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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59:35

第61章  不良學生

  「少年兒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眠不足會嚴重影響身心發育的」。楊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已的身份,一定會對面前這位滔滔不絕的侍講學士謝遷提出鄭重抗議。

  木齋先生正講得興高彩烈、唾沫橫飛,端端正正坐在案後的朱厚照和楊凌肩並肩兒,一臉木然、眼神呆滯,這種石化狀態已經持續了快一個上午了。

  但是半個時辰前楊凌開始打哈欠,從他打了第一個哈欠開始,就像傳染一樣,兩個不良學生的哈欠開始此起彼伏。

  哈欠一打完,溢出的淚水就讓眼睛變得濕潤了,看在謝遷眼中,還以為太子和楊侍讀被自已精彩生動的授課內容所打動,於是講得更加來勁了。

  楊凌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悄悄撇了撇嘴。先雞起床不說,這老學究講的課也實在是枯燥無味,聽說朱厚照三個師傅裡邊他的課講的最是無聊,還真是不假。估計那些內容是古往今來的太傅們的標準教材,足足講了上千年了,滄海都變桑田了,他講的仍是那些亙古不變的內容。

  既不聯繫實際,更不展望未來,至於世界局勢?笑話,在謝大學士眼中,除了大明還有世界嗎?更可惡的是這大學士仗著自己高考狀元的功夫,淨說些書尬垃裡刨出來的內容,還儘是生僻字,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展示他的博學,

  楊凌以手觸額,假裝低頭沉思,藉著手掌的掩護開始溜號,他歪著頭打量著一旁的古董架。紅木古董架上是一排排的稀世奇珍,楊凌的目光停留在一隻溫潤透亮的白玉葫蘆上,好漂亮的羊脂玉葫蘆,一看就價值不菲,那優美的線條,就像......就像幼娘的胴體。

  脂玉凝光,曲線圓潤。呵呵,我平時都被幼娘刀削般的香肩和細細的蜂腰給騙了,只以為她的身材都是嬌小玲瓏的,可是當她俯在床上、一頭溫柔的秀髮半掩住紅潮似火的俏臉時,那雪白的、窄窄的肩膀兒,纖纖一握的腰肢,襯得下邊兩團玉股異樣的肥美圓碩,和那苗條的上身形成無比誘人的對比。

  那兩瓣春彎玉股雪溜溜軟彈彈的,隨著自己顛狂的動作,晃起了一波波眩目迷人的白浪,在幼娘似不堪忍受、卻又頑強的抵抗著的嬌喘呻吟聲中,前端觸處嬌嫩嫩滑溜溜,快美無比,真是令人銷魂呀。

  當一番顛狂後,把她輕盈的身子赤裸裸地抱在懷裡,坐在膝上,兩個人也不說話,就這麼臉貼著臉兒,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的呼吸、感著她的心跳,那種貼心的感覺......

  真真愛死她了,趕明兒得抽空兒給幼娘置辦些妝台、立鏡、羅帳、紗衾,我要盡我所能,讓幼娘活得更開心,這麼好的娘子,我可不能虧待了她,才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擱現代還靠爹媽養活照顧呢,她就天天給我洗衣做飯,持家渡日,天天四更就得起來給我做飯,唉,在她眼中,她是依在我身上的籐,可在我心中,她才是我倚靠的樹啊。

  楊凌正在胡思亂想,衣襟忽然被朱厚照扯了扯,楊凌一怔,剛剛抬起頭來,身前案上啪地一響,謝遷將戒尺在案上重重一敲,然後負著手走開,冷聲道:「楊侍讀以為我說的如何啊?」

  「啊?甚妙,甚妙,振聾發聵,聞之如醍醐灌頂啊!」,楊凌一個激靈,從性幻想中驚醒過來。

  旁邊的難兄難弟朱厚照幸災樂禍地偷偷竊笑,同時雙手在桌面下靈活地結著大手印,看不出他學這個倒很是熟練,只見他金剛印、獅子印、智拳印、日輪印、寶瓶印,十指如蓮花般綻開,動作既熟又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口中也竊竊低語道:「我灌、我灌、我灌灌灌,寶瓶灌頂、二利能成金剛王廣大佛語灌頂、密三甚深灌頂、無二無別大樂灌頂......」。

  朱厚照正灌得不亦樂乎,謝遷忽道:「太子面露微笑,定是有所領悟了,就請太子解釋一下如何?」

  「啊!啊?什麼?」朱厚照慢慢抬起頭,臉色立即刷成一副白癡狀,傻不愣瞪地看著謝遷。楊凌同情地望他一眼,心有慼慼蔫。

  這孩子真的都快學傻了,說起來是夠可憐的,現代學生上課還有個體育、音樂、美術啥的消遣一下,可這小子天天淨上政治課與語文課了。

  楊凌咳了一聲,手指在額頭抹了抹,朱厚照眼角瞥見了頓時會意,他苦著臉對謝遷道:「謝大學士,我的頭有點兒痛,唉喲,隱隱作痛,一想東西就疼」。

  楊凌在桌子底下向他豎了豎大指,朱厚照嘴角牽了牽,也在桌底向他回了個手勢。早已候在一旁的谷大用聞言蹭地一下蹦了出來,像挎著盒子炮的漢奸似的翹著腳尖左顧右盼、如臨大敵地尖聲道:「太子爺頭痛了麼?快!快來人吶,快去喚太醫,遲了要你腦袋!」

  站在門口的小太監一溜煙兒去了,謝遷吹著鬍子瞪著眼,半晌卻只能搖頭一歎。李東陽昨兒說太子一課之間跑了八回茅廁,今兒自已上課不見他要去廁所還暗自慶幸,想不到他屁股沒問題了,這腦袋又出毛病了,唉,太子如此玩劣,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遷十分鬱悶地離開太子宮,與他擦肩而過的是三個提著袍裾,一溜兒小跑的太醫,後邊跟著一串背箱挎包的小藥童。

  謝大學士站在宮中思忖再三,太子是國之儲君,他如此好嬉戲、不求學,這可算不得小事,自已受陛下之托,教導太子,就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如今太子這麼頑劣,就算得罪了太子,此事也該稟報陛下知道。

  謝遷思忖已定,一轉身直奔乾清宮。

  乾清宮御書房內,弘治正大發雷霆,他恨恨地將一封軍情急報擲在案上,說道:「北元韃靼實在是太囂張了,小王子剛剛劫掠而歸,火篩又以三千之眾繞過懷來沿線邊軍,從山中小徑奇襲延慶,若非卓游擊飛馬馳援,他豈不是要登堂入室,直撲京師了麼?」

  侍在一旁的中官太監苗逵細聲細氣地道:「皇上勿怒,火篩區區三千之眾入我大明,就如一條泥鰍入了大海,能撲騰起什麼風浪?我大明兵強馬壯,只是咱們國土廣闊,分兵把守,處處小心。

  一個守,一個攻,戰和均操於敵手,咱們顧此失彼,這些蠻人卻毫無顧忌,才能乘隙而入罷了。老奴只須五千兵馬,必能御火篩於國門之外,打得他落花流水,從此不敢輕啟戰端。」

  剛剛奉詔進宮的劉健聞言急忙道:「陛下,如今卓志奇、劉瑛已率軍將火篩趕了出去,蒙人游騎劫掠、來去如風,若貿然出兵,恐勞師動眾、損民傷財,卻難尋得敵蹤,請陛下三思。」

  弘治聽了不禁猶豫,苗逵聽說火篩只有三千人,有心要立下這份功勞,一聽劉健勸阻,急忙道:「陛下,火篩只率三千眾就敢侵我大明,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若不嚴加懲處,恐蒙人囂張日甚」。

  李東陽急忙道:「陛下,出師遠征豈比尋常,糧草兵馬都需籌備,一俟齊備了,火篩已在千里之外。況且臣聞火篩其人,赤面頎偉、驍勇善戰、勇武絕倫,縱然追上,未必便能奏功,再者火篩乃是北元滿都古勒可汗的東床佳婿,其孤軍深入,輕車簡從,可以只率三千之眾,一旦出關則必有大軍接應,若主動出兵,恐怕無五倍兵力於敵,難以奏效,」。,

  「這......」,弘治心中一直對太祖、成祖的文治武功頗為神往,聽說蒙人如此囂張,極想出兵一戰。但他一向最是重視朝臣意見,何況是朝中重臣。如今劉健、李東陽兩位三位大學都表示反對,弘治不免心中躊躇,那股出兵的渴望不免冷了下來。

  就在這時,小黃門進門稟報:「皇上,謝大學士求見」。

  弘治大喜,連忙道:「快,快宣他進來」。謝遷快步走進書房,剛想告太子的御狀,忽地發現劉健、李東陽都在書房,不覺怔了一怔,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下去了。

  他與劉健、李東陽同為帝師,雖然彼此相交甚篤,但也不願當著他們的面向皇帝告狀,那樣豈不是表明自已無能,教不得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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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0:01

第62章  三公一老

  弘治見了謝遷欣然道:「愛卿來得正好,朕正要著人去東宮找你」。

  謝遷看到劉健兩位大學士都在,不禁愕然道:「陛下,可是發生了甚麼大事麼?」

  劉健在一旁將北元小王子伯顏可汗剛剛退卻、火篩又來劫掠、迂迴穿插直入腹地的消息對他說了一遍,又將幾人的不同意見講了,謝遷聽了頓時大搖其頭,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兩者俱非君子之器!

  蒙人野蠻,以殺戮為耕作。我天朝上國,若亦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師之所處,未免戰亂頻仍,生靈塗炭,田園荒蕪,荊棘生焉,如此豈不有違仁道?

  想我大明,乃文明禮義之邦,既不需掠奪他人財物,更無需奴役蠻夷野人,何必出兵遠征呢?如今天下安定,政治清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最怕的就是天災人禍,依臣之見,著九邊守將嚴加戒備,阻蠻夷於國門之外便是了。

  既然火篩循小路奇襲延慶,可見我邊陲防線尚有漏洞,臣以為可將延慶長城八達嶺一段加固加長,修築邊城,屯兵把守,則大事定矣。」

  弘治皇帝聽了他的說辭微感不悅,兵者天下凶器?沒有這凶器,大明從何而來?勇者天下凶德?可歷代開國之帝乃至太祖、成祖誰不以武功平天下?難道要等前元皇帝禪位不成?

  可是謝遷所言皆是聖人遺語,縱然弘治身為帝王,也不能予以反駁,在天下讀書人眼中聖人的道德文章那可是永不可觸逆的金科玉律。他悶悶不樂地道:「罷了,朕已宣兵部尚書劉大夏進宮,且看他有何意見,再定行止便是」。

  稍候,御書房外一個聲如洪鐘的蒼老聲音道:「臣,兵部尚書劉大夏,奉詔晉見!」

  弘治聞言急宣。這劉大夏,已是七十歲的老頭兒,鬚髮皆白,不過精神矍爍,身材魁梧,言語舉止間神情彪悍,頗有武者威風。弘治朝有兩位老黃忠似的上將軍,一位是劉大夏,一位是王越,都是老而彌姜。

  王越官位、武功猶在劉大夏之上,昔年曾為兵部尚書,後來總制三邊,七十歲時親自率兵遠征,馳至賀蘭山下,襲破小王子十里兵營,獲駝馬牛羊器仗,各以千計,打得小王子望風而逃,論功晉少保銜。總制三邊、兵權在握的大將軍,終大明一朝,也只有他一人。

  可惜當時正是正是鼓吹長生不老、成仙成道的大奸宦李廣掌權,王越深知為將在外、遠征韃靼數千里,最怕的就是有自已人在後邊扯後腿,一個糧草不繼、後勤中斷,就是孤立無援的局面。

  為了得到李廣的支持,不致征途上飽受肘掖,王越派人交通買好李廣,還把戰功也分他一份,李廣得了好處,又有戰功可拿,這才盡心竭力向皇帝建議傾朝廷所能全力支持。

  可是李廣病死,從家中搜出金銀財寶無數,被定為巨奸大惡後,不但李廣一黨盡皆倒台,與他關係密切的王岳也飽受御使言官們參劾,被指斥為奸黨一流。

  在那些書生們眼中,既然奸宦當道,那便該獨善其身,也不可違背聖人古訓,交好奉迎,哪怕是虛於委蛇為謀有為,也是斷斷不可的。何況如今任你口燦蓮花,誰知道你當初怎麼想的?你不是口口聲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那你就下地獄吧。

  老王岳率軍馳騁千里、勢如破竹,以七十高齡殺得蒙古鐵騎丟盔卸甲,結果沒有黃沙埋骨,最後卻被督察院的言官們你一本、我一本給活活罵死了。

  劉大夏是朝中重臣,先後輔佐英、憲、孝三位皇帝,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其人做事果敢,善於帶兵、兼且耿直無私,所以劉健等人雖一向瞧不起武將,但是對這位劉尚書卻頗有幾分敬意。

  劉大夏看罷軍情奏報,沉吟半晌,微微搖頭道:「陛下,臣也以為......宜嚴防,不宜出塞!」劉健、謝遷、李東陽聞言都鬆了口氣。

  苗逵卻雙眼望天,大是憤怒,他知道劉大夏固然大多出於公意,但裡邊未必沒有一些私心。這劉大夏同內官斗了多年,視宦官皆為蛇蠍,只要出自內官的建議,無論對錯心中便先有了三分戒意。

  當初鄭公公七下西洋,宦官勢力為之大熾,劉大夏認為遠洋他國是件勞師動眾毫無益處的弊政,更怕宦官勢力借此大舉抬頭,成為朝廷大患,因此英宗又欲遠航時,他便橫加阻撓,聽說鄭公公的航海寶圖便毀在此人手中。

  成化十七年,安南(越南)侵老撾,兵敗。當時汪直汪公公想乘機收復不再恭順於大明的安南,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牘地圖。

  劉大夏認為兵釁一開,敗則死傷重大,勝則宦官勢大,因此又將去安南的路線圖藏匿起來,不肯交出。他的鎖國自保政策深得士大夫們的贊同,因此就連當時權傾朝野的汪直也拿他全無辦法。

  如今他這麼說,蔫知不是怕宦官重又得勢?苗逵想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恨意。但這劉大夏是弘治目前最得寵的臣子,他治理黃河、肅清叛匪,督理兵餉,為官清廉,可以說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苗逵雖然得寵,也不敢輕掠其鋒。

  弘治聽到這位驍將也這麼說,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服氣地道:「太祖、成祖時,數次出塞,打得蒙人一敗塗地,到後來蒙人見我大明旗幟便縱馬遠遁,我軍欲尋一戰而不可得,端得威風,如今何故不可?」

  劉大夏拱手道:「陛下神武,不亞於太宗、成祖,奈將如今兵將馬匹,遠不及前,況且當時動輒十萬雄師悉委沙漠,而今我大明軍兵擅守不擅攻,兵事已不可輕舉,為今日計,守為上策,戰乃下策。」

  劉健等三位大學士撚鬚微笑,甚表贊同。弘治喟然道:「愛卿悉知軍事,愛卿如此說,必有道理。若非幾位愛卿的良言,朕一時激憤,險些誤了大事了」。

  劉健俯首讚道:「陛下從諫如流,乃世之明君」。

  弘治苦笑著擺擺手,向劉大夏問道:「依愛卿看,朕當如何處置?」

  劉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學士所言有理,臣也以為,當命令邊疆將領,瞭解敵情,嚴加防禦,以作戰守之計。另在延慶八達嶺段再築長城,修建隘口以禦敵。同時在附近屯以重兵,在關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數策並施,則京師必定固若金湯、穩如磐石了」。

  弘治在龍椅上緩緩坐了,頷首道:「依卿所言,劉大學士擬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擺了擺手,望著身邊幾位重臣魚貫而出,悵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襲邊,我三路大軍彈指間便收復了失地,難道一出了關,這猛虎就真的會變成貓不成?唉,或許他們是對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創業艱難......守成也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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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果然不敢輕言太子無病,更不敢隨便用藥,隨便開了幾封清神醒腦的方子,囑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楊凌微笑著對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們便依計行事,微臣暫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後宮門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蔫的揮了揮手。他昨兒晚上看了半宿羅祥、高鳳表演的皮影戲,現在正有癮頭,謝大學士走了,正好叫他們接著演。

  楊凌將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動聲色地深施一禮,又向旁邊的谷大用頷首示意,緩緩退了出去。從這兩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謂的八虎現在根本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但是他們為了迎合太子,哄他開心,所作所為卻不可避免地正朝著這條路走。

  如今他與太子剛剛結識,八虎卻是從小照顧朱厚照長大的,論感情現在絕對比不得他們,如果被八虎對自已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隨便說些壞話,那他這個侍讀也不必再幹下去了。況且太子正處於青少年逆反心理時期,如果自已學忠臣一味地苦諫,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楊凌面上不敢露出一絲反感,他只希望通過自已的努力,能讓這個按照原來的歷史規跡鐵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夠與歷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雖說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極強的時候,但......僅僅兩年時間,唉,時不我待,盡我之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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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國寺街,布衣、蓬髮、一匹瘦馬。

  何參將一路打聽尋到了楊凌的家門。

  他自被遞解進京關進刑部大牢,如今已經大半個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開釋出獄,貶官為百戶,著即日赴廣西僻遠之地就任。

  這半個多月,他總算嘗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什麼叫世態炎涼。昔日一班袍澤故舊,也有些是在京為官的,但是竟沒有一個人敢出面替他說句公道話。

  家中聞訊,讓三弟帶了大筆金銀進京活動,可是這件案子是天子交辦下來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戶部、五軍都督府全糾纏其中,這時避猶不及,誰敢一腳踏進這個風暴中心?是以想找個稍為通融的人都沒有。

  偏偏這時又聽說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獲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憂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勢嚴重,家裡連壽棺壽衣都已準備齊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憤欲絕。

  正監軍葉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經死在戰場,沒人願意冒著刻薄卑鄙、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彈劾一個『戰死』在沙場的書生,況且他還有督察院一百十枝筆桿子搖旗吶喊著支持。

  而那位劉公公是大內的中官,太子身邊的紅人,雖然目前無權無勢,卻甚受太子倚重,況且他是聖上欽點的內官監軍,指謫他不免有暗諭聖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無人彈劾他的過失,這一來所有的罪名,旁無責貸地壓在了他的肩上。

  何參將原先以為頂多判他個貪功冒進、為敵所乘的過錯,大不了削官降職便是,後來見原本對他還有些善意的大牢獄官越來越是冷淡,再後來連家人探視也不准了,這才覺得不妙,三弟用銀錢賄賂了獄中看守,偷偷進來見他,他才知道半個京師的官兒現在都捲入這場議罪案中。

  何參將頓時心灰意冷,他在官場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場的規矩?這件事既然鬧得這麼大,議罪的結果必然形成一個死局,要解開這個結,那麼十有八九要拿他這個替死鬼開刀,一了百了。

  何參將含淚囑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動、白白浪費銀錢,要他速速返鄉照顧老母,又淒然要他多備一套棺木,對他言道:「老母臥病在床,我身為長子,不能在身前盡孝,只有黃泉路上再侍奉母親罷了」。

  三弟灑淚而別,自此何參將一門心思等死,這幾日原本烏黑的頭髮都變得花白了。今日錦衣衛持了聖諭來到刑部大牢,何參將還道死期已至,不料聽來的卻是釋他出獄的消息。

  何參將又驚又喜,向錦衣衛侍衛打聽,這才知道雞鳴驛丞楊凌進京做了太子侍讀,那個當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裡的小小驛丞,竟然仗義直言冒死進諫,在陛下面前為自已擺功抿過,這才得出生天。

  雖說兵部將他降為一個小小的百戶,貶至廣西偏遠之地,但相對原以為必死的心理預期,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局。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何參將心中,楊凌無異於他的再生父母,像他這種傳統的武將,固然有許多缺點毛病,但是忠義耿直、知恩圖報的信念,卻是從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標準。

  何參將去廣西上任並不急於一時,但家中老母病危,若臨死不能見上一面實是天大的憾事,所以歸心似箭。一領了兵部的任命文書,他立即趕來楊府,想拜過救命恩人後便立即返鄉。

  何參將來到楊凌門前,卻見院門兒上掛著一把銅鎖,何參將不由一怔,聽錦衣衛的人講,楊侍讀進京,他的夫人是隨同前來的,為何家中無人?

  胡同裡一個擺攤賣鞋墊、繡帕兼賣瓜子、大棗的老頭兒看見了,揚聲問道:「嗨,你是誰呀?是楊侍讀楊大人家的客人麼?」

  何參將牽馬過去,抱拳道:「是,老哥認識楊家的人麼?可知道楊府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得意洋洋地道:「認識,怎麼不認識?我家可是和楊家挨著住的,楊大人是太子爺身邊的侍讀,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天天進皇宮的主兒,我怎麼不認識?

  我可是特意起了個大早,才看見楊大人上朝的模樣,嘖嘖嘖,天子咱是沒見過,可是太子身邊的人都是這般人物,可想而知萬歲爺該是何等模樣呢?要不人說呢,皇帝是真龍,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

  何參將皺了皺眉:「這地方的人兒怎麼這麼能侃吶?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再等一會兒他不定扯到哪兒去了。」他忙打斷老頭兒道:「那麼請問老哥可知楊大人家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被打斷了說話,有點兒不爽,他擺了擺手道:「楊大人當然在宮裡陪著太子爺嘛,這還用問?楊夫人上街買菜去了,要說楊大人那是太子爺身邊使喚的人,嘿,清廉哪,連個轎夫都不雇,到今兒還是天天走著去紫禁城,家裡就楊夫人一個人操持家務,這楊夫人可真是個漂亮賢惠的媳婦兒,長得如花似玉,真配得上楊大人那種俊俏的哥兒......」。

  何參將深揖一禮道:「多謝老哥」,他轉過身又來到楊凌門前,佇立半晌,忽地棄了馬韁,翻身拜倒在地,一個頭磕在塵埃裡。

  那邊賣雜貨的老頭兒瞪大了眼睛瞧著,只見這個滿頭花白頭髮、模樣瘦黑、鬍子拉茬的漢子跪在那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翻身上馬,打馬揚鞭疾馳而去。

  老頭兒半晌才醒過神來,抿了抿掉光了牙齒的嘴唇,千百個可能的故事開始在他豐富的想像力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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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0:23

第63章  八虎遊街

  翌日,因為太子『有恙』不必進宮,楊凌得以睡了個懶覺,直至辰時二刻,他才自夢中醒來。春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紙映射進來,正鋪在他的被子上,光線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貓兒似的偎依在他懷裡,甜甜的睡得正香。一頭烏黑的秀髮掩去了她半張清秀的臉,俏美精緻的臉蛋兒上,呈現迷人弧線的長睫毛靜謐中帶著淺淺的些微律動。

  她粉嫩清秀的臉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雖然仍散發著一種稚氣和清純,卻已有了一種初為人婦的味道。楊凌憐惜地看著懷裡的小妮子,輕輕地蜷起手臂來枕著腦袋,不敢動作太大,怕驚醒了她。

  昨兒已告訴她今日不用早起進宮,這時見她仍放心地甜睡,楊凌才驚覺這幾日來自已起早進宮自覺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喚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飯菜都已做罷,她不但起得早,心裡老擔著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麼踏實,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儘管疲倦,一會兒幼娘還是醒了過來,她睜開雙眼,瞧見夫君已經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經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過頭了」。

  楊凌見她慌慌張張地要爬起來,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著說:「這兩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淨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兒不用去那麼早,多歇會兒吧」。

  幼娘聽他說起風月之事,臉上浮起一片不易覺察的紅暈,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應了一聲,溫順地偎進他懷裡,撒嬌說:「嗯!我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尤其今兒感覺骨頭都是酸酸軟軟的,竟是不想動彈呢,在娘家時我每天都要起早練武的,現在卻越來越懶了」。

  楊凌聽她說身子酸軟懶得動彈,忙道:「怎麼會?可是傷了風?」一邊說著一邊探她額頭,額頭微微有些濕意,卻是涼涼的並不發熱。

  幼娘身子一向強健,從小不愛生病,所以也未往心裡去,還道是這兩日剛剛破瓜,相公需索過度弄的,這事兒可就羞於出口了,遂輕聲笑道:「不妨的,妾從小練武,身子硬朗著呢,真要傷風著涼了,我去找郎中開服藥吃幾貼也就好哩。」

  楊凌摸她額頭並不發燒, 也就放下心來,又見她一副嬌懶慵懨的美態,充滿了新婦風情,那種難得的嫵媚大大迥異於往昔的俊俏稚氣,不覺情慾漸動,將她攬近了些,黠笑道:「來,相公幫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裡的手不規矩地探進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溫軟細膩的胸口,輕輕摸挲起來,韓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臉上暈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紅。

  幼娘默不作聲,暈著臉任楊凌在懷裡亂摸了一通,被他一陣撫弄身上不自在起來,只覺膩津津的,偏偏一種難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動彈,便微喘著嗔道:「相公,別鬧了,你不是說還要去宮裡一趟麼?快些起身漱口著衣,我去給你做飯」。

  楊凌見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著吧,相公一會在路上隨便吃點東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裡肯依,一邊撐起身子穿衣,一面問道:「相公,昨兒回來柳彪請你去北鎮撫司一趟做什麼?你現在不是在太子身邊麼?」

  楊凌趁她起身,在她翹盈豐滿的臀丘上拍了一記,笑道:「可是掛著錦衣衛的官階,總得派分差使呀。張提督怕我無瑕處理公務,暫時給了我一個清閒些的差使,專門負責南鎮撫司上呈京師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著頭髮,輕輕「哦」了一聲,側著臉兒問:「相公,南鎮撫司管什麼的呀?」

  楊凌道:「南鎮撫司掌管衛中刑名和軍匠事務。刑名呢,就是給人定罪的,軍匠麼,比如盔甲、軍械、火箭、火銃乃至戰船、戰車的製造工匠,都歸南鎮撫司管」。

  楊凌說的這衛中刑名,只負責給錦衣衛內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將領犯了罪還是交由三法司管轄的,所以南鎮撫司的負責範圍有點像一個小範圍的軍事法庭。至於軍匠的管理,若擱在現代當然是相當重要的部門,但是在那個時代管理這些技術工人,卻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這些,楊凌吃罷早飯,囑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著,自已背了個事先準備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後門。

  時辰還早,不過這附近已有商舖開門營業了。那時從商的人社會地位還是很低,但是經商的巨大利潤卻又令人眼紅,因此一些世襲的功臣勳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後根兒附近以管事個人的名義開設商舖,其實投資、經營、盈利全都把握在他們手中,自發地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出售中高檔商品的集市。

  楊凌在靠近後宮門的近處一家茶鋪裡,要了壺茶、點了盤瓜子,連喝邊等著,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只見宮門打開,二十幾個太監趕著幾輛水車出了宮門。

  內宮時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嬪妃們飲用,雖說一般是天還沒亮就出發,但這時出來也是常有的事兒,所以熙熙攘攘的遊客和商人並無在意。

  楊凌仔細察看,見那些人中有幾個太監微微低著頭左顧右盼,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太監站在水車高大的轱轆旁,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四下瞧著,楊凌一眼認出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著身小太監的衣服正東張西望,楊凌湊上來一把拉住他袖子,低聲道:「太子」。朱厚照嚇了一跳,抬頭瞧見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楊凌急忙擺手示意噤聲,劉瑾也站在朱厚照身邊,見了楊凌微微一笑。

  楊凌背著包袱隨著他們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家俱店,這家店從全國各地運來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許多木匠師傅,可以應達官貴人們的要求現場製作不同款式的傢俱,因此店舖旁邊一個過道兒,進去便是自已的木製品工廠。

  楊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會意,趁人不注意,跟著楊凌拐了過來,楊凌急走兩步,看四下僻靜無人,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剛要說話,一瞧見朱厚照身後跟著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驚地道:「怎麼......怎麼......諸位公公都來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劉瑾、張永陪著朱厚照藉采水車出宮的機會混出來,谷大用、馬永成在東宮以作掩飾,高鳳、羅祥、魏彬、邱聚並無並使。

  因為這八虎並不全是老人,有的還是20出頭的年輕太監,如果都跟出來一來太過顯眼,二來也怕朱厚照受他們聳湧惹出事來。張永、劉瑾一個老成持重、一個心機頗深,有他們跟出來照應,比較穩妥,想不到這時一瞧,八個人居然一個不拉,全都跟出宮來了。

  魏彬見楊凌吃驚,呵呵笑道:「楊相公不必擔心,皇上昨晚剛剛剛來看過太子,再說今日又有軍情急報入宮,皇上正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書們議事呢,回頭還得和禮部、戶部的人去巡視春闈考場,不妨事的」。

  楊凌苦笑一聲,他明白這幾個人是見有討好太子的機會不肯放過罷了。楊凌只好道:「幾位公公說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只備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無妨,我們都已自備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見路口只是偶爾有人經過,也沒太注意裡邊,連忙匆匆脫了太監袍,摘下帽子,他裡邊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頭上一頂書生巾,換裝倒是迅速。他本來就是閹人,缺乏陽剛之氣,穿上這身衣服,雖然皮膚黑了點,還真像個四肢不勤的讀書人。

  朱厚照、劉瑾、張永三人因有楊凌備好衣物,就沒穿的那麼囉嗦,其他幾人換好了衣裳替他們擋在前邊,三人也匆匆換了衣袍,十個人齊刷刷一色兒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闈,各地的舉子文人齊集京師,滿北京城倒處都是讀書人,倒也不會惹人起疑。

  楊凌問道:「太子,咱們現在就去兵部麼?」

  朱厚照出了皇宮,如同離了籠子的鳥兒,往日出宮是父皇偶爾帶著他在諸多侍衛的暗中保護下勿勿去些人煙稀少的風景地方走動,難得今日自已出來,他就像鄉下人進城,瞅著哪兒都新鮮,若是現在去兵部,一鬧開來想再去別處遊玩那肯定是沒戲了,他豈肯現在便去,於是忙擺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處逛逛」。

