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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2-2 22:16:41

前言:

大海為他們找到有緣人──那年夏天,
木頭從海裡撈起一個妻子,向晴找到一個金主,
她被留職停薪,正苦惱弟弟的換心手術龐大金額哪裡籌,
牙一咬,手機呀行李全丟在沙灘上,想跳海死一死領保險金,
他想不懂,為什麼墾丁會有空姐,難道附近有空難?
但見死不理不是他習慣,於是他救了她,卻反倒被她罵雞婆,
她說她要很多錢,求他把她弄死,先殺再圈圈叉叉也無所謂,
他願意給她錢,不過她不用死,只要幫他生一支籃球隊,
協議達成,他們抓了路人甲一起簽名蓋章,兩人成了夫妻,
一起計劃人生,一起佈置房子,一起種花種菜種木瓜,
他們之間有三年,能夠拿出來說的事不只三萬件,
她覺得自己命怎麼那麼好,絕處逢生還能遇到好男生,
本想跟他預約連續三輩子他都要一直給她靠,
為什麼他會突然為個青梅竹馬,用他全部財產換離婚……


第1章
   
  清晨,六點。

  南台灣的太陽起得特別早,像開舞會似的,滿空雲霞才化上粉妝,咚!太陽就迫不及待地從海的那一端跳了出來,圓盤似的大太陽尚未發揮威力,已在海面上灑下粼粼光芒。

  沿著海岸線直行,一幢新蓋的木屋矗立。

  打開木屋的大門,越過大馬路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天空,藍得教人心胸寬闊,幾艘漁船在波浪起伏間作業,遠遠地綴出小黑點。

  近兩百坪的土地,用原木籬笆圈隔起來,分成前院後院和主屋。

  後院架了曬衣繩和兩架鞦韆,還有一組鍛鐵鑄造的庭園桌椅,雞蛋花開了一樓,黃白色的花兒迎風綻放,花香宜人,帶來一季夏艷。

  前院種了很多樹,兩棵芒果、一棵龍眼,還有好幾棵正開滿白色小花的木瓜,桂花樹也在開花,枝葉間的小白點,在空氣裡漾著清甜。

  木屋佔地不大,六、七十坪左右,只蓋了兩層樓,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餐廳,還有一間小小的書房,除了電器產品和沙發,所有東西都是木頭造的,可見屋子的主人對木頭有強烈偏好。

  二樓也是木頭的天下,沒隔間,就是一間臥房,很大的臥房、很大的床、很大的衣櫥、很大的櫃子再加上很大的浴室,還有一個寬廣的木造陽台,陽台上面放了兩張躺椅。

  CD音響裡放著莫札特的曲子,悠揚的樂聲在晨曦間傳唱。

  一個穿著黑色細肩帶背心、黑色牛仔褲的美人靠在浴室門邊,嘴裡滔滔不絕,也不管浴室裡的人聽不聽得見。

  「你幹麼住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連人都看不到幾隻,多無趣。」

  這外型好覬的美人叫做阿豐,艷麗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窈窕修長的身材,沒有經過彩妝修飾,已經美得絕倫,又直又黑的長髮披在後背,說話時,靈活生動的表情讓人轉不開眼。

  「好啦,就算你很喜歡這種遺世獨立的生活,也沒關係,老爹說你想怎樣都依你,不過你不覺得才三十歲就談退休,是不是太早了,無聊的日子多難熬……」走到櫃子旁邊,把音樂關掉。

  「不然,你可以考慮做Part-time,多少賺點錢,可以讓退休生活更精彩,雖然……你的錢已經多到很煩人……」阿豐越說越小聲,手指頭咬在嘴裡的動作,看起來很委屈無辜。

  都是老爹啦,幹麼叫我來搞定這塊大木頭!

  浴室裡傳來沖馬桶的聲音。

  「麥基的下落不明,你真的能夠安心退休?我想那次爆炸,肯定沒炸到他,不然那堆骨頭裡,不會驗不到他的DNA,他那個人是禍國殃民的傢伙,不把他揪出來,不知道多少人會受害,阿天,至少再幫我們一回,你覺得咧?」阿豐只差沒跪在地上哀求了。

  浴室的門打開,一個將近兩百公分的魁梧男人走出來,也幸好門夠高夠大,不然,正常房子的門哪裝得下這只巨人。

  藍天身材很高大,渾身上下債張的肌肉散發出無人能擋的力量,他的頭髮很長,隨意在後背紮成馬尾,穿著緊身T-Shirt和慢跑褲,讓表情很天真的女人忍不住吹了一聲長哨、吸口水。

  他走出門,沒多看阿豐一眼,走到櫃子邊,抽出運動毛巾搭在脖子上,就往樓下走去。

  阿豐追在他背後,嘴巴繼續叨叨不休。

  「你不覺得搞那些程式設計很無聊?就算有老闆欣賞,你還要去跟人家鞠躬哈腰,求人家賞你一碗飯吃,那是你做得來的事嗎?根本不是,好啦好啦,跟我回總部,再……再做五年好不好,三十五歲退休剛剛好。」朝著藍天伸出五根手指。

  「不好。」

  他頭也不回,走往大門邊,坐在木櫃上換運動鞋。

  「阿天,你這樣害我很難跟老爹交代,萬一,麥基找上你怎麼辦?他那個人最小心眼,你炸了他的老窩,一旦他有能力反噬,鐵定上門報復。」

  阿豐的話讓他頓了頓。

  「我的擔心是對的,你……」

  話沒說完,藍天又朝外頭走,阿豐不得不加快動作,雙腿往長馬靴裡一套,跟在他後面出門。

  臨出門前,瞥見了木頭釘的信箱上面,貼了一張小小徵人啟事,黃色的紙上寫著——徵人,薪內洽。

  多礙眼的徵人啟事,就不信這種方式可以幫他征到一個老婆!

  藍天一出門就開始小跑步,阿豐雖然穿著高跟馬靴,但行動半點不見遲鈍,大步跨幾下,就跟上他身邊,繼續騷擾他的耳朵。

  「你真以為那五個字能幫你弄到一個老婆?」

  「我薪水給得很高。」他言簡意賅。

  阿豐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說這藍天是白癡,偏偏他的電腦天份讓人瞠目結舌,美國安全局的防火牆對他而言和一個十塊錢的鎖一樣容易搞定,他身手矯健、邏輯縝密,連老爹都誇獎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可是,對於女人……他怎麼會認為五個字就能換到肯幫他生一堆小孩的女人?現在又不是明清時期,男人可以理所當然把女人當成生產機器的時代。

  藍天的頭腦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正常的男人,不會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抬起頭對老闆說:「我要退休了。」不會在退休的原因欄上,寫著——我要去結婚、生小孩,然後東西收一收就跑得不見人影。

  三個月後,他們找到他,他不但蓋好房子,連後院的鞦韆和前院的籃球框都架好了。

  他是決定要做就會做到底的人,所以老爹說:「要是我們三年後才找到他,說不定他真的會娶完老婆、生完小孩。」

  「你的條件太苛了,五個小孩,現在女人害怕結婚、害怕責任,誰敢生五個小孩。」阿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他沒回答,但根據多年瞭解,藍天不說話的時候,代表他已經下定決心,誰都別想動搖。

  「不然你再工作五年,到時候我們湊合湊合,辦個婚禮,找代理孕母、做試管嬰兒,聽說最多一次可以生到七、八個,你覺得咧?」阿豐決定自我犧牲,先應付過眼前這關再說。

  藍天還是不搭理。

  「七、八個不夠的話,你錢多嘛,我們再多找幾個代理孕母,把籃球隊、足球隊、棒球隊一次生個夠,家裡只要聘幾個幼稚園老師,就搞定啦。」阿豐越說越過癮,好像事情真的可以成形。

  他受不了地看阿豐一眼。

  「藍先生早。」提著菜籃在路邊等公車的老太太對他打招呼,他搬到這裡三個月了,還是有很多人對他很好奇。

  「早。」嚴肅的藍天擠出笑臉,讓他的五官線條柔和許多。

  屌!明明長得很妖嬈的美人換不到他一個柔軟表情,而年過七十、皮膚貼滿老人斑,眼皮下垂,幾乎蓋住整顆眼珠子的老太太,居然能得到他的青睞。他看人的眼光顯然很不同一般。

  「這位是藍太太嗎?」

  「是啊。」笑咪咪地想要勾勾藍天的粗壯的手臂,卻發現他已經跑遠。夠酷,死藍天!

  阿豐笑得快要溢出蜜汁,繼續對老太太鞠躬哈腰。

  「藍太太很漂亮,比電視上的明星還漂亮。」

  「謝謝你哦,下次有空到家裡坐,我要去追我家老公了。」

  阿豐揮揮手,朝著藍天跑去,追了幾步、跑到他身邊,魅笑著說:「阿天,她說我們是郎才女貌。」

  「她沒說。」他拆穿謊言。

  對呴,都忘記他的聽力靈敏,比草原羚羊更厲害。

  「意思差不多啦。」嘟嘟嘴巴。

  藍天瞄了瞄阿豐一眼。他的文學造詣再壞,也知道「比電視上的明星漂亮」和「郎才女貌」這兩句話差很多。

  穿越馬路,朝海灘跑去,他喜歡海浪拍打的聲音,阿豐也沒慢下速度,即使穿高跟馬靴在沙灘上跑步,是種高難度挑戰。

  「阿天,聽我說,你只是一時新鮮,你並不適合這種生活的啦,這種生活太平淡、太無聊、太……」

  突然,阿豐看見一個把行李箱和手機丟在海灘上的空中小姐,嘴巴忘記繼續荼毒藍天,腦袋想著,為什麼這裡會有空姐?該不是……空難在附近發生?

  梳著髮髻的頭髮被海風吹了一夜,幾縷髮絲垂在頰邊,慘白的臉上失去血色,黑黑的眼圈宣告自己整夜沒睡。

  她叫做游向晴,長相清秀,五官整齊,整個人帶著些許的中國味,尤其穿上旗袍領的空姐制服,看起來更富古典氣質。

  當時她的英文成績不是應徵者裡面最高的,能得到這份工作,應該跟她的氣質有大關係。

  她很高,比一般女孩子高,一百七十公分跑不掉,她的骨架小,兩條腿均勻細長,她是那種身短腳長的模特兒比例。

  她失去工作了,在昨天下飛機時接到的通知。

  知道自己被留職停薪,腦袋一陣轟然,她發傻,愣愣地看著上司的臉龐,連半句話都沒問。

  她沒回家,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看見車子就搭,一路換車,等到她發覺的時候,已經置身在這片沙灘。

  是潛意識想自殺嗎?

  或許吧,公司為他們保高額意外險,如果她死亡,媽媽和弟弟至少可以拿到近千萬的理賠金,這樣子……所有的困難通通解決了。

  她再也不必苦惱、不必憂心,不必為了錢的問題,一個月追過一個月,永無止境。

  三年前,她的父親死於心肌梗塞,家庭的經濟負擔一下子落到她頭上,母親是那種賢慧的家庭主婦,能做的事除了整理家務就是照顧孩子,尤其是照顧弟弟。

  她的弟弟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除了換心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最近弟弟的情況變嚴重了,時常昏倒,不得不長期住在醫院裡面,用機器監控他的健康。

  醫生早在兩年前就將他排入捐贈器官的名單裡,可惜等了兩年,始終沒有等到合適的心臟。

  她很矛盾,既擔心弟弟等不到器官,也擔心弟弟等到器官,近兩百萬的手術費用和長期的醫藥費,她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籌,現在又趕上失業潮,明天在哪裡……她完全看不到。

  頭埋在膝間,紊亂的思緒困擾著她。

  手機響起,她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媽媽。

  她用力拍幾下面頰,吸掉鼻腔裡的哭意,仰仰頭、站起身,她用愉悅的聲音接起電話。

  「媽,對不起啦,昨天下飛機太晚了,我和朋友在一起,你不要擔心。」她搶在前面,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到醫院看弟弟。

  「我不是要問你這個,我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向宇,你自己來跟姊姊說。」

  手機換人接聽。「姊,我排到心臟了,醫生說這幾天就可以幫我換心。」

  「太棒了,有心臟了啊!」她誇張的快樂,誇張了語調。

  「等我裝上健康的心臟,我一定要去打籃球,每次看到別人在打球,我都好羨慕。」游向宇的語氣飛揚,這一天,他等了好久。

  「好啊,換完心臟,向宇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向晴嘴巴發甜,心滲苦。

  「可是護士小姐要我們先繳費用……」他的聲音黯然,他很抱歉,都是他害得姊姊欠下卡費。

  「繳費就繳費啊,我們家向宇的健康最重要,錢算什麼。」鼻子發酸,她閉上眼睛,用力壓住鼻樑。

  「可是要很多錢,姊,你還要去貸款嗎?」

  「傻向宇,錢的事情姊姊來想辦法,你不用擔心,只要相信姊姊就可以了,知道嗎?」她用力對著電話掛保證。

  「嗯,姊姊是向宇的大貴人,等我恢復健康,我會好好唸書、賺大錢,給姊姊買名牌包。」

  「好啊,一言為定哦,姊姊最喜歡當向宇的恩人了。」

  「那……姊,你可不可以快點來,我希望你陪我進開刀房。」

  「沒問題,一切都包在姊姊身上,這幾天你好好休息、培養體力,開刀很需要力氣的哦。」

  「知道。」

  「好好照顧媽媽,姊姊……姊姊很快就帶錢回去……」

  結束通話,心沉進谷底,深吸氣,她轉身面向海洋,看著白色的海浪一波波捲來,她喃喃自語。

  「錢,我要很多錢……很多、很多、多到不得了的錢……」

  她在嘴裡念著,心底念著,她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白花花鈔票,就會有足夠的勇氣拚上這一回。

  咬住下唇、脫掉高跟鞋,向晴把手機和行李箱丟在海灘上。

  她邁開腳步、往大海跑去,在勇氣尚未褪盡之前,她只准許自己想像著新台幣。

  「她在做什麼?」

  阿豐大叫,拉住藍天的手臂,指著半個人已經泡進海水的女人。

  藍天沒回答,一邊跑一邊脫掉運動鞋,往波濤間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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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是藍天幫忙洗的,雖然她有很漂亮的胴體,但他看過太多裸女,不差她一個。

  衣服是他幫她換的,他的襯衫穿在她身上變成洋裝,他的四角內褲套在她屁股上比垮褲還要垮。

  她的頭髮只擦半干,現在正躺在他的大床上,身體覆著薄薄的一層涼被。

  把她救起來以後,藍天一路把她抱回家,阿豐跟到門邊就開車回台北。他將他們兩個人都整理過後,才想起來她留在沙灘上面的行李箱,於是他又走了一趟,把她的東西帶回來。

  藍天剛走進院子,她的手機就響了,他考慮老半天,遲疑地,將這通電話接起。

  他還沒說話,迫不及待的聲音就從手機那頭傳來。

  「向晴,如果你沒空,可不可以先把錢匯過來?我欠醫院兩個禮拜的病房費,還要繳保證金,向宇說不定這兩天就能進開刀房了……

  「上個月你給的那些,我付掉醫藥費,剩下的錢不多了,醫生說,向宇回家後要多補充營養,唉,這些都要錢。

  「媽知道你的壓力很大,可是我不好意思再跟舅舅開口,你可不可以先想想辦法……啊,醫生來了,我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

  電話收線,藍天看著手機好一會兒,濃濃的兩道眉毛皺起。

  這是她跳海的原因?

  進屋,他把行李放在客廳,進廚房、開冰箱,拿出一瓶冰過的礦泉水,仰頭咕嚕喝掉。

  藍天把瓶子丟進回收箱,打算進書房工作,這時,樓上臥室傳來碰撞聲。

  幾個大步,樓梯三階並兩階往上奔去,走到樓梯最後一層,他看見她,一個滿面驚懼的女人。

  他看著她,不確定該不該再往前走,而她定定的望住他,慢慢地,像想起什麼似的,眼底的驚慌轉換成憤懣。

  她赤腳跑到他面前,驕傲地挺起胸膛、仰高下巴,冷聲問:「是你救我的?」

  藍天微點頭。

  「誰要你多此一舉!」

  她的口氣很差,連表情都差得不像剛剛撿回一條命,她慘白的臉色因為憤怒染上幾抹粉紅,半濕的長髮披在肩頭,在襯衫上面暈出一塊黑影。

  他幫她洗澡的時候,沒有引起的反應,在看見她穿著他的襯衫,光線從她背後透過來,隱約浮上的曼妙曲線時,被勾動。

  她的身材很好,是阿豐說的「很會生養的女人」,她的胸部也長得不錯,用來哺育五個小孩,不成問題……

  「你想當英雄嗎?我不會感激你,一點都不會!」向晴對著他張牙舞爪,好像他不是救她而是欠她。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他神色淡然,好像每天都會從海裡撈起三個五個不想活命的女人,這種事,對他來說稀鬆平常。

  他事不關己的冷漠激起她的忿忿不平。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方法,幫自己度過難關,這下子,全讓他破壞了!

  都是他害的,害她又要重死一次,這次她的動作要快一點,不然保險理賠下不來,向宇的醫藥費怎麼辦?

  「下次你想救人的時候,可不可以先問問別人想不想讓你救。」手指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戳啊戳,她誤以為自己練過一陽指。

  他堵在樓梯口,低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她的手指很白,比她的脖子更白,她沒留指甲,也沒在上面做任何的彩繪,只有單純自然的粉紅色。

  心揪了一下,可是他的表情看不出半分異樣。

  「走開!」她瞪著他說。

  「你要去哪裡?」雙手橫胸,肌肉債張的手臂、寬闊的胸膛,讓他像一堵推不倒的高牆。

  「不關你的事,走開。」

  他很高,她只好踮起腳尖,替自己增加氣勢,臉對上他的,她的古典婉約和憤世嫉俗很不搭。

  藍天沒說話,光只是堵在樓梯口,用人肉圍牆圍住她的去向。

  「你要等我跟你說謝謝,才肯離開嗎?」她露出一抹譏笑。

  他不置可否,兩腿微開,站得更篤定,篤定要和她耗下去。

  「好啊,謝謝你的好心、謝謝你的雞婆,謝謝你害我到手的一千萬飛走了,謝謝你害我要從頭來過。」

  不說謝謝的她,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謝謝」,怎樣,滿足他的英雄欲了嗎?

  他依舊不讓開,維持著同一個動作、同一張表情,他以為自己是白色巨塔啊?!

  「你到底要怎樣?」

  她可以直接把他推下樓的,她只是不想做,不是不能做,連死都不在乎的女人,還會害怕把一個男人弄受傷嗎?

  他像是考慮了很久,才勉強開口,「自殺領不到保險金。」

  「你!」

  向晴被他的話堵住,發傻……他怎麼知道她想詐領保險金?

  自殺領不到保險金……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自殺不是意外,早晚會被查出來,所以她的計劃終究會失敗、她的想法幼稚得可以,就算她死了也是白死,對媽媽和弟弟沒有半分助益……

  怎麼辦呢?除了保險金,她要到哪裡翻出幾百萬給弟弟換心?

  藍天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轉身下樓。

  「那你把我強暴至死,我就可以領得到了吧。」她悶聲說。

  她的聲音不大,但他耳朵靈敏,聽得一清二楚,他怔了怔,微笑不自覺的飄到臉上。

  他沒說「行李在樓下,你整理好了就可以自便」,也沒說「我救了你,你想想,可以給我什麼回報」。

  他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走到樓下廚房,又拿起一瓶冰冰涼涼的礦泉水,咕嚕嚕喝光光,他對水的需求量很大。

  向晴頹然坐倒在木質地板上,雙手抱住膝蓋。

  天衣無縫的計劃被他一句話給打破,好得很,領不到保險金,向宇的醫藥費怎麼辦?

  死過一回,她的力氣用光了,腸胃翻滾間,她才發現自己很久沒進食,也許她真的應該下樓,去求求那個看起來很大只的凶男人,想辦法把她弄死。

  她坐了很久,千百個念頭腦袋裡面繞過,所有的腦細胞都找不出好方法幫忙自己。

  輕哼一聲,放棄了,她站起來,在下樓梯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穿了什麼,啊!她尖叫。

  他對她做過……沒有,不會,男人對昏迷的女人不會感興趣……如果不感興趣,強姦藥丸為什麼會被發明出來?世界上就是有很變態的男人啊……

  天,她想撞牆、想挖洞、想自殺……她踉踉蹌蹌衝進浴室,迅速脫掉衣服,對著大大的鏡子認真看自己。

  沒有吻痕、沒有不正常瘀傷、沒有血漬,她乾淨得像剛洗過泡泡澡,所以她沒有被侵犯,那個男人只是高大得很奇怪,並不變態?

  背靠在門板上,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呼……沒事、很好……

  她在浴室裡待的時間夠久了,久到藍天把她的行李箱帶到樓上又下樓、煮完一鍋麵,又靠在樓梯邊等了她好陣子,她都還沒出來。

  他看看腕表,決定在三分鐘之內她還不下樓,就要上樓把她抓下來時,她出現了。

  向晴換回自己的衣服,她穿著一襲白色圓領七分袖洋裝,腰帶在身後綁了個蝴蝶結,很復古的穿著,她的頭髮又梳成髮髻,貼在後腦,提著自己的行李箱,緩步下樓。

  不憤怒、不吼叫的她,垂著漂亮的頸項,像從畫裡走出來的古典美女。她放下行李、走到他面前,定眼望他。

  其實,他長得不難看,只是表情太木訥。

  其實,他的眼睛很深邃、鼻樑很挺、薄薄的嘴唇看起來很好吻,要不是眼神裡不自覺透露出來的銳利,他可以不必那麼像義大利黑手黨。

  其實,他雖然高了點、肌肉多了點、下巴的線條硬了點……但只要肯增加兩分笑容,還不至於嚴肅得讓人太難受。

  「我煮了面。」他說。

  好吧,再一次「其實」,其實他的聲音醇厚,帶著醉人的音律,用來講故事,一定很吸引人。

  「不介意的話。」他指指餐桌。

  他想請她吃飯?她很餓,但是她也很驕傲。

  「不必了,我還有事要辦。」她搖頭。

  她要走了?一絲動機不明的惋惜在胸口纏結。

  她轉身走向門口,藍天望著她的背影,目不轉睛。

  她走路的樣子像只小貓咪,無聲無息,輕靈姣美,挺直的背脊,優雅的姿態,受過空姐訓練的女生不同於平凡。

  她走了十步,在走到門邊穿高跟鞋時,抿了抿唇,一句幾不可辨的聲音傳來,「謝謝你救了我。」

  幸好他的聽力太敏銳,不然這種分貝沒有幾個人聽得見。

  門開、門關,她走出去,藍天走回廚房,想把剛煮好的面拿到前院埋在芒果樹下當肥料,沒想到,他才把鍋子拿起來,砰地,門被粗魯打開,她又急匆匆地跑進來,行李忘在門外。

  四目相對,他沒問,是向晴先開口。

  「你要徵人?」這個時候,她顧不得驕傲自尊,誰有錢、誰就可以在她面前當大爺。

  她看見外面的徵人啟事?阿豐還說他的徵人啟事做得太小,沒人會注意。

  「對。」

  「薪水高嗎?」

  「還不錯吧。」他對外面的薪水行情不了。

  「月薪多少?」

  「二十萬。」

  他上網,查不到丈夫該發多少薪水給妻子才合理,但找一個姿色不錯的夜渡女郎至少要花上萬塊,那一個月用三十天的妻子,二十萬應該算是合理價。

  「這麼高……那,可以先預支兩年薪水嗎?」她顧不得工作內容是什麼,只一心一意拿到迫切的兩百萬。

  藍天想起那通電話,拿盤子,把那鍋準備要當花肥的面倒進去,端到她面前。

  向晴不急著吃,抓住他的手腕問:「可以嗎?」

  天,他的手腕真粗,居然圈握不住,像他這麼有力量的男人,想對她怎樣就能怎樣,不管她是昏迷或清醒,但是他沒有,何況他還救了她……所以她可以由此推論,他是好人?

  「你知道我在征什麼?」他抬起臉問。

  「征什麼?」

  她什麼都可以做,細工、粗工,她會打電腦、做家事、會英日語還會煮三餐,只要給錢,要她跳大腿舞、鋼管舞,她都義無反顧。

  「征妻子。」他把叉子塞進她手裡。

  「妻、妻子……」

  她的嘴唇微微發抖。有人會用一張黃色的A4紙來征老婆?

  「我的妻子不是隨便人可以當,我的條件很苛。」

  後面那句是阿豐說的,阿豐說以現代人的標準,沒有人會願意接受他開出來的條件。

  藍天一說,挑動了向晴的驕傲神經。「有什麼條件?」

  「我要生五個小孩子。」

  「五個?」敢情他想娶的不是妻子而是孕母,在這個金融風暴的年頭,哪個家庭生得起五個小孩?

  「對,還要親自哺育和帶小孩。」他要他的小孩子強壯健康,就像他媽媽養他一樣。

  「除了這個呢?身高、長相、職業、工作能力……」

  「不重要,只要能生小孩。」

  向晴被打敗了,原來他真的想娶一個女人來生小孩,如果早個一千年,他可能就直接買一牛車的女人回來驗證自己的精蟲數量。

  這一刻,二十萬和母豬在她心底掙扎。

  走出這扇門,她還有沒有迅速拿到大錢的方法?跳海不行,樂透的中獎機率太低,那麼她的選擇還剩下撞車、搶銀行……而這些事的安全性顯然比生五個小孩低得多。

  「如果我嫁給你,你會馬上匯五百……呃,不,一千萬到我的戶頭裡?」

  「可以。」小錢,他不在乎。

  「如果我生不到五個小孩,你會不會向我追討這一千萬?」

  她提到風險問題。

  對,他只看得見她的身體曲線好像很能生,但子宮在肚子裡,好不好用誰知道,不過現代醫學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治療不孕症,會讓他所要冒的風險大大降低,這一把,他賭。

  「不會。」

  不會?換句話說,如果她嫁進門,兩、三年還生不出小孩,他就會另外找女人生,那麼,她就可以逃離這個婚姻,無條件賺到一千萬?還有什麼工作比這個更高薪?

  不必考慮了!向晴用力點頭,「好,我們結婚吧。」

  「我還有最後一個條件。」藍天說。

  「什麼條件?」

  還有能比征妻子、生五個小孩更離譜的?沒有了吧!她好整以暇地用叉子捲起一團賣相不太好的麵條,放進嘴巴。

  「我不離婚。」

  噗!一口迅雷不及掩耳的麵條,噴到藍天臉上。

第2章
   
  面很難吃,但害她噴面的是他說出來的話。

  他不離婚,意思是一千萬要綁住她一輩子?!如果他是個家暴男呢?如果他以揍女人為休閒娛樂呢?如果他性格孤僻,教人無法忍受呢?

