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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做好事必有好報?騙人的啦!
他向來以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為己任
卻落得人前風光人後啃饅頭的悲情下場!
而這回他不過是幫人洗澡,也能洗出天大的亂子來
這髒到不行臭到令人想吐的乞兒竟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這下壞人名節的罪名扣到他頭上甩也甩不掉
哎,就知道他命不好,才會衰運走個沒完!
這女人外表邋遢、舉止粗魯,簡直和男人沒兩樣
也不知她是槓上何方神聖,惹來一堆刺客不分日夜追殺
他只好認命的扮演起解救落難民女的大俠……
不知何時起他對她的態度變得曖昧,還動不動就偷襲她
滿心正義的大俠客,轉眼間變成了行樂派大盜
既然她說是他的天譴,那他就是她的報應嘍
勸她還是早早認了他這個報應,甘心從了他吧…
第1章
初秋的驕陽,像名身著艷色綵衣的舞伶,自宮簷翹角的頂端冉冉攀上,以明媚的秋波照亮了御園裡猶懸著晶瑩露珠的葉尖,亦照亮了紅白宮牆下頭那綿延曲折、一眼望之不盡的幽暗宮廊。
羞澀柔美的晨光,無聲地撫過開陽手中所捧的檀木盒,盒裡由象牙與黑玉所雕一成的棋子,與下頭白銀所刻制的棋盤,燦目得令她幾欲閉眼;然而就在她將指尖探一向棋盤下頭時,一隻擱放了約有五六張銀票的信封,令她詫異地微微揚高了兩眉。
按宮裡規矩來說的話,正常的賄賂行情,應當是百兩至千兩左右,除非是來者另有什麼特殊要求,或是說,情況壓根就是強人所難。
但這份禮的厚度……
也著實厚過頭了些吧?
即使只是一大清早,滿園殘存的熱意,仍是令站在廊上的右司馬,被朝陽曬出一身大汗,滿心緊張的他,反覆探看著四方有無他人窺看。在深吸了幾口氣,並以朝服拭去了額上的汗珠之後,他懇切地拱著兩手,朝站在前頭的開陽深深一揖,並話中有話地拉長了音調。
「小兒邊關戰事有功,還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提攜。」
開陽笑意滿面地合上了木盒,「大人厚禮,這事,自是當然。」
「那本官就先告辭了。」深怕被人撞見的右司馬,再三地朝她揖了揖後,便急忙地轉身離開廊上,快步繞過滿園的花草再轉進宮苑的後門。
孤留在廊上的開陽,並沒去理會那道消失在園外的倉皇背影,兩眼靜靜定在手中木盒上的她,在聽見身後一步步朝她走來,卻又刻意放輕了力道的足音後,她朝身後招了招手。
躲在暗處目睹行賄全程的朝霧,邊問邊走至她的身旁看向她手中那只價值不菲的木盒。
「妳知道什麼叫節操嗎?」依他看,她八成只認得銀票二字如何書寫而已。
「我的節操不就是來者不拒?」打她進宮起,這便是她一直奉行不變的處世圭臬,在這方面,她自認她還算得上是滿忠貞的。
看著她面上毫無愧色的神情,身為她多年同僚兼好友的朝霧不禁搖首長歎。
「妳這德行要是再不收斂點,早晚妳準會惹上麻煩的。」收賄多年卻從沒出過什麼亂子,那是她運氣好,她不會真以為她能在宮裡橫行下去吧?
開陽聳聳肩,「我向來對朝中各黨派人士與諸位大人,皆是一視同仁的有求必應,無論是哪邊從來都沒偏袒過,哪能惹上什麼麻煩?」
「意思就是,妳完全不忌葷素,任何人向妳行禮行賄,妳都大小通吃?」
「我不擅長拒人於千里之外嘛。」她搔搔發,還是一臉的沒反省與無所謂。
「若是妳沒法辦成他們的請托呢?」收錢辦事,還收的都是全朝高官的賄金,若是辦事不力,那下場……
她有恃無恐地將兩眼瞄向遠處寢宮的方向,「到時,全都推到陛下天威難測這上頭,不就成了?」
「妳這貨真價實的貪官……」備感無力的朝霧,愈聽愈覺得她與那位不能在朝的某人實在是有得拚。「妳就這麼想向那位千里侯看齊?」若不是一個被困於宮中,另一個被困於宮外、不然他還真想叫他們兩個認一認是不是兄妹,或是確認一下他倆上輩子是否曾經結拜過。
「千里侯大人可是朝中公認有牌、有匾、有聖諭的公然定期收獻之先鋒,實乃收賄之楝梁,貪污之表率也。」不以為然的開陽,在他提及某人後,眼中閃爍著崇敬的光彩,且不疾不徐地貶起自己的身價,「而我呢?區區一名陪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罷了,生平最大的作為,頂多也只是在宮中地下性的收收微不足道的小賄而已,我這麼點道行,怎能與侯爺大人相提並論?」
朝霧忍不住小聲地咕噥,「妳別撈得比他還凶就成了……」她究竟是哪點比千里侯差了?前些日子他還受她所托,特地跑到吞月城找上開錢莊的陸氏兄弟,請他們想法子處理一下她多到沒地方藏的私房錢呢。
隨著朝陽益漸往上攀升,站在廊上曬了好一陣的開陽,有些受不了地下了木廊走進園子的樹蔭一曇,而後彎下身子輕嗅著清晨才初初綻放的花兒。
「你今兒個專程來說教的?」今日宮中輪職當差的人又不是他,他不好好待在家中與妻子新婚燕爾,沒事跑來這看她收賄做什麼?
「我是專程送妳的仙丹來給妳的。」朝霧自懷裡取出兩隻藥瓶塞進她的掌心裡,並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木盒。「哪,方才右司馬大人希望妳代他在陛下面前疏通些什麼?」
「那個啊?」開陽不怎麼感興趣地應著,「他家公子,數月前與護國大將軍的兒子在吞月城大街上互搶閨女,此事不但鬧得滿城風雨,他家公子也因此得罪了護國大將軍。聽人說,護國大將軍為此非但將那位公子軍階連降三級,月前還刻意將他調至關外剿匪剿寇,有意讓那位公子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竟得罪了護國大將軍……」他頓了頓,總算明白手中的這份禮會這麼厚的原因。
「老實說,昨兒個護國大將軍的門人也進宮找過我。」一大早就被宮人挖起床,精神有些不濟的開陽,邊說邊打了個一點也不秀氣的誇張大呵欠。
朝霧怔了怔,呆愣愣地瞧著她,「什麼?」
她徐徐抖出內幕,「護國大將軍的意思是,就先將那位公子在軍中壓個三年好好折磨折磨,待他心火消減了點後,他會考慮再將那位公子調回京裡;當然,前提是那位公子還活著的話。」
「妳……該不會連護國大將軍的禮也收了吧?」愈聽愈覺得頭大和麻煩惹大的朝霧,語調顫顫地向她求證。
開陽大剌剌地將兩掌一攤,「他老人家都刻意抬出大將軍的架子,派出親信登門找到宮裡來了,你說,他這禮,我能不收嗎?」護國大將軍是什麼人物?她要是這回軟的不吃的話,只怕下回進宮來的,就會是硬的了。
「那這兩件事妳打算怎麼辦?」
「兩邊都辦。」都成全他們的、心願不也挺好的?
朝霧忍不住蹙緊了眉心,「這麼著成嗎?」萬一事情被拆穿了怎麼辦?她就不怕兩邊都得罪了嗎?
「怎會不成?」她不以為意地揚起唇角,「我想他倆私底下還不至於會交情好到互通有無,或是在朝中公然的彼此交換行賄心得,除你之外,誰會知道我在暗地裡兩邊都收錢辦事?」
就算是生財有道,但那條道,她也未免將它鋪得太寬、賭注押得太險了點吧?萬一事情沒照她的然算走,反而被彼此拆穿,到頭來右司馬與護國大將軍都同她翻了臉怎麼辦?為何每回在得罪與不得罪人這上頭,她就是那麼有勇氣的敢放手賭上一賭?