  楊凌無奈,只好陪著他在集市中閒逛,朱厚照見到市面上賣的許多東西在宮中都見不到,甚為喜歡。這小傢伙悟性又好,眼見別人討價還價,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蹤,一時心癢難搔,見到喜歡的東西不免上前問問價格,然後學著跟人侃起價來。

  他雖不懂價格,八虎卻大多熟知,有他們在旁邊幫襯,朱厚照倒也沒有當成冤大頭,可這價錢侃完了東西就得買呀,八虎現在大多還是苦哈哈,沒什麼錢,唯獨馬永成專門負責宮中日常採買,雖然不是主事的太監,手中的銀兩也足夠花用,為討太子歡心,只要朱厚照侃了價的東西,他便立即掏錢買下。

  幾個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個時辰,八個太監連著楊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負了一身的東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絲綢,右手提著兩包茶葉,脖子上掛了三副珍珠,左手提著一把內嵌荷花金魚、造型優美的大瓷盤,看起來說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雖然身份卑微,卻都是大戶人家派出來的管事,頗見過些世面,瞧這些人一副暴發戶的德性,還以為是鄉下來的土財主,賺了他們銀子,面上還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開心,至於他們臉色,他倒懶得理會。在市集上逛得膩歪了,剛剛買到手的東西他便覺得太過礙手礙腳了,回頭一看,劉瑾幾人和楊凌那模樣比他還要狼狽,朱厚照不覺開懷大笑。

  他想想這八個人都是宮裡侍候的,京裡也沒什麼親人,便對楊凌道:「今兒玩的甚是開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著這些東西太過不便,你不是剛來京師嗎?這些東西權當我們送你的禮物,咱們去街上弄輛車來,咱們把東西送去你家,然後接著逛街」。

  楊凌聽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還有意外之財。朱厚照買東西全憑個人喜歡,卻不問價格貴賤,所以這些東西五花八門,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貴的卻值三百多兩,幾人背的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怕不有上千兩了,其中還有胭脂菱鏡一類的東西,自已拿回家邊替幼娘上街去買的時間都省了。

  他心中高興,口中還得客套一番,連忙謙讓道:「太子爺,這可不妥,這都是您喜歡的東西,就算要賞賜臣下,八位公公也該人人有份兒才對」。

  朱厚照聽了笑罵道:「少撇清,他們吃宮裡的,拿宮裡的,連個家也沒有,這些東西給了他們拿去何用?快去僱車吧」。

  張永也苦著臉道:「楊相公,你就別推辭了,我這身子骨兒可快受不了了,哎喲,這個罈子剛剛的沒覺著這麼沉吶,現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邊羅祥、魏彬、邱聚幾個人連連點頭,雖然他們都是聽使喚的奴才,可沒幹過多少力氣活兒,背了這半天東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買的東西隨便扔掉,現在只盼著把這些東西快快脫手,至於給誰,那就無所謂了。

  於是,楊凌和朱厚照肩並著肩兒,擠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於人多,這些太監生怕正德有失,習慣性地四前四後護侍著,腰桿兒略略地彎著,看起來就像侍候一位貴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們的打扮卻也是書生模樣,叫人瞧見就顯得有點兒怪異了。一行人還不自覺,就這麼排成兩列縱隊,扛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楊凌家燎鍋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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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0:59

第64章  十大惡人

  楊凌雇了輛大車,把東西一股腦放在車上,張永、劉瑾、馬永成三個歲數大的太監陪著太子和侍讀坐在大車上,其他幾個年輕些的只好屈尊隨在車後,直奔護國寺街。

  朱厚照雖然膽大胡鬧,可也擔心太子私自出宮的事傳得盡人皆知,所以路上便吩咐楊凌和八虎,只說幾人全是太子侍讀,反正民間百姓也不知道太子爺身邊有多少侍讀的文人,今兒去楊家是歡迎同僚進京,特意買了禮物相送的,幾個太監都唯唯喏喏地應了。

  幼娘待楊凌走了,只覺胸中氣悶,稍稍吃了點東西,便再也難以下嚥,自去炕上歇了會兒,又坐起來練了陣兒吐納功夫,覺得胸臆間舒服了許多,剛剛緩過勁兒來,門前銅環扣動,就聽見相公在外邊喚她:「幼娘,快來見過客人......」。

  韓幼娘又驚又喜,怎地相公今日回來的如此早?她匆匆下地迎出門去,只見八九個青袍長褂、秀才打扮的人正站在門外,個個肩扛手提拿著不少東西,楊凌迎上前來笑道:「幼娘,這幾位都是東宮中太子殿下的侍讀,是我的同僚,聽說我剛剛來到京師,特意買了禮物前來看望」。

  劉瑾、谷大用等人聽了都努力扮出一臉和靄的笑容,各自把頭連點,滿面帶笑七嘴八舌地道:「是啊是啊,我等皆是楊相公的同僚,今日特來府上探望」。

  這八人文化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叫楊夫人,有的叫小娘子,邱聚、魏彬年紀輕,又是從小在宮中長大,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幼娘,也不管自已比楊凌歲數大小,乾脆叫她楊家嫂子。

  幼娘聽說是和相公共事的同僚,不敢怠慢,連忙將他們迎了進來,這幾個人一進了屋子趕緊的把朱厚照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東擺西放一氣兒,找個地方坐了捶著胳膊腿兒。這些人拿的禮物五花八門,連石英片染的窗花、鹹菜罈子、繪著八仙的裝油的葫蘆都有,往屋裡這一放,炕上地上到處都是。

  正德站在人堆兒後面,最後一個跨進門來,他也是一副小書生打扮,一身青袍,頭戴布巾,手裡拿著啃了一半的「胡爐餅」,他幾步蹦到幼娘身邊,將三掛珍珠和一包上好的宣紙一起往炕上一扔,笑嘻嘻地對幼娘道:「幼娘姐姐,我也來啦」。

  幼娘一怔,見他年紀尚小,不禁又驚又奇:「這麼小的書生也是太子身邊的人嗎?」她瞧著這書生有些面熟,卻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楊凌忙上前道:「這位......咳咳,也是我的同僚,娘子可記得那日在護國寺見到的小公子?」

  韓幼娘啊了一聲,又驚又喜地道:「記得了,記得了,原來小公子也是太子爺身邊的伴讀,快快請進」。

  幼娘見這位小書生年紀和三弟滿倉兒相仿,感覺很是親切,向他笑道:「快進屋坐吧,你是相公的同僚,該當叫我嫂子才是」。

  正德只有一個弟弟幼時就夭折了,朱家的龍子龍孫雖多,又全都攆出京去了,平時還真沒叫過別人嫂子,他側著頭想了想,覺得有幼娘這麼個嫂子感覺也不錯,遂歡歡喜喜地改了口。

  幼娘笑著答應一聲,正準備燒水沏茶,張永急忙攔住,呵呵笑道:「夫人不用客氣了,楊侍讀一會要請諸位同僚去酒樓飲酒,我們來家裡坐坐便離開的」。

  這些人真是累了,正德卻仍精力充沛,在屋裡屋外四處亂竄。看見些在宮裡從未見過的東西就新奇地扯著公鴨嗓子喊嫂子。幼娘自到了京城頗有些想念家鄉的親人,正德長得眉清目秀,調皮勁兒像極了她的弟弟韓滿倉,幼娘也很喜歡他,所以總是耐著性子解釋一番。

  到後來朱厚照又見到院中那口水井,眼見木轱轆上繫著繩子,用木桶絞動,就可以汲上甘甜清冽的井水,頓時玩心大起。他聽幼娘說明用法,看見楊家的水缸只剩了半缸水,立即興致勃勃地一桶桶絞著水往水缸裡灌。

  劉瑾、張永幾個人見太子幹這粗活兒,也顧不得疲乏了,連忙搶出來要幫忙,朱厚照正玩的不亦樂乎,哪肯放手,到底把水缸都灌滿了才意猶未盡地放棄。

  幾個太監方才就心驚肉跳地站在井邊生怕他有個閃失,見他總算罷手了,生怕他又想出什麼新鮮點子胡鬧,連忙趁機向幼娘靠辭,一行人出了院子,楊凌故意落在後面,待他們走遠些了,回頭對幼娘道:「幼娘,你氣色好差,臉頰潮紅的,是不是不舒坦,要不......回頭我帶你去看看郎中吧。」

  韓幼娘打起精神笑道:「我的身子哪有那麼金貴?相公放心吧,許是胃裡寒,有些不舒服,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快去陪客人吧,可別失了禮儀。」

  她拍打著楊凌扛東西時肩頭落下的灰塵,微笑著說:「太子爺真是個奇怪的人,身邊的侍讀有的快給人當爺爺了,有的卻是不大的孩子,他們在朝裡也是大人物吧?不過我覺得他們都不如相公有威儀呢」。

  「那是!」楊凌挺了挺胸,回頭看看,八個大太監、一個小毛孩兒,這歷史上的九大惡人品性暫不去提他,光看模樣怎麼看也是自已最有威儀呀。

  他『甚有威儀』地向愛妻一笑,說道:「回去吧,不舒服就歇著,東西先別拾掇了。等再過些日子,相公買個丫環回來伺候你,我的幼娘也該享享福了」。

  *** *** *** *** *** *** *** *** *** *** ***

  會試,一般在鄉試第二年二月舉行,故稱春闈,屆時全國舉子雲集京城作垂死掙扎,其悲壯情形比諸現在高考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要激烈。今年春闈由於年前弘治帝大病了一場,過了年又遇上韃靼襲邊,所以春闈推遲到現在才開,足足晚了一個月。

  今天是頭一天開試,禮部要請聖諭、祭蒼天、拜孔子,諸多禮儀十分繁瑣,故此開考時間並不早,現在街上還有一群群的舉子們匆匆忙忙地趕往學宮考點。

  朱厚照瞧見那些背著包袱、抱著筆墨的考生,一時好奇,也趕往學宮去看熱鬧。楊凌知道他不玩夠了,必定沒有心思去做大事,只好和劉瑾等人陪著他一路東搖西晃地趕往學宮。

  大明有些規模的城市都建有學宮,學宮既是當地學子們苦讀的地方,同時也是孔廟,京師的孔廟自然是全國最大的學宮。朱厚照等人來到學宮前,只見門楣上高高的金字匾額寫著「萬世師表」四個大字,泮池外邊石橋正前方豎著一塊兩米高的禁碑:「文武官員至此下馬」。

  甭管多大的官兒,到了學宮這兒都得下轎下馬步行而入。文人們做了大官,都會回來祭拜孔老夫子,算是衣錦還鄉、炫耀後進。至於武將,哪怕官居一品、權傾朝野,大老遠的看見學宮二字也繞著走,沒辦法,學宮裡的老學究們認準了半部論語治天下,道德文章世無雙,武人進去是要受岐視的。

  這處學宮雖大,仍是裝不下全國考生,現在依著宮牆又搭了三排的木棚充作考點,周圍以布帷遮住,派兵丁嚴加把守。

  朱厚照慢悠悠趕到的時候,鐘鳴鼓響已經開考了,門前除了舉子們的家人、僕人,還有些賣茶水點心的小販,已經一個舉子也不見了。朱厚照頓覺無趣,見大槐樹下有個茶水攤子,便走過去坐了,劉瑾趕忙喚過小二,要了茶水、點心,瓜子,陪著朱厚照在樹下閒聊。

  楊凌看看太陽,估計也就上午十點多的樣子,要去兵部時間還充裕的很,這才放下心來,他對朱厚照說了一聲,沿著泮池慢慢西行,想瞧瞧這些舉子們考八股的模樣,只是布帷遮得太嚴實,每隔幾步又有一名官兵把守,稍靠近些都被人大聲呵斥,楊凌逛了一陣無趣,正要轉身往回走,忽地一個舉子挾著個包袱急匆匆地與他擦肩而過,直奔布帷圍成的試門,那舉子滿頭大汗,舉著試貼惶急地道:「兵大哥,學生因故來得晚了,又走錯了考場,遲了些許時間,請兵大哥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楊凌好奇地停下腳步,轉身瞧去,門口站著四名兵丁,其中一個小旗揮手道:「會試如此大事也能耽擱?晚了便再候三年吧,我們可不敢做主放你進去」。

  那舉子急得滿頭大汗,一邊苦苦哀求,一邊連連作揖:「各位兵大哥,學生十年寒窗苦讀不輟,為的就是這一刻啊,不瞞各位兵大哥,學生昨夜還苦讀至三更天吶,只恨路上撞了一個無賴,被他扯住糾纏不休,因此耽擱了時辰,請各位多多幫忙啊」。

  楊凌打量這舉子,見他二十五六歲年紀,粗眉大眼,皮膚黝黑,身材又高又瘦,穿著一襲青衫,空蕩蕩的像個竹竿兒似的。

  這人說著探手入懷,將身上揣的銀兩都掏了出來,一股腦兒塞在那兵丁手中,陪笑道:「各位兵大哥多多通融,大恩大德,學生沒齒不忘」。

  那兵丁見他塞來足有十多兩紋銀,眼中頓時露出貪婪的神色,只是這科考重地裡邊關卡層層,過了他這一關,也進不得科場,他一個大兵,可沒有權力送他進去,他只好遺憾地將銀子扔回那舉人懷中,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那舉子見此情景,急得額上汗水涔涔而下,自已竟恍若未覺,連擦都顧不得擦一下,仍然扯著那小旗不斷哀求,其他幾名兵丁見他賴著不走,都大聲呵斥起來,裡邊一個禮部官員聞聲走了出來,袍袖一甩,冷斥道:「什麼人在門口喧嘩?」

  那禮部官員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可是這舉子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他噗嗵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學生因故遲了一刻,不得進場,請大人千萬開恩,放我進去吧」,說著那舉子磕頭如搗蒜,楊凌本不在意,待聽到他磕得地面咚咚直響,才怵然心驚,一時大起同情。

  禮部員外郎白眼一翻,冷冷地道:「朝廷開科取士,是要選拔人才、為國效力的,連會試這樣大事都能遲到,你這樣的人也能入朝為官嗎?回去再好好讀幾年聖賢書吧」。

  那舉子聽了語聲哽咽,伏在地上竟而爬不起來,只是不斷磕頭,竟連哀求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楊凌見了極為不忍,忍不住講情道:「這位大人,他遲了不過一刻鐘而已,斷不會出現洩題作弊的可能,不如放他進去吧。大人也是讀書人,當知苦讀不易啊」。

  禮部員外郎冷冷一笑,斜著眼睛瞥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什麼人?」

  楊凌道:「在下楊凌,也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辛苦半生出頭之路唯有科場一條路,事關人家一生前程,大人就開恩幫幫他吧」。

  禮部員外郎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科場是什麼地方?科舉是何等大事?如此神聖莊嚴之事,豈能容人循私?」

  楊凌見他一副厭人嘴臉,忽地想起《連升三級》裡東廠魏忠賢派人送進考場的張好谷來,他心中一動,都說廠衛橫行、人人側視,不知我這面牌子牌子管不管用。他見四下沒有熟識的人,便探手入懷摸了那面玉牌出來,在禮部員外郎面前一舉,微笑道:「大人,正因科考是人生頭等大事,還請大人稍為通融,功德無量啊」。

  禮部員外郎瞧見楊凌手中的飛魚令牌,頓時心頭一寒,京師裡逍遙的錦衣衛十有八九是北鎮撫司那班噬血魔頭,這個衙門隨便出來一個錦衣校尉,也夠他這個小小的員外郎喝一壺的了,何況看這人眼中的玉牌必是錦衣衛中的高級軍官。

  錦衣衛什麼時候連科舉的事兒也管起來了?他們也算是軍系的人,平時最厭惡來學宮這種地方,莫非......是皇上特諭錦衣衛來暗中探察?稍遲片刻並不算不可通融的大事,這人要是在聖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誹謗我一番,說我故意刁難士子,那......

  一時間,禮部員外郎臉上也涔涔落汗,他吃吃地道:「楊大人,方才下官不知楊大人身份,失禮了,實在失禮了。有大人一句話,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下官立刻親自送這名舉子入場考試,大人儘管放心便是」。

  那瘦高個的舉子一直跪在門口仰著臉兒聽兩人說話,一聽這話立時喜形於色,連忙磕頭作揖地道:「多謝楊大人,多謝考官大人」。

  他雖不知楊凌拿的什麼牌子,可是看他年紀輕輕,竟讓那位考官為之色變,定是位身居上位的高官了。

  楊凌向考官拱手道:「如此,多謝了」,然後向那舉子呵呵一笑道:「送你進去難,金榜題名更難,能不能魚躍龍門,可全看你的本事了。」

  他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極為愉快,腳下飄飄,逕向學宮正門走去。那位禮部員外郎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對那舉子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送你進考場便是」。

  「是,是,多謝考官大人」,那舉子滂淚橫流地站起身來,扭頭瞧見楊凌正要拐過帷幕,忙語聲哽咽地高聲道:「楊大人幫扶之恩,學生嚴嵩,此生不敢或忘!」

  楊凌剛剛拐過布帷,一聽到這句話,腳下一絆,差點兒一個跟頭跌進河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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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1:22

第65章  又生枝節

  朱厚照坐了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太陽越升越高,腹中也感覺有些飢餓。他正想叫人把楊凌找回來,只見一隊五城兵馬司的步快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手中拿的不是刀槍,卻是掃帚、簸箕,幾個吏目耀武揚威地喝道:「閒雜人等趕快迴避,當今聖上要來考場巡視啦」。

  朱厚照聽說他老子要來,嚇了一跳,慌忙站了起來。那些步快們掃帚橫飛,掃得塵土飛揚,不用他們趕,那些候在考場外的百姓早已忙不迭地避向街對面的樹林子裡。

  賣茶水的小販直呼晦氣,也連忙招呼婆娘撿了茶具桌椅趕快挪地方,就在這時楊凌臉黑黑地從布帷那一側轉了出來,朱厚照大喜,連忙道:「回來的正好,馬永成,你常常出宮採買,快介紹家像樣的酒樓,咱們去飽餐一頓。」

  谷大用聽他調門兒挺大,嚇了一跳,連忙壓低了嗓門道:「太子爺謹聲,可別叫人聽見了」。劉瑾、張永等人慣看他人臉色,看出楊凌挺堵心的樣子,只是任他們想破頭,也不知他遇到了什麼事。

  楊凌沒想到自已一時好心,居然幫了個史上有名的大奸臣,這時又聽說朱厚照要去吃酒,更是撓頭,他忙湊到朱厚照身邊,低聲道:「太子,我們出宮甚久,時間長了恐陛下察覺,依微臣之見,我們去吃些飯茶,然後就趕緊去兵部吧」。

  朱厚照也低聲笑道:「楊侍讀不必擔心,父皇一會兒要來巡視考場,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宮。咱們尋個去處,吃些酒茶,待我填飽肚子,就雇輛車去兵部搬東西」。在他想來,自已堂堂太子出面,劉大夏怎麼也要給個面子,要點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馬永成聽了朱厚照吩咐,忙領著大隊人馬重又殺上大街,十個人租了兩輛馬車,沿著大街前行,朱厚照知道父皇要來學宮,還真怕被他發現,便囑咐馬永成走得越遠越好。馬車穿街走巷,過了好半晌兒,朱厚照從車內瞧見路邊一條胡同十分繁華,街口就有一家酒樓,旗旛招展,甚是熱鬧,於是敲著車欄兒叫馬永成停車。

  馬永成一瞧這條胡同是百順胡同,京師有名的風月場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弘治皇帝只此一子,對朱厚照可說極為寵愛,加上皇上自已也常常偷偷出宮,所以就算知道太子私自出宮,頂多也就打他們幾板子意思意思,所以這班太監才敢攛掇太子出宮,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們把小太子帶到風月場合,那罪責可就不輕了。

  可是他又不敢對朱厚照明言,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強烈,你越是不讓他去的地方,他越有興趣,好在他相中的只是街口那家酒店,進去趕快吃點東西盡早離開就是了。

  馬永成停下車子付了車錢,趁機對劉瑾、張永幾個人說了幾句,幾個老太監連連點頭,趕緊追上去護侍著朱厚照擁往酒樓,生怕這匹野馬一時興起,又在這胡同裡胡亂逛起來。

  幾個人上了樓,馬永成可著最好的菜餚點了滿滿一桌子,十個人在臨窗的雅間內吃喝起來。朱厚照年紀不大,卻好喝上幾杯,可是他到底年紀小,酒量尚淺,飲了幾杯已玉面通紅,便叫魏彬推開窗子換氣兒。

  三月天,陽光明媚,空氣也清新的很,春風習習一吹,朱厚照頓覺精神一振,他興致勃勃地起身給楊凌幾人倒酒,逼著他們也飲上幾杯。

  朱厚照喝的正開心,聽見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絲竹之聲,朱厚照喜好音樂,不由佇杯凝神聽了起來。

  他對宮廷裡傳統的官樂全無興趣,偏好民間俚曲、異域奇音,此時聽那遠遠傳來的曲子旖旎動聽,用的雖是絲竹樂器,但風情與宮廷中音樂風格大不相同,不禁站起來憑欄遠眺,興沖沖地指著下邊那一排排二層小樓的四合院道:「大成,那是什麼所在?」。

  馬永成與劉瑾對望一眼,吱吱唔唔地道:「呃......老奴也不知道,想是商賈們請來的樂伎在唱曲兒吧」。

  朱厚照擊掌道:「有酒無樂怎麼行?快去喚一個來,我也要聽聽小曲兒」。馬永成苦著臉吃吃艾艾不肯動彈,恰在這時老闆見這一桌客人大方,親自端了一尾大鯉魚送進雅間加菜,朱厚照回首招喚他道:「店家,我聽那邊有絲竹之聲,甚是得趣,快去給我喚一個來,我要聽聽曲兒」。

  那店家見他坐在主位,便知這小公子年紀雖小,卻是這群書生的頭頭,他向窗外張望一眼,陪笑道:「客官,那兒的樂伎是不外出的,客官要聽曲兒,那得上門去聽了」。

  正德聽了好奇,問道:「喔?是樂伎嗎?怎麼這般托大,又不是不付他銀兩,奈何如此托大?」。

  店家見他年幼,料他還不甚明白,不過旁邊那幾個書生人人面露怪異神色,說不定卻是風流場中常客了,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條胡同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平素只接待些達官貴人、富家公子,輕易是不會拋頭露面的。

  傳來絲竹雅樂的那一家叫蒔花館,更是咱百順胡同的翹楚。館裡標緻的姑娘最多,那兒的老鴇一秤金調理的姑娘個個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平素出入的又大多是有身份的風流名士、達官貴人,我這酒樓排場還小,是請不來人家姑娘的」。

  素以風流荒唐傳於後世的朱厚照此時還是個不開竅的童子,對於女色全無興趣,只是有心叫人來唱個曲兒罷了,聽說那裡的樂伎不外出,頓時意興索然。

  店家又道:「小公子要是想去見見世面,蒔花館到真是個好去處,那兒現在當紅的姑娘香寶兒、可卿兒可是艷冠群芳啊,小公子如此俊俏的人品,她們一定歡喜得很吶。館裡還有三個更標緻的小姑娘,還未梳櫳呢,都是一水兒的清倌人吶。

  這三個年紀雖小,都是一副美人胚子,一個叫雪裡梅,吹得一口好簫;一個叫唐一仙,彈得一手好琴;還有一個玉姐兒,歌舞俱佳,這三人才情相貌十分的出眾,年紀也和小公子相仿呢」。

  楊凌聽到雪裡梅、唐一仙這幾個名字,隱約有些耳熟,似乎曾經聽說過。記得他九世輪迴,最後一世附身在一個紅歌星身上,曾經在一部有關明朝的電視劇中友情客串過一個角色,朦朦朧朧記的好像就是在那兒聽說過這幾個名字。

  楊凌暗想:「這幾個樂伎能在後世留下名字來,想必是當世的名妓了,難道是因為正德嫖過,所以才聲名大噪?不過本來的歷史上正德可不該有這一次出宮啊,趁著這小子對女色還不開竅兒,我得把話茬兒岔開,莫讓他入了此道」。

  楊凌顧不得再去琢磨這幾個耳熟的名字,連忙對店家道:「去去去,少來饒舌,我們幾個什麼世面沒見過?我們這位小公子,尊貴著呢,哪有紆尊降貴去見一個歌伎的道理?快下去吧」。

  他本想捧捧朱厚照,讓他自恃身份,打消了聽曲兒的念頭,朱厚照卻笑瞇瞇地道:「不妨的,不妨的,你說的這三人一個善吹簫,一個善彈琴,還有一個善於歌舞,那這三人倒是絕配了,不過我聽這試奏的曲子如果便是出自她們之手,樂理也不過一般」。

  劉瑾等人提心吊膽的生怕朱厚照一時興起,真的上門去聽曲兒,一聽他這話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紛紛符合道:「那是,那是,公子什麼場面沒見過?且不去理會,咱們飲酒」。

  店家見朱厚照甚是隨和,又湊趣說道:「此時奏樂的未必是這幾位姑娘呢,幾位客官不去見識一番她們的才情,以後想看時可就少了一位了」。

  朱厚照奇道:「怎麼會少了一個?」

  店家道:「聽說有位姓嚴的商賈看上玉姐兒了,花了大把銀子要聘她為妾呢,玉姐兒這幾日整天介以淚洗面、甚不開心呢」。

  楊凌聽了甚覺奇怪,不由問道:「甚麼?哪有這回事?嫁人作妾也好過這生張熟李的賣笑生涯,她有什麼不開心的?」

  店家道:「客官想是不常在歡場走動,不知這歡場的風氣。若是個尋常的姑娘,有人為她贖身得脫火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玉姐兒年紀尚幼,已是這裡有名的清倌人,將來必定大紅大紫的,舉凡名妓都以嫁給官家和文人為榮,誰若是被商賈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窩囊透頂的結局,她如何甘心吶」。

  朱厚照聽了覺得有趣,他興沖沖地一拍桌子道:「走,我們便去看看,這三位樂伎,到底有何出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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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1:47

第66章  插一槓子

  朱厚照這話一出口,其餘九人齊齊叫苦,劉瑾連忙說道:「太......時辰太晚了,公子,咱們還是改天再去吧,莫忘了一會兒咱們還有要事在身吶。」

  楊凌也急道:「是啊,公子,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若是被令尊知道了,可少不了一番責罰」。

  這幾人裡劉瑾、谷大用等個說到底只是個奴才,可他卻是太子侍讀,負有教導太子的責任,唆使太子去青樓妓院,那罪過可輕不了。

  就算弘治顧忌皇家體面,不敢把太子的事聲張出去,隨便找個律令的罪名同樣能輕而易舉地整死他。雖說建國初年大明就建立了空前龐大的 「教坊司」,官家不但自已買賣人口開妓院,還把一些犯官的妻妾女兒送進去做免費妓女,可說是做盡了缺德事,但是法典中卻堂而皇之有這麼一條:嚴禁官吏宿倡,違者杖六十。

  雖說這一條律令根本就不曾被人遵守過,大明上下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不代表這條律法就失效了。皇帝只要以這個名義整治他,大漢將軍們甩開膀子和他的屁股來六十板子親密接觸,不死也殘了。

  朱厚照見他們紛紛阻止,還抬出父皇來壓他,只好悶悶不樂地道:「罷了,不去便是了,這兒也不行,那兒也不行,實在掃興」。

  楊凌等人生怕朱厚照一會又變了心思,大家也沒有心思再輕酌淺飲,匆匆吃過了飯,馬永成趕緊會賬帶著太子下了樓。幾人站在樓口正想叫幾輛車來,就見一個四十出頭的馬臉漢子領了幾個粗壯的僕役大步走來,邊走邊氣沖沖地訓斥道:「不是說好三日後來帶人的麼?蘇淮那狗才怎地又變了主意?」

  旁邊一個身材矮小、一溜小跑跟著他的男人陪笑道:「嚴大爺,聽說五城兵馬司有個吏目也看上玉姐兒了,出的銀子比您多吶,一秤金兩口子想是起了貪心,要說大爺您家財萬貫,可不在乎再多拿些銀子出來,只是您幹的是起居建築的生意,如果得罪了五城兵馬司的人......」。

  那被稱為嚴大爺的馬臉漢子霍地站住腳步,冷笑著瞥了他一眼,陰陰地道:「齊方,你受了蘇淮多少好處?在老子面前替他說道?」

  齊方臉色一變,忙道:「大爺,瞧您這話兒說的,誰遠誰近我還不知道嗎?我怎麼會胳膊肘兒往外拐幫蘇淮說話呢?」

  嚴大爺呸了一聲,罵道:「誰遠誰近?你這狗才就是跟銀子近,老子拿出五千兩白銀為玉姐兒贖身,他還想要多少,嗯?那是整整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玉姐兒那地方是鑲了金了還是嵌了玉了?值得這許多銀子?我呸,做他的春秋大夢,文書都寫定了的,他敢反悔?走,老子今兒就上門提人,我看誰敢攔我!」

  朱厚照一聽居然有搶親的戲碼看,方才摞下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他興沖沖地一扯楊凌,說道:「快走,跟去看看熱鬧」。

  「哎......!」楊凌一把沒拉住,朱厚照已一溜煙兒跟在那幾個人後面走去,楊凌頓了頓腳,和劉瑾幾個人匆忙追了上去。

  這條街處處矮牆,花樹繽紛,一處典雅的院落前,小門兒上掛著塊黑漆金地兒的匾額:「蒔花館」。那位嚴老爺已帶著人衝了進去,朱厚照一馬當先,也興致勃勃地跟進了院去,一進門兒就是個闊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兒是一張張的小方桌子,尋香客一般就坐在這兒喝點茶,挑選下姑娘,由於天色尚早,廊下根本沒有客人。

