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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8:36


書名:女兒樓之長命女
作者:黑顏
 
作品簡介:
她冷酷、殘忍、視人命如草芥。
他溫柔、善良、珍視一切生命。
一直以來,她始終是以別人的命換自己的生存,
不料遇上他,她竟然甘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取他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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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8:49


楔子
  
  春,二月。細雨紛飛,李花翩飛似雪。
  
  淡竹疏李之中,隱現朴拙茅亭。
  
  一男子安坐亭內,灰白散髮,素白布袍,正執卷靜閱,專注之態,仿似豔李成雨也與他毫不相干。
  
  「南哥哥。」清脆似黃鶯啼轉的聲音在沙沙雨中響起,隨著聲音,一白衣雪裙女子手撐繪有素蘭的油紙傘,翩然出現在李花之下,貌勝桃李而不俗。
  
  那灰發男子應聲側臉,卻是一張年輕而文秀的臉,帶著濃濃的書卷氣,並沒有長髮的滄桑,只是那含著淺笑的臉有著病態的蒼白,讓人不由自主對他升起憐惜之意。
  
  「芸兒,過來。」他招手,眼中是濃濃的寵溺。
  
  少女一手拿著傘,一手提著裙擺,輕盈地跳了過去。
  
  「南哥哥,青弈島來信了。」少女一邊收傘,一邊道。
  
  男子揚眉,並沒動身,只是緩緩把書合上,「說什麼?」
  
  「沒看呢,我一拿到信就趕緊給你送過來了,連師父也沒來得及告訴。」少女從懷中抽出一封封泥完好無損的信來到男子身邊遞給他。
  
  接過信,男子拆封閱覽。
  
  「是了,師姐來了,你要去見見她嗎?」少女驀然想起,於是隨口道。
  
  男子閱信的動作微頓,濃中見清的修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不必了。」語罷,再次將心神專注於遠來的信件上。
  
  少女輕笑出聲,走過去坐到男子身邊,「原來南哥哥也是怕師姐的,我還道只我一人怕呢!」
  
  男子閱畢信,收好,方微笑回道:「那倒不是。」說完也不多做解釋,長身而起,走至亭際臺階上,深邃的黑眸落向雨外朦朧的山巒。此處位於峰頂崖際,往前走不了幾步就是陡峭的懸崖,下面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覆蓋遠近所有的山巒低谷。雪白的野李花夾雜其間,與山巒間纏繞的雲霧相連,讓人難已分辨。
  
  這裏是劍嘯山,名聞天下的劍嘯山莊便是位於此處,如同它的主人劍尊一樣睥睨著天下。而這個男子便是劍尊劍無極不被外人所知的寶貝獨子劍厚南,少女是他最小也是最受寵的徒兒蘭昭芸。
  
  「南哥哥,是衛大哥寫的,還是楚姐姐寫的?」蘭昭芸好奇地問。她沒下過山,所以只識得寥寥幾人。青弈島的衛明禺和楚鏡淩因和劍厚南非同一般的關係而到劍嘯山莊作過客,對她極好,因此她一直記著。
  
  「衛大哥的。」劍厚南無聲地歎了口氣。風起,將綿細的雨絲帶著雪嫩的落英拂進草亭之中,撲了他一身。那丫頭竟然溜出了青弈島,禺少看來恐怕已經急瘋了,不然不會來信打擾他的清靜。
  
  「我要出去一段日子。」他說。沒有看身後的蘭昭芸,心神飛到了遙遠不知名的地方。
  
  「可是,我也想去……」蘭昭芸見他沒有帶自己一起出去的意思,不由嘟起了可愛的小嘴,盯著他瘦長的後背小小聲地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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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9:02


第一章(上)
  