  她會不會因小失大了?

  可他後來的話稍稍安撫了她的不平。

  他說:「一千萬當聘金,以後我還是每個月給你二十萬。」他知道她的壓力,他不想娶一個天天為錢不開心的新娘。

  其實,就算沒有後面這幾句,她還是非嫁不可,因為她再沒有更理直氣壯的方式,可以從別人那裡挖到一千萬了。

  向晴是行動派人物,才說好要嫁,就拉著藍天去鎮上,買結婚證書、刻一百塊的木頭印章,寫寫蓋蓋,隨便拉個路人甲當證人,就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登記。

  婚姻關係確立那刻,她對丈夫講的第一句話不是「我愛你」、不是「很高興我們成了夫妻」之類的虛應客套話,而是很實際地向他伸手說:「錢咧?」

  於是,藍天知道自己娶了一個不擅長虛偽、說謊的妻子。

  走出銀行,向晴就給母親打電話。

  「媽,錢我匯過去了,一千萬,最慢明天就會進戶頭,你讓向宇安心養病,要進開刀房前先通知我,我會趕回去陪他……放心啦,我是免稅商品賣得最好的空姐,老闆當然很樂意讓我預支薪水……」

  不擅長說謊?!

  藍天的臉頰抖兩下,看著說謊比喝水更流暢的新老婆。

  「沒問題的啦,我還會賺更多錢給你買房子,讓向宇唸書……我們家好日子就要到了……你不必擔心,一切有我,你女兒很能幹的……」

  能幹到想跳海?他又不以為然了。

  向晴對著電話講了將近一個小時,藍天沒有不耐煩,更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邊,聽她對母親吹噓自己有多行,說一千萬隻是小數目,如果她更認真一點,就可以賺更多個一千萬,給媽媽蓋大屋,還說她沒什麼能力,就是賺錢這件事很行……

  她說一大堆假話,每句都是要母親安心。

  放心、沒問題、我很行……她就是這樣事事一肩扛起,才會把自己逼得走入絕境,企圖詐領保險金?

  藍天仍然沒對她的行為發表任何意見。

  向晴掛掉電話,吐口氣,背靠在銀行牆壁,她演了場很累人的戲,而藍天,看見她眼底的疲憊。

  一些他不懂的東西扯了他的神經線,說不出這種感覺,於是,他多看了她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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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他帶她去吃牛排,在這種小地方,大餐廳很少,不過還是有幾家乾淨、口味不錯的餐廳。

  吃過飯,他們回到家裡,他讓她先去洗了澡,自己才進浴室。

  向晴穿著睡衣,在偌大的臥室裡走來走去。

  她不安,拿錢辦事的職業道德她有,但是接下來該辦的事,她沒有經驗、缺乏能力,連從哪裡開始都不知道。

  她對著鏡子,模仿從電影裡面學來的撩人姿勢,她先褪下內衣,靠在陽台邊的玻璃落地窗上,撥弄自己的長頭髮……嗯,很白癡。

  她斜靠在櫃於邊,褪下左肩的睡衣,頭微偏,笑得淫蕩……唉,還是很白癡。

  拿一本書,彎下上半身,靠在化妝台上,把裙子拉到大腿……更白癡!

  躺到床上、翻兩圈、抬高腳、學狗爬式、呻吟兩聲……噢,每一種都超白癡。

  她用力吐氣,面向大海,沮喪地把頭埋進膝間。

  藍天灼灼的眼神盯著她。

  他從浴室裡出來很久了,從她把兩手伸進睡衣裡面,扭來扭去脫掉內衣時,就開始觀賞她的「自我訓練」。

  說實話,她清秀、有氣質卻不夠美艷,更別談勾引男人了,如果勾引男人有分大學、中學、小學,她了不起是幼稚園中班程度,可是,他卻看著她的動作,出神。

  他斜靠在牆壁上,兩手橫胸,興致盎然地看她還能玩出多少個撩人舉動,可惜,讓人失望,她變來變去只有那幾個,不見新意,不過,就算只有幾個,也夠他瞧了。

  向晴猛回頭,發現他,嚇得把拉到大腿的睡衣裙擺扯回原位。

  看吧,沒有專業知識還是不行,真正要上場捉對廝殺了,才知道肚子裡的墨水不夠。

  墨水……這關墨水什麼事啊……她抓抓頭髮,才猛然想起,這個動作很破壞女人的魅力。

  「你、你……」她「你」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出半句能接的話,說到底,他們還是陌生得厲害。

  「上床睡覺吧。」

  藍天抿住唇邊的笑意,裝出一臉酷,筆直走到床邊,脫掉鞋子、拍拍枕頭、拉開棉被,躺到床上。

  「睡、睡覺……對啊,睡覺……」

  不自覺的,她又抓抓頭髮,在知道她是個愛扛責任的女生之後,藍天又知道,她一緊張就會抓頭髮,而沮喪的時候,她習慣把頭埋進膝中。

  好事情,認識游向晴不到十八個鐘頭,他就知道她的三項特質。

  閉眼、咬唇,大步跨到床邊,帶著赴死的決然表情,她豁出去了。

  她躍身,跳到床上。

  呃……她、她……跳錯邊了……她的背後不是軟綿綿的床鋪,而是硬邦邦的男人。

  他連悶哼聲都沒發出,她懷疑他被自己壓死了。

  結婚第一天就害死老公,說意外沒人相信,十個有九個九點九會認定,她為了錢,謀財害命。

  向晴連忙滾到一邊,微張眼,瞥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整個尷尬,她隨手拉起棉被蓋上自己的臉。然後,不厚的棉被透過光線,她在狹窄的空間裡看見……男人的慾望。

  A片看過沒?看過;A書見識過沒?見識過;如果說她還不知道男人的基本生理反應,那就是騙人。

  可她知道了……知道之後,下一步就能順理成章,繼續給他做下去?

  她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拿錢不辦事,太對不起大老闆,可是要她辦事,辦辦辦……辦不起來啊……

  唉,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猛地扯下棉被,發現他兩手支在後腦勺,張開的眼睛對著天花板,臉上恢復一貫的淡漠,什麼曖昧淫慾都找不到,整個人就像塊大木頭,若不是棉被下面的「證據」那麼明顯,她真的會以為他波瀾不興。

  他,是個克制力超強的男人。

  木頭……形容得真好,對,他就是塊木頭。

  「那個、那個生孩子的事,我們可不可以等熟悉一點後再做?」向晴問得很客氣,語調裡有商量,還有一點點的小巴結,畢竟人家娶老婆是用來生小孩的,她總不能坐領乾薪。

  不管去哪家公司上班,誰都不會問老闆,「我可不可以等熟悉環境之後才開始上工?」

  這種話說出口,她保證前腳進門、後腳就會被踢出去,藍天夠寬厚了,不但讓她預支薪水,還說那筆錢是紅利,她又還沒有做出績效,憑什麼學人家領紅利……嗄?他剛剛有說話嗎?

  她停止胡思亂想,偏頭問他,「你剛剛有說話嗎?」

  「有。」

  他態度還是很自然,自然到……她很想再掀開棉被,看看棉被底下的「弟弟」是不是還昂然矗立?

  「你說什麼?」

  「我說可以。」

  「可以什麼?」她被他弄糊塗了。

  「生孩子的事,等彼此熟悉一點之後再做。」

  原來他是說這個啊……什麼?他說的是這個!倏地清醒,她中大樂透了,老闆竟然明令,新員工有權利尸位素餐、佔位不做事情,並且按照三節領紅利和獎金。

  「謝謝,你人很好。」

  這句話不是疑問句,他當然不會回答,相處一天,她對他的認識是——他是個不愛說話的男人,但有問必答,他不會安慰你,但他會默默體貼關心。

  就像他那盤難吃的面,就像他默默遞過來的面紙和礦泉水,就像他……向晴笑了……就像他……極力的「克制」。

  「那我們可不可以聊聊天?」長夜漫漫,他們總得找點事來做。

  「可以。」

  看,她用疑問句,他就會回答。

  「你是做什麼的?」

  「程式設計師。」雖然他的程式還沒有賣出去。

  「那個……很好賺嗎?」

  為什麼他出手就是一千萬,不怕她卷款潛逃?

  「還不錯。」他說謊,面不改色。

  「所以你很有錢?」

  「對。」

  「養得起五個小孩?」

  「可以。」

  養五十個也行,可是他知道,如果他開的條件是生五十個小孩,別說月薪二十萬,兩百萬都不會有女人願意上門應徵,想想看,誰願意花五十年的時間,看自己的肚皮縮縮漲漲?!

  「你確定?養小孩不只是讓他們吃飽喝足就可以,還要花大錢搞教育,如果孩子心血來潮想要出國唸書、創業,當爸媽都不能不表示一點誠意,你真的有那麼多錢?」

  她想再確定,如果他的錢多到丟掉幾千萬都無所謂,那麼她的罪惡感會比較低。

  「有。」他想都不想,就順口回答。

  「好吧,你為什麼想要生五個?而不是三個、四個或六個。」

  「我要組籃球隊。」

  「什麼?所以五個都要生兒子?」她哀歎一聲。

  原來他重男不重女,男的才算一個,如果生到女的,就算附贈產品,不能列入計數。

  「女生也可以打籃球。」

  燦燦就打得很好,尤其搶籃板,沒人搶得贏她。燦燦是他過去的同事。

  「當然不可以,如果把女兒訓練成一隻魁梧大熊,你得花多少嫁妝才能把她嫁出去。女兒就該學芭蕾、學化妝、學禮儀、學會分辨名牌包包。」

  就算她買不起名牌包,她也對當季春夏新款瞭若指掌啊。這堆話不是問句,她當然得不到回應。

  她轉頭看他,他濃濃的眉毛蹙了蹙,除此之外,沒有多餘表情。

  算了,等女兒生下來再來說服他。

  女兒……向晴突然笑起來。昨天她在日本飛往台灣的班機上,滿腦子想著,要跟誰借錢讓向宇動手術、如果辦卡可以借到幾成。

  沒想到,才下飛機,就被通知留職停薪,她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子,以為自己將葬身蔚藍大海,又一次沒想到,她居然搖身一變,變成「木頭」的妻子。

  對了,這塊木頭的名字叫做藍天,而她叫向晴,他們的名字擺在一起,很適合墾丁的好天氣。

  而最扯的是,她竟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討論他們小孩的教養問題。人的際遇這麼難確定,她幹麼還去計劃人生,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想到這裡,她又咯咯笑個不停。

  笑什麼?她的情緒受到重大刺激,以至於做出不適當表情?不過藍天沒有發表意見,由著她笑。

  向晴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看見兩排漂亮的牙齒,眼睛下方凹出一個小窩窩,白白粉粉的臉頰漾起淡淡的緋紅,可愛得像個小女生,和燦燦的明麗動人很不同,燦燦的笑常常引男人折腰,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但向晴的笑,像她的名字,像墾丁的春天。

  他很高興,遇見一個像墾丁的女人。

  「藍天,在今天之前,你想過會應徵到什麼樣的女人當妻子嗎?」向晴問。

  「沒有。」他從不想像未發生的事,但他承認,的確沒想過會征到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會不會讓你感覺錢花得很冤枉?」一千萬可以買到許多小有名氣的美女。

  「不會。」

  意思是她值得一千萬?他不說甜言蜜語,她只好自己來創造。「你會不會哪一天,突然很後悔?」

  這種問題太奇怪,還沒發生的事,幹麼去浪費腦漿?但他是有問必答的男人。

  「不會。」他說。

  這個答案很好,不浪漫、不甜蜜,卻很實際,或許他本來就是不吃糖的男生。

  「那,我要睡覺了。」向晴說。

  「晚安。」不是問句,但是他回答了,這是基本禮儀。

  把棉被拉高,把頭蒙在棉被下,她習慣把自己縮成蝦米、用棉被鋪蓋出天地,雖然那個天地裡有個讓人臉紅心跳的消息,她背向他,假裝沒看見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訊息。

  這個晚上,向晴在這張陌生的床上睡得很好,而藍天在熟悉的床上睡得很糟糕,因為小蝦米習慣偎在大木頭上,而大木頭的某些部份還不夠「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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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天從外面晨跑回來,一進門就聞到濃濃的食物香,這是他屋裡從來沒出現過的味道。

  他的廚藝差強人意,雖然他可以忍受難以下嚥的食物,並不代表他是沒有味蕾的男人。

  「要不要先洗澡?早餐馬上就好了。」聽見前門打開的聲音,向晴探頭對他說話。

  一時間,暖洋洋的熱流竄過,「家」的感覺滿屋子鋪陳,他喜歡。

  「好。」他回答了向晴的前一句。重複,他是有問必答的男人。

  隨著他那聲「好」,她的鍋鏟停了一下,緩緩地,笑容揚上。

  只是一聲好,只是一點點的動作,他不是那種懂得要浪漫的男人,可是他的東一點、西一點,點點點點,點上她心間。

  他們認識,正式進入第四十八小時。

  昨天,他們去鎮上採買,她要買什麼,他都沒意見,他只是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用發達的肌肉,扛去本會在她身上造成的負擔。

  她說屋子裡的陽光太大,會把她的黑斑曬出來,他就帶她去買縫紉機和窗簾布。

  她說他的冰箱很空虛,他就把她帶進超市,鍋子、鍋鏟、盤子……到各色食物,把廚房塞滿滿。

  她說屋子裡最好和屋外一樣,種點小東西,他一路把車子開進花圃,讓她挑了十幾盆大大小小的植物。

  她買了數不清的東西,她等著他抗議,可他半句話都不提,盡責盡本份,盡力當個一百分的好男人。

  如果不是向晴很清楚,自己是他花大錢買來的,她會誤以為,他暗戀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昨天下午,藍天在書房弄那些她看不懂的程式時,她把廚房和盆栽整理好了;昨天晚上,她在樓上樓下拖地板時,他丟下工作,把拖把接過手,遞給她一杯礦泉水,說:「你今天做得夠多了。」

  她知道他很忙、也很專心,可他注意到她做了多少事情。

  然後,他接手把拖地工作完成。

  媽媽常說,會幫女人做家事的男人,都有一顆柔軟而體貼的心,所以這個外表剛強的男人,胸膛間也有一方柔嫩。

  他的柔軟,把她的心烤得暖烘烘的,讓她想起離世的父親,那時,他總是捨不得她做太多辛苦的事情。

  於是昨天她很早就進入睡熟狀態,今天起個大早,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貼在他身上,像過份的福壽螺卵,緊緊巴住稻稈。

  向晴張開眼,發現他早就醒來,刷地紅透的臉像滾過水的大螃蟹。她吶吶地從他身上爬開,這個時候,她萬分感激,他不是多話的男人。

  藍天沖好澡、進廚房,打斷她亂七八糟的回想,她把濃濃的咖啡和西式早餐端到他面前,坐在對桌,她兩手支著下巴,朝著他微笑。

  他低頭吃早餐,手裡拿著一本原文書,他的英文程度很不錯。

  「你喜歡中式早餐還是西式?」她的廚藝很不賴,因為她有個賢妻良母型的母親。

  身為妻子,除了傳宗接代還有別的事要做,既然前者她做不好,後面那些總得多盡點心力。

  「都喜歡。」藍天從英文書裡抬起頭。

  「那,我們多吃一點蔬菜水果,你反不反對?」

  「不反對。」

  「偶爾,我懶得下廚,我們可不可以外食?」

  「可以。」

  你看,多麼好商量的男人,她這還不算中大樂透?

  「偶爾,我有點煩,你的車子可不可借我開,讓我出去兜兜風?」

  他想了半天,才回答,「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怕我駕車逃逸?」她笑瞇眼的再說:「不會的啦,我還要賺你二十萬塊的月薪。」

  他凝視她,須臾,緩緩說道:「我父母親是出車禍死亡的。」

  她倒抽口氣,直覺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在擔心她的安全啊,多麼有責任感的男人呵,她才嫁給他兩天,他已經把她納入保護範圍。

  相當好的感覺,當那麼久的女強人,突然有個男人把你當成弱女子照護著,誰都要感動萬分。

  「對不起,我不開車了,以後我要去哪裡都讓你送我去,你不在家,我就乖乖待在家裡。」她像在宣誓似的,說得萬分認真。

  向晴承認,自己是個很容易被感動的女人。

  於是,在她嫁給他的第五十個小時,她認為自己嫁對人,她相信就算自己到外面繞三百圈,談兩百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都不會找到比藍天更好的男人了。

  武斷?是吧,她是武斷了,可是,她好喜歡自己的武斷。

  藍天定定看著她精彩的臉龐,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五官可以做出這麼多豐富表情。

  在征妻子的時候,他想過,萬一自己不習慣一個女人在家裡走來走去怎麼辦?他可不可以限定妻子只能在二樓活動?

  但向晴加入他的生活,他沒有半分不習慣,反而覺得,好像從一開始,她就和他一起住在這個屋裡。

  「手術排定了,向宇下個星期一要進開刀房,你可以陪我去嗎?」

  「好。」藍天的回答很簡單,但他聽她說話時,態度專注。

  「會不會耽誤你工作?」她指指書房。

  「不會。」

  「我們一大早出發好嗎?下午三點的手術。」

  「好。」

  「也許隔天趕不回來,我們在台北住一晚,好不好?」

  「好。」

  「我幫你訂飯店,你覺得呢?」

  「好。」

  又「好」,從頭到尾他的回答都是好,他是好好先生嗎?或者他根本不懂得拒絕別人?

  「你可以有自己的意見,不必每句話都說好。」她抬眼望他,等著他說出其他答案。

  「那些……只是很小的事。」這麼小的事情,幹麼有意見?

  「就算是很小的事,如果我讓你不舒服,你也可以拒絕。」

  對一個陌生人,他的態度太好;對待一個花錢買來的妻子,他又太過縱容;她不曉得他把自己定位在哪裡,但和他在一起,她很輕鬆愉快。

  藍天奇怪地回望她。「很小的事,為什麼會讓我不舒服?」

  她展露笑靨,輕輕地在心底親匿地喊他一聲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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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藍天面言,只是很小的事,但對向晴而言,是大事。

  母親的個性軟弱,父親去世後,她成了家裡的支柱,不管大大小小的事,母親都不敢作主,她怕東怕西,總要有人在身邊才不會六神無主。

  這幾年,為了賺錢,向晴不得不離開家裡,母親才漸漸學會獨立,再加上搬回老家,外公外婆身體還算硬朗,彼此互相照應,向晴身上的擔子才算輕鬆了些。

  站在手術房外,看著母親對自己的欲言又止,她明白母親希望從她嘴裡套出一份肯定,可是連她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情,她怎麼偽造得出信心?

  幸好藍天在,不管手術有幾成的成功率,話從他嘴巴裡面說出來,就是百分百確定。

  他說:「向宇沒問題的。」

  很短的句子,母親的心安了,連向晴的心也莫名其妙安定下來,她依靠著他,不知道他從容篤定的性子是怎麼訓練出來的。

  她對母親說,藍天是她的男朋友,母親熱熱烈烈地接受了。他陪著她在開刀房外面待八個鐘頭,手術過後,他又和她輪流在醫院裡面照顧向宇十天,讓她母親回老家充份休息。

  這種事,沒有幾個男人做得到,而他做了,為一個花錢買來的新娘做了。

  所以,這不是小事,是很大、很大的事,她怎麼能不感恩?

  她在絕路的時候碰上藍天,他義不容辭把她從絕境裡拉出來,他給她很多溫暖、很多支持,如果嫁給這種男人是錯誤選擇……那麼她又要武斷了——假設嫁給藍天是錯的,那婚姻本身一定是種錯誤的制度。

  出院那一天,藍天開車送向宇回家,他們待在老家吃過飯後,就一路開車回墾丁。

  進家門時,天已經黑了,她下廚煮了兩碗簡單的面,他吃得津津有味,讓她很有成就感。

  然後他們輪流洗澡、他們並肩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她把頭靠到他身上,聞著她的髮香,深吸氣,他戀上她的洗髮精味道。

  她的親匿並沒有讓藍天覺得奇怪。

  在醫院,她疲憊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靠到他身上,她說他的身體像大號立床,靠一靠,疲倦就會跑光光。

  他當然沒說不好,這只是小事,何況美女在懷,誰會拒絕?

  於是一天天,他習慣她柔軟的身體,習慣她身體傳來的淡淡香氣。

  「我想,籃框的高度應該再低一點,不要讓孩子怎麼投都投不進去,過度的挫折會讓孩子對籃球失去信心,你說好不好?」她輕聲對他說。

  好吧,女生打籃球就打籃球,她不跟他唱反調子,如果打籃球的孩子都像他這麼溫柔,那麼肌肉發達一點也無妨。

  藍天看她一眼,然後轉頭看看自己架設的籃框,點頭。「好。」

  這麼好商量?這在他來說,也是小事嗎?

  「不過,我倒是覺得,小孩在學會打球之前,應該先讓他們玩一些簡單的遊戲,比如,做兩隻小木馬,你說怎樣?」向晴知道他的木工很厲害,連房子都能蓋了,做兩隻小木馬算什麼。

  藍天又看她,今天她很不對勁,但他還是說:「好。」

  明天,他就到鎮上買材料回來做。

  「如果那裡放個彈簧床呢?多數小孩喜歡跳上跳下,把他們的精力都消耗掉,家長才會輕鬆一點。」

  彈簧床?她連這個都想好了,她不對勁,很嚴重的不對勁。可是,他還是回答好。

  「既然都討論好了,那……」她的臉爆紅,停頓了老半天之後說:「我們去做生孩子的事吧。」

  意思是她準備好了?藍天猛地轉頭看她,她被看得臉紅心跳。

  「不要嗎?我只是怕你虧太多,花了大錢半點都沒收穫……」她的嘴巴還在嘮叨不止時,他的吻已經搶先封上來。

  向晴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忘記生五個孩子很可怕,忘記她現在是在「上班」期間,不是玩樂時間,忘記他們之間還算得上……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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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2-2 22:18:33

第3章

  不管在哪裡,藍天都聽得到她發出的聲音。

  他對聲音有敏銳的接受度,所以,她的自言自語、她做錯事的糗狀,他一清二楚。

  他喜歡她在家裡製造出來的聲音,不管是啪答啪答的拖鞋聲、水龍頭的流水聲、抽水馬桶或她洗衣服的聲音,通通喜歡。

  她的聲音讓這幢房子變成家庭,而不只是裝潢昂貴的原木房子。

  三個月可以讓許多人從陌生到熟稔,而三個月讓他熟悉她的聲音、氣味、動作和多話,也讓她摸透他的每一分喜好。

  向晴知道,他很喜歡運動,每天晨晚都要出門跑足一個鐘頭,他做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一次可以做五百下。

  他吃東西不挑,但如果對味,食量大到驚人,他老是喝瓶裝礦泉水,而且只喝某種昂貴的品牌,聽說是來自瑞士的冰川,她覺得太浪費,於是偷偷在他的瓶子裡加了煮沸過的開水,可是他一喝就喝得出來。

  他沒罵她,只是皺皺眉頭,就把開水拿去澆花。

  真可惜,她打算讓他罵的說,她很想看看情緒失控的木頭長得什麼模樣。

  向晴知道他的嘴巴像木頭,不說好聽話;他的肌肉像木頭,用力戳幾下會害自己的手指頭受傷;他整個人全身上下都像木頭,看起來沒什麼大路用,卻會安安靜靜地釋放芬多精,造福你的身體健康。

  這是她的老公——木頭先生。

  截至目前為止,她非常非常滿意這個男人,尤其在生孩子這件事情上面……儘管無從比較,但她有自信,再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藍天停下在鍵盤上飛躍的手指頭,側耳傾聽客廳裡縫紉機針上針下的答答聲,不笑的嘴角微微上揚。

  向晴對於窗簾家飾有特殊癖好,她給家裡的每一扇窗戶穿上新衣服,唯一的一張大床,至少添了六套新裝,衛生紙盒、酒瓶、花瓶、桌腳椅腳……就連衣架,所有能穿衣服的傢俱全都穿上衣服。

  她笑著解釋自己的狂熱,「我要是沒去當空姐,說不定就開了手工藝品行。」

  他笑笑,把她新做好的抱枕放在大腿上,沒阻止她的縫紉狂熱,就算臥房裡的那片落地窗,被她加了噁心的蕾絲邊,看起來很礙眼,但她的笑臉,讓他看不見蕾絲邊。

  上星期,她抱一堆書回來,走到他身邊問:「我沒有做過衣服,如果我做衣服的話,你會不會穿?」

  「好。」

  那是小事,而且他從來就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然後她真的給他車了一件衣服,初試啼聲,成品還真的不錯,那是睡衣,他和她都有一件,同樣的款式、同樣的布料,向晴說她喜歡和他穿著一樣的睡衣,坐在院子裡看星星。

  於是,他把二樓陽台的躺椅搬到一樓去。

  縫紉機的答答聲不見了,他離開椅子走到門邊,斜靠著木牆,雙手橫胸,看著他的女人原地拚命往上跳,想伸手去勾摘還沒成熟的青木瓜。

  她很懶,直接從屋裡搬椅子、踮腳就可以拔下來了,幹麼在那邊跳來跳去,也許從她的角度看來只差一點點,但從藍天的角度望去,還差了很大一點。

  她失敗一次,叫一聲;失敗第二次,對著木瓜大罵;失敗第三次,那棵木瓜樹就變成忘恩負義、沒心沒肝,也不想想她每天給它澆水施肥,是教它用來長腦袋、不是光長個兒的壞東西了。

  他忍不住大笑,笑她的傻氣,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須臾,斂起笑臉,他輕搖頭,緩緩走過客廳、前院,走過他做好還沒油漆上色的木馬,直到向晴的背後,大手往她腰間輕輕一托、一帶,突然多出來的三十公分,讓她順利拔下樹上的青木瓜。

  「真好用的人體升降機,有你在,我這輩子都不要買鋁梯。」

  他放下她後,她順勢往後靠,靠在他厚厚實實的胸膛上。

  真好,有人肯給她靠著、賴著,天塌下來都不必擔心,他前輩子肯定壞事做盡,欠天欠地欠下她一大堆人情。

  藍天把她的身子扳過來,大手左一橫、右一撇,擦掉她的額間汗水。

  她很容易感冒,雖然喝喝伏冒熱飲就會好,但感冒總不是好事,能避就避掉吧。

  「天氣好熱,我想給你做一道涼拌木瓜絲,我等它長大等很多天了,剛剛我看到一隻小鳥停在上面,動作不快點的話,木瓜會被它們搶先吃掉。」

  「嗯。」

  只有嗯?她在邀功ㄟ,他至少要說「謝謝你」,或用摸小狗那種手法摸摸她的頭,用讚賞眼神盯她兩眼。

  結果咧,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嗯」。

  沒意思……不過,想從他嘴巴裡面擠出幾句戀人絮語,這輩子恐怕不可能了,大概只能把他重新塞回媽媽肚子、重新生一遍,看看有沒有基因突變的可能性。

  「你工作做完了?」她問。

  還沒有,不過現在不想做,只想待在她身邊;阿豐錯了,鄉下生活不會無聊,只要她在,日子自是多姿多彩。

  藍天拉過她的手,走到龍眼樹下,他挑了兩竿肥碩龍眼,坐到她身邊的躺椅,手剝,剝出一顆晶瑩透明的果實,她打開嘴巴含進去,然後,他也替自己剝一顆。

  「殼和種耔不要丟哦。」

  「好。」

  他應著,進屋,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向晴用廣告紙折的盒子,一個裝殼、一個裝種籽。

  「上次我送給里長伯的那個盆栽,里長伯很喜歡,郵差伯伯知道了,也想跟我要一盆。」

  藍天看她,點頭。

  向晴很厲害,她把龍眼殼捶得粉碎,和上泥土,放進小花盆裡,再把篩洗過、泡出芽眼的龍眼耔一顆顆擺上去,擺出兩個同心圓,最後在空隙處鋪上五彩繽紛的小碎石,她每天噴水,不到十天,一盆抽芽、長葉、綠油油的盆栽就送進里長伯家裡。

  她和他不一樣,是個廣結善緣的女生,他在這裡住三個月,除了幾個好奇的歐巴桑會對他打招呼以外,多數的男人、年輕人習慣在看見他時,繞路遠走。

  向晴說,那是他的臉孔太嚴肅、身高太壓迫人,還說他不講話的時候,習慣性把手插在口袋,很像隨時準備掏槍的黑社會。

  在人際關係這方面,她比他厲害得多,同樣是三個月,附近鄰居都知道這個奇怪的外地大個頭娶了個如花嬌妻,知道他老婆燒的橙汁排骨好吃到不行,而且三不五時有人送禮物到家裡,一籃雞蛋、一隻殺好除毛的土雞、炒米粉、菜耔、花籽……讓他的院子裡多辟了塊小小的有機菜園。

  家裡的電話響不停,每通都是找藍太太,鄰居、朋友、以前的同事,她每天接電話的時間多到讓人眼紅。

  藍天敏銳的耳朵,特別喜歡偷聽她對著電話那頭說話,撒嬌的、開心的、薄怒的聲音,他用竊聽,認識他的女人。

  他不在乎她鳩佔鵲巢,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很樂意自己的窩巢,讓這只美麗的鳩鳥佔據。

  「你明天非出去不可嗎?」向晴找到話題。

  早上,一通電話惹得藍天不開心,他板著臉孔、耳朵貼住話筒,老半天不說話,害她站在旁邊戰戰兢兢,也跟著提心吊膽。

  最後,他丟下一句話,「我明天過去。」然後,掛掉電話。

  她問他發生什麼事,他說沒事,就轉身進書房。

  她沒跟著進去,因為屋裡屋外,每個角落都標上游向晴,獨獨他的書房是她的禁地。

  她很清楚那裡是他的隱私區,不經邀請,不得進去。

  所以他關上門,她在門外,充份理解,這通電話是他不想讓她認識的部份。

  「對。」

  他不出去,將有一群討厭鬼殺進門,他不想破壞自己寧靜的生活環境。

  「要去多久?」她打開嘴,含進一顆他剝好的龍眼。

  「最慢三天之內就回來。」

  「三天……有點久,你要去哪裡?」

  她吐籽,他想也不想就用手接住,說他是大男人嘛,在這方面,他又不吝嗇表現體貼;說他不是大男人,男人該做的事,他從不讓她越雷池一步。

  「北部。」

  「你會打電話給我嗎?」如果那通電話是他的「閒人勿進」,那麼這三天,她也進不去吧?