  天井上方的二樓一圈兒小房子,每間每戶都不大,門口掛著牌子,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後第二進院落才是紅姑娘們的溫柔鄉,檔次明顯差了好多。

  楊凌幾人慌忙地追進門來,只見院落中通向後院的小門兒開著,那姓嚴的商賈領著人已衝向第三進院落,朱厚照美不滋兒的跟在他們身後,楊凌生怕他有什麼閃失,連忙領著八個太監追了上去。

  朱厚照肯看有熱鬧可看,如何捨得走,又是瞪眼又是哀求的正和楊凌、劉瑾幾個人糾纏,一見那人領了四個壯漢衝進後院去了,忙也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進院落,聞聲迎出來的一個文弱男人已被姓嚴的揪住領子正在大吵,楊凌幾人扯了朱厚照就要離開,朱厚照有熱鬧肯看,怎麼肯走,他涎著臉又是哀求又是瞪眼,軟硬兼施就是不肯離開。

  那文文弱弱的男人就是樂戶蘇淮,他陪笑對嚴寬道:「嚴老爺,何必這麼生氣呢?我收了你的銀子,當然不會反悔,只是玉姐兒從五歲就跟了我們夫妻,一時不捨得離開,傷心之下身子也帶了些毛病,嚴爺還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不過多候上幾日罷了」。

  嚴寬頰上帶毛的黑痣都在抖動著,他滿臉獰笑地道:「放屁,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一個賣的會捨不得你們這對龜公龜婆?聽說你們正在另找買家,還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嘿嘿,可是虛張聲勢嚇唬老子麼?我可是付過錢的,有文書在手,見官我也不怕。」

  一個穿著淺紫色衣衫的中年婦人急急忙忙地從左側廂房中迎了出來,老遠的就笑嘻嘻地道:「喲,嚴大爺,瞧你這話兒說的,玉姐兒可是我的養女呢,將來要跟了你,你還是我的便宜女婿呢,怎麼就傷了和氣?」。

  樂戶雖比普通平民還要低一等,屬於賤民,但是商人也是賤民,身份上並不比她高,加上這位嚴老爺又是蒔花館的常客,彼此熟了,所以一秤金敢跟他開些粗俗的玩笑。

  這一秤金四十多歲,皮膚白白嫩嫩,臉上雖有些細微的皺紋,但一雙靈活的媚目秋波蕩漾,仍頗具動人的風韻。

  她這一插科打諢的,嚴老闆也不好再板著臉了,他鬆開蘇淮冷笑道:「五千兩銀子,這女婿當得可不便宜呀。一秤金,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你說沒有反悔,好,就當我聽錯了,反正她現在迎的是我,三日後迎的還是我,這擇日不如撞日了,我今日就要和她成就好事,你看如何?」

  一秤金臉色一變,強笑道:「嚴大爺,玉姐兒雖說許給了你,可是畢竟我夫妻養她這麼大,怎能沒有一點感情?如今這孩子身子不舒服,嬌嬌怯怯的,我們夫妻看著都心疼,往後兒她可就是你的枕邊人了,你就不心疼?」

  一秤金說著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蘇淮縮了縮脖子,沒有吭氣兒。原來這位嚴老闆名叫嚴寬,是這蒔花館的常客,那日在二進院子睡了一個相好的紅姑娘,就在這兒過夜了,早上一推後窗,恰看見玉姐兒在後院經過,這一眼瞧見七魂就失了三魂。

  嚴寬是個滿身銅臭的生意人,本來不好吟風賞月、聽曲念詩那套玩意兒,為了附庸風雅取悅這個清倌人兒,也忍痛花了大把銀子去裝了幾天斯文人,可是幾番下來卻連人家的小手都沒摸到。

  他一想這般鈍刀子割肉,還不如一錘子買賣利索,乾脆捨了大把的銀子想把這勾魂兒的小美人弄回家去品嚐個夠。當日正好一秤金正生著病,她的丈夫蘇淮打理生意,雖說青樓本是銷金窟,五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尋常數目,他一盤算從山西大同買來玉姐兒時只花了八百文錢,如今養了八年就可以換回五千兩銀子,當下忙不迭答應了,還立了文書畫了押。

  事後一秤金聽說老公自做主張,不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她在風月場中打滾了半輩子,玉姐兒將來能為她賺回多少銀子,自然心中有數,再加上那小姑娘聽說蘇淮把她賣給了一個商人,心中悲切,著實大哭了幾場,這一來連蘇淮也有了悔意。

  可是已經立過文書的事如何反悔?兩口子盤算來盤算去,想著放出風聲,誑說五城兵馬司一個吏目看上了玉姐兒,想以官威壓他。

  其實五城兵馬司算不得大衙門,只是京城(不包括皇城與紫禁城)的一個普通治安單位,吏目更連官兒都算不上,只是一部份小吏的頭頭,平時跟在巡城御史後邊游遊街坊,聽候使喚、搖旗吶喊的主兒,不折不扣的聽差跑腿。

  五城兵馬司的小吏其實挺可憐,除了抓幾個鼠竊,派街坊打掃街道清理陰溝、檢查商販的升斗稱是否準確以及鞭打隨便大小便的蠢民外,根本無權管理或執法,滿京城都是權貴,他們能管誰?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吏,想壓商人一頭還是很容易的,嚴寬既然在京師做生意,總該怕這治安、城管、衛生防疫一把抓的衙門吧?想不到通過齊方把話兒透給他了,這嚴寬竟不在乎,仍然找上門兒來,兩口子一時還真不知道他有多大背景了。

  嚴寬聽了一秤金的話哈哈大笑,陰陽怪氣地道:「心疼?讓那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兒在你這窯子窩裡,被這個捅捅、那個捅捅,我才真的心疼吶。怎麼著?她一個婊子還嫌我身份低賤?別給臉不要臉,只有別人選她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她選人了?我有銀子,我就是大爺!」

  正對面一直緊閉著樓門晃噹一聲打開了,一個淨面淡妝,身穿牡丹花綢子小襖、蔥綠色百褶裙的小姑娘從裡邊快步走了出來,她立在門下,挑著柳眉,俏臉寒霜地道:「嚴大爺,請你說話客氣些,你是有錢,可我們姐妹還沒瞧在眼裡,你想買個貓兒狗兒的由得你,可我姐姐還就不稀罕進你家的門,悔約不就賠你兩成銀子麼?這錢我們掏了」。

  這綠裙小姑娘身段窈窕,膚色白的出奇,淡淡的柳眉下,一雙俏眼十分利害,說起話來聲音又脆又急,跟炒豆兒似的。

  朱厚照不禁嘖嘖笑道:「這姑娘厲害,比那對窩囊廢強多了」,楊凌和谷大用聽了相視苦笑。

  嚴寬眉毛一挑道:「雪裡梅姑娘,你說的輕鬆,想悔約也得我同意才行,銀子?老子不缺銀子,就缺個暖床的阿貓阿狗兒,這玉姐兒,老子要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向上一揚寒著臉對江淮道:「我這文書上可有你簽押的手印兒,怎麼著,是不是咱們衙門裡見吶?」

  那座繡樓裡又款款走出一位小姑娘,逕直走到嚴寬面前軟語哀求道:「嚴大爺,常言道強扭的瓜兒不甜,這種事總要兩情相願才好,你就開開恩,放過玉姐兒吧」。

  嚴寬呵呵一笑,色瞇瞇地道:「還是一仙姑娘嘴兒甜,著實的討人喜歡,比那些伶牙俐齒的女人可愛一百倍,呵呵呵」。

  楊凌聽她語聲糯甜,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這位唐一仙姑娘也就十三四歲年紀,身材嬌小玲瓏,臉蛋兒俏麗生輝,微微上翹的唇角有一顆美人痣,透出幾分俏皮。她羞笑著白了嚴寬一眼,嬌滴滴地道:「那嚴大爺是答應了?」

  嚴寬看得骨頭一輕,瞇著眼道:「答應?我答應什麼了?黃金買笑,紅袖邀歡,公平買賣呀。嘿嘿,小妮子一副可人兒模樣,再過幾年也是個小妖精,別急、別急,今年年底老子就能再賺上大大一筆銀子,到時老子把你也買回去和玉姐兒作伴,咱們一床三好,怎麼樣呀?」

  唐一仙、玉姐兒、雪裡梅現在都是清倌兒身份,平素接待的客人也都比較文雅,哪個說話像他這麼粗俗,聽得她羞惱了嬌顏,一時卻又不敢發作。

  嚴寬搖晃著手中的文書,正自洋洋得意,忽地手上一輕,一個公鴨嗓子在耳邊聒噪道:「拿著雞毛當令箭,粗鄙不堪、俗不可耐,我看看是什麼狗屁東西。」

  嚴寬大吃一驚,他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小書生舉著自已的文書,扯著破鑼嗓子大聲念道:「本司樂戶蘇淮,現有養女玉堂春,本名蘇三,本望接客養老,現有商賈嚴寬喜愛小女,蘇淮得過銀五千兩作贖身財禮。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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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2:18

第67章  不務正業

  嚴寬瞧那少年歲數不大卻身著儒衫,他身邊居然還有七八個缺精少神兒,蔫蔫兒的跟鵪鶉似的秀才,以為是逛青樓喝花酒的讀書人,本來不欲無禮,可是自已的文書被他搶去,心中生怕有所閃失,聽朱厚照還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念個不停,他也顧不得客氣了,上前伸手就抓。

  朱厚照正念著文書見他伸手來搶,忙向旁一躲,嚴寬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聲,把那份贖身文書扯成了兩半。

  朱厚照大樂,扯著公鴨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書的,可不關我事」。

  嚴寬急了,上去就是一記老拳,嘴裡罵道:「小畜生,去你媽的」。

  他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樑,朱厚照頓時眼前金星亂冒、鼻血長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宮中跟著從武當聘來的大內侍衛高手著實練過些高明的武藝,只是他一來全無實戰經驗,二來從來沒被人打過,這時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滿手是血,頓時就慌了,竟然想不起來還手。

  嚴寬從他手裡搶過兩片文書對了一下,還好,文字都還對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隻『鵪鶉』就跟刨了他家祖墳似的,全都急了眼,一個個臉孔漲紅地撲了上來。

  雖說太監一般體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張永進宮前習過兵書、練過拳腳,他這一拳打來倒也虎虎生威,嚴寬剛把文書揣回懷裡,張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寬火了,向手下四個壯丁喝道:「給我打~!」四個壯漢馬上衝上來和八個大太監扭打成一團,雖說那四個壯漢見對方都是讀書人,不敢下狠手,可這八隻軟腳蝦哪是人家對手?八個對四個,除了張永有攻有守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劉瑾等人是一邊倒的挨打。

  楊凌見到這麼「慘不忍睹」的群毆,心中盤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肉靶子而已,於是當機立斷,立刻衝上去扶住太子,對他親切慰問道:「公子,你怎麼樣了?要緊麼?」

  朱厚照捂著鼻子,鮮血從指縫裡流了出來,唔唔地說不出話,冷不防旁邊伸過一隻秀氣的小手兒,舉著一方香氣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識地接過手帕,手指觸到她的小手兒,只覺綿綿軟軟,光柔滑膩,心中不由浮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目光所及,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那淡淡的笑意裡帶著關切和同情。

  朱厚照將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處儘是一股幽香,他一時不覺得癡了,連楊凌的問話也沒有聽到。

  蘇淮和一秤金以及聞聲趕來的幾個龜公眼見院中十多個人扭打成一團,也不知是該勸還是該幫,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喊道:「不要打了!」

  這少女的聲音極為悅耳,院中動手的十二個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齊向發聲處望去,只見樓內站著一個素衣如雪的少女,長髮逶迤,身纖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嚴大爺,何必傷及無辜呢?你請回吧,三日之後,蘇三隨你走便是了」。

  旁邊叫雪裡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兒,這樣的人你真要跟了他麼?見官又如何,我認得禮部......」。

  那素衣少女打斷她的話,幽幽說道:「傻妹妹,說那些作甚?那些老爺們和咱們吟詩作畫、談風論月只是一時消遣罷了,人家是使了銀子的,又不欠咱甚麼,真要鬧到官家,只怕人家認都不敢認咱們呢」。

  她淒然一歎,說道:「不要再說了,我們這樣的人無根無家,猶如風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風吹到哪裡便是哪裡,浪捲到何方便是何方。」

  嚴寬哈哈大笑,目光掃處,見那幾個讀書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臉腫、正恨恨地看著自已,倒也不願再多生是非,於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說這句爽快話,老子怎麼會生氣?哈哈,我們走,一秤金,三日後我來帶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擺手,領著四個彪形大漢揚長而去。楊凌向樓內一瞧,乍入眼簾的猶如一副古典仕女圖。素衣如雪、淡雅梳妝,雖然樓內陰影暗處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樣,但那身段兒行止有韻,卻如一輪明月不減清輝,與旁邊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裡梅站在一起,動靜皆宜、濃淡益彰。

  這美女果然不負盛名,單是那舉止、氣質,已是雅致不俗。八虎雖是男人,卻早已修煉到「本來無一物,何處落塵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罷、丑也罷,與他們全不相干,早已腆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老臉湊到朱厚照身邊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這名符其實的『醜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鮮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這放如釋重負地放下手,對唐一仙道:「多謝姑娘,我沒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說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著有倆兒臭錢欺男霸女,你一個文弱書生,好好讀你的聖賢書就好了,哪裡是那些無賴的對手,以後可不要再強出頭了」。

  朱厚照平素在宮中倒也不乏年輕宮女侍候起居飲食,可是那些女子縱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來是垂眉斂目,大氣兒都不敢喘上一口,哪像這個女孩兒這般平和、溫柔,還敢教訓他,可是聽起來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歡。

  一縷朦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這個模樣嬌甜、聲音討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經悄悄在朱厚照心裡印下了她的影子。縱然貴為太子,同樣也是男人,初經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過體會,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麼在意。

  朱厚照一聽她把自已當成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漲紅著俊臉道:「誰說我打不過他?我的十段錦功夫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要教訓幾個小蝥賊還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纔我初次與人動手,一時呆住了」。

  唐一仙聽他自吹三五個人近不得他身,結果卻又說從來不曾與人動手,哪裡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還道這小書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兒」地一聲輕笑,道:「好好好,公子爺一身好功夫,我信了還不成?你的鼻子無礙了麼?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

  朱厚照聽她不把自已的話當真,氣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的女孩兒面前,卻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腳,急道:「你不信麼?我要整治那個無賴易如反掌,還有那個什麼狗屁文書,看他拿著當寶兒似的,哼哼,我要取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唐一仙眼睛一亮,隨即卻又失望地歎了口氣。這小公子想必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縱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裡的長輩又怎麼會容得他拿著大把銀子出去胡鬧?

  朱厚照見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轉眼瞧瞧,身邊劉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頭散髮的、鼻青臉腫的,無論哪個拿出來都沒有說服力,於是一指楊凌道:「你不信麼?不信你問他,我辦得到辦不到?」

  楊凌見那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瞟著他,便連門內那位蘇三姑娘和雪裡梅,雖然狀似不在意,其實都豎起了耳朵在認真聽著,只好點頭道:「不錯,這位公子說的不假,漫說教訓那無賴一番,就是替姑娘贖回那份聘書,也著實容易的很」。

  楊凌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如今他明為太子侍讀,暗為錦衣衛高官,實際的心理年齡、閱歷又遠不止目前這樣,說出話來自有一股威信,門內悄悄看著他的蘇三頓時吁了口氣,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說的......可是真的麼?」

  在她想來,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壓迫那嚴寬退銀還書,若不是他也動了玉姐兒的心思,又憑什麼這般付出?瞧他玉樹臨風、衣冠楚楚,是個有身份的讀書人,若他也是想為玉姐兒贖身,她說不定有多歡喜呢,這一來替她歡喜的同時,卻又憑白地添了幾分羨意和自憐的傷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當然是真的」,他理直氣壯地一指楊凌:「楊......楊大哥,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好好教訓教訓那混蛋,把他的文書也要過來」。

  在他想來,他是君,楊凌是臣,他交待楊凌去辦的事,也就等同於他為別人做的事了,可是聽在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裡卻恍然大悟,難怪這小書生如此篤定,恐怕他這位年長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來歷的人物。

  門楣內玉堂春深深瞧了楊凌一眼,見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機靈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蘇三先謝過楊公子了」,這一來就趁熱打鐵,板上釘釘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幫忙的是我,怎麼你倒謝起他來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誰說不謝你,若是兩位公子肯幫忙,我擺酒設宴謝過你們」。

  「好!」朱厚照聽說她要擺謝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們走,你們儘管等我們的好消息,最遲三日之內,此事一定辦妥」。

  他現在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趕快把事辦妥來向她獻寶兒,連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蒔花館門口,瞧見那嚴寬領著人已快走出街頭,朱厚照立即道:「高鳳、羅祥,跟上他,莫讓他給跑了」。

  然後又對楊凌道:「你去五城兵馬司,給我調兵來拿人」。

  八個太監和楊凌一聽都嚇了一跳,這下子事兒鬧大發了,太子在青樓與一個嫖客打起來了,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出來彈壓,這事兒要傳出去了那還得了?

  幾個人圍上來苦苦相勸,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殺他的頭也不為過,你們要抗命嗎?」朱厚照平素隨隨便便,全無一點威儀,可是這時震怒之下,那種從小頤指氣使、令行無阻培養出來的身居上位者的氣勢不自覺地便散發了出來,八虎不禁噤若寒蟬,楊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鳳、羅祥見楊凌和劉瑾、張永幾個太子最親近的人也不敢再進言,趕緊硬著頭皮向嚴寬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勸不得的,見他橫下了一條心,只好推推楊凌,示意他趕緊去找五城兵馬司的人。

  楊凌只好苦笑著離開,他原本覺得這小太子好對付,自已略施小計,便讓朱厚照心甘情願地給自已當槍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鄭和海圖,心中頗有幾分得意,現在才知道自已估錯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異想天開,那實在不是別人事先能預料得到的,也不是別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離得太遠,一邊輟著太子,一邊尋找五城兵馬司的人,本來五城兵馬司的人下時都在街上巡邏,可是這時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學宮搞愛國衛生運動了,竟然一個都見不到,楊凌正想趁機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兒鬧大了,前方酒樓裡忽然走出幾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來。

  楊凌大喜,這些人敲詐勒索堪稱行家裡手,讓他們出面最是妥當,錦衣衛拿人還需要理由麼?這一來太子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

  楊凌急忙迎上前去,攔住他們去路,亮出牌子要他們協助拿人,幾名略帶醉意的錦衣衛互相看看,卻不動地方。楊凌看他們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內中只有兩個小旗,官兒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權調動的,不禁喝道:「還愣著做什麼?人犯要是跑了,唯你們是問」。

  人群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什麼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幹,要調我的人去幫忙?」隨著說話聲,幾名錦衣衛左右一分,一個錦衫便服的漢子帶著六七人從酒樓中走了出來。

  那人三十多歲,身材矯健、神情剽悍像一只懶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楊凌身邊,兩人互相打量,猜測著對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啟齒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鎮撫司掌刑千戶錢寧,兄弟是......」。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些人不動,原來他們的現管不但在場,而且品秩還不低。 聽錢寧說了身份,楊凌忙道:「在下錦衣衛南鎮撫司同知楊凌」。

  錢寧聽說是南鎮撫司的人,也算是錦衣衛裡的要害部門,雖說不及北鎮撫司灸手可熱,起碼人家的品階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氣地道:「原來是楊大人,不知楊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幫忙?雖說咱錦衣衛拿人不必奉詔,可是天子腳下,總該有所顧忌才是......」

  楊凌把他扯到一邊,低聲道:「錢兄,不瞞你說,我和幾位朋友去前邊的百順胡同......呵呵,結果和一個商賈起了衝突,拳腳之下,我的朋友受了點傷,想請弟兄們過去幫著教訓他一頓」。

  錢寧一聽是這種小事,正愁喝了酒沒處活動拳腳呢,這個面子無論如何得賣給人家,他立即一揮手對手下道:「走,都精神點兒,有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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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2:41

第68章  大索京師

  楊凌領著這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追上朱厚照、劉瑾等人,朱厚照正尾隨著高鳳羅祥,遠遠地追著嚴寬,一回頭瞧見十多個錦衣衛,不禁大為讚賞:「這個楊侍讀有些本事,想不到僅憑著侍讀郎的身份,居然調動來一隊錦衣親軍,只是不知他是否洩露了我的身份」。

  錢寧追上來瞧見他模樣,不禁大吃一驚,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朱厚照不認識他,他可認得朱厚照,這是當今太子呀,他怎麼出宮來了?錢寧心中暗驚,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眼睛四下一看,認出太子身邊這幾個娘娘們們的書生都是太監扮的,他心中更加篤定。

  早就聽說皇上時常帶了太子出宮遊玩,想不到太子自已也會偷偷跑出來,瞧他身邊人的模樣,想是不敢洩露身份,吃了什麼人的虧,嘿嘿,攀上太子這棵大樹,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呀。

  他也不說破朱厚照身份,只對朱厚照十分恭敬地道:「公子就是楊兄的朋友?你們放心,這事兒交給我,這幾個為富不仁的商賈,我一定替你們好好教訓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遺憾地想:「本想幫著楊同知教訓教訓那幾個商賈,趁機敲詐他們一筆,現在太子當面,可不好下手了」。

  朱厚照欣賞地看他一眼,讚道:「好,我帶來的人都膽小怕事......嗯......不膽小也成不了事,這事兒就拜託你了,追上他們,給我好好教訓一番」。

  錢寧嘿嘿一笑道:「這個容易,把他們弄到小巷子裡,公子你想怎麼著都成」。

  可是他們又追了片刻,錢寧漸漸蹙起眉頭,神色開始有點不安了。他四下望望,眼見附近青磚高牆漸漸增多,裡邊儘是飛簷亭台,不禁暗暗嘀咕:「惹了太子的真是個商賈麼?這附近......這附近可都是王侯勳臣的居處呀」。

  前邊一條狹長的胡同,高鳳站在胡同口牌樓下向他們招著手,跑到近處,高鳳道:「公子爺,這條胡同狹長,羅祥躡上去了,咱們還追不追?」

  「追!怎麼不追?」朱厚照一瞪眼:「我還怕了他們不成?」錢寧本來心裡有點打鼓,一聽朱厚照的話反而提醒了他,眼前是什麼人?是當今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呀,得罪一個王侯算什麼?只要討好了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常言道:富貴險中求,連這點風險都承擔不了,如何飛黃騰達?再說自已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就算是公伯侯爺,誰不給幾分面子?

  這樣一想,錢寧膽氣頓壯,甚至恨不得真的碰上個權臣,讓自已吃點苦頭,給朱厚照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行人急步穿過胡同,這一片都是勳臣功卿的高檔住宅區,但已是與普通百姓住宅區的交界處。

  羅實回頭見他們走近了,一指前邊一處大大的宅院,結結巴巴地道:「公子,那人......那人進了這個門兒」。

  眾人聞言都向那門口望去,高宅大院,門口是朱漆銅環的大門,高高的石階兩旁蹲著一對錦繡獅子,足有兩人來高。

  眾人一瞧,除了朱厚照和楊凌,盡皆大吃一驚,錢寧已忍不住脫口道:「壽寧侯府?」

  楊凌也瞧見那門楣上的匾額上四個燙金的大字『壽寧侯府』,不過他沒太往心裡去,那個嚴寬言行鄙俗,決不像個什麼侯爺,頂多是侯府的管事,這群人裡有太子,有錦衣衛,還有未來的八大奸臣,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可他一瞧周圍幾人,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旁邊劉瑾、張永幾人眼中都露出怯意,天生笑臉的谷大用那訕笑都有點苦了。這位侯爺莫非極有權勢?印象中......好像沒聽說過明朝有哪位侯爺如此了得的呀。

  楊凌正覺得奇怪,劉瑾已對朱厚照道:「公子,這是國舅爺的府邸,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們......是不是算了?」。他提到國舅爺三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楊凌聽了恍然大悟,當今皇帝只有一位皇后,偌大的後宮連一個妃子都沒有,他對皇后的寵愛可想而知,這座侯府竟是皇后親兄弟的府邸,難怪他們打怵。

  朱厚照這個太子生性隨和,雖說身份尊崇無比,但是被個賤民打了一拳,其實也沒太往心裡去,之所以執著不放,主要還是為了討那位唐一仙姑娘歡心。

  可這時見到壽寧侯府,知道那個嚴寬可能是侯府中的下人,他反而不肯罷休了。那是他舅舅家,舅舅家的下人,又何嘗不是他的下人,被自已家的下人打了,他性子再隨和也不幹了。

  再說他雖是皇后親生,和張皇后卻沒有多少感情,宮裡宮外一直傳說他是弘治帝昔年臨幸的一個宮女所生,卻被無子的張皇后強行奪了來,這事兒他也隱隱聽說過,雖不甚相信,但張皇后素來與他不太親暱卻是事實,連帶著他對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這兩個舅舅也不大待見了。

  朱厚照冷笑兩聲,心道:「既是壽寧侯府的人,我就是衝進去抓人,諒來張鶴齡也不敢聲張出去,我丟臉不就是皇后丟臉麼?」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劉瑾他們衝進門去,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了。

  眾人趕緊往胡同裡避了避,只見方纔那個嚴寬領了一夥人出來,沿著青磚高牆向左走去。 朱厚照暗喜,低聲道:「跟上去,等他繞過牆角,就狠狠揍他一頓,搶了文書便走!」

  劉瑾見太子鐵了心要整治那個嚴寬,只好道:「既如此,只是楊相公請來的這些朋友太過咋眼,不如我們候在這兒,把衣服換給他們,讓那小子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免得多生是非」。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那就快點,莫要被他跑了」。

  錢寧正在權衡太子和國舅的實力,考慮一旦站錯隊的利益得失,聽了這麼兩全齊美的法子,不禁大喜,當下急忙要劉瑾等人脫了長袍,他挑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將青袍罩在飛魚服上,悄悄摸了上去。

  朱厚照不甘寂寞,一扯楊凌也跟了上去,幾個人悄悄拐過牆角,只見此處也是壽寧侯府一角,只是院牆都拆了,似乎正在擴建,左邊是一條街道,街那邊就是普通平民的住宅了,壽寧侯府新拆了院牆,將宅院擴建了開去,伐了路邊樹木,將這條路都圈進了院子,新建幾處樓閣的飛簷吊斗都探進了矮牆那邊平民人家的院子裡。

  百十個工匠正在幹活,矮牆邊上幾個身著侯府家丁服飾的人正衝著路邊幾十個男女老少大咧咧地道:「我家侯爺最是講理,瞧瞧這宅基可曾佔了你們院子,沒有吧?這條街走不得,盡可繞道而行,什麼?我們侯爺的樓台探到你們院子去了?有本事告去,我們可沒佔你一畝一分的地,這空中的地界兒,王法上可沒寫也歸你家呀,誣告侯爺?我借你倆膽兒」。

  嚴寬領著人咋咋唬唬地衝上去道:「什麼事?你們這些刁民,又來惹事,壽寧侯爺慈悲,你們還蹬鼻子上臉了?媽的,我告訴你們,老子很快要去八達嶺接一樁大買賣,修長城!知道嗎?你們再來唧唧歪歪的耽擱我完工,大把的銀子你們付吶?」

  一個老漢拄著個拐棍兒顫巍巍地道:「嚴大爺,我家的棗樹被你手下的人給鋸了,房簷都壓到我們家東窗台了,屋裡一抹黑呀,大爺......」。

  嚴寬手下一個打手用皮鞭桿兒啪地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狐假虎威地道:「京師多少家王侯的府邸宅院都是我家老爺蓋的,還沒見人說過我們欺壓百姓呢,老傢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鋸了你家棗樹?你怎麼不說是自已干缺德事讓雷劈的?」

  旁邊一眾侯府僕役聽得哈哈大笑,老漢氣得漲紅著臉直哆嗦,朱厚照摸近了對錢寧道:「打!打完就跑,哎,他懷裡有份文書一定得搶過來」。

  打完就跑正合錢寧的心意,他對手下一使眼色,獰聲道:「上!」幾個錦衣衛聽到命令惡狠狠地撲了上去,這些人都精擅空手擒拿的功夫,打人更是專挑關節軟肋要害的地方下手,向來心狠手辣、毫無顧忌。

  錢寧知道這些人和壽寧侯府有密切關係,心中有所忌憚,下手還有些分寸,那幾個校尉、力士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下手狠辣無比,跟撅高梁稈兒似的,頃刻間摞倒七八個人,打得那些人抱著肩肘膝蓋痛得滿地打滾、慘嚎不已。

  錢寧摁住嚴寬,劈頭蓋臉幾個耳光,先打得他暈頭轉向,隨後扯開他衣襟就在裡邊亂翻,朱厚照興沖沖地跑上來,在嚴寬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哈哈大笑。錢寧在嚴寬懷裡摸了一陣兒,抬起頭來對朱厚照道:「太......公子,他懷裡沒有東西呀?」

  「沒有?」朱厚照怔了怔,頓時勃然大怒,他一腳踢在嚴寬大腿根上,罵道:「你剛剛是不是把東西又藏回侯府去了?」

  嚴寬捂著下體嗷嗷直叫,抽噎著嚷道:「小......畜生,你是什麼人?知道我是侯府的人,還敢......還敢傷我?」

  朱厚照聽他罵自已小畜生,抬腳還要再踢,楊凌一把拉住,朝旁邊一努嘴兒道:「公子,先離開吧,找機會再要文書,他們回去叫人了」

  朱厚照漲紅著臉道:「不行,我說出的話就是潑出的水,豈能叫人家姑娘笑話,一定要把文書給我弄回來」。

  楊凌無奈只好打保票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那份文書,三日之內我一定搞到手,絕不會叫公子失言便是」。

  朱厚照聽了這才在嚴寬身上又恨恨地踢了一腳,才被錢寧和楊凌扯著飛也似的逃了。 人說貴人出門風雨多,可今兒一天經歷的風雨也未免太多了,楊凌拉著朱厚照飛跑,想想這亂七八糟的忙了大半天,鄭和海圖的影兒還沒見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侯爺家的院子倒真應了那句『一入侯門深似海』,等到報訊的人彙集了家丁、護院、教頭、師傅們在侯府管家的帶領下跨越重重門戶追出門來,楊凌等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壽寧侯聞訊大怒,嚴寬雖是他府上的一個下人,不過他的小妹子卻是壽寧侯的寵妾,換句話說嚴寬乃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的小舅子,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是打了他的小舅子。再說這個小舅子明裡自立門戶,以建築為業,給他賺了大把的銀子。

  昨兒他才剛剛給小舅子爭取了個築建八達嶺長城的肥差,要是傷得重了,可要損失大量收入了。張鶴齡大怒之下,派人拿了他的貼子,跑了趟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聞訊也嚇了一跳,居然有人跑到壽寧侯府去鬧事,這還得了?皇上還在學宮巡視呢,這伙歹徒要是膽大包天再去驚了聖駕那豈不是要掉腦袋?