  雪李紛落,月色撩人。
  
  幽咽的簫聲在這極深極冷的夜中突兀地響起,淒苦處催人腸斷。
  
  寂靜的回廊上突然出現一人,子夜色曳地長裙,雲袖垂地,長髮挽成宮髻,容姿秀麗,足不沾塵,仿如天人。但在這樣的時候出現,卻顯得詭異無比,更似幽冥來使。
  
  而一輪明月下,在高聳的屋脊上赫然坐著一個同樣打扮的持簫女子,如泣如訴的簫聲正是由她吹奏出。
  
  大宅中的人似乎都察覺到了異常,一個個房間陸續亮起了燈,守夜之人紛紛向這處撲來,也有人開窗觀望,顯然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人竟敢擅闖私宅?!」伴著一聲沈穩威嚴的冷喝,數條人影撲下,將那突然出現的女子重重圍住。一個白麵無須的中年錦袍男人在數人簇擁下出現在廊道上。
  
  那女子倏然止步,目光如冷電般直射中年男人。
  
  「莫生天!」她啟唇,聲音如冰珠,一粒粒打在所有人的心上,讓人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那男人神色一滯,想起一個地方來,只覺渾身仿佛浸進了冰水中,連骨頭也寒透了。終於還是來了……終於還是躲不過……
  
  「不錯,正是在下。」他也是一方霸主,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雖知來者不善,他依然客氣有禮,「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冷冷一笑,黑袍微動,雲袖滑下,露出一隻如玉般溫潤淨白的素手,纖指蘭花般張開,上面赫然放著一支深黑中泛著血紅光澤的精緻羽箭。只見她手輕揚,羽箭如流星般射進莫生天旁邊的木柱之內。眾人望去,箭尾仍在微微顫動。
  
  黑宇箭!
  
  第一眼看到這東西,所有人都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它怎麼會出現在這中原一帶?
  
  箭過之處,寸草不留。
  
  凡是到過關外的人都知道黑宇殿這個地方。黑宇箭是黑宇殿的權物,在塞外有著巨大的影響力。箭到的地方,無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以免殃及池魚。至於黑宇殿本身,關內之人其實並不清楚,只當那是個橫行霸道無人可制的神秘組織。大漠的民族卻知道,黑宇殿是邊境上一股擁有自己的軍隊,有著立國實力卻沒有立國的龐大勢力。它控制著邊城一帶所有商品貨物的進出流通,它的軍隊叫做黑甲軍,有著可讓任何國家都要畏懼三分的戰鬥力。
  
  非是迫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去招惹黑宇殿,包括稱霸草原大漠的焰族和地爾圖人。至於黑宇殿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除了當事人外,沒有人會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來收一筆賬。」女子冷冷地道。語罷,仰首看了眼明淨的弦月,一隻孤獨的大雁恰從上面掠過。柔和的月光將她美麗卻冰冷的面部輪廓輕輕籠上一層溫潤的色澤,像一尊玉制的雕像,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小巧的下巴完美甚至沒有任何瑕疵。
  
  「是時候了。」
  
  一聲歎息從她的口中逸出,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別人說。
  
  這時,一個男人悄然來到莫生天的旁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本來有些頹喪的莫生天聞言,精神一振,臉上浮起細微難已察覺的笑意。
  
  「若只是二位姑娘,我看還是請回吧,在下定然不會難為你們。」他得到報告,宅子周圍並不見其他敵人蹤跡,這讓一直心驚膽戰的他大大鬆了口氣。於是故示大度,明知黑宇殿的人不達目的決不甘休的規矩,卻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過是要削減對方的銳氣,增強己方同仇敵愾的士氣而已。
  
  洞悉他的心思,那女子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成行……」一聲輕吟從她口中逸出,仿佛遙遠天際的回音,也沒見她如何動作,銀光一閃,一把雪亮的軟劍已來到她手中,而上面赫然淌過一抹猩紅的血跡。
  
  沒有人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一聲悶響突兀地打破了眾人的疑惑,與那女子最靠近的一個護院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這樣快的劍!
  
