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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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12 22:00:23

我火速倒退,「不用,我已經貼好了。」

「那個很醜啦,換一個。」

「OK繃的美醜有什麼大不了?」

「可是人家難得買到可愛的OK繃,都沒機會用。」

原來對她來說,讓可愛的OK繃亮相,遠比自己男朋友受傷重要。

「那妳貼自己身上不就好了?」

「沒受傷怎麼貼OK繃?來啦。」

「我不要!」

我拔腿跑出教室,她追了過來。我跑上樓梯,來到頂樓,躲在護理教室的門邊,等冰河追上來跑過轉角那刻,我跳出來從後面一把抱住她。她嚇得尖叫。

「是我啦。」我貼著她耳邊說:「妳再這樣橫衝直撞走路不看路,早晚會像這樣被人綁架。」

她不甘示弱,「你再這樣躲在角落嚇人,早晚會抱到教官。」

我想像一下那副場景,不得不同意確實很恐怖。我們同時笑出聲來。

接下來幾分鐘沒人開口,只是單純享受緊緊貼在一起的幸福感。這一排全是專科教室,護理教室、視聽教室、美術教室之類的,下課時間沒什麼人來,整層樓都是專屬我們兩個的天地,不像樓下人多口雜。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照在無人的走廊上,有一種潔淨安祥的感覺。風中帶著寒意,吹在臉上有些刮人,但是由於懷�抱著人體暖爐,胸口暖洋洋地,反而覺得這風勢恰到好處。

我低頭看著她的側臉,金色的陽光讓她的五官更加分明,連睫毛的陰影都清清楚楚。她的頭髮有淡淡的柚子香味,吸入鼻腔時,彷彿全身上下都被洗淨了。她的肌膚光滑無瑕,幾乎可以把陽光反射回去。

我呆呆地看著,想起大魚曾說過她像維納斯。但是我上網查過維納斯雕像的圖片,總覺得那雕像應該多修飾幾刀,才會像冰河一樣精緻。

她感覺到我痴呆的視線,無奈地白了我一眼,輕輕一笑,眼中的柔情就像溫熱的糖漿,緩緩流進我心口。

鴨鴨問過我:「你怎麼知道她對你是真心的?」

很抱歉,我就是知道。看著這樣的眼神,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懷疑。

過了一會,我說:「聽說杜明義被他爸爸帶去大陸了。」

她點頭,「我爸爸提出的條件,就是他不能再出現在我面前。」

「妳爸回來了?」

說錯話了。她眼中的光芒頓時黯淡下來,每次提到她父親,她就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然後又馬上裝出若無其事的臉。

「不是,他叫秘書轉告的。」

果然沒錯,我心想。她老爸從頭到尾沒出面,由那位只會買手表的秘書代為擺平,用的是最傳統的方法──錢。據說杜明義的老爸在大陸作生意出問題,被羅家拿錢一塞,杜夫人立刻閉上嘴巴,不再找冰河麻煩,並且火速把兒子送走,一場鬧劇就此落幕。

「唉。」冰河輕歎,「等我爸爸回來,一定會念我一頓。真倒楣,又不是我的錯。」

又在自欺欺人了。她爸爸才不會念她,他根本不關心她們姐妹倆。

交往之後,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冰河的家庭背景。她外婆家是中部的地主,她老爸做進口代理,生意興隆。雖然有錢,離郭台銘張忠謀那些大富豪還是差得遠。我才不相信他會忙到連女兒被欺負都沒空回來處理。

這種事冰河要是真看不出來,就是個超級大傻瓜。

「妳爸爸沒資格念妳吧?他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她一拍手,「對了,你今天不用練球吧?放學以後我們去逛街。耶誕節快到了,正好大採購。」

又來了,只要我跟她提起她老爸的事情,她就會顧左右而言他。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逞強,明明心�難過,為什麼不直說?

雖然我也不喜歡找人訴苦,但我就是無法忍受看她獨自承受這麼多傷心事。就算她不敢向她老爸抗議,至少可以跟我坦承心�的苦惱吧?不然男朋友是幹嘛的?難道我在她眼�,是那麼靠不住的人嗎?

我希望她可以更依賴我,更信任我一些。然而我越逼問,她就越是裝瘋賣傻把自己封閉起來,幾次以後,我只好放棄。

「拜託,等耶誕節過了就是期末考欸。去圖書館念書啦!還逛街?」

「有什麼好念,考壞又不會死。」

「小姐,妳考壞不會死,我這種靠獎學金過日子的人,一旦考壞絕對會死。」

她撇撇嘴,「什麼嘛,到底是成績重要還是我重要?」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成績重要。妳以為每個人都要把妳擺第一位嗎?少臭美了。對我來說,成績永遠是第一位,妳死心吧!」

我只是想氣氣她,說完卻有些後悔,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她的臉色果然沈了下來。我正在想辦法化解危機,她又眉頭一挑,一臉無所謂。

「沒差,反正老是當第一也很無聊,我就偶爾當一下第二好了。」

哇咧,這傢伙未免自信過頭了吧?

「想得美,什麼第二,妳排第二十!」

「是哦?那你把第二到第十九念出來聽聽。」

這個嘛……

看到我的表情,她得意地笑了。「怎樣?牛皮吹破了哦?」

對啦對啦,妳最強就是了!我翻個白眼,「回去了啦!要上課了。」

唉,交女友還真是門大學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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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19 00:23:22

學校圖書館向來以桌子破,光線差,空調吵聞名,沒幾個人會來這邊念書。以前我也會選擇留在教室自習,自從跟冰河交往以後,我常被人追著問白痴問題,連讀書也不得安寧。現在期末考快到了,沒時間浪費,只好一放學就溜進圖書館。差不多一個小時後,冰河跑來找我。

她坐在我旁邊,先是東摸西摸一陣,然後開始摺紙。每當她想不出新的作怪花招,就會摺紙來打發無聊。無論是路上拿的廣告單,筆記本的空白頁,甚至剛發下來的測驗卷,到她手上都會變成小狗、小船、盒子或是星星。不過她做得最多的還是紙鶴。

我曾經看過她房間的一個抽屜,�面滿滿地都是紙鶴。問她是不是要摺一千隻紙鶴許願,換來一個白眼,「我才沒那麼幼稚哩!」

不過,看她摺紙鶴時莊嚴肅穆的表情,我敢用人頭擔保,她絕對是在許願,不是希望母親病好就是希望老爸快回家。還真不是普通幼稚。

約半個小時後,她的耐心用盡了,開始鬧我,伸手扯我的袖子。

「念完了沒啊,走了啦。」

我扯回袖子,壓低了聲音,「小聲點,這�是圖書館。」

「旁邊又沒人。」

「這不是重點。」

「你已經念那麼久了,可以了啦。」

我不為所動,「請不要打擾我用功,謝謝。」

她戳我,呵我癢,拿剛摺好的紙船丟我,我實在很想修理她,但是這種時候,我一有反應就輸了,所以硬是忍著不理她,低頭努力解題。
她火了,居然把一本課本放在我因為低頭而露出的後腦勺上,然後第二本,第三本,一本本疊上來。妳以為在堆寶塔啊!

我把頭一偏,課本滑下來,我伸手接住往桌上一放,動作一氣呵成完美無缺,仍舊頭也不抬地繼續解題。怎麼樣,服了吧?

她這下真的沒轍了,只好嘟囔著轉過身去。

等解完一題特別困難的數學,我聽到身邊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斜眼一看,呵,大小姐居然玩起自己的手指來。她是童年失歡啊?

老實說,當她吵我讀書的時候我嫌煩,一旦她不再鬧我,開始自得其樂,我又覺得挺失落的。真是犯賤啊!

我低聲問:「妳在幹什麼?」

她橫我一眼,「請不要打擾我演戲,謝謝。」

「演什麼戲?」

她別開頭不理我,說句良心話,她連耍脾氣的模樣都很可愛。微鼓的雙頰粉粉嫩嫩地,讓我很想捏下去。

「好啦,拜託跟我說嘛。」

她翻個白眼,「煩耶,人家都演一半了。」然後就隆重為我介紹她的右手食指,「這是男主角,志明。」接下來是右手食指,「這是女主角,春嬌。」

妳取名字真沒品味啊!我在心�吐槽她。不過她的手指實在很養眼,白晳又修長。

「這個志明呢,他很可憐,一直想追春嬌,可是就是追不到。送花嘛,春嬌說她對花過敏,他賺錢買機車想載春嬌去兜風,但是春嬌說騎機車很危險;他本來穿得很樸素,春嬌嫌他土氣沒品味,他就買衣服穿得漂漂亮亮,春嬌又說他愛現,不像個男人。反正就是很辛苦。」

「然後呢?」我問。

她聳肩,「然後我就掰不下去了。」

「遜哪!」我把我的右手食指湊上去,「來,這位是志明的麻吉,叫做國雄。他給志明一個非常犀利的建議:你只要跟女孩子說,你是個花心壞男人,傷害過很多女孩子,女生就會對你有興趣了。」

「怎麼可能!這樣一講,女生不就馬上跑掉了嗎?」

「妳沒聽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

「你又知道了。」

「這種事情太簡單了,一想就知道。一個男人曾經傷過很多女孩,就表示他很搶手,很多女生喜歡他。然後這個女孩會想:那是那些女孩笨。要是我可以改變這個男人,就表示我比其他女孩聰明。她這麼一想就上鈎了。懂嗎?」

冰河一臉震驚,「厚,楊敬棠,你這人好可怕,心機好深哦!」

我奸笑,「沒錯,我就是個壞男人,所以妳才這麼愛我呀。」

「你少噁心了!」

我們兩個同時笑出聲來,也因此被圖書館管理員趕了出去。

彼此責怪五分鐘之後,我們達成共識,以後去她家讀書。一來不用擔心打擾別人,二來她在自己家�不會無聊,自然也不會來吵我。

協議妥當,我陪她去等車。她斜眼問我,「既然捲毛同學那麼注重成績,耶誕夜一定也要專心讀書嘍?那我就另外找幾個帥哥陪我,不打擾您了。」

「拍謝,根據本山人鐵口直斷,耶誕夜只能有一位捲毛帥哥陪妳,否則妳接下來會倒楣一整年。」

「哼,倒楣就倒楣,本小姐過耶誕只吃大餐,不吃花椰菜的。」

「吃什麼大餐,吃太多會肥死啦!」

公車來了,她上了車,還不忘從車窗朝我扮鬼臉。我不禁失笑。

其實冰河對物質並不講究,平常約會時一根糖葫蘆就吃得很開心。但是,再怎麼說也是我們的第一個耶誕節,我不能太小氣,得想想辦法。

為了籌措耶誕資金,接下來一個星期,我放學一練完球,就準時回家顧店。這個差事我向來是避之猶恐不及,就算下場是皮肉痛也在所不惜,只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必須稍微放下原則。

我選擇回去受苦受難,讓老爸出去逍遙。原因很簡單,單獨顧店的時候,店�的貨物跟收銀機都歸我管。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來個清倉大拍賣,把堆了N年的零件用超低價賣出去,然後從中抽成。

說我監守自盜?拜託,我已經幾世紀沒領過零用錢了,連學雜費都是用獎學金繳的,現在跟老爸要點顧店費並不過分。反正就算我不拿,那些錢也只會被老爸拿去喝酒而已。

雖然小破店客人不多,幾天下來也積了一點錢。我計畫了一下,耶誕夜先帶冰河去國中同學家開的餐廳吃燭光晚餐,然後去車站前廣場逛創意巿集,最後再去山上看夜景,如果下雨就去看電影。本來想騎老爸的機車載她去海邊,偏偏機車被老爸弄壞了。況且要是路上被警察逮到無照駕駛反而掃興,還是保守一點好。

雖然沒有能力買高級的禮物送冰河,至少可以給她一個像樣的耶誕夜。我相信她不會太挑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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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19 23:02:49

我實在不喜歡冰河的家。雖然光線充足,在我第一次踏進來時感覺到的那股陰暗壓迫感,始終没有改變過。潔淨又華麗的裝潢讓人喘不過氣來,地上的厚地毯把腳步聲全吸走,屋�總是靜得出奇,沒有一絲人味。加上現在進入冬季,風勢加大,門窗常被吹得喀喀直響,更顯得房子像是冰冷的怪獸。

幸好,冰河的聒噪功力是常人的五倍,總是用誇張的笑鬧聲,填滿這棟空蕩蕩的房子。說穿了,她就是因為受不了家�的冷清,才總是瘋瘋顛顛的。

每次想到這�,我就會覺得在冰河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變得很悲傷。

「Looking back of the things I’ve done,I was trying to be someone……」悲傷歸悲傷,歌聲也太驚悚了吧!