  兩個人的生活很容易讓自己依賴上對方,三天看不見他……

  這個形容詞很俗氣,可她真的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個蕭瑟的秋天啊,沒有他的體溫,日子難捱。

  「我的手機隨時開著。」

  「如果我三分鐘打一通電話給你呢?」

  「無所謂。」有人會發瘋,但別人的精神狀態不在他的考量當中。

  「我給你帶一盒涼拌木瓜絲,記住哦,不管怎樣,吃飯的時候都要拿出來加一點。」

  「為什麼?」

  「因為別人就會知道,你已經有一個很賢慧的妻子了,而且你的妻子用你用得很滿意,別人別想覬覦。」

  這是嫉妒,光明正大的嫉妒。

  好得很,她愛上婚姻這種制度,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在他身上貼下「所有人——游向晴」的標誌。

  「好。」向晴的嫉妒讓他很驕傲,明天他就用「老婆的嫉妒」讓一群單身男女嫉妒。

  「等你回來,我保證一定學會烤蘋果派。」她信誓旦旦。

  「好。」之前,他說想吃蘋果派,只提一次,她便記上了心,他喜歡她為自己發揮高度注意力。

  「你為什麼想吃蘋果派?」她隨口問問。

  他僵了臉,沒應。

  她忙著把龍眼殼剝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驟變。

  「是不是初戀女友烤給你吃過,酸酸甜甜的派裡加入很多的愛情,讓你意猶未盡……」

  她在編劇,編到一半突然覺得很有可能性,對啊,要不是對初戀女友意難忘,怎麼會用徵人來月聘老婆?

  那麼,假設前女友回心轉意,願意和他重修舊好,她的任期是不是要提早結束,他說的「不離婚條例」會不會變成「優惠退撫」?

  她猛地抬頭,注視他的臉。

  「我猜對了呴。」癟嘴,她的臉龐失去快意。「我就知道,我爸說,他初戀女友煮的魚肚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自從她離開之後,誰煮的魚肚湯都變得很難下嚥,那麼我烤的蘋果派怎麼跟人家比,不烤了、不烤了,反正怎麼弄怎麼難吃,幹麼跳出來獻醜……」

  在她自苦自憐老半天之後,他突然說:「不是。」

  「嗄?」她張大嘴,一時間沒弄懂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初戀女友?那是前女友還是前妻……」她越問越小聲,蘿蔔粉臉變成苦瓜臭臉。

  「蘋果派是我母親的拿手菜。」藍天還是說了。

  埋在記憶深處,刻意不去翻閱的陳年往事,因為她的苦瓜臉,他翻。

  「婆婆?她很會做菜嗎?」

  「對,她很喜歡做菜。」

  她也喜歡縫衣服,跟向晴一樣,不過她沒有誇張到幫桌子、椅子、冰箱縫外套,不會三不五時就車拼布袋子分贈給左右鄰居,更不會做睡衣,要老公和自己穿情人裝,也許是那個時代的物資不像現在這麼豐富吧。

  母親種菜不是為了強調自然有機,而是為了替老公省薪水,她也和向晴一樣,很想養動物,只不過向晴想養的是毛又多又長、超難伺候的古代牧羊犬,而媽媽養的是肥滋滋的母豬,和會生蛋、可吃肉的雞鴨鵝。

  「快,告訴我婆婆和公公的事,我愛聽。」

  他盯住她,老半天,斂眉。

  她把椅子拉到他對面,捧起臉,專心看他。

  「很不習慣講長輩的故事嗎?那我先來示範。我的媽媽比爸爸大一歲,那個時候爸爸喜歡的女生不是媽媽,而是媽媽的表妹。

  「爸爸說,表妹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心像春風拂過,連作夢都會夢見她的笑容,可惜到最後,表妹被台北來的大帥哥娶走,爸爸氣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恨自己沒有鼓足勇氣,對表妹表示愛意。」

  她向看藍天,他鎖緊的眉目鬆弛了。

  瞧,說老故事並不難吧。她接著道:「後來爸爸說沒魚,蝦子也有蛋白質啊,於是娶了夢中情人的表姊,表姊不美麗,但是很溫柔;表姊做的魚肚湯沒有表妹好喝,但是炒飯很對胃口;表姊的腿太短、撐不起長洋裝,但是圓圓的臉,可愛得像洋娃娃……

  「一點點妥協、一些些欣賞,在漫長歲月間,他逐漸愛上表姊,直到去世的那天,爸爸都很高興,他娶的是表姊不是表妹。」

  「你爸爸不在了?」

  他早該猜到的,不然怎會整個家的重擔都落在女兒的肩膀上。

  「嗯,爸爸死了以後,我就變成游家的大家長,話,我說了算;事情,我決定了算;我是我們家最大的,但我答應向宇,等到他健健康康長到二十五歲,就輪到他當家長。向宇笨呆了,當家長很辛苦的,對不對?」

  向晴勾住丈夫的手臂,把臉貼在強健的肌肉上面。呵呵,她的老公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猛男。

  他輕觸她的髮絲。不會,當她的家長不累、不辛苦,還有很多的成就感和找不出理由的驕傲。

  有她起頭,藍天發覺講故事,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父親常對我說:『兒子,等你十歲,老爸保證幫你湊到五個兄弟姊妹,讓你們組籃球隊,打遍天下無敵手。』

  「我父親是社區高中的籃球教練、白種人,我母親是台灣人。母親做的中國菜很好吃,但爸爸常希望她能烤蘋果派,他說那才是美國人的正宗食物。

  「母親第一次的成品很難吃,爸爸擔心她有挫折感,以後再也不肯做,就用一部遙控車賄賂我幫忙,我們兩個一人一口,把八吋的派吃光。後來,她越做越順手,蘋果派就變成她的拿手好菜。」

  「你爸真好,如果我第一次的成品超難吃,你會不會捏著鼻子把派吃光光?」

  他沒回答,但丟給她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幸好,他沒說:「我會用十部遙控車賄賂村裡小孩,把急性腸胃炎送給他們。」

  向晴笑開懷,返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三個月了,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密一百倍的事。

  她好愛賴在他胸口,想像自己是被他抱在懷裡的泰迪熊;她好愛趴在他背上,假裝他的背是猶太人的哭牆;她好愛被他肌肉發達的大手扣在胸膛,幻想自己是被寵壞、慣壞的小公主。

  她愛上他,就像爸爸愛上媽媽;她將為他做蘋果派、為他炒對味的炒飯,她要他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分鐘,不後悔生命中有個游向晴陪他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我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母親肚子裡還有一個妹妹。父親叫我前鋒、叫弟弟中鋒,在媽媽要去醫院生下後衛那天,中鋒不乖,硬要跟他們一起去,而我很聽話,所以被留在鄰居家裡……然後他們出車禍,四條命沒了,而我進育幼院,直到被人領養。」

  後面二十幾年的生活,他用簡短几句話帶過。

  向晴凝睇他。之後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能夠活到現在、活得這麼自在,他絕對付出很多的努力,那份艱困哪是外人能瞭解的。

  她圈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臉頰,巧笑著轉移他的心情,「木頭,我們來談個條件好不好?」

  「你說。」

  「你去把長頭髮剪掉,我來幫你生前鋒、中鋒、後衛。」

  她恃寵而驕了,仗著他對她的好,軟土深掘,也不想想生小孩是她的責任,早在她簽下結婚證書時,就卸不開的責任。

  可是對藍天而言,剪頭髮純屬小事,雖然他已經留了它們三年。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就直接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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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天很生氣,從上高鐵開始,就氣到不行。

  他打手機給向晴,想告訴她好消息,說他找到一隻血統很好的古代牧羊犬,過幾天,寵物店老闆會親自幫他們送過來。他還想跟她討論一下狗屋要怎麼蓋,是蓋在前院、後院,還是直接讓狗狗窩在房子裡面……

  但家裡電話沒人接,她的手機一樣沒人聽。

  他才離家三天,她就鬧失蹤?她真有那麼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老家在哪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

  他氣到快發狂,好不容易下高鐵、叫計程車飆回家裡,才發現電燈沒開,屋裡黑漆漆一片,而向晴的手機丟在沙發上面。

  他到車庫拿車,發現車子不在,一顆心臟幾乎眺出喉嚨。游向晴!她答應過他不開車的!

  急了、跳腳了,他邁開長腿往附近鄰居家跑。

  根據情報,最後一個見過向晴的人是在下午三點鐘,所以那個時候她還在家,看一眼腕表,已經九點鐘,如果去鎮上買東西,她早該回來了。

  因此她不是去鎮上,那麼……回娘家、北部朋友來訪……他不知道原因是哪個,只知道心被掐著、扭著、疼痛著。

  怒火狂燒,臉色鐵青,嚴肅的臉孔更加嚇人,他往家的方向走,未進門先聽見屋裡的電話鈴聲響起。

  藍天三步並兩步往前跑,衝到電話機前,抓起話筒,未開口,先聽見向晴的哭聲。

  「你在哪裡?」他凝聲,強大憤怒需要意志力控制。

  「我在台中榮總醫院。」說著,她忍不住大哭,然後,在她準備陳述事件始末時,電話斷線。

  很好,這下子,怒火往肚子裡悶燒,把他的心臟燒成焦炭。

  她出車禍了?

  醫院在台中,所以是她偷偷開車回家的時候出的車禍,那麼,她還能打電話回來,表示受的傷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嚴重,但她哭得那麼淒慘,而且只說一句話就斷線,這意味著什麼?

  她要進開刀房?她暈厥了?還是……又有意外發生?

  意外,這兩個衝撞著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很努力逼迫自己沉穩下來,不斷在腦海裡面做分析,但關心則亂,紛亂的心情理不出合理系統。

  一路上,藍天不斷看著手機,向晴沒再打電話給他,半通都沒有。抿唇,分析丟開、沉穩拋諸身外,他擰著眉目,凶狠的眼光直視車窗。

  他痛恨意外、痛恨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他痛恨那個叫做上帝的神,有權力操控他的幸福。

  游向晴,她絕對不能發生意外,她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著,他願意用所有的東西去交換她的順遂人生。

  頓時,他發現,她對他已經太重要,重要到他損失不起……

  藍天想起老爹的千叮萬囑,老爹說,千萬不能讓誰變得「不能被取代」,那麼他就會出現弱點,就會提供機會,讓敵人對他使出致命一擊。

  這不是當初他「徵聘妻子」的主因?不要愛情、不要牽繫,他要的只是生產工具,可是向晴那麼行,讓他在不知不覺間交心。

  藍天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阿豐說對了,你永遠不知道命運在你前面準備了什麼大餐。

  計程車開得飛快,為了想賺藍天開出來的高額獎金,司機任由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把油門踩到底。

  凌晨兩點,藍天到達醫院門口,而司機先生滿意地用口水沾濕大拇指,一張張數著他遞過來的鈔票。

  他奔進醫院,在急診室外看見哭倒的向晴。

  他的眼光像新型掃瞄機,從她頭頂掃到腳底,沒有血跡、沒有紗布、沒有任何受傷跡象……終於,提在喉嚨的心臟安份地躺回胸腔中央。

  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

  他連續對自己喊話十次,告訴自己,她沒事,紛亂的思緒才慢慢回歸正途。

  呼,吐氣,很好,她沒事。

  「藍天!」

  發現他,向晴跳起來,衝到他身前,兩手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裡。

  他終於來了,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酸掉,他再不出現,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勇敢,覺得自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花木蘭,可當事情真正砸到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很弱,弱到沒有一片藍天覆在頭頂,就變得無能為力。

  她依賴他,依賴得很徹底。

  「發生什麼事?」

  他環住她發抖的身子,輕輕拍、慢慢順,順她的情緒,也順著自己的心,再說一次,她沒事,真好。

  「向宇感染了,他在加護病房。」她哽咽。

  「醫生怎麼說?」

  「我不知道,他說什麼我都聽不懂,我只知道很危險、很危險、很危險……」她哭喪著臉,閉起眼睛,只想學鴕鳥,把頭縮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打手機給我?」

  他出門前交代過,再小的事都打給他,沒有什麼工作不能放下、沒有任何事比家人重要。

  家人……他輕輕地吐氣,把視線停在向晴身上,家人……在那場車禍之後的現在,他又有了家人,雖然這個「家人」很愛哭,碰到小事就跳腳,可是、家人……

  藍天忍不住微笑,不道德,他明瞭。

  在老婆哭到快崩潰的時候,他還笑,這是差勁男人才會有的表現,但他沒辦法違逆自己的真心反應。

  是的,他很開心、很興奮、很滿足,他又有了家人。

  「我背不起來你的手機號碼。」她一面說、一面捶著自己的頭。

  總覺得他走到哪裡都會把她掛上、帶上,總覺得三個月的生活,他們像連體嬰,從不分離。

  這種情況之下,誰會多事地去背手機號碼,若不是為了四處留電話給老同學、朋友、同事、鄰居,家裡的電話號碼她也背不起來。

  「為什麼不把手機帶著?」他在通訊錄裡面寫下老公,記錄號碼,她只要一按鍵就可以打給他。

  「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心一急,什麼都不記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醫院門口了。」

  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把車子平安開到醫院,真是命大!陡地,藍天的心又亂跳一陣,他自我提醒,下次出門,一定要把車子開出去。

  他很想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但這時候,他捨不得罵她,一個哭得雙眼比核桃還腫的女生,有權利得到優惠。

  「只有你一個人在?你母親呢、親戚呢?」

  他把她垂到頰邊的頭髮往後撥,黑眼圈爬上她的眼周,哭壞了吧她。

  再次摟她入懷,拍拍她的背,他沒有說「不哭」,他願意她的委屈全往自己身上傾吐。

  「我媽媽血壓飆高,在急診室觀察,才睡下。」

  「好,我處理,你坐一下,我去瞭解狀況。」他扶著她坐下,可他才起身,就發覺她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向晴對著他搖頭。她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她已經受夠一個人擔心。

  他歎氣,沒說話,把她拉起來,小小的手包進大大的掌心。

  「沒事的。」他說。

  她知道沒事,都交給他了,重重的心變得輕鬆,藍天不是醫生,但他出現,她便相信事情會好轉,他就是有這種本能,讓人對他好有信心。

  接著,他帶她去詢問向宇的狀況、接下來的醫療程序,不知道為什麼,同樣的講解,藍天在,她的心定,每句每句都聽得懂了。而且最好的消息是,向宇的體溫降下來,感染獲得控制。

  天亮,向晴靠在藍天的肩上,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看著那麼多的病人、那麼多的意外發生,她說:「木頭,以後我們都不要發生意外好不好?」

  「好。」

  十指緊扣,她的手很冷,幸好他的手恆溫。

  「我們好好照顧身體,不要生病好不好?」

  「好。」

  「以後我跟你去晨跑。」

  「好。」

  「這樣子,會不會妨礙你的福利?」

  他沒聽懂,轉頭看她,眼底閃過疑惑。

  「看美女的福利啊,很多男人去晨跑,醉翁之意不在酒。」

  能開玩笑了?藍天放下心,親親她的額頭。「向晴。」

  「嗯?」

  「你答應過我,不開車出門。」

  她想起來了,挺直背,細細審視他的表情,好心疼哦。

  向晴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唇貼在他耳際,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緊張了對不對?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下次一定不會再發生。」

  她的急欲解釋讓他的嘴角拉出笑痕,她瞭解他的心焦,這點,讓他心情愉悅。

  接連幾個日夜的觀察,向宇的狀況緩和下來,游媽媽的血壓也穩定、出院,藍天趁著自己在中部,安排很多事。

  他接洽醫生,掌握向宇的狀況,他聘管家、護士到老家幫忙照顧外公外婆和向宇,他把向晴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他的好讓游家上上下下舉大拇指,稱讚他是個好男人。

  加上舅舅家九口人,包括藍天自己投了十張贊成票,贊成向晴嫁給藍天,他們不知道,藍天早就被她收納在囊中,誰都搶不走。

第4章

  陽光下,海灘邊,男人跑在前面,女人帶著古代牧羊犬一邊跑、一邊繞圈圈。

  他早就知道她沒辦法好好慢跑,但是……無所謂,男人嘴角漾著淺淺笑紋。

  婚姻生活經歷一年,藍天越來越戀家、戀愛這個長得很古典的女人。

  她的蘋果派做得很好了,卻每次只准他吃一小片,然後要他挨家挨戶到處分送,一次兩次三次,他敲過村子裡的每戶人家。現在,大夥兒知道他不但不是黑社會,還是個疼愛妻子的滿分男人。

  要是身在古代,說不定早就有人鼓吹他納妾。

  向宇的新心臟越用越上手,今年打算參加高中甄選,藍天幫他找到幾個家教,助他金榜題名。

  向晴和藍天結婚的事被家里長輩知道,先是念了一大串,然後,臨時辦桌補請親戚好友。

  宴客那天,向晴穿著大紅旗袍,活脫脫像從古畫裡走出來的仕女,美得教藍天說不出話。

  晚上,他在她老家的榻榻米床上,連續做了三次生小孩的事。那次之後,向晴知道,只要穿上旗袍,就能引誘木頭獸性大發。

  向晴丟下狗狗,跑到丈夫身邊,笑著問:「木頭,今天我們去廟裡拜拜好不好?」

  「不好。」

  聽到沒,他可不是只會說好的男人,那些誇他好好先生的村人只是沒和他長時間相處,不知道很多時候他都是有「原則」的。

  「為什麼不好?」

  「就是不好。」他又重申一次。

  他不信神、不信上帝,如果真有那些庇佑人類的強大力量,怎麼還有那麼多的意外改變人們一生。

  所以他和它們絕交了,在很多年以前。

  「為什麼不好?」她仍然追著他問。

  向晴不懂,為什麼藍天痛恨宗教,去年中元普渡,村裡熱熱鬧鬧辦法會,他打死都不出門。

  她說想看歌仔戲和廟口電影。他回答,「好,我載你去,等你要回來,再打電話給我。」

  他不去,一個人逛廟會多沒意思,於是他們與好兄弟失之交臂。

  過年前,她看見電視新聞裡預告燒王船祭典,她拉著他說:「我們去參加好不好?」

  他眉頭連掀都不掀,就說:「那是騙人的。」

  果然,現在他又講了同一句話——「那是騙人的。」藍天說。

  「阿發嫂說,廟裡的觀世音菩薩很厲害,她女兒的老公出車禍變成植物人,醫生都說沒救了,她就帶女兒到廟裡拜拜許願,才去拜幾次,他老公就清醒了。」

  有這麼靈的神,不去拜,既浪費又過份。

  「我們家又沒有植物人。」他嗤她一聲。

  「不是這麼說的啦,拜拜是求心安、求神庇佑我們闔家平安。好不好嘛?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廟裡拜拜。」

  她拉住他的手臂東搖西晃。

  還等不到他的答案,他們就回到家門前,好怪哦,家門口竟然停著一部紅色的法拉利。

  是誰啊?他們好像沒有這麼高級的朋友?向晴轉頭望向藍天,疑問在臉上。

  走近屋子,她從落地窗看進去,看見一個美麗非凡的女性,她坐在他們的沙發上,長長的美腿裹在黑色的緊身皮褲裡。

  這麼熱的天氣穿這樣,不會流汗嗎?

  哦,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美腿放在她剛縫好的抱枕上面,而那個抱枕她印上木頭的照片。

  不舒服,木頭只有她才可以「壓」。

  「木頭,你出門的時候,沒有把門鎖起來嗎?」向晴拉拉他的袖子問。

  他輕笑,那樣的鎖難不倒阿豐。

  藍天沒回答她,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模樣,他握握她的手,說:「你把乖乖關到狗屋裡。」

  「哦。」向晴轉身,拍拍古代牧羊犬的頭。「乖乖,我們回去睡覺,下午再幫你洗澡。」

  叫一隻那麼大的狗「乖乖」,實在很奇怪。

  剛取名字的時候,藍天怎麼叫都不順口,向晴拍拍他的肩,把頭靠在他的胸膛前面,看著新加入的大傢伙說:「你不覺得它很乖嗎?它不像王媽媽家的狗,成天亂叫。」

  只有兩句話,她便說服他。

  從此藍天「乖乖」、「乖乖」的喊,再不覺得彆扭,他是個很好說服的男人,除了在拜拜、上教會這類的事情上面。

  向晴把乖乖帶回狗屋,順手抓起水龍頭,幫雞蛋花澆水,她一面澆、一面往屋裡偷看。

  雖然客廳廚房沒有隔間,可是後院距離前廳還是太遙遠,她看不到兩個人的表情,只能觀察他們的動作。

  於是,雞蛋花澆完水,她又蹭蹭蹭,蹭到前院。再拿水龍頭、再開水,她把桂花、果樹、蔬菜通通澆一遍。

  她看到了。

  不像話,桌上那杯是她特地幫木頭煮的菊花枸杞茶,給他降火明目用的,她擔心他電腦看太多,提早得老花,那個妖艷女人,怎麼可以自己去倒來喝?沒禮貌!

  不像話,她居然還抱住藍天的手臂,磨磨蹭蹭的,搞清楚,木頭的手臂是她的專屬區,以後要讓孩子吊單槓用的,她怎麼可以亂摸?

  更不像話了啦,她、她、她……居然叫她的木頭「阿天」,連當老婆的自己都沒叫得這麼親匿,她居然越俎代庖。

  向晴生氣了,狠狠丟下水龍頭,往屋裡走,不高興佔了滿臉。

  「你!走開,他是我老公。」

  她走到阿豐身邊,一把將人拉開,站在藍天身邊,很驕傲地宣示自己的主權。

  向晴算高的了,一百七十公分的模特兒身材,但阿豐至少還比她高上十幾公分,和一個明顯比自己更高壯的女人對壘,她的勝算很少。

  阿豐的反應不如向晴預料,先是低頭,看著她這個「嬌小」的女人,然後嘖嘖稱奇地用手指頭撫過她光滑柔嫩的手臂。

  很快地,那手指就被藍天的眼光嚇退,阿豐聳聳肩,坐回沙發裡,把那杯很好喝的菊花枸杞茶拿起來,輕輕品啜。

  「皮膚不錯、姿色勉強、身材差了點、看起來不像有大腦……你真的是阿天的老婆?」阿豐的眉眼勾勾向晴。

  沒大腦?!她在當眾侮辱她嗎?