著實被她嚇出一身冷汗的朝霧,渾身乏力地瞪向身旁這位換帖同僚,實在是想不出,儼然就是個賭徒投胎的她,為何她的賭運總是如同那位千里侯的噩運般無堅可摧。說實話,為官十來年,他這與她一般皆是陪著陛下弈棋之人,在陛下面前哪種官哪等人沒瞧過?可真要算上強運之人,這世上,除她之外,他還真找不著第二人。因此縱使全朝官員皆知她廣開後門收受賄金,卻也從沒見朝中哪位大人與她生了什麼嫌隙,或是因她辦事不力而找她秋後算帳。
難不成,她的生命一曇,就永遠都是這般,不會遇著什麼風雨或是危浪?與他們這些凡人相較之下,老天也未免太過厚愛於她了。
「這是做什麼?」開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在用力歎口氣後,自動自發打開木盒,並自盒底挖出信封的舉動。
「三不五時就為妳這般提心吊膽的,我需要壓壓驚。」他毫不客氣地自信封裡抽出兩張銀票往袖裡塞,再對她臉一偏、眉一揚,說得全然面不改色。
她掠著白眼,「方纔還滿口仁義大道理的那位仁兄哪去了?」
「別忘了兄弟間有通財之義。」他老實不客氣地拍著她的肩頭,半晌,忽地憶起他來這還有另一件事,「對了,妳有封來自宮外的信。」
伸手接過信的開陽,在看完了信裡簡短的內容後,原本面上猶帶著點睡意的她,登時斂緊了眉心,而時常掛在她面上漫不經心的笑意,亦隨之消失無蹤。
「出了什麼事嗎?」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的朝霧,擔心地看著她難得不開朗的神色。
她慢條斯理地將信收進袖裡,「我義兄說,義父病重,盼我能想個法子出宮去見義父最後一面。」
「開陽……」朝霧正想開口安慰她幾句,驀地自眼角餘光中瞥見遠處的一道身影,「慢著,那人是誰?」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看清那道鬼祟的身影後,防心頗重的開陽,隨即一把扯過他就要往廊上走。
「與咱們無關。」來者非宮中之人又身無朝服,還形跡可疑的自園處後門擅自進宮……她可想不出這會有哈好事。
「但我記得似乎曾在哪見過他。」認人功力一等一的朝霧,偏挑在這節骨眼上兩腳站在原地生根不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少又多管閒事。」不想惹麻煩的她揚手又要去拉他快走,可她的掌心卻意外撲了個空,「朝霧?」
二話不說即偷偷摸摸跟了上去的朝霧,躲在門旁瞧著不遠處那名令他覺得眼熟之人,與另一個似與那人約好在此私會之人,在一碰面之後,隨即往偏僻的角落移動。
「我想起來了,他是豫王府的總管。」認出人來後恍然大悟的朝霧,頓愣了一會兒後,轉身小聲地問向她,「喂,妳說他來這干哈?」就算是要代傳豫王之言,也用不著做賊似的溜進宮裡來吧?而那個與他接頭之人,看上去似乎是……
「別說了,快走吧。」被他拉下水,不得不跟著來偷窺的開陽,直挨在他的身旁想快點把他拖離這是非之地。
摻雜在晨光下的啾啾鳥鳴聲中,縱使已刻意壓低了音量的兩道男聲,順著園子裡早起的秋風,款款飄進正想離開的他倆耳中,且一字不漏,這讓他倆當下僵住了身子,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愕然地看向彼此。
聽見了?朝霧以口形問向同樣不敢出聲的她。
「不想死的話就當作什麼都沒聽過。」滿面懊惱的開陽,使勁地拖著他的臂膀,揚首張望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馬上逃難似地帶著他穿過御園。
「開陽,他們朝這過來了……」不斷向後張望的朝霧卻在這時十萬火急地搖著她的手,催著她再跑快一些。
隨著身後的腳步聲愈來愈接近,已來到廊上的開陽,在左右都見不著可藏身之處時,她腦海裡忽地憶起,身旁方成親不久的好友,家中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妻,正倚著窗殷殷盼他歸來。她當下猛然止步,不由分說地一把將朝霧推進廊上的角落裡,並飛快地搬來擱在一旁小桌上插滿鮮花的巨大花瓶要他捧著,而她則是以自個兒的身子擋站在他的面前,以她身上寬大的衣袍遮住他身子的其它部分。
舉步繞過園子裡提早盛開的金銀木犀花叢,正朝另一處隱蔽宮門走去的兩人,並未察覺到站在角落裡的開陽,眼看他們兩人就要舉步跨過宮檻了,可就在這時,一名奉命來到園中摘採花兒的宮女,清亮的嗓音卻打破了一園的寧靜。
「開陽大人,您站在這做什麼?」
懸在開陽眉角的冷汗,在下一刻滴落墜地之前,反射著陽光因而顯得晶瑩閃閃的汗珠,正巧,清晰地映照著那名豫王府總管朝這邊看來的眸光。
疾速飛掠過天際的身影,在落地之前,已被四道刺眼的銀光追上,落地時,前一任西域域主已遭四枚流星鏢鎖定四肢,定射在原地不得動彈半分。而身著一襲華服,出手狠快利落的挑戰參賽者黃泉笑,只是滿心不屑地振振衣袖,在四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時,倨傲地仰高年輕又自信的臉龐望向晴蒼,無視於滿場直朝他湧來的欣羨與佩服。
為此,身為主持人之一,高坐在西域域主擂台上的當今武林盟主斬擎天,一雙好看的劍眉,不禁往上挑了挑。
纏鬥了三個日夜後,每四年一屆的西域域主總算正式出爐,由攜著名門血統、方踏入江湖未滿三年的黃泉笑榮任。因自身職務關係,每年都得出席觀賽的斬擎天,在以統轄四域域主的武林盟主身份見證了新一任的西域域主誕生後,本是打算完成任務就打道回府的他,卻在與會的人潮盡皆散去時,冷不防地被身後的一句話給留下了腳步。
「四年後,坐在那兒觀賽之人,將不會再是你。」
「域主想挑戰今年的武林大會?」緩緩轉過身後,頗感訝異的斬擎天,暗自隱忍下滿心的激昂,氣定神閒地笑問。
「高懸在你頭上十六年的武林盟主名號,今年我定會親手將它摘下。」看著他面上刺眼的笑意,黃泉笑揚高了下頷,信誓日百一地道。
這實在是……實在是……
太令人感動了!
等待了多年,就盼著有人對他說這句話的斬擎天,此刻面上的神情,雖是維持著一派氣定神閒的面色,其實正極力克制著打心底源源湧出甚想眉開眼笑那股衝動的他,為免遭旁人看出異樣,他強自忍下一腔差點就無法壓抑下的興奮,目不轉睛地瞧著眼前或許可能解救他於水火的英雄。
見他久久也不開口答腔,一徑承受著他那看似詭異的目光許久後,黃泉笑嫌惡地瞪他一眼。
「怎麼,你怕了?」
怕,當然怕,他好害怕這傢伙也同其它人一樣,只會說得到卻又做不到……斬擎天默默在心底暗忖。
斬擎天不著痕跡地鼓勵著他,「不,我很期待。」
黃泉笑冷冷地掃他一眼,「別以為你會永遠的天下無敵。」哼,自以為連任十」六年很了不起是不?就在今年的武林大會上,他要全江湖中人等著看他改寫歷史。
「斬某不敢。」在展現武林盟主威嚴的架式之餘,斬擎天極盡可能地命自己的語調溫柔再溫柔,「域主,既然你決意要參與這回的武林大會,那麼請你自今日起,千萬、務必、絕對要好好的保重身子,且注意飲食、勤練功夫、重視居家安全、出入小心,還要避開所有天災人禍,好保持著健康的身體來參與今年的武林大會。」
為了他突來的叮嚀,黃泉笑錯愕了半晌,隨即不屑地轉過身。
「用不著你來假仁假義。」這傢伙有病?
滿心的祝-福不被人接受,衷心期盼每一位向他挑戰武林盟主大位之人都健健康康的斬擎天,落寞地踱回這一場大會的主持人南宮道的身旁。
「我真的是誠心誠意在關心他……」
那位外行人不知,江湖中人一心嚮往的武林大會,這十幾年來,不知怎地,就像是中了詛咒一樣,每回在盟主大會開始之前,總會有一大票高手莫名其妙生病或是出了意外。而每回遇著了這事,最是感到惋惜的,不是那些抱撼不能參賽的高手,而是他這個又因沒半個好對手,被迫得再連任一回的受害者。
「我明白。」深知內情的南宮道沉痛地頷首。「可他不明白,當個武林盟主除了名號好聽外,哈用處都沒有,既窮得要死又累得要命,一年到頭都在行俠仗義、濟貧救民,要是倒霉點,還要破財散財兼餓肚皮,沒事還要保持著什麼良好的武林盟主大家風範……換作我是你,我早早就連夜打包好家當退出江湖逃難去了,虧你還有法子一撐就是十六年,都餓不怕的啊?」
「你別老開口就往我的心酸處戳行不?」人前風光人後苦情的斬擎天,聽著聽著,就覺得一股陳年的一足傷再次泛上他的心頭。
南宮道不看好地一手指向就連走路,姿態也顯得孤傲無比的黃泉笑。
「你該不會又樂觀的認為,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子真能把你給拉下來吧?」就算黃泉笑的確是這一兩年來武林中聲勢看漲的新星好了,可連著四屆的武林大會的教訓看下來,無論事前再怎麼被看好的武林新星,每每只要斬擎天一出手,到頭來,不也都只有慘烈損落的份?
斬擎天振奮地一手握緊了拳心,「或許今年會有奇跡出現。」
「老斬。」看不下去的南宮道喟然長歎,「不是我要說你,都這麼多年了,你真的得看開點。」明明就知他倆實力差了一大截,他還想安慰自己一下?