  巡城御史如臨大敵地親自出馬,前邊兩個掌鞭使「響鞭」在街面上打得唿哨作響,宵小流氓抱頭鼠竄,擺攤賣貨的噤若寒蟬,整個北京城鬧得雞飛狗跳。

  步快、馬快到處都是,就連京營的候卒、邏卒也一齊出動,朱厚照等人被錢寧引上了一座熟識的酒樓,在樓上見到錦衣衛、團營軍竟然也派人巡街,朱厚照不由雙眉一擰,冷笑一聲道:「了不起,不過是侯府的一個下人被打,現在鬧得簡直就差封城了。李太傅給我說史,常道外戚專權、勢壓天子,嘿嘿,我看這壽寧侯果真比天子還要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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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3:17

第69章  智鬥權侯

  錢寧見樓下巡街的人絡繹不絕,他眼珠一轉,對手下的錦衣衛官校道:「都給我下樓去,看住門口,不許人上來騷擾」,待他手下的人一離開雅間,錢寧立即跪倒在地,恭謹地道:「臣錢寧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聲,抬眼看向楊凌,楊凌微微搖頭,錢寧見狀恭謹地道:「微臣曾職司宮中侍衛統領,有幸見過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訪,臣本不敢點破殿下身份,但現在滿城緝捕、大索京師,微臣只有賴錦衣衛身份,親自護送殿下回宮,是以冒昧相認,請殿下恕罪」。

  朱厚照聽了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來吧,沒得那些臭規矩,我也沒想到打了一個無賴,竟然引出滿城的無賴,你這傢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還要裝著不認識我吧?」

  楊凌此時也歎息一聲,悵然望著樓下,知道今日是別想去兵部取回那鄭和海圖了。劉瑾在他耳邊低聲道:「楊侍讀莫急,那海圖擱在兵部這麼多年,要丟早丟了,要是沒丟也不差在這一刻,改日再尋機會取來便是」。

  楊凌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劉瑾微笑道:「那海圖是鄭公公耗盡心血留下的寶物,這件大大風光、萬國傳頌的事是咱們宮裡爺們立下的功勞,咱們也捨不得毀了它呢?」。

  楊凌大為驚訝,望著太監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有錢寧帶著十多個錦衣衛『押送』他們,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頭馬面自然不敢盤問,朱厚照順利地從紫禁城後城門回了東宮。

  剛剛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對楊凌道:「今兒這事鬧得一塌糊塗,但我答應了人家姑娘,萬無失言的道理。我可是發下話來,三日之內要把買妾的文書給她還回去,你看怎麼把文書討回來?」

  楊凌蹙了蹙眉,他當時為了誑朱厚照離開,也就隨口說了幾句。如今看來那個嚴寬根本就是壽寧侯的人,張鶴齡連八達嶺築城的事都能給他攬下來,兩人的關係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錢收買怕是出不起個讓他動心的價錢,而且這麼忍氣吞聲的事兒太子一定不幹。至於以官威壓迫,當今萬歲獨寵正宮,瞧今兒各路人馬大索京師的氣派,這位國舅爺是好惹的嗎?除非弘治帝親自出面,否則誰壓得住他。

  楊凌蹙眉想了會兒,實在想不出什麼主意,他抬頭看看那八個據說做夢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蠱專家,只見八雙眼睛也巴巴地瞅著他。楊凌苦笑一聲,只好琢磨著道:「那嚴寬只是個下人,本不足慮,只是有壽寧侯為他作主......要動他,就要壽寧侯先服軟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顧忌,張鶴齡雖是國舅,但他的氣焰實在囂張,若能折折他的威風也未嘗不好,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來」。

  楊凌沉吟著道:「要讓壽寧侯有所收斂,那只有當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懲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憑據......」。

  谷大用聽了插嘴道:「這個容易,單看他強佔民基,擴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參他一本了,何況壽寧侯恐怕不止......嘿嘿!」

  劉瑾蹙眉道:「有了憑據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將它呈給陛下才行,如果我們出面,陛下一定生疑,這事兒......」。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麼這般麻煩!實在不行,趁著這幾日京試,太傅們不常來看我,我抽空再出宮一趟直接去找國舅討取,不信他敢為了一個下人得罪我」。

  楊凌聽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問道:「殿下,這幾日大學士們都不用來給你授課了麼?」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從明日起三位大學士按日輪番探試考場,其餘兩位在宮裡處理政務,因此原來每日由三位大學士輪番上課,現在改為每日一位大學士上課,而且時間減為一個時辰」。

  楊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辦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學士當值授課?」這谷大用果然是個保打聽,詹士府給太子安排的課程表和授課老師背得滾瓜爛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該當由李東陽李大學士授課」。

  楊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番,朱厚照聽了半信半疑地道:「這......這法子真的管用麼?」

  楊凌笑道:「此計若行的巧妙,壽寧侯爺唯有丟軍保帥,到那時第一、殿下不必失信於人,第二、那嚴寬對太子無禮,可以整治得他從此無法翻身,第三、還可博得幾位太傅對殿下的讚賞」。

  「哦?」朱厚照聽了不由精神一振,說道:「趁著時光尚早,那你快快去辦,務必在明日李太傅到來之前給我準備齊全」。

  「是,微臣遵命!」楊凌微笑著施了一禮,向八虎略一頷首,閃身退了出去。

  *** *** *** *** *** *** *** *** *** ***

  翌日凌晨,朝陽未升。一輛車轎駛至午門外一角,候在角門旁的楊凌閃身上了車,錢寧端坐在車內遞過一個厚厚的油紙包,笑道:「昨日接到楊大人的吩咐,錢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總算是有所斬獲、幸不辱命,呵呵,這便是大人需要的東西,你看看可用得上麼?」

  楊凌客氣兩句,在車內與他並肩坐了,打開油紙包拿出厚厚一摞紙來,掀開轎簾兒藉著曦光匆匆看了會兒不禁咋舌道:「錢兄,我只托你搜羅些壽寧侯官商勾結、私授工程和他侵佔民利的事兒,如果實在份量不夠再隨便編排些小錯來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編的這材料連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來,豈不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已的腳?」

  錢寧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編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這些,可沒有餘暇編排張侯爺的不是了。這些案卷有人證、有物證,有的還是苦主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沒有人敢去辦他罷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儘管拿去。放心,這些資料全是我著手下抄錄的,不是咱錦衣衛的公文信箋,不會把火引到咱們身上的」。

  楊凌驚愕地道:「這些都是真的?」

  錢寧頷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誰,只要咱錦衣衛想辦他,就沒有能瞞住咱們的秘密,不過......壽寧侯在宮裡有棵乘涼的大樹,這些東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萬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進去」。

  楊凌點頭道:「錢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衝鋒陷陣,呵呵,我得趕緊進宮去了,此番勞動錢兄,這番心意我會稟知殿下的」。

  錢寧臉上溢起一片喜色,連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說的如此見外,這午門口朝臣眾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楊大人了,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 *** *** *** *** *** *** *** *** *** ***

  「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說,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於君道,為臣者要符合於臣道,為父者要符合於父道,為子者要符合於子道」。李東陽說著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兒太子甚為乖覺,在案後正襟危坐,似乎聽得甚為用心,令李東陽老懷大慰。

  他微笑著說道:「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比斷於有罪。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如此則征敵伐國,莫敢不聽也」。

  他端起杯茶來,潤了潤喉嚨,正要細細解說,卻聽太子說道:「太傅,為明主者要賞罰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親戚宗族,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李東陽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也?蓋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國之主,為君者舉國上下皆是子民,何來遠近之分?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若縱容偏袒近臣為惡,非國家之福」。

  楊凌咳了一聲,朱厚照從案下拿出一個紙包,長歎一聲道:「太傅教訓的是,今日楊侍讀進宮,在宮門外拾到一個包裹,裡邊的東西竟是揭發國舅張鶴齡縱容家人、為禍鄉鄰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令人觸目驚心。唉!我看了後本來想著張鶴齡乃是我的母舅,這事想就此壓下不提,聽了太傅的教誨,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舉,可實在有負聖人之言了」。

  李東陽聽了聳然道:「是什麼罪證?太子可否給臣一觀?」

  朱厚照就勢遞過了紙包,一邊搖著頭愧然道:「一邊是我的母舅,另一邊是受盡欺凌、哀告無門的黎民百姓,我雖不忍稟知父皇,傷了自家的和氣,可是聽了太傅的教訓又實實不忍置若罔聞呀」。

  李東陽匆匆翻看著那一疊舉告壽寧侯張鶴齡的罪狀,只瞧了幾眼,已氣得難以自已,他怒容滿面地道:「王侯貴戚,侵佔民利竟如此肆無忌憚、一至於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殿下能心繫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楊凌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壽寧侯此等行為,致使黎民百姓怨聲載道、而又求告無門,所以才有人行此無奈之舉。殿下,請楊侍讀陪同殿下先自行溫習功課,老臣要離開一下,先查證一番,若情況屬實,老臣定要稟報聖上」。

  楊凌聽了眉頭一跳,聽這老頭兒話裡有話,顯然未必相信自已進宮路上拾到的理由,不過這人嫉惡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視罷了,既然錢寧拿來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證。

  李東陽告辭離去,這一天裡,朱厚照實比往日乖巧許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裡與楊凌談天論地,不敢再胡鬧嬉戲。李東陽匆匆趕回謹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門查考上報,這些案子許多都是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諉一直不得處理罷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查證了十之七八,李東陽聽了那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筆洋洋灑灑寫就萬言,然後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東宮內朱厚照聽楊凌講述各國風情,大開眼界,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外邊谷大用忽地尖聲道:「哎喲,兩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麼來東宮了?」

  只聽一個嬌柔的少女聲音道:「太子呢?快帶我去見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溫課,您看......」。

  另一個憨純的少女聲音道:「哼,是不是你們又用些鬥雞訓狗的花樣誑著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們自已進去」。

  朱厚照「啊」了一聲道:「永福和永淳來了,你去屏風後面避避,宮裡臭規矩多,你不能隨便見她們的」。

  楊凌聽了連忙起身閃到紅木古董架後的屏風後面,只聽朱厚照揚聲道:「大用,請兩位公主進來吧」。

  隨後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這兒,沒有弄些貓兒狗兒呀的雜耍,莫非轉了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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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4:24

第70章  後宮起火

  只聽朱厚照哼了一聲,頗有威嚴地道:「永淳,一點規矩也沒有,見了我也不知道行禮」。

  那嬌憨的少女聲音道:「算了吧,皇兄要肯講規矩,母后還少操些心呢,你整天我我的,從不稱孤道寡,我見的什麼禮?」

  楊凌立在屏風後,聽到朱厚照喚她永淳,心道:「弘治帝現有一子兩女,這個就是弘治最小的女兒永淳公主了,聽說她才11歲,難怪如此調皮,另一個自然就是永福公主了,這兩個小姑娘來做什麼?」

  永福公主年方十三歲,比朱厚照小了兩歲,卻端莊溫柔、十分知禮,小妹調皮,她也微笑著不去管她,仍然對朱厚照襝衽施禮,行了正式的宮廷禮節:「皇妹永福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厚照素來不喜宮廷禮儀,方才雖然訓斥小妹,其實倒很喜歡她那樣隨和的態度,這時見永福公主真的施禮大禮,只好端然而坐受了這一禮,然後像個牽線木偶似的一抬右臂,乾巴巴地道:「皇妹免禮、平身,你們平素從不來春坊,今日這是......?」

  永淳公主搶著道:「太子哥哥,後宮現在鬧得厲害,你快去......」。

  永福公主突然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說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我們有話要和太子殿下說」。

  「是!」谷大用機警得很,連忙答應一聲,一擺手,帶著兩個小太監退出門去,輕輕掩上了宮門。

  永福公主挨著軟榻坐了,面帶憂色地道:「皇兄,你快去後宮一趟吧,父皇一向最疼愛你,你出面或許能息得父皇的雷霆之怒。」

  朱厚照一時摸不著頭腦,疑惑地道:「父皇何事發怒?」

  永福公主說道:「剛剛午朝時,李大學士彈劾壽寧侯,說他巧取豪奪、廣占私田,在皇家賜的近四千公頃良田外又霸佔了近一千八百頃,與民爭利更不在話下,又慫恿家人私相買賣兩淮殘鹽120萬引,此外還霸佔民居、強索青樓妓女為妾,結果和壽寧侯當庭大吵,父皇一怒之下將兩人都下了大牢,這......唉......!」

  「啊?!」朱厚照傻了眼,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他呆了片刻,動了動眼珠道:「兩人......兩人都下了大獄,好像以前也有人彈劾過壽寧侯,父皇從未如此震怒,這回是怎麼了?」

  永淳公主哧地一笑,蹦蹦跳跳地湊上去攀住他胳膊道:「李學士指斥壽寧侯外戚專權時一時失言,有提極母后張氏一榮俱榮之語,壽寧侯趁機指責他以臣下身份,訕言皇后為張氏,是大不敬,罪應處斬。

  李學士勃然大怒,搶了金瓜武士的臥瓜錘在金殿上追打壽寧侯,他一個近六十的老頭兒,哪裡打得過壽寧侯,反被壽寧侯奪去金瓜踹了他兩腳,父皇大怒,說他們在君上面前有失禮儀,所以一同下了大獄」。

  朱厚照聽得直想笑,他翹著嘴角道:「怎麼會這樣?呵呵,咳咳,這......」,他一邊說,眼角一邊往屏風後邊溜,可是外邊坐著兩位公主,楊凌哪敢應聲兒。

  永福公主白了幸災樂禍的小妹一眼,擔憂地道:「皇兄,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李東陽被下了大獄,謝遷、劉健、劉大夏這班人率了滿朝文武跪在大殿求情,父皇憤然避入後宮,可是母后聽說壽寧侯被抓,又向父皇哭鬧不休,我和皇妹見勢不妙,才來見你......」。

  朱厚照雖然頑皮,卻最是敬重父親,聽及此處忙起身道:「我說呢,父皇從不許任何女子擅入東宮講學之地,你們今兒怎麼會來,我這就去後宮,你們......」。

  他剛說到這兒,遠遠的有人高呼:「陛下駕臨東宮,太子出迎!」這是宮中專門負責唱禮的太監,聲音亢亮悠遠,永福公主聽了跳起身來慌道:「糟了,父皇正在火頭上,若見了我們不聽旨意,恐怕更要生氣了,這這這......」。

  永淳公主一扯皇姐,說道:「快,先躲起來,父皇說不定是來檢查皇兄功課的,等他走了我們再出來」。

  說著永淳小公主拉著皇姐躲向屏風後面,朱厚照攔阻不及,二人已隱入屏風後面,等了片刻,不見屏風後面傳出驚訝之聲,朱厚照正覺納悶兒,宮門開啟,弘治帝走了進來,朱厚照見了連忙俯身拜倒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弘治擺了擺手,向身邊隨侍的苗逵示意一眼,苗逵忙帶了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宮門。

  朱厚照起身,悄悄打量父皇神色,只見父皇神色平和,眸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不像勃然大怒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同時又有點兒奇怪。

  殿門一關,弘治也不再擺著皇帝的架子,他隨隨便便在書案旁坐了,拍拍錦榻道:「皇兒,坐!」

  朱厚照挨著父皇坐下,他不便提起後宮剛剛發生的事情,只好問道:「父皇剛剛罷了午朝,怎麼不歇息一下,瞧您,又冒汗了」。

  弘治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母后正和父皇嘔氣呢,父皇來你這裡躲躲,呵呵,這兩日大學士們忙著春闈的事,你的功課可曾擱下?」

  朱厚照故作訝色,奇道:「母后和您嘔氣了,這是為什麼?」

  弘治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面容一整道:「皇兒,你真的不知道嗎?」

  朱厚照心中一震,瞧見父皇洞沏心腑的眼神,他的額頭不覺滲出汗來。

  *** *** *** *** *** *** *** *** *** ***

  楊凌躲在屏風後面聽著這些皇子、公主議論國事如議家常,帝王之家、母儀天下的皇后原來也和尋常家夫妻一樣,他正聽得有趣,便聽外邊高喊皇上駕到,緊接著一團香風,兩個宮裝的小佳人急匆匆地閃到屏風後面來,楊凌不由驚得呆住了。

  匆匆一瞥,只見一個身著明黃色宮裙的少女,姿容秀美,神氣溫婉,也就十三四歲,頭上挽著一個高聳烏黑的雲髻,雲髻下一張雪白嬌媚的小臉,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眼瞧見了他頓時驚得櫻桃小口兒張成了O形,險些便叫出聲來。

  另一個小姑娘還是個黃毛丫頭,穿著一身絳紫色宮裙,小小的瓜子臉,年紀雖小,卻模樣可人,她的身材嬌小得如同一個香扇墜兒,她瞧見了楊凌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但是看見姐姐欲待驚呼,連忙一把掩住了她的櫻唇,向姐姐輕輕搖頭。

  永福公主被妹妹摀住了嘴,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向妹妹示意了一下,永淳這才放開了手,二人扭頭,兩雙明媚的大眼睛瞪著楊凌。楊凌苦著臉,先作了個揖,然後向外邊指了指,再指指自已,最後又拱了拱手,愁眉苦臉的如演啞劇。

  嬌小的永淳公主不禁嗤地笑了一聲,連忙掩著口,大眼含笑地瞪了他一眼。瞧見他這副模樣,永福公主眼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這時弘治皇帝已經進了屋,二人生怕被父皇發現,連忙又向裡靠了靠,這一來挨得楊凌更近了。

  楊凌和永淳都不甚在意,可是永福公主已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頭一次挨著一個男人這麼近,心中不免有些侷促。那時節禮教大防,正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時期,有些大儒對於男女之間不再要求得像宋代以來那樣苛刻,另一些卻嚴格要求復古,對於禮教要求的愈來愈嚴苛,比如海瑞,只因為五歲的女兒從男子手中接了一個餅子,他就認為太過逾禮,逼著女兒活活餓死以全名節,都有點走火入魔了。

  永福公主皇家天冑,雖說性子落落大方,可是同一個青年男子這麼藏身一處,也著實不自在的很,況且她在宮中,真正見過的男子實實少得可憐。這時偷眼一瞧,這人身著打扮似是太子身邊的侍讀,長得俊逸高挑,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俏面不由更紅起來,迷迷糊糊的也沒有聽清外邊說些什麼。

  楊凌身邊伴著兩個小美女,以他幾世的眼界倒沒有神魂顛倒,加上皇帝和太子都見過了,她們的身份也未必能震撼得了他。他向兩位公主告過了罪,見她們也不敢聲張,這才放下心來,豎起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只聽外邊低聲訴說一陣,然後弘治帝哈哈大笑,他和太子說些什麼卻沒有聽到。

  原來太子向弘治坦白了自已收羅證據、授意李東陽向皇帝彈劾的事,他倒還有些義氣,沒有招出楊凌來,弘治聽了哈哈大笑,他微笑道:「皇兒,李東陽當朝大學士,為人機敏,你這些小小伎倆,蔫能瞞得過他?不過有些事即便彼此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做也沒有錯」。

  皇帝呵呵笑道:「有些事自已不便開口,便該由臣子出面來挑明。皇兒呀,朝中的貴戚王族侵佔民利日趨嚴重,豈只壽寧侯一家,父皇和幾位大學士正在正準備革除一些弊政,對皇親勳貴之家接受土地投獻、侵佔民利等行為進行限制呢」。

  他嘉許地看了太子一眼,說道:「只是父皇一直找不到一個契入點得以順利推行新政,以免招致整個皇族和功臣勳卿們的反對,父皇正為此發愁呢。呵呵,若不是父皇......李東陽雖是直臣,也未必敢在金殿上搶了金瓜、施展拳腳,朕只是借他的手,給壽寧侯一個教訓罷了」。

  弘治蹙著眉又歎道:「我對皇戚一向優渥寬仁,但近來壽寧侯兩兄弟的確過於放肆了,關他幾天,挫挫他的銳氣也好」。

  朱厚照瞠目道:「原來父皇......父皇早有懲戒他的意思,我說呢,李東陽的膽子怎麼變得這麼大,原來是出自父皇的授意,只是......只是父皇怎麼連李學士也一起抓了起來?」

  楊凌在後邊聽得也暗暗吃驚,自已實在是小瞧了李東陽,更小瞧了這個有些癡肥的胖皇帝,現在看來,還不知道是誰被誰當槍使呢。

  弘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傻孩子,若不如此,你的母后不是更不肯罷休了麼?國事好辦,若是你母后不依不饒,朕也有些頭痛呢」。

  他說著又淡淡一笑,說道:「不過皇兒一向貪玩,從不關心國事。谷大用那幾個人又只會一味地討你歡心,弄些雜耍藝人在東宮中胡鬧,朕也不是不知道,這回你突然關心起民間疾苦來,煞費苦心地搞了個什麼路人遺諫,可是那個楊侍讀出的主意?」

  永福公主也正貼著屏風偷聽父皇和太子說話,聽了這話不由心中一動,側首向楊凌望來。她這一動滿頭珠釵滑動屏風,吱地發出一聲響,室中只有弘治父子說話,靜得出奇,一聽這聲音弘治立即厲聲道:「誰?敢偷聽朕和太子說話?給朕出來!」

  楊凌向兩位公主望去,只見永福公主小臉通紅地望著他,永淳公主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伸出一根纖纖素指,點了點楊凌,又指了指外面。楊凌苦著臉指指自已的鼻子,小公主十分優雅地點了點頭,笑得甚是愜意。

  楊凌無奈地向永福公主看去,只見她一臉的歉然,可是目中也有哀求之色,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道:「這兩位小公主也真是的,偷聽你老爹談話,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說去了頂多被訓斥兩句,何苦要我頂缸?」

  他卻不知弘治只對太子十分寬榮,對公主的管束還是很嚴厲的,在一個怕父親的孩子眼中,父親的訓斥當然已是極重的懲罰。楊凌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頭也不敢抬,急急走上兩步,噗地跪倒在地說道:「臣楊凌見過皇上,皇上駕到,微臣躲避不及,只好匆匆避到屏風後,不想驚了聖駕,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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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5:02

第71章  儆猴熬鷹

  弘治皇帝又驚又怒地站起身來,手指楊凌,氣得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對楊凌很是欣賞。前幾日楊凌對於軍事上的見解,弘治事後和劉大夏提及,劉大夏雖覺其中尚有許多細節還待推敲商榷,但是對他的見解也持肯定意見,認為的確獨立特行、頗具卓見,是以也不吝讚美。

  楊凌侍讀太子,不講四書五經,只講山川河流、風情人俗,甚至異域他國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報,也早已事先知曉了。不過弘治自已頗好音樂和繪畫,臣子們常常為此再三進言,擔心皇帝耽於此道,誤了政務。弘治每次聽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認為是酸儒之見,所以他對於太子博聞雜學也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楊凌是宣府第一秀才,學識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講聖人之言,卻從旁門左道入手,想來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棄了『讀萬卷書』而用『行萬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頗費苦心了,因此對他極為讚賞。

  但是今兒他在這裡教授太子為君之道,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伎倆,如今竟被楊凌躲在暗處聽了去,饒是弘治一向待人寬厚,也不覺惱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楊凌一眼,忍著氣道:「楊侍讀,你只是驚了聖駕麼?」

  楊凌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書案,一字字道:「楊凌,昨日太子可曾出宮,去過甚麼地方?今日李東陽彈劾張鶴齡的折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楊凌心中一寒:「這事兒做的何等隱秘,皇上怎麼知道了?難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會的,如果是八虎通風報訊,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宮了,不會事後才知道,那麼是誰走漏風聲的?東廠?錦衣衛?他們不會拆自已的台,還能是誰?」

  楊凌想著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個聽說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難道是無孔不入的西廠秘探?西廠的復立極其秘密,現在還未正式公開,西廠的督主是誰還不知道,西廠的成員也大多身份詭秘,是西廠的人麼?

  他跪在下邊胡亂想著,弘治恚怒地道:「你膽大包大,慫恿太子出宮、擅入煙花之地,毆打侯府家人,這也罷了,身為臣子,彈劾他人時卻不能光明正大、直奏於君上,卻暗施詭計,馭使大臣、利用君上,實是其心可誅!」

  皇上越說越怒,在書案上重重一拍,楊凌不由得一哆嗦,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壓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面前玩弄權謀,雖說弘治以為是自已見權臣侵佔民利,故而為民請命,卻認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計謀利用太子,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諱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龍顏大怒,會吝惜於斬了自已一個小小的侍讀麼?楊凌越想越怕,吶吶地伏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解釋。朱厚照有心為他求情,可是見父皇滿面怒容,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就在這時,門外苗逵的聲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檢查太子功課,您還是先去後宮侯著吧,等皇上回宮,一定會見您的」。

  然後只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滾開,我現在就要見皇上,皇上,臣妾冤吶,皇上,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麼事?」

  苗逵打開殿門,誠惶誠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話未說完,已被人一把推開,一個年約五旬的貴婦人衝了進來,見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鶴齡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為,怎麼會強佔民宅、私賣官鹽、強娶青樓女子呢?都是那李東陽嫉恨皇上寵信鶴齡,才出言污蔑,求皇上為臣妾作主啊,嗚嗚嗚......那孩子長這麼大還沒進過牢獄呢,皇上......」。

  弘治皺了皺眉,溫聲道:「金夫人請起,壽寧侯在金殿有失臣儀,朕只是略加薄懲,方才朕已對皇后說過,過上幾日便要赦他出獄的,勿需驚慌」。

  楊凌瞧了瞧身旁跪著的婦人,心道:「這就是當今皇上的丈母娘麼?好極了,但願她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懲治我才好」。

  金夫人不依不饒,繼續哭鬧道:「皇上,李東陽在金殿上追打鶴齡,他受不得激,才奪錘打人,實實怨不得鶴齡啊,這孩子哪有什麼罪過?皇上要懲治,應該嚴懲李東陽才是,求您放了鶴齡吧」。

  弘治鐵青著臉,肥胖的身子因為激動呼呼直喘,朱厚照見了忙扶住他,擔心地道:「父皇,您且寬心稍坐,不要過於激動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見金夫人哭鬧不休,心中愈加憤怒,轉眼瞧見楊凌跪在那兒,門口谷大用也在探頭探腦,不由恨恨地一指谷大用,罵道:「混賬東西,給我滾進來!」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後勾地哭著,被他疾言厲色一聲大吼嚇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聲,谷大用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弘治面沉似水,厲聲道:「你們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鼓動太子出宮,被壽寧侯府的家人打傷了太子,朕剮了你們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適,朕滅了你們九族!」。

  谷大用磕頭如搗蒜,連聲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太子出宮是為考察民情,哪想到會有那豪奴大膽......,老奴該死,老奴為了太子,拚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給打了呢,皇上!」

  他靦起臉來給皇上看他臉上青淤的傷痕,金夫人聽說太子被自已兒子府上的家丁給打了,這一來也嚇得不敢吱聲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著。

  弘治見金夫人不在吵鬧,心中暗暗吁了口氣,他瞪著谷大用道:「哼,若不是你們鼓動太子微服出宮,怎麼出發生這樣的事情?朕不懲罰你們,你們今後還不定會惹出多大的事來。苗逵,慫恿太子出宮者,一共幾人?」

  苗逵連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皇上,侍讀楊凌、內監劉瑾、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高鳳、邱聚九人昨日隨同太子出宮,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這九人押出午門......」

  楊凌聽得激靈一下,只聽弘治喘了口氣,繼續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傚優」。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擺,幾個小太監進來抓了楊凌、谷大用就走,谷大用跟死了老娘似的號啕大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命,太子爺救我呀」。

  楊凌有點兒納悶,打就打唄,不就三十板子麼?頂多歇兩天也就是了,皇上沒砍他的頭,他已是長出了口氣。谷大用在東廠待過,卻深知錦衣衛行刑獄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門裡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過專門的訓煉,通常只有練到在磚頭上面蓋一張紙,一板子下去磚頭粉碎而紙張不破的錦衣校尉才有權執刑。

  所以他們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讓人死,幾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橫飛,看著其慘無比,其實上點金瘡藥歇上兩天啥事都沒有。若是不想讓他活,下杖時看起來很輕,皮膚也不破,但打起來痛徹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會寸寸斷裂,肌肉潰爛難愈,不久必死,根本無藥可救。

  谷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弘治臉色鐵青,認為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慘無比。

  朱厚照有點不安,他總覺得出不出宮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楊凌、谷大用他們只是聽命從事罷了,如今自已無事,他們卻被揍了一頓,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他吶吶地對弘治道:「父皇,他們......」。