  向晴滿肚子炸藥,更讓她生氣的是,那個被她護在身後的男人居然沒挺身替她證明,他老婆是個聰慧、深藏不露、百年難得一見的優秀女陸。

  她的臉紅撲撲的,帶著古典美的鳳眼瞠得又圓又大,她兩手叉腰,溫婉柔和的賢淑形象破壞殆盡。

  「有大腦的女人不會登堂入室,在別人家裡勾引別人的丈夫。」木頭不出頭,惹得她很不爽,向前一步,她自己來捍衛主權。

  那麼凶?嗯,有點意思。

  「丈夫?別說得這麼好聽,你不過是他應徵來的代理孕母吧,我和阿天早就說好,他找人生完五個小孩,我們再來談結婚,我可不讓生小孩這種事,破壞我完美的身材。」

  阿豐嗲聲嗲氣說話,手指頭抓起一撮頭髮繞啊繞,繞得風華絕代、艷冠群芳。

  什麼?代理孕母?向晴腦袋像被人拿棒子攪得一團亂……

  「你胡說!」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牙齒在打顫。

  「我幹麼對一個局外人胡說,我和阿天可是幾十年的交情,你,哪裡涼快哪裡去。」

  她還沒出口反擊,就讓藍天推到樓梯口。

  「你先上樓,我有話跟阿豐說。」

  她應該破口大罵的,可是腦漿糊掉了,她被一個措手不及的句子給弄得手足無措,居然乖乖配合木頭的指令。

  向晴走到一半,聽見藍天對阿豐說:「惹她對你沒好處。」

  惹她對你沒好處。

  意思是……惹火她,她不肯幫忙生小孩,他們還要另外找代理孕母,會把事情搞得很麻煩?

  心臟一陣絞痛,向晴加快腳步衝進二樓浴室。

  代理孕母?這四個字不是沒有出現過,但那是……那是她拿來開自己玩笑的話啊,怎麼可能變成真的?

  雖然阿豐那個女人很美麗,說不定她根本不會做派,雖然她看起來很會對木頭撒嬌,可是身為稱職的妻子,除了撒嬌還要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

  她會煮飯嗎、會種菜嗎、會做衣服嗎、會打掃家裡嗎?

  可是,萬一她什麼都不會,木頭就是比較愛她呢?

  每個人都說愛情既盲目又缺少道理,要是木頭願意被盲目所牽引……那她再能幹,又有什麼意義?

  打開蓮蓬頭,水嘩啦嘩啦往下流,她在發抖,在熱熱的四月天、在陽光普照的南台灣……她發抖。

  那個阿豐說的是真的嗎?

  有可能,要不是代理孕母,哪個男人會給妻子二十萬月薪和一千萬聘禮?

  他早在一開始就說了,要生五個孩子組籃球隊,他不在乎老婆是圓是扁,不在乎她的身高、長相、職業、工作能力……唯一的條件是生小孩……

  所以她是代理孕母,天,她居然是人家的代理孕母!

  眼淚和水一起,嘩啦嘩啦流下,她怎麼會變成代理孕母的呢?她怎麼會讓自己這麼狼狽?

  她愛上藍天了啊,她想要和他手牽手走過一輩子的啊,她種有機蔬菜、有機水果,想要把兩個人養得健健康康的,她承諾了一輩子不開車,願意讓他隨時隨地在身旁啊。

  可是,他叫她阿豐,她叫他阿天,阿豐、阿天,阿天、阿豐……

  那是要多大的交情,才能叫得出口的匿稱,若非感情深厚,誰敢攀在藍天身上親匿?

  何況,木頭沒有站在她這邊,沒有嫌惡地把阿豐推出門外面,沒有對於他們的婚姻做出半點捍衛舉動,他和阿豐之間……哪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關係?

  他說有話跟阿豐說,他把她趕到樓上,是什麼秘密不可以讓她知道?

  是關於游向晴生完五個小孩再娶阿豐的事嗎?

  如果她不聽話、偷渡下樓,會不會剛好看到他把阿豐抱在大腿上,做那種生小孩的事,會不會看見阿豐把頭埋入他頸窩中,哭訴自己好寂寞,然後他安慰她,要她忍耐,保證孩子一生完,就馬上跟游向晴說拜拜?

  心越想越痛,她明明不是向宇,明明沒有心臟病,可心臟卻痛到說不出話語。

  做錯了,她不應該先愛上他的,明知道這是一樁契約婚姻,怎能投入太多?她從來就不曾真正瞭解他是什麼人,只想著他很好、他很好,就糊里糊塗把心奉上,這是最笨的女人,偏偏在不知不覺間,自己成了笨女生。

  怎麼辦?她不想這麼笨的。

  頹然坐倒,冰冰的磁磚冰了她的心,身子抖得更嚴重了。

  討厭,她不想把藍天送給迷人的阿豐,不想只當代理孕母,不想他們之間在孩子生完之後做結束,所以……所以……她要反敗為勝?

  可以嗎?反敗為勝?

  或許可以,就算是第三者又如何?想想看嘛,有多少女人都是從第三者被扶正的,只要狠一點、壞一點、凶一點、暴力一點,她就可以把楚楚可憐的原配給擠下台。

  何況她還握有一張結婚證書,目前她暫時居於領先地位,誰說不能反敗為勝?

  用力擤掉鼻涕,用力揉掉眼睛裡面的淚滴,用力點頭,她很用力地告訴自己不要輸,她要自私自利,把好男人收藏在自己家裡。

  所以,Go!

  她用沐浴乳發狠使勁,把自己全身上下搓洗得紅通通,她拿大毛巾把自己包起來,打開衣櫃,找老半天,找不到性感的皮衣皮褲。懊惱,但,不害怕,換上牛仔褲和T恤,她馬上要下樓,把那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高大女人揍扁,讓她看清楚,在這裡,誰才是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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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樓,客廳裡沒人,向晴偷偷鬆口氣。

  雖然說了要戰鬥,雖然氣勢裝得雷霆萬鈞,可是阿豐真的很高、很美麗,能夠暫時不面對,也是一種幸運。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俗辣。

  不,不對,她不是俗辣,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準備和整理。

  走到門邊,從院子望去,看見藍天靠在籬笆上,和坐在法拉利裡的阿豐說話。

  向晴火氣抖然竄起。就這麼情話綿綿啊,要不要到床上滾幾滾,順便解決多日思念?

  但是,別想在她的床單上面滾滾樂,要辦事,到外面汽車旅館去租兩小時,這個錢,她出。

  呼,深吸氣、深吐氣,鼻孔張張縮縮,她拚命用佛家的吐納功夫,鎮壓滿肚子三昧真火。

  阿豐眼光一溜,看見站在門邊的向晴,對她燦爛一笑,下車、擁抱藍天,給他一個熱情的「再見」。

  示威?!

  哼哈,不過是一個擁抱,很了不起嗎?他們天天都在生小孩,有時一個晚上生三次,她比得上嗎?

  氣死、氣悶、氣惱,向晴走進廚房,把菊花枸杞茶端出來發洩脾氣。

  過份,阿豐喝掉大半壺,剩下的哪夠她滅火!在她把阿豐罵過八百遍後,到門口送客的藍天進屋了。

  看見向晴,他主動走進廚房,發現菊花枸杞茶,他伸手要端,她搶一步拿走,仰頭,當著他的面把茶喝光。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走到冰箱前,打開,拿出礦泉水,才扭開瓶蓋,向晴又搶了過去,仰頭,咕嚕咕嚕,三十秒內喝光。

  她有那麼渴?藍天瞧她一眼。

  要命,肚子快撐破了,加上剛吞進去的眼淚,她滿肚子水。

  藍天又開冰箱,再拿出礦泉水、打開,她又伸手搶,這回,他握住她的手腕,沒讓她把水往嘴裡灌。

  她以為他們終於要開始吵架了,她以為剛剛送走情人的藍天心情惡劣,要撻伐她的行為。

  可是……並沒有,他只輕輕說一句,「不要一口氣喝那麼多水,傷胃。」

  還管她傷胃,怎麼不管管她被傷透的心,那裡,千瘡百孔,兩百條OK繃都貼不平。

  她瞪他,背過身,拿出中午要煮的山苦瓜。

  山苦瓜是她種的,一大早、出門晨跑前,在沾滿霧氣的晨曦間她拔下來的,那時,他拿籃子跟在她身後,等她把收成的小苦瓜一顆顆丟進籃子裡。她還很詩情畫意地念著陶淵明的詩,以為兩個人會一直「采菊東籬下」,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誰想得到,他根本不打算和她「一直」下去。

  她把洗過的山苦瓜放在砧板上,刀起刀落,剁剁剁剁剁,她把苦瓜當成法拉利美女,切細、剁碎,只差沒搗弄成漿。

  藍天不解。她不是要做涼拌嗎?

  伸手,他要拿走她的菜刀,她用力一抽,差點兒割傷自己,嚇得他臉色凝重,確定她沒事後,鬆口氣,轉身。

  他不懂她在發什麼脾氣,只當她經期不順利,兩手一攤,逕自上二樓沖澡。

  他……他就這樣跑掉了?向晴愕然。

  他們不是要攤牌?不是要舌槍唇戰?怎麼戰爭還沒開打,她不過擂了戰鼓,敵人就跑得不見蹤影,他是打算把她活活氣死還是直接悶死?要想清楚ㄟ,一個死女人是沒辦法幫他生五個孩子的。

  她追在他背後上樓。

  藍天拿出一件家居T恤。

  那是她做的!向晴用力把衣服抽走,他很無奈,考慮等一下要不要去抓幾帖中藥,替她調一調。

  他找到一件內褲。

  好吧……那不是她做的,但是她洗的。手一抽,她又把他的內褲抽掉。

  藍天歎氣。可憐的女人,他明白她不是故意的,誰教老天爺給了她們痛苦的生理期。

  不穿上衣、內褲,那就……大毛巾。

  照樣,她把它抽走,恨恨丟到床上,氣沖沖地背對藍天。

  他望著她的背影,帶著寬容的笑意,向她靠近,手臂輕輕圈住她的腰,她用力拔開兩隻粗手臂,哼一聲,轉到陽台去。

  藍天苦笑,還是讓她冷靜一下好了,這種時候吵架,她太傷。

  捨不得老婆傷,他安靜地拿走床上的衣褲和大毛巾,進浴室。

  向晴等老半天。藍天竟沒有跟出來?

  她回頭,房間裡沒有人。他、他、他……他就這樣跑去洗澡,完全無視於她的火大?

  以為鎖得很好的淚水狂飆出籠。美女來過,他連安撫她也懶了?!他不想想,子宮在她肚子裡,她還是握有生育權,他竟然無視、竟然……

  她應該跑掉的。

  跑掉一個女人他或許沒感覺,但跑掉一千多萬,他多少會心疼吧?她該為了懲罰他而做這件事,可是她沒做,只是坐在躺椅裡面,默默垂淚。

  海風吹著她的頭髮,烏絲紛飛。不當空中小姐後,她很少梳髮髻了,長長的頭髮被風吹到頰邊,貼著臉、沾上淚水,好狼狽。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藍天蹲在她身邊,大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臉。

  「真的很痛嗎?」

  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得她的心酥茫茫。

  「當然痛。」她悶聲說。

  「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那麼痛啊,心疼了,他伸手擁抱她。

  「走開啦,把你的手拿開。」

  「為什麼?」

  「你的手很髒。」

  「髒?」他洗過澡了。

  「對,髒死了,你的手被別的女人碰過、你的身體被別的女人抱過,不管那個女人多香、多美麗,你都變髒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婚姻是很神聖的事情,你不可以為了某種目的去成立婚姻:有沒有人教過你,一日為妻,終生為妻,你不可以無緣無故背棄。

  「只要婚約在,你的精子就是我的,誰都不能分享,只要我是你老婆,你就不可以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聽懂了沒有,大、木、頭。」

  藍天被罵得一頭霧水,看著她汩汩流下的淚水,心更疼。

  「我沒有……」

  「不准狡辯,你有!我親眼看見的,法拉利女郎的手指頭在你胸口戳啊戳的,戳的都是我的福利。」

  她也伸出手指頭在他胸口亂戳一通,他怕她的手指頭被自己堅硬的胸肌弄痛,只好一步退、步步退,退回房間裡面。

  「你們在客廳裡面說得不夠,還要跑到外面去情話綿綿,萬一被鄰居看見,你說,我的面子要擺到哪裡去;你們要說悄悄話,就指使我上樓,好像我是你聘的菲律賓女傭,叫我往西、我就不能往東……你、你對我好過份,我不要當你的代理孕母了啦……」

  藍天終於聽懂了,傻大個兒看著她的淚水,眉開眼笑。

  原來她的憤怒,因為嫉妒;她的眼淚,因為嫉妒;她的無理取鬧、任性發飆,通通為了嫉妒。

  淺淺的笑紋漸漸擴大,雖然有些心疼,但還是忍不住開心、忍不住快樂奔騰,他笑出聲,帶著磁性的吸引力,笑聲逐漸增強,從輕度轉為重度,他的大手壓在胸腹間,很不給她面子的,笑得前俯後仰。

  「沒良心,你還笑,我的心都痛得快要爆掉,你要和誰花前月下,就偷偷去做啊,怎麼可以那麼過份,就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當我是瞎子、聾子還是傻子?告訴你,我不是……」

  她還在說,一直說、拚命說,好像把話通通說出來,那顆爆掉的心臟才能拼回一整塊。

  他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她掙扎著,他不允許她掙脫,憋住笑,在她耳邊低語。

  霍地,向晴停止掙扎,眼睛張大、嘴巴也大到可以塞進鹵蛋。

  「什麼?你胡扯,太荒謬、太荒謬!」她連連對他揮手。

  「沒錯。」藍天鄭重點頭,兼高舉五指發誓。

  「怎麼可能?!他、他那麼艷麗……怎麼可能是男人?」

  「要我把他的褲子脫下來向你證明?我從十歲之後,就不做這種事情。」他又大笑一輪,原來誘發妻子的妒意會讓人這麼有成就感。

  「可是他穿女生的衣服。」

  皮衣、皮褲,豐滿的上圍……他怎麼看都不像男生。

  「他有變裝癖。」

  這個癖好對阿豐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呃,比趄其他的癖好來說。

  「他有變性的打算嗎?」

  「沒有。」

  他是正港的男子漢,但被誤認為女人,誘得男人口水連連,會讓他對自己的容貌更具自信心。

  「他是同性戀嗎?」

  「不是。」

  阿豐交過的女朋友集合起來,可以坐滿一整架的空中747。

  「既然都不是,為什麼他要靠在你身上,還故意嗲聲嗲氣對你說話,他難道不是喜歡你?」

  說到這個,藍天也搞不懂,阿豐為什麼要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家裡又沒有鄰居大嬸可以觀摩他的演技……恍然大悟,他終於弄通了。

  「他在逗你。」這傢伙,下次碰到不揍他幾拳才怪。

  「逗我?」向晴回想阿豐的動作,那種過度的刻意與挑釁……很好,她也弄懂了,可還是有一點點不放心。「他真的對你沒意思?說不定,他是雙性戀。」

  藍天的回答是大笑兩聲。這個推論太怪誕,他無法回應。

  「你難道不會被他絕美的外貌勾動心意?」如果是男人,都受不了誘惑的吧,誰教他們的腦容量和精蟲相通。

  「阿豐不管穿什麼,對我而言,都是男人。」

  「跟我談談他。」她開始對他好奇了,一個漂亮到過份的男人。

  「他喜歡開別人家的門、喜歡探人隱私、摘取器官,喜歡用很糟的縫合技術在別人身上製造難看的疤痕。」

  總之,他受不了有人比自己更帥,所以把身邊的人都弄成刀疤老六會讓他很愉快。瞧,相較起來,變裝真的不是什麼嚴重癖吧。

  「摘取器官?!他是做什麼的?」向晴訝然。

  「他是醫生,技術很高明的外科醫生。」

  他是天才,美國許多大醫院都想網羅他,可惜,他對那種一成不變的制度不感興趣,寧可自己搞。

  他救過很多人,不管是組織內或組織外的人,絕症對他而言,不是絕症而是挑戰,他喜歡挑戰所有的不可能。

  「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都是育幼院裡面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

  後來他們被老爹領養,帶回家栽培,他學電腦、阿豐學醫,但兩人都被訓練出不錯的身手。

  老爹供他們唸書研究,他們幫他工作賺大錢,他們服務的對象有富商、有各國政要,每次的任務都能拿到嚇死人的報償。

  組織裡的能人很多,每個人都是身價數億美金的男女,任務從開始的賺錢到後來的證明能力為主、賺錢為輔,他們都和阿豐一樣,喜歡挑戰所有的不可能。

  這種工作有意思,卻也不免挑上幾條不好惹的人物,阿豐老掛在嘴裡的麥基就是其中之一。

  說實話,阿豐並沒有危言聳聽,他確實是個危險人物。

  「你們感情很好?」

  「我們跟誰的感情都不好。」

  如果他是木頭,阿豐就是石頭,女人在他身上投資愛情,根本是拿雞蛋去砸石頭,你想,兩個有大頭症的人怎會主動對人示好,但大家在一起工作,當然有同袍情誼,當然會互相關心,但他和阿豐都不是那種會主動表現出關心的人。

  「感情不好,他還找你?」

  「以前我們在同一個……地方上班,他有事想請我幫忙。」

  「你也是醫生?」

  「我不是,我擅長的是電腦。」和肉搏戰。後面那句,他沒說出來。

  「你要去幫他嗎?」

  「目前不想。」

  目前,他想和老婆安份生活,想跑跑步、種種菜、玩玩狗、生生小孩,過著平靜順心的日子。

  「他以後還會經常上門?」

  「你可以假裝看不見他。」

  「惹惱他,他會不會把我麻醉,偷拔我的器官,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泡在冰塊水裡面?」

  「他不敢。」

  「為什麼不敢?」

  「因為你是我的人。」他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態度鄭重。

  這一句,她喜歡。

  手指頭勾上他的,向晴笑了,那些無聊的傷心、妒意消弭無蹤。唉,真不知道剛才是為了什麼,把自己哭成豬頭?

  有點抱歉、有點羞怯,她的表現幼稚又傻氣。

  她拉著他走到床邊,從衣櫃裡面翻出自己的大紅旗袍,衣服還沒換上呢,他眼底就爬滿慾望。

  藍天走過來,抽掉她的旗袍,低下頭,封住她的唇瓣。

  熱熱辣辣的吻一下子攫去她所有意識,嫉妒消失了、傷心蒸發了,剩下的全是幸福、甜蜜和滿足。

第5章
   
  冬天的海邊刮起陣陣強風,關得密不透風的木屋裡傳出陣陣甜香,廚房的烤箱裡甜蜜的桔子派將要成形,龐大長毛狗趴在軟軟的地毯上面,懶洋洋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桔子是向晴種的,初買來的時候小小兩三棵,她買了廚餘發酵桶,制做有機肥料,這樣子澆澆灌灌,居然在過年前,結了滿枝頭的金黃色。

  桔茶、桔醬,她做了好幾瓶,雖然沒多到可以分贈鄰居,但自家人吃個三、五個月沒問題。

  當!烤箱發出聲音,她旋身,從裡面捧出一個金黃香酥的桔派,聞一聞,香噴噴,純天然手工有機派,市面上買不到,想吃?可以啊,自己娶一個老婆回家烤。

  藍天就是聰明的男人,深深明白這一點,才會花大錢,為自己買下一個甜蜜幸福圈。

  「吃派嘍!」

  向晴拉開嗓門往書房方向一喊,三秒鐘,藍天和乖乖同時出現,兩個大個兒都趴在廚房吧台上面,乖乖伸著舌頭,藍天堆滿笑容。

  「下去!」

  藍天用手指揮大狗,兇惡的臉一如多年以前,可是乖乖不怕他,照常趴在廚房吧台邊。

  「乖乖,去拿你的碗。」

  藍天的惡臉搞不定乖乖,向晴溫柔古典的笑臉卻讓乖乖「乖乖地」跑回客廳裡面,叼回自己的碗。

  看來,他們家的狗和他們家的男人一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傢伙。

  「沒看過那麼愛吃甜食的狗,早晚會得糖尿病。」藍天悶了。

  向晴轉身,伸手拉拉他的圍巾,滿意地從頭看到腳。

  藍波先生在光陰洗濯中,磨去銳利,她做的衣服、褲子、圍巾、拖鞋,她為他設計的短頭髮,他一天一點,變成她打造的居家男人。

  他真的是木頭ㄟ,而她是個厲害的雕工,今天修一點、明天磨兩分,整著、刻著,他慢慢成為她的夢想情人。

  這麼好的男生會不會有人來跟她搶?也許有一天會吧,但她不擔心,因為她早早決定,要對他好、很好很好,好到比自己棒十倍的女人出現,他的心都不會跟著人家跑。

  「放心,我沒加糖,只加一點蜂蜜。」

  乖乖把碗叼過來,向晴切下一大塊,擺在它的碗裡,蹲下身,用食指輕輕點著它的鼻頭交代,「乖乖,拿到客廳去吃,別吵爸爸媽媽,記住哦,不要吃得滿地都是。」

  乖乖低嗚幾聲,叼起碗,回到客廳裡。

  向晴起身,看見藍天也端了盤子,那個動作,和他們家的乖乖很像。

  她切了派,他顧不上熱,張口就咬。她笑歪了頭,對於餵飽一個男人這件事,她有強烈熱愛。

  他是個愛吃甜食的男人,能夠維持魔鬼身材相當不容易,她都不知道他吞進去的熱量消耗到哪裡去了?

  光靠晨跑?那麼他的新陳代謝一定很好。

  「木頭……」他很忙,忙著吃派,她從身後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

  「嗯。」

  「快過年了耶。」

  「嗯。」他的嘴巴很忙。

  「你今年還想回我老家圍爐嗎?」

  「嗯。」他點點頭,繼續吃。

  「可是老家的床很小,你每年都睡不好。」

  她捨不得他當熊貓,也捨不得他老是蜷著兩條腿,把自己縮得小小,那麼昂藏的大男人啊。

  她想過,為他換一張大床,可是老家是古式建築,每個房間都小小的,根本擺不下大床。

  誰說的?抱著你,我就睡得很棒。藍天在肚子裡說。

  拿起第二塊派,他必須搶在乖乖之前,把整盤的派吃光光。

  「我們大年初一再回去,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不好?說出原因。」向晴繞到他面前,把派從他手上拿開,意思很明白,沒找出共同結論就別想吃。

  「我喜歡壓歲錢。」他眼睛看著派,嘴巴敷衍。

  向晴橫他一眼。什麼爛借口?他的錢多到嚇死人!「大年初一回去,我媽也會給你壓歲錢。」

  「我喜歡吃年夜菜。」

  「我在家裡煮給你吃。」

  「我喜歡……」他看她,臉紅了紅,別開眼。「我喜歡有很多家人的感覺。」

  他這樣說她就懂了,沒有家人的人總是渴望親情,向晴微笑攀住他的肩頸,踮起腳尖,抱住他、輕輕拍他的背。

  她在耳邊對他低語,「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我和小弟約好,今年要鬥牛。」

  向宇的身體越來越健康了,新的心臟和他配合良好,醫生說:「年輕,本錢大。」

  於是,他們約好今年挑戰舅舅的兩個兒子,鬥牛PK。

  「你們會贏嗎?」配上弱雞向宇,洛基木頭就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會。」他信心滿滿。

  「阿諒、小棋的籃球打得很好。」

  藍天神秘一笑。他的球打得好不好再說,但打人很強。

  好吧,男人之間有了約定,女人還能說什麼?

  向晴放開他,讓他繼續吃派,他是個熱愛甜食的男人,不,應該說,他是熱愛家庭氣氛的男人。她記得,他有一個會烤派的母親,她發誓,她會愛他,比他母親愛他更多。

  她常想,自己真是個幸運到不行的女生,連跳海都會給她跳出一個優秀的丈夫來,他們沒有經過戀愛程序就結婚,但婚後,他們一天一天,陷入熱戀。

  「木頭,我們給乖乖找個伴好不好?」

  「好。」小事,他不會說NO。

  「那你要找時間,把它們的狗屋弄大一點。」

  「好。」

  「乖乖有老婆,一定很快生寶寶,我們家就會出現一票大乖、二乖、三乖、四乖……」

  藍天看她一眼,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她要說什麼,當然知道,她鬧過好多次了,他老是相應不理,一年、一年,她越來越擔心。

  當初說好,要幫他生五個小孩,可是結婚兩年多,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她去婦產科檢查好幾遍,連他也配合做檢驗,可是查來查去,不管換過多少家大大小小醫院,都只查出一個結論——他們都很正常,不要心急、不要有壓力,自然而然就會懷孕。

  因此,他把問題歸納在她的過度壓力。

  可是……她怎麼可能沒壓力?就算確定自己不是代理孕母,不擔心她會因此成為下堂妻,可是結婚那麼久,外公外婆和媽媽都在私底下問,他們是不是偷偷搞避孕,連菜市場裡熱情的婆婆媽媽,也常常問他們什麼時候才要當爸媽。

  「你把看拜拜看得太嚴重,就把它當成心理安慰嘛,說不定拜拜完,把壓力交給神,我就懷孕啦。」向晴不放棄的說服他。

  藍天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他不信神,這件事,沒得商量。

  「真的不能去拜拜嗎?」

  「不去。」

  「可是阿發嬸說,廟裡的注生娘娘很靈,她女兒有不孕問題,才去拜三次,就生下龍鳳胎。」

  藍天很無奈。阿發嬸的女兒怎麼那麼多災多難,先是老公變成植物人,需要靠觀世音菩薩來解救,現在又鬧不孕,需要靠注生娘娘幫忙,可是植物人And龍鳳胎……

  難道沒人懷疑過,是不是隔壁老王幫大忙?

  如果注生娘娘的指示是找隔壁老王,算了,他寧可放棄籃球隊。

  「好不好嘛,你陪我去一次,以後都我自己去,阿發嬸有教我,要買四果,四種圓圓飽滿的水果,再去求一個符放在床頭——」

  「不要。」他截下她的話。

  「為什麼不要?」

  「阿發嬸是廟裡的管理委員會,她是在招攬客人。」這麼簡單的原理她都想不出來,難怪阿豐要笑她是笨蛋。

  阿豐又陸續來過幾次,說服藍天回籠之餘,也把麥基的最新消息帶給他,不過他再沒有以女裝打扮出現,因為藍天的恐嚇還滿具威力的。

  「水果拜完,還不是帶回來吃。不然,我們買蘋果,回來我給你做蘋果派?」向晴把他當成乖乖,用吃的來誘惑他。

  「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

  他要順其自然,其實,他早就想過了,如果生小孩太辛苦,他不介意組三人鬥牛,再不然網球對打、單人游泳都可以。

  「好,你說不要的。」她雙手叉腰,生氣了。

  「對。」

  藍天不怕她生氣,結婚那麼久,他早摸透了她的脾氣,她是個不容易發脾氣的女生,就算生氣,虛張聲勢的情況佔多數。

  「那,我們再去醫院做檢查。」

  「醫生說過,我們都沒有問題。」他不喜歡醫院,更不喜歡那裡的藥水味。

  「也許是醫療疏失。」

  「五個醫生、五份相同的醫療疏失?」藍天忍不住想笑。她以為台灣的醫學院會教出一大堆草包嗎?