在我埋頭苦讀的時候,她就歪在床上,一面翻雜誌一面戴著耳機哼歌。原本只是輕哼,接下來就越唱越大聲。荒腔走板的曲調深深傷害我的耳膜,躺在床上的慵懶姿態也傷害了我的視網膜和純潔心靈。

大小姐,妳是不是忘了房�有男人啊?一副曲線玲瓏的身體在我面前翻來翻去,叫我怎麼念得下書?

外面有人敲門,是管家陳阿姨。「雪川啊,雪映又鬧脾氣不肯吃藥了,妳快去勸勸她吧。」

說到這羅雪映二小姐,可真是少見的奇葩。我來羅家這麼多次,她一次也沒正面招呼過我。就算在走廊上碰到,她也拿我當空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自己走掉。她走路的時候,身體總是歪一邊,而且有點跛。有些身體有障礙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自卑,往往對別人更加傲慢,羅二小姐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不是我沒同情心,這位小姐實在讓人很難忍受。每次跟冰河約會,晚上七點之前一定要送她回家,否則妹妹大人就會奪命連環call。在她家�更離譜,每隔十幾分鐘,她房�就會出現各種狀況,跌倒啦,打破東西啦,發脾氣啦,鬧得冰河非得過去安撫她不可。很明顯地,這些騷動正是二小姐在向我這個外來者嗆聲:「滾!」

可惜,在下我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還真以為她老姐是她的財產啊?

我攔住冰河,「她不吃藥就隨便她吧,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顧了,妳幹嘛去求她?」

「人家是病人,你跟她計較什麼?」

「妳就是太寵她,她的病才好不了。這個年紀應該懂得照顧自己吧?」

她白我一眼,「又在裝懂了。你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嗎?」

當然知道,欠揍公主病。

「妳是姐姐耶,幹嘛伺候她?」

她搖搖頭,丟下一句「我馬上回來」就出去了。

也許我是過份了點,再怎麼樣也不該這樣數落她妹妹,但是我無法忍受她老妹這種態度,擺明吃定了她。

敲門聲響起,陳阿姨又回來了,端著熱茶和點心。

「敬棠啊,來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她笑瞇瞇地說:「看你這麼用功讀書,阿姨真是感動,要是我家小孩也這麼認真就好了。」

每次來羅家,陳阿姨都對我熱情接待,噓寒問暖,讓我懷疑上次在晒衣間聽到的惡言惡語是錯覺。仔細想想,她應該只是壓力太大需要發洩,本性並不壞。畢竟住在這樣的房子�伺候兩個詭異的千金小姐,真的是件苦差事。

吃完點心,冰河還是沒回來。我想動動筋骨,就把茶壺和點心盤拿下樓。經過樓梯旁的傭人房,好死不死又聽到陳阿姨在�面講電話。

「真的,沒看過臉皮這麼厚的男孩子,整天賴在別人家白吃白喝,也不會帶點禮物什麼的。說是要念書,天曉得孤男寡女是在幹嘛。我好怕,要是羅家大花痴被他搞大肚子,我就慘了。他八成以為可以娶個有錢老婆少奮鬥三十年,真是白痴,那個大花痴怎麼看上這種一臉窮酸相的男生?根本就只是跟他玩一玩,沒兩天就會把他踢開了!」

我深吸好幾口氣,忍住把手上的高級瓷器全摔在地上的衝動,乖乖地把東西拿進廚房,然後快步上樓。幸好冰河還沒回來,不會看見我氣得全身發抖的模樣。

跟冰河交往的時候,我早已作好心理準備,要面對別人的異樣眼神,也盡量無視同學們的竊竊私語。但是,親耳聽到她家�人的刻薄言語,實在是加倍刺耳。

我不斷告訴自己,沒關係,不用在意。那個女人連對自己的僱主都那麼惡毒,怎麼可能對我有好話。她的想法不重要,只要冰河不這麼想就好了。況且我有自信,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賺更多的錢,買更大的房子,讓別人無話可說。

但是……

在那之前,冰河真的不是我可以高攀的對象。

不久,冰河回來了,被我的臉色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了?」

我搖頭,「沒事。」

「才怪,明明就有事。是題目太難解不出來嗎?哦,我知道,你在書桌前面窩太久沒運動,有些便秘,對不對?」

「妳白痴啦!」身為美女居然大剌剌地說什麼「便秘」……

看到我恨不得去撞牆的表情,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痞笑。我再強調一次,就算是正妹,也有笑得很賤的時候。當然,這種表情也有讓我暫時消氣的效果。

這就是她的作風,絕不多問,只是不著痕跡地逗我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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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1 20:06:44

她一屁股坐到我大腿上,「對了,再兩天就是耶誕節,你打算怎麼招待你美麗可愛又賢惠的女朋友?」

「放心,不會讓妳吃花椰菜的。」

「你說的哦,到時候被我吃垮可別怪我。」

「沒問題。不過妳要自己花錢去減肥,要是減不下來,我可是會移情別戀的哦。」

她搥我,「你想都別想。本姑娘就算再胖十公斤也一樣美豔動人啦!」   

我推回去,她又推回來,打鬧之間一個不小心就滾到了床上,場面忽然變得很尷尬。

她的水靈大眼和緋紅的臉頰就在我眼前,睫毛都快搧到我臉上來了。我們的體溫融合在一起,變得更熱。我腦中空白一片,不太確定心臟是不是還在跳。僅存的腦細胞在問我:「現在怎麼辦?」

乍看之下,此正是再進一步的大好時機。但是這�是她家耶!而且萬一真的鬧出人命就麻煩了。

急促的敲門聲破壞了眼前一觸即發的情勢,我的腦袋立刻恢復運轉,真不知該感謝陳阿姨還是該怨恨她。

「雪川,妳爸爸電話哦。」

這話效果驚人,冰河立刻把我推開,一躍而起─簡直就像碰到高壓電─啪噠啪噠衝下樓去了。

接下來幾分鐘,整個世界一片沈寂,連外面的風聲都停了。然後冰河回到房�,她眼中水光閃爍,嘴角卻關不住笑,顯然是快樂的淚水。一看到我,她的眼神馬上黯淡下來,換成了內疚。

我心�明白,狀況有變了。

「捲毛,對不起,我不能陪你過耶誕了,我爸爸二十四日要回家。」

呵,幾個禮拜辛苦顧店的結果是被放鴿子,真是太妙了。我一言不發,飛快收拾東西走出去,她一路追著我追進院子。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會補償你的。我們另外找一天出去玩嘛,反正耶誕夜人那麼多,太擠了……」

「呵,那妳之前敲我竹槓的時候怎麼都不嫌人多?反正只要妳爸爸一回來,之前講的話馬上就不算數了,是不是?」

她無奈地歎氣,「不要這樣嘛,我們天天都可以見面,我爸爸好久才回來一次呀。」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我火氣全噴出來了。

「這樣啊,久久回來一次的人比較偉大,天天陪在身邊的人不值錢就是了?」

「怎麼這樣說……」

「不然咧?妳生日他不在,妳妹妹生病他也不在,妳在學校被人打,他連屁都不放一個,只會帶二奶去度假。現在他勉強湊一個晚上回來敷衍妳,這樣妳就感動得痛哭流涕了?有沒有這麼好打發啊!」

「你夠了沒?」這幾個字非常符合「冰河」的名號,寒冷刺骨。我真的應該住口的,但是我忍不住。

「妳醒醒吧,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妳們姐妹倆,幹嘛這麼辛苦討好他?」

「他是我爸耶!」

「了不起啊?男人只要下半身能用,隨便哪個人渣都能當爸!」

「啪!」她的手狠狠從我臉頰上掃過,不痛,卻在我心口留下熱辣辣的痕跡。她冷冷地說:「如果我這樣說你爸爸,你會怎麼樣?」

我同樣冷冷地說:「我會說妳罵得好。告訴妳,事實就是事實。每個男人都可以當爸爸,不表示每個爸爸都有資格受兒女尊敬。」

「怎麼會沒資格?他生我養我,給我一個家……」

我插嘴,「這種家有什麼好希罕的?」

「什麼?」那雙大眼瞪起人來,還真是恐怖。

「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一個表�不一的賤嘴老太婆,加上一個陰陽怪氣的妹妹。大小姐妳看清楚,妳家根本就不正常,待在這�會生病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在這個不正常的家出生長大的,所以我也不正常。你幹嘛要跟個不正常的女朋友在一起?」

「我是說,妳還有救,不用跟著這個家一起爛……」

「哦,所以你這位白馬王子要來拯救我脫離苦海嗎?你有那本事嗎?」

我一時語塞。我當然不是白馬王子,只是個破爛電器行老闆的兒子,更沒有本事拯救她。就算真的帶她離開這個家,我也沒辦法養她。

我只是希望她不要一心討好她父親,多為她自己,為我們著想。因為我比她爸爸更關心她。

我只是想跟她一起過聖誕……

藉著漸暗的日光,我看見她的眼睛整個都紅了。無論是被杜明義的老媽當眾辱罵毆打,或是同學們講她閒話的時候,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現在她卻哭了。被那個自認可以保護她的人氣哭了。

「如果你想換女朋友,請便。想要英雄救美就省省吧。晚安。」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屋子,走進真正屬於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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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3 00:56:45

說句良心話,我根本沒資格批評冰河的家庭。況且,她連反擊我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從來沒去過我家。我們班沒有人去過,也沒人聽過我談論自己的家人。

這就是我家的特色:不能讓任何熟人看到,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想看。我之所以留在那�,只是因為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到。

等時候一到,我就會走得遠遠地,再也不回來。我要出人頭地,過著幸福美滿的正常生活。沒有酒鬼老爸,沒有瘋癲祖母,沒有不負責任的母親,也沒有太保哥哥。我未來的家人個個都會跟我一樣優秀,讓我很驕傲地天天把他們掛在嘴上。

我抱著這個夢想,天天數著日子過活。冰河卻心甘情願地困在那個有如瘋人院的家�,完全不想掙脫。

是啦,親情很寶貴,但是當親人只會拖她下水的時候,難道她要乖乖跟著淹死嗎?這不叫親情,叫做軟弱!