  弘治一拂袍袖,說道:「皇兒是國之儲君,他們竟敢領了皇兒私自出宮,致使皇兒受傷,這樣大逆不道,不剮了他們已是法外施恩,皇兒不必多言!」

  金夫人聽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開釋張鶴齡、嚴懲李東陽的話便不敢再出口。私帶太子出宮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話,兒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該是什麼大罪?這事兒可沒聽家人說起過呀,什麼時候他們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裡正畫著魂兒,弘治又道:「金夫人請起,不要再跪著啦,朕意已決,來人吶,傳旨下去,李東陽殿前失儀,罰俸三月以示懲戒,著即出獄。壽寧侯侵佔民利,證據確鑿,關押三日,罰俸半年,著即約束家人、退還不法得利。欽此」。

  「至於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囂張氣焰盡失,不敢再倚仗女兒受寵胡言亂語,她忐忑不安地盯著皇上,只聽弘治慢悠悠地道:「壽寧侯事先並不知情,否則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了,這事兒就算了吧,總是皇家的難堪,不要聲張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連忙道:「是,是,皇上聖明,皇上開恩!」

  弘治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金夫人若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後宮見見皇后,勸慰一下,朕還要查閱太子的功課」。

  金夫人聽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擾皇上了」。這婆娘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見脾氣一向甚好的弘治這番龍顏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宮,想想又怕皇后仍然不依不饒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後宮去了。

  朱厚照見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著臉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宮是兒臣的主意,楊凌和大用他們都是我身邊的人,你把他們都打廢了,以後誰還敢跟著我呀?」

  弘治聽了呵地一聲笑了,他緩緩坐下,瞪了兒子一眼道:「知道護人了?哼!當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鬧麼?若沒有這般人鼓動,朕看你也想不出這許多胡鬧的花樣。谷大用、劉瑾那般人只知道討好你,弄些不上檯面的小兒花樣來嬉戲,教訓他們一下也是應該的」。

  朱厚照聽父皇語氣平和,知道他方才是做戲給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來,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邊,替他捶著肩問道:「那......楊侍讀呢?人家可是個手無縛腳的書生,一個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經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殘了怎麼辦?」

  永福公主在屏風後聽見皇兄說什麼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紅了玉面,輕輕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兩眼,永福公主見她瞧著自已,不禁又羞又惱,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不知道姐姐為什麼樣子怪怪的,與平時全不相同。

  楊凌講的那些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亞於劉瑾等人的雜耍馬戲,那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還有這麼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識雖然時間不長,他現在對楊凌也甚有感情,可捨不得他受了傷害,因此趁機為楊凌求情。

  弘治哼道:「楊凌麼......此人倒是個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個書生,真正的大將之才,是不用親自捉刀上戰場的。他於兵事上的見解,劉大夏那樣的老將也甚是讚賞呢。」

  他輕輕笑起來:「此人小小侍讀,敢於秉忠與王侯作對,倒是個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輕,懂得借助李東陽和你這東宮太子迂迴上諫,不是個愚腐的愣頭青,朕很喜歡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書都已垂垂老矣,幾位大學士年紀更是不輕,父皇覺得,這人若再好好磨煉一番,將來必是我兒得力的臂膀。」。

  他見兒子還有些糊塗,不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奇怪朕為什麼要懲治他麼?呵呵,此人年輕莽撞,太過年輕胡鬧,行事不計後果,若不經過一番磨煉,少年得志,難免要目中無人、那時好好一個柱樑之材,便要成為驕橫跋扈的權臣了,懂麼?」

  朱厚照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道:「原來......父皇要磨磨他,就像......。就像兒臣讓人熬鷹一樣,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他,呵呵呵,只是......。這個磨煉先從屁股磨起,兒臣可有點兒奇怪。」

  弘治聽了兒子的比喻本來甚是欣然,待聽了他後邊的話,不禁啼笑皆非,這個兒子,還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為是自已發出聲音楊凌也不得不出去頂缸,聽他受罰心中十分不安,聽了父皇這話,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永淳公主向姐姐豎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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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5:48

第72章  廷杖十奸

  楊凌常聽戲文裡有一句「推出午門斬首」,方才聽了弘治一句大喘氣的話嚇了一大跳。其實午門是皇宮外朝的正門,也是朝廷舉行重要典禮所在,朝廷處斬人犯從不在午門外執刑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個地方不能死人,因為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過去和未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殺人可淒慘得多了。

  楊凌和谷大用被太監轉交給宮中侍衛綁赴午門外,午門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監刑的內官太監,他身後左邊站著三十名小宦官,右邊站著三十名錦衣衛,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獄吏,瞧那架勢著實有些駭人,這一來連楊凌也有些心驚了。

  老遠的看見監刑太監的模樣,谷大用不由面如土色,他帶著哭音兒道:「壞了,是司禮監范亭范公公監刑,楊大人,我們今日怕是難以活命了」。

  楊凌問道:「范亭?他很厲害麼?」

  谷大用哆嗦著道:「范公公是司禮監王岳王公公手下二號人物,執掌東廠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這下完了,你看著吧,宮裡的規矩,監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內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將人活活打死了」。

  楊凌本來聽得眉頭直跳,一聽是東廠廠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幾分希望,自已可是東廠和錦衣衛派到太子身邊的人,但願這位廠公貴人不忘事,還記得自已是誰,那麼打的時候,或許會手下留情。

  兩人被押到范亭面前,只見地上早已趴著一個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緊緊的,只露出個腦袋和肩膀一動也動不了,瞧見二人來了,那人苦笑道:「楊大人,谷公公,你們也來了?」

  谷大用瞧見是他,不禁又驚又怒,他尖聲道:「錢寧,是你向皇上告發的麼?」

  錢寧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兒,他梗著脖子向谷大用翻了翻白眼兒,無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發的,我還會躺在這兒麼?」

  他苦兮兮地道:「在壽寧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塊腰牌,結果被三法司順籐摸瓜,把我給揪出來了」。

  旁邊端立著的小太監高聲喝得:「噤聲,犯人不得喧嘩!」

  片刻的功夫,劉瑾、馬永成等人也面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門外,范亭緩緩站起身來,旁邊小太監端過裹著黃綾的朱漆盤子,范亭從盤中取過詔書,高聲宣讀皇帝的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凌......」,他念到這個名字頓了一頓,眼睛飛快地瞟了楊凌一眼,見他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范亭繼續念下去,將十個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罷聖旨,把手一擺,幾個人齊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將身子裹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雙足也被人用繩索綁住,楊凌見自已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沒光著屁股,稍稍放下心來。

  錢寧趴在他旁邊,悄聲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來的人,不會著實打的,只是那最後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時憋口氣兒忍住了就好」。

  楊凌緊張地道:「多謝錢兄指點,我頭一回,還真有點兒緊張」。

  他趴在那兒抬起頭費勁兒地瞧向范亭,想看看他的腳尖是外八字還是內八字,想不到從幾個行刑大漢的腿縫間只看見見范亭舉著個茶杯仰臉望天,一雙二郎腿顫顫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轉眼去瞧谷大用他們幾個,只見幾個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這些人都知道宮裡內監打人的規矩,所以今天看范亭不按套路走,都有點莫名其妙。

  只見一個小太監湊到范亭身邊,哈著腰聽他囑咐幾句,便直起腰來揚聲喝道:「行刑!」十個錦衣衛的小旗官手執木棒走到楊凌他們身後,高高舉起木棒,大喝一聲,呼地一棒子抽了下來。

  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可是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楊凌只覺得麻辣辣的,倒沒多少痛楚的感覺,他正奇怪,陡聽身旁石裂山崩一聲慘嚎,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楊凌嚇了一跳,扭頭向錢寧望去,見他咧著嘴,扭曲著面孔,殺豬也似的叫的奇慘無比,可是一對上他的目光,卻見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無比。楊凌恍然,連忙也跟著大聲慘叫起來。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號令的小太監又威風凜凜地喝道:「輪刑!」五十名軍士聞言,五人一組掄著棒子排著隊,輪流上前執杖施刑,他們喊著號子,喊一聲「著實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換一人喊一聲「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來,楊凌雖覺那軍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開場的那三棒甚是輕微,現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慘叫聲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偽了。

  他聽旁邊谷大用他們喊得甚是淒慘,還道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頭一看,左側挨著他的羅祥以頭搶地,挨一棒子慘叫一聲,被麻布緊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動抽搐,像一條蛆蟲,臉上痛得涕淚橫流,不由得怵然心驚:「看來他們並沒自已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頭向范亭望去,只見范公公正舉杯自飲,神情悠然自得,那翹著的二郎腿還輕輕地抖動著,卻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楊凌暗暗慶幸,看來範亭是記得自已是誰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殘了。

  三十杖打完,軍士們棄了木棒,提起綁在他們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聲舉了起來,楊凌見錢寧二目圓睜緊閉呼吸,當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氣,只見四名軍士一齊發力,大叫一聲,將人高高地蕩了起來,「嗵」地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楊凌眼前一黑,幾乎岔了氣,他強忍劇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過氣兒來,好半天才絲絲地抽著氣醒過神來,只聽左右一片呻吟之聲,偷眼瞧瞧,高鳳羅祥他們有幾個面色慘白,潔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紅,人已經暈了過去。

  范亭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說:「執刑完畢,咱家要回宮覆旨去了,走罷!」。范亭領著一眾執刑的錦衣衛離開了,只剩下十個人趴在午門外頭動彈不得。

  過了好半天,才有幾個東宮的小太監出來將劉瑾等人攙起,一直趴在那兒的錢寧趁勢翻身坐起來,谷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氣無力,早已無力招呼他們了,被幾個小太監連拖帶拉地弄回宮去。

  錢寧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瓶兒來,丟給楊凌一瓶,說道:「全喝光,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保證不會落下病根兒」。

  楊凌艱難地坐起來,那班錦衣衛雖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來,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估計屁股不但打腫了,而且必然破了。

  錢寧手下的人趕過來扶起他和楊凌,攙出好長一段路,活動血脈,走得兩人只覺得麻不覺得痛了,這才喚過馬車把兩人扶了上去,錢寧來受刑時早有準備,車上鋪了厚厚的軟墊,還有個錦衣衛的郎中候在車裡,當下便把兩人扒了褲子上瘡藥。

  兩個人肩並著肩光著屁股趴在那兒,錢寧說道:「楊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回去養傷,哎喲,輕點兒,這屁股真是痛得厲害」。

  錢寧吩咐了郎中一聲,又問道:「楊大人,我的手下丟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錦衣衛,奶奶的,壽寧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錦衣衛掌刑千戶,打了他家一個小小的家丁,居然請動聖旨,施以廷杖。不過太子出宮的事兒,我可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呀,你們怎麼也被押出來受刑了?」

  楊凌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馬負責偵伺宮裡宮外的舉動,十有八九便是那傳說中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秘探,他不敢隨意說破,只道:「我們回宮被有心人看到了,稟報了皇上,所以才把我們抓出來挨打,只是......連累了錢大人,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錢寧故作豪氣地道:「自已兄弟,本該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點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麼?為了太子爺,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湊近楊凌,低聲笑道:「聽說今兒午朝,李大學士和張鶴齡在金鑾殿上打起來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讓他蹲蹲大獄,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娘的,這個結算是結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等著瞧,哈哈哈......哎喲」。

  他這一笑,牽動傷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實是說不出的難看。

  車到護國寺街楊家門口,楊凌擔心自已傷勢被幼娘看見為他擔心,所以拒絕了錢寧派人護送的好意,獨自下了車隱忍著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時夕陽西下,日光餘暉灑落院中,觸目一片金黃。

  楊凌估計幼娘正在房中做飯,所以待他走到門口,便直起腰來,看看沒什麼破綻了,這才放心地推門兒走了進去。灶上火勢已微,一個黑色的罈子汩汩地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中藥氣味嗆人口鼻,卻見不到幼娘身影。

  楊凌見狀不由一驚,他失聲道:「幼娘,幼娘?」喚了兩聲不見回答,楊凌急忙忍痛撲進房去,房中光線昏暗,只見幼娘蜷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楊凌慌忙撲過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額頭,額上熱得燙人,韓幼娘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聽見相公的呼喚費勁兒地睜開眼睛,想要說話,可是牙齒格格作響,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凌心膽欲裂,他驚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這幾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慾不振、氣色甚差,可是他覺得幼娘練武的人,身子一向強健,應該只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所以沒有太往心裡去,這時見她這副憔悴模樣,楊凌也像心被掏空了一樣,慌得難受,悔得燒心。

  幼娘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厲害......我想喝水......」。

  楊凌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給你打水」。

  他慌裡慌張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來,又到處搜羅,卻找不到開水在哪。在家裡這些事從來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時候,溫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面前,他餓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菜便給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現在要他去照顧幼娘了,他卻什麼也找不到,想起幼娘的好,他心裡更加的難受。

  幼娘病得那麼厲害,難道讓她喝涼水不成?楊凌舀起一瓢水,又丟回缸裡,他跑到灶前將藥罐子提到一邊,那提環燙得他差點兒脫手將藥罐丟掉。

  楊凌匆忙打了半壺水,坐在灶上,一股腦兒塞進去七八根木柴,眼看著火勢劈啪地燒起來,他才放心地趕回房裡,點燃了油燈,端到幼娘面前,然後將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我正在燒水,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了」。

  眼前的燈光,晃得幼娘微微瞇了眼,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睜開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陣,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來了,幼娘好沒用,我......去......去看過郎中了,說我著了風寒,可是抓了藥回來,正熬著藥就撐......撐不住了」。

  楊凌見她一邊說話,身子一邊不住地打著冷戰,臉色的暈紅充滿了病態,燈光下隱見她頸部肌膚泛起玫瑰色的疹紋,那模樣根本不像是感冒傷風,不由驚慌地道:「甚麼風寒,這狗屁郎中耽誤事,我帶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說,顧不得幼娘無力的掙扎,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衝去,門口不遠正準備收攤的老漢驚訝地望著這位鄰居楊大人衝到面前,惶急地問:「老大爺,這附近哪裡有醫生?不不,哪裡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歡饒舌的老漢聽他稱自已老大爺,不由受寵若驚地道:「大人,咱這條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齋的劉先生,金針劉京師聞名吶,不過他那兒診金著實......」,瞧見楊凌眼中直欲噴出火來,老漢忙改口道:「這條街往那邊走,盡頭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漢家裡有輛小車,大人要不要載了夫人去,這路途也不算近呢」。

  楊凌忙不迭地點頭,老漢匆匆跑回家取了雙輪小車出來,楊凌見小車平素是用來拉貨拉些人,有些骯髒,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鋪好後將幼娘放在上邊,替她蓋好了被子。這一番折騰,幼娘呼吸更加急促,雙眼緊閉已經人事不省了。

  楊凌心急如火,拉起小車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齋。只是他現在自已也是腿腳不便,舉步維艱,卻拼了性命地使勁奔跑,夕陽下那蒼涼的身影看起來讓人說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紀輕,又一向體健,故此撐到現在才發病,說來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體內鬱積久了,一旦發作,如大廈之傾,再要醫治,唉......」,金針劉捻著鬍鬚輕輕搖了搖頭。

  這位楊大人方才勢如危虎,拉著車踢開店門直搶進堂來,又掏出錦衣衛的牌子強行驅走了那對正在要求醫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著他胳膊來給娘子看病。

  見來人是錦衣衛的人,劉大夫本來還有幾分懼色,只是一論起病理來,不免職業病發作,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楊凌急得額上的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他嚥了口唾沫,擔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懇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醫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貴的藥,花多少銀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費心」。

  金針劉蹙著白眉道:「夫人這病時日已久了,人體衛陽虛損,最易感受寒邪,病變有外寒、內寒之分。我看夫人雖身體強健......可是恐怕曾經久歷寒苦,外寒入體經久不散,遂引發內寒發生,寒邪為陰邪,陰勝則寒。故而氣血凝結、阻滯經絡閉塞不通......。」。

  楊凌聽到這裡,想起當日住在楊家坪時,寒冬臘月的,幼娘每夜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凍,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時落下?楊凌想到那段日子裡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絞、潸然淚下,這時他見金針劉說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線希望,急忙追問道:「先生,那麼請問要如何醫治呢?」

  金針劉皺著眉沉吟道:「夫人寒氣長期襲體,阻滯經絡氣血不行,本來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緩得過來。可是不久她又居於亢熱之地,亢陽之氣過甚,陰陽相沖,將寒邪之氣迅速逼入脾腎,導致脾不能運化,化生水谷精微升清和統血。腎不得納氣,調通水道,生髓和溫熙濡養全身。水液迫使串於血液......」。

  「他媽的......」,楊凌聽他還在陰陽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來,揪住金針劉的衣襟,面目猙獰,再也沒有一絲斯文神色,大聲厲吼道:「不要再對我講病理了,我只問你,要如何醫治?要如何用藥啊!」

  金針劉也不生氣,他憐憫地望著楊凌,微微搖頭道:「病入肓荒,難以醫治」。

  楊凌一鬆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來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會的,我還沒有死,幼娘怎麼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韓幼娘,垂淚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醫治幼娘的人!」他將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車上,推起了車子,因為一路奔跑撕裂了創口,血跡已從印透了他的後衫,楊凌拉著車邊走邊喃喃地道:「蒼天有眼,決不會讓幼娘死掉的,決不會!」

  金針劉微微搖頭,雖知眼前這人是錦衣衛中人,得罪不得,但出於名醫的尊嚴,還是待他走出門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內,我劉某的醫術或不敢稱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沒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還可用些虎狼之藥,使她暫時清醒留下遺言,現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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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6:23

第73章  九城尋醫

  楊凌帶著幼娘跟掉了魂兒似的遊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著的時候,總是溫馴的地站在他的背後,如同細柔的春雨般潤物無聲,漸漸的不但別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連楊凌都似乎習慣了她的默默奉獻和支持,然而直到現在突然意識到她並不能像影子一樣永遠追隨著他、照顧著他、陪伴著他,幼娘也有離開他的一天時,楊凌才驚覺到那種失去的恐懼。

  楊凌此時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風一吹身上涼涼的,鮮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顧不上考慮了。神針劉的話他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想來更是心痛如絞。自已只覺得幼娘堅強能幹,怎麼就沒想過她小小年紀,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壓力呢?

  一個年方十五歲的小姑娘嫁到楊家,獨自苦苦著支撐門戶,沒有幫助、沒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壓力和艱苦的生活,日以繼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只是靠精神硬撐著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裡,她每晚只蓋著那麼一點被子,不久搬到驛署去住,那裡的火炕使驟寒變為驟熱,她的身體寒氣已深入肺腑,根本適應不了這種突然的變化,那時她便已經種下了病根,只是她底子好,直撐到現在才病發。

  楊凌現在真是欲哭無淚了,他方才憑著一股子急勁兒,拉著幼娘奔了這麼久的路,現在又累又餓,真的再拿不出一絲力氣走路了。

  艱難地拐過一個路口,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急急地停在面前,馬車上一個人勒著馬韁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不想活了?怎麼都不看路,要是驚了我家老爺,送你去衙門吃板子」。

  楊凌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我剛剛吃過了板子,還是當今皇帝賜的板子,你有本事,儘管也來試試!」

  那人如何信他的話,他哧笑一聲正要說話,楊凌從懷中取出玉牌,向他面前一亮,沉聲道:「叫你的老爺下車,我是錦衣衛同知,現在要用你的車!」

  那車伕吃了一驚,他看了看,並不認得錦衣衛的牌子,可是既然牽涉到了廠衛,那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遲疑著回頭沖車裡說道:「老爺,你看......」。

  轎簾一掀,一個青袍微鬚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藉著路口客棧掛的燈籠瞧了瞧楊凌的腰牌,不由暗暗吃驚,達官貴人他見過不少,自然認得錦衣衛的腰牌,這幫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氣,乖乖地下了車,拱手道:「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怎麼稱呼?」

  楊凌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上馬車,喘息著道:「我沒時間和你搭訕,現在我要用你的車,還要用你的馬伕,回頭自會放他回去」他說著自已也爬上車去,將幼娘小心地放在轎椅上,輕輕在幼娘滾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噙著淚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會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陰曹地府鬧一遭,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他說完了,回頭見車伕還在發怔,不由怒吼道:「你還不走?」

  車伕嚇了一跳,連忙道:「去......去哪兒?大人您也沒說呀」。

  楊凌無力地擺了擺手,半跪在幼娘身邊,抱住她身子說道:「去找郎中,你是車伕,應該知道京師誰是名醫,挨家的走,快!」

  車伕猶猶豫豫地指著車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爺就是名醫,而且還是御醫呀」。

  「甚麼?」楊凌又驚又喜,連忙跳下車,幾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面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貴姓?先生請給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楊凌興奮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人雖是御醫,可也不敢得罪錦衣衛,方才忍著氣下車,現在見他變得前倨後恭,心中不覺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醫院的醫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適?不過此處不便診脈,大人且隨我回蝸居,待我再細加診斷」。

  「好好」,楊凌忙不迭地答應,想想剛剛把人家醫生趕下車,正不知該怎麼給人家騰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車了,寒舍就在前邊,咱們步行前往吧」。

  楊凌也顧不得禮儀了,只好陪著小心,隨同這位田御醫到了他的家。這位田御醫的家瞧來頗為豪華,門楣上高懸一塊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楊凌抱起幼娘,隨他走進院子直入大堂,只見堂上高懸『醫道聖手』、『賽華陀』、『當世名醫』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牌子,楊凌更覺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御醫溫吞吞地淨了手,一邊用雪白的絲巾擦拭著,一邊走近來,端詳著楊凌懷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熱在身,皮竅閉塞,高燒不退呀!」

  楊凌連忙點頭,顫聲道:「對對對,神醫可有法子救她麼?」

  田御醫微微搖著頭,替幼娘號了一會兒脈,才面有難色道:「寒熱之病,非我所長,太醫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脈,不精於此道,只是......依我看來......縱有專科神醫,也難吶!」。

  楊凌不知大明太醫院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婦人、傷寒、瘡瘍、針灸、口齒、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還以為這些太醫都是包治百病呢,他雖不懂什麼叫小方脈,卻聽得懂他的話,不禁失望地道:「神針劉也說無藥可治、無人可治,難道......難道幼娘真的要離我而去麼?」。

  田御醫本來面有難色,聽了這話不由脫口道:「你去看過金針劉了?他說治不得便治不得麼?我雖不精於此道,但是滿北京城最擅治寒熱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當世名醫吳清遠吳先生,便只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楊凌精神一振,忙追問道:「令兄在哪裡?快快請令兄給拙荊看看,只要醫得好,楊凌願傾全部身家相謝」。

  田御醫在宮中任職,不得私自開館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條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醫官,所以開了這家杏林居。這家醫堂與野菊齋不遠,兩家一向是競爭的對手,聽神針劉斷言這病人已不可治,田御醫自然不肯服氣,他醫不好,只要自家醫好了,那這名聲便打出去了,神針劉再也休想和田家爭一日之長短。

  是以田御醫振作精神,對楊凌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親去了,路並不遠」,他轉身對車伕道:「紹堂,你立即駕車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爺趕快接回來,就說京中有貴人請他診治」。

  「是,老爺」,那車伕答應一聲,好在馬還未下轅,連忙牽出大門,長鞭一揮,嘩啦啦地去了。

  *** *** *** *** *** *** *** *** *** *** *** ***

  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飽滿,十分快意。昨日藉著整治楊凌等人,成功地壓住了金夫人的氣焰,也不知她是怎麼對皇后說的,回到宮裡皇后雖仍悲悲切切的,卻也不敢哭鬧不休了。

  推行限制皇親貴戚權利的新政籌謀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皇后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損的諸皇帝貴族,必定也盯著張家,張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會有樣學樣。如今壽寧侯受到懲治,再發佈新政必定阻力大減。

  不出弘治所料,原來還想再等上一段時間,時機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讓已釋放出獄的李東陽和劉健、謝遷幾個人一唱一和地,順利頒布下去了,滿朝文武都知情識趣地沒人敢出言反對。

  弘治心中大樂,看看今日沒有什麼其他要緊的政務需要處理,正要宣佈罷朝,禮部尚書王瓊出班奏道:「臣啟萬歲,臣聞東宮侍奉太子的幾個內官專以犬馬嬉戲之術進奉太子,阻撓詹士府輔佐太子讀書,近又聽聞太子侍讀楊凌也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皇上,太子是國之儲君,一身繫於天下,楊凌本是秀才出身,蒙陛下恩寵,破格賜予為同進士出身侍讀東宮,他不思饋報皇恩,反與佞人勾結,禍亂東宮,臣請陛下罷其東宮侍讀之職,驅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悅地道:「愛卿是因為聽聞楊卿昨日午門廷杖的事麼?他雖同受杖責,朕只是因為他未盡侍讀之責,不能阻止內官以玩樂耽擱太子讀書略加懲戒罷了,朕昨日往東宮考察太子學業,太子知識見聞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勞,未嘗沒有侍讀輔佐之功」。

  老王瓊不依道:「陛下,侍讀本來就有監督太子讀書之責,未盡其責,便難稱其職,臣以為應另選賢能侍讀東宮,春闈張榜後,皇上自可再擇賢能遣往東宮。臣執掌禮部,這是臣的職責範圍,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愛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過楊凌在東宮一向還算盡心,昨日朕已對他進行懲戒,似不必再......」。

  王瓊頓時伏地大哭道:「皇上寬厚仁慈,但儲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絲毫大意不得啊,內宮只是服侍太子起居,縱然有些荒唐還可容忍,身為侍讀不能盡其職責,卻萬萬不可寬容,臣掌禮部,怎能見過而不言?見過而不參?見過而不諫吶?」。

  弘治最受不了王瓊的號淘大哭,滿朝文武屬他的淚腺最為發達,動不動就來一出哭諫,可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眾,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沒辦法,見他又悲嚎起來,弘治無奈地看向劉健。

  劉大學士心有靈犀,一對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闈擇士,輔讀東宮的提議,臣附議。楊侍讀人微言輕,阻止內官進獻之事,非其不願,實不能也。

  至於楊凌,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頭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時他寫下的軍中改制以及統兵、練兵之道也甚為不俗、頗具新意,臣以為,楊凌侍讀之職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應當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當廷奏對,若合聖上之意,或在朝任職、或外放為官,一經歷練,蔫知不會成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聞言大悅,他原本有心將楊凌留待皇兒登基後再用,但是自從年前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所以這些天為皇兒未雨籌繆的心思也迫切了起來。

  朝中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穩健有餘、進取不足,而且他們這歲數恐怕也撐不了幾年,若不給皇兒找個可用的臣子輔佐,幾年之後,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這時一聽王瓊再三請求罷了楊凌侍讀之職,他便動了這個心思,你說他任侍讀不稱職,可不是在朝為官也不稱職,我給他個官做,總不算是你禮部失職了吧?虧得劉健能體察他的意思,想出這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弘治怕王瓊再說出什麼反對意見,立即欣欣然一指御書案旁侍硯的小太監,說道:「你去,傳朕的口諭,著楊凌立即上殿」。

  那小太監嚇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筆司專門負責的人員擬好旨意派人傳旨,他還從來沒有出過宮,承擔這樣的差使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趕緊的步下側方御階,他只覺得頭重腳輕,興奮得險些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監剛剛走下御座台階,弘治忽道:「慢著!」,小太監連忙轉身,只見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宮中的錦輦去,呵呵,恐怕他現在行不得路了」。

  階下文武百官頓時一陣騷動,錦輦相接?這是何等殊榮,只有幾位大學士和朝中元老有時候進宮才有這待遇,看來王尚書老眼昏花,這回是一腳踢在鐵板上了,弘治皇帝這是擺明了要維護重用他嘛。

  *** *** *** *** *** *** *** *** *** ***

  此時楊凌乘了向田御醫借的馬車,縱馬狂奔。幼娘的氣色越來越差了,嘴唇皸裂、氣息奄奄,臉色灰敗的讓人痛心,楊凌的心也隨之沉到了谷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車伕才把那位快顛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帶了回來,這位田神醫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進醫堂,望、聞、問、切一番,立即斷言道:「尊夫人得的是傷寒,此病隱忍多時早該發作了,只是尊夫人體魄強健遠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現在」。

  楊凌這一宿熬得眼睛裡血絲密佈,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提心吊膽地問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這人已是他最後的希望,生死攸關時刻,他問著話,牙關不但格格直響,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來。

  田神醫微微皺著眉道:「本來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專治傷寒表裡內外,是虛實反變發汗的妙方,只是......唉!」

  他歉然望著楊凌道:「尊夫人就醫太晚了,這丹藥須以當歸、赤芍葯各兩錢。甘草、麻黃草各四兩、加官桂五錢,研為細末,以熱酒烘培三日後立即服下,並另配一方藥劑便可治癒,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決對撐不過今日了」。

  楊凌腦袋一陣暈眩,他眼前一黑,抱著幼娘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直欲從椅子上跌下來,那田神醫見了大吃一驚,他刷地從袖中抽出一枝銀針,一下子刺入了楊凌頭頂,楊凌大張著雙眼,喉頭咕咕直響,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氣嚥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慘然一笑道:「沒......沒救了?」田氏兄弟見他夫妻伉儷如此情深,也不覺深為感動,田神醫默默抽回銀針,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準備後事吧,田某無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許只有昔年的太醫院院正吳清遠先生能有辦法,可惜......七年前吳先生已經作古,京師名醫我皆瞭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無人......再無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療這急症了」。

  楊凌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醫看得心驚不已,都準備再給他一針了,楊凌的眼珠才錯動了一下,癡癡地又問了一句:」沒救了麼?」田神醫答了一句:「沒......」,眼睛一對上他毫無靈動的眼珠子,田神醫不覺深深一震,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楊凌點了點頭,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著田神醫道:「請神醫把馬車借我,我要遍訪京城名醫,只要幼娘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再尋名醫,討一個救活她的方子!」。

  本來像這種名醫最忌諱的便是出得他門,再去尋別的醫生尋醫問藥,但田神醫兄弟此時絲毫不惱,他們連忙喚過車伕,幫著楊凌將幼娘抬上車去,楊凌帶著幼娘漫無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陣,腦子活絡了一些,他忽地想到護國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醫、御醫都不管用,這西醫怎麼樣?