  「反正你又沒差,辛苦的是我。」

  「我怎麼會沒差?」

  「看『花花公子』,擠幾滴精液,就算沒做檢查,還不是有很多男人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她雙手環胸,冷眼看他。

  「我不需要做這種事,我有老婆。」他說得很驕傲,好像有老婆的男性就是高人一等。

  「你真不檢查?」

  「不檢查。」他說得篤定。

  「你什麼都不做,不拜拜、不檢查,那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生寶寶?」

  「誰說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做,而且只做有建設性的事。」

  大手橫掃過去,他最愛的派落在地上,握住她的纖腰,使力將她向上一舉,抱到廚房吧台上。

  「靠人不如靠己。」他說。所以,不拜神、不依賴醫生,他只相信自己的某某能力。

  捧住她的臉,輕輕吻上她的眼睫,他的老婆眼睛不大,但是很有古典美;吻緩緩滑下,落在她的鼻樑上方,他的老婆鼻子不夠豐滿,也不夠挺,但是很誘人;再滑、再滑……細碎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軟軟甜甜的,不很紅,但是他最喜歡的滋味。

  淺淺的吻逐漸加深,他們的體溫轉為熱烈,他思春,在有了一個古典美的老婆之後……

  乖乖吃完碗裡的派,靈敏的鼻子一路嗅,聞啊聞,聞到廚房,聞到爸爸腳下那讓爸爸掃到地板的桔子派。

  藍天吻著向晴,小小的火焰一路燒成熊熊烈火,燒得他無法思考,但很白目的乖乖跑來鬧場,圓屁股頂撞著他的小腿,害他很火大,指著大門吼叫,「乖乖,出去!」

  誰理他啊,派好吃、北風吹襲的院子哪有屋裡溫暖。它自顧自的吃著派,一口一口,地上的小屑屑都要舔乾淨。

  「乖乖,出去。」藍天再喊一次,手指怒指外面,火山幾乎爆發。

  美食當前,要是它還能控制慾望,它就不是狗而是聖人了。

  向晴看得咯咯輕笑,轉過老公發飆的大臉,瞧他的鼻孔在噴氣,恨不得把乖乖直接燙熱水拔毛,剁成塊的入鍋熬煮。他啊,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失控。

  「這個就是在教育你,食物不可以隨便浪費。」

  「該死!」他忍不了啦!藍天把老婆打橫抱起。

  向晴驚呼一聲,「你做什麼?」

  「是你說,我們不可以什麼都不做的。」跨開長腳,它不走、他走,行了吧,人讓畜生,世道難行。

  「現在是大白天欸。」她笑著輕點他的鼻頭,像點乖乖那樣。

  瞧,她的木頭長得很不賴呢,丟掉嚴肅、拋去冷漠,便會發覺他的眼睛深邃,他的五官是雕刻家手下的極品,更別說他令人垂涎三尺的體格……

  突然間,她好感激他的嚴肅與兇惡,把那些不識好貨的女人排拒在外頭,讓她平白撿到大便宜。

  「大白天才好。」他隨口應了句。

  「為什麼大白天才好?」她才不讓他隨口唬弄。

  「因為……」

  「嗯?」她在等他說。

  「因為大白天生出來的孩子比較白。」

  這是什麼鬼理論?向晴失笑。

  他把她抱上二樓,把她擺入軟軟大大的床鋪中央,身子輕壓上來,她的身心、她的愛,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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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天星辰卻少光害的鄉下,他們住的地方離墾丁市區很遠,沒有觀光客、沒有人潮,有得是寧靜與祥和。

  才三月,這裡的春天就有了夏天的感覺,幸好海風陣陣,波濤聲帶來些許清涼意味。

  他們受邀去吃喜酒,才擺三道菜,藍天就把她拉走,也不管主人會不會覺得沒面子。他們回家,從冰箱裡翻出食材做三明治,填飽肚子,然後帶著他們家的乖乖和壞壞到海灘上吹風。

  對,他們家乖乖有老婆了,它老婆叫做壞壞。

  它真的很壞,剛來的時候,欺負乖乖欺負得很厲害,晚上還不讓乖乖進狗屋睡覺,洗澡的時候故意擋在水龍頭前面,不讓藍天幫乖乖洗,吃東西不讓乖乖靠近,它只准藍天摸自己,不准摸乖乖……總之,它是一隻家教很差勁的壞狗狗,所以藍天和向晴一致同意,叫它「壞壞」。

  說也怪,乖乖居然心甘情願讓壞壞欺到頭上,它的男子氣概在壞壞面前完全施展不出來,藍天的凶臉在乖乖身上發揮不了作用,但壞壞一個眼神,它就低頭斂尾的聽話撤退。

  向晴說:「就是小狗,也不能不對愛情低頭。」

  藍天說:「這叫異性相吸,誰教乖乖對壞壞別有所求,它不得不低聲下氣。」

  她橫他一眼。這不浪漫的男人,可是……不浪漫有什麼關係,再不浪漫,他也是個好男人呀。

  他們十指相扣,緩緩向前走,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起當空姐時,同事們討論,什麼樣的男人可以嫁。

  答案有溫柔浪漫、英俊帥氣、幽默風趣、溝通力強、會做家事、當醫生律師或科技新貴和……很強的性能力……

  他們家木頭有什麼呢?除了後面那項以外,其他的都差強人意,不過,她就是喜歡他,誰來都不換。

  「木頭,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向晴輕問。

  「什麼?」他喜歡這個話題。

  「我喜歡你像一棵大樹,只要靠在你身邊,就會覺得很安全。」

  他沒應話,但嘴角微微往上掀。

  「我喜歡你篤篤定定的態度,有你在的地方,我不心慌。」

  他還是笑,這回連眉毛都軟了幾分。

  「我喜歡你那麼高、那麼大、那麼強,好像盤古,可以替我開天闢地,什麼事情都為難不了你。」

  眼神柔軟了。他的老婆啊,總有能力讓他硬硬的心,變得柔軟無比。

  「我這麼喜歡你,你有沒有很喜歡我啊?」

  他從不說我愛你、從不懂得甜言蜜語,但他的手握住她,加了幾分力,她就知道,這種話不必說出口,早就在他心底烙印。

  「我們要在一起一生一世的,好不好?」

  這是小事,所以他當然說:「好。」

  「我們就算吵架,也不可以提出分手,好不好?」

  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好。」

  「就算有不識相的第三者想在我們當中製造問題,我們都不要讓他們成功,好不好?」

  「好。」他已經明令吩咐,阿豐不准再穿女裝出現在向晴面前,要是他敢惹老婆大人醋勁大發的話……殺無赦。要知道,就算是怪醫黑傑克,也沒辦法替自己動手術。

  收下木頭那麼多個「好」,她怎能不知足、不快樂?!

  「木頭,為什麼你最近常到台北去?」

  前兩天他又去了,兩個天天黏在一起的男女,分離四十八小時有多痛苦,知道嗎?幸好,他上台北時,會順道把她和乖乖、壞壞送回娘家,他不想她的腦袋瓜作怪。

  「以前的老闆要我回去幫忙。」他虛應。

  「你不是有了新老闆了?是不是舊老闆捨不得你被挖角?」她接過很多軟體公司的電話,他們樂意和木頭配合,聽語氣,他們家木頭肯定很有才幹。

  「是。」他避重就輕。

  「如果舊老闆對你很好,你為什麼不要待在老地方?」

  「我不喜歡住在台北。」這是原因之一。

  「噢。」

  向晴甜甜笑開懷,她也喜歡這裡,雖然熱了一點點,但大海、星空,都是在大都會欣賞不到的自然美景。

  「下次你要上台北的話,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她要見老闆和阿豐他們?眉頭擰了起來,他不願意。

  「為什麼?」

  「我那些當空姐的朋友,埋怨我不肯上台北和她們聚會,以前我們常常湊在一起,喝咖啡、聊是非,哪個機師很討厭、哪個機師和空姐暗渡陳倉……很無聊,但也很好玩。」

  只是女人間的八卦聊天?他鬆口氣。

  「沒問題。」

  他知道自己有個人際關係很棒的老婆,隨時隨地都有朋友會打電話給她,無論舊朋友或不斷累積的新朋友,她是讓朋友很舒服的女人。

  「木頭,今年龍眼采收,你幫我好不好?」

  「又要送人?」

  「才不是,今年我要做龍眼干,冬天到的時候,給你泡茶。」

  木頭不愛喝烏龍,只好喝礦泉水,她看電視新聞報導,知道用保特瓶裝的水不安全,可是他固執得很,她只好想辦法,好一天改變他一點點。

  現在他愛上菊花茶、洛神花茶、決明子枸杞……他的冰箱裡面,不再是礦泉水為王道的天下。

  「你會做嗎?」

  「陳太太要教我,她說用炭火烘焙的龍眼干味道特別香。」

  「好,我去買木炭。」

  「木頭,你覺得今天的新娘美不美?」話題繞開,從龍眼干跑到美人評論。

  「不美。」他的老婆比較美。

  「可是我覺得她很美耶,純白色的新娘禮服、完美的蕾絲花邊,聽說那套禮服是專程從巴黎訂購的,知道嗎?我們女生,從六歲開始就在等著穿上白紗禮服的那一刻。」

  藍天回她一眼。是遺憾嗎?嫁給他,沒有白紗禮服可以穿,只能穿她母親壓箱底的紅旗袍。

  向晴滔滔不絕的繼續說:「我一直想啊,等新娘走過來敬酒時,要偷偷摸一下她的蕾絲,看看法國貨和台灣貨有什麼差別……」

  突然,她想起什麼似的,扯住他的手臂問:「對了,你剛剛在生氣什麼?為什麼二話不說,拉了我就跑,喜酒很難吃嗎?」

  她想起來了,是他害她沒摸到那件唯美高貴的新娘禮服。

  「不是。」

  「不然是為什麼?」

  他抿嘴不說。

  「說啊,你不講,我還以為自己做錯事。」

  「跟你無關。」

  「所以,真的有人惹到你嘍?快告訴我,誰敢惹我們家的大木頭生氣,我去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向晴拉高袖子、捏緊拳頭,藍天笑著握住她的手。她的拳頭真的很不夠看,想嚇人還得花時間去練一練。

  「坐在你旁邊那個。」說完,臉微微泛紅,他知道那種不爽叫做吃醋。

  「林醫生?他是林媽媽的兒子,在台中當醫生,表哥結婚,他專程趕回來吃喜酒,咦,他惹到你什麼了?」

  「他在偷看你。」藍天說完,臉更紅更臭了。

  哦,瞭解,原來他們家的木頭也會嫉妒,真好,心底在乎才會嫉妒吧!向晴很高興,自己已經成為他的「在乎」。她靠近他,抱住他粗粗壯壯的手臂,臉貼在上面,深吸氣,她好愛他的氣息。

  「木頭不必介意啊,別說醫生,就算他是總統,我也不看在眼底,因為我已經有全世界最棒的木頭。」

  這是她的甜言蜜語,不高明,但他聽進去了,大大的嘴咧出一個滿意笑容。

  「我知道。」藍天說,口氣是她最喜歡的「篤定」。

  「你知不知道女生和男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女人的心很小,只收得下一個男人,沒辦法擺進一群的鶯鶯燕燕。」她在暗示,「心胸寬闊」是男人的毛病,和女人無關。

  「嗯。」

  藍天的手一攬,把她攬進懷中,但他沒告訴她,自己的個頭雖然大,不過心臟一樣很普通,裝進一個老婆就足夠,再多的……無福消受。

  「你不必擔心,因為這裡裝一塊木頭已經很重了,再裝一個,會害我喘不過氣的,醫生解剖死因,會發現我死於缺少氧氣。」向晴拍拍自己的胸口,要他安心。

  她踮起腳尖,在他耳下親吻,倏地一緊,他拉起她的手腕,啞聲道:「我們回去吧!」

  「我們才出來一下,為什麼要回去?」

  風很舒服,和木頭聊天很愉快,可以的話,她想一路走下去、說下去,直到天明。

  「我們有事要做。」他看著她的雙瞳裡,閃過情慾,可惜天色太黑,她沒看清楚。

  「有什麼事沒做嗎?衣服收好了、廚房洗乾淨了、地板拖完了、明天要烤的地瓜也處理好……」

  向晴扳動手指頭,一件一件算,認真想想,自己還有什麼工作沒完成。

  倏地,藍天低頭,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熱情的吻吻亂了她正在清點的「正事」,唇舌進攻間,她的意識退位,忘記兩人身處公開場所,她圈住他的脖子,期待與他更貼近。

  驟地,他狼狽的放開她,克制起伏不定的胸口,在她耳邊丟下一句話,「我們回去生孩子。」

  轟……她的血壓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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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時候,沒有去時那樣慢條斯理,藍天等不及的打橫抱起向晴,他雙腳在沙灘上面練快跑,即使現在不是大清早。

  他的臂力很強,身上多掛了個人速度也沒有差多少,在接近家門時,他突地變臉,手臂肌肉僵硬。

  「木頭。」她感覺不對,輕輕扯住他的領口。

  噓!他做了噤聲的手勢,身子往下壓,躲在木麻黃後頭。

  平常很不聽話的乖乖、壞壞好像也感應到什麼,被藍天眼光一掃,合作地趴在他們身後,半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向晴想轉頭看看自己的家發生什麼事,木頭不准,大手往她額前一覆,蓋住她的眼簾。

  藍天的眼神像鷹隼,射向那些帶著重裝備的黑衣人。

  他們在木屋,裡裡外外、旁若無人地自由進出,並且無聲無息。

  濃濃的呼吸聲顯示出他的緊張,向晴圈住他的背,緊貼在他懷間,不明所以的壓抑與恐慌,讓她噤若寒蟬。

  出事了嗎?有強盜、小偷,還是更可怕的綁票集團?

  她開始擔心,是不是上星期阿發嬸問她,「你老公為什麼不必出門工作?」她隨口應一句,「我老公錢太多。」所引出來的事情?

  她滿腦子憂鬱,任藍天抱在懷裡,他們僵在樹後等著,傾聽海風在耳邊聒噪,藍天一動不動,彷彿成了雕像,她的身子發麻,但是她忍著,她很清楚若不是有危機,木頭不會表現得這麼突兀。

  等過一陣子,幾戶吃完喜酒的鄰居回來,那些黑衣人才迅速坐上大車子跑掉。

  眼光掃過,藍天記下車牌號碼,二十分鐘後,他們被公路警察攔下來,他們沒乖乖接受攔檢,一路衝撞,撞壞警車、傷了一名警察,這個事件在隔天上了新聞頭條。

  所有警察都在找這部車,最後在雲林海邊被找到,車子已經遭到焚燬,而車牌是偽造的。這些均是後話。

  藍天放開向晴,扶著她過馬路、回家,打開門,屋裡沒什麼損失,就連有人闖進來的痕跡都看不到。

  他淡淡一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他們都是高手,專業級的殺手。他確定,這次失手之後,敵人不至於在短時間內再度造訪,他還有時間佈置一切。

  向晴一進屋就到處逛、到處看。沒什麼不對勁啊,為什麼他那麼緊張?「木頭,剛剛……」

  「沒事,只是幾個小偷。」

  「可是屋裡很乾淨?」

  「他們只在外面張望,鄰居回來,他們就散了。」他碰碰她的頭髮,安撫她。

  「那你還那麼擔心?!」她的確鬆口氣,緊繃的心情鬆弛。

  「我不要你碰到半點危險。」

  原來是擔心她啊!向晴扯扯他的衣袖說:「會不會是我不好?」她把那天跟阿發嬸講的話,對他實招。

  他笑了笑,環起她的腰,把她帶到樓上。「放心,不關你的事。」

  「你想,要不要加裝防盜系統?」她還是有些擔心。

  「我會處理。」藍天篤定的口吻讓她安心。

  對咩,木頭在,有什麼事解決不了?

  「嗯……那……」她笑望他。生孩子的事要開始了嗎?

  他捧起她的臉,在額頭輕輕印下一吻。「你先睡,我打幾個電話就上來。」

  「很重要的電話嗎?一定要現在打?」她曖昧地拉下一邊衣領,露出姣美的肩膀,勾引老公。

  「是合約上的事,我答應今天給人家答覆,忘了。」

  他說謊,說得粗糙,但向晴沒發現,因為他們家木頭連話都不愛講了,怎會花力氣去說謊?

  「可是這麼晚,人家說不定下班了。」

  「他說二十四小時等我電話。」

  「好吧,你每次弄合約都弄得很晚,要是我睡著了,可不准挖我起來。」她鼓起腮幫子,嗔道。

  「好,晚安。」他抱抱她,轉身下樓。

  向晴心頭浮上一抹不安,至於為什麼?她也下明白。

  書房裡,MSN通了。

  老爹,我被盯上。藍天對著電腦打下一行字。

  我猜也是,黑鷹受重傷,你還好嗎?老爹問。

  黑鷹?!他是他們當中手腳最矯健的傢伙,如果連他都受傷……藍天的眉毛皺緊,黑黑的兩道接成一線。

  我還好,黑鷹受傷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十分鐘前。

  所以,他們是同時動作的?

  情況怎樣?

  阿豐正在處理,我想他至少得在床上待半年以上。麥基是有仇必報的傢伙,上次,你們三個聯手炸掉他的工作室,讓他研發十二年的生化武器化為烏有,他吞不下這口氣的。

  阿架情況怎樣?三個有兩個出狀況,他呢?

  他在俄羅斯出任務,三分鐘前我剛聯絡上他,他沒問題。

  這次派出來的都是高手,和以往不同。藍天提醒著。

  我知道,他和黑鬼搭上線,我擔心他們已經東山再起。

  黑鬼?他是美東勢力最大的武器供應商,如果他也加入,情況就更難纏了。

  他們會聯手發展生化武器?他憂心的問。

  情況可能比你想的更糟。

  你的意思走……

  武器恐怕已經研發成功了,當時,我就懷疑他有備份資料,這三年,他另尋金主、開發武器,現在又有黑鬼為他撐腰,我覺得不妙。老爹不抱樂觀的回應。

  沒有好消息嗎?

  有。FBI已經介入調查,昨天找上我,要我們幫忙。

  成功機率有多少?他不打沒把握的仗。

  如果只是黑鬼,我們有五成的機會,假如他還搭上其他人……三成吧。

  藍天望向窗戶,黑漆的玻璃上,映出一張冷冽殘酷的面容。

  阿天,你什麼時候歸隊?老爹急問著。

  十天,我需要安排一些事。

  好,我會為你們做最完善的準備。

  他們從來就不需要「最完善的準備」,這次要用上了,代表……這一仗是史無前例的危險。

  讓阿豐和燦燦來找我。藍天提出要求。

  好,這兩天我讓他們下去。

  我知道了。

  如果向晴需要我幫忙……

  不必,我會安排。他不要向晴進入組織裡,他要她的生活單純、安全。

  關掉電腦,藍天陷入沉思。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12-2 22:20:17

第6章

  書房裡,藍天沉著臉,對電話那頭細細叮囑。

  「我要把財產全部轉移到我妻子的名下……對,包括不動產和基金股票……什麼時候可以完成……沒問題……是,可以……我會讓人和你聯絡……對了,幫我到巴黎訂一套白紗禮服……先收在你那裡,我要親自送……」如果他還回得來的話。

  隨時掌握一切才能讓他安心,而這回,他無法安心。

  任務的失敗率太高,他們連這裡都找得到,而向晴的安全已經受到嚴重威脅,他必須在離開之前,做出最好的防備。

  掛掉電話,他把辦公椅轉向窗邊,大大的落地窗對著乖乖和壞壞的狗屋,狗屋前面,壞壞躺在地上曬太陽,乖乖在它身邊磨蹭。

  以前乖乖敢這麼做,壞壞一定會咬它的耳朵,現在它居然沒有反應,任乖乖在旁邊搗蛋。

  壞壞是習慣了,還是愛上了?愛上乖乖那個傻大個兒,不再計較它的蠢動作。

  對向晴來說,也是這樣的吧?!一個不解風情的傻大個兒,會修屋頂,卻不會修理女人的焦慮,他只懂擁著她、拍著她,半句甜言蜜語都送不出去。

  可是她總能體會他的細心,從嫉妒開始,一點一滴愛上自己。

  他也愛她,大概不會再用這種方式愛上其他女人,有一度,他很滿意自己的先見之明,趁早脫離危險的工作環境,讓他的妻子有一個安穩環境,不必恐懼危險隨時降臨。

  沒想到麥基出現,破壞他的自以為是。

  之前,他根本不在乎麥基死了沒,就算麥基曾經是自己的任務,就算明知道唯有再度出手,才能守護世界和平、解救無數生命,但他不在乎,他不想當英雄了,只想安安份份守護家業,陪著妻子,度過美麗的歲月,那些偉大的事跡,就交給想被歡呼的人去搞定。

  麥基不該惹上他的,他真的不想和他對壘。

  老爹再三強調了「有生命危險」,老爹是個持重的人,他習慣把危險估到最高,做最完備的準備,但是三成……

  眉頭緊蹙。從來,他們的任務成功率不到八成,老爹是不接的,若非麥基威脅到組織裡的三個成員,老爹絕不大張旗鼓,發動全體成員,為這次的行動佈局。

  武弟、阿架、屠夫、鬼火、魅影、燦燦……通通出動了,這是有始以來最大規模的行動。

  沉靜的眼眸風起雲湧,恨意染上,他將盡最大的努力,將破壞他幸福的傢伙碎屍萬段。

  向晴拿著灑水器的手微微抖著,這幾天,莫名不安。

  說不上為什麼,就是不對勁,是因為木頭嗎?多少吧,他老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說什麼新的程式接近完成階段,必須加把勁。

  可就算這樣,有必要忙到連夜裡都不上床睡覺?

  他吃得很少,心事重重,她追著他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可是這回,他不再有問必答。

  是不是她花光了他所有積蓄,木頭必須卯起勁來拚命努力?是不是他碰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而她根本幫不上忙?

  向晴想不出答案。

  「壞壞,走開!不要鬧。」

  天熱了,每次替花草澆水,壞壞就會跑過來湊熱鬧,讓涼涼的水弄得它一身濕,壞壞愛洗澡,是個有潔癖的小女生,潔癖沒有不好,但踩死向晴好不容易發芽的小菜苗就不好了。

  壞壞沒走開,乖乖有樣學樣,走過來湊熱鬧,乖乖被壞壞帶壞了,沒辦法,近朱者赤,就像她的木頭天天在自己身邊,一天天磨練,不也磨出一分溫柔、兩分細膩。

  門呀地打開又關上,木頭出來了,向晴連忙把灑水器放到地上,追上前。

  「餓不餓?我有烤餅乾哦。」她巴結地抱住他的手臂。

  他深深看她一眼,帶著她解讀不來的訊息。

  「不餓。」他別開臉。

  「那……要不要喝茶?冰箱裡面有酸酸甜甜的桑椹汁。」

  這次他連看也不看她,轉頭向外,回答省略。

  「你心情不好哦,有事嗎?說出來嘛,集思廣益,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就算幫不了忙,心情也會比較棒。」

  她總是這樣子,用嬌嬌甜甜的聲音對人說話,才讓大家樂意對她訴說心事?一點點吃醋,他多希望自己的心事也能對她傾吐。

  「我沒事。」走到籬笆邊,他在等待。

  「沒事才怪。」向晴低聲道。跟在藍天身旁,背靠在籬笆上,上回她提過,要在這裡種絲瓜,他說好,卻還沒幫她釘絲瓜架。「木頭……」

  她話未說完,一陣煞車聲出現,兩人同時轉身。

  紅色的保時捷!

  是阿豐,後來向晴又見過他幾次,但他再也沒以女裝打扮出現,穿上男裝的他是個人見人愛的花美男,多少的風流韻事在身邊打轉。

  阿豐下車,走到保時捷另一邊,打開車門,一個姣美絕麗的女生下車。

  看著她,向晴倒抽氣。如果變裝的阿豐會讓她當成假想敵,那這個美到會讓人口水不由自主往下流的女人……她真的找不出話來形容了。

  她的皮膚白皙,白裡透紅的臉頰浮著兩抹紅暈,她的五官鮮明,比混血兒更加艷麗,她身材適中,完美的曲線裹在合身的小洋裝裡,就算她真的是敵人,向晴恐怕也沒辦法對這麼漂亮的女人惡言相向。

  她是阿豐的女朋友嗎?好眼光!

  向晴才剛這樣想時,她居然、居然縱身撲進藍天的懷抱裡,害向晴的下巴差點兒掉下來。

  幸好她的背後有籬笆,不然肯定要摔倒了。

  腦袋飛快翻轉,念頭一個一個快閃。

  她是木頭的妹妹?不對,他的家人都在那場車禍中逝世了;她是木頭育幼院的好朋友,太久不見……不對,只是朋友,木頭怎麼會用抱老婆的方式抱她?

  第一次,向晴在別的女人面前覺得自慚形穢,好像光是站在這女人身邊,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都是對她的褻瀆。

  阿豐同情地看向晴一眼,雙手插在褲袋裡。他不理解阿天在想什麼,就算這次的任務真的會死人,多一個年年到自己墳前燒紙錢的未亡人,不是比多一個恨自己入骨的下堂妻來得好?

  這個話他問了,藍天只是冷淡說:「這是我的家務事。」意思是要他閉嘴。

  既然是家務事,幹麼要出動他和燦燦?就說唄,這個男人根本是雙重標準。

  他在埋怨時,坐在駕駛座旁的燦燦,輕笑著說:「你不懂,這是阿天的用心,恨一個人比思念一個人更有力量活下去。」

  然後,她歎氣說:「我不知道阿天是這麼深情的男人,早知道的話,基於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理,我哪肯把機會讓給外面的狐狸精。」

  深情?深情個鬼。阿豐不以為然地別開臉。

  向晴望著他們的擁抱,淚水已在眼眶裡打滾,臉龐還掛上笑顏,努力維持身為女主人的大度寬容。

  唇咬得重了,深深的齒印刻在上面,心在擂鼓,兇猛的撞擊,把她的肺泡壓縮得裝不進新鮮空氣。

  她看見木頭的微笑,充滿柔情與蜜意,他曾經用這樣的笑臉面對過她嗎?認真想想、仔細想……到底有沒有啊?

  她想了老半天,竟是想不起來。

  他們是什麼關係?同事?兄妹?死黨?