  誰也沒有時間去細想女子的劍是從哪裡來,她又是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置並非一般庸手的護院於死地的。因為那女子的曳地黑袍詭異地無風自動起來,而隨著黑袍的飄動,一場血腥的屠殺在沒有任何徵兆下驚心動魄地展開了。
  
  黑宇殿派出的人從來不會失手,不管是剽悍無敵的黑甲軍,還是無名無姓的絕色美女。
  
  「你……是誰……」不能相信自己龐大的家業,包括自己的性命竟會毀在了一個女人手中,身受重傷的莫生天萎頓在地,不甘心地緊盯即使手染無數鮮血,臉上依然平靜無波的女子,仿佛想將她看穿。
  
  冷冷看著他,女子搖了搖頭,「龍一。」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一生他已沒有機會。
  
  莫生天聞言怔住,而後驀然大笑起來,笑中充滿蒼涼與後悔。因為笑得過於猛烈,牽動了傷勢,不由嗆咳出血。
  
  「原來……女兒……樓……」他喘息著,沒有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再也不能多說一個字。他沒有說出的遺憾是,若他知道是黑宇殿女兒樓樓主親臨,他必不會這樣大意,而會先一步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走,只是現在悔之晚矣。
  
  漠然看了眼莫生天失去生機的身體,龍一確定他已死去,於是環目四顧,尋找可能的漏網之魚。
  
  一聲壓抑的嗚咽被風送進她的耳中,她緩緩如閒庭散步一樣往聲音傳出之處走去。
  
  那是兩個很可愛的孩子,一男一女,都是七八歲的樣子,蜷縮在假山的縫隙裏,睜著兩雙原本天真爛漫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走近。她毀掉他們的家的整個過程他們都看在了眼裏,看著這個美麗而雍容華貴的女子,他們仿佛看著一個噬血如狂的惡魔,恐懼仇恨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們親眼看著疼愛自己的父親死在她的手裏,親眼看著平日保護他們還被他們嫌煩的護衛死在她的手裏,親眼看著那些陪他們玩耍的下人死在她手中……
  
  而現在,他們也將結束尚未真正開始的人生。
  
  龍一沒有任何的憐惜,美眸無情地看著兩個孩子,毫不猶豫地揮出劍。
  
  叮——一聲極細微的輕響,她感覺到手中的劍被什麼東西震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蕩開。
  
  微訝,她看向那突然出現的人,那個有能力震開她劍的人。
  
  那是一個身形瘦削頎長的青年男子,一臉的書卷氣,月光下束成髻的髮泛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灰白色澤。
  
  看見他,龍一立時猜到方才擊中自己長劍的是什麼。
  
  「不要管閒事。」她秀眉一皺,冷然道,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若說這個世間有人能改變她的決心,那必然是他。只是她不希望向來和她關係冷淡的他突然在這裏參上一腳。
  
  劍厚南緩步上前,俯身在地上拾起一枚五寸長的鋼針,將它放進自己的針盒中,直起身,他有些喘息,臉色也比平日還要蒼白。
  
  「放了這兩個孩子,青姐。」他請求,目光定定地看著這個美麗卻冷酷無情的女人的眼。不錯,龍一正是他父親的首席大弟子,只是在黑宇殿做事。他始終不大明白,自己的父親怎麼能忍受他的弟子如此殘忍好殺而不加以制止。
  
  他並不想管她的事,但這次無意撞上,事關兩個孩子的生死,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無法正視他不贊同的眼,微微別開頭,龍一冷叱:「讓開!」但手中長劍卻遲遲不能刺出。
  
  劍厚南搖頭,「收手吧,青姐。」他來得晚了,不然絕不會讓她殺那麼多無辜的人。
  
  「大姐。」一聲輕柔的低喚,那持簫女子悄無聲息地來到龍一身旁,一雙美眸好奇地打量著劍厚南,神情溫和無害。
  
  劍厚南呼吸一滯,感覺到迎面撲來的強大殺氣,知道這個一直在旁觀望的女子對阻撓她們的自己產生了殺意,但他絲毫不懼,提氣壓制住胸中的煩悶感覺,看著龍一的目光堅定更勝開始。
  
  月色下,他的臉慘白得嚇人。
  
  龍一的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只見黑裙輕輕一動,她已擋在了那持簫女子和劍厚南之間。
  