  楊凌心臟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對車伕道:「快,快去護國寺,越快越好!」。
引言 使用道具
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6:47

第74章  天子呼來

  車伕答應一聲,撥轉了馬頭。楊凌低頭望著懷中面色已變得灰白的幼娘,貼著她冰冷的臉頰,垂淚道:「幼娘,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幼娘,你答應過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車伕一個粗豪的漢子聽得也心中酸楚、幾乎落淚,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馬背上,吆喝一聲:「駕!」,驅趕著馬車向護國寺飛奔而去。

  此時頭一次奉了聖旨出宮辦差的御前小太監領了四個小黃門、八個錦衣衛,再由兩個大漢將軍抬了宮中的錦輦興沖沖地趕到楊凌家,卻見鐵將軍把門,那是鄰居老漢幫楊凌鎖上了。

  小太監懵了,這可怎麼辦?回宮繳旨?小太監沒了主意,正挨家挨戶的敲門打聽,楊凌的馬車急匆匆奔回街來。兩個錦衣衛見奔馬甚急,便高聲喝道:「站住,內官奉旨辦差,何人縱馬狂奔?」

  楊凌心中焦急,滿腦子渾渾噩噩的一門心思想著趕快去見醫生,見有人攔路,不禁急道:「什麼人攔我車駕?」

  傳旨的小太監剛剛問清楊凌帶了家眷求醫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漢家門,一眼瞧見楊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兒他隨皇上去過東宮,曾親眼見過楊侍讀,自然識得他容貌,小太監連忙高呼道:「楊侍讀,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見駕」。

  楊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沒空,快快閃開,我要帶幼娘去看病!」,說著對車伕揮手道:「快走,快走,馬上去護國寺」。

  那車伕咋了咋舌,聖旨都敢不接,錦衣風有這般威風麼?他也不敢怠慢,趕忙揮鞭一揚,馬車從幾句大內侍衛旁邊穿過去,直奔護國寺。

  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傻了,八個錦衣衛、四個小黃門都拿眼睛看著傳旨太監,現在他就是欽差,自然一切要聽他調度。

  那小太監才十四五歲,任嘛不懂的年紀,今天臨時被皇帝抓壯丁派他來宣旨。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形。旨意傳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該怎麼辦?這好像......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說過有這種情形,我該問誰啊?

  傳旨小太監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著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長的太監,遇上這千年難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塵一揮,調頭回宮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發雷霆,任是殺那犟種全家還是滅他滿門,都不關他的事了。如果碰上個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說不定一聲令下,立即著錦衣衛將抗旨的臣子當場格殺了。

  可這小太監全沒主意,只想著把楊凌帶回去,否則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兒,帶著哭音悲憤地一揮手,尖聲叫道:「走,跟上楊侍讀!」

  得,欽差發話了,那就跟著吧。小黃門、錦衣衛牽著馬,兩個大漢將軍抬著錦輦,傳旨太監頭前帶路,追著楊凌下去了。

  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剛剛考完頭場準備下午再考的舉子們見了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監身後看熱鬧的人們問明了經過,不由又驚又笑,既覺抗旨不遵的楊凌實在荒唐,心底裡卻也暗暗佩服他這種勇氣。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的,這樣癡情的男子戲台上也找不著呀,一時間天子下詔抗旨不遵、六品侍讀抱妻求醫的奇聞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京城。

  小太監追到護國寺,恰好看到楊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搶出門來,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番人搖著腦袋追在後面,手指頭在胸前腦門上亂畫。

  敢情那時西洋醫術只是比較擅長外科手術,由於顯微鏡、聽診器等器械都未發明,由此推動的內科醫學遠比外科落後。醫生們擅長的穿顱術、放血術、催吐術對幼娘的熱病全不適用。

  這些傳教士東來時倒也帶了些西洋醫治傷風感冒的藥物,只是藥效其實並不好,而且這幾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對幼娘的病也是愛莫能助。

  小太監追上楊凌,興奮得小臉通紅,他連忙撲過去一把拉住楊凌哀求道:「楊大人,皇上在金殿等著吶,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兒讓人看顧著,咱們先去見見皇上吧」。

  楊凌淒然笑道:「見皇上做什麼?陞官發財麼?你回宮覆旨去吧,我要帶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著幼娘道:「自來了京城,我就沒有好好陪過她,天天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現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著她」。

  楊凌現在已萬念俱灰,不要說他生命本不久矣,縱然能長命百歲,沒有幼娘陪在身邊,那還有什麼意義?此時艷陽當空,他的心卻是冷澈入骨。

  小太監傻愣愣地呆在門口,想了想還要再追,那幾名宮中的錦衣侍衛見圍觀的人群太多,忍不住湊到小太監身邊低聲道:「公公,回宮覆命吧,再這麼追下去,皇家體面何在?」

  小太監六神無主,看看日頭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走,回宮,馬上回宮覆命!」

  他丟下兩個大漢將軍抬著空蕩蕩的錦輦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馬如飛,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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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帝與臣子們又議了會政務,看看時辰早朝早該散了,便罷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獨留下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禮部尚書王瓊和建昌侯張延齡在宮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機會緩和皇戚們和幾位大學士之間的嫌隙,畢竟自已倚重的這班老臣如果和皇親之間總是鬥來鬥去,著實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劉健、李東陽一會兒在午宴上替張鶴齡求情,然後當著張延齡的面開釋壽寧侯,同時請他們一起考察楊凌的學問,有這幾位點頭,再授予楊凌官職,便也無人反對了。因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喚了來,陪同她的弟弟一起進餐。

  張延齡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膽,見皇上態度隨和,還把皇后姐姐也喚了來陪他,這才定下心來。昨日他的母親金夫人一回到家,就驚惶失措地找他,告訴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張延齡聽了也嚇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趕到哥哥府中追問那日毆鬥的緣由。

  嚴寬當時正趴在床上裝死,聽說二侯爺來了,還當是來了主心骨,連忙佝僂著腰,一跳一跳地跟個老蝦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見面就哭嚎著將事情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求他為自已作主。

  建昌侯聽他說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書生必是太子無疑,張延齡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哥哥入獄全因這賊子引起,他還要鼓動自已出頭,若是張家因此失了聖眷,砍了他的頭也挽不回來呀。

  這位張二老爺聽完了嚴寬的哭訴二話不說,蹦起來就是一個兔子踢鷹,嚴寬馬上慘叫一聲,滾到地上玩鳥兒去了。人說外甥象舅舅,今兒個舅舅學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腳奇準無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嚴寬大腿根上又挨了一腳,頓時慘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幾滾,抽著氣昏了過去。

  他的小妹見狀猛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建昌侯這一腳是不是就此斷了嚴家的香火。張延齡鐵青著臉,戟指點著哥哥這個寵妾厲聲道:「哭什麼哭?若是這混賬死了卷捆草蓆扔到野地裡餵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後給我收斂著點兒,把他的尾巴夾到腚溝裡,少他媽出去惹事。

  還有,把那惹禍的文書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他媽的!跟太子搶女人,老壽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長了!」

  他凶晴一掃,對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下人們厲聲喝道:「嘴巴都給我閉嚴點兒,誰把這事兒吐露出一星半點,我割了他舌頭!」

  張延齡揍了嚴寬一頓,又命令工匠們趕緊連夜拆除擴建時佔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實,直忙得清晨才算有了點成效。

  這時他見弘治談笑風生,對兄長受彈劾的事提也不提,漸漸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說歡,氣氛漸漸熱絡。

  這兒正說著話,那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辦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麼事辦砸了?你起來回話」。

  小太監不敢起身,跪在那兒道:「奴才去傳旨,楊侍讀聽了旨意,只說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處求醫,叫奴才先回宮來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沒有法子,只好自已回來了」。

  酒宴上眾臣工聞言齊齊色變,這楊凌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漫說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時天上正下刀子,接了聖旨也得立即應召啊,今天這事兒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下弘治帝豈能不怒?

  弘治縱有容人之量,一聽這話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將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幾位大臣見狀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只聽弘治驚怒道:「好個楊凌,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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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回到家門將幼娘抱下車,剛剛走到門口,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楊侍讀,真是巧,在下剛剛進京,正要登門拜訪,想不到就......咦?這是......啊!尊夫人怎麼了?」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清矍的老人幾步邁到面前,驚訝地看著他懷中的幼娘,楊凌呆滯地看了他半晌,一時沒醒過神來,那老人見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雞鳴驛的藥商吳傑,大人可還記得麼?」

  旁邊還有尾隨著楊凌看熱鬧著百姓,吳傑不敢說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這個身份提醒他。楊凌聽了,恍惚覺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記得,你是吳傑」。

  吳傑遲疑地看了韓幼娘一眼,問道:「楊大人,尊夫人這是......怎麼了?」

  楊凌淒然一笑道:「幼娘患了傷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錦衣衛千戶吳傑驚訝地道:「傷寒?在下倒是有個方子,大人可否一試......」。

  楊凌格格一笑,神色怪異地道:「我已經看遍京城名醫了,誰也沒有辦法,你治得了麼?」

  吳傑老臉一紅,說道:「在下只是略知藥理,說到治病......實在是慚愧,不過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吳清遠傳下來的,據說對傷寒具有奇效......」。

  楊凌聽說吳清遠這幾個字,就像七魂六魄忽然附了體,他跨前一步,瞪大雙眼吼道:「你說誰?吳清遠?太醫院院正吳清遠?」

  吳傑嚇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確曾任職太醫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過世了,大人聽說過他麼?」。

  楊凌狂喜,他仰天大叫一聲,急忙對吳傑道:「快快,快進房來,告訴我你那方子!」

  ............

  楊凌的房內,門窗緊閉,吳傑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裡神色緊張地等候著房中的消息。

  吳傑抄了張方子後立即叫那車伕去抓藥來,車伕趕回「杏林居」,田氏兄弟聽說昔日的妙手神醫吳清遠有遺世的方子可治這急症風寒,立即親自抓了上好的藥材,跟來看個究竟。

  吳傑的傷寒妙方叫《合掌膏》,專治急症傷寒,不省人事者,這藥是不需服的,只以川烏,草烏,斑毛,巴豆,細辛,胡椒,明礬,乾薑,麻黃按一定份量配藥,研為細末。用好醋打糊為丸,夾在病患腋下、腿彎,雙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壓其上,雙掌相扣,肢體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體透汗,再以黃泥水洗淨便好。

  楊凌身上蓋了厚厚的三層棉被,雙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緊緊扣在一起,身上熱汗滾滾,他貼著幼娘的臉頰,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滴落到幼娘的額頭。

  感受著她細微的呼吸,楊凌在心中不停地呼喚:「幼娘,醒過來!幼娘,你聽到了麼?一定要活過來,你答應過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呼喚,許久許久,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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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中,弘治帝負手踱步、半晌不語,張延齡忍不住怒道:「皇上對楊凌如此恩寵,他竟然如此囂張、做出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的事來,真是豈有此理,皇上,應該立即將他斬首、以示天下!」

  禮部尚書王瓊氣得白髮飛揚,也憤然道:「天地君親師!楊凌枉讀了這許多聖賢書,竟連這種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殺,朝廷威嚴何在,陛下,請下旨吧」。

  劉健等人雖有憐才之心,可是楊凌這回玩的實在太離譜了,天子有詔而不奉,那是禍滅九族的大罪,真個殺了他一個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們如何說得出請陛下開恩的話?

  李東陽見弘治帝腳步越踱越慢,慢慢地雙眉一擰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緊,急智突發,猛地想出一個辦法來,這時也顧不上會不會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憤無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臣也以為楊凌該殺。陛下召他進宮,聖詔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說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裡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趕進宮來,怎可如此有悖綱常,主次不分?」

  李東陽振振有辭地道:「更何況,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還罷了,至少還佔個孝道,可是妻子算什麼?妻子逝去,再娶一個便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何愁沒有嬌妻美妾,這個楊凌有妻無父、有親無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劉健、謝遷一時聽得莫名其妙,李東陽乃是當世的文學大家,怎麼今兒說話如此粗鄙不堪?再說陛下明明有愛才之意,是以才遲遲難下處斬他的決心,你不愛惜後進也就算了,怎麼也跟著落井下石啊?

  他倆還沒回過味兒來,李東陽挺著腰,一條三寸不爛不舌唾沫橫飛,把為人妻子的貶得漫說衣服,已是連條褲衩子都不如,他正罵得起勁兒,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張皇后已玉面飛紅、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豎、鳳眉圓睜,嬌聲斥道:「李東陽,你給我住口!」
引言 使用道具
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7:14

第75章  恩威並施

  弘治皇帝有點兒怕老婆,雖說大事不糊塗,但平素極是寵讓皇后,這時見她大怒,也不禁嚇了一跳。張皇后怒視著李東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雙俏目幾欲噴出火來。

  昔日自已誕不下皇子,這班人便整日地上書要求皇帝納妃。昨日李東陽奏了哥哥一本,又將他關入了大牢,今天他藉著楊凌的事情竟然敢當面對自已指桑罵槐了,這還得了?

  張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選賢任能,首重德行。楊凌結髮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時若楊凌接了聖旨,棄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喪盡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親師?哼,你們也曉得天地君親師!一個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會是個忠孝仁義的君子麼?那時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還是貪慕榮華富貴?」

  張皇后說著不禁瞪了寶貝弟弟一眼,這個小弟實在糊塗,這群讀書人慣會含沙射影的伎倆,他竟然瞧不出來,還跟著瞎起哄。

  張皇后話風一轉,轉而對弘治帝嬌聲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惱怒楊凌有負聖眷,可這也正說明陛下慧眼如炬識得人才呀。自古以來的賢臣有幾個沒有觸怒過天顏的?楊凌不貪權不圖利,重情重義,頗有古賢者之風呀。

  昔年漢光武帝時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為由拂了聖意麼?唐太宗時房玄齡妻還當庭拒旨呢,這兩位古之明君都沒有降罪於臣子,可見只有聖君臨世,才會有這等賢臣出現啊」。

  李東陽挪動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像在品滋味兒:「嗯,皇后娘娘這話我愛聽,看來女人還是得讀書,要不然哪說得出這話來啊」。

  張延齡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哎喲,敢情這幾個老傢伙是當著和尚罵禿子,暗勸皇上別寵幸正宮呢,嘿,這些讀書人還真是一肚子彎彎繞啊」。

  想通了這一點,張延齡立即扯著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說的對,楊凌不該殺!」

  弘治被皇后一番話打動了,想想皇后說的也有道理,楊凌真要棄結髮妻子生死於不顧上朝見駕,這樣的人以後還敢用他麼?」。

  他正琢磨著,陡聽國舅爺喊了一聲,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議將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麼?怎麼又不該殺了?」

  建昌侯臉上一紅,說道道:「這個......這個......,微臣也是剛剛想得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當然君事重、家事輕,但是面君也沒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卻緩不得,這個......」。

  劉健聽他說得費勁兒實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說的對,皇上是仁愛之君,才有賢良之臣起而效之,楊凌此舉,實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弘治帝雖知這老臣的心思,卻仍忍不住輕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來,都起來,被這楊凌一鬧,吵了朕和諸位愛卿的興致,來來,繼續飲酒,楊凌的事麼......暫且擱下,明日再議吧」。

  皇帝要擱置再議,等於把一個比宮門還大的風向標矗在臣子們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誰還看不明白?這人不立刻抓起來,還要改日再議,議什麼?議是抬著錦輦去抓他還是扛著枷鎖去抓他不成?劉健等人放下心來,心中十分歡喜。張皇后也覺得扳回了李東陽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宮筵上杯籌交錯,頓時呈現出一派皆大歡喜的美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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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緊擁著幼娘軟軟的毫無生氣的身子,正焦慮萬分,忽聽她幼娘呻吟了一聲,頓時如聞仙樂綸音,他興奮得聲音發顫地喚道:「幼娘,娘子?」

  又過了半晌,幼娘強撐著又應了一聲,楊凌大喜,他緊了緊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見幼娘疲憊不堪,仍是睜不開眼來,生怕她再昏睡過去,他忙貼著幼娘的耳朵說起話來:「幼娘,你快點兒醒過來呀,你喜歡相公抱著你說話,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著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親親娘子,相公捨不得離開你。前兩天你不是說要去買棵棗樹種在院子裡麼,改天咱倆一塊兒去買,在院子裡種上棗樹,你說要養雞,那咱就養雞,對了,再養條看門狗,雞飛狗跳的才夠熱鬧。

  幼娘,京城比不得鄉下,你一個人呆在家裡,又沒什麼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個,不!生一打小寶貝兒,讓你一刻也閒不下來,你喜歡麼?你要活著才能陪相公去做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討一個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種樹、陪她養......」。

  「不......不要......」,韓幼娘身子扭動了一下,忽然呻吟著說了一句。楊凌的話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從幼娘濕膩的髮絲間猛抬起頭,狂喜地盯著她。

  燈光下,幼娘的臉蛋兒仍是一片病態的嫣紅,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但是頸項間玫瑰色的疹紋已經完全消失,那種灰敗的氣色也不見了。她長長的眼睫毛抖動了半晌,微微睜開眼睛,卻又疲倦地閉上,呻吟著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睜眼」。

  楊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睜,不睜,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屋子裡一片靜謐,只聽到兩個人怦怦的心跳聲,楊凌感覺幼娘的小手漸漸有了暖意,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已經只是溫熱,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過了半晌,幼娘才似攢足了力氣,她扭動了一下嬌軀,弱弱地道:「相公,好熱呀......」。楊凌忙道:「別動,小心受了風,藥丸還沒化完呢」。

  幼娘溫順地嗯了一聲,喘息著道:「相公......能不能輕一些兒,幼娘喘......喘不上氣來」。

  楊凌差點兒以頭搶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壓得喘不上氣來,他還以為幼娘到現在還沒力氣說話呢。楊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撐起了身子,韓幼娘喘息一陣,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她打量著楊凌汗水淋漓的面龐,愛憐地道:「相公,幼娘感覺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楊凌嗯了一聲,稍稍移開點身子側靠著她,幼娘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輕輕地道:「相公,幼娘還想聽你說話」。

  「嗯!......說......說什麼?平時都是我睡著,你趴在我耳邊說啊」,楊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帶著絲羞意道:「像......剛才那樣的話兒,幼娘都沒聽......相公說過,我好喜歡聽......」。

  ***************************

  楊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傳開,全京城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的『衣服們』便全部站在楊凌一邊為他搖旗吶喊了。

  京中的官員也分成兩派,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開可交。結果當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兒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勞轟炸,晚上又被妻妾們撲面一片枕頭風,立場不堅定的立刻便豎起了白旗,決定對這事兒裝聾作啞不置一辭,倒楊派立即變得人單勢孤。

  皇上沒有立即下旨緝拿楊凌的消息一傳開,一些第六感比較敏稅的言官就開始站到了楊凌一邊,查考古例、翻閱卷宗,開始未雨綢繆,為楊凌的行為尋找起理論依據來。

  京中的舉子們對此也多有議論,有個叫嚴嵩的江西舉子更是寫下了一篇長賦到處傳揚,先把弘治帝誇得花團錦簇如堯舜再世,又引經據典,大肆讚揚楊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兒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楊凌自已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修書一封,托吳傑帶回雞鳴,叫韓氏父子立即進京。以他想來,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體初癒,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韓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個照應。

  楊凌見幼娘病體虛弱,又去買了個小丫環回來照顧她,去官府登記主僕文書時,衙門裡的人連主簿帶衙役全趕了來堵在門口圍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勢。

  翌日清晨,頭一次沒用幼娘喚他,滿腹心事的楊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當,留戀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喚過小丫頭雲兒囑咐一番,便趕往紫禁城。

  楊凌臀傷未癒怕誤了時辰,路上雇了輛車子,照例來到角門旁,禁宮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大人,內宮早傳出旨意來,若是楊大人來了,不必去東宮侍讀,就在午門外跪候聖諭便可」。

  楊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謝將軍」。他蹣跚著走到宮門前,那些身著朝服、手舉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著宮門開啟,見一個六品官兒走過來,不由都面露驚訝之色,紛紛行以注目之禮。

  楊凌目不斜視,逕直走到宮門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語。

  平坦的石板剛剛跪下去還沒什麼,可是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疼,宮門口有官員負責察視文武百官儀容,楊凌現在是罪臣,不敢輕舉妄動再授人口實,只得強自忍耐。

  未幾,悠揚的鐘聲遠遠傳來,天空第一縷曦光照射在朱紅色的宮門上,宮門應聲而開,百官上朝。楊凌垂著頭,只看見一雙雙官靴從身畔走過,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早朝開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楊凌雙手撐地,雙膝已麻木得沒有了知覺,頸子因為總保持著一個姿勢也變得酸痛難忍,汗水從他的額頭一顆顆滴落下來。

  鐘鳴鼎響,一群官員魚貫而出,從楊凌面前走過,楊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該召見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許久,宮裡仍是靜悄悄的。

  楊凌不禁絕望起來,難道皇帝要讓自已活活跪死在這裡不成?他已經受不了這種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隱性折磨了。楊凌雙手努力按著地面,眼前金星亂冒,頸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楊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撐到午朝結束的,直到一個小太監走到身前向他高聲喚道:「楊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才清醒過來。。

  楊凌好半天才爬了起來一搖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監的後面向宮裡走去,跨金水橋、經太和門,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過乾清門,楊凌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直入內廷,楊凌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皇帝在內殿見他,看來至少是沒有殺頭之禍了。

  楊凌被引到一處殿前,小黃門躬身唱道:「稟皇上,楊凌求見」。

  只聽裡邊一個老太監朗聲道:「陛下有旨,宣他晉見!」楊凌跨進門去,只見弘治皇帝身著明黃色便服,立於案後正揮毫作畫,旁邊那個叫苗逵的大太監磨墨侍候,這座御書房除了他們再無旁人了。

  楊凌連忙搶上兩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楊凌叩見皇上,罪臣萬死!」

  弘治恍若沒有聽到,他端詳著畫紙,提筆又勾勒一陣,然後擱下筆笑道:「如何?」苗逵讚道:「陛下的畫筆力森森、神韻內蘊,實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說道:「你懂些甚麼,呵呵,楊侍讀,你來看看朕這副畫如何?」

  楊凌見他談笑晏晏,對自已抗旨的事絕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應了一聲,起身湊到弘治面前向御書案上望去,只見紙上繪著一座山峰,峰上樹木叢生,山巔濃墨緩出一棵筆直的青松,似欲直插雲霄,遠處隱隱尚有山巒起伏,整幅畫雖然簡單,筆力確實不俗。

  楊凌不懂畫,可他前世好書法,古詩詞記得極多,眼見這副山水濃淡相宜,可是卻無法評價,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難得的是這副丹青寓意深遠,志懷天下,看這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施之大廈,必是棟樑之材啊。」

  弘治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淡笑道:「楊卿莫只看到這株奇松,你瞧這山上樹木,有的細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筆直粗壯可作棟樑,但是更多的卻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狀的,便只好劈做燒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卻噙著冷意:「楊卿,你是願作棟樑之材、椽桷之料還是一捆劈柴呢?」

  楊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願做櫞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點兒打翻手裡的端硯。弘治本以為他剖肝瀝血、慷慨陳辭一番,想不到從他嘴裡聽出這麼個詞兒來,弘治怔了半晌才驚奇地道:「甚麼?你願做櫞桷之料?」

  楊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像劉謝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國安天下,武不能統率千軍萬馬、馳戰於荒漠草原,揚威四海,是以願做櫞桷之料,能為陛下守得一鄉一縣、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滿意足了」。

  弘治聽了啞然失笑,只覺這個臣子雖有謀略,可是性子卻直爽的可愛,根本就是個愣頭青,他瞥見楊凌說著話兒,雙膝還在微微地打著顫,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在午門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絲憐意:「罷了,今日讓他午門長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懲戒過了,此人還是要用的,若嚇得他從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呵呵一笑,說道:「起來吧,你有心和劉謝李諸位愛卿比較,這心氣兒已是極高的了,他們也是從你這年紀,你這身份一天天熬出來的,當初如你一般時,還未必有你今時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說著繞回書案後,提筆在畫上題下「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然後遞與楊凌道:「這張畫朕就賜給你了,願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時時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楊凌莫名其妙地接過弘治的墨寶丹青,神情有點兒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宮門外晾了一上午,進來送給自已一張面,然後就打發他回家了?這還真是天威不可測了。

  他如釋重負地說道:「是,臣告退」,說著雙手將張畫高高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見他退出了御書房,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嗯,小小年紀,能有這番見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傳旨,楊凌罷東宮侍讀,改任神機營中軍官」。

  苗逵吃了一驚,忙道:「陛下,楊凌剛剛受到懲治,就提升為中軍官,恐朝臣們又要非議了,皇上,是不是先讓他任個副都司,以後再慢慢陞遷?」

  弘治苦笑一聲,心中暗想:「朕何嘗不想慢慢磨煉,只是朕怕天命將盡,沒有時間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內閣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雖說他們忠心耿耿,但畢竟是臣子,若不為我兒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內外臣工,我兒如何駕馭這萬里江山、滿朝文武?」。

  弘治帝想著擺了擺手道:「罷了,旨意上就說安排他去神機營任職,至於具體職務麼......王越督著十二團營呢,他一向辦事穩妥,著他安排吧。

  對了,再賜兩瓶金瘡藥給他,昨天楊凌抗旨,抱妻求醫,今兒朕給他來個楊妻奉旨,為夫敷藥,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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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7:42

第76章  糊塗差使

  楊凌抱著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寶,坐著雇來的小車兒回到門前,下了車邁著八字步一步三搖地往回走,比大臣們上朝還有威儀。

  只是嘴快的小丫環雲兒早已興致勃勃地把老爺挨廷杖、抗聖旨壯舉告訴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瞞不了人。韓幼娘聽了雲兒的話,正坐臥不寧地等候著夫君的消息,聽見相公聲音,急忙搶出房來,一把抱住他,眼裡溢著喜悅的淚花兒道:「相公,你可回來了,幼娘擔心死了」。

  她還未梳發,清湯掛面,秀髮披肩,這種漢唐以來婦人家居時的普通髮式和現代女子的披肩發極為相式,配著她一身素淨的月白裙,柔媚嬌弱。楊凌見病體初癒的小嬌妻臉頰還有些蒼白,不禁擔心地道:「你病剛好,田神醫不是讓你臥床靜養麼,怎麼下地來了,快回去躺著,對了,田神醫開的調和身子的藥喝了麼?」。

  旁邊小丫環雲兒怯怯地道:「老爺,奴婢熬好了藥,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說坐在床上喘氣兒就行,已經喘了好一陣了」。

  楊凌見過幼娘練氣功,聽這小丫頭說的有趣,不禁噗哧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沒有再怪罪你吧?幼娘聽說你被打了三十板子呢,傷得重不得?」

  皇上沒有治他的罪,楊凌也就不擔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沒事的,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快些養好身子,不讓相公擔心才好」。他說著湊近幼娘低聲道:「別擔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時勁兒差不多」。

  韓幼娘聽了臉兒一紅,嗔道:「瞧你,還說瘋話,有人呢」。楊凌這才醒悟到家裡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聲,從懷裡摸出串銅錢遞給雲兒,說道:「雲兒,去市上買點綿白糖回來給夫人拌在藥裡,快去吧」。

  雲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接過錢趕緊地出去了,楊凌這才和幼娘相互攙扶著往屋裡走,楊凌見幼娘穿這月白裙,長袖緊腰裙擺如雲,顯得身子單薄了些,不禁擔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兒剛剛出了場透汗,可再受不得涼了」。

  幼娘扶著他到了炕頭兒說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難受著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給你瞧瞧傷勢」。

  兩個人早已風雨幾度,楊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體,他趴在炕頭兒讓幼娘寬衣,好在那時還沒發明內褲,這小衣夠肥大的,脫得也容易。

  幼娘輕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見有一部分粘連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動,還是楊凌自已忍痛扯了下來。楊凌的屁股雖被打得皮開肉綻,其實並沒有傷筋動骨,好好將養一番估計連疤痕都不會落下,可他這兩天到處奔波,傷口一裂再裂,現在有些地方還在滲著血水,原本粉光緻緻、嬌嫩無比的一個大好臀部,都要變成大花臉了。

  韓幼娘掩著口兒,淚花直閃,楊凌覺得屁股有些涼,扭頭瞧見幼娘傷心模樣,不禁奇道:「幼娘,怎麼了?我走路雖覺有些疼,可沒覺著傷筋動骨呢」。

  韓幼娘吸了吸鼻子,傷心地道:「相公的創口久傷未癒,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楊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傷,呵呵,家裡有藥麼?給我敷上點兒,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韓幼娘又羞又氣,她白了楊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說一點兒好聽的」。楊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黠笑道:「相公不說好聽的麼?昨日不知是誰趴在我懷裡聽得臉紅心跳、神魂顛倒呢」。

  韓幼娘「呀」地一聲,羞得頰騰雙暈。她身子剛好,心一跳得厲害就慌慌的有些氣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說道:「相公,你先歇著,幼娘這就去街上買藥」。

  韓幼娘剛剛拉開房門,就見兩個健僕抬了軟榻,上邊趴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進了院子,後邊還跟著兩個家僕,提了不少東西,韓幼娘疑惑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錢寧趴在軟榻上,瞧見是個清純可愛象滴露珠兒似的小美人兒,秀髮披灑,眉眼宛然如畫,卻未挽成婚後婦人的那種三綹頭,還道是楊凌新招的丫環,不禁心癢癢的:「這小子的確好福氣,找個丫環都美得讓人心跳,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腳了,哪捨得她端茶遞水,不知道他捨不捨得出讓,回頭跟他說說,我拿四個丫頭跟他換」。