「我就連指望個奇跡也不成?」滿腔的熱情當下又被澆熄,斬擎天有些埋怨地瞪著身旁與他共患難多年的老友。
「老話一句,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早就看破這點的南宮道,一直都不懂他干哈不肯面對他真是舉世無敵的這個現實,他以為,這世上能有幾人祖上連個十代都是干武林盟主的?
「不,說不定哪個隱世的高手,或是某個雲遊四海的大師,今年會在大會上突然殺出來接手我的苦難。」
南宮道冷聲地提醒他,「這些年來,你最少已經打趴了三打你口中的隱世高手,搞得人家才剛踏入江湖,就又馬上退出江湖了。」
他仍是很想掙扎,斗總會有漏網之魚的。」他事前哪會知道那些高手統統都只中看而不中打?
「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藺言出現的,你就認命點,一路連任到你變成個老頭吧。」南宮道再賞他一記白眼,轉身走向在一旁候著他的自家下人。
都說好不提他家那個鄰居的……
一想到自個兒家裡就住了一名他苦求多年,卻死活盼不到的高手中的高高手,滿腹哀怨的斬擎天,便默默地再次怨恨起自家那個鄰居,當年沒事幹哈那麼早就退出江湖,還有這些年來,那個無情鄰居,又是如何不理會他的苦苦懇求,就是不肯短暫復出江湖一會兒,好心狠手辣地將他給打下武林盟主擂台,讓他慘烈下台結束苦難。
都怪那個說一不二的蘭言,分明知道除了她外,這十六年來,他找遍了五湖四海,就是沒找著半個像她一樣資質的對手;偏偏她就是鐵了心,沒半點同居一個屋簷下的情義,說不干就是不幹,情願去醫治她義醫館裡滿屋子病人的病痛,也不理會一下他這位鄰居的陳年心傷。
他也不過就是想頂讓一下武林盟主這個位置而已,這事,沒那麼困難吧?可十六年來無數的經驗教訓告訴他:要想求得一敗,對他來說,根本就與登天無異。
唉,天底下幹得最不情不願的武林盟主,除了他外,大概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走回他身邊的南宮道,光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此刻又在想哈,對於這位盟主大人多愁善感又纖細得跟什麼似的性子,他有些沒好氣。
倘你別老是想著想著就又開始悲從中來。」伸手拍拍他固執的腦袋瓜後,南宮道將一袋碎銀擱至他的掌心,「咯,打賞了。」
「這回就這麼點?」興匆匆打開銀袋往裡頭一瞧後,整個人精神登時又委靡下來的斬擎天,提不起勁地垂著兩肩。
「光是這些就夠你回家了,你以為只是主持個大會能拿多少車馬費?」南宮道一手指著他的鼻尖,鄭重地向心腸柔軟過頭的他搖話警告,「哪,這回要是你又心軟的當個散財童子一路散回家去,肚皮要是餓了,你可別怨我沒提醒過你。」
他將頭垂得更低,「我盡量就是……」
對他完全不具信心的南宮道,邊說邊再拿了一大包的饅頭給他當緊急存糧。「善良的盟主大人,回家的路上小心點,不要又被路邊邪惡的老百姓給洗劫一空了。」為免他到山下之前全身上下的家當又全都奉送出門,還是給他準備些救濟品妥當些。
對於這點也是滿心不抱期待的斬擎天,還沒能針對這點好好對南宮道再吐吐他的苦水與苦衷一番,即遭急著收拾場子的南宮道給逐客出門、一腳踢上返家的路途。無精打采的他,在通往山下的山道上,雖是走得漫不經心的,可腳下的步子仍是飛快得令其它武林中的高手難以望其項背。
打算遵照南宮道叮嚀,以最快的時間返宅的他,走著走著,不覺間已使出上乘的輕功,腳下的步子,竄過林梢、躍過枝頭、點踏過逐漸開始泛黃的草尖,轉眼間,尋常人要花上一整日才能攀上的山勢,他已來到了山腰。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速戰速決剩下的路程時,一道跌坐在山道旁喘息的身影,緊急地扯住了他的衝勢。
斬擎天踩著輕緩而不驚嚇人的步伐,來到那名似是被日光曬得不適,因而半趴在路邊站不起身子的老婦身邊,一手扶穩她坐好後,他忙不迭地自行李中取出水壺要她先解解渴,在她因喝得太急而被嗆著時,他徐徐地拍撫著她的背脊要她喝緩點,隨後他因她那張過於消瘦蒼白的臉龐,甚是擔心地皺起了眉心。
「盟主大人?」家住在這座山頭上,曾在大會上見過他的老婦,抬起頭想向他致謝,一見救助她的來者是誰,她吃驚地瞪大兩眼直瞧著這個在江湖人士口中地位高不可攀的男人。
「這銀子妳拿著。」自銀袋裡掏出些碎銀擱放在她的掌心上後,斬擎天柔聲地在她耳邊說著,「妳的氣色不好,去吃些補身的東西吧。」
「多謝盟主大人……」沒想到他竟如此熱於助人,老婦先是怔了怔,下一刻滿眼的淚水即奪眶而出。
自袖裡掏出一張潔淨的帕子為老婦拭去滿面的淚水,並再三確定她的身子沒事後,斬擎天站在原地微笑目送著一面走還不時回過頭,不斷朝他鞠躬道謝的老婦。半晌,就在他轉過身來時,一整打與方纔那位老婦造型及面色相去不遠的村民,已動作整齊地在他面前排排站妥,人人緊握著兩手,目光中流露著急待救援與要求同等待遇的光芒。
為此,斬擎天倒吸了一口氣,接著他摸了摸手中的銀袋,並開始為裡頭那些即將一去不回的碎銀哀悼。
看樣子,在回到客棧之前,他又得一路啃饅頭回家了,而在下回武林盟主大會結束之前,他又得再去找東翁打點零工,以拯救他那永遠都入不敷出的荷包。
來得快去得更快的錢財,只在轉眼問,就像過路財神般再次用干扁的銀袋來同他無言道別離,任由他在那票村民離去後再怎麼仔細找、用力倒,銀袋裡就是半銀不存。已經很習慣這種遭遇的斬擎天,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回他都還未走到山腳下,就已散光了他好不容易翻了幾座山頭才來到這兒所賺的辛苦錢。
咕咕的腹鳴聲,很能體會他心衷般地撿在這時冒出來與他作伴,他撫了撫空空如也的肚皮,再轉眼看向肩後那一包南宮道事前為他留下的備用存糧。
伸手摸出顆今早才出爐的饅頭,滿心感激的斬擎天才張大了嘴想一口咬下時,就瞧見一個沒有隨著方纔那群人散去的小孩,正蹲在路邊可憐兮兮地瞧著他手中白胖胖的饅頭。當下,與生俱來的正義感與滿腔的熱血,立即止住了他手邊的動作,不允許他自私地將饅頭往他的口裡送。
「來,這給你。」斬擎天踱至他的面前蹲下,毫不猶豫地取出兩顆饅頭,大方贈予這個口水幾乎流滿地的男孩。
如獲至寶的男孩,珍惜無比地緊握著手中的饅頭;可快樂的模樣才停留在他的面上不過一會兒,他隨即又憂愁地垂下了臉龐。
「我……我可不可以……」
「怎麼了?」斬擎天不解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家中還有個爺爺……」
斬擎天聽了,二話不說地又再多拿兩個給他。
「還有奶奶……」小男孩抬起頭,期期艾艾的看著他。
低首凝視著那一雙飽含著祈求的天真眼眸,存糧所剩不多的斬擎天,咬牙地再自布包裡掏出兩個饅頭交給他。
「在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弟……」
算他狠……
不得不捐出所有存糧的斬擎天,認敗地取回男孩手中所捧著的饅頭裝回布包裡,就在男孩露出失望和恐慌的神情時,他乾脆地將整個布包拎至男孩的面前。
「謝謝大叔!」伸手接下裝滿饅頭的布包後,大喜過望的男孩朝他點了個大大的頭。
欲哭無淚的斬擎天,只能眼巴巴地瞧著將他所剩存糧打劫走的男孩,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
「……就不能把我叫得年輕些嗎?,」大叔?他今年也才三十有一而已。
彷彿要應和他此時的心情般,抗議的腹鳴聲又再次傳來,他搔了搔發,忽地想起在他身後所背的布包裡,還剩下一包丹心在出門前硬塞進他的行李裡,而他卻忘了一直沒拿來解解饞的肉乾。有若漠地裡遇著了綠洲的他,當下興高采烈地翻找出那包肉乾,並探首看向四下,再三確定了這一回不會再有人來同他搶食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它。
遠比方纔那名男孩更加無辜、更加令人心憐的一對滴溜溜大眼珠,在他正想將一小塊肉乾往嘴裡送時,無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錯愕地瞧著那只像是練過輕功般無聲無息出現的小黃狗。
「你也餓了嗎?」低首看著那雙像是餓慘了的水汪汪大眼,他有些不忍地將手中的肉乾改往牠的嘴邊送去。
開心地吃下那塊肉乾的狗兒,在熱愛動物有如熱愛百姓的斬擎天嘉許地拍著牠的頭頂時,驀地一骨碌朝他的懷裡撲去,張大了嘴一口狠狠鯨吞下那僅剩的一小包肉乾,而後搖著尾巴、踩著輕快的步伐快速離去。
就連隻狗也要欺負他的肚皮……
心在泣血的斬擎天沮喪地蹲在路旁,好半天都不能自又要一路餓回家的打擊中站起來。聆聽著肚皮熟悉的淒叫聲,又照舊響遍林問,他不禁開始在想,這回在打道回府後,或許他該去同一號房的侯爺大人借個幾本能辨識山中野菜的書,省得他下回落難時,才不會又餓得面色青黃有若饑民盡失武林盟主風範,不然就是餓到東翁不得不派出客棧所有人手,出門搜尋不知又餓昏在哪座山頭上的他。
猶掛著綠意的林間枝頭,靜靜地將一束束的日光灑映在一地就快枯黃的草皮上,在他眼前映成一地無法解饑的愁悵,望著穿梭在枝極間跳躍,看似一隻隻肥碩的鳥兒,斬擎天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今日他之所以會餓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被他家哪個率先跑去當什麼武林盟主的祖先給陷害的?