接下來幾天,冰河一直迴避我,我也沒去找她。我明知她老爸是她心中絕對踩不得的地雷,居然還罵得那麼難聽,她不把我大卸八塊才怪。雖然應該拿出男子氣概好好道歉,但是我很怕,怕我克制不住對她家人的鄙視,又流露在語氣和表情�,結果只會越弄越糟。

不過,看冰河對我避之猶恐不及的模樣,想必她是不想給我道歉的機會了。地雷爆了就是爆了,再怎麼挽救都沒用。

為什麼一個聖誕節會搞成這樣?  

看到校園�滿滿的聖誕節海報和裝飾,我超想撞牆自殺。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有了更好的自殺理由。

簡單地說,我太天真,沒有想到我那個動不動忘記繳費以致被停水停電的老爸,居然會想到要清點庫存跟查帳。一查之下,我的小花招全部曝光。

晚上七點半,我一個人在街上閒晃,身上穿著制服,臉上帶著一大塊淤青,不但如此,我的課本和講義幾乎全毁,再過一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

街上到處是燈光,亮得刺眼,路上的人全都戴著豁出去狂歡的表情,更加刺眼。商店�那些歡樂的音樂,也是俗氣得要命。到底是誰規定耶誕夜要慶祝的?有誰能保證,耶誕夜一定會過得快樂?這也不過是個平常的夜晚而已,根本沒有任何魔力,可以防止倒楣的事發生。

最受不了的是,在耶誕夜�,就算天塌下來,還是得看著別人吃喝玩樂。

這種時候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耳根清靜──學校。

我藉著長腿,輕輕鬆鬆翻進圍牆。夜晚的校園只剩幾盞路燈,勢單力孤地撐起小小的光圈,其他空間全被黑暗吞没。黑暗彷彿是活的東西,當我凝視著它時,它也回瞪著我。我不怕,這副景象跟我的心情非常搭配。

我很高興我來了學校,至少再看一眼也好。經過今晚的大鬧,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回來讀書。

在校園�毫無目標地亂走,白天平平無奇的教室和樹木,到了晚上卻帶著強烈的邪氣。總覺得在下個轉角,就會有某種怪物冒出來把我吞沒,然後等到二十六日,大家來上課時,就會發現人見人愛的優等生楊敬棠,離奇地陳屍在旗桿頂上,沒人知道被害人是怎麼上去的。

靠,我快跟冰河一樣喜歡亂想了!

說到冰河,我正好來到水池邊。上次我就是在這�,第一次看到她哭,那時她是為了她的混蛋老爸而哭。第二次看到她哭,是被我氣哭。也就是說,我跟她老爸一樣混蛋。太帥了。

還記得那時候,我還虧她是貞子的表妹。幸好那時是白天,要是在這種烏七嘛黑的時候看到她坐在楓樹下哭,我真的會拿她當女鬼。

女鬼……

媽啦,真的有個長髮人影坐在楓樹下!

正當我快要腳軟倒地的時候,人影發出一聲啜泣。那個聲音我到死也忘不了。

「冰河?」

「啊──!」原本嚇到我的人,現在反而被我嚇到。這也叫得太淒厲了吧?

「是我啦!」雖然光線不足,想也知道她一定是面色如土。「對不起啦,嚇到妳了。」

她驚魂未定,「你在這�做什麼?」

「我才要問妳哩,這時候跑來學校幹嘛?妳今天不是要跟妳老爸吃大餐拆禮物,一起等耶誕老人嗎?」沒有回答。我頓時明白了,「妳爸沒回家。」

她還是沒出聲。

我搔頭,手指差點被捲毛纏住。這種時候,就算說「我早跟妳說過了」也沒什麼用。

「誰在那邊?」三樓教室走廊有人探出頭來大吼,是教官。

我牽起冰河的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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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3 22:32:04

跑到中庭,我們躲在大屏風後面喘氣。藉著四周幽暗的光線,我轉頭看冰河,她也在看我,盯著我的臉。我知道她是在看我的瘀傷。
真好笑,批評別人的家庭不正常,自己卻被老爸打成大花臉,這下被她看破手腳了。

來吧,狠狠嘲笑我一頓吧!笑到氣消為止,總之千萬別同情我。要是她露出「好可憐」的表情,我鐵定當場上吊。

結果她說出讓我嚇一大跳的話:「對不起。」

啥咪?又不是她打我幹嘛道歉?

「我那天太過分了,自己先放你鴿子還兇你。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是我怕你還在生氣。」她看起來好脆弱,彷彿一碰就會碎掉。「我耍帥叫你換女友,要是你照做就慘了。你,你不會真的想分手吧?我只是說氣話,千萬別當真哦。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她臉上淚痕未乾,加上剛才的奔跑,一雙大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寫滿了擔心害怕。我從沒看過她這麼脆弱的表情,心口漲得滿滿地,幾乎要漲破,唯一能想到的回答是:「傻瓜!」然後把她抱進懷�。

她鬆了一大口氣,臉貼在我胸前輕笑,低聲說:「我最喜歡你了。」

我必須承認,這種日劇�面小女孩的台詞,在現實生活�同樣受用。要是她每天都這麼老實該多好。

「好奇怪,」她繼續說:「每次我最鬱悶的時候,你都會出現耶。搞不好你真的是來救我的王子哦。」

聽了這話,我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再度牽起她柔滑細嫩的小手,「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吧!別再理那些神經病大人了。」

她一怔,然後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地點頭。

不久,我們回到街上,身體幾乎黏成麻花,理直氣壯地加入狂歡的人群。雖然腳踩在地上,我的心已經進入無重力狀態,就像掙脫束縛的氣球,越飛越高,視野越來越遼闊,沒有一絲阻礙。

我在腦中飛快地描繪著我們的未來:剛開始一定會很辛苦,我們得去打工,只能住在小小的房間,搞不好連衛浴都沒有,飲食一定也很簡陋。但是每天工作結束後,我們就可以享受兩人世界,盡情地鬥嘴笑鬧。等一切都上了軌道,我們會賺到足夠的錢去上夜校,拿到學位就可以找到好工作,我會充份發揮我的才能,再買一棟大房子,讓冰河繼續過公主般的生活。

越想越開心,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血沸騰了。

聖誕大餐是麥當勞,吃完超大漢堡,再彼此互餵薯條。我一點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耶誕夜本來就是耍肉麻的時候,況且今天是我們新生活的開始,當然要盡情享受。

吃飽後,我們仍然懶洋洋地不想動。冰河把頭靠在我胸前,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說真的,我們已經在學校水池旁邊碰到兩次了,好巧哦。」

我說:「第一次不是巧合,我本來就是去找某個翹班不當值日生的傢伙。」

「可是你找得到也很厲害呀,學校那麼大。而且我們今天真的就在水池旁邊碰上,真是太有默契了。」

「嗯。」我深表贊同。

「所以我想啊,哪天我們分開了……」

「喂!才剛和好,妳就想分開了?太沒誠意了吧?」

「不是啦!搞不好會走散啊。」

「走散就打手機啊。」

「手機可能會沒電好咩?你真沒想像力。」

「是妳自己想太多!」

「聽我講完啦!」她白我一眼,「萬一哪天發生什麼事,我們找不到對方,卻又很想見面的時候,就到水池旁邊去等,這樣就會碰到了。」

「哪有這種約法的,只約地點不約時間,誰知道要等多久?」

「就等到另一個人來為止呀。」

「啊要是等不到咧?」

她聳肩,「那就是我們的默契已經沒有了,再不然就是我消失了。」

「妳又來了!」我超想吐血。溫室效應跟她到底有什麼關係?

「你想想看,我叫雪川,就是冰河;我妹叫雪映,就是雪上的反光;這兩個都是不長久的東西。也許我媽取名字的時候,早就知道我們姐妹的將來了。」

現在是怎樣,妳娘是女巫嗎?

「神經,有哪個媽會故意亂取名字詛咒自己女兒?妳媽只是瓊瑤小說看太多啦!」

她還想爭辯,我捏住她柔軟的雙唇,不准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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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4 19:18:10

接下來,我們去逛站前的巿集。每一攤都看,對每一樣東西都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在攤主哀怨的注視下,雙手空空地離開。然後,在一個賣手工布偶的攤位上,兩隻用魔鬼粘貼在一起的玩具熊讓冰河走不開了。

她緊抓著小熊,不斷把它們分開又黏起來,咧嘴笑得非常開心〈也很白痴〉,幸福洋溢地宣布,要把它們取名為布布和裘裘。

我一面吐槽她取名字的爛品味,一面掏出皮夾付帳。這時,一張碎紙片從我口袋�飛了出來,被她撿到。

「喂喂,這不是英文課本嗎?」

八成是我在跟老爸搏鬥搶救課本的時候,順手把殘骸塞進口袋�了。

我面無表情地把紙片塞回口袋,「現在是紙屑。」

拜託,千萬別追問,我不想破壞此刻的心情。不過,看到我臉上的傷,再加上課本的碎片,稍微想一下也該猜出是怎麼回事。

她天真無邪地看著我,「哇,你居然想到把課本撕成小片隨身攜帶,隨時溫習,真是用功耶!」

妳殺了我吧!「是啊,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拿來做拼圖哩。」

真受不了……

一隻柔軟的小手貼上我的臉頰,就像要把我的疼痛全吸走一樣。

「辛苦你了。」她說。我知道她指的絕對不是我的「用功」。

我胸口發熱,腦筋也清醒了些。我不是要帶她離開,一起生活嗎?既然這樣,就不該有任何保留,應該原原本本告訴她才對。

坐在花壇上吃糖葫蘆的時候,我告訴她我家�的故事。

「其實以前我家是很幸福的。我們有五個人,爸媽、哥哥跟我,還有阿嬤。我爸每個月都會抽一天帶全家出去玩,不管我們想吃零食或是買玩具,他一點都不小氣。我還有個叔叔,他去日本念博士,娶了日本華僑,就住在那邊,只有過年的時候回來。每次他回來,我阿嬤都非常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爸媽心情卻很差。

「等我們大一點才知道,我阿嬤是寡婦,一個人帶大兩個兒子。她最大的驕傲就是她那個聰明會讀書的小兒子,全部的期望都放在他身上。就算我叔叔從小就只顧念書不做家事,阿嬤也從來不罵他。長大以後也一樣,叔叔住在國外,一年回來一次,半年打一次電話,我阿嬤還是整天念著他跟他的日本老婆,完全沒把我爸媽放在眼�。所以,當妳說妳爸爸難得回來一次,一定要在家�歡迎他,我的神經當場就斷了。」

她點頭,「我了解。」

「後來我阿嬤得了失智症,整天胡言亂語,再不然就搞失蹤,半天不見人影。我爸打電話叫叔叔回來探望,叔叔只回說,他願意出錢送阿嬤進療養院。我爸大怒,堅持要把阿嬤留在家�照顧。問題是我媽媽要照顧店�生意,要做家務,現在還得照顧失智的阿嬤,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她越來越沒時間管我們兄弟。結果我哥很快就變野了,開始惹事生非,弄得我們全家都很頭痛。

「我國二那年,有個星期天,我阿嬤又跑出家門不見蹤影,我爸媽到處找她,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那天我去學校上輔導課,而我老哥卻趁著家�沒人,跟朋友跑去飆車。結果……結果他再也沒回來了。」

我閉上眼睛,試著把腦中老哥那張冰冷蒼白的臉壓下去。冰河把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按著。

「我媽更絕了,等喪事結束,她就收拾行李離開,我從此沒再見過她。妳見過這種媽沒有?大兒子死了,居然一走了之,連小兒子也不要了。我爸只好把阿嬤送進療養院,她進了療養院不到一年就走了,死前還對著我爸叫叔叔的名字。