  不知道,她不知道什麼樣的關係,會讓木頭變成菟絲花,讓深邃眼神轉做深情款款。

  他撫著她髮梢的手指是那樣小心翼翼,像是害怕碰碎精緻的陶瓷藝品;他環住她的手臂深情繾綣,彷彿這輩子再也不肯放開。

  向晴終於想起來了。沒有!木頭從沒用過那樣的眼光看她,從沒對她那樣呵護小心。

  好不容易,他環抱美女的手臂鬆開了,他拉起她走進他們的屋子,把阿豐和向晴晾在外面。

  那是他們的屋子,女主人沒邀請,她怎麼可以理所當然的走進去?何況她光明正大、十指相扣的男人,早早印上游向晴的標記……

  「你還好嗎?」阿豐側眼,推推向晴。

  她勉強擠出笑臉,自以為幽默的問:「我可不可以先弄清楚,那個……是男人還是女生?」

  鴕鳥!阿豐在心底嘲笑她,只不過伴隨嘲笑出現的是一股心酸味道。他在同情游向晴嗎?或許,任誰看見她那副故做堅強的表情,都會心生不忍。

  「她叫燦燦,是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和木頭是以前的同事嗎?」

  「你想聽實話,還是美化過的謊言?」

  「美化過的謊言。」她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燦燦和阿天同事十幾年,他們的交情很好,是我們公司裡最火紅的小團體,前幾年,燦燦到國外出任務……不,是出差,燦燦碰上意外,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死了,阿天傷心欲絕,決定離開公司。」

  「這是美化過的?」如果這是謊言,那麼實話,是怎樣的荒誕不經?

  「對。」

  「事實呢?」

  「事實是,他們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沒有人有力量可以將他們拆散,除了死神以外。」

  「這幾天,木頭心神不寧、憂心忡忡,就是因為她?」

  「對,前一陣子燦燦出現,告訴我們,她在發生意外之後喪失記憶,所以沒辦法聯絡我們,再加上當時她身邊沒有帶任何證明文件,警方追不出她的身份,就這樣拖了幾年,直到最近她記憶恢復,才回到台灣。」

  向晴懂了,因為傷心欲絕,不願回想過往,所以木頭換工作、換地方,來到陌生的海邊,重新建立新生活,他以為逃開了,便可以不傷心。

  因此他不要愛情,直接徵聘妻子,因此他不在乎誰來陪他度過下半生,只要能生一堆孩子就成,他企圖用很多的親情來取代愛情。

  難怪,不管她怎麼逼,都逼不出他一句「我愛你」,原來他不是害羞靦腆,而是愛情已經給了別人;難怪她追著他過去的情史,他總是笑笑不回應,原來他努力將過往埋得更深更深,怎能容許別人挖掘。

  「你為什麼要帶她過來?你們不知道木頭已經結婚了嗎?就算、就算再深的愛情,也都已經過去了,時間過去,從不不回頭的。」

  向晴的腦袋裡面,不停地敲出一句話,捍衛婚姻、捍衛婚姻、捍衛婚姻……是!她要捍衛婚姻,不容外人入侵,可是如果她的捍衛會讓木頭傷心呢?

  遲疑,一點點,下一秒,她又堅持起來。

  無論如何,她要捍衛婚姻,她明白木頭會因此傷心,但時間會幫忙,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他、撫慰他、愛他,讓他在人生最後的旅程中,不後悔。

  「我知道,可是這對他們不公平。」

  阿豐的牙齒咬到舌頭,痛,舌頭痛,心也痛,對於一個假裝勇敢的女人,實在很難對她的傷心視而不見。

  「對我不公平就無所謂嗎?」向晴不平,揪住他的領子怒問。

  「不是這麼說,他們相愛在前,何況你們之間是建立在金錢交易上面。」他說著蹩腳的台詞,滿臉的不自然。

  阿豐是這樣看待她和木頭的?

  真好,她拿走的一千萬和二十萬月俸,便坐實了他們的「金錢交易」。

  他花錢、她賣身,看起來很公平,誰也不欠誰,因此就算木頭和美女舊情復燃,也是理所當然?

  那她的愛呢,不作數?她對他的盡心盡力呢,不重要?他們說過的一生一世呢,無憑無證、船過水無痕?

  說到底,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

  向晴還來不及向阿豐抗議,透過玻璃,她看見自己的丈夫和絕世美女在……擁吻……

  恨恨走進去,她闖入兩人中間,一把拉開藍天,燦燦像受到驚嚇似的,縮進藍天懷裡。

  不可思議,她怎麼敢、怎能這樣光明正大?是不是因為木頭也對她說明過這場「金錢交易」?

  多好用的一句話,把他們之間的三年全數抹煞。

  憤恨油然而生,向晴揚起手,明知道自己沒本事打下去的,但她還是舉高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測試誰,就是憑著直覺、就是要嚇人,而藍天的動作比她更快,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像鐵箍,緊緊掐住。

  很痛……痛得她說不出話,蓄滿淚水的她瞠大雙目,固執著不讓淚珠滑落,他這是在護衛他偉大的愛情?他不惜弄傷妻子,也不讓前女友受到半點傷害?!

  呵,說什麼大話啊,妻子?好好聽哦,說白了,她不過是買回來的生產工具。

  至於前女友?弄清楚啊,他從來不認為愛情已經過去,燦燦不是前女友,而是他今生唯一的女友。

  再咬唇,不管那個痛有多深,不管腥鹹滲入齒縫間,向晴緊緊咬住下唇。她絕對不,不讓木頭在她身上製造的痛苦比自己製造的深。

  這下子,她終於看懂了,他眼底那抹她解讀下來的訊息叫做「抱歉」。

  「你欠我一個解釋。」

  她用力把手腕從他掌握間抽出,轉身往外走。

  看著她的背影,燦燦一語雙關,「你把她弄痛了。」

  藍天沉默。

  「任務完成,我們走吧。」阿豐搭上燦燦的肩膀,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們完成任務,沒有輕鬆感,反而沉重。

  他們走到門邊,藍天喚住他們,「阿豐。」

  「怎樣?」千萬別教他去安慰向晴,他習慣在人體上切切割割,對於心理那個區塊,他一竅不通。

  「我離開後,不管用任何辦法,都要讓向晴離開這裡。」這裡太危險,那些黑衣人隨時會大駕光臨。

  「我知道,我和燦燦在村口等你。」

  阿豐點頭,這次的任務他沒份,他必須留在這裡照顧受了重傷的黑鷹,所以向晴……當然也在他的保護範圍內。

  「謝謝。」

  「不客氣。」

  阿豐和燦燦離開後,藍天沒追出去找向晴,反而走到二樓收拾行李,他沒帶走向晴為他做的任何衣物,只收了一條她勾的圍巾,圍巾上面有很多個愛心,她說三個愛心叫做「我愛你」,而九十九個愛心叫做「愛你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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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灘上,向晴弓起腳,把頭埋在膝間,平常壞慣了的壞壞貼心地偎在她身邊,一左一右、兩隻大狗沒人招呼,跟著她跑到海灘上,貼靠著她趴下,偶爾低嗚兩聲。

  它們也知道女主人需要安慰?

  藍天遠遠望著他們,本來打算什麼話都不說就離開的,但終究捨不得、放不下,所以他來,見她最後一面。

  踩在細沙上,追著向晴留下的足跡向前行,他走到她身邊,一聲歎息,引得她回頭。

  「你為什麼穿成這樣,要出遠門?」她歪著頭問。

  她沒有吼叫、沒有歇斯底里,她很努力逼自己平靜,逼自己心平氣和的解決丈夫的「外遇」問題,她不想什麼都不做,就把婚姻讓出去。

  「對,我要回台北。」

  那麼快?他是迫不及待還是待在她身邊太無奈?她自嘲。

  「和燦燦一起回去?」

  彷彿間,她又嘗到腥鹹味,血的味道很差,做壞了的菜餚也發不出這麼臭的氣味。

  「對。」他坐下,乖乖隔在他和向晴中央,他扒刷著它的長毛。

  「這次阿豐沒有惡作劇,燦燦真是你的情人?」

  她把惡作劇說在前面,刻意把台階搬到他面前,如果木頭有一點點意願,就會聰明地順著台階走下來。

  可惜……他並沒有。

  「對。」他連否認都不肯。

  「事情過去那麼久,你怎能確定,兩個人的愛情不會事過境遷?」

  「我和燦燦之間,永遠不會事過境遷。」

  他憑什麼說這種話?他忘記自己已經結婚?酸澀大量泌出,苦了她的味蕾,腐蝕她的知覺。

  「你不知道嗎?愛情只是一種和費洛蒙分泌有關的情緒,它沒辦法長期持續。」

  她竟在說服他,其實他和燦燦之間的感情並沒有那麼篤定,好不好笑?

  藍天沒回答。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處得很好?我們有不錯的默契,我們是最適合一起生活的男女。」她竟然鍥而不捨,更好笑了。

  他仍是沒應。

  「說不定,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你和燦燦都有了若干改變,你們再也不適合彼此,你們已經不是多年前的你們……」

  他沉默,帶著同情的眼光看她,疼痛攫住他的神經,他受過傷,但再嚴重的傷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教他痛心疾首。

  「不然,你到台北和燦燦試試看好了,我們約個日期,一個月好嗎?如果一個月後,你覺得兩個人真的不再適合,就回到這裡,我和乖乖、壞壞都在家裡等你,我會幫你烤派,蘋果派、桔子派、草莓派,你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好不好?」退讓再退讓,她一退再退,退到舞台下方。

  好可憐對不對?她居然以為抓住男人的胃,就可以抓住男人的心。她真的好想笑哦,可惜,顏面神經不合作。

  他不語,呆得像她嘴裡的木頭。

  真是的,綽號取壞了,早知道就不要叫他木頭,應該幫他取一個和愛情有關的匿稱才對,比如「愛愛」、「親親老公」之類的,再噁心都沒關係,只要能發展出一點點愛情,她願意欺負自己的腸胃。

  「再不然我裝聾作啞好了,我當正妻、她當外遇,我一三五、她二四六,我們誰也不佔誰便宜。」

  真是可悲,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她把女人的尊嚴丟進馬桶裡沖掉了,就只為了……留下他。

  藍天低頭,大手摸著乖乖的毛髮。

  「還是不行嗎?」她都妥協成這樣了,他怎麼都不說話?給她一點意見、一點想法吧,說不定會激發出她更大的創意。「不然,你想要怎樣?」

  「我要離婚,我把離婚協議書放在客廳桌上。」

  哈哈哈,他終於開口了,而開口第一句話是離婚。

  「一定要搞那麼大?沒有別的折衷辦法?你知道離婚很麻煩,它牽扯到夫妻財產共有、分開,如果兩個人都想要同一樣東西,就要爭上好幾個月,還找不到解決辦法。」

  不曉得有沒有人因為離婚很麻煩,就放棄離婚的?向晴苦笑,她快要看不起自己了。

  藍天沉下眉頭,好半晌才道:「這是我對燦燦的承諾。」

  他們才見面不到十分鐘就有了承諾,會不會太可惡?

  「那是你對她的承諾,不是我對她的,我不管。」

  她耍賴,有沒有聽過迎神容易送神難?不走,這裡是她的家,她花了很多心血經營的家,他是她的老公,她花很多心力去愛的老公,沒道理一個絕世美女出現,就破壞她所有努力。

  他撇了撇嘴,說:「對不起。」

  「對不起是走路撞到人的時候說的,是不小心壓到別人的腳時說的,不是在丟掉一個妻子、搞外遇的時候說的!」

  任她有再好的脾氣,她還是吼叫了,淚水無法遏止地滾下。

  「對不起。」他捨不得她憤怒,但想要舉起為她拭淚的手指頭硬生生停下。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要!要離婚嗎?好啊,我要你銀行裡的全部儲蓄。」

  「好。」他應得爽快,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向晴發傻三秒鐘,更過份的再說:「我要你名下所有的股票基金。」

  「好。」他又來一次毫不遲疑。

  燦燦就那麼好,好到為了她,什麼都可以舍下?心絞痛,她的牙關在發抖,忍住顫抖,她不死心,再追一句,「我要你的房子。」

  「好!」

  他說好、他居然說好……都一文不名了,他還是說好。

  這麼固執的男人、這麼專注的愛情,她還能不輸?

  除了燦燦他什麼都不要啊,輸了,大輸特輸……她輸到連最後的籌碼都沒剩下……

  「你怎麼知道,燦燦願意要一個窮光蛋?」她冷笑。

  「我們之間不涉及金錢。」

  不長的一句話,卻像千萬利刃砍殺得她措手不及。

  雙肩垮臺。明白了,他和燦燦之間不涉及金錢,他和游向晴之間才涉及金錢,難怪連阿豐說他們之間是金錢交易,呵呵,他總是這樣向大家介紹他的婚姻嗎?原來她是用錢就可以買下的輕賤女性。

  但是……有錯嗎?沒錯啊,她的確是可以被交易買賣的,碰上木頭這麼大方的金主,她還能不滿意?

  「你非走不可?」

  「對。」

  她用力點頭、用力微笑,用力把脊椎挺得直直高高的,用力讓頸項看起來很驕傲。

  「好啊,還猶豫什麼?再見,慷慨的前夫,我會盡快把離婚協議書籤一簽,好讓你和燦燦雙宿雙飛。」

  她的驕傲迫得藍天心痛,可是這回,她的悲傷,他無法為她抹去。

  他起身、他離開,他走出她的世界不是她所願,就如同那一年,他走入她的世界,也沒徵求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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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晴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要不是看見屋前那棵龍眼樹,要不是發現乖乖、壞壞自動趴到芒果樹下,在陰涼的地方吐舌頭,她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裡了。

  渾渾噩噩地,她又想走回海邊,才突然想起來,中午了呢,乖乖、壞壞要餓肚子。

  她到後院,找來飼料袋和碗,放在兩隻狗面前,一勺一勺舀。

  「乖乖,多吃點哦,媽媽現在超有錢,房子、股票基金、存款……哈哈,花都花不完耶,是不是很厲害?」

  飼料從碗裡滿了出來,她還不歇手。

  乖乖、壞壞湊過來吃飼料,她繼續舀,飼料從它們白白的頭上灑下去,好脾氣的乖乖沒意見,壞壞受不了,低聲嗚咽。

  向晴沒聽到,她只聽見自己的心痛。

  「我們家爸爸寧願用全天下去換一段愛情,你們說,他是不是大笨蛋?媽媽可聰明多了,聰明鬼和大笨蛋在一起很吃虧,對不對?」

  她在笑,笑得誇張,還把整袋飼料扛起來,往它們的頭上倒,壞壞生氣了,用圓屁股往她的腿上一撞,她沒站穩,摔倒。

  「討厭壞壞,壞壞是壞女生!還是乖乖好,乖乖,你有沒有很開心啊?以後再沒有一個爸爸和你搶蘋果派了,真開心,對不對,我也是呢。」向晴跪在地上,摟住乖乖又哭又笑。

  忽地,她看見手腕的紅痕,那是木頭為了保護燦燦,在她身上留下的。

  「我不痛!」

  向晴狼狽的起身往屋裡走,才推開門,她就看見桌上的文件夾。打開,好多字哦,讀一遍、讀兩遍、讀十遍……短短的文句,她怎會讀不懂?不信邪,再朗讀一遍。

  甲方、乙方,亂七八糟的條例,被她念得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她終於看懂了,是離婚協議書耶。

  「哈哈,我還想不透你在忙什麼呢,原來在忙著擬離婚協議書啊,難怪心事重重,要是我放棄這麼多錢,我也要心事重重的啊!」

  她一面笑、一面進廚房,把冰箱裡面的礦泉水、紙箱裡面的礦泉水、桌子上的礦泉水通通掃進箱子裡,彎著腰,用力拖啊拖,拖到前院。

  她相信台灣的自來水,不像某某人,她可以生喝、熟喝、站著喝、躺著喝……她寧願把嘴巴接在水龍頭下面,也不願意喝瓶裝水。

  她把保特瓶打開,把水往龍眼樹幹上澆。

  「不要怕哦,盡量喝,一瓶才一百多塊,我現在是有錢人了,你用力喝、用力開花結果,等夏天到,讓我做一大堆、一大堆龍眼干,等冬天……」

  她猛然住嘴。等冬天做什麼?哪裡還有一個需要戒礦泉水的男人,想喝她的手制甜茶?

  用力搖頭,她進屋,莫名其妙走進浴室,莫名其妙拿起牙刷,莫名其妙覺得牙膏在嘲笑她。

  「我一個人也可以把你用光光。」

  恨恨說著,她把半條牙膏擠進馬桶裡面,把半瓶沐浴乳倒進馬桶,把半瓶洗髮精擠掉,把藍天的毛巾丟到門口當腳踏墊。

  「瞧,一個人最好了,又自由,又快樂,誰都不能管我!」

  用力撕扯,她把襯衫牛仔褲剝掉,換上新買的性感睡衣,絲滑的觸感在皮膚上彈跳。

  她拉開棉被,躺進去,才過午,不是睡覺的好時間,她翻來翻去,才發覺睡不著不是因為時間不對,而是因為……少了一雙腿,在床尾。

  狠狠搖頭,她跳下床,把音樂開得震天價響,掩蓋胸口的心跳聲,她一面扭屁股一面跳,她在笑、她在尖叫,她要狂歡,再也不要當乖寶寶。

  打開電話簿時,向晴又看見自己的手腕,她宣示似的大叫,「我不痛!」然後,打電話給以前的老同事,她的聲音裡帶著欲蓋彌彰的笑聲。

  「阿芬,要不要找個時間幫我辦個離婚派對?耶!我離婚了!恭喜我吧……當人家的老婆好辛苦哦,我再也不必假裝賢慧,不必擔心別人嘮叨,告訴你哦,最棒的是,我拿到一筆世界上最大的贍養費,那是我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是、富、婆、了!」

  電話那頭傳來,「……如不留言,請掛斷,嗶……」

  掛斷?她看著話筒,怔怔掉下眼淚。可不是斷了嗎?三年耶,說斷就斷,她都弄不清楚自己做錯什麼。

  不,她不哭,她現在是身價好幾十億的大富豪,幹麼哭啊,該哭的是那個只能得到人,卻拿不到半毛錢的燦燦吧!

  哈,她要笑,笑得好快樂。

  她再打電話,這回,有人接了,是剛從澳洲飛回來的屏屏,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她又哭又笑,「屏屏,替我高興吧,我擺脫了一塊大木頭,換回自由,你都不知道,一個人有多好,單身貴族呢,我現在是十足十的單身貴族!

  「記不記我們在飛機上碰到的那個藍眼帥哥,那個時候我們還打賭誰可以追上他,他的鼻子那麼尖,不知道和他接吻,會不會被刺傷……」

  她在搞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才發覺屏屏的陪笑有多麼敷衍,而她拚命扮演丑角,卻麻痺不了心痛知覺。

  怪了,是曲子變調,害她催淚心碎,還是她再也無法忍受一個人的感覺?

  顧不得屏屏的反應,她把電話丟在一邊,她需要清醒、需要吹海風、泡海水,她需要讓腦袋正常運轉,她需要……

  怔住,她定定看著桌上離婚協議書,竟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做菜泡茶、洗衣服;木頭在,她知道自己需要拖地買菜、烤餅乾。

  即使是那麼小的事,她都知道下一分鐘該做什麼,可是木頭跑掉了,他追著今生今世無悔的愛情,從她的生命中消失,害得她再也搞不清楚,接下來她需要做什麼?

  「我不痛!」

  她恨恨地打開門,沒注意自己身上穿著性感睡衣,赤裸著腳、踩在發燙的柏油路面上,她遠眺著馬路對面的海灘,圈住嘴巴連聲大喊,「我不痛、我不痛、我不痛……」

  可是……沙灘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塊木頭在慢跑,隨時隨地張揚著傲人的胸肌,等待救下一個想詐領保險金的女性?

  說不定有呢,一塊木訥的大木頭,迎著陽光,對她盡情寵溺。

  她忘記她不痛,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恍惚、迷離,她錯亂的腦袋裡面裝了太多東西。

  有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夏天,有在醫院裡的人形大立床,有一雙捧著竹籃的大手,為她摘木瓜……

  她癡癡地走著,過馬路時,一聲緊急煞車,她沒看清楚是什麼顏色的車子就跌倒了,她趴在地上,突然發覺,柏油路面好暖和哦。

  她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

  阿豐的保時捷剛停在馬路邊,就看見這幕,一句低聲詛咒,他快步下車,奔到向晴身邊。

第7章
   
  冷,這是藍天唯一的感覺。

  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比冰更冷的沉穩和堅定。

  十個月了,他追麥基十個月,半個月前的大突擊,鬼火、阿架和武弟受重傷被送回總部,由阿豐親自照顧,武弟還差點兒失去生命。

  那個槍傷,武弟是為他挨的,如果不是武弟,他已經成為一具沒有知覺溫度的屍體。

  那時他不夠專注,這次,他絕對不再重蹈覆轍。

  雪停了好幾個小時,氣溫仍然維持在零下二十度,夜空裡,沒有月光,讓滿佈的點點星光更加晶瑩,像鑲了水晶的紗簾,飄蕩蜿蜒在夜幕間。

  「阿天,九點鐘方向,有兩個。」耳機裡傳出聲音。

  「嗯。」他低聲應。

  隱身在大樹背後,傾聽雪地裡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雪是白天下的,尚未堆積得紮實堅硬,踩下去依然鬆軟,因此,在寂靜的雪地裡,腳步聲更加清晰。

  來人的速度不快,可是沒有半點交談聲,由此可知,對方也是繃緊神經,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麥基是個神經質的男人,即使半個月前的失敗突襲,讓他以為獵人組織已經崩潰瓦解,他有足夠的時間、空間完成計劃,但他仍然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提防敵人再次出手。

  五、四、三……藍天高舉手槍在心底默數……二、一!

  他從樹幹後面竄出,迅速出手,兩個大個子隨之倒地。

  他是最高明的狩獵者,有著堅定的意志,和永不放棄的決心和殺氣,說他是組織裡的第一把交椅也不為過。

  扣下扳機,子彈劃過寒冽的空氣,從倒地的人額頭正中央射進去,滅音器遮蓋了槍彈發出來的巨響。

  他不冒險,上次的經驗教會他,對敵手仁慈便是對兄弟殘忍,他再也損失不起任何一個兄弟。

  藍天緊握手槍,積滿白雪的山林比平時更加難行,冷酷寒風刮磨著他的肌膚,嘴裡呼出來的熱氣都成了白煙,他快速移動著,終於看見山谷間的那條小溪。

  小溪的後面有一幢度假木屋,木屋旁、小溪邊,停了三架直升機,和一部坦克車。

  這代表什麼?代表FBI的資料是正確的,買主在匯完款項之後,麥基將在今夜把武器交到三個買主手上。

  「屠夫已經繞到屋後,魅影解決掉三個,還剩下最後兩個,藍天,你就定點了嗎?」

  「我到了。」

  「很好,你看到木屋前那兩個黑人沒?」

  「看見。」

  「在你的射程之內嗎?」

  「不在,再給我兩分鐘。」

  深吸氣,腰側的傷抽痛著,他沒時間理會,彎腰前進。

  突然間,頸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被窺伺的感覺讓他在第一時間撲倒翻滾,他讓背上的火箭筒重重地撞了一下,差點兒窒息。

  同時間,耳機裡傳來一聲,「阿天,小心後面!」而子彈射中了他原先站的雪地,只差一吋,他就被打中。

  該死的,這傢伙是從哪邊出現的鬼?

  在翻滾同時,槍掉了出去,極輕微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他看見雪地裡反射的影子,接著一道黑影潛行而至,他毫不猶豫地抽出靴子裡的匕首,回身擲了出去。

  正中敵人要害!

  大概沒想到他拋擲技術這麼神准吧,又或者以為他沒躲過那發子彈。對方在悶哼一聲之後,緩緩倒地。

  幸而天氣太冷,溪水結了許多冰塊,冰塊撞擊聲掩去槍聲,即便如此,還是驚動了站在屋外守候的人,他們提槍過橋往藍天的方向走。

  汗水從他的額頭滑進眼裡,視線有幾分模糊,他眨眨眼睛,眨去干擾視線的汗水,他大口大口吸氣,讓自己的心跳穩下。

  「阿天,對不起,他埋在雪洞裡,我沒發現他。」燦燦在耳機裡面道歉。

  「小心一點。」

  「我用紅外線又掃了一次,真的沒人了,怎麼辦?那兩個走過來。」

  「那更好。」

  他必須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解決他們,讓屠夫和魅影有足夠的時間埋炸彈,把屋裡的麥基和三個購買生化武器的買主一起炸死。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否則讓生化武器離開這幢屋子,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受災殃。

  俯角六十五度,他趴在山坡上,用槍對著往上爬的兩個人,再近一點吧,近到不會讓人聽見死亡之聲……

  他知道自己的速度必須夠快,快到殺死一個而另外一個尚未反擊之前,把他們通通解決掉。

  來了!藍天噙起一抹冷笑,在迅雷不及掩耳間,埋葬兩條生命。

  「阿天,幹得好。」

  卸下背在背上的火箭炮,對準停在木屋前的直升機,他在等,等待嘉年華會的鐘聲響起。

  終於,在燦燦的歡呼聲中,木屋炸出轟天巨響,藍天毫不猶豫射出火箭炮,第一炮,解決了最大的那架,而第二炮,一箭雙鵰。

  丟下火箭筒,他沒躲開,反而往爆炸現場走去,這次他再也不留下任何漏網之魚。

  他毫不猶豫地踏進溪裡,在浮滿碎冰的小溪中前進,水濺上他的褲管,刺骨的冷穿透厚實的皮靴,他毫不在意,舉著槍,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走至木屋前方。

  藍天輕笑。果然……麥基永遠會替自己留下逃生之路。

  三個買主跟在他身後跑出來,狼狽淒慘,這些腦滿腸肥的傢伙買生化武器做什麼?威脅更多的人、換得更多利益?

  嘖嘖嘖,人類都是被貪心撐死的,也不想想,躺下來的時候佔得了多少土地。

  「又是你,藍天!」麥基怒指他,被燻黑的臉上掛著憤恨。

  他看一眼麥基和雙手空空的買主,為了逃命,昂貴的東西也顧不上手了?

  「我說過,不要招惹我。」藍天淡淡說著,沒帶半分表情,卻讓人感到膽寒。

  「你炸了這個屋子又如何?我有本事再製造更多……」

  「沒機會了,俄羅斯、中國大陸、印度、南非和墨西哥……」他雙手橫胸,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麥基當然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那是他分據各地的巢穴,藏著幾個得力的手下,而他製造生化武器的資料Copy成三份,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不同人的身上,他讓他們分開躲著,藍天能說出這句話,代表他那些巢穴已經不保。

  「你把他們怎麼了?」他努力不讓聲音發抖。

  「你是說那些孔武有力的傢伙,還是指縫在他們肌肉下的隨身碟?」

  他連這個都知道?麥基的臉孔浮上沮喪與恐懼。那麼多年的心血……通通毀了嗎?