撇開那個造孽的先祖不說,在他上頭其它的先祖們,沒事幹哈要把當武林盟主規定成他家的祖傳行業,然後在窮了一代後,再代代的窮下去?而他家老爹和他家爺爺,甚至是那些他從不認識的曾祖們,又是為了什麼在窮得苦哈哈之餘,還是硬要為了祖傳這二字,繼續執迷不誤下去,全都沒人想活得現實點?
拂過樹梢的風兒想不出個解答,他亦如是,眼下,在他的腦海裡,僅僅只對一件事再清楚不過。
來吧,管它是東西南北哪一域的域主,或是方出師門想在江湖中揚名立萬的武林新生,還是在道上打滾了無數年的江湖老鳥,是誰都好,快些將他自盟主這個寶座上給拉下來吧,因他真的真的已經……
餓了很多年了。
正午時分的吞月城內,遭秋老虎肆虐的大街上,為求躲避熾熱的行人們,紛紛就近在街上的鋪子或是茶館裡歇腳喝茶,無人願行走在燙熱的由石板鋪成的大街上,就連行走在街道上的狗兒也都顯得意興闌珊地,雖說秋日已至,但流連不去的夏意,仍像是要貪戀至最後一刻似地盤據在城內的每個角落。
縮躲在茶館外頭廊簷下的開陽,兩眼無神地望著大街遠處,那些腳程快得有若個個都踩了風火輪,行動疾如雷迅如風、集體移動迅速又確實的乞丐,又再一次地將跟不上他們步伐的她給甩落在原地,人人一手捧著行乞的飯碗一手杵著竹枝,整齊地邁開步伐,轉移陣地朝城的另一頭移動討飯吃去。
這年頭的乞丐,腳程……都是這麼快的嗎?
天色未亮就尾隨在他們後頭,跟著他們一塊在街上要飯的她,一路上只要是停下了腳步喘上個幾口氣,她這新加入的新人,即遭那些認飯不認同行道義的乞民毫不留情地丟置在原地,接連著三日下來,她已經數不清,她究竟遭方纔還同她窩在一塊的職業乞民給扔下幾回了。
震天價響的饑鳴聲,再次哀怨地自她肚皮裡傳來,聲量之大,就連走過她身旁的兩隻狗兒也不禁回頭多看了她兩眼。已連續超過五頓什麼都沒下腹的她,頭昏眼花地按撫著腹部,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可站起身走沒幾步後,映在她眼前日光刺眼的大街,卻漸漸開始在她的眼中模糊扭曲了起來。
她怎會落得這等下場?
說來說去,她會弄得這般狼狽,全都是那個已經連走了十八年霉運的朝霧給帶衰的。
打從那日在園子裡聽見了不該聽之事、被不該撞見之人撞見後,有先見之明的她,雖是速速以探父的名義先行一步逃出宮,在義父不幸病逝之後,她亦以守喪為由遲遲不返回宮裡。可她沒想到,她預料中可能會隨她而來的追兵,竟忍不過守喪的這段期問,在三天前的夜裡,提早追上門來打算對她下手,躲過一劫的她,還是在被義兄搖醒慌忙之下,只穿著睡服分文未帶地匆匆逃出家門的。也就是打從那夜起,她從未有過的噩運,就準確無誤地降臨在她的頭上了。
顆顆一點也不晶瑩、色澤黝黑甚至帶著惡臭的汗水,再次自她的兩際滑下,站在大街上的開陽,頭昏腦脹地抬首看了看頂上的無垠穹蒼,就在這時,一名走向她的老漢,在路經她身旁不意嗅到了她身上濃濃的臭味時,連忙以掌心掩住口鼻,嫌惡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地直戳向她全身上下。
已經挺習慣他人此等神情與舉動的開陽,舉起右臂低首嗅了嗅這件三日前她自路旁檢來,破爛髒污到壓根就分不出這是什麼顏色,且臭氣沖天的衣裳,再搔了搔她那頭沾滿泥垢落葉幾乎掩去她整張臉的亂髮,一點也不在乎在老漢後頭走來的人們在見著了她後,也紛紛倣傚老漢,不是快步走過,就是避開她走得遠遠的。
其實,只要不被人認出來、只要能保住小命,那麼無論再臭再髒再邋遢,她都可以忍也都無所謂,畢竟面子事小生死事大,而她這人向來最不在乎的,剛好就是她那本來就可有可無的面子。
空氣中的暑意徘徊不去,腳下的路面依舊燙熱得嚇人,舉步繞過大街來到市集的開陽,才一踏進市集狹窄的街道上,便被迎面而來的人潮給擠得無法動彈。自認體力不濟沒本錢與人爭先搶道的她,雖是很不想一直被擠過來撞過去,可一想到與其落單似地隻身在大街上徘徊,還不如擠在熱鬧的人潮裡來得安全些,她也只好咬著牙一路擠下去,想說待會若是運氣好的話,或許她還可以在兩旁的商家要些東西吃。
但就在她這麼想著時,不知怎地?她突地覺得,眼前的世界逐漸歪斜傾倒,緩緩地,鼎沸的人聲自她的耳際遠去,燦眼的陽光斜斜地自一角射進她的眼底,大街上行人來往所攜來的沙子,粗礪地磨抵著她的面頰,而一雙雙朝她走來的鞋,則是幾次險些踩著了她。
迷迷糊糊之際,在身旁來來去去的雙腳中,她見著了一雙異於旁人,乾淨簇新得像是剛買來才穿上的鞋。神智已不是很清楚的她,在那雙鞋的主人就要自她的身旁走過之時,想也不想地,奮力擠出全身上下最後一絲的力氣,像是再也不能逮著下一棵浮木般,一掌用力地巴上去。
「餓……」開陽微微抬起臉龐,虛弱地自口中逸出這句低吟。
走在人群中,一心只想回家,卻被眾人擠得寸步難行的斬擎天,在一腳冷不防地被拉住時,先是防備地停下了腳步,就在他低首看清了腳下的阻礙物之後,他大大地怔了怔,而後瞪大了兩眼,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她。
深怕對方下一刻會一腳踹開她,開陽伸出雙臂,緊緊地撲抱住他的一腳。她仰起頭來,勉強自雜亂如草的髮絲縫隙裡,見著了一張因逆光而看不清楚的臉龐,她試著想看清楚來者面上的神情,但一陣暈眩卻撿在這時措手不及地襲上她的腦際。
「好餓……」一把話說完即暈睡在陌生人腳上的她,緊抱住的兩掌,在她不知已暈到哪一殿去時仍是緊攀著沒有放開。
不顧杵擋在街道中會妨礙他人行走,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動的斬擎天,緊斂著的兩道朗眉幾乎連成一線,因他腳邊的東西,實在是臭到不行又髒到一整個令他發指的地步,行走江湖多年,他還是頭一回見著這等髒到就算是專業行乞的乞兒,也不可能有法子敬業到如此走火入魔的程度。
這是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不成?
「斬盟主?」不小心撞著他的一位老翁,在看清了他的樣貌後,滿懷欣喜地揚高了音量,「這不是咱們的盟主大人嗎?」
……沒事喊出他的名號做什麼?