「這下子我老爸抓狂了,開始喝酒,店也不好好顧,生意越來越差,喝醉了就發脾氣,唯一的出氣筒當然是我。他打我也罷,居然還不准我考高中。他說我只要會記帳就好,念那麼多書沒用。真的很扯,我媽常說我將來會出國念博士,老爸卻要我一輩子留在小電器行�記帳。

「後來我的國中導師上門來勸了半天,又幫我申請獎學金,他才答應。只是有個條件,要我一放學就立刻回家看店,假日也不准出門,我當然不甩他。要是我真的守在家�不參加活動,一定會被同學當成怪胎,這我可不幹。而且我發下重誓,一定要考上大學離開家,當然要上輔導課。

「所以我每天早早出門,第一個進教室,晚上很晚才回家,當然是天天被揍啦。不過我國三那年長高一大截,靠著腿長閃得很快,他常常打不到我。只是偶爾動作太慢被K到,第二天妳就會在我臉上貼小花OK繃了。今天晚上也是,被海扁了一頓,課本也報銷了。」

一口氣說完,我苦笑一聲,「所以啊,我根本沒資格批評妳的家庭不正常。妳爸至少沒對妳動手動腳,我家才真的是瘋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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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5 22:00:53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讓我很不習慣。「不管環境有多差,你都不會被打倒;你說要上大學離開家,就一定會做到,這個我很確定。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這人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而且絕對不會放棄。」她嫣然一笑,「我就是最喜歡你這點。」  

聽到這話,我都快飛上天了。

我們並肩坐著看街景,夜色漸深,街燈仍然明亮,有些攤位已經收攤了。人潮並沒有散,只是稍微減少。

冰河抱著小熊,眼簾低垂,顯得若有所思。

「妳怎麼了?」

她深吸一口氣,說:「我看我們還是回家吧,不要私奔了。行不通的。」

「什麼?」我跳起來,「為什麼?」

「我們兩個身上的錢根本撐不過一個星期,還能去哪�?」

「可以去找工作啊!」

她哭笑不得地說:「有誰會花錢請兩個逃家的高中生工作?你應該很清楚吧?」

沒錯,我比誰都清楚。如果離家出走可以解決事情,我早就逃了。這樣衝動行事,真的不合我的個性,只能說是被氣氛沖昏頭了。

心頭的熱血逐漸冷卻,嘴上卻不肯服輸。「妳是不是嫌我沒用,沒辦法照顧妳?」

她翻了個大白眼。「你不是說要上大學,去國外念博士?這樣跑掉要怎麼上大學?這樣不是變成我害你了嗎?」

我無言以對。一旦私奔,不要說上大學,連吃住都有問題。我們兩個的結局也不會比我老爸老媽好到哪�去。

不是只有校園�的黑暗才會吞沒人,張燈結綵的街道和擁擠的人潮,照樣會把兩個小鬼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她握著我的手,「不要這麼急,好嗎?回家去忍一忍,再努力兩年。等考上大學,你就自由了。」

「是『我們』就自由了吧?還是等考上大學,妳就不跟我在一起了?」

她輕笑,回敬我一句:「傻瓜!」掏出手機檢查來電紀錄,輕呼一聲,「哎呀,我妹一直在找我,我都沒接到。」抬頭看我,一臉歉疚,「我得趕快回去了。」

「哦……好。」壯烈的聖誕夜逃家記就這麼結束了,我暗自歎息,她果然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家人。

叫了計程車,她向我道別,感謝我給她一個快樂的耶誕夜。我不知哪來的衝動,在她上車前抓住她的手。

「我跟妳爸,妳要選哪一個?」無視她的臉上的錯愕,我繼續說:「如果妳爸嫌我窮酸配不上妳,不准妳跟我來往,妳會怎麼說?」

「我爸不會這樣……」

「回答我!」

她被我的吼聲震得一跳,說不出話來,無助地四處掃視,似乎想從堆滿垃圾的柏油路面找到答案。

我明白了一件事:這是個不能問的問題。

苦笑一聲,我放開了手,「開玩笑的啦,妳還當真啊?快回去吧,耶誕快樂。」

她勉強一笑,上了車。

直到這時,我才感覺到十二月的風有多冷。不但帶走我身上的溫暖,也把腦中那幅幸福的未來影像越吹越遠。

那年耶誕節的故事還有一個尾聲。十二月二十六日,回到學校後,冰河送我耶誕節的回禮──全套的課本和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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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6 21:36:32

第四章

當長輩們說到「年輕」這個字眼的時候,語氣總是很奇怪。彷彿年輕就代表「傻、笨、衝動、犯錯」,彷彿在這個時期經歷的一切,除了用功讀書以外通通都沒有意義。做過的美夢,談過的戀愛,全都是廉價的玩具,時間一到就會自動進垃圾桶,連收藏把玩的價值都沒有。


整個早上,我的人氣狂飆,一堆人跑來找我講話。但是,沒人在乎我跟總統照相的事,每個人都只想知道那個來歷不明的辣妹是誰。我真想吐血。

下午第三節我才發現,短短幾個小時沒見的阿欽,居然已經給我製造了一個大災難:他沒跟我商量就以攝影社副社長的身分,邀請冰河參加攝影社兩天一夜的宿營,擔任外拍模特兒。

「搞屁啊!」我大發雷霆,「我正愁趕不走她,你居然邀她再留兩天!想害死我嗎?」

「你真呆耶。」他對我的不開竅痛心不已,「今天星期五,我們只要今晚小心把她藏好,明天就出發去宿營,這樣就至少有兩天不用擔心被教官抓包。而且,你不是說她最愛玩?帶她去走一走呼吸新鮮空氣,等她玩夠了就會高高興興回家了呀。」

「要是她繼續賴著怎麼辦?」

「不然要怎樣,把她丟出去?你連綁架人質都使出來了還是沒用,當然要改用軟的。你把握這兩天的時間好好勸她,告訴她你們已經結束了,讓她心甘情願地離開,這才是王道。應付糾纏不清的前女友一定要小心,一個沒弄好把事情鬧大,你就慘了。」

他說得沒錯,一味捉狂是行不通的。但是,光是跟冰河待在同一個屋簷下幾分鐘,我就已經受不了了,更何況要收留她一晚,還得跟她出去宿營……等一下!

「你是說我也要去?」

「廢話,她是你的客人,你不去行嗎?而且你還得幫她出食宿費用。」

「什麼?」我差點炸開,「為什麼要我出?她有錢得要命,而且超愛請客,你們全社團的錢都可以讓她出……」

他打斷我,「她沒錢。她是離家出走的,所有的錢都拿來買機票,身上只剩幾個銅板了。」

就算他頭上忽然冒出竹筍,我也不會比現在更吃驚。冰河離家出走了?過了這麼久,她真的做到了,真是可喜可賀。

但是,對我來說已經太遲了。



「所以這�要開根號,然後括號展開……」

陰雨綿綿的春日上午,我正在教鴨鴨解一題數學,我親愛的女友卻在幾步之外,興高采烈地跟某個男生討論電視節目。

「冰河,妳有沒有看昨天晚上播的『英雄』?張曼玉好美哦。」
「對呀,而且她好有才華,寫了很多很棒的文章,不是有一本《海水正藍》嗎?要是拍成電影,她還可以自己演耶,太帥了。」

寫文章的是張曼娟啦!我差點倒地不起。

向鴨鴨喊了暫停,我走過去,當著那位錯愕的男同學的面把冰河拎過來,免得她說出更多傻話。她往我前面的座位一坐,趴在我桌上看我跟鴨鴨解題。過沒兩秒,她的嘴又癢了。

「嘿,鴨鴨,換髮型了哦?很漂亮耶。」

我這才注意到,鴨鴨把原本乏味的直髮削薄剪短,顯得俐落很多。

鴨鴨正要道謝,冰河又像發現寶藏似地指著她,「妳還用了雙眼皮貼對不對?眼睛變大了!」

老實說,我看不出來,反正先稱讚再說。「嗯,很好看。」

「謝謝。」鴨鴨嘴角在笑,上半臉看起來卻很像在哭。「這題我已經懂了,接下來自己做就好,謝謝你。」拿起講義快步離開。

「你都沒注意到人家換造型啊?」冰河問我,「真是有夠鈍。」

我一攤手,「因為我的心被某人佔據了啊,當然沒力氣去注意其他女生。」

她朝我肩上一拍,「討厭,你好肉麻哦!」說完又像個傻瓜一樣咯咯笑個沒完。

其實我並不全是耍肉麻,有一半是事實。冰河實在太容易吸引別人注意,多少造成一些困擾。

上學期校際籃球賽在我們學校舉行的時候,她來加油,結果一堆人跑去找她要MSN,沒幾個人在看球賽,也沒人注意我投中三分球的英姿。更別提每次她來看我們練習,隊員們的眼睛總是一直往她那邊飄,搞得失誤連連,最後教練乾脆禁止她參觀,順便狠刮我一頓。

「對了,」我改變話題,「妳的手機找到了沒?」

她星期天去參加網聚,結果手機被幹走。

「沒有啊,怎麼可能找得到。」

「我不是叫妳通知板主發公告,如果不還手機就報警嗎?參加聚會的人就那幾個,一定查得出來。」

「不要啦,這樣很難看。」

「啊人家偷妳手機就不難看哦?」

「唉,手機會被偷就表示我跟它無緣,再買別支就好了呀。」

「妳又來了!」我很不爽,「一支手機一兩萬,怎麼可以隨便給人?就算妳家有錢,也不可以這麼浪費!」

她鼓起腮幫子,「哼,窮人就是這樣,愛計較。」

如果在一年之前聽到這句話,我可能會大怒,現在我已經修練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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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27 21:34:41

「沒錯,所以窮人就是比有錢人更聰明更能幹更有前途!等到妳家破產妳就知道了。總之妳馬上給我通知板主,懂不懂?」

「好啦。」她朝我扮鬼臉,我也毫不客氣伸手把她鼻頭往上頂,弄成豬臉。當然又挨了幾記粉拳。

現在是高二下學期,春假前夕。我跟冰河已經交往超過一年,跌破一堆人的眼鏡。現在大家都認定我們是老夫老妻,引不起他們的興趣,沒人再追著我問白痴問題。

那個耶誕夜雖然私奔未遂,卻讓我們更加心意相通,可以很輕鬆地相處。再惡劣的玩笑都可以開,萬一真的擦槍走火吵起來,也會有一方先讓步,另一方跟著道歉,很快就和好如初。

就因為一切都很平穩,讓我不小心忘記,我們之間畢竟還是存在著不能讓步的東西。

午餐的時候,我們聊到春假的計劃。

「四月八號要不要去看電玩展?我有折價券。」

「不行耶,我家要掃墓,我爸會回來。」

她老爸唯一守信的情況就是掃墓,除此之外,他是放鴿子大王。由於他這種說話不算話的習性,冰河好幾次在最後關頭更改我們的預定計劃,把我氣得七竅生煙。如果我的犧牲真的讓她享受到天倫之樂,倒也罷了,偏偏她爸不是臨時變卦,就是回家擺臉色,到頭來冰河還是一整天不開心,連帶著破壞我的心情,真的是虧大了。

幸好,她爸大部分時候都石沈大海,否則我不確定我能忍受幾次。

我生出一個念頭。「太好了,我正好去妳家拜訪一下妳爸。」

「幹嘛?」

「總要見個面啊。」

「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沒錯,我見過她父親。去年暑假,我在她老爸公司樓下的便利超商打工,有幾次看到她老爸進出。