  「都毀了,包括你的實驗室和工廠。」

  「你憑什麼認為我沒能力再製造?」

  麥基從口袋裡面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槍,藍天知道,他槍法很準,也知道在這種極寒地帶,他比任何人都容易逃生,因為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他們只要一眨眼,他就能夠從眼前消失。

  「你有,但是你沒有能力走出這個國家。」說著,藍天動手射死第一個黑人買家。

  然後,接連兩聲槍響,魅影和屠夫也動手解決其他兩名買家。

  藍天對著麥克風說話,「燦燦,把消息放出去,就說麥基射殺三個買家,企圖獨吞兩百億美金和武器。」

  手一伸一拋,他把吉普車的鑰匙丟給麥基。

  聽見藍天的話,麥基的臉色瞬間發白,兩條腿幾乎撐不住身體重量。

  好,夠狠,他們不必動手,黑鬼就會要了他的命,就算黑鬼不動作,躺在地上的那三個,他們背後的勢力怎麼能放過他?

  汗涔涔,濕透衣衫,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豆大的汗水一顆顆落在雪地上,迅速結成點點冰珠子。

  他沒有退路,他被逼到死角了,他奮鬥一輩子,眼見就要成功,竟然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心思百轉千回,轉不出一條生路,顫抖的手舉起槍。轟一聲,血漿噴出,幾隻林鳥受驚,展翅高飛。

  呼……屠夫和藍天對視一眼,任務終於完成。

  魅影對麥克風說:「燦燦,連絡FBI,讓他們過來收拾殘局吧。」

  「是,遵命。」

  她笑咪咪地將電腦連上線,不先聯絡FBI,先把買主轉到麥基帳戶裡的兩百億美金分別轉到他們幾個人的戶頭裡,誰教他們有一個藍天咩,他的電腦就是玩得比FBI更好,別人查不出來的帳號,硬是讓他給查出來。

  兩百億……兩百億美金耶!

  這下子,武弟、阿架、屠夫、鬼火、魅影、阿天、黑鷹、阿豐、老爹和世界上最美麗聰明的燦燦,一個人可以分得二十億,別說阿天了,她也想退隱江湖,找個好男人嫁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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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打開,當四目相觸那刻,向晴喊了聲「木頭」。

  狂喜!那兩個字從她嘴裡喊出,還是像以前那樣,軟軟的、甜甜的、溫溫的,讓人想一聽再聽、百聽不膩。

  藍天冷肅的臉上,增添表情,那是一朵不自然卻百分百真心的笑。

  她沒有生氣?太感激了,當時他什麼都沒說,離婚協議書籤一簽就走人,現在回過頭想想,那時候莽撞了,若不是太擔心她的安危,他可以處理得更好一點……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沒有生氣。

  多開心啊,她這麼容易就原諒了自己,藍天雙臂展開,就要將向晴納入懷問。

  但是他的狂喜造就她的畏懼,她直覺向後退兩步,又拉開喉嚨大喊一次,「木頭!」

  「來了、來了,我在幫大大換尿片。」

  隨著聲音出現,阿豐抱著一個三個月不到的嬰兒跑到門前,向晴急忙躲到他身後,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她在怕他!藍天不敢置信地看著阿豐身後的向晴。

  不懂,她怎麼能一面叫他木頭,卻一面害怕他?不、不對……她喊的木頭不是他……

  「別怕,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阿豐把向晴拉到身前,手輕拍她的肩背,像安撫似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阿豐為什麼和向晴那麼親密,為什麼向晴嘴裡的木頭換了男人?藍天冷然的眸子裡燃起兩簇火焰。

  「木頭,你的朋友怎麼看起來都那麼……龐大……」她還是害怕,緊抓住阿豐的衣角,尷尬地偷看藍天,小聲問。

  「沒辦法,要找到你老公這種好體格的男人不容易啊,小小肚子餓了,你去照顧他。」

  阿豐的眼皮連跳幾下,心提到嗓子眼。

  「他們……要留下來吃飯嗎?」

  「應該要吧,他們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阿豐偷看藍天。幸好,他的注意力轉到向晴身上,不然,要是阿天持續射出殺人眼光,他會考慮要不要直接跳窗逃跑。

  「哦,那我得去買菜,家裡的菜不夠了。」

  「叫黑鷹開車載你去買。」

  「黑鷹……」她眼底猶豫。「讓阿架送我去好不好?」

  「好吧,你把小小交給黑鷹照顧。」

  「不要啦,鬼火比較會照顧小孩。」

  阿豐無奈歎氣。「好,都隨你,快去快回。」

  「我知道。」

  向晴伸手要抱大大,阿豐考慮了一下,還是把大大收進懷裡,打死不放手,那是他的保命符。「大大我抱,你出門的時候加一件衣服。」

  「嗯。」向晴往樓上走,在經過燦燦身邊時,臉上流露出一抹討厭的神色。

  向晴一離開,藍天立刻開口,「說!是怎麼回事?」

  「等向晴出門後再談,行不行?」阿豐苦著臉,歎氣問。

  他以為他們至少會晚個幾天,讓他有時間整理一下狀況,誰知道這群天降神兵出現得這麼無聲無息。

  「怕什麼?你監守自盜呴。」燦燦涼涼問。

  「我……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沒錯,姦夫通常都有苦衷。」燦燦語不驚人死不休。

  怒焰高張,藍天向前跨了一大步,兩百公分的身高頓時在阿豐身上造就強烈壓力。

  「呃……阿天,這是大大,你家兒子。」阿豐忙把護身符往前送。

  在接觸到兒子那雙和自己像極了的眼睛時,狂怒迅速平息。這就是他的兒子?向晴鬧了很久,逼他去看醫生、拜觀音,想要生的兒子……

  兇惡褪去、溫柔來襲,他的食指讓兒子握住,小小的掌心、大大的力量,把老爸眼底的戾氣除盡。

  兩個月的嬰兒會長得這麼大?會吧,他家老爸比人家高,兒子當然不同一般。驕傲在胸口醞釀,粗手粗腳的他,首度認識慈祥。

  「他叫大大?小小是誰?」燦燦湊過去,想捏捏大大的臉,藍天抱著兒子閃掉了。

  「他的雙胞胎弟弟,兩個人長得不像,小小比較像媽媽。」阿豐解釋。

  「大大、小小,你是幫狗還是幫貓咪取名字?」燦燦一句話又把藍天的火氣挑出來。阿豐把他的兒子當成貓狗?濃眉緊蹙,陣陣寒意竄上阿豐的背脊。

  「你告訴我,一切順利!」

  阿架和向晴的汽車發動聲才響起,藍天就迫不及待發難。

  客廳裡面,所有人都到齊了,包括剛從鬼門關繞回來的武弟,沒有人想錯過這場好戲。小小在鬼火手上,小帥哥在他懷裡睡得份外安心,他們的感情已經培養半個月,連親生老爸都比不上。

  大大被魅影抱著,他扳動他的手指頭,觀察他的手指頭長度和手掌厚度,研究哪種槍枝最適合他,也許等週歲的時候,弄一把來給他當生日禮物。

  「我沒騙你。向晴的身體很好,她生了雙胞胎兒子,她和老爹處得很棒,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阿豐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近乎心虛。

  「然後?」他抬高下巴。

  藍天抬高的是下巴,但阿豐看見的是他抬高的拳頭。

  「我照顧她,我把她帶離了海邊木屋,律師轉移到她名下的財產,我一毛錢都沒動,這段時間,她吃的花的用的,我通通報公帳,你交代我的事,我通通辦到……」他嘻皮笑臉、避重就輕,期待能躲過阿天的拳頭。

  「你為什麼變成她丈夫?」藍天一針見血,他要聽重點不要旁枝末節。

  「說到這個……」

  阿豐對著魅影拚命使眼色,要他把大大塞回人家老爸手裡,他懇切希冀,抱小孩的父親比較不具殺傷力。

  「說!」藍天沒耐心等他吞吞吐吐。

  「你離開那天她神志不清,穿著睡衣就跑到馬路上去,我開車回木屋時,看見她被一輛汽車撞倒。」

  「你說她撞得不嚴重。」

  「是不嚴重,只有手肘破皮。可是她卻一直昏迷不醒,我想也好,先把她帶走吧,不然麥基的人回來,我肯定沒辦法招架。然後,我就帶著你們家那兩隻狗和睡美人,一路開回台北,沒想到……」

  「怎樣?」

  「她一醒來就衝著我叫木頭。」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明明是靈芝怎麼會變成木頭。

  「為什麼會這樣?」

  「簡單來說,向晴啟動了她的防衛機制。」

  大夥兒看著他,眉形扭曲,很顯然他的解釋還不夠簡單。

  「有人說,那叫選擇性失憶,她記得自己和阿天之間的所有細節,記得乖乖、壞壞、海邊木屋,記得你擅長電腦、愛喝礦泉水,卻不記得你的長相。」

  「你是說,向晴下意識遺忘阿天?」魅影問。

  「我看她是在懲罰阿天,說不定,她是在演戲。」燦燦質疑。

  「不,她的確是遺忘了。阿天和燦燦離開、跟她離婚這件事,帶給她很大的衝擊,她根本沒辦法理解、接受,沒辦法帶著那段記憶繼續生活。

  「於是潛意識裡,她直接跳過那一段,在腦袋裡面把它們刪除,用一種讓自己最好受的方式過日子。我是她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她迅速把我和木頭做結合,認定我是讓她過三年幸福日子的男人。」

  「你為什麼不否認?」魅影問。

  「在發現向晴懷孕且情緒不穩定的狀況下?不,如果保不住她肚子裡的孩子,阿天不把我砍成三段才怪,說實話,向晴懷孕的過程並不順利。」

  阿豐偷看藍天一眼。他的解釋好像、似乎、彷彿……讓自己脫離了暴風圈。

  「所以我扮演阿天,照顧她、陪伴她,讓她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這段時間,我研究很多關於失憶症的文獻。」

  「可以讓她好起來?」

  「大腦是個很複雜的器官,你無法預測它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有人試過用催眠法把遺失的記憶翻出來,效果不錯,但復元的過程中,病人會相當痛苦,有一成的病人雖然恢復,卻得到躁鬱症。阿天,你打算這麼做嗎?」

  藍天沉默不語。他真的傷她那麼深?

  他太蠢,還以為女人心和電腦一樣堅韌,程式錯亂可以重新再來一回,只要他平安回來,所有問題將會迎刃而解。

  他始終相信向晴愛自己和他愛的一樣深;他相信只要對她解釋自己的苦衷,她就會無條件原宥。沒想到……命運竟然開他一個大玩笑。

  「除了催眠,沒有更好的做法?」屠夫問。

  「我說過,人腦是很複雜的器官,說不定哪一天,她自己突然醒過來,等待是另一種做法。」

  「為什麼向晴那麼排斥我?」黑鷹問,這個問題存在他心底很久了。

  「你也看出來了?」阿豐聳聳肩。「我想過好幾個答案,最可能的答案是,你和阿天都是魁梧的大個頭,她排斥的不是你,應該是阿天。」

  「那她為什麼也討厭我?」燦燦插話。

  「她討厭你?怎麼會?」她的話引發阿豐的興趣。

  「剛才她經過我兩次,兩次都故意轉開頭不看我,還皺鼻子、挑眉頭。」雖然很多女人對她的長相很嫉妒,但向晴不是嫉妒而是厭惡。

  「真的假的?所以她對你有殘餘印象。」阿豐斂眉深思。

  「你是說,她記得我是搶她老公的狐狸精?」

  「也許,說不定被你刺激刺激,她就記起來了。」

  「我再當一次壞女人?這麼簡單?」

  「可以試試。」阿豐不排斥任何可能性。

  「如果不行,你們覺得綁架大大、小小怎樣?」屠夫插話。

  「到時候她就會向阿天求救,阿天看起來比阿豐靈光得多……」

  「再不行,阿豐直接和她上床,床第之間的差別就大了。」鬼火出餿主意。

  「就怕到時候向晴欲罷不能,就算記起阿天,也要死巴住我這根『木頭』。」阿豐對自己的男性雄風可是很有自信的。

  你一言、我一語,大家越討論越熱烈,從艱困的任務中解脫,所有人都需要找點樂子,藍天和向晴剛好可以提供新樂趣。

  「都不許做任何動作,維持現狀。」藍天一喝,大家同時噤聲。

  「不動作……向晴什麼時候才能記得你?」

  「我不介意等待。」

  「不介意等待,也不介意阿豐每天在向晴的房間過夜?」黑鷹涼涼問。

  一道冷冽目光掃過,射得阿豐渾身起雞皮疙瘩,急得他趕緊自清,「向晴和寶寶睡床、我睡沙發。我發誓,我對向晴沒有野心。」

  「十個月,對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你不怕再繼續下去,會摩擦出意外火花?」鬼火說得更涼。

  藍天起身,往阿豐方向走去。

  他連忙高舉十指,對天發誓,「我、我……不會……」

  「狼人總會碰到十五月圓。」屠夫說,藍天的臉色更難看了。

  「你知道,我是享樂主義者,我痛恨睡沙發,痛恨……」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覺,當然這句話,阿豐沒敢說出口。

  「你還有多少借口可以找?之前告訴向晴,懷孕不適合行房,現在說夫妻同床會傷害嬰兒純稚的心靈,接下來咧?你在等待向晴惡虎撲羊,到時就有理由裝無辜嗎?」

  鬼火一說,藍天的臉上青紅交加。

  「阿天,你不可以對恩人動手,沒有我,向晴和寶寶都很危險,你知道,大大小小可是比一般的胎兒還要大只,都怪你的遺傳基因……」話沒說完,就讓藍天揪住前襟拉起來,情急之下,阿豐急道:「你要幹麼?不爽的話,就催眠嘛,我又沒說不行……」

  「以後,向晴睡著,你就給我退出房間。」

  「呃……好啊,我沒意見,小事、小事咩。」藍天鬆手,阿豐吐氣。

  「自討苦吃了吧,說什麼恨比愛容易放手,這下子,是誰放不了手哦。」燦燦輕嗤一聲,落井下石。

  藍天臉色凝重,默默走到窗邊,對著窗外藍天,今天的天空有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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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個人的大餐桌上,笑聲連連,只是家常菜,卻吃得一群老在外面包餐廳的男女心滿意足,三下兩下,把每個盤子掃光光,好像幾十年沒吃飽的難民,就連注重身材的燦燦也添了兩碗飯。

  老爹說:「向晴在的這段日子,讓我覺得有家的感覺真好,我決定退休了,阿天,我和你一起回南部好不好?」

  藍天同意老爹的說法,向晴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感覺,她是個賢妻良母,在這個女人必須和男人搶錢的時代裡,她傳統得太物以稀為貴。

  向晴忍不住窺覷藍天。他也住在南部?他的家對面有沒有一座海洋,他會不會在晨曦間帶著兩條狗和一個女人去跑步?想到這裡,幾幕模糊光影突地躍上,下意識地,她搖搖頭,把那些模糊場景壓回去。

  「不好,我只有一個房間。」藍天沒說謊,現在多了兩個小孩,他開始考慮,要從哪裡做增建。

  「你以為錢是用來做什麼的?我不能買下附近的土地,和你當鄰居。」老爹一笑。

  「隨你。」他沒意見,只要他們別打擾他和向晴的生活就好,但是打擾……對她而言,他會不會是她和「木頭」之間的打擾?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嗎?老爹!」燦燦撒嬌說。

  「好啊,只要你別招惹太多的蒼蠅。」老爹笑著拍拍她的手,這群孩子都是他收養的,只有燦燦一個女孩子,從小他就對她多幾分溺愛。

  「你把我說成花癡了。」

  「誰說不是?!」向晴不自覺地說了句,喧鬧聲中,沒有人聽見她說什麼,但隔著阿豐的藍天聽見了,他的聽力特別敏銳。

  一個幾不可辨的微笑浮上臉龐。也許阿豐說得對,燦燦是向晴的刺激,整個下午,她都不讓阿豐和燦燦獨處,只要看到他們兩個在說話,她就木頭、木頭叫,把阿豐叫回自己身旁。

  向晴的妒意表現得很過份,激得燦燦很不爽,要不是藍天恐嚇她,燦燦不整向晴才怪。

  「我吃飽了。」鬼火滿足地伸伸懶腰。

  「我也吃飽了。」

  一群人紛紛放下碗筷,準備到客廳進攻那兩盤看起來很好吃的水果。

  把向晴當菲傭?藍天不爽。

  「黑鷹、魅影,你們負責整理廚房,地板拖乾淨一點;燦燦、屠夫,你們去洗碗筷;阿豐,你帶向晴到客廳休息。」

  藍天很客氣地饒過幾個病號和老人家。

  「喂,你叫我去洗碗,我的玉手只能碰電腦……」燦燦抗議。

  他大步搶上前,冷眼低聲問她,「你的意思是指我老婆命賤,她的手就不是玉手?」

  「好啦,知道啦。」她瞄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進廚房裡面。

  向晴看著大家動手幫忙,一點點開心、一點點愜意,她已經當很久的菲傭了,這是第一次有人替她著想。

  難得地,她走到藍天身邊,雖然還是不喜歡大個兒,還是對巨人心存排拒,但她看著他,露齒一笑,輕聲道:「謝謝。」

  「不客氣。」三個字,簡短又單調,但他用盡了自己所能釋放的柔情。

  「我……烤了一點派,你想試試嗎?」那是她專為「木頭」準備的,別人都沒份。

  聽見她的邀請,藍天的雙眸瞬間發亮。「我可以嗎?」

  「派?」阿豐也聽見了,一臉愁雲慘霧。甜食是青春的最大殺手啊,他真搞不懂,為什麼向晴老是烤派給他吃?然而,看見阿天閃閃發亮的眸子,他懂了,原來是大木頭造的孽。

  「當然可以。」

  「謝謝。」

  「不客氣。」

  他們像陌生人,對話的方式很生疏,但藍天已經很滿意,至少她看他的眼光不再帶著畏懼與些許敵意。他是個很有耐心的男人。

  等待,為難不了他。

  向晴進廚房,藍天凝視她的背影,他發現,原來光是看著妻子的背影,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阿天……」阿豐在他眼前揮手,把他的注意力撈回來。

  他憎恨被打擾,口氣不善,「做什麼?」

  「你喜歡吃派呴,通通交給你,我一個月吃五次,吃到很想吐,何況甜食危害皮膚,我要去躲起來啦……」阿豐話沒說完,看見藍天警告眼神,他把話縮回去,垂頭喪氣。「好啦,我吃一塊。」

  藍天嘴角微揚。

  所以他是假木頭,真木頭就算一個月吃三十次,也會覺得向晴的派讓人吮指回味,別說危害皮膚,他願意用糖尿病、高血壓去換向晴的派。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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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2-2 22:21:41

第8章

  入夜,忙了一天的向晴才沾到枕頭就累得沉沉睡去,可是大大、小小兩隻過動兒才睡醒、吃飽,阿豐不敢待在房裡太久,只好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出房間,打開門,發現藍天斜倚在牆邊。

  他暗地慶幸,幸好自己沒在裡面待太久。

  阿豐不知道,當藍天發現他把向晴安排在自己的舊房間時,就沒了脾氣,他確定阿豐謹守份際,至於下午那場,純屬多疑。

  「向晴睡了,你兒子興奮過頭,除非用球棒在他們頭上敲幾下,不然,依據經驗,他們還要再鬧上兩個鐘頭。」阿豐解釋。

  「孩子交給我。」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正常人都該累了,燦燦、魅影和屠夫早就熟睡,而他在看見妻子、兒子後,怎麼也睡不著。

  阿豐沒異議,把大大小小交到他手上,轉身進房,抱出一堆嬰兒用品跟在他背後下樓,東西一擺、揮兩下手,他回自己房間。久違了,他可愛的床鋪。

  藍天把孩子放在沙發上,他不會照顧小孩,有點手足無措,他像在展售玩具似的,把每樣玩具輪流拿起來,在他們面前晃幾下。

  大大賞臉,揮舞手腳表現出興趣,小小卻皺起一張臉,滿面通紅,不到三秒,他張開嘴巴開始哭號。

  藍天慌了,照著阿豐之前的指示,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慢慢做。

  一,扶起嬰兒柔軟的頸部,再抱起來;二,一面走、一面身體上下抖動、繞圈圈,嘴裡唸唸有詞;三,搞定。

  他不知道要念什麼給兒子聽,只好背最不花大腦的九九乘法表。

  可是他忙著治理小小的淚水,卻把大大晾在沙發上,大大的忍耐力了不起五分鐘,五分鐘一到,他張開嘴巴,不甘寂寞,跟著大哭。

  手上這個才從大哭轉為小哭,沙發上那個的大哭聲和手上這個相應和,瞬間,大哭小哭落玉盤,鬧得藍天一個頭兩個大,他一下子搖搖這個、一下子拍拍那個。

  可惜,兩個都想被「一心一意」對待的小子不領情,鬧騰起來,比交響樂的影響力更嚇人。

  「男子漢大丈夫不准哭。」他目露凶光,企圖用嚇人的氣勢震懾小小。

  鬼才理他,小小的小哭轉為大哭,擺明他看不起男子漢或大丈夫。

  「不許哭,你是哥哥,要給弟弟做榜樣。」他的惡臉對上大大。

  榮譽?那是兩個月大的嬰兒最不需要的東西,目前他們的品格和野獸差不多。

  「你們閉嘴,媽媽很累,不要吵醒她。」耍狠沒用,他改為動之以情。

  如果懂得體貼,他們的名字就不是大大小小,而是大天才、小天才。

  「求求你們不要哭,我去冰箱找派給你們吃。」接在動之以情後面,他使用對待下等人的方式——賄賂。

  靠在樓梯上的鬼火忍不住了,歎氣,走到夥伴身邊。

  「如果你給他們吃派,我保證事情會發展得比安撫兩個嬰兒更麻煩,第一,你得開車送他們到醫院看急診,病因是急性腸胃炎;第二,社福人員會找上門來,因為,會給兩個月的嬰兒吃派的成年人,不是智障就是刻意謀殺。」

  鬼火彎下身,抱起大大,動作和阿豐教的如出一轍。

  扶起脖子、抱小孩,身體上上下下抖(不是中風);繞著沙發轉圈圈(不是精神躁鬱症);嘴裡唸唸有詞(不是自閉症)。

  不過鬼火有文化多了,他背的是唐詩,雖然不是多高明的詩,但比九九乘法表好得多。果然,方法奏效,大大、小小的哭聲停下。

  「每天晚上,向晴都要這樣搖,他們才會睡?」藍天一面轉圈圈一面問。

  「對,搖兩個鐘頭。現在很好了,他們能夠一覺到天明,上個月,他們晚上要起床兩三次。」鬼火一樣沒停下腳步,「止哭」是最辛苦的階段,過了這關,後面的比較好辦。

  難怪在向晴身上看不見初產婦的豐腴,再多的肉也禁不起兩個傢伙的折騰。

  「養小孩很難。」藍天喘氣,孩子比想像中難纏,突然間,他對組籃球隊失去雄心壯志。

  「生小孩更難,你不知道肚子裡裝兩隻動物多辛苦,向晴整天躺在床上,怕早產孩子的心肺功能會不好。她不能說太多話,因為講話會讓她很喘。她連下床都是件大工程,吃太多會吐,吃太少你兒子抗議,血糖會迅速降低……最後那幾個月,連我們旁邊的人都如履薄冰。」

  「謝謝。」

  「我不是在邀功,我要你想想該怎麼對待向晴,她受的苦比你所能理解的更多。」

  「我知道。」

  「很好。」

  鬼火從阿豐抱來的東西裡面挑出兩件小被子,折疊好鋪在沙發上,再把兩尊彌勒佛擺好,蓋被毯、拿繪本,打開,坐在孩子對面,把翻開的書頁對著小孩,一頁一頁翻、一頁一頁念。

  藍天發現他不必看,就能逐字念出,佩服神色不禁浮上。

  鬼火莞爾,「這沒什麼,如果你一個晚上聽向晴念五十次的話,再笨的人也背得起來。」

  說著,他把書交到了藍天手上,再叮嚀一次,「聲音不要太大,語調不可以太高,盡量保持輕鬆愉快……如果你想要他們早點睡的話。」

  鬼火走了,扔下拿著繪本發呆的藍天,樓梯上傳來他最後的提醒——

  「你要他們二度放聲大哭的話,就繼續裝木頭吧。」

  哭……不,絕對不行。打個寒顫,藍天困難地開始了人生第一個床邊故事。

  向晴醒來,發現阿豐和大大、小小都不在房間,加上外套,她往樓下走,才下幾階樓梯,就聽見藍天說故事的聲音。

  她靠在扶手欄杆上,微微笑著。

  這麼粗獷的男人,居然有這麼溫柔的嗓音,他還沒學會背對書本念故事,一個好好的故事被他念得坑坑疤疤,可是他念過一次又一次,連不好招惹的小小也被他的聲音安撫,看來他是個很適合當爸爸的男人呢。

  向晴看著他,他一面念故事、一面輪流輕拍兩個兒子,眼底滿滿的溫柔和疼愛,看得她的心也暖了。

  說不上對他的感覺,她不喜歡粗魯的男人,可是他粗魯的外表下,卻有一顆善解的心,她莫名其妙地想躲開他,又莫名其妙地想接近他,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卻矛盾地同時在她心中發生。

  他的出現像涓涓細流,將春天一點一滴帶到她心中,她想,或許自己可以和他當朋友。

  輕巧下樓,倒了杯溫開水走到他身邊,她把水遞給他。「潤潤喉。」她說。

  「謝謝。」

  「他們還不睡嗎?」

  「嗯,快一個小時了,精神還很好。」

  「我們家木頭說他們是過動兒。」她坐到沙發上,把小小抱到懷裡,親匿地用額頭頂著他的額頭,笑問:「你們把爸爸搞得受不了、逃跑了,對不對?」

  藍天仰頭把水喝掉,坐到她身邊,也把大大抱起來,才獨處不久,他就知道這兩個是痛恨厚此薄彼的小傢伙。

  「對不起,他們爸爸對小孩不太有耐心。」

  阿豐?他只對可以和他上床的女人有耐心。藍天輕嗤。

  「他們讓你吃很多苦嗎?」

  「還好啊,他們很乖。」她拍拍小小的屁股,天底下的媽媽總是在看見孩子的笑臉時,便忘記自己吃過哪些苦頭。

  「生孩子很累,對不?」說話同時,他心疼。

  「才不會,我還要再生三個。」她笑著說。

  「為什麼?」

  「我們家木頭想帶小孩組籃球隊。」

  原來她都記得啊,記得木頭愛吃派、記得木頭要組籃球隊,她對木頭的心思沒改變半分,偏偏,就是不記得眼前這個男人才是她的真木頭。

  帶上苦澀笑顏,他說:「我再念故事給他們聽,好不好?」

  「好。」向晴抱著小小,靠他更近些。

  故事開始了,故事裡面有十四隻小老鼠,他們要搬新家,在森林尋尋覓覓還碰上黃鼠狼,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大樹,一個溫暖的窩巢。

  在他低沉溫柔的聲音間,大大慢慢閉上眼睛,小小呼吸緩了,大大小小的母親頭一歪,靠在真木頭的肩膀上。

  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美麗而溫馨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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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是從一而終的好男性,它對壞壞的巴結沒有因為時光流逝而改變,有好吃的,壞壞先吃,洗澡,讓壞壞先來,每次做錯事,它也搶在前面替壞壞頂罪,它蠢、它笨、它個頭大,但它是最負責任的好好先生。

  藍天帶著八吋大的蘋果派走到屋外,乖乖看見他,撲上來,他問:「你是記得我,還是記得我手裡的派?」

  說著,他分一片給乖乖,它二話不說,叼了就走。

  「沒看過那麼愛吃甜食的狗,早晚會得糖尿病。」語畢,他才發覺這句話很熟悉,想了想,莞爾。

  他走近狗屋,剝一塊給壞壞,可是它不理藍天,只肯吃乖乖叼回去的那塊。

  「擔心我下毒?有毒的話,你吃的那塊一樣有問題。」藍天揶揄。

  壞壞當然不會回他話,別開頭,它只吃老公帶回家的。

  壞壞在氣他嗎?氣他把向晴弄得那麼痛苦?有可能,它一向比乖乖更聰明、更懂人性。

  「壞壞不是故意不理你,它是懷孕了,脾氣有點大。」向晴從屋裡走出來,手上抱著飼料。

  藍天想也不想就接手過去,替它們把碗裝滿。

  「小狗一胎可以生好幾隻,不知道壞壞肚子裡有幾隻小狗狗?」

  她蹲在藍天身邊,說不上為什麼,這個動作、這個角度,她對藍天的側臉感到無比熟悉。

  她見過他嗎?在很久很久以前?