遭人認出身份,滿心怨念直衝天際的斬擎天,在市集裡往來的城民們歡喜地朝他這邊靠過來,並在下一刻看清了趴在他腳邊的不明物,因而大大地沉默了下來時,當下一個最壞的預感立即自他的心中閃過。
他,堂堂一名現任,還很可悲的可能得一路連任到老的武林盟主,即使私底下再怎麼熱愛低調、不喜歡出風頭,更不想因善行之故名揚整座江湖,但在這等情況下,他恐怕還是必須得……
懷抱著一丁點的期望,斬擎天緩緩地抬起頭,迎上了眾人熱切期待、萬分崇敬的目光後,這輩子,他從沒這麼恨過自個兒在外頭做人為哈這麼成功。
噩夢啊。
安安靜靜的市集內,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整齊地停駐在斬擎天那張莫可奈何的臉龐上,任由他無聲地站在原地掙扎了又掙扎、抵抗了再抵抗,仍是一心一意的眾人,就是不肯輕易放過這個難得能親睹武林盟主當街行善的大好良機。
縱使再不願,迫於眾人變相威脅逼迫的斬擎天,最終也只能僵著招牌笑臉,認命地彎下身子發揮身為武林盟主的標準風範,一把將手中根本就看不出是人還是泥的玩意兒給扛上肩頭,而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萬般忍耐地朝城的另一頭邁出步伐,準備將肩上的東西給扛回客棧。
如雷的掌聲有若潮水,在盟主大人的身後一波接一波地持續了很久很久,熱鬧的大街也因此沸騰了好一陣子;卻無人聽見一步步遠去的斬擎天,此時心底滿坑滿谷的抱怨。
好怨,好恨,好無奈……
他當年沒事幹哈按照什麼祖訓,想不開的去當個武林盟主?
被肩上臭味重一得不得不屏住呼吸的他,在一路走回客棧之前,不知還有沒有剩下一口氣在?他會不會就直接被這股子濃濃的異味給黑掛在路旁,日後有人在路邊幫他立個義碑來紀念他的義行?為什麼他只是被迫行個俠仗個義,卻還得冒著這種莫名其妙被臭死的風險?
愈走愈沉重、愈想愈自憐,很想在眼眶裡含著兩泡清淚的斬擎天,不禁在心中深深長歎。
倘若,上天真能夠不再對他記仇,大方對他網開一面,奇跡式地實現他一個心願的話,那麼,此時此刻,他只想對上天說……
他想轉行。
第2章
風聞天字五號房房客將會在今日返棧,這一日大清早,就已先行進棧搶位子的街坊鄰居們,與千里迢迢慕名而來想一賭武林盟主風采的江湖中人們,未到正午時分,早已將營業用的客棧大廳給擠得水洩不通、一位難求。
身為天字一號房房客的上官如意,亦屬於朝拜團新進一員的她,此刻正窩在櫃檯內邊幫忙翻天的東翁記帳,邊不時地仰首看向棧外,就盼能早點見著那個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牌鄰居。
聽東翁說,他們家名揚天下的盟主大人,一年到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頭比武或是應邀主持各式武術大會,以及忙著主持武林正義,四處行善救人。與同是住在這客棧裡惡名昭彰的眾房客相比,最是格格不入的一尊房客,非盟主莫屬,因他不僅在江湖上有著崇高的名望,私底下亦受百姓熱烈愛戴,放眼各屆武林盟主,還真找不著半個人能與他德高望重的聲譽相提並論。
忙到無暇的東翁,在見著外頭又來了一批想擠進棧內朝拜武林盟主的貴客時,終於忍不住朝擋在外頭斕人無力的韃靼大吼。
「韃靼,我警告你,別再放人進來了!」到底是哪個內賊把盟主大人的回家時間洩漏出去的?害得他沒來得及調足人手幫忙的下場,就是裡頭的人多得快將房頂給擠掀掉。
「多賺點錢不好嗎?」上官如意瞥了瞥外頭的人山人海,總覺得天字五號房這一號住戶,光只是放個風聲說要回家,馬上就能為這問客棧帶來無限商機。
東翁沒好氣地指著一屋子的人,「就連站的地方都快沒了,妳是要外頭的人進來站在桌上,還是排排蹲在屋簷上?」
「咱們的盟主大人每次回家都是這種盛況?」看樣子今兒個賺完這一單,東翁就可以歇業三日不必上工了。
「今兒個的還算少了。」東翁朝天翻了個白眼,下一刻又扭過頭去,拉大了嗓門強力指揮起棧內的交通,「那些靠窗邊的,再往裡頭擠一擠,別盡站在道上人擋人!」
隨著遠處街上陣陣鼎沸的人聲愈來愈近,外頭的人群也開始鼓噪起來,已對這情況駕輕就熟的東翁,放下手中的算盤,以指點點上官如意的肩頭,要她往外頭瞧。她會意的轉首看去,但就在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見著了那一道徐徐分開人潮、大步朝棧內這方向走來的人影時,她忍不住揉了揉雙眼。
客棧內,原本等待許久,期待的心情已凝聚到最高點的眾人,皆啞口無言地張大了嘴,愣看著他們心目中的盟主大人,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踏進棧內,不搭理任何人也不停下腳步,筆直地往本館的方向大步走去。就在他一走過後,陣陣令人作嗯的惡臭,馬上令全客棧的人們動作一致地摀住口鼻。
差點被重一昏過去的上官如意,滿心詫異地瞪著斬擎天肩上那個髒得根本就認不出原樣的物體。
「東翁,那個掛在盟主大人肩上的東西是什麼?」
「……人吧?」許多年沒被這麼嚇過的東翁,愣愣地瞪著斬擎天的側臉,一時片刻間還沒回過魂來。
太不可思議了……
平常只要衣裳上頭有了一點點髒污,隨即就洗衣曬衣;只要住在家中,就天天洗刷打掃天字五號房;只要亂了根頭髮,立即就去找來妝鏡打整自個兒的門面;甚至為了不讓腳下的鞋沾染太多的塵土,不惜狂練出草上飛功夫的某人,跟眼前這一尊願意直接以手觸碰那團頗像是掉到泥溝裡的垃圾,還將它扛在肩上的人,真是他所認識的同一位房客嗎?
那傢伙是對髒亂的忍耐度增強了,或是開竅了不成?
上官如意直皺著眉,「你不是說過,咱們的盟主大人生性愛潔?」全棧裡的客人只差沒死的死、逃的逃,那位老兄他是怎麼有法子隱忍著把那個東西帶回來的?
「豈只是愛潔?他的潔癖簡直就是種連藺言也治不好的病。」猛然清醒的東翁用力哼了哼,「我想他肩上的那個,八成又是他一路行善行到後來被迫帶回來的。」
「我不懂。」她愈想愈不明白,「既是如此,為何我聽其它房客說,天字五號房向來雜草叢生,也從沒見丹、心命人去整理過?」
他涼涼地道:「那是因為某位盟主曾說過,除了他本人外,任誰都沒法把五號房給打掃乾淨,因此他家所有家務他從不假手他人。」從沒看過哪個男人愛潔到像他那種程度的,就連所有大小家事他也都要跟丹心搶。
「可他成年都在外頭不回家,他家要怎麼辦?」
早就死心的東翁兩手一攤,「盟主大人有交代,不許任何人趁他出門時動他家一草一木,否則他回來定找我算帳。因此,任憑荒廢。」
「瞭解。」
全然不知身後留下了多少耳語,一徑朝著天字五號房前進的斬擎天,在回到自個兒已多月未歸的家中後,首先所做之事,即是一骨碌地將肩上之物往客房的床上扔,而後打開房一曇的所有窗扇通風透氣。
就在這時,接獲東翁通知,自家走失房客已回棧,特地來此打聲招呼的丹心,一腳方踏進客房內,即被眼前不可能出現的異象給怔住,備受驚嚇地退至牆邊以背緊抵著窗扇。
「盟主大人?」
「妳來得正好,命人準備一大桶熱水,就擺在客房裡,快!」已經被臭得嗅覺有些失常的斬擎天,決定在拯救這名餓昏者的胃袋之前,先拯救一下自家環境的空氣。
丹心怔愕地瞧著那名破天荒地出現在這向來一塵不染,潔淨到有若仙境的盟主家中,打破所有盟主立下規矩的陌生客,就在斬擎天剝蔥頭似地開始剝下陌生客的外衣時,一股臭得讓人刻骨銘心的惡臭,即濃濃地充斥在整間房一曇,逼得她不得不趕緊屏住呼吸。