「見是見到了,但是他又不知道我是妳男朋友。」

「他知道。我有拿你的相片給他看。」

「他怎麼說?」

「他很中意你哦,說你長得很聰明,一看就知道很有出息。」看我一臉「妳騙鬼啊?」的表情,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他說只要我喜歡就好。」

我就知道。「既然他已經知道我這個人了,我更應該去見他,有很多話要跟他說。」

憂慮爬上她美麗的臉,「你要跟他說什麼?」她知道我對她爸的評價。

我嚴肅地說:「我要叫他好好關心他女兒,不然我就會把妳搶走。」

「神經,跟他講這個做什麼?」

「代替妳說啊。妳自己也想跟他說,只是說不出口。」

「我才沒有哩!你不要害我哦。」

老實說,看到一個每天嘻嘻哈哈沒半點正經的女孩,被我唬得緊張兮兮,還蠻有成就感的。我板著臉不回答,讓她又焦慮了幾分鐘,才接下去說:「還有啊,我要叫他把妳送回去念幼稚園,因為妳的心智年齡只有三歲。」

她呆了幾秒,狠狠打我一下,「你很壞耶,故意嚇我!」

「我可沒騙妳,我真的要去見他。」

「可是我們掃墓回來就天黑了。」

「那我九號早上去妳家。放心,我只是跟他打個招呼,不會找他吵架的。」

「好啦。」她不甘不願地嘟囔著:「神經病。別人都嘛離女朋友的老爸遠遠地,只有你急著要看我爸。」

的確,聰明的男生都會盡量避開女友的父母,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是我有非見羅家老爸不可的理由。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冰河,其實我跟她爸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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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30 00:35:10

有一次,我跟著他走進停車場,在他上車前出聲叫住他。「羅老闆,請等一下!」

真的是自找麻煩,我心�很清楚。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要仔細看看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看他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他女兒這樣死心塌地敬愛他。

西裝畢挺的男人回頭看我,「有事嗎?」

他個子不高,臉型跟冰河有些相像,五官很端正,不像某些有錢人一樣腦滿腸肥,一臉色相。不過也只能算是普通帥,並不特別〈當然,比我老爸有型多了〉。不過,光是「冰河的父親」這個身分,就夠我緊張得頭昏眼花了。

我清清發乾的喉嚨,說:「您好,我是楊敬棠,我是你女兒的男朋友。」看他沒反應,我再次強調,「我跟雪川在一起。」

接下來的半秒,我腦中浮現各種瘋狂的想像:他可能會因為我一表人材,大力誇讚我,要我好好照顧他女兒;等他知道我家只是間破電器行,他就會破口大罵,要我這窮光蛋離他女兒遠一點。

兩件事都沒有發生。他點點頭,「嗯,年輕人多交幾個朋友,很好啊。」說完就坐上車,走了。

我一時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什麼叫「多交幾個朋友」?我是男朋友,只能有一個!

他就不怕我把他女兒肚子搞大嗎?居然連一句「不准亂來」都沒有?   

幾個小時之後,我終於想通他那句話的意思:他不在乎他女兒跟我在一起,反正一定不會有結果。

我真的是,非常非常地不爽!

因此,我一定要再見他一次。我要讓他知道,我楊敬棠可不只是「某個朋友」而已。我是冰河生命中特別的人。最特別的。

四月九日上午,我拎著水果到冰河家門口按鈴,過了一會,鐵門打開,穿著外出服的冰河走出來,她氣色非常差,眼皮浮腫,兩眼無神。

「你不用見我爸了,他不在。昨天吃完晚餐就走了。」

什麼啊!我非常掃興,英勇的挑戰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水果放進門�就好,陳阿姨會來拿。我們出去玩吧,我今天要很豪華地過。先看兩場電影,再去吃日本料理,還有冰淇淋。」

「喂,妳客氣點,我還沒領到打工薪水。」

誇張的事發生了,她從錢包�抓出一大疊鈔票,在我面前揮來揮去,「我爸請客。」

我差點腦充血,「收起來啦!這�是大馬路耶!」

她把錢收回包包,我看到她眼中的苦惱,用肚臍就猜出原因。

「妳爸又跟妳妹吵架了?」據我所知,羅雪映小姐跟她老爸的關係不是普通的差。這也是羅老爸不想回家的原因之一。

冰河點頭,眼淚滑了下來。「他們兩個甚至沒辦法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

這是羅老爸每次回家必定上演的戲碼:老爸跟老妹針鋒相對,冰河兩面不是人,事後再跑來我面前哭,由我負責安慰她。「別擔心,過兩天他們氣消了,自然會和好。」

她低垂著眼,「我覺得我爸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回來最好,我心想。「怎麼可能,這�是他家欸。」

「他說,他好希望他根本沒生我們兩個……」

我真想破口大罵。這位大叔,你跟二女兒吵架,幹嘛遷怒到大女兒身上?冰河對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不過現在不是發飆的時候,我伸手抱住她,輕撫她的頭髮。「那是氣話,人一生氣都是會昏頭的。等他打開報紙,讀到一堆不孝子女的新聞,就會知道他女兒有多難得了。如果他真那樣想,是他自己的損失。」

她把頭埋在我胸口,手緊緊抓著我,好像生怕我也消失一樣,然後她悶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我一頭霧水。

「我本來不想跟你說這些的。」她身體發顫,「我老是跟你說些難過的話,害你心情也變壞。我不想這樣。我沒辦法為你做什麼,只希望至少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一直快快樂樂地過,其他什麼都不要管。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接著放聲痛哭。

「說什麼傻話!」我真想跟她一起哭,「這些事妳不跟我說,要去跟誰說?男朋友是當假的?傷心難過的事不會因為妳假裝不在乎就消失掉,ok?一直憋著早晚會發瘋,當然要講出來。」

我托起她的臉,讓她直視我。「妳聽好。我要跟妳在一起很久很久,絕對不會像妳老爸一樣一走了之,所以妳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壞,全部都要告訴我,讓我分擔,懂嗎?」

她輕輕點頭,身體放鬆了下來。我放開她,「好了,我們現在就去痛快地花妳老爸的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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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30 22:50:03

當教官打斷我們的歷史課的時候,直覺告訴我,有不妙的事發生了;但是我沒想到,那會是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李老師,不好意思,借一下羅雪川。」

冰河走出教室,歷史老師也跟著出去。三人在走廊上談了幾句,冰河隨即走回教室收拾書包,快步跟著教官離開。臨走前瞄了我一眼,雖然面無表情,我仍然可以讀出她眼中的恐懼。

歷史老師向我們解釋,冰河家�有些狀況,必須早退。不用想也知道,所謂的「狀況」,就是她親愛的妹妹。

那天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找她,她一直關機。放學後我去她家按電鈴,也沒人應門。羅雪映八成又住院了,看來情況很嚴重。冰河現在一定很忙,我決定不去吵她,等情況穩定下來,她自然會跟我聯絡。

她沒有。

第二天沒有,第三天也沒有。第四天,在我十次連環call之後,終於聽見她疲倦的聲音從耳機�傳出來。

「捲毛,真對不起,這兩天很亂,我沒辦法打給你。」

「沒關係。」我撒謊,「妳妹怎麼樣?」

「她已經出院了,現在在家休養。我還得再陪她幾天。」

「那我去妳家找妳。」

「不用不用,」她急著說:「我家現在不適合招待客人。醫生說我們現在要保持安靜,絕對不能吵到我妹。而且我也沒有時間講電話,所以麻煩你先不要打來。」

我氣堵咽喉,卻只能回答:「好吧,那妳也要注意身體。」

「嗯,我們在學校見。」

不能見面,不能打電話,msn也不通,彷彿她消失了一樣。之前她問我,要是我們走散了怎麼辦,我還很白痴地回答「打手機」,真是蠢斃了。一個人要憑空消失是很容易的事情,這我不是最清楚的嗎?手機有個屁用!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星期,我心�的恐慌升到最高點。她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連通電話都沒有?她會不會偷偷地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我逐漸失去理性,上課的時候、考試的時候、打工的時候,心�眼�都只有她。無論走到哪�,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尋找她的踪跡。任何一個相似的背影或聲音,都會讓我心跳加速。只是每次都落空。

為什麼呢?前幾天我們還高高興興一起吃便當,為什麼一轉眼就變這樣?照理她就在不遠的地方,一伸手就抓得到,我卻無能為力。

我最恨無能為力。

就在我決心不顧一切殺去她家的時候,她回來了。

「各位同學大家早,我好想你們哦!大家想不想我呀?」

早自習小考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這個白痴聲音,我一時還以為是幻聽。一抬頭,只見大小姐背著五彩水鑽書包,戴著鑲羽毛的髮箍站在門口,笑容比以往白痴幾百倍。我真不知是該衝上去熱烈擁抱她,還是掐死她。

我飛快交了卷,走出教室,她跟著出來。「捲毛,我回來了。」

「咦,妳有離開過嗎?」我冷冷地說。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妳妹怎麼樣?」

「還不錯。」

我哼了一聲,她一臉愧疚地說:「對不起,一直沒跟你聯絡。」

「沒辦法,妳忙嘛,忙到連按播號鍵的時間都沒有。」

「我只是怕你擔心。」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我差點炸開。「那妳音訊全無我就不擔心嗎?就算沒時間講話,發個簡訊:『我很好』,這樣很難嗎?我知道妳很辛苦,我知道我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妳有必要這樣拒人千里之外嗎?連讓我關心一下都不屑!」

「你又不喜歡我妹妹。」

「我不喜歡妳妹,不表示我不希望她康復啊!妳真是……」我閉上了嘴,因為我看見她的黑眼圈,眼�的血絲,和蒼白的臉。開朗的表情是裝出來的,她累壞了。

我在幹嘛?居然對著一個忙著照顧妹妹,心力交瘁的女孩發飆!

每次提到她妹妹,我總是沒好話。公主病啦,欠教訓之類的。雖然是羅雪映對我不友善在先,但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人是冰河,她不想跟我談論老妹的病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跟自己家人感情不好,不表示我就有權利對別人的家人大放厥詞,尤其是冰河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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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3-31 21:37:58

「對不起。」我老實認錯。「我的確不喜歡她,但是她畢竟是妳妹妹。以後我會節制,不會再讓妳為難。但是妳老是這樣,明明心�很難受,偏偏還要強顏歡笑,這是在演給誰看?我不是叫妳要跟我分擔嗎?不高興就發飆,想哭就哭出來,有心事就要告訴我,就像那年耶誕夜一樣,老實告訴我妳不要分手。這樣不是很好嗎?」

冰河張開嘴,彷彿就要衝口說出一些壓抑許久的話,但她深呼吸之後,說出來的是:「沒想到你這麼感性耶!」

「冰河!」

「好啦。」她很無奈。「人總會有不想說的事情嘛。」

我真的被打擊到了。「連我也不能說嗎?我當然知道人有不想說的事情,我比誰都知道!從上高中以來,我家的事情我一個字都沒跟人提起,可是我全跟妳說了,一點保留都沒有,因為對象是妳!我還以為妳也會同樣對我,結果妳……」

「別激動別激動!」她連忙把手按在我胸口安撫我,一臉苦惱,好像被逼得走投無路。「我不是說不相信你還是存心要瞞你什麼,可是我真的不是一個可以把心事全說出來的人,從小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我可以保證,該知道的事情,時候到了你一定會知道。但是,不要叫我一下子全部從實招來,這樣我會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到底什麼叫做「時候到了就會知道」?不過,她能告訴我她的底線,也算是有進步了。有些事得要慢慢來才行。

我點頭。看她鬆了口氣,我忍不住說:「妳好像壓力很大。我真的很過分嗎?」

「當然過分啦,超級過分。」她又換上平常的囂張臉孔,「你要好好補償我!」

「要怎麼補償?」

「我想去看海。」她雙手托腮故作純真狀,「帶三明治去海邊野餐,一定很浪漫。」

「是是是,只要是大小姐的心願,我上山下海也會給妳辦到。」

她輕笑一聲,「我的心願只有一個,就是希望每天都能快快樂樂地過。」

也許是因為她太憔悴,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悲傷。

我費盡口舌,外加金錢誘惑,才說服打工的同事跟我換班。我還買了三明治的材料,在家�努力練習。我可不希望到時讓她吃到切得歪歪斜斜,生菜破破爛爛的三明治。

忙得正高興的時候,腦中不自覺湧出一個念頭:這種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馬上就要升高三,然後就要畢業上大學。雖然曾經約定過,等考上大學還要在一起,但是真的能實現嗎?等大學畢業,就必須考慮結婚。
但是她老爸會答應我娶她嗎?我能給她像現在一樣優渥的環境嗎?