  「想好要取什麼名字了?」

  他偏過頭,衝著她笑。他不愛笑的,對很多人來說,他的形象是冷酷嚴肅,還有一點凶悍,但在她面前,那些炎熱的夏季、那些從她身上飄散的溫暖,融化了寒冽北極。

  「公的呢,就大乖、二乖、三乖……一直排下去,母的,就大壞、二壞、三壞……」

  她取名字向來漫不經心,就像兒子,大的叫大大、小的叫小小,鬼火說這種名字會害他們上學被同伴笑。

  「生那麼多只的話,院子要夠大,才能讓它們自由活動。」

  他開始構思,要怎樣改建狗屋,要不然,依壞壞的脾氣,到最後被趕出門夜宿的一定是乖乖,乖乖是新好男人的代表作。

  「不怕,我們在墾丁的家院子很大,還有一望無際的沙灘可以讓它們訓練體能。」

  向晴坐在草地上。這裡的院子很小,可憐乖乖壞壞沒地方可跑,難怪再多的甜食也拯救不了它們的憂鬱。

  歎氣,她的臉貼在膝蓋上,偏著頭,仰望天空。這裡的天不夠藍,這裡的空氣沒有海水的鹹味,她想家……

  「你想回家嗎?」藍天看出她的渴望。

  「當然想。」

  「為什麼不回去?」

  「木頭在忙,他沒時間帶我們回家。」她問好幾次了,木頭總是支吾其詞,她於是知道木頭有困難,而她從來就不愛為難他們家的木頭。

  「想不想自己回去?」

  「自己回去?」她皺眉。

  「對,帶著大大、小小和乖乖、壞壞回家。」

  離家十個月,他的思念缽滿盆溢,他想念炎熱的夏季、想念晨起的朝曦、想念白色的海沙、想念他們的菜圃,不知道番茄有沒有長了滿地?

  「不行的。」她臉上有著和他一樣的思念,可是……她緩緩搖頭。

  「為什麼不行?」

  「我不能開車,木頭會擔心。」

  連這個也記得,她還真是把他每句話都奉為圭臬了。

  「我送你去。」

  「真的嗎?那……我去問問……」話到這裡,她又遲疑。「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我不能離開木頭。」她嘟起嘴,再多的思念也比不上木頭不在身邊。

  「為什麼不行?」藍天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裡有濃濃的醋意。

  突然,燦燦的話跳進他心裡:要是她永遠想不起來,你打算讓阿豐當一輩子的假老公?

  向晴會永遠都想不起來嗎?小小、大大要一直認阿豐當爸爸嗎?

  但催眠太苦,他不考慮;過度刺激,他擔心向晴受傷,更不考慮;等待對向晴而言最安全的做法,卻是對他最不利的選擇,然而他寧願自己不利,也不肯向晴危險。

  可是……一天天過去,向晴真的愛上阿豐怎麼辦,他能夠無私退讓?

  如果阿豐對向晴也產生感覺,他們假戲真做,他真能無所謂?

  這些全是無聊的假設性問題,自信的男人絕對會嗤之以鼻,但看著向晴,他心底的自信篤定消失不見,換上滿滿的焦慮。

  她搖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卻笑著對他說:「大大、小小很喜歡聽你說故事,今天晚上,你再說故事給他們聽,好不好?」

  「好。」這是小事,他從不拒絕她提出來的小事。

  「你想不想聽我們墾丁老家的事?」向晴笑問。

  「想。」

  「我們家有龍眼樹,去年夏天結了很多果實,可惜我和木頭在台北,準備生孩子,不然他答應過我,要幫我的忙。」

  「幫忙烤龍眼干?」他記得那個掛滿星星的夜晚。

  「ㄟ,你怎麼知道?」

  他當然知道,但他沒回答。

  「你喜歡喝龍眼干茶嗎?」

  「喜歡。」她做的他都喜歡。

  「那就太好了,木頭只愛喝礦泉水,我很擔心保特瓶的安全性。」

  這是她不斷變換茶飲的原因?他還以為她太閒了,或者痛恨中盤商剝削,沒想到,她考量的是他的健康問題。知道了,以後他再也不碰瓶裝水。

  「木頭有告訴你,我是怎麼認識他的?」

  不等藍天回應,她先一步往下說:「木頭救了我一命,那次我還亂發飆,其實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好人,我只是被錢逼急了,壓力大到無法負荷,才會對他破口大罵。」

  她走到花架邊,拿起灑水器往裡面澆水,那裡有她種的石竹花,小小的苗冒出頭來,她期待五月時,它們開滿花架。

  「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他救了我的命,還給我錢救弟弟,他對我的家人很好,他像一座高山,任我怎麼靠都不會倒,那時我就想啊,我的命怎麼那麼好,竟會絕處逢生,碰上一個優秀男人。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是他很體貼,雖然他不浪漫,可是他很溫柔,雖然他有時候看起來很凶,可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好得不像話……這麼棒的男人誰不愛他,我當然愛他,一天愛一點、一分愛一些,那些愛情,積啊積的,就堆積出一個永世不悔。

  「我本來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守著他、愛著他,等我們的籃球隊一天天長大,等他們羽翼豐滿飛出我們的世界,我們就手牽手,每天在那條長長的海岸線散步,聽聽潮聲、看看浪花,偶爾彎下腰,掬起一把海沙,讓它們在我們指縫間緩緩滑洩。

  「到那個時候,我要跟他約定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下下下輩子,我都要當他的新娘,就算沒辦法穿白紗,我也心甘情願。」

  所以她愛他,比他知道的更甚。

  這些話,她從沒對他說過,但怎麼能怪她,他也從來沒有告訴她,他愛她,比愛自己更多。

  就是這份愛,讓他心急則亂,讓他做法粗糙,更是因為這份愛,讓她受的傷害比他預估的多更多。

  對不起!他有滿肚子抱歉,如果有辦法,他願意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用無數的輪迴、光陰與疼愛,細細彌補。

  「可是……」她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冒出一句。

  「可是什麼?」藍天問。

  可是木頭不愛她了?不對,沒的事。

  可是他們的下輩子、下下輩子被打斷了?哪有啊,木頭不就在裡面,陪著大大、小小玩?

  那到底可是什麼呢?向晴皺眉,記不得了……她一直知道自己忘記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但如果那些對她和木頭之間無關緊要,她不介意的。

  然而這時候,她竟然覺得自己沒說出口的「可是」,變得很重要。

  可是什麼呢?她用力敲著自己的頭。

  「怎麼了?」藍天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自虐。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突然,觸電似的甩開他。「好痛。」

  「我把你弄痛了?」該死!他懊惱地抓起她的手查看。

  沒有紅痕、沒有瘀血啊……怎麼會那麼痛?她輕輕撫過自己的手腕。是誰弄痛她?

  向晴抬起頭,眼眶轉紅,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委屈,酸了她的鼻翼。吞下哽咽,她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誰把我弄痛。」

  藍天想起來了,他知道誰在那裡製造過傷痕。大大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卻不敢施上半分力氣。

  對不起,不要想起來了,就這樣繼續快樂下去,以前的事通通讓它過去,他重新追求她、重新帶給她幸福、重新向她求婚,對,就這樣,通通從頭來過。

  向晴望著握住自己的大手,有幾分發傻。

  她知道不恰當,她是人妻,不可以意淫丈夫的好友,可是,她不想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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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很好,大大、小小也很好,你不必擔心……會啦,有空,我們一定會回去,木頭最喜歡你做的菜了……嗯,叫向宇加油哦,他要是順利考上大學,我一定會負責他的學費……」

  向晴講電話的時候,藍天在旁邊,拿著一本電腦雜誌在閱讀。她沒有覺得不對勁,也沒有被窺覷隱私的困擾,好像她打電話的時候,他本來就應該坐在那裡聽,又好像,他待在那裡,她說的每句話才能更振振有詞。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家裡的人全都不見了,連大大、小小也被一群叔叔阿姨給帶出去。

  木頭是趁她在烤餅乾的時候溜出去的,居然沒邀老婆同行,實在很過份,但她沒有太多的不舒服,反而覺得偌大空間全變成她一個人的,很自由。

  她不是討厭和大家一起住哦,大家都對她很照顧,就是她下意識討厭的燦燦,經過一個星期的相處,她也發現是自己太主觀。

  何況木頭說過,他們都是他的家人,家人住在一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只是、只是……她也說不清只是什麼,大概她希望有更大的私人空間吧。

  門鈴響起,她對著電話說:「媽,有人來了,我出去看看……好,媽再見。」

  她跳下沙發,走到門外,不久從宅急便先生手裡捧回一個紙箱。

  打開紙箱,裡面有一個精緻的盒子,很大、胡桃木做的,盒面還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打開銅扣,一套昂貴的手工婚紗在裡面。

  「好美……是給我的嗎?」她伸手輕觸過禮服柔滑的緞面,和勾繡出的繁複花紋。

  藍天放下雜誌,欣賞著她眼底的感動,心怦然不已。

  向晴不敢確定地把紙箱上面的收件人讀過三次,才敢相信。

  一定木頭送給她的!甜甜的笑容在她臉上溢出光彩。他記得她從沒穿過新娘婚紗……

  「喜歡嗎?」藍天問。

  「好喜歡。」

  「要不要去試試看?」

  「可是……」她看看門外,有一點不好意思。

  「他們不會那麼早回來的,你去試試,我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藍天鼓吹她。

  「那……我只試一下下……」

  「好。」

  她捧起禮服婚紗往樓上跑,他等了好久,但沒失去耐心,他知道,她肯定要在鏡子前面轉來轉去,每次,她做了新衣服都會這樣子,她是個很愛漂亮的女生。

  終於,向晴下樓了。

  她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盤成髻,高貴的蕾絲頭紗從她身後披洩而下,長長地拖曳在台階上,這件禮服端莊而不暴露,船形領上繡滿淡粉紅色的玫瑰,腰後繫著緞面蝴蝶結,長長的緞帶隨著她的滑步搖動。

  藍天眼睛都看直了。他的老婆這麼美麗啊,美得扯動人心。

  「我……我看起來還好嗎?」她的表情裡有三分靦腆、五分嬌怯。

  「再不會有人比你更好了。」

  他走上前,扶著她走下來,她的長手套上方和船形領繡著同款玫瑰,小小的玫瑰,淡淡的粉紅,映在她白皙的臂膀上,更顯嬌嫩。

  「禮服好美哦,美得我捨不得離開鏡子。」

  不對,禮服美,新娘更美……

  「我應該拍照留念的,對不對?」向晴笑著問藍天。她同他說話,越說越順,好像從來她都是這樣對他說話的,一點點撒嬌、一點點頤指氣使、一點點的理直氣壯。

  「對,在海邊。」

  「你想的和我一樣。」她真開心。

  「乖乖和壞壞要跟在旁邊。」藍天又說。

  「嗯,我有想到,最好它們跑過去,撩起我的白紗。」她更興奮了,因為他們「英雄所見略同」。

  「你的手上可以拿一把海芋,沒有包裝過的。」

  「嗯,拿雛菊也不錯……」

  他們越討論越高興,在情緒沸騰的時候,向晴甚至忘記他「只是朋友」,抓起他的手,把頭靠到他寬寬的肩膀上。

  這樣算是很好的發展吧?繼續進步下去,他就能從「木頭」身邊搶走向晴,如果這是最不會傷害到向晴,而且可以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方式,他不介意當大大、小小的「養父」。

  但他的如意算盤在家人回來時,被推翻。

  阿豐進門,從來沒對他出現「過度親密」舉動的向晴,居然衝上前去,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獻吻,並且很大方地說了一句,「木頭,我愛你。」

  阿豐僵住了,鬼火、阿架、燦燦……的眼珠子差點兒往下掉,而藍天的臉色鐵青,緊握的拳頭暴露出殺人邪氣。

尾聲
   
  前天,在接受向晴的熱吻之後,阿豐被藍天用老鷹逮小雞式,抓進房間。

  他的冷臉,溫度大約在零下五十度C,凍得阿豐全身發冷。他說:「限你在三天之內,想出一個讓向晴記起我,卻不會覺得痛苦的治療法。」

  如果同樣的話是別人說的,阿豐會擺出一張死臉,懶懶回答,「可以,我幫你轉診到天後宮,讓媽祖娘娘來幫忙。」

  對嘛,有哪個人要病快好,卻又拒絕打針吃藥,他又不是武林高手,渡渡氣就可以助人活命,要論武功,他阿天不是比他更厲害?

  但問題是藍天丟的,他那雙陰鷙的眼睛唬得他不敢說不,於是他絞盡腦汁、前思後想,再加上向晴一句——木頭,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墾丁?

  然後,砰!激盪出火花,他跑去對藍天說:「也許回到熟悉的環境,可以勾起她的回憶。」

  所以,他們一起回墾丁了。

  這群「他們」包括十一個大人、兩個小人、五部車和兩條狗,原來老爹早有計劃地在藍天家附近買地蓋房子,兩畝地、十幢房子,獵人組織正式解散,你說嘛,哪個人有了幾十億美金,還想玩命?!

  喜歡刺激?退休玩衝浪不是比較爽。

  大大、小小他們被鬼火抱走了,和黑鷹同車,鬼火當奶爸當得很有興趣,最近老說要找個女人生幾個小孩來玩玩。

  阿豐開車,藍天坐在前座,向晴和乖乖、壞壞待在後座,當接觸到第一波海風時,向晴仰頭,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略帶鹹味的空氣,是家的味道。

  從上車、要回家那刻,她的話就說不停。

  「阿天,你知道我們家的桂花有多香嗎?把桂花拿來沖澡泡茶,會讓人一整天都精神舒暢……」才說完,就見她低頭,癟嘴。「不知道桂花樹枯了沒?我們好久沒回去,菜圃裡的蔬菜,肯定都干了。」

  「並沒有。」藍天毫不猶豫的說。

  他讓律師僱人,定時去整理他們的屋子和庭院,今天,僱傭連食物都準備好,為了迎接女主人。

  「你怎麼知道沒有枯?」

  「他會通靈。」阿豐插話,換到藍天一個白眼。

  「沒關係,等我回去,我再重種,希望木瓜還在。」他們家木頭很愛吃百香果醃青木瓜。

  木瓜還在、菜圃還在,他們雖然離開,但每棵植物盡職地為它們的主人守護著「家」。這次,藍天沒把話說出口。

  「我很擔心那兩隻小木馬,我忘記把它們收進去,不知道會不會被雨水打壞?要是沒壞的話,再過幾個月,大大、小小就有小木馬騎了。」

  不要擔心,收進去了,就算淋點雨也沒關係,我有上防水漆。藍天在肚子裡回答。

  「木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阿發嬸他們家前面那片海灘,聽說夏天挖得到貝殼,大大、小小一定很喜歡,你陪我們去挖好不好?」

  好。藍天說。

  阿豐看一眼藍天,淡淡同情,替他回答,「好,我們帶大大、小小去。」

  「唉……」她滿足地歎口氣,把頭埋進乖乖的毛裡。「乖乖,回家爸爸就可以幫你洗澎澎了,我們家的水柱好強,衝起來很過癮對不對?不過,你要管好你家壞壞,叫它不可以把媽媽的菜弄壞……」

  她不斷說話、拚命說話,說鄰居家的母雞不生蛋,隔壁的狗狗沒家教,成天汪汪汪,吵得人發狂,說他們在那片大海撿到的瓶中信,信件主人說:「如果你撿到瓶子,表示我們是有緣人,大海才會為我們牽線,給我們一個機會,互相認識吧。」地址是中國大陸。

  她和木頭相識一笑,把信塞回瓶子,重新拋回海裡。

  大海已經為他們找到有緣人。那年夏天,木頭從海裡撈起一個妻子,而向晴找到一個好丈夫。

  他們之間有三年,可是,能夠拿出來說的事,不只三萬件,每說一件,心就甜了一點點,從台北說到墾丁,木頭和向晴的心,已經漬滿蜜。

  但是,情況在向晴下車之後不同,從推開大門那刻起,她就不說話了。

  向晴漂亮的兩道細眉聚在一起,她細細撫過木頭籬笆,望著綠意盎然的小花圃,屋裡的地板上了蠟,一盆瑪格麗特在餐桌中央。

  她進廚房,聞到淡淡的餅乾香,推開窗戶,金黃色的雞蛋花在風中招搖,她彷彿看見一個女人,一面哼著歌、一面曬衣裳。

  沒改變,好像她離開這裡不是一年而是六十分鐘。

  打開冰箱,她看見菊花枸杞茶,倒一杯,一面走、一面慢慢品啜。

  經過木頭的書房,她看見木頭佝著背、在裡面打電腦;打開櫃子,她的縫紉機和碎布在裡面安份;摸摸沙發,她看見穿著情人睡衣的他們,互相靠著、偎著,對電視機裡面的劇情指指點點。

  她沒笑,臉上反而貼著一股迷離與疑惑。

  阿豐識趣退開了,他把這個家留給真正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藍天跟在她後面,她不想說話,他就給她安靜的空間。

  向晴上樓、他跟著上樓,牆壁上有幾幅素描,背景都是大海,而沙灘上都有一個頭髮被風吹亂、裙擺被風掀翻的女孩。

  她一幅一幅看,手指頭輕輕勾描著畫紙下面的署名——木頭。

  她的木頭啊,就是用一枝2B鉛筆,慢慢地、慢慢地,一筆一劃,把愛情描進她心底,他總說他的畫不好,但就是用畢卡索跟她換,她也要選擇沙灘上的女郎。

  她吸氣,上二樓,在看見被當成腳踏墊的藍色毛巾時,心重。

  是誰啊,這是他們家木頭的毛巾,誰拿去擦腳的呀,討厭!她彎身撿起來,進浴室,用香皂把毛巾又搓又揉,直到把它洗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把它掛回架子上,和她的粉色毛巾放在一起時,她才滿足地露出笑容。

  打開落地窗,海風吹了過來,她坐在躺椅上,靜靜地看著遠方大海。

  木頭說過:「海能納百川,有容乃大。」

  她親匿地貼在他身上,撒嬌說:「我不管,我就是要無容乃小,下次那個阿豐來我們家,只要他穿女裝,就不准他和你勾肩搭背。」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淺淺笑著,然後用熱吻融化了心胸狹窄的女人。

  說到底,他老是用這招干擾她的思緒,讓她忘記生氣、忘記耍心機。

  更多的場景跳了出來。

  第一晚,她把自己藏在棉被底下,發現男人的昂藏勃發,然後知道,他是個克制力很強的男人。

  那顆長個頭不長腦的木瓜,害她怎都拔不到,是他,兩隻大大的手掌、粗粗壯壯的手臂,抱起她,往上一推,涼拌青木瓜出現在他們的晚餐桌上。

  颱風夜,她縮在他的臂彎裡面,假裝被隆隆不停的雷聲嚇到,他緊緊抱住她、用低沉醇厚的嗓音說話,一句一句,告訴她,「不要怕,我在這裡。」她哪裡害怕啊,自從有他,她就忘記什麼叫做恐懼。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腦袋裡面跳出來的木頭,長得和現在的「木頭」不同呢?

  亂亂的,是心;混沌的,是腦袋。她垂下頸子,想整理思緒,卻越整越亂。

  「你很累嗎?要不要休息。」藍天抽走她手上的杯子。

  「不要。」她的心很慌,躺了也睡不著。

  「那你想不想去廟裡?」

  「為什麼要去?」

  「感謝那些神明保佑你平安回家。」

  「我……不行,木頭不愛去。」

  「木頭不愛去,我陪你去,很快就回來。」

  「可以嗎?」

  「當然可以。」藍天牽她下樓,拿出她專用來采收蔬果的小竹籃,從冰箱裡面找出四種「圓圓滿滿」的水果。

  三十分鐘後,他們到了阿發嬸三句話不離開的廟宇裡。

  藍天不喜歡煙霧繚繞的感覺,但是他點了香,和向晴一起跪在神像前面,他虔誠地向觀世音菩薩祈求,求向晴記起他、求神原諒他的偏執,他誠心誠意地懺悔,為他一身的罪孽,他懇求它們把完完整整的向晴還給他。

  拜完後,他拉著向晴走到廟外。

  她始終沒說話,沉默地跟在藍天身邊,她不知道困擾自己的是什麼,只是一顆心……整理不出清晰。

  木頭和藍天的臉孔在她腦袋裡面變換,她分不清誰是木頭、誰是阿天。

  遠遠的,一部紅色的保時捷開過來,不明所以地,她的心拉緊,下意識抓住藍天的手。

  她在發抖引藍天回握住她。「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沒回答,兩顆眼睛張得大大,死盯住在他們前面煞車的保時捷,阿豐下車,向晴倒抽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一步,當燦燦也從車子上下來時,控制不住的淚水狂飆。

  儲藏她遺失記憶的箱子,被鑿了開口,一個場景跳出來、兩幕跳出來,像翻湧的潮水般,那些片片段段、場場景景全朝她蜂擁而上。

  「他們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沒有人有力量可以將他們拆散,除了死神以外。」

  「你為什麼要帶她過來?你們不知道木頭已經結婚了嗎?」

  「他們相愛在前,何況你們之間是建立在金錢交易上面。」

  「我和燦燦之間,永遠不會事過境遷。」

  「我裝聾作啞好了,我當正妻、她當外遇,我一三五、她二四六,我們誰也不佔誰便宜。」

  「我要離婚,我把離婚協議書放在客廳桌上……這是我對燦燦的承諾。」

  「你怎麼知道,燦燦願意要一個窮光蛋?」她冷笑。

  「我們之間不涉及金錢。」

  向晴猛地回頭,用力甩開藍天的手,大聲對他說:「我不痛!」她的淚水一串串流下,來不及撥開,又翻出新淚。

  「向晴,你怎麼了?」藍天焦慮地要把她拉回來。

  「我不痛。」她躲開,吸吸淚水,強裝勇敢,忿忿的眼光掃過藍天和燦燦,轉身跑開。

  阿豐看看滿頭霧水的藍天,再看看傷心欲絕的向晴,恍然大悟,他拍手大叫,「阿天,向晴記起來了。」

  她記起來了!止不住的快意歡喜,她真的想起來,是神明幫的忙?很好,從現在起,他和曾經斷交的神明們重新建立交情。

  「你還在發什麼傻,快追啊!」燦燦朝他大叫。

  藍天這才想起來,他邁開步伐追往向晴跑開的方向。

  「你覺得向晴會原諒阿天嗎?」燦燦問。

  這個時候,藍天已經追上向晴,他想對她說些什麼,可是她掙扎著不肯聽,他抱住她,她對他拳打腳踢。

  「絕對會。」阿豐有十成十把握。

  「你憑什麼那麼確定?」燦燦噘嘴。

  「過去一年,我演人家老公那麼久,還能不知道,向晴有多愛木頭嗎?」頂多阿天把獵人組織的秘密翻出來說服向晴,再把那個死得不能再死的麥基講一講,反正組織散了,翻不翻都無所謂。

  「打賭?」

  「好,如果向晴跟阿天上車,你就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阿豐信心滿滿。

  「行。如果向晴打阿天一個巴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沒問題。」

  打好賭的兩個人閒閒靠在車子邊,看著戲接下來怎麼演。

  在一陣爭執之後,向晴巴了藍天,燦燦一彈指,贏了。

  可是……打完以後,藍天吻住向晴,然後那個、這個,他們距離太遠,沒有辦法做實況轉播,但最後的最後,向晴跟著藍天上車。

  贏了,阿豐攤攤手,他實在不想太驕傲。

  「你先問。」燦燦很大方,願賭服輸。

  「你和阿天演戲那次,他是真的吻你還是假吻你?」

  「假的,借位。」接吻,小事,她才不會為小事說謊。

  「很好,輪到你發問。」阿豐做了一個紳士禮。

  「過去一年,你真的沒有對向晴點點圈圈加叉叉?」她用有色眼光看他。

  「沒有,人格保證。」他舉五指發誓。

  「好吧,看在你還算個人份上,我們交往吧。」燦燦阿莎力的說。

  「你同意我的提案了?」

  「哪個提案?」

  「聯手生幾個全世界最漂亮的寶寶。」如果藍天的目標是組籃球隊,他的目標就設定在組模特兒經紀公司。

  「想得美,我只說交往,有說結婚了嗎?」燦燦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跑,這下子,輪到阿豐追人了。

  墾丁的太陽、墾丁的美,墾丁的愛情在海水起伏間動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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