「丹心?」斬擎天揚高了手中的髒衣遞往身後,想直接交給丹心去處理;但在他手中的衣物遲遲沒人前來接下時,他不解地回過頭。
「盟主大人,你不會是打算……」被臭得臉都快綠掉的丹心,顫抖地伸手指向床上髒得看不出原樣的陌生人,滿心害怕地問。
斬擎天把心一橫,「在餵飽他的肚皮前,我要先把這傢伙洗乾淨。」反正好人他都已經做一半了,乾脆就送佛送上天來個整套的。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在把熱水送來後,我絕不插手幫忙!」嗅著陣陣刺鼻無比,類似豬圈味也像餿水的異味,丹心邊說邊自保地躲得遠遠的,一點也不想熱情地參與他偉大的清洗工程。
「知道了,快去快去。」他擺擺手,繼續與打成死結拆解不開的髒衣奮戰。
深怕一大桶熱水恐會洗不淨天字五號房中的客人,丹心一口氣命人抬來了三隻大浴桶,注滿了熱水後整齊地擺放在客房內。在奉命抬來木桶的傭人們都因臭味而逃出門外時,丹心一手掩著口鼻,努力地克制住腹裡陣陣翻絞欲嘔的衝動。
「盟主大人,我就在外頭候著……水若不夠的話再叫我!」飛快地將話說完,丹心即一溜煙地跟著衝出門外避難。
忙得一頭大汗的斬擎天,在手中的衣裳怎麼也解不開沒法順利脫下後,被重一臭得腦際有些恍惚的他,索性脫去了自個兒的外衫並挽起兩袖,一骨碌地抱起帶回家的客人,直接置進了第一桶熱水裡,打算連人帶衣一塊洗以節省時間。
結結實實地餓昏過去好長一陣子,正在夢中做著滿桌山珍海味美食大夢的開陽,冷不防地遭水給嗆進了口鼻後,隨即速速被周公給踢下餐桌。猶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的她,甫睜開兩眼,就見一整桶熱呼呼的黝黑污水正環繞在她的四周,而一雙由上朝她探下來的大掌,則是在她還來不及看清來者是誰前,使勁地搓洗起她一頭糾結的髒發。
「……哈?」一兀神還未完全歸位,她皺眉地仰起了臉龐,想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豈料那一雙大掌的主人,卻在這時一鼓作氣地將她的腦袋給壓入水中。
差點被一桶污水給淹死或是臭死的她,雖是奮力地在水下掙扎,卻怎麼也敵不過清洗者的力道。不小心喝了兩口水的她,在以為自個兒就將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桶污水裡時,原本強壓著她的兩手,忽地探進了水底,一鼓作氣地將她整個人給撈出水面,趁著她嗆咳得昏天暗地之時,再接再厲地將她往旁邊第二個浴桶裡扔。
再次落水的開陽,忙不迭地自水裡探出頭來,急著抹去滿面的熱水;然而在一桶水花激盪所製造出來的聲響中,屬於衣帛的撕裂聲,在她耳裡聽來,令人覺得格外地突兀。
為此她大大地怔頓了一下,而後所有被餓昏而走失的心神,瞬間全都速速回籠,因在她眼前,本在用力搓洗著她長髮和四肢的男子,正開始將她身上因濕透而緊貼著身子的衣物,以蠻力一件件撕碎扯掉。
「慢著——」接連被扯去了兩件衣裳後,驚覺事態嚴重的開陽,死命地拉緊身上僅剩的一件內衫,「住手……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充耳不聞的斬擎天,在怎麼也扯不下最後一件礙事的衣裳時,眼看浴桶裡的水再次成了一桶泥水,他彎下身子,不理會對方強烈地在他懷中扭動掙扎著,一手環住對方的腰際拉起,不給任何抗議機會,繼續將手中之人往隔壁的最後一桶水裡送。
接連落水三回,愈洗愈乾淨的開陽,都還沒喘過氣來,一陣猛烈拉扯的力道又自她的胸口處傳來,有些心慌的她,在對方鍥而不捨地想脫下她身上最後一道防線時,連忙扯開了嗓子大叫。
「別再扯了……不許脫……」她邊閃躲邊拍打著他的手臂,「叫你別再脫了你聽見沒有!」
自桶裡飛出的破衣,攜著成串閃亮的水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最後定落在桶外遠處的地面上,退出一男一女在桶中攪和的陣容,而後,原本熱絡吵鬧的天字五號房的客房裡,驀地沉默了下來。
懸在開陽尖尖下頷處的晶瑩水珠,滴落在桶內已不再波動的水面,點出一朵朵小巧的漣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髮,在窗外射進房裡的日光下看來,此刻已恢復了原本該有的光澤,可因長度不夠長,因此無法提供遮掩的功能,只能靜靜地漂浮在她身後的水面上。
低首看著自己毫無遮蔽的身子,以及桶裡算得上是清澈,可也因此而毫無遮掩能力的清清熱水,無力阻止慘事發生的開陽,極為緩慢冷靜地抬起頭,無言以對地瞧著與她面色相去不遠的斬擎天。
目光完全忘了該要閃避,被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的斬擎天,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她白淨且豐滿的胸口,再三確定了她的性別之後,他緩緩迎上她責備的眼眸。
等在外頭好一陣子,才在好奇裡頭怎麼突然沒了聲響的丹心,正欲推門進去瞧瞧情況時,就見臉色慘白的斬擎天,一手掩著臉,搖頭晃腦地推門而出,反手關上了門後,腳步不穩地直靠在門扇上大口喘氣。
「這麼快就洗妥了?還是熱水仍是不夠?」丹心走至他的身旁,本是想推開他進去裡頭看看清洗後的成果如何,他卻一把按住門扇不讓她進去。
「盟主大人?」尚不能自震驚中回神的斬擎天,腦際一片亂轟轟的,硬是沉著聲許久不發一語。丹心無言地瞧著他那張像是天又塌下來的臉龐,和他滿額一滴接一滴落下的冷汗,習以為常的她,根據以往的經驗法則想了想後,直覺地問。
「你又有報應了?」不過是洗個澡,這能洗出個什麼亂子?
「……絕對是。」
好不容易捱過了午間用膳的高峰期,與韃靼連手送走大批人潮後,渾身乏力提不起勁的東翁,才想偷個小空,就趴在櫃檯裡頭小小的午睡一會兒;但他家那個出門就當丟了,回來就像是在過年似的天字五號房房客,卻逃命似地自本館內衝出來,直竄進櫃檯裡,強拉著他一塊蹲在地上開起善後檢討大會。
「怎麼辦?」在聽完了來龍去脈後,東翁盯著一身猶濕灑灑的他,兩指用力地彈向他的額際,「還能怎麼辦?娶了她呀。」
「非得這樣不可?」斬擎天聽了,原本已夠亂的心房,更因此而再沉重地多添了幾顆道德大石。
東翁大刺刺地拉大了嗓門,「誰教你事前沒問過是男是女就強脫她的衣裳,還逼她陪你一同共浴——」
「你不要愈描愈黑成不成?」額上青筋直冒的斬擎天,忙不迭地一手摀住他嚷嚷的大嘴阻止他歪曲事實。
「反正你橫豎都得負起責任,別同我說你想賴。」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雖然是屬意外狀況,但他老兄也都一把年紀,他也就別太挑剔了。
他急切地證明他的人格,「我從沒說我想賴!」
「那就是你想推脫解套,好拋下她棄她不顧?」小人性格的東翁邪邪睨他一眼,刻意說得挺瞧他不起似的。
「棄她不顧?」天大的冤枉啊!他什麼都還沒做好嗎?
「名節都被你給毀了,你若不想娶她,不就是擺明了不管她的死活?」東翁唯恐天下不夠亂地繼續加重他的刑責,末了還誇張地大大歎了口氣,「貞節可是女人的性命啊,別說她往後甭想嫁人了,這事要是傳了出去,還真不知她日後該如何做人。」
那個方才在他房裡,本是髒得他只想扔出家門,卻在被他洗淨後,雖是不像出水芙蓉,但仍是讓他被一派艷色給震懾得忘了閉上眼的女人,她會……因他而落到那個下場?