  劍厚南只覺渾身一輕,籠罩自己全身的殺氣銷匿無蹤。
  
  「阿九,你先走。」龍一開口,目光落在劍厚南的身上,卻是對身後的女子說話。她語氣清淡,但神情中自有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
  
  「是。」那持簫女子沒有絲毫的猶豫,應聲後便轉身而去,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沒有人知道,正是這樣絕對的信任和服從,讓女兒樓在黑宇殿中佔據著別的分部望塵莫及的重要地位。
  
  「你也走吧,你打不過我的。」龍一移開目光,看著陳屍遍地的花園,這一次是對著劍厚南說。
  
  劍厚面神情凝重,知道她說的是實情。若他身上無病,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但現在的他,只要功行全身就會牽動夙疾,怎能與她相比。但他早已想過這些,只希望全力以赴,而且她多少應該會看在父親面上,不敢對自己下殺手,這樣一來,只要他堅持,說不定可以救這兩個孩子於危難之中。
  
  「我會盡力。」他回答,語氣平淡祥和,並沒有絲毫怒意和擔憂。他從小身中劇毒,無法可解,常年徘徊在生死邊緣,因此分外覺得生命的可貴,所以更加不能忍受龍一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
  
  聞言,龍一收回目光,怔怔地看著他瘦削文秀卻泛著病態蒼白的臉,良久,輕輕歎了口氣,「你這是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
  
  「你又是何苦?」劍厚南從容一笑,而後驀然省覺在這裏笑實在不合時宜,於是整容反問。她又何苦要這樣無止盡地奪取別人的性命,連無辜的小孩也不放過。
  
  看著他堅定不打算有分毫讓步的神情,龍一心思百轉,知道自己無法再在他的面前殺人,可是也不能讓他太得意,不然以後他有事沒事都在她出任務時出現,那她還能做什麼?
  
  想了一想,她突然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用你的命來換他們二人吧。」
  
  那只是一句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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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9:16


第一章(下)
  
  曙色乍露,天空一片湛藍。
  
  街上行人不多。
  
  青澤城位於漠河彙入洛倫湖的入口處,它的一大特點就是城內河渠眾多,水道交織成網,人們出行多以船代步。有河必有橋,這裏的橋樑無論形狀、大小、數量,或是材質,均可名列天下之冠,成為青澤一道獨特的風景。
  
  踏上一道石拱橋,一條小船正悠然從橋底滑過,上面站著一個粗壯的婦人,手持竹篙撐船而行。河邊楊柳依依,景致柔美。
  
  站在橋上,龍一神態悠閒地欣賞著這在邊塞一帶難得見到的溫柔清麗,仿佛已忘記了隨立在自己身側許久的劍厚南。她依然是那襲黑衣,在平常的街景中顯得突兀而引人注目,只是對於偶爾經過的路人投過來的驚訝眼光,她毫不在意。
  
  劍厚南的臉色較夜間稍稍好了些,不再那麼蒼白得嚇人。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心胸豁達,對於和龍一關係的改變並不覺得如何在意。
  
  他本就是一個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人,也不知哪一天閉上眼睛就再也不能睜開,所以當龍一提出以他之命換那兩個孩子,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只因他實在沒有把握能從她手中奪人,而且就算真能救下,也無法保證他們以後的安全。黑宇殿要殺的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能倖免於難的。
  
  只是龍一說要他的命,但在現在看來,像是沒發生過那麼一回事一樣,她竟然還有閒情雅致欣賞風景,他只好奉陪。
  
  因為知道與死亡臨近,他反而平靜下來,用心去看周圍的一切,不再有任何的焦慮和擔憂。在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此次下山來的目的。
  
  「你跟著我做什麼?」良久,龍一突然開口,她的目光仍注視著連綿不斷的青瓦屋頂上出現的霞光,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劍厚南清秀的眉微微一皺,「青姐……」她不是一個愛說笑的人,不會無聊至此吧。
  
  輕輕歎了口氣,龍一這才回頭看向他,眼神平和,沒有任何的殺意,「南兒,你以為我龍一當真冷血到連你的命也要取嗎?」很久沒和他這樣相處了,光陰如梭,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他已長成大人。這些年,他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躲著自己,她何嘗不明白,天性純良的他不喜歡自己的心狠手辣。只是有的事,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
  