  錢寧想著,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打量著她柔婉動人的體態笑道:「你家老爺楊凌楊大人在家麼,我是特意登門探望的」。

  韓幼娘聽得有點兒自卑:「我......我就這麼像個小丫環麼?」,她低頭看看自已的打扮,有點兒怏怏不樂地襝衽道:「原來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請進」。

  錢寧吃了一驚,他刷地把淫笑一收,忙道:「原來是楊夫人,失禮失禮,在下錢寧,是楊大人的朋友」。屋內楊凌聽到了揚聲道:「幼娘,是錢大人來了麼?快請他進來」。

  錢寧任職錦衣衛掌刑千戶,種種殘酷虐殺犯人的手段施行起來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可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已的身體偏偏愛惜到了極點,從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見一斑了。

  這廝回家後就趴在床上好生將養,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動也不敢動了。第二日楊凌抗旨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錢寧以為楊凌這回必死無疑,還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東宮這條線就此斷了。

  今兒早朝聽說楊凌奉旨長跪午門,深諳官場的錢寧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兒,馬上派人找宮中擔任禁軍統領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聽到皇帝賜了楊凌一副畫。

  錢寧當機立斷,現在擺明了皇帝要保楊凌,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連買禮物的時間都沒顧上,馬上把旁人探望他時送來的東西,連封都沒啟就順手帶了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錢寧被抬進楊凌臥室把軟臥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見楊凌趴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忙笑道:「楊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來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兒個我身子好了些,就自已過來了」。

  楊凌笑道:「多謝錢大人,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大人,還勞動大人來看我,實在過意不去」。錢寧打個哈哈道:「你我同為錦衣同僚,又同在宮前受仗,緣份非淺,這種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

  他說著賊眼亂瞄,看見楊凌扔在炕頭上的那卷宣紙,不由暗暗吃驚:「這個楊凌和陛下到底什麼關係啊?他私帶太子出宮、當眾抗拒聖旨,皇上不但不怒,還賜給他親筆做的畫,皇上賜的無論什麼東西,哪個王公大臣請回家去不立馬裹上黃綾,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寵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親筆墨寶......」。

  錢寧瞧著那畫兒著實有些心疼,他故作隨意地道:「這炕頭上是......呵呵,楊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裡養著傷還要吟詩作畫不成?」

  楊凌一拍腦門,他心裡一直沒有什麼君權至上的思想,所以別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經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顧著和小佳人膩了,倒把皇帝的畫給忘在一邊了,這可是錢哪,不但是古畫,而且是皇帝的墨寶,這要留給我和幼娘的後代,將來值多少錢吶。

  楊凌連忙對幼娘道:「娘子,快把這副畫收到櫃子上邊好生放著,呵呵,這是當今皇上賜的,可別弄壞了」。

  韓幼娘剛剛替錢寧沏了杯茶進來,聽說炕上丟的那卷不起眼的東西是皇帝所賜,趕緊拿起來,一時到處尋摸著,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兒才覺安全了。韓幼娘畢竟來自僻遠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簡直如同神話般的存在,如今竟然親自見到了天子所賜的東西,也難怪她誠惶誠恐了。

  楊凌笑道:「擱櫃子上吧,回頭找人裱糊了,做個匣子裝起來就不怕磕碰了」。錢寧艷羨地道:「皇上賞的?呵呵,這下我就放心了,聽說你昨兒個抗了聖旨,為兄擔心了一宿呢」。

  他不經意地又拉進了層關係,楊凌對這位手握重權的掌刑千戶也有親近之意,聽了他的場面話,便也笑道:「錢兄掛懷了,這話可再傳不得,楊凌哪敢抗拒聖旨,只是愛妻急病,當時乞求傳旨的公公寬恕片刻罷了,街頭百姓以訛傳訛胡說八道,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錢寧乾笑兩聲,正想再奉迎幾句,宮中傳旨的太監到了,幸好這秉筆司傳旨太監懂得規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裡傳旨,根本沒進他的屋。楊凌趕忙的穿戴起來,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聖旨。

  待楊凌送走欽差回來,錢寧又吹捧一陣,見幼娘捧著兩瓶御賜的傷藥等著給相公敷藥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辭。楊凌一身披掛還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禮物,盛情之下親自將他送到門口,雙方正要拱手言別,就見一頂小轎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轎簾兒一掀,一張蒼白的馬臉從轎子裡探了出來,一瞧見楊凌正站在門口兒,那人不由喜出望外,連忙顫巍巍地道:「楊大人,咱家還怕尋不著你呢,天可憐見,哎喲,可算是見著大人了」。

  楊凌、錢寧定睛一看,只見那人頭髮花白,臉色白裡透青,正是宮中採辦太監馬永成。錢寧失聲道:「馬公公,你怎麼......這般模樣還要出宮採買麼?」

  馬永成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說道:「採買甚麼,我這副模樣還能辦差麼?快快,咱院子裡頭說話兒,叫人瞧見了不好」。

  楊凌和錢寧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轉回了院子,馬永成苦著臉向楊凌招手道:「大人近前來,咱家失禮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轎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動一下,這屁股全都被打爛了,我這條老命啊......」。

  楊凌知道宮中八位太監受的刑遠比自已要重得多,見他說著說著眼淚都要下來了,忙湊上前去說道:「公公該當好好休養才是,怎麼還出宮來了?」

  馬永成苦笑道:「誰說不是呢,還不是太子爺......」,他說到這兒四下一瞥,錢寧會意,忙喚了人要出去,馬永成忙道:「慢著慢著,別忙著走,叫下人們出去,錢大人也留下吧,這事兒沒準還用得到你」。

  錢寧一聽太子還有事要他辦,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好把下人們都打發出去,也湊上前來,馬永成呼呼地喘著道:「楊大人,今兒個可是第三天了,你當初誇下的口,太子爺可是當了真兒。

  這兒也沒外人,咱家就對你直說吧,太子爺看上人家姑娘了,宮裡幾個爺們實在受上了太子爺的折騰,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這事兒還得著落到你頭上,這兒是我攢的全部家當,一萬四千兩銀子,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得把人贖出來,人就先安頓在你這兒吧」。

  馬永成說著無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銀票,遞到楊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聖意,現在對咱們幾個爺們看顧得緊呢,我得趕緊的回宮去,事情就這麼著了,你辦妥了明兒到後宮門口,會有運水的小太監向你問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宮了」。

  馬永成指揮著採買司的兩個僕役抬著他出了門,一溜煙兒的又去了,楊凌握著那卷兒銀票呆了半晌,才求助地瞧向錢寧道:「錢兄,你看這事兒......」。

  錢寧還不知道嚴寬被張延齡一腳差點兒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覺得事情有點兒撓頭,可他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道:「這事兒......既然太子爺發話了,需要錢某之處,楊大人儘管開口,要不......咱硬去贖人?」

  楊凌咬著牙跺腳道:「好!就不信了,一萬多兩銀子還贖不了一個人?......呃......對了,太子爺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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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8:31

第77章  三姝進門

  楊凌忙把錢寧又請回屋裡共商對策。他是錦衣衛不假,不過提督張繡給他安排的是南鎮撫司的職務,在京師只有柳彪、楊一清兩個親隨,真要辦案子可沒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說錢寧是個狠角色,有這個地頭蛇的幫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這事要不是有個壽寧侯府摻和在裡邊,錢寧辦這點事兒易如反掌,不就是幾個還沒翻牌迎客的清倌人麼?就算是紅遍京師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兒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誰敢把這事兒翻到檯面上來替她撐場子?

  但是現在這事兒鬧上朝廷了,要去討人就得加些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爺到現在連人名都沒說出來,到底要去贖誰啊?

  幼娘聽二人三言兩語,已知道相公是要幫太子贖買一個青樓妓女回來。她見相公和錢大人對面而趴愁眉苦臉,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歡了誰,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吧,你說說那時的情形,或許能猜得出」。

  楊凌回想片刻,說道:「那個嚴寬向一秤金強行索人,當時太子爺追去看熱鬧,嚴寬出言不遜的時候,出來一位叫雪裡梅的姑娘斥責了他一番,太子對她大為讚賞呢」。

  錢寧一拍軟榻,軟榻晃悠了兩下差點兒翻了,嚇得他趕緊抓牢了,然後呵呵笑道:「那沒錯了,才子佳人,一見鍾情,肯定是她」。

  楊凌苦笑道:「好像未必吧,後來太子被嚴寬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給他一方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著人家的目光頗有情意呢」。

  錢寧恍然道:「著哇,美人情深,百煉鋼也化繞指柔,殿下沒經歷過風月場面,突有佳人呵護備至,錦帕傳情,怎能不為之意動神搖?那一定就是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說讓你三日之內討回那個嚴寬的買妾文書,這文書買下的便是這位唐姑娘麼?」

  楊凌搖頭道:「不是,嚴寬要討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這個名字,他不禁想起戲曲中這位美女的悲慘經歷,依稀又似見到那位長髮少女素衣如雪、婉然佇立於樓閣之內,恍若一副古典仕女圖般的優雅情景,楊凌說道:「三位姑娘中,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儀態最具風情,太子一直惦記著要把贖人文書還回去,現在又要我和嚴寬搶著贖人,莫不成喜歡的人就是她?」

  幼娘聽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說來,這糊塗差使可沒個著落了,難不成把三個姑娘都帶回來養著?」

  錢寧一聽,脫口道:「好主意,三個人裡只有一個是侯府和東宮在搶的人,另兩個原本不相干,憑咱錦衣衛的名頭兒要討來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個還是三個就沒區別了。三個全帶回來,這一注無論怎麼押都不會錯,哈哈,走走走,我現在就去叫人,大人儘管出面討人罷了」。

  錢寧對壽寧侯到底有所忌憚,反正楊凌正蒙聖眷,壽寧侯只要識相也不敢得罪他,還是讓他出面才好,是以話裡話外仍是以他為主。

  當下錢寧喚進家人吩咐幾句,那家人領命急急去了,幾盞茶的功夫,北鎮撫司來了十多個人,都身著便服,這些人有的正在牢裡折騰犯人呢,聽說千戶大人有命,換了常服便來了,身上還有股血腥味兒,端地是個個煞氣逼人。

  錢寧還命人又帶來一具錦榻,鋪得鬆鬆軟軟的,讓楊凌靠臥在上面,兩人在十多個便衣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順胡同兒。

  眼瞅著快黃昏了,百順胡同尋芳客漸多,錢寧為了掩人耳目,在錦榻上加了罩子,就像一頂軟轎。來到蒔花館,館中的龜公倒也見過一些有身份的老爺藏頭掩面地來逛窯子,可時辰這麼早就來的倒頭一回見,他匆忙的迎上來陪笑道:「幾位爺,有相好的姑娘嗎?要不要小的給您叫來幾個瞧瞧?」

  領頭的是錢寧的心腹,一位錦衣衛百戶,叫關隆,他沉著臉道:「走開,爺要去後進院兒,叫一秤金出來見爺」。說著一擺手,一行人大搖大擺直趨後院兒。

  後院中蘇三、唐一仙、雪裡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閒坐,因為喝花酒的雅客來的都比較晚,三個人懶懶散散的正在描眉修臉。

  寒裡梅瞧見蘇三懶洋洋的,不禁抿嘴兒偷笑道:「嘻嘻,姓嚴的已經乖乖把文書還了回來,三姐還是悶悶不樂,莫不是......惦記上人家那位公子了?」

  蘇三兒聽了臉一紅,睨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說些甚麼?」,她黛眉一斂,幽然歎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嚴寬退了文書,一定是位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這樣的苦命女子?我只是......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著她挪揄道:「可說的呢,擔驚受怕了整三天,現在不用擔心陪著那隻大猩猩了,偏又牽掛起一個玉面公子來,那負心人兒又不肯來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斷、身心俱疲?」

  這一來寒裡梅也觸動了心事,忍不住興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還真是俊逸得很呢,連我看了都有些動心,他年紀雖輕,可那眼神兒比起毛頭小子卻多了幾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進他懷裡」。

  唐一仙哼了一聲,鼻子一翹道:「兩個眼高於頂的丫頭,一動了春心,就只顧想著俊俏哥兒了,要是我呀,只願嫁給當朝侍讀郎楊凌楊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興奮地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為了心愛的女人,連皇上的旨意都敢違抗呢,這樣的男人,要是能嫁給他作妾,我連做夢都能笑醒」。

  蘇三和雪裡梅瞧她一副花癡模樣,不禁都笑了起來,雪裡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們這樣的人,要是能嫁給那日見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經算是燒了高香了。

  楊凌大人......我聽禮部員外郎寧大人說,他抗旨之後,幾百個大臣跪著要皇上殺他,皇帝就是不肯,結果禮部王尚書和內閣三公追到後宮,這些臭老頭兒,嘿!結果皇后娘娘對幾個老頭子發了脾氣,才把他們灰頭土臉地趕出來。」

  「那是天子近臣啊,當今皇上可寵著他呢,咱們哪有福氣見到這樣的大人物?」說起楊凌,雪裡梅的眼睛裡波光流動,好似也醉了。

  蘇三癡癡地聽著,半晌才歎息一聲道:「算啦,兩位好妹妹比我還會做夢呢,快打扮起來吧,一會兒又挨媽媽罵了」。

  唐一仙搖搖頭不再發春夢了,她端起一個酒盅兒來飲了一口,然後拿起紅赭石染的唇紙染起了嘴唇。

  蘇三瞧她又喝那東西,擔憂地道:「一仙,怎麼又喝砒霜?那種東西還是少用為妙,傷身體的」。

  唐一仙不以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點兒害處可好處也不少呀」,她磨挲著臉頰美滋滋地道:「你看我這臉蛋兒是不是白嫩了許多?客人都說我現在膚白如玉,一入庭堂滿室生春,嘻嘻,等我奪了你玉堂春的名頭,姐姐可不許生氣呀」。

  蘇三方要答話,只聽院中一秤金能溢出十斤蜜糖的聲音道:「喲,幾位爺,這是打哪兒來呀,快請堂上坐著,不知你們想見哪位姑娘」。

  雪裡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到了」。

  一秤金將那幾個看起來神情、眼神兒都有點怕人的漢子領到堂屋,只見十幾條大漢往門旁一立,那兩頂軟轎中的客人也不下轎,逕被人抬進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覺來者不善,瞧這模樣兒這些人可不像是來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猶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漢吃人的眼神兒,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唐一仙三個人打扮停當,等了半晌還不見一秤金喚她們見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聽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個姐兒都出來吧,有恩客替你們贖身呢」。

  唐一仙三人聽了大吃一驚,急忙搶步出庭,只見院中站著十多條面目陰森的大漢,雙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兒,不禁嚇得花容失色。這些大漢渾身透著股子嗜血的陰冷氣息,叫人看了心裡就毛毛的。

  三個小美女不知將要侍候什麼可怕的老爺,相互依偎著猶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進了一秤金的堂屋。

  錢寧半靠著軟綿綿的錦榻,一瞧見這三個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兩眼放光,他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轉了幾轉,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來,對一秤金懶洋洋地笑道:「好啦,老闆娘是明白人。呵呵呵,不用哭喪兒似的,你該感謝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後有什麼事找到我頭上,我替你說句話,可是你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認出楊凌,馬上千恩萬謝的拍馬屁,說他神通廣大,嚴寬昨兒一早就讓人退回文書,取了銀子走了。

  錢寧一聽壽寧侯服軟了,立刻就硬氣了,馬上亮出身份,耀武揚威地要丟下倆錢兒就把三個女子贖買回去,楊凌見一秤金哭得可憐,聽她說從小培養幾個撐檯面的清倌兒不容易,心中一軟,不顧錢寧的攔阻,給她硬留下了一萬兩銀子。

  蘇三一進門瞧見軟榻上坐著楊凌,滿腔憂懼立即化作心花朵朵,開心的兩頰飛紅,那眼神兒再也移不開了。

  錢寧等一秤金在文書上摁了手印,笑嘻嘻地對門口的侍衛道:「去,招三頂轎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楊大人府上去,呵呵呵,事兒辦完啦,咱們走吧」。

  文書籤訂,今後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憑買主做主,與一秤金再無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著三棵搖錢樹就這麼飛走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唐一仙三人被帶到楊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名噪京師的楊凌,這一來連唐一仙都開心的不得了。像她們這樣的出身,根本沒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個文士或官家買去作妾,已是最好的歸宿,至於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醜,那就聽天由命了。

  現在楊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青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種,簡直成了她們眼中的唐僧肉,做夢也夢不到這麼好的歸宿了,若能給他作妾,她們是千肯萬肯。可是楊凌安排三人在廂房住下後,對她們將來的身份卻隻字不提,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楊凌其實也為難的很,太子既沒說要贖誰,又沒說贖了人之後怎麼辦,就這麼往他這兒一丟,他能怎麼辦。

  暫時給她們個奴婢身份吧,裡邊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讓她伺候麼?而且這事兒現在又不能和她們直說,所以楊凌只好裝傻,把三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也弄成了悶葫蘆。

  她們滿心疑竇的,可雖說是青樓出身,畢竟是姑娘家,難道還能靦著臉主動問他何時納自已為妾不成?於是三個姑娘就這麼在楊家不主不僕、不妻不妾地住了下來。

  楊凌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先去宮城後門傳了訊兒,等了一個多時辰才候到太子回話:「知道啦,沒丟我人就好,替我照顧唐姑娘,有機會我去看她。父皇現在看得緊,六個侍讀隨身,奶奶的,王瓊真是老匹夫!」

  楊凌聽了太子爺不倫不類的旨意,哭笑不得地回到家,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麼打發剩下的兩個女人,後世京戲《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沒啦,所以蘇三嫁了誰,今後的命運如何,連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韓氏父子就要來了,那哥倆兒也不知娶了媳婦兒沒有,要是還沒有......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楊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直到瞧見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著他,這才想起召韓家父子進京的事兒還沒告訴她。

  反正他們也快到了,就再瞞兩天吧,到時給幼娘一個驚喜。楊凌想到這兒又賊笑兩聲,對幼娘道:「我問過錢寧了,不必急著去神機營報到,這兩天在家養傷。住在西廂房的三位姑娘,叫小雲好生照顧著些,千萬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應了一聲,想想不管怎麼樣那裡邊有太子爺喜歡的人,自家相公在朝為官,和她們處好關係至關重要,於是對小雲吩咐一聲,對幾位姑娘的起食飲居小心照顧。

  彼此就住在一個院子裡,又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整天悶在屋子裡?一來二去的,幼娘和她們熟稔了,這才發覺她們和自已想像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煙視媚行、舉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一舉一動都透著高貴典雅,十分招人喜歡。

  那時候大富之家對女兒的教養都沒有青樓上心,只要上點檔次的青樓,琴棋書畫、歌舞儀態,是清倌們從小就接受的培養,教出一個色藝俱佳的女子極其難得,所以名士才子常往風流之地尋找紅顏知已。

  幼娘聽說她們是自小兒被父母賣去青樓,身世讓人垂憐,心中大為同情。三個女孩兒只道幼娘便是自已將來侍候的大婦,更是曲意奉迎、故意結納,兩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處得極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楊凌在家歇了三天了,傷處已好的差不多了,明兒一早就要去神機營報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燉好老母雞,見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廂房看望三個姐妹。

  雪裡梅三姐妹習慣早起練功,現在雖不用每日吹簫彈琴、練習歌舞,卻仍起得甚早。幼娘一進門兒正瞧見蘇三披著頭逶地的烏黑秀髮,正在練著舞步。雪裡梅坐在鏡前,烏髮紅顏,對鏡梳妝,那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心中頓時羨慕不已。

  當初在雞鳴驛時,她曾與馬憐兒共處幾日,馬憐兒早起梳妝時儀態便是這般動人,當時幼娘瞧了,就是自已也是女兒身,都覺得怦然心動,私下裡極是羨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閨秀的模樣,幼娘忽地想起昨日錢寧登門,錯把自已認成丫環的事兒來。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兒越做越大,結識的人越來越有身份,自已畢竟是從小地方來的人,雖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舉止仍不免帶著些兒土氣,要是能跟她們討教些儀態行止、答對學問......

  幼娘想到這兒微微赧顏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藝、儀態端莊,姐姐卻只懂得舞槍弄棒,看了你們真是好生羨慕呢」。

  唐一仙正在調配砒霜,聽了韓幼娘的話,她丟了砒霜瓶子,跑過來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槍弄棒才好呢,看哪個登徒子敢欺負人,當頭就給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藝,我把自已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給姐姐好不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長什麼?」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長吹簫」。

  幼娘說道:「嗯,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曉得能不能學會,妹妹且把你的簫拿給我瞧瞧,等相公睡醒了咱再學不遲」。

  唐一仙格格一笑,摟著她肩膀兒遞了個媚眼兒,得意地晃著腦袋道:「妹子這簫技呢,是不用簫的,全憑一張嘴,姐姐要學,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賦了」。

  韓幼娘怔了一怔,不用簫的簫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已吹過的那羞人的「簫」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裡臊的要死:「這小妮子!這小妮子!果然是青樓裡出來的人,怎麼這種事兒也能對人講起的,還......還說什麼技巧,可真真的羞死人了」。

  韓幼娘捂著發燙的臉頰,又羞又惱地跺腳道:「該死該死,唐家妹子,你......你......你說的什麼瘋話,這......這也可以說得,可以學得嗎?」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顧,奇怪地道:「怎麼啦?怎麼學不得了?好多人還誇我這功夫了得呢」。

  正在對鏡梳頭的雪裡梅動作停了一下,然後猛地把梳子一丟,不顧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蘇三原本雪白的臉蛋兒漲得通紅,她眼裡溢著淚花兒,雙肩抖動著忍了半晌,忽地一頭搶到炕上,拉過床被子蓋住腦袋,一串沉悶的笑聲從被底傳了出來。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過來,這一來她的臉也像著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來:「天哪,幼娘姐姐,你在說什麼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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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9:13

第三卷 初登大寶

第78章 參見參將

  一陣蕭聲悠悠響起,時而潤柔輕細,甘美而幽雅,時而飄逸,淒淒又切切,讓人如癡如醉。

  韓幼娘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條地逢鑽進去,誰知道這該死的丫頭說的無蕭之蕭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無心之話,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閨房事都說給人家聽了,這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和她們相見?

  玉姐兒坐在床頭雙手撐著床沿兒,腦袋低著,嘴唇兒翹著,仍在苦苦地忍笑.雪裡梅坐在旁邊,輕輕用肩膀兒撞了她一下,悄聲道:「別笑啦,小心幼娘惱羞成怒.再說了,前人之事,後者之師……哼哼,玉姐兒色藝雙絕,不知道是不是更擅於這吹蕭賞月的雅事呢?」

  玉姐兒頓時紅了臉,她們雖然是清倌兒,可是久在歡場,這些隱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頭瞧了幼娘一眼,見她沒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裡梅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唐一仙轉眸見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純心賣弄,嗚嗚咽咽的蕭聲漸隱,忽地有一隻悅耳的百靈鳴叫著,聲音忽遠忽近,如同在枝頭跳躍,高聲歡唱。未幾,遠遠近近百鳥鳴,聽起來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種種鳥兒歡鳴。旋即聽得撲愣愣似是百鳥驚飛,那空靈深沉的蕭聲又復響起。

  楊凌聽得一陣悅耳的蕭聲,悄悄起身著衣踱進院中,靜靜地聽了會兒。直到蕭聲歇去,才鼓掌讚道:「吹得好蕭!玉兒擅舞,雪兒擅琴。這一定是仙兒姑娘吹蕭了?」

  只聽屋裡「噗嗤」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在偷笑,然後低低切切一陣打鬧,隨即雪裡梅、唐一仙和蘇三擁著幼娘走出房來,幾人臉上都紅紅的,一看見他幾個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閃爍著顯得很不好意思。

  楊凌瞧她們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正覺得有些納悶兒,丫鬟小雲從院外走了回來。一見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買的砒霜,藥房裡不肯賣呢,說要有郎中的方子,還要有地保的簽押才行。」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疑道:「買砒霜做什麼?」

  蘇三插嘴道:「大人,仙兒向人討了個潔膚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賠的,對身體極是有害,她都飲用了半年多了。勸也勸不聽。」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說道:「姐姐多事,這方子不少人用著呢,也不見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楊凌聽了大搖其頭,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藥,毒素在體內長期積累,十幾年的功夫就會牙齒掉光,兩頰內凹,像個老太太一般,而且腦子也會不好使了,變得傻傻的,你說值得麼?其實要使膚色變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腸毒藥呢?」

  唐一仙嘟著小嘴兒道:「人家知道啊,用東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葉煎汁洗臉可潔膚,可是效用不好啊,聽說用龍腦、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麼貴地東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過鄉下樵夫幫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來好麻煩……」。

  楊凌想了想道:「你試過蛋清、蜂蜜麼?如果有瓜果下來,還可以用黃瓜切片敷臉,很多……我聽說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這個法子卻不曾聽說,好用麼?那我回頭就試試。」

  楊凌道:「當然管用,不過……那砒霜卻得馬上丟掉,再不可用了,那些東西十分傷身,姑娘本就麗質天生,何苦自傷自殘來更換容顏。」

  唐一仙聽他讚自己美貌,心中樂開了花,不禁點頭如搗蒜,甜甜地笑著答應了。楊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聽,只有以後注意了,他展顏一笑,又道:「這樣才好,對了,你方才吹地那蕭著實優美動人,可是怎麼其中還有鳥鳴之聲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賣弄起來:「楊大人,我這蕭呀,是不用蕭的……」

  她話未說完,韓幼娘忽然「啊」地一聲,一把扯住楊凌道:「相公,給你燉的雞湯也該好了,你還是趁熱先喝一碗吧。」

  一個人丟人就夠了,要是兩口子一起丟人,那以後只好躲起來不見人了。韓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嚇得提心吊膽,竟忘了唐一仙剛剛奏過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麼會猜到那些東西上去。

  三姐妹見幼娘緊緊張張地把相公推進了屋,待她房門一關,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

  次日,錢寧派了轎子來接楊凌,送他去東安城北的東輯事廠見王岳。如今內官中范亭提督東廠,與錦衣衛均權勢。苗逵掌御馬監,統率護衛皇宮地武驤、騰驤、左衛和右衛4衛營。

  提督京師三大營的內禮監掌印太監王岳,是唯一一個地位猶在他二人之上的內官。王岳為人耿直忠厚,沒有什麼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還真的著實費了番心思,楊凌的職位低了不合聖意,高了朝臣又不滿。最後還是范亭幫他出謀劃策,緊急遣調一名參將赴大同人副總兵,給楊凌騰了個參將的位子。這種內部運作直接繞過兵部、吏部、內閣,待任命一下,他們想反對也晚了。

  楊凌進了東廠的門兒,在一名掌班地引領下步入府衙大堂,廳上高懸一塊「白世流芳」的匾額,廳右的影壁上刻著胰式土案的故事。繞過影壁便是東廠祠堂,供奉著歷屆東廠廠主的牌位,左邊的小廳便是廠督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

  楊凌慢騰騰地走進小廳,只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監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滿臉皺紋,看起來毫不起眼兒。旁邊坐著一個太監,楊凌認得就是那日午門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東牆上頭有個香案,上邊供奉著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對聯橫批是「精忠報國」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楊凌進了房間正要側身施禮,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禮了。這位就是咱們王公公了,你兩位還是頭一次見,以後還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後在好行走。」

  那老太監呵呵一笑,聲音有些嘶啞:「你就是楊凌啊?嗯,瞧著是個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給咱了,皇宮裡頭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這兒來坐坐啦。一會兒讓范公公陪著你去營裡走一趟,咱家歲數大了,可折騰不起,新去了軍中,也得有個人幫襯,范公公還給你們調了兩個人隨你軍中聽用呢。」

  范公公一臉畜無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楊一清那兩個人,你也認得,人機靈,武藝又好,你帶去當個親兵,也稱心些。」

  楊凌忙道:「是是,多謝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幾分小心:「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幫我,還是安插眼線在我身邊?柳彪這兩個人隸屬錦衣衛,他說調便調來了,看來這位范公公和張提督關係可不一般哪。」

  楊凌在對面椅子上小心坐著,抬頭瞧這老太監,王岳佝僂著身子,眼窩深陷,和他說著話兒,時不時的還沾點兒口水塗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類的毛病。

  一位跺跺腳北京城地皮亂顫的大人物,竟是這麼個風吹就倒地尋常老頭子,實在太出楊凌預料,畏懼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說話有點兒囉嗦,說了半天也不過就是皇上眷愛,要盡忠職守不要負了聖意一類的套話,倒是范亭見老公公翻來覆去也沒講出什麼來,趁他口乾喝茶的功夫,給楊凌介紹了下營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離去以後,范亭便召了兩頂官轎,領了百餘名番子,陪同楊凌直奔神機營。京師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共近十萬人,分別駐紮在北京四城。

  神機營駐紮在南苑,設營官一人,副將兩人。營下編中軍、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軍,全營共計兩萬五千人。神機營的營官歷來又京中王公擔任,但這營觀卻是個虛職,有職無權,根本無權參與軍務,是以軍中大事又兩位副將打理。

  神機營副將張春、六紹洪早聽說這位少年得志地參將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兩個人老於世故,早已設擺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這位東廠督主和御前紅人,等著宣聖旨、授手印了。

  此時左哨營校場上旗番招展,全軍肅立,將士們個個衣甲鮮明。陣前有十多匹騎著戰馬的將軍,在靠近轅門的地方正在靜靜等待。

  一騎神俊的黑馬打了個響鼻了,腦袋撲愣愣地搖了搖,馬上的將軍拍了拍馬首,安慰著愛駒,然後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間馬上一位全身披掛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鐵鑄般的將軍懶洋洋地道:「鮑參將,我說咱擺這麼大陣勢做什麼?」

  那位黑甲將軍哼了一聲道:「是鮑副參將,劉都司不要逾了規矩!」

  劉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鮑大哥,齊參將高昇了,咱們左哨營除了你,誰還賠統領這五千健卒呀?聽說這位新任參將是個書生,嫩的毛還沒長齊呢,咱用得著這麼看得起他麼?」

  那位虎目黑鬚、威風凜凜的將軍紋絲不動,盔甲上頰當,喉嚨連他半邊臉都遮了起來,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聽了劉都司的話,他地眼皮子抽動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語。

  另一側一個身材精壯的將軍用鞭稍頂了頂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額頭。焦躁地道:「就是嘛,這麼甲冑齊全,好像聖上親臨似的,都快熱死我了,我說鮑大人,你這小子什麼來路啊。不用這麼給面子吧?」

  「嘿嘿!」一個身材瘦削的麻臉將軍晃著腦袋,盔甲上火紅的流蘇隨風飄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麼來路?你們幾個也太無知了吧?我早打聽明白了。這位新上任的參將大人是太子侍讀,據說和壽寧侯張家關係匪淺呢。前兩日他為去尋醫救治娘子,連皇上的聖旨都封辭了,可倒好,他把當今聖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沒事兒。人家宮裡有人呀,聽說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氣死人吶,咱們沙場征戰,苦熬半生,人家剛他媽的鑽出娘肚子,就一腳蹬到咱頭上去了。」

  黑甲將軍臉頰抽搐了一下,低喝道:「連都司,你給我閉嘴。」

  連都司聽了他訓斥,悻悻地一撥馬頭到了轅門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齊參將陞遷,他老鮑還以為自己能頂上這缺兒呢,現在希望落空,就趕緊兒的拍人家馬屁了,還真夠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說道:「大人,這可未必呢,你瞧鮑將軍那架勢,像是夾道歡迎麼?我看搞不好,他想給這位新任參將來個下馬威呢。」

  連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樂子看了,我聽說那楊凌雖是書生,可是劉大夏劉尚書都誇過他呢,最不濟也是個趙括,這種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這要和老鮑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臉的麻子都泛起了紅光,這幾天他四處打點,沒少花錢,原指望老鮑升參將,他能混個副參將,想不到憑空蹦出個楊凌來,銀子全白花了,心裡正心疼著呢,要是鮑盡沈和新任參將鬥起來,不管誰滾蛋,他不都又有了機會嗎?