生性多愁善感,情感豐沛纖細的斬擎天,就著方才東翁的話意,無法抑制地回想起,這些年來他在濟貧行善之時,總是有機會遇著些命運乖舛、或是遇人不淑,孤苦無依亟待他人伸出援手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裡,一張張被歲月折磨了失去顏色的側臉,倚在殘破的紙窗邊,靜眺著滿園不能解的孤寂,任由西方的殘日將她們身後的影子拉長,無言地映襯著生命裡早逝無蹤的春天。
趁著他還在用力聯想著日後開陽可能要面對的最壞下場時,蹲在他前頭的東翁偷偷瞥他一眼,在見著了他神情愈來愈凝重、面色也愈來愈嚇人時,向來就很清楚盟主大人心思是怎麼轉的他,不疾不徐地呷了口剛湖好的香茗,而後接續再戰。
「你事前真不知她是個女的?」
滿心沮喪的斬擎天,頗感挫敗地撫著額。
「髒成那副德行,有誰瞧得出來?」千不該萬不該,他就是不該走眼瞧不出來;可她生得高頭大馬,嗓音又低沉得跟個男人似的,加上身上還穿了四件厚重的衣物,這才害得他看也看不出來,摸也……摸不出來。
「也是。」東翁深表同意地頷首。「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場上,你是值得同情一下。」的確,在那尊剛進門時,他也是被蒙騙的一員。
站在櫃檯外旁聽的韃靼,愈聽愈好奇之下,忍不住也來湊上一腳。
「盟主大人,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呀?」
斬擎天抓抓發,「我只是連人帶衣的幫她洗了個澡。」
「再順手脫了她的衣裳?」滿肚子壞水的東翁聽了,一逮著機會就再乘勢追擊。
哪壺不開提哪壺……在東翁曖昧的目光下,斬擎天不自在地偏過頭去,目光也顯得有些閃爍,因此刻還盤據在他腦海裡的印象,依然深刻得就像近在眼前。
他很清楚的記得,那時的她,身子因浸浴過熱水,在洗淨了之後,肌膚粉嫩嫩的色澤,就像是春日時分,初初自枝頭落下的花瓣……想著想著便不斷搖首否認的斬擎天,忙不迭地在心底說服自己:他的記性,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好,對,定是這樣。
「脫了她的衣裳後,再順手摸遍了她全身上下,接著又順手將她給抱在懷裡……」東翁一把勾過他的脖子,對他擠眉弄眼的暗示,「順手的對她揉揉又捏捏?」
「什麼、什麼揉揉又捏捏……」難得紅了臉龐的斬擎天,結結巴巴地想反駁時,不意回想起他當時對開陽所做的每一個舉動,當下他的面色變得益加赤紅。
「是男人的就老實招了吧。」東翁笑得一臉邪惡地刻意湊至他的身邊,以肘撞著他的手臂,「哪,水底下女人忽隱忽現的同體,透過什麼都遮不住的水光看過去,是不是膚白肉滑,又凹凸有致的?你說,那軟嫩與彈性皆具的觸感,在心狠手辣地摸過一回後,現下手指頭是不是相當的回味再三啊?」
的確是滿讓人回味的……
不知不覺被引導上當的斬擎天,滿腦子充滿了東翁說活了的艷色綺想,頓時口乾舌燥的他,隱隱地覺得,一股自他見著了開陽光溜溜的身子後,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熱血,又再次往他的腦際衝了上來,使得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強行穩定下心神,再三地深吸了好幾口氣以求冷靜。
「東翁,求求你別再說了……」邊聽邊看著斬擎天面上千變萬化的表情,跟著想像過多的韃靼,忍不住捂著鼻子,急忙止住就快流出來的鼻血。
東翁若無其事地捧起茶碗,義正詞嚴地奉上最後一擊,「我這是在教育他,都有色膽對個姑娘家做出那種事來了,身為一名既愛裡子更愛面子的堂堂武林盟主,怎能不負起她這個責任來?」
「我……」人煩心更亂的斬擎天,已經很後悔他在出了事後,為哈第一時間就跑來這求援了。
「嗯?」目光露骨得就像拿著兩把刀架著他的某兩人,更是刻意地揚高了質疑的音調。
不得不認命的斬擎天,重重地垂下頭,「我回房去面對現實就是。」
「不送。」搞定,睡午覺去。
雖然說,客棧大廳的這頭輕鬆搞定了,但在這時刻,客棧本館裡的那一頭,卻是遲遲無法成功結案。
「什麼怎麼辦?」一臉無所謂的開陽,意興闌珊地問。
丹心簡直想跳腳,「他看了妳的身子,又輕薄了妳,他當然得負起責任把妳娶回家呀!」都對她說了半個時辰了,她怎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德行?難道她就一點都不在乎嗎?
苦命的男人,真想為那個洗到她的人掬上一把同情淚……
打心底就不認為這件意外事故有什麼打緊的開陽,在心底雖然認為女人生來的命運,是有許多是很可悲沒錯,但方纔那個只是不小心看了幾眼,就非得把她娶回家盡盡責任與道義的男人,也挺可憐的不是嗎?
萬一她是隻猛獸而不是只依人的小鳥,個性不是溫柔婉約,而是滿心嚮往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那款呢?那個倒霉的男人,難不成就真的得咬牙照單全收?萬一她是個麻婆或是瘋婦那又怎麼辦?
「免。」開陽瀟灑地擺擺手,再次向這個囉唆的小管家重申,「他不過是瞧了我幾眼和摸摸抱抱了幾下,我既沒少層皮也沒缺塊肉的,那麼大伙就當作沒發生過這回事吧。」
「這怎麼可以?」左右都無法攻克,丹心忍不住使勁地搖著她的肩膀,「妳忘了他毀了妳的清白嗎?」
她嘴角微微抽描,「沒……那麼嚴重吧?」這位姑娘就這麼唯恐天下不亂?
「是妳看得太開了!」換作他人的話,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哭訴半天後就去找人主持公道了。
「好好的,我沒事幹哈要看不開?」又沒家破人亡不是嗎?而說到清白這一點,她還得感謝那位老兄幫她從一團黑泥洗得如此白白淨淨呢。
「可他看了妳的身子。」緊咬著這一點的丹心,無法瞭解她為何從出了事後,一直是一派不動如山的鎮定模樣。
「都說了是我的外表太過髒亂,所以害得他性別不分的嘛,他真的不是有意的。」為什麼她這名受害者,非得坐在這兒替那個無心的加害者說些正義之言?
丹心不忘指證,「他還摸了妳、抱了妳、洗了妳的身子!」
開陽掏掏耳,「是,他是摸遍了也瞧遍了,可事情犯不著鬧得那麼大不是嗎?不如大家都高抬貴手,放彼此一馬,他的人生還好好的沒被我破壞,我也繼續過我的日子,這不是很好嗎?」何必害慘了那位仁兄也害苦了她呢?
丹心呆愣愣地張大了嘴,「什麼?」
「曙。」開陽一把拉過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貼平,「妳這不也摸了我看了我,難道妳也要對我負責?」平常她也是跟朝霧三不五時拍過來打過去的,她這受害者都見怪不怪了,這位不知道在義憤填膺什麼的姑娘,真有必要這麼小題大作嗎?
「這不同的,我是女人,而他是個男子漢,妳又是未出閣的姑娘.家——」
「饒了我吧……」別又再重新指導她的貞潔觀一回了。
「開陽姑娘!」
「不是在這兒嗎?」她歎了口氣,滿心儘是不能拒絕的無奈。
「總之,在我說服妳明白名節的重要性之前,妳絕不許離開這知道嗎?」丹心一手用力的指著她的鼻尖,打算去搬東翁這尊救兵來導正她的觀念。
「慢著。」開陽好奇地揚高了兩眉,「這兒是哪?」
「有間客棧的天字五號房。」
「有間客棧?」登時自椅裡跳起來的她,一把捉住丹心的兩臂震愕地問。
「開陽姑娘知道這間客棧?」丹、心一頭霧水地瞧著她頗為激動的反應。
她在嘴邊小聲地喃喃,「這間客棧裡……住了尊千里侯大人,全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底下真有這麼湊巧的事?
「這兒是五號房,侯爺他住在一號房。」
「這樣啊……」開陽一手撫著下頷,在一時的興奮過後,一抹憂慮,靜靜映在她的眼瞳裡。
聽朝霧說,千里侯向來獨善其身,亦不把他人的命當命看,就她眼下的情況來看,就算是她想待在有千里侯光環加持的這間客棧,以躲避那些在大街上連追了她三日的追兵,只怕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能走的話,趁現下能走就得快走,因她一點也不想去挑戰那個讓千里侯聲名大噪的剋死人功力……
即使離開這兒是個上上策,但身無分文又快餓死的她,在踏出這間客棧後,她還能活著逃上幾日?運氣要是再差了些,若是身邊沒人保護她,說不定她一離開這兒沒多久後……
慢。
她怎從沒想過要為自個兒找個保護者?
「我聽人說……能住進這間客棧的房客,來頭不是很大就是很不尋常。」腦筋動得飛快的她,滿懷期待地將兩眼瞄向丹心,「請問,這號房的主人是哪位?」
「當今武林盟主,斬擎天。」
「那個打遍全武林無敵手,號稱從未敗北過,且還連任武林盟主十六年的斬擎天?」這麼正中她的下懷?若是有了這等高手暫充保鏢後,哪怕她身後有著什麼仇家,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人能動得了她?
丹心點點頭,「就是他。」前陣子她才和東翁一塊開了個賭盤,他們還相當看好盟主可能再繼續連任個十六年呢。
天無絕人之路哪!
兩眼為之一亮的開陽,一掃先前被嘮叨得委靡無神樣,當下振奮地張大了一雙滴溜溜的眼眸。
宮內靠皇帝,宮外……靠盟主?難不成這就是老天刻意要她餓昏在大街上的原因?
以往待在宮裡時,自認為上頭還有個舉世無人敢動的陛下為她撐著,她的性命雖有遠憂,但從無近慮;可在出宮了後,就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了。而眼下,無法回宮又失去蔽護者的她,倘若為了性命,非得找座靠山避避風頭不可的話,試問,這世上,還有比武林盟主身旁來得更安全的地方嗎?
她沉吟地問:「斬盟主他……成親了嗎?」雖說她是以自身的利益為出發點沒錯,但要是事前沒打聽清楚,不小心壞了人家的姻緣,那罪過可大了,她一點也不想造孽。
丹心感慨地搖首,「很可惜,目前還找不出半個有膽識敢嫁他的勇者。」
「那他可有心上人了?」就當她這人在感情這上頭還有點道德感吧,她也不想做那等橫刀奪愛,會遭天打雷劈之事。
「我想盟主大人是不可能有心思在那上頭的。」一年到頭忙著四處打工賺錢的斬家老兄,忙著不餓死就已夠困難了,他哪會有那等閒工夫去風花雪月?
「他想獨身一輩子嗎?」事業做這麼大?忙到這麼無牽無掛?