別誤會,我對自己的前途可是充滿信心,但是要負擔另一個人的人生,是更大的挑戰,不能不謹慎。

還有,她所謂「該知道的事」,到底是什麼?好事還是壞事?

很快地,我揮開了雜念。想這麼多幹嘛?把握眼前比較重要。

糟糕的是,即使是眼前,也有很多無法把握的事。

星期五,我們有四科小考,每個人都考得哇哇叫,只有我毫不在意。只要想到明天的計劃,就會精神百倍。

奇怪的是,冰河並不像我一樣興奮。她出奇地沈默,一直迴避我的目光。問過她幾次,她都說沒事。我當然不會被她唬住,那張臉絕對有事。

放學時間,我正想找她問清楚,她自己走過來了,臉上寫著「必死的決心」。

「捲毛,對不起,明天的野餐可以延期嗎?」

光看她的表情我就猜到一半,但是聽她親口說出來,我的血壓立刻直線上升。

「怎樣,妳爸又要回來了?」

我真的很希望是別的原因。無論是她肚子痛還是家�破產,甚至西城男孩托夢叫她別去也可以,就是不要那個我最討厭的答案。但是她還是點頭了。

「真的很對不起。」

我拼命忍著,提醒自己,之前才對冰河亂發脾氣,現在千萬不能再發作。

「妳確定他一定會回來?」

「確定,他要回來看我妹。」

「既然是看妳妹妹,為什麼妳也要留在家�?」

「要是我不在,他們又會吵起來,雪映現在經不起刺激。」

「妳在他們還不是照樣吵?」

她無言以對,低聲說:「可是我……我很想他。」

早說嘛!這才是真正的理由不是嗎?這個戀父狂!

「嗯,想他。他講話越無情,妳越想他,是吧?」

「捲毛!」

「為什麼不早點說?現在都星期五晚上了。」

「本來一早就想跟你講,但是今天有考試,我不想破壞你的心情。」

「妳考慮得真週到。」但她卻沒有考慮過,我的時間跟她爸的時間一樣重要。為了調班帶她出去玩,還得拿錢賄賂同事,接下來得吃泡麵吃到月底,這些對她來說大概不重要吧。

我揹起書包走出教室,她連忙追上來。

「捲毛!」

我回頭,伸手擋住她。「拜託妳,不要跟上來,我不想說出會後悔的話。幫我跟妳老爸問好,再見。」

真是夠了!在她心�,我到底算什麼?只是在她老爸不在的時候,負責娛樂她的小丑嗎?現在她老爸回來,就可以把我踹到一邊了是不是?

很好,等明天又被她爸放鴿子,還是又被刺傷,她就不要跑回學校�哭,我絕對不會再去水池邊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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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10-4-1 23:47:15

打工到十一點,還是不想回家。乾脆買了半打啤酒,溜回學校。身為籃球隊隊長有個好處:教練把器材室鑰匙交給我保管。

我溜進器材室,把門關上。為了避免被值夜的人抓包,我沒開燈,也沒開窗,一屁股坐在彈簧墊上開始灌酒。我向來不喜歡器材室�窒悶的空氣,和嗆鼻的灰塵味,現在卻覺得跟啤酒很搭。

喝了兩瓶,屋�變得越來越熱,灰塵味也越來越重,每吸一口氣,進來的灰塵比氧氣多。我打了幾個酒嗝,往後倒在彈簧墊上。雖然熱得很不舒服,但全身軟綿綿地不想動。勉強睜開眼睛,一片模糊。沒差,反正這�本來就黑漆漆的。

在矇矓中,我隱約聞到柚子的香味,一個人影向我走來。柔順的長髮,白嫩的臉孔。雖然眼冒金星看不清五官,但是我很清楚,那就是冰河。她在我身邊坐下,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

冰河,妳來了。 

我想抓住她,手卻抬不起來。

冰河,不要走,拜託妳。我保證一定讓妳幸福。我們兩個要跟布布和裘裘一樣,永遠黏在一起。

冰河,留在我身邊,不要跟著妳爸爸走。沒有父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有時候,有父親還不如沒有的好。真的。

等我們生了孩子,我一定會做個好爸爸。比我老爸好,也比妳老爸好。

冰河……

刺眼的光線扎在我臉上,害我眼前冒出更多金星,冰河的影子就這麼消失了。可惡!

「喂,楊敬棠,你怎麼在這�睡覺?」低沈的男聲把我的美夢徹底打破,狠狠敲在我的耳膜上,「還喝酒!這王八蛋!快起來,在這�睡覺會悶死的!」

我張口想叫這個吵死人的聲音閉嘴,卻發不出聲音。隨即一陣暈眩襲來,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空氣新鮮多了,周圍也比較涼快。我頭痛得要命,硬撐著睜開眼睛,才知道我正躺在教師辦公室的沙發上。坐在我對面,臉色不善地瞪著我的中年男人,正是我們的體育老師,也是籃球隊教練,姓胡,我們喊他胡子,即使他的臉總是刮得乾乾淨淨。他跟隊員處得不錯,對英明優秀的隊長我也是非常欣賞。

「胡子……你怎麼在這�?」

「我值夜啊!倒是你怎麼在這�?給你器材室的鑰匙是要你管好器材,不是讓你半夜跑進來喝酒的!」他氣呼呼地灌了一口啤酒──當然是我買的,說:「我還以為你比其他人負責任。」

我心頭火起,「我是很負責啊!你看我哪次沒把器材管好?只不過今天心情不好想發洩一下,這樣也不行?優等生就不能犯錯嗎?」

他吐我槽,「差點讓自己悶死加中暑的笨蛋,也配當優等生嗎?笑死人了。」

我無言以對。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開了一罐啤酒遞給我。

「身為老師怎麼可以拿酒給學生喝?」

他瞪我,「身為老師,我現在就應該記你一支大過。你要嗎?」

當然不要。雖然頭還在痛,我啜了一口酒。

「怎麼,為情所困是吧?」

我反駁,「才怪,我是憂國憂民,藉酒澆愁!」

他冷哼,「真的啊?那為什麼我把你拖出來的時候,你嘴�還一直叫『冰河、冰河』?」

太好了,我把後代子孫的臉也丟光了。

他搖頭,「唉,沒辦法,年輕人啊。」

我很不喜歡他說「年輕人」的口氣,跟冰河的老爸一個樣。

「啊年輕人礙到你了嗎?難道你沒有年輕過,沒有戀愛過?」

「就是有,我才有資格說你。」他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現在還有時間,可以為這種小事煩惱,再過幾年,你就會知道你有多蠢了。」

「為什麼?再過幾年我會換腦袋嗎?」

「再過幾年,你就要成家立業,要拼事業還要養小孩,根本沒有那個閒功夫去為一些小情小愛團團轉。」

我不服氣,「不談戀愛怎麼成家養小孩?要我去跟空氣生小孩啊?」

「呆瓜。真的要結婚的時候,要考慮的不是愛不愛,是你娶的人能不能讓你輕鬆過日子。」

「什麼意思?」

「就拿我來說吧。我跟我老婆是相親認識的,她長得不怎麼樣,身材也不好,跟我興趣也不合,從頭到腳沒有一點讓我心動的地方。我只跟她出去兩次就決定結婚了。為什麼?因為她燒得一手好菜,也很會理家。我每天在學校作牛作馬累得半死,回到家看到房子乾乾淨淨,桌上還有熱騰騰的飯菜在等我,精神就回來了。吃完飯洗個澡,我可以坐在沙發上看球賽看到半夜,然後上床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又是一尾活龍,繼續上班打拼。我們結婚十年,除了孩子跟家事以外,幾乎沒有話可談,但是我還可以再跟她生活個三四十年。因為很簡單,很穩定也很舒服,這才叫人生。你要是娶個天天讓你一個頭兩個大的老婆,那真的會生不如死。」

「見仁見智吧!而且我跟冰河在一起很好啊,哪會生不如死?」

他露出譏諷的笑容,「是哦?那你現在為什麼會在這�?」

我臉上一陣辣,「這是兩回事!男女朋友總會吵個小架吧?」

「少來,我又不是不認識你女朋友。那位小姐走到哪�,麻煩就跟到哪�。」

「那只是你的偏見,因為她害籃球隊不專心,所以你看她不爽。」

胡子搖頭,「再怎麼說我也教了她兩年體育,怎麼可能為這點事就看自己學生不爽?小子,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那個女朋友,太漂亮,太有錢,也太複雜,你跟她在一起一定會很累。現在你就已經在藉酒澆愁了,再過一陣子你會更痛苦。聽聽過來人的話,找個容易搞定的女人過一輩子吧,別自討苦吃了。人生是很短的,你不想輕鬆一點嗎?」

我真的很希望能想到一句聰明話來回敬他,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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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4-2 21:19:15

可笑的是,星期六那天一早就下起大雨。要是去海邊,鐵定被浪捲走。也就是說,我跟冰河這一架是白吵了。

星期一早上,冰河走進教室,跟我四目相接,居然立刻轉頭。我火冒三丈:看來她是不打算停戰囉?老爸一回家,就不需要男朋友了是吧?好啊,那就順她的意好了!

幾分鐘後,我心�又響起一個聲音:不要這樣,你是男人,難道還要女孩子先低頭求饒嗎?