  昂然迎視她的目光,劍厚南清秀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聞言後的喜悅,「我不知道,你應該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個會幫我將受傷的小鳥放回巢的昭青姐姐。」他說得坦然無懼,根本不擔心龍一會惱怒反悔。
  
  誰知龍一竟沒有生氣,只是淺淺一笑,轉過頭去,霞光映進她璀璨的黑眸中,沒讓他有機會看見其中不為人知的苦澀。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她緩緩道,頓了一頓,轉開了話題,「送我出城吧。」
  
  劍厚南微訝,想不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且不說她給足自己面子放了那兩個小孩,就是兩人特殊的關係,他亦不能拒絕。因此即使心中百般不願,他也只有應聲答應。
  
  龍一面露喜色,轉向他,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就走,仿佛小時候一般。
  
  劍厚南一怔,感覺到那牽著自己的手小而溫軟,這時才想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年輕女子,不禁有些尷尬,正想要掙脫她,誰知龍一已笑著轉向他。
  
  「南兒真的長大了,手比姐姐的大了那麼多!」她的神情仿佛一個寵愛弟弟的姐姐,讓人無法想到其他。
  
  劍厚南其實不習慣與人這樣親昵,只是看著她親切的笑臉,實在找不出藉口甩脫她的相執。
  
  龍一眼神是何等銳利,自可看出他的窘迫,但她只當不知,只因這樣的雙手相執,她知道以後不會再有機會。
  
  十五年,她已經有十五年沒有和他這樣親近,而在今後的日子中,相信他也不會再讓她這樣接近他。她並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只是一會兒就好。
  
  不覺間,兩人已下了橋,走進了一條青石小巷,兩旁是方磚砌成的高牆。一個挑著新鮮蔬菜的小販從他們身邊走過,向對街的早市趕去。
  
  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攜手而行的兩人引來了不少好奇和羨慕的目光。龍一臉上漾著如花的笑靨,讓人知道她的心情很好,誰也無法看出她曾在前一夜只手毀掉了一個當地大族。而她身邊的男子,那一頭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花白頭髮似乎比他眼中的無奈更能引人注目。
  
  一路沈默。
  
  出了城門,是一個貨艙林立,舶滿船隻的港口。太陽已升了起來,港口上人來人往,漸漸熱鬧起來。
  
  來到岸邊一艘小舟前,龍一停了下來。舟上蹲著一個戴著竹笠的老翁,正一邊叭嗒著旱煙杆,一邊興致盎然地看著岸上來來往往搬運貨物的船工,見到兩人,他並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坐船走。」龍一鬆開手,微笑著與他道別,沒有顯露出任何的不舍和留戀。很早以前她就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決不會對他產生任何不該有的幻想。
  
  劍厚南看著她,良久,才淡淡道:「保重。」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才想那麼久,最終他還是沒說後會有期,只因他真的不太想再見到她。面對她,總讓他想到鮮血和死亡,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垂眼,遮掩住其中的黯然,龍一唇角上彎,露出不在乎的笑,「嗯。」她點頭,然後驀然想起一事,揚起眼瞼,看著劍厚南平和清秀的臉,「你也早點離開這裏吧,不然恐怕會有麻煩。」她指的是昨夜的事,雖然與他無關,可是難免不會被遷怒。畢竟那兩個孩子見過他,而且知道他和自己相識。
  
  劍厚南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是來此地尋找鏡淩的,還沒開始,怎能就這麼離開。
  
  看出他不會聽從自己的勸告,龍一暗暗歎了口氣,轉身準備跳上小舟。
  
  就在這時,一艘豪華的三層樓船緩緩駛至,甲板上立著數人,龍一和劍厚南的注意力不由都被吸引了過去。當看清船上的人後,劍厚南本來溫文儒雅的神情驀然一變。
  
  「南兒?」龍一也看到了,微感不解地回首以眼神詢問他。那不是自己的小師妹蘭昭芸嗎?她怎麼會在那裏?莫不是師父來了?
  