丹心更是長歎不已,「據我觀察,盟主大人還滿嚮往一家和樂的。」
「那麼,這世上……可有人打得過他?」認真思考此計似乎真的可行的她,為求安心,仍是想先確認一下她所找的這座罪山,是否真如江湖上的傳聞那般無敵。
「別說是下紅雨了,就算是老天爺改性格灑錢雨,我想也不可能有這種人才出現。」不然盟主大人的眉頭也不會一皺就是十六年了。
天意啊……
開陽緊握著兩拳,在心底熱切地感激起那票將她給扔在路上的乞兒,若不是他們,她還真沒法遇上這顆救星。而眼下,既然天意都如此了,她要是再不順天應人的賴著那位盟主大人,那也著實太對不起眾神與眾人的熱情了。
「好,我留下。」
丹心一頭霧水,「妳終於想通了?」奇怪,她上頭問的那些,與盟主大人娶不娶她有關嗎?
開陽滿懷感激地與她握了握手,非常樂意地道。
「妳說的沒錯,他是該負起責任來。」她這條搖搖欲墜的小命,就全都拜託那位盟主大人了。
老實說,他從沒見過女人如此壯烈的吃法。
一手杵著竹筷,端坐在飯桌前發呆的斬擎天,無言以對地瞧著宛如餓死鬼投胎的開陽,此時此刻正以秋風掃落葉的狂速,將桌面上她喜愛的菜色全都掃下肚。餓得緊的她,左右開弓兩手並用,右手正捉著一隻雞腿用力大啃,另一手還不忘夾菜,逮著了空檔就硬塞進嘴裡,吃相之豪邁,就連身為男人的他也要自歎弗如。
眼前這位名喚開陽的姑娘家,吃相像個男人、動作像個男人、身高也像個男人,就連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是男人的……與其說他先前眼花認不出她是男是女,不如說,她裡裡外外,根本就像個正牌男人。
簡單介紹完他們兩人之後,負責處理他們這兩名餓徒的丹心,隨即送上一整桌治療他倆腸胃的解饑良藥;可斬擎天餓歸餓,卻怎麼也吃不下,只因為坐在他對面不像男也不似女的女人,已接連著在今日讓他開了數次眼界。
「妳喜穿男裝?」光看她的吃相就覺得飽的他,清了清嗓子,試著想與她攀談。
「是熱愛。」開陽邊說邊唏哩呼嚕地喝完最後一碗肉湯。
他直皺著眉,「妳的舉止……」
「天生就是這款改不了的男人樣。」她回答得很乾脆,並在吃飽後,心滿意足地拍撫著肚皮。
「妳怎能臭到那種程度?」在她像個漢子般大剌刺地蹺著腳,並伸了個懶腰時,斬擎天隱忍地請她繼續解惑。
她再打了個飽-隔,「三日不洗不睡,全程混在行乞集團裡,再到豬圈裡滾個兩圈就可大功告成。」歡迎踴躍嘗試。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說到底,他的忍耐力也只有這麼點而已。
打小家教良好,知書達禮更崇尚身體力行的斬擎天,驀地站起身來,動作飛快地繞過花桌來到她的面前,揚起手就拆掉她那個綰在腦後鬆鬆垮垮,看似隨時都可能會散掉的男人式發聖口,三兩下就為她重新綰過一個新聖口,並在完成後,他一把轉過她的身子,動手把她蹺著的腳給壓下貼平於地面,再一掌拍在她的身後,要坐沒坐姿的她挺直背脊坐正坐好。
「這是?」她訥訥地看著他的舉動。
「再不讓我動手,我怕我會失手描死妳。」額際青筋直跳的他,邊說邊拉來她的兩手安放在她的膝上,接著開始打理起她身上穿得歪七扭八的衣裳。
開陽忙點著頭,恭請他繼續,「是,您請便,千萬別因我而壞了您在江湖上的好名聲。」
穿梭在她胸前的掌指,細緻又精確地對準了衣裳上頭的縫線與每一道皺折,頭回遭人這麼打理外觀的開陽,不語地低首看著他看似熟稔的動作。
她知道,她隨興慣了,因住在宮中,平時與她相處的,不是宮女即是太監,而多年來他們也都與她熟絡慣了,所以除了工作時會力求她衣著端正之外,私底下的時問也都由著她去,而她本身也從不在乎什麼門面功夫。可這位盟主則不然他,即使身在自家家中,也沒半個外人在,他仍是全身上下打扮得一絲不苟,端正光鮮得活像個剛出爐的新郎倌似的。
不一會兒即將她給打點完畢,大功告成的斬擎天,走至房裡取來一面銅鏡,讓她瞧瞧她此刻的模樣。望著鏡中的自己,開陽還是頭一回見著自己這麼端莊整齊。
「請問,我保住小命了嗎?」她偏過首,小心地問向身後力求她服裝儀容整齊的大師。
他顯得很忍讓,「我盡量克制。」照他看,只要他一不在她身旁,她八成馬上又變回原樣。
「謝大俠。」不得不注意言行的她,在他熱切注視的目光下,中規中矩地拿起茶碗,姿勢優雅地喝起他湖好的熱茶。
「妳真要我負起責任?」事事習慣速戰速決的斬擎天,在她一吃飽後,不囉唆也不拐彎抹角,想先解決一下橫在他倆之間的嚴重問題。
開陽揚高了柳眉,「盟主大人不願對民女的清白負責?」
當下沉重的道德壓力大石,直朝斬擎天重重壓下,縱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頭一回做錯事的他,仍是覺得這等的道德責任,對他來說實在是再沉重不過。
他大大吐了口氣,努力地平定下心神,不意在瞥見了桌上碗盤裡的剩菜時,絲絲的疑惑溜進了他的心坎裡。
「我瞧妳對吃的東西挑剔得很,妳不是什麼尋常百姓吧?」一個餓昏在街頭的乞丐,也會挑食?他還是頭一回見過。
沒料到他看得出來的開陽,本是打算編套謊言矇混過去的,可身在宮中多年,她深知一旦說了一個謊言後,日後就得三不五時地一路圓謊下去。且聽傳聞說,現任的武林盟主,為人剛正不阿,如果說,光只是一個人的儀容端正與否,這位盟主大人都講究到這種程度了,更何況是個謊言?與其在事後自找麻煩,她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說。
她輕啜了口熱茶,「這些年來,我都住在宮中。」
「妳是個宮女?」斬擎天懷疑地攏緊了一雙朗眉,怎麼看她的言行舉止就覺得不像。
「不,我是個閒官。」
她是個官?
在朝中,有女官?怎麼他從未聽步青雲說過,無道王朝中有任何一個女人能破格晉官來著?
他愈想愈覺得可疑,「妳在宮裡是做什麼的?」
「陪大人物弈棋。」她坦坦直言,實話實說的眼眸裡,並沒有半分虛假。
「那妳怎麼不回宮反而在街頭遇難?」讀不出她話裡哪兒藏了謊言,稍微卸下心防的斬擎天,很是納悶地請她給個今日他們兩個都因此而麻煩大的原因。
她聳聳兩肩,「因我在宮中得罪了人,現下若是回去了,只怕是死路一條。」就連躲在民問也被追得無路可逃了,她一點也不敢想像,在宮中又有著多少埋伏的刺客正等著她回去自投羅網。
聽完她的話,斬擎天轉眼想了想,摸清她心底在打什麼主意後,不拐彎抹角地直接問。
「所以妳打算賴著我這避風港?」怪不得聽丹心說,她先前為了負責這二字本是抗拒得很,可後來不知為何速速見風轉舵,搞半天,原來是救命為上?
她一臉理所當然,「當初我可是阻止過你剝光我衣裳了,盟主大人。」這能怨誰啊?
被堵得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的斬擎天,狀似狼狽地低垂著頸子,滿心哀怨地在嘴邊低聲咕噥。
「我就知道我的命不好……」都已經幾年了,沒想到老天還是這麼不放過他。
「非常遺憾你所洗中的,就是我這款的男人婆,節一呆啊。」相當同情他的開陽,可以體會他心境地拍拍他的肩膀。
掌指下的觸感,是她從未觸摸過的結實,拍打著他肩後的開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這才發現他有著一具遠比他人還來得寬闊的背。她收回掌心,將目光轉看向他那張她一直都沒機會好好仔細看清的面容時,她這才發現,原來朝霧對她說的那些江湖傳聞,可真一點也不假。
面貌端正颯朗,身形修長魁偉,乃江湖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盟主,此刻在初上的燭光下來看,一點也不愧於他所博得的美名……生得如此養眼,就算是只陪著她消磨一段逃命的期間,似乎也挺不賴的。
輾轉思考過後,決心快刀斬亂麻的斬擎天,抬起頭誠懇地注視著她的眼眸。
「妳確定妳希望我對妳負起責任,日後絕不反悔?」對她負責,身為男子漢,這事自是天經地義;可成親,則是一輩子的人生大事,她真有考慮清楚了?
「嗯。」短期內。
既然她都這麼義無反顧,也不嫌棄他的身份地位和經濟狀況敢嫁他了,打光棍多年的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拒絕,或是不實現她心願的理由。
他沉沉一歎,「我明白了。」
「那就感謝你的英勇犧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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