天人交戰了一會,我起身走向她的座位。可不是要求饒,只是先釋出善意,讓她有台階下。

「嗨。」

她正低頭拼命折紙鶴,聽到我的聲音,抬起頭來。短短兩天沒見,她似乎老了好幾歲,原本豐潤的雙頰凹了一些,眼下的黑圈深得像戴了太陽眼鏡,眼中的陰影更是嚇人。

「早安。」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妳爸跟妳妹還好吧?」

她點頭,「很好。」又繼續低頭摺紙鶴。

好個頭啦!鐵定又吵翻了,她才會這麼憔悴,看來這兩天她也不好過。

「上禮拜我態度不好,對不起。」要命,這幾天一直在道歉。「妳說過,希望每天都過得快快樂樂,我也很想為妳完成。但是,妳這樣處處配合妳爸爸,又一直受傷,這樣怎麼會快樂呢?」

「說的沒錯。」她的聲音很淡,幾乎沒有感情。我知道她又在壓抑了。

「我不是要挑撥你們父女的感情,只是,不管妳再怎麼努力討好他,還是沒辦法得到他的關心;就算妳哭得眼睛腫成三倍大,他也看不到,這樣根本不值得。我希望妳好好愛自己,好好過日子。過個十幾年,他老了,需要女兒陪在身邊,但妳已經長大獨立,不再依賴他,到時就換成他拼命爭取妳的關心,這樣不是更好?」

我在她桌邊蹲下,這樣才能更靠近她。「我知道很難,但是我會幫妳的。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過了十秒─跟十年一樣長─她低聲回答:「抱歉,辦不到。」

這一刻,我彷彿成了被刺破的輪胎,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站起身,我面無表情地說:「接下來一個月我通通沒有休假,所以不能陪妳。」

「好。」這是她的回答。

我們沒有吵架,也沒有就此分手。每天仍舊一起吃午餐,放學後,她也會陪我吃完晚餐,再分道揚鑣。但是情況已經不一樣了,我們之間的某些東西已經消失,很可能不會再回來。

我照樣每天打電話給她,但是交談越來越簡短。她原本課後的時間都用在我身上,現在又開始到處參加社團,跟一群男生有說有笑的情況也越來越常見。我不再去把她拉開,連氣都懶得生。

聽來有點自暴自棄,對不對?其實不然,我只是想開了。她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老爸隨時可以拋下我,我還能怎麼辦呢?反正高中的班對能維持到畢業就很難得了,沒必要強求。我就順其自然,撐到那時候吧。不用去考慮未來,心情反而輕鬆。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我們連畢業也撐不到。

某個星期六,我在超商打工。正在清理貨架的時候,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不住對外面招手,「爸爸,快點快點!」

小鬼頭的爸爸跟著進來,「慢慢走,不要跑,小心跌倒!」

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仔細一看,赫然發現他是冰河的老爸。他今天沒梳西裝頭,穿著polo衫,顯得很年輕。既然他是小男生的爸爸,就表示這小鬼是冰河的弟弟囉?也就是二號生的……

我低頭裝忙,不時偷偷觀察這對父子。小孩興高采烈地挑著零食,父親小心奕奕地照看著他,好一副和樂融融的親子圖。在這同時,卻有一個女孩孤伶伶地守著冷清的大房子和怪咖妹妹,痴等著父親施捨一點關愛。

媽的有夠沒天理!

小孩買完糖果,拉著老爸到櫃台結帳,羅老爸邊掏錢,還不住彎下腰去跟兒子講悄悄話,十足的慈父風範。當他伸手向我拿找錢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

「羅老闆您好。」他一臉迷惑,顯然不記得我。「我是雪川的男朋友,去年跟您見過一次。」

他打量我,「哦,你就是她那個朋友嘛,真巧。」

我緊握著他的發票跟找錢,硬是不給他。「我是她『男』朋友。」

「我就是這意思。」

才怪哩!

我忍著怒氣,擠出最囂張的笑臉。「我跟雪川在一起很快樂,她也很快樂。」

「很好,這樣你們就可以留下美好的回憶了。」

他的用詞讓我一震,「回憶?」

「雪川馬上就要去英國留學了,她沒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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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4-6 18:45:42

我撥冰河的手機撥了十幾次,沒開機,打她家也沒人接。很好,又在搞失蹤了。

難怪當我說要跟她一起努力時,她會說「辦不到」。馬上就要閃人了,當然辦不到。

她是打算瞞我瞞到底,然後不告而別讓我腦充血是吧?這就是所謂的「時候到了自然會知道」嗎?真不愧是她老爸的女兒!

話說回來,我應該很習慣這種事才對,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拋棄。只是,我沒辦法選擇母親,女朋友卻百分之兩百是自己選的。現在被人這樣糟蹋,只能說是活該。

走在大街上,全身輕飄飄使不上力,雙腳卻重得像石頭,讓我有股衝動,乾脆就直接定在馬路上,永遠不要再移動算了。反正我哪�也去不了,不管去哪�都得不到幸福。

從高一那年的耶誕節開始,每當我幻想未來的幸福生活,畫面�的女主角永遠是冰河。也就是這個畫面,讓我幹勁十足,在繁重的課業和老爸的酒臭中撐下來。

但是,冰河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她未來的畫面�呢?

發了一會兒呆,褲袋�傳來手機的響聲。我看都沒看就火速接起,「喂,羅冰河!」

「我是鴨鴨。」耳機�的聲音愧疚地說:「對不起,打擾你了。你在等電話嗎?」

我再度陷入脫力狀態,差點癱在街上。「沒有。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學姐在大學的國樂社團明天要公演,我想多拉幾個人去捧場。你跟冰河明天可以去嗎?」

我毫無抑揚頓挫地回答:「我明天要打工,冰河沒空。」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抱歉吵到你……」

我打斷她,「不過呢,妳今晚要是可以賞光陪我看電影,說不定我明天就可以擠出時間來哦。」

約好了會合地點,我正準備動身,冰河打來了。

「你找我啊?不好意思,今天陳阿姨載我跟雪映去兜風,手機忘了開……」

沒等她說完,我關掉了手機。

我絕對不要再次被拋棄!

二輪電影院向來是一張票看兩部片,但是那時已經晚上七點,鴨鴨九點以前要回家,只能看一部。我選了「粉紅豹」,白痴搞笑片。這是唯一的選擇,因為鴨鴨不想看恐怖片跟動作片,而我對愛情片跟親情片非常感冒。

其實我有點後悔約她出來。從見面開始,氣氛就非常尷尬,完全找不到話題,只好默默走向電影院。就座以後也是一樣,兩個人正襟危坐,眼睛死盯著螢幕,目不斜視,活像在聆聽大師訓示。

不知是誰動了一下,我們的手臂相觸了。鴨鴨立刻道歉,好像她冒犯了我一樣。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我反而放鬆了下來。

原來她也蠻可愛的。

隨著劇情進展,我們兩個越來越投入,開懷大笑,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鴨鴨的手搭在我手背上。我沒動作,靜靜地讓她握著。手上的小小溫暖雖然沒辦法驅除心�的寒意,倒也聊勝於無。

等電影放完,她才注意到我們的第三類接觸,紅著臉把手收回。我起身準備離場,她忽然說:「再看一場吧,票都買了,不看可惜。」

「可是妳不是有門禁?」

「我會找理由跟我爸媽說的。」她的眼睛原本閃閃發光,忽然又黯淡下來,「還是你有事要忙?冰河……」

「當然沒有。小姐都開口了,哪能不奉陪?」我又坐了下來。別說是看電影,就算她找我去鬼屋探險我也會答應。只要能讓我忘記心�的苦悶,什麼都好。

第二部開演了,我膽子大了起來,直接把手臂搭在她椅背上,只差兩公分就可以碰到她肩膀。她的髮梢輕輕觸到我的皮膚,癢癢的。我集中精神,努力不去想另外一頭柔順的黑髮。

散場後,我們走出電影院。夏夜的風很涼,只可惜帶著路旁水溝的腥臭味。鴨鴨沈默了下來,顯然在思考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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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4-7 21:46:01

「捲毛。」

「什麼事?」

「你今天為什麼約我出來?」

我聳肩,「不知道耶,聽到妳的聲音,忽然就很想看到妳。」不用看她的表情,我也知道這答案不夠好。同班兩年以來,我跟她始終只是偶爾討論功課的交情,再加上我已經死會,不可能跟她有什麼私下往來。

最後我想到結論,「我想是因為妳很睿智吧。」當初她就警告過我,跟冰河在一起會受傷,我偏不聽,所以落到這個下場。

「睿智?」她一臉不解。

「妳看人很準,講話也是一針見血。所以我決定以後要多多向妳學習。」

「你跟冰河吵架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有啊。」我沒說謊,我們真的沒吵架,因為根本沒交談。

「少來。我看你們兩個最近怪怪的,好像很疏遠。」

我笑了,「不是疏遠,是默契。我們已經約好,彼此都可以另外交朋友。」

「哪有這種事?」

「當然有。我們才高中,談個戀愛就要整天黏在一起,都沒機會跟別人交往,未免太可笑了。況且我們以後根本不會有結果,這樣不是虧大了嗎?」

她一臉震驚,「她也跟你這樣說?」

又是一個奇怪的用詞。「『也』這樣說?什麼意思?」

她發現說溜嘴,非常懊惱,支吾了半天,我再三追問,她才從實招來。

「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冰河,她覺得你們兩個真的有未來嗎?結果她想都沒想就回答:『當然沒有啦。』嚇了我一大跳。」

我以為我的心已經徹底結凍,不會更冷了,現在才知道是大錯特錯。

雖然不願意相信,很想指責鴨鴨說謊,但她怎麼看都不像這種人。況且冰河的確從來不曾承諾過,將來還想跟我在一起,連暗示也沒有。當初說等上大學再私奔是我一廂情願,她只是含糊不清地混過去。

「當然沒有未來」是吧?那我們這兩年到底在幹什麼?玩家家酒嗎?

她到底把我當什麼?

不但過去兩年活在謊言中,連我編織了一次又一次,未來的美夢,也變成一個超級大笑話。

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為─什─麼?

我壓下腦中的狂喊,強自鎮定,「妳為什麼沒告訴我?」

「你們那時候還在蜜月期,我說了只是平白當壞人而已。而且看你們後來處得那麼好,想說應該沒有問題,當然更不能講。」她難過地低頭,「其實我現在也不該說的。」

我搖手,「別介意。她敢跟妳說得那麼明白,就表示不怕我知道,要怪只能怪我太遲鈍。」

她很擔心,「你還好吧?」

「當然好啊。有妳這麼聰明又體貼的女孩關心我,我幸福得不得了哩。」

想必我笑得比哭還難看,因為她的眉頭更緊了。真善良。

「好了,該送妳回家了,明天還要去聽演奏會呢。」

幸好公演是在星期天晚上,不影響我打工。所謂的「公演」,其實只是在學校附近的社區活動中心,表演給社區�的老人看而已。放眼望去,整個大禮堂不過二十來個聽眾,其中年紀在五十歲以下的,只有我跟鴨鴨兩個。

雖然我不懂國樂,還是聽得出台上的表演者水準欠佳,鴨鴨的學姐彈琵琶還彈錯好幾個音。聽眾也是興趣缺缺,只有鴨鴨例外,熱情得讓人感動。每一曲結束,她一定站起來大力喝采,最後還捧了一束巨大的花束上台獻給她學姐。學姐是個小個子,拿著那束花,臉就被遮去一半。

看得出來,鴨鴨是個會努力讓周遭的人開心的人。可惜她的努力在我身上沒有效果。從碰面時開始到音樂會結束,她問了我不下十次,「你還好嗎?」就算我很好也快要被她問到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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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4-8 18:39:08

散會後,她還是一臉擔憂,「你沒跟冰河吵架吧?」

「沒有啊,幹嘛吵架?」我手機一整天都關機,要吵也吵不起來。

「我擔心了一整晚耶。要是因為我說的話,害得你們感情出問題,那我不就罪過大了嗎?」

「放心,我跟冰河不會因為這樣就分手的。」是為了更嚴重的原因。

她的臉色更陰暗,「你還是跟冰河談一談吧,也許是我誤會了,她不是故意要那樣說的。」

「妳呀,年紀輕輕地,不要那麼愛擔心好嗎?星期天就是要好好放鬆,我們要把握時間呀。還是妳不喜歡跟我出來,故意講這些話來打發我?」

她急得跺腳,「才不是哩!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怎麼疑心病這麼重啊?」

我大笑,「開玩笑的,妳還當真啊?」趁著這機會,我摟住她肩頭。她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反對。我自己也很驚訝我的大膽,以前我是絕對不會這麼隨便對女孩摟摟抱抱的。