  一陣馬蹄聲響,張春、劉紹洪兩位副將帶著幾十個親兵,陪著楊凌疾馳而來。楊凌不敢坐實了,雙腿緊夾馬腹,褪部虛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勢好似連馬也不會騎似的,轅門口一眾將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幾十騎捲進轅門,校場上數千人馬肅立,竟是人不語,馬不嘶,寂然無聲,顯見平時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楊凌目光過處,陽光下處處都是甲冑的爍然閃光,這京營配備極好,五千軍兵人人身著重甲。

  張春、劉紹洪陪著楊凌馳馬直奔點將台,撥馬面向全軍,張春手中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楊參將,你看這軍中儀容如何?」

  楊凌見三軍將士站得筆直,如同一根根樁子一般,橫看豎看一條線,簡直比後世的閱兵意識不遑稍讓,他欣然讚賞道:「大人治軍有方,如此神兵,卑職在邊軍時真的是不曾見過啊。」

  張春聽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馬,蹬蹬蹬上了點將台,傲然一立,鮑盡沈等人早已經隨著來到陣前,見狀立即翻身下馬,甲冑嘩愣地走到點將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所部將士叩見將軍。」

  張春向楊凌一指道:「本將剛接了聖上的織意,東宮侍讀楊凌弓馬嫻熟,文濤武略,才堪大用,著實授神機營左哨軍參將之職,你等上前見過了。」

  鮑盡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來,微微轉身看了楊凌一眼,帶著三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軍官向楊凌走去。

  楊一清牽著三人的馬匹站在點將台旁,柳彪隨侍在楊凌身後站在點將台前,這時見左哨軍眾將要參見上官,柳彪不便跟著受禮,急忙的向旁一閃,避開了幾步。

  鮑盡沈走到楊凌面前一丈開外,頓住了腳步,雙手抱拳沉聲道:「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全軍將士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微笑著伸手去虛扶了一把,還沒開口說話,笑容忽地凝結在臉上了,這一下還真的扶虛了,只見鮑大楚說罷,身形微側,端端正正對著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軍卒可不認得誰是新任參將,諸位都司還在猶豫的當口,他們見副慘將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著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齊動作,甲冑帶動,只聽「嘩」。「鏗」。然後轟然一聲「拜見參將大人!」

  張春眼泡子都鼓起來了,他吃驚地道:「鮑盡沈,你拜的何人?」

  鮑盡沈更是一副吃驚模樣,說道:「我奉大人諭,拜見新任參將楊凌楊大人哪!」

  張春聽了又驚又恐,冷斥道:「你怎麼知道他便是楊參將?」

  鮑盡沈目不斜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著標準的軍中大禮朗朗說道:「我聞聖上旨意說楊大人弓馬嫻熟,文武雙全,旁邊那位弱不禁風,明顯是大人的師爺,那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楊凌楊大人了麼?」

  張春聽了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楊凌手舉在空中,愕然瞧著鮑盡沈,見他眼珠一轉,藐視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滿是譏笑之意,楊凌頓時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鮑盡沈片刻,待面上的驚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復了平靜,忽然滿面春風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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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09:38

第79章  再失一局

  楊凌笑呵呵地縮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鮑參將走去,神色間並無慍意。方才忽然被鮑盡忱戲弄了一番,楊凌心中的確又羞又惱,不過他也明白空降部隊一向最易招致原班人馬的反對,況且楊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對了眼兒,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竄到這位將軍頭上。

  想到這裡,楊凌便心平氣和了,對這位鐵塔般魁偉的將軍充滿敵意的舉動,不免有種憐憫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鮑參將,把著他的手臂緩步向點將台上走,邊走邊對張副將道:「大人,怨不得鮑將軍誤會,聖上恩寵,所以頗多讚譽之詞,楊凌年未及弱冠,氣質風度本就比不得鮑參將戎馬半生的威風。」

  張春見他有意和解,暗暗鬆了口氣,他瞪了鮑盡忱一眼,轉首對楊凌乾笑兩聲道:「這廝是個莽撞人,衝鋒陷陣、戰場殺敵倒是條好漢,但卻沒有識人之明,才鬧出這誤將馮京做馬涼的笑話,楊參將今後與他為袍澤,可要多多擔待了」。

  鮑盡忱見楊凌拿他的戲弄毫無辦法,心中正在得意,聽了張副將的話,心中十分不悅,他一向自視甚高,雖知張副將是一番好意替他開脫,仍是忍不住冷哼一聲,肩膀一抖,刷地甩開了楊凌的手。

  張春見他官迷心竅,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臉色一變,神情間溢起幾分怒意。楊凌見這位鮑參將這般不識抬舉,當眾再次折了他的顏面,心中有些恚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聲,轉身向張副將走去,與他比肩而立。這一來,鮑盡忱獨自站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全副披掛,直愣愣的忤在那兒,倒似成了他的親兵護衛。

  楊凌向張副將拱了拱手,然後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鮮明的勁卒肅然佇立、雅雀無聲,只聽得風吹旌旗,獵獵作響。楊凌目光一掃,只覺這些兵卒雖然隊列整齊,衣甲鮮明,瞧起來威武無比,卻總像是少了一股氣勢。

  他忽地想起雞鳴驛駐紮的邊軍,那些人雖然痞裡痞氣的,一旦列隊而戰,卻是煞氣沖天,那種往來縱橫,睥睨天下的氣勢是戰場廝殺中培養出來的氣概,而這些人站得雖然筆直,隊列整齊無比,卻明顯少了那種虎虎生氣。

  楊凌微微一笑,目光隨意地向柳彪一掃,說道:「柳彪、楊一清,台前聽令!」

  楊一清忙將馬韁丟給張副將的親兵,匆匆走到台前,與柳彪一起單膝跪地,楊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親隨,本將今日任職神機營左哨軍主將之職,你二人今後也入軍中,為我親兵!」

  二人抱拳施禮道:「卑職遵參將大人諭!」楊凌點了點頭,跨前一步,面向全軍將士,卻不喚他們起來。

  鮑盡忱方才故意裝作認錯了人,領著全軍將士向柳彪大禮參拜,借辯白之機狠狠羞辱了楊凌一頓。可這時校場內數千人肅然而立,他剛剛拜過的人卻跪在楊凌面前動也不動,鮑盡忱見了心中又羞又惱,只覺楊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緊攥雙拳,狠狠地瞪了楊凌一眼。

  楊凌拂了拂長衫,負手而立,提起調門朗聲道:「諸位左哨營的兄弟們,本將新來乍到,和大家還不熟悉,說點什麼好呢?嗯......如果非要站在這兒故作親切地和大家嘮家常,楊某可有點兒裝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這位文人出身的將軍,開場白竟是這麼幾句話,不由得轟然大笑,原來被眾將約束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楊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等聲音漸漸小了,抬起雙手虛按了按,繼續說道:「勞動全軍將士搞出這麼大的舉動來,是歡迎本將就任,楊某受寵若驚啊。說起來無非就是彼此認識一下嘛,那我就在這兒自我介紹一下,鄙姓楊,叫楊凌,曾任雞鳴縣驛丞、詹士府侍讀,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機左哨營主將,初次見面,楊某向全軍將士們問好了!」

  楊凌說著雙手抱拳團團一揖,台下五千官兵見大將軍抱拳行禮,頓時甲冑亂響,剎那間跪倒一片,紛紛說道:「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雙手抱著拳,凜凜的目光從幾位都司臉上緩緩掠過,滿臉麻子的連得祿連都司見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壯肥胖的彭都司還在左瞧右瞧,見連得祿跪了,忙也跟著跪了下去,抱拳施禮道:「末將參見楊將軍!」

  劉都司見他兩人都跪了,猶豫著看了鮑參將一眼,也跟著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後邊的幾位將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張春站在楊凌身側,冷冷地瞪了鮑參將一眼,鮑盡忱儘管敢倚老賣老、裝傻充愣地戲弄楊凌,畢竟可以藉日認錯了人。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兩位大營的副將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張膽地抗命,略一猶豫,鮑盡忱只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

  楊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後的動靜,他長長吸了口氣,大聲說道:「為將者,要統兵練兵。這個統字,就是令出一門,令下如山。這個練字,既要練弓馬武藝,也要練軍紀號令。這,就是本將上任,首先要曉諭全軍的將令!」他頓了一頓,高聲道:「左哨營三司將佐何在?」

  連都司聽這位東宮侍讀進士說話語氣果決,並不像個只知之乎者也的書獃子,心中已起了畏懼之心,聞聲疾道:「左哨軍第一司連得祿聽令!」

  其他幾位將佐也一一報上官銜姓名,楊凌聽罷把手一揮,喝道:「三位都司各領本軍,明日辰時三刻校場集合,本將在此點兵!中軍官留下,其餘人等現在可以散了!」

  劉都司遲疑著向點將台上看了一眼,鮑參將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臉色,三位都司相視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領本軍退出校場,一時間走得空空蕩蕩。鮑參將本想盡集三軍,先給楊凌來個下馬威,想不到楊凌下了個套兒,讓自已跪在這兒,三言兩語把人都打發走了,一時咬得牙齒格崩直響,臉兒都氣黑了。

  楊凌轉身,好像才看見他以的,連忙的將他扶起來,滿面春風地吩咐中軍官準備酒筵,要與副參將一齊款待張春、劉紹堂兩位大人,以盡地主之誼。鮑盡忱聽了再也隱忍不住,他怒沖沖地一抱拳,大聲道:「諸位大人,卑職身有不適,今日楊參將就任,卑職不得不抱病迎接,這酒筵卻無福消受了,鮑某先行告退了,失禮!」

  說完他也不待楊凌回答,抱拳後退三步,霍地一轉身,蹬蹬蹬下台去了。張春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楊凌這個參將是皇帝欽點的,將來的前程絕不只於一個參將,連這點眼力都沒有,你還妄想坐上主將的位子?

  只是......鮑盡忱在軍中資歷甚老,頗有些對他俯首聽命的官佐,真要狠下一條心來和楊凌擰著干,這兩個人一個是軍中老將、深孚眾望,一個是御前新寵,得罪不得,自已夾在中間,以後可就要頭疼了」。

  他想到這裡,不禁擔憂地瞧了劉紹堂一眼,只見這位第二副將也苦著臉向他望來,兩人目光一碰,相視一歎,同時大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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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一刻,楊凌在柳彪的幫助下頂盔掛甲、肋下懸劍,出了參將大帳。

  楊凌聽錢寧說過,這些年國家安定、除了北疆,戰事並不多,京師三大營幾乎沒有用武之地,是以軍紀鬆弛,京營的主將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長駐軍中的,反正往返城中與南苑的距離馬程並不遠,他本想著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進大營,鮑參將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楊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晚便遣柳一清回城一趟,將自已駐在軍營的消息知會了幼娘。

  楊凌這時仍未將鮑參將的無禮太放在心上,官威久而自存,畢竟自已才是軍中主將,時日久了聲威自然崛起,鮑盡忱的影響就會慢慢減弱,只要他現在不再來找自已的麻煩,這事兒還是打個哈哈揭過了的好,兩人共掌左哨營,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鬧得太生分。

  此時校場上連得祿的第一司已列隊整齊,等候參將大人檢閱了。這個麻子例來篤信關情不管官兒大小,送禮卻要跳著級送。只比自已大一級的官兒,就算捨得花銀子他也不會把位子讓給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過這免費的交情卻不妨賣給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來穿戴整齊在校場上候著了。

  第二司彭繼祖的人正慢騰騰地向校場集合著,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鬧,瞧見參將大人頂盔掛甲,領著四十多名身著黃銅鎖子甲的親兵進了校場,不禁噤聲起來,趕緊的走進隊列。

  楊凌往點將台上一站,配上這套明光鎧,還真增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只是這銅盔、戰袍、護鏡、戰裙、戰靴組成的明光鎧足有四十多斤,楊大將軍威武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楊一清扶著,他上馬下馬都嫌費勁兒。

  楊凌扶劍四望,又抬頭看看天,扭頭向柳彪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柳彪低聲回道:「大人,已過了辰時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時三刻」。

  楊凌點了點頭,目光飄向校場一角,那裡本該有第三司的軍隊,但現在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兒。台下的彭繼祖和連德祿也注意到了這種情形,兩人湊近了竊竊私語,偷偷觀察著楊凌的反應。

  這位參將大人昨兒可是說過令出一門,令下如山。如今馬上辰時三刻,第三司炮營的劉士庸居然一兵一卒都不到,倒要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如何下台了。

  楊凌真的怒了,他攥緊了劍柄兒,一雙劍眉也緊緊地蹙了起來。劉士庸一人既無膽子,也沒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鮑盡忱主使無疑了,昨日看現場幾位將佐的表現,他就已瞧出那位劉都司和鮑參將眉來眼去的彼此關係非淺,想不到這位鮑參將昨兒當著兩位神機營副將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楊凌壓抑著怒氣,眼角偷偷瞟了站在點將台下的親兵隊長一眼,不知這人是否也是鮑參將一黨,若是待會兒過了時辰,我派他去執行軍法,擒了劉士庸來見我,他會不會聽命呢?楊凌現在能確信可控驅使的只有楊、柳二人,想要振起軍威,也嫌底氣不足,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過了會兒,楊一清悄聲道:「大人,馬上辰時三刻了」。

  楊凌吁了口氣,放鬆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見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馬肅然而立,無數雙眼睛都緊盯著他,楊凌的眼皮跳了跳,緩緩望向轅門去,正要下令親兵隊長執行軍法,就聽遠處人喊馬嘶,頃刻間一騎白馬潑啦啦衝進轅門,大呼小叫地道:「都給我快著點兒,馬上列隊集合!」

  楊凌一見他不禁怒火驟燃,忍不住大喝一聲道:「劉士庸,本將要你辰時三刻校場集合,何故來遲?」

  劉士庸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禮道:「回參將大人,大人下令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卑職片刻不敢耽誤,現在正是辰時三刻!」

  他頭也不抬,高聲說道:「第三司全營人馬一千五百人,除三人生病外,其餘全部帶到,請大人檢閱!」

  第一、二司的人馬早已靜立台下,這第三司人馬一到,人喊馬嘶,雞飛狗跳,頓時踩踏得有半個月沒下雨的校楊塵煙四起,楊凌瞧他軍中有些個兵卒四處亂竄,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樣,氣得身子都微微顫了起來:這些官兵天天都要點將演操,豈有找不到自已的站位的道理,那幾個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為」。

  楊凌一見,頓時色變!
引言 使用道具
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3:10:04

第80章  佛也發火

  楊凌仰天打個哈哈,連連冷笑道:「劉都司帶的好兵,果然辰時三刻來集合了」。

  劉都司一臉桀驁不馴地道:「大人將令如山,既說辰時三刻集合,末將自然是不敢遲了,可也不敢早了」。

  楊凌與他挑釁的目光一觸,心中忽地一震,意識清醒了過來。劉士庸神情間毫無懼色,分明是抓著了自已的語病,今日若想按軍法治他的罪,他必以執法不公抗命上告,這般一鬧,牛皮官司打起來曠日持久,全軍上下還有何人敬畏?豈不正遂了他們的意?

  楊凌按著劍柄,連吸幾口大氣,穩住了自已的情緒,站在台上一言不發。劉士庸見他語塞,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們沒個規矩,末將回本陣整理隊伍!」

  他翻身上馬趕回第三司,手中馬鞭揮得呼哨滿天,大聲叱喝道:「參將大人有令,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遲了鞭子侍候」。

  其餘兩司的軍兵見他趕羊一般的耍寶,不禁都紛紛竊笑起來。楊凌冷笑著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校場,任由劉士庸耍寶。劉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已被整治的威風掃地、灰頭土臉了,這才約束好隊伍,一本正經地奏道:「啟稟參將大人,左哨軍第三司集合完畢,請大人示下!」

  楊凌恍若沒有聽到,自顧瞧著台下的中軍官問道:「中軍,鮑參將何在?」

  劉士庸搶著道:「卑職正要啟稟大人,鮑參將昨兒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發的重了,著卑職向大人告假呢」。

  楊凌瞧了他一眼,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劉士庸看了心裡一驚,暗道:「我是不是玩過火了,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殺的,真能把事情鬧大讓他灰頭土臉地走人麼?」

  他提著小心,只聽楊凌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倒是了,昨日便聽說鮑參將患了病,本將剛剛到任,諸事忙碌,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他呢,一會兒演武散了,劉都司陪我去看看鮑參將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今日演武,軍中將士甲冑齊全,為何手中卻沒有兵器?你們平日演武都是如此麼?」

  連得祿在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機營接近皇城重地,恐驚了宮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時才動用火器,將隊伍拉進山中訓練,平素演武只演陣法、隊列的」。

  楊凌昔日見過邊軍的火銃隊,那種烏合之眾的打法著實慘不忍睹,自從得知調任神機營後,苦苦想了半晌後世練兵之法,以及在當前火器的技術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擊速度。

  火器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剋星便是敵人的騎兵,如果能將三段式和三列式射擊法教授給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騎兵,必成一枝奇軍。這時聽了連得祿的話,他不禁皺眉道:「神機營以火器見長,每個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練使用槍械?司庫官,去取槍械火炮來,全營開拔,本將要入山訓練!」。

  司庫官躬身道:「大人,火銃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綬再能取出,請大人頒下手諭。再者,火藥炮彈等物由鮑副參將掌握,沒有他的令符也是動不得的,您看。。。。。。」。

  楊凌聽了緩緩後退兩步,坐在親軍安置好的帥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說道:「既如此,今日暫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屬平素是怎麼訓煉的,今日照舊吧」。

  劉士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其餘諸將看向楊凌的目光都失了幾分敬畏,多了些鄙陋、夷。楊凌若無其事,只是用心觀察三司操練各自部屬。

  神軍營平素的訓練就是隊列行走、排演陣法,一套套早已練的滾瓜爛熟,倒真是極為熟稔,隊列走得可以媲美儀仗、那陣法演起來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來來往往,花裡唿哨,看得人眼花繚亂,頗具欣賞價值。

  這些穿著重甲的官兵隊形走得漂亮、各種陣式的轉換更是巧妙無比,加上身著重甲,腳下沉重,舉止間鏗鏘作響,在校場上閃轉騰挪,塵煙四起,看得人熱血沸騰,一眼瞧去還真像一隻虎狼之軍。

  楊凌瞧在眼中,想起當日雞鳴驛下和葫蘆谷中亂軍廝殺的場面,兩相一加比較,頓覺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來表演檢閱固然好看,可是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

  他看得無聊之極,但身為主將又不宜離開,只得坐在那兒耐心等三司演武完畢。演武結束,楊凌立即帶了親兵,隨劉士庸一齊馳住鮑參將的營賬。劉士庸見他神色隨和,還道他被折磨得沒了脾氣,故此來向鮑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漸消。

  鮑參將的營賬在大營最裡邊,是倚山而建的一個四合院兒,門口有四名親兵站崗。楊凌隨著劉士庸進了鮑盡忱的臥室,只見鮑參將靠著被子半躺在炕上,頭上擱了塊毛巾。

  劉士庸道:「鮑大人,楊參將聽聞你臥病在床,特來探望。」

  鮑參將見了楊凌連忙作勢要掙扎下地,口中連聲道:「一點小病罷了,怎敢勞動大人。卑職這幾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實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點兵演武,觀我軍威如何呀?」

  楊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將半掀開的被子替他蓋好,微笑道:「寧大人和鮑大人帶兵有方,軍威嚴整,本將是大開眼界啊。呵呵,本將聽說鮑大人病了,本該馬上就來探望,可是三軍齊集校場,不好晾在那兒,所以過來的晚了,鮑將軍莫怪呀。」。

  鮑參將趁勢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什麼,還是軍中事務要緊,大人年少有為,咱們左哨營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趨壯大。末將老了,實在是沒什麼了」。

  楊凌淡淡一笑,瞥了劉士庸一眼道:「本將畢竟是文人出身,不知軍中規矩,要向老將軍討教的東西多著呢,這不,我昨兒個吩咐三司今日辰時三刻校場候命,結果一時有欠考慮,說成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劉都司準時而來,還被我誤會,把他訓斥了一頓,本將現在想起來還慚愧得很呢」。

  鮑盡忱吃地一笑,看了劉士庸一眼,樂呵呵地道:「大人這樣說也不算說是說錯了,呵呵,不過。。。。。。演武也算不了什麼大事,遲了就遲了,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這些兵痞呀,用不著太講較的」。

  楊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鮑大人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將扶持協助,軍中上下一體同心,還何須燒什麼三把火呢?所以老將軍可要快些好起來呀,雖說軍中沒有戰事發生,可平素的雜務,本官一時還處理得焦頭爛額呢」。

  鮑盡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寵青睞,豈會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呵呵,太過自謙了,這兩日軍中無帥,我只得強自支撐,現在楊大人來了,我總算可以好好靜養了,軍中諸多事務,都要請楊大人多操心啦」。

  楊凌立即起身道:「應當的,應當的,既然鮑將軍病體未癒,那就好生靜養,軍中的事也不必過於牽掛,本官這就告辭了。」。

  楊凌走到門口兒,吸了吸鼻子,嗅著屋子裡一股的酒味兒,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丟下鮑盡忱和劉士庸愕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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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彪,你馬上趕回錦衣衛,如果張大人回了天津衛,就去找錢寧錢大人,再去東廠面見范公公,請廠衛的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點鮑參將喜歡吃的佐料兒。一清,走,咱去找中軍官聊聊!」

  「胡中軍,本將剛剛上任,對原來正副參將的職司還不太明白,你且給我詳細說來」。

  ......

  「好!本官曉得了,鮑參將臥病在床,不能勞累,本將責無旁貸,書記官,記下了,從今兒起,軍中大小事務概由本官接管,糧草、軍資尤為重要,沒有本官印綬不得支用。借支錢糧的、迎來送往的花銷沒有本官簽字,不管是誰、概不銷賬。另外,明日就是發餉的日子吧?第三司的軍餉暫不要發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訴狀了,說第三司有幾個哨長、把總冒領餉銀,待我查明之後再說吧」

  「這些下級小吏,冒吃空餉、敗壞軍紀,必須嚴加管理。今後什長以上的軍官陞遷調動,必須本官點頭,否則概不生效。」楊凌冷笑著走到門口,又回頭囑咐道:「今兒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請連都司」。

  那個彭大胖子不是喜歡做牆頭草麼?好,那就先在牆頭上晾著吧,省得上趕著不是買賣。

  中軍官暗暗拭了把汗,這位文質彬彬的參將大人厲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鮑參將給剝光了,以前也見過軍中將領彼此勾心鬥角的,都是到處收買人心,建立人望,時不時的還要較量一番武功,誰用過這麼陰損的招兒呀。

  中軍官負責軍中內務,京營的內務官可是肥差,今日見識了楊凌的手段,這位胡中軍生怕楊凌大人為國盡忠、鞠躬盡瘁,再不辭辛勞地把自已的營生也搶過去親自幹,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卑職馬上通知鮑大人,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楊凌聽了眉毛一揚,冷聲道:「不是說了鮑大人病臥在床,諸事不必請示了麼?本官的話你也不聽?」

  胡中軍慌了,連忙道:「大人誤會了,我說的鮑大人,他不是鮑大人,不是,我說的鮑大人,不是鮑副參將,是他的堂弟、左哨軍採辦官鮑盡忠鮑大人」。

  「哦?」楊凌眼睛一亮,馬鞭在掌中輕拍兩下,沉吟半晌才呵呵笑道:「軍中採辦官?那咱們大營五千官兵吃用花銷都是他負責採買了?」

  第二日,東哨營發放餉銀,第三司官兵一角銀子也沒領到,該司的軍需官得到的口訊兒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紙包了石頭丟進參將大人的臥室,舉報第三司有幾個把總虛報、冒領軍餉,所以第三司的餉銀要待總兵大人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發下。

  軍需官被劉士庸一通臭罵,又跑去追問參將大人什麼時候才能查個明白......參將親兵柳彪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參將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頓營務,因為今兒一早參將大人的早飯裡居然吃出個死蟑螂來,參將大人為此大發雷霆,主將的飯菜都這般模樣,那普通士卒的飲食還是人吃的東西麼?所以愛兵如子的參將大人正查辦軍中的採辦官呢。至於查空餉的事兒,回去等候消息便是。

  楊凌真的怒了,五千軍兵眾目睽睽之下,一再戲弄三軍主將,真是佛也發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準備承擔相應有責任吧。楊凌沒帶過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兩件事,一個人事權、一個財權。限制住了這兩樣,什麼資歷、威望、德高望重,都純屬扯淡。當兵的沒有餉銀可拿,他還管你是老幾?當官的跟著你沒前程,肯繼續傻冒的也不多。

  採辦司裡,鮑盡忠直著脖子冷笑道:「參將大人,五千條壯漢吶,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進去多少棵呀?哪有那麼清楚的賬目?再說那些肉食,大人們簽了條子就來支用,喏!」他扯過一個大麻袋,指著裡邊亂七八糟的賬本道:「下官每日採買,往返就得好幾趟呢,身邊人手又少,會記賬的壓根兒就沒幾個,能算明白的更沒有了,這流水賬誰理得清呀?反正下官是沒有貪墨一分銀子,大人不信,儘管去查」

  楊凌瞧著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貸的流水賬,也不禁頭痛,取了人事權財權固然可以壓制鮑盡忱的霸氣,但卻不能剝奪他掌管軍械的權利,槍、火分離,是皇家彼此牽制的手段,要想讓他乖乖服軟,從此言聽計從,配合他的練兵計劃,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貪污軍餉的證據,還怕他不乖乖服貼嗎?可這些賬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啊?

  楊凌正在發愁,中軍官呼哧帶喘地跑進來,叫道:「大人,你的兄弟來軍中探望,下官不識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進營來,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楊凌一怔,莫非是東廠或錦衣衛又派來一幫只會喊打喊殺的劊子手來幫忙了不成?他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楊凌踢了踢那個大麻袋,說道:「鮑採辦,你不用嘴硬,這三袋子東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這兒看著,本官先去轅門看看」。

  半人高的轅門柵欄內站著幾名兵丁,外邊還有七八個人,楊凌老遠就看見那個身材魁梧結實的大漢就是岳父韓林,岳父尋到這兒來了,不消說,幼娘一定也來了,楊凌喜得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馬如飛,馳至轅門口一勒馬韁,高聲喝道:「快快打開轅門」。

  幾名兵丁扭頭瞧見參將大人到了,連忙翻身拜倒,齊聲道:「參見大人」。

  這時只聽柵欄外一聲嬌脆的驚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將軍!」

  楊凌定睛一瞧,見說話的是個握著折扇的小書生,也就十三四歲年紀,一襲青綢衫,頭戴公子巾,唇角一顆美人痣,那模樣兒比漂亮女子還要嬌俏三分。楊凌只覺這少年的模樣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兩眼,忽地驚叫一聲:「是你?!」

  那小書生方才只瞧見他側面,見這位頂盔掛甲的少年將軍英武不凡,正瞪著一雙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見他轉過臉兒來,不由驚喜地指著他叫道:」啊!是。。。。。。是他!」

  楊凌這時才瞧見那小書生身旁一水兒還站著三個公子,兩個俊俊俏俏、粉粉嫩嫩的穿著淺紫色書生罩袍,旁邊那個卻是頭戴六合一統帽,身穿緊腰窄袖袍,喜眉笑眼,麗質盈盈,可不正是韓幼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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