也許,我心�某些東西已經死掉了。

一路上她一直任我摟著,靜靜地聽我說話,直到離她家只剩一條巷子的時候才開口。

「捲毛,你真的不想跟冰河好好談談嗎?」

我心頭火起,「好端端地,妳幹嘛一定要破壞氣氛?開口閉口一直談冰河,不煩嗎?」

她眼睛紅了,「當然煩!最煩的就是,你人明明在我身邊,心�卻一直想她!」

「我才沒有!」

「少騙人了。如果不是跟冰河嘔氣,這兩天你會陪我出來嗎?從高一到現在,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她的小臉上流下兩行眼淚。「我是你的朋友,你心情不好我當然可以安慰你,可是你只想拿我當備胎來氣冰河,這樣太過分了。我一直那麼喜歡你啊!」

我一呆,隨即湧起強烈的罪惡感。其實我多少感覺到她對我有意,但沒想到她這麼認真。她說得對,我這兩天之所以跟她約會,唯一的原因就是被冰河氣瘋了。想要在別的女孩身上找回自尊和溫暖,證明我不是個只會被冰河耍得團團轉的男人。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做了多麼可惡的事。

「對不起。」這是廢話,但是我也沒別的話好說了。「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謝謝妳陪我。」

轉身正要走開,背後傳來她低低的聲音,「備胎也沒關係。」

我驚訝地回頭,「什麼?」

「我說,當備胎也無所謂。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陪你。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打死也想不到會聽到這句話。「妳何必這樣?」

她搖頭,「我已經等了兩年,不想再錯過機會。至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她平淡的小臉被淚水沾溼,在路燈的燈光下閃閃發光;矇矓的眼睛�深情款款,帶著奇妙的美感。我心�一陣溫暖,從來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麼喜歡我,至少比冰河喜歡。冰河的眼淚永遠是為她老爸而流,從來就不是為我。

胡子說得沒錯,如果想安穩過日子,就不能把時間花在冰河那種難搞的女孩身上。我當然不是說鴨鴨好搞定,但至少她的心意清清楚楚,不會讓我撞得滿頭疱。

我希望我能夠更感動一點,好好領會她的深情,但是我的心已經碎成片片掉滿地了,很難正確地回應。

要把我的心重新黏合起來,需要一種黏著劑,叫做「報復」。

報復那個不把我放在眼�的女孩,也報復那個自虐的自己。

然後我才能重新開始。

伸手抱住鴨鴨,在她耳邊低聲說:「妳放心,我跟冰河很快就會有個了結。以後我不會再讓妳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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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0-4-9 22:17:44

「捲毛,你星期六找我有什麼事?」星期一早上,冰河問我。

一聽到「星期六」,怒火立刻像毒液一樣流遍我全身,帶來強烈的燒灼感。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沒什麼事,只是想問妳在做什麼。因為妳沒接,我想說妳在忙就算了。」

她盯著我,眼中全是懷疑。這也難怪,我二十分鐘內打了十幾通電話找她,沒事才有鬼。

「後來我有回電耶,可是你把電話掛了。」

「哦,那是我爸啦,他常常亂接我電話又隨便掛掉,不要理他。」

「可是你昨天為什麼沒打?」

「我忙了一整天,太累了。一天不打電話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又不是軍隊晚點名。」

「也對啦……」

我不知道她從我眼中看到什麼,我只看到逐漸逼近的未來。我們的時間已經在倒數讀秒了,冰河,妳聽得到嗎?

她走開後,我的視線轉向教室的另一頭,鴨鴨站在窗戶旁,鬱鬱地看著我。我用嘴型向她說:「不要擔心。」

昨晚,我拜託她再等我一陣子,並且誠懇保證一定會跟冰河攤牌,只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我要給冰河一個臨別禮物。

我要讓她嚐嚐拼命打電話卻找不到人的滋味,還要讓她體驗被人一聲不吭拋棄的感受。這對她一定是難得的震撼教育,可以讓她帶到英國去慢慢回味。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著雙重生活。表面上繼續跟冰河一起吃便當,一天一通電話晚點名,但是我不再跟她出去,下課以後就各走各的。籃球隊已經交接,我卸下隊長的職位,多了很多時間,我把這些時間全用在打工和鴨鴨身上。

為了避人耳目,我們不能去學校圖書館讀書,只好一有空就往巿圖跑。

鴨鴨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眼神卻很陰暗。她說過不止一次:「如果你想回去冰河身邊,盡管告訴我,沒有關係的。」這時我就會很堅決地阻止她說下去,斬釘截鐵地告訴她,我絕對不會跟冰河復合,請她相信我。

雖然連我也不相信自己。

說來可笑,現在我居然還會抱著一絲期待,希望冰河主動告訴我去英國的事,希望她問我意見。我絕對不會像電視或漫畫�的主角那樣,假惺惺地說什麼「這是妳的人生,妳自己決定」之類的廢話。我會很明白地對她說:「不要去。」

但是她始終沒有開口,所以我什麼都沒說。事情很明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這天,我們照例去涼亭吃午餐,冰河告訴我:「我昨天把房間�的紙鶴全燒了。」

「幹嘛燒掉?願望實現了嗎?」

「我說過不是許願。」她聳肩,「只是覺得沒必要再摺了。」

膩了是吧?對她而言,天底下每件東西都是玩膩了就可以丟的。

我一臉不在意地提起在店�碰到她老爸的事,當然也不忘提到那個小男孩,只是保留了她老爸告訴我的大消息。

「看來妳爸對『那邊』的態度,跟對待妳們姐妹完全不同呢。」

她沈默了半晌,低聲說:「不能怪他。」

「是啊。不管妳爸做了什麼事,妳是絕對不會怪他的,這我很清楚。」

「不要講這個了。」她忽然亢奮起來,「下週末你有沒有空?我們去苗栗玩兩天一夜好不好?現在是桐花祭,很漂亮的。」

「不要啦,一定很擠。」

「偶爾擠一下有什麼關係?不用擔心錢,我爸請客,算是補償我上次放你鴿子。」

我哼了一聲,「好孝順的女兒,這麼努力花老爸的錢。將來妳結婚,跟妳老公去度蜜月,是不是也要妳爸請客?」

她想也沒想,「不可能的。」

不可能什麼?是她不可能花老爸的錢度蜜月,還是她不可能結婚?還有,我話中暗示跟她結婚的人不是我,她到底有沒有聽出來?

「話說太滿會遭報應的。」我說。

「好了啦,不要鬧了。那邊有家很棒的民宿,我爸跟老板很熟,只要跟他訂房,他一定會空出房間給我們。」

基於男人的可悲天性,想到可以跟她睡同一間房,我還真的有股衝動想一口答應。轉念一想,不能再歹戲拖棚了。

「算了,搞不好到時候妳家又臨時有事,又去不成。」

「不會啦,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會放你鴿子。去啦,好不好?」

她撒嬌懇求的樣子,總是這麼楚楚可憐。但是對我已經沒有效果了。不要說我對她已經徹底絕望,光是為了另一雙痴痴看著我的眼睛,我就不能再陷進她的溫柔陷阱。

我早就做好決定了,沒什麼好猶豫,必須做個了斷。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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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10-4-12 21:18:59

「喂,你在哪�?十點十五分了耶。」

「捲毛,發生什麼事了嗎?已經十一點了。」

「你不去也沒關係,回個電好嗎?至少讓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跟冰河約好,星期六早上十點在火車站會合。不過我沒去,而是帶著鴨鴨逛街,手機當然關機。到了十二點多,我打開手機,總共有二十多通未接來電和留言,告訴我冰河還在等。我再次關機。

下午一點,我寄了張照片給冰河,是我在十分鐘前跟鴨鴨的合照,背景是火車站前的麥當勞。按下傳送鍵的時候,我的腦袋漲得快裂開,手在發抖,心臟跳得像打雷。原來做壞事是這麼刺激的一件事,難怪沒人要當好人。

當冰河提著行李袋衝到麥當勞的時候,鴨鴨已經離開了。她本來想留下來陪我面對,我堅持要她回去。我跟冰河的問題不是她造成的,沒必要把她拖下水。我可能堅持得太用力了,講話口氣有點兇惡,她離開的時候臉色發青。

「你這什麼意思?」冰河把手機扔在我面前,螢幕上正是我跟鴨鴨相擁微笑的照片。

我聳肩,一面把飲料�的冰塊攪得喀啦喀啦響。「沒什麼大不了,只是跟妳說我另外有約,不能陪妳去玩,祝妳旅途愉快而已。」

「你跟鴨鴨?」

「幹嘛那麼吃驚?太失禮了吧。鴨鴨雖然沒有妳漂亮,很多地方很可愛的。」

她咬牙切齒,美麗的臉幾乎皺成包子。看她終於失去控制,我感到一股異樣的快感。

「你這樣耍我,很好玩嗎?」

「是很好玩啊。根據妳的邏輯,我會跟鴨鴨在一起,就表示我跟妳無緣,沒什麼好不爽的。反正等妳到了英國再交新男朋友不就好了?還可以交金髮的哩。」

終於說出來了,這陣子一直積壓在我心�的毒氣一股腦兒傾洩而出。我彷彿吃了興奮劑,心臟跳得非常有力,心情卻很輕鬆,完全感覺不到壓力或緊張,精神好得不得了。尤其是她震驚的表情,讓我痛快極了。

她原本通紅的臉已經轉為慘白,「你……」

「我怎麼知道,是吧?只能說我不像妳想得那麼笨,真可惜。」

她摀著嘴全身發顫,好像要嘔吐,隨即開始滔滔不絕,「因為我妹妹病得很重,所以我爸決定把她送去英國治病,但是她不肯自己去,所以我……」她忽然停了下來,之前的激動瞬間消失,「我沒必要跟你解釋。」

我的腦袋仍然火熱,心�卻一陣寒冷,可能是手上的飲料太冰了。

沒必要解釋?她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毫無反抗就乖乖答應去英國,為什麼對鴨鴨說那種話,她居然連說明一下都不肯?

話說回來,就算她解釋,眼前的情況還是不會改變的。

「是啊,的確沒必要。」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發現我劈腿後會有什麼反應。會痛哭流涕,還是歇斯底里破口大罵,或是像那年耶誕夜一樣,楚楚可憐地拜託我不要離開?結果通通都不是。

她深吸一口氣,把憤怒和震驚消去,換上了她的招牌笑容。仍是一樣美麗,只是雙眼帶著紅圈。

「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真的喜歡鴨鴨嗎?」

我已經在腦中演練過千百遍,想出最好的用詞把鴨鴨捧上天,順便打擊她。但是我喉嚨梗塞,只說出一句話:「我可以跟她生活三四十年。」

她點了點頭,「哦。」

本以為她接下來還有話要說,誰知就只有一聲「哦」,接著她就走了。簡直就像蒸發一樣。

這就是她的反應。跟手機被偷的時候一樣,平靜接受,不痛不癢。

我望著空氣發呆,過去兩年的情景像幻燈片在腦中飛快閃過,然後瞬間中止,留下一片靜默。興奮感退去了,我開始頭暈目眩,腸胃翻攪,冰冷的飲料讓我手心刺痛。我衝進洗手間,大吐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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