  在那船首,十幾個白衣女子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那個身著紫衫的絕色少女不是蘭昭芸是誰?
  
  劍厚南修長的眉不自覺輕輕皺了起來,不是他不想看到蘭昭芸,而是她在這樣的地點和時間,又是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讓他心中隱隱不安。
  
  「南哥哥!」蘭昭芸也看到了他們,本來無精打采的樣子一掃而空,美麗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甜笑,一邊揮著手中的絹子,幾乎要跳了起來。
  
  那艘巨舶漸漸靠岸,然後從船上伸下一塊踏板,但蘭昭芸並沒有急切地跳下船,而是仍定定地站在原地,只是那張小臉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這一次連龍一也有些覺得不對了,她的神情冷凝下來,美眸微眯,突然發現一個她開始忽略了的地方。
  
  「雪凝宮!」她低喃,銳利的目光落在那滿船飛揚的白紗上,一層一層,如雲似霧。
  
  聽到她的話,劍厚南渾身一震,想起一人來。他的手不由悄悄握緊,一抹痛楚在一直平靜如深潭的黑眸中飛快地掠過。
  
  「南哥哥……師姐……」蘭昭芸再次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人不禁猜想到她是否被人挾制住。
  
  「小師妹。」見劍厚南沒什麼反應,龍一心中雖奇怪,卻知此時不是探究原因的時候,於是揮手回應蘭昭芸。
  
  見一向疼愛自己的南哥哥不理自己,反而是素來讓她害怕的師姐有些反應,蘭昭芸的眼中不由滾起了淚花,小嘴委屈地扁了起來,卻不敢真的哭起來。
  
  龍一秀雅的眉微微蹙了起來,正要轉過頭和劍厚南說話。這時,船上三樓艙窗的白紗被撩了起來,現出一張覆著白紗的女人臉來。雖然看不見該女的容貌,但只從其打扮氣度來看,便知她定是一個極美的少女,只是不知是否是雪凝宮的主人。
  
  「請二位上船一敘。」那少女道,聲音柔軟輕細,極為好聽。但她這話卻不是對著龍一二人說的,而是吩咐那立在甲板上的數名女子。
  
  只見她話音剛落,甲板上的十數名女子立時像白蝶一樣翩然而動,來至踏板兩旁,並列成兩排。
  
  「雪凝宮淩霄閣恭請劍先生和女兒樓主!」為首一蒙面少女領頭向二人屈膝盈盈一禮,道。
  
  她這樣的邀請看上去給足了兩人面子,但實際卻隱含強迫的成分,根本不讓人有選擇的餘地。
  
  龍一傲然一笑,轉首看向似已回過神的劍厚南,道:「南兒,走吧。」她倒好奇會有什麼事發生。
  
  劍厚南沒有說話,卻也沒有絲毫猶豫地隨在了龍一後面,只是在那短短的一刻,他的眼中似乎多了些讓人不解的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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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9:29


第二章(上)
  
  踏上甲板,蘭昭芸立時奔了過來,撲進劍厚南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沒事了,蘭兒。」劍厚南很自然地接住她,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柔聲哄著。在這一刻,他似乎拋開了心事,只是一心想安撫這個一直被他寵大的小丫頭。
  
  龍一不動聲色地含笑看著這一幕,誰也不知道在那下垂的雲袖中,那一雙素手已緊緊地握成拳頭,誰也不知道她正在強制壓抑著將蘭昭芸從劍厚南懷中拎丟出去的衝動。
  
  不錯,她是嫉妒,嫉妒這小丫頭片子能與他如此親近,而自己卻永遠也沒有希望。
  
  「你怎麼會在這裏?」等蘭昭芸漸漸收住哭聲後,劍厚南不解地問。他記得自己離開山莊時,她和小僕來送行後,他親眼看著他們回轉的啊。難道說雪凝宮的人去過劍嘯山?可是有父親在,他料雪凝宮的人不會有那個膽量上門找事。何況,雪凝宮與劍嘯山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會做這種事?
  
  聽到他的問題,蘭昭芸的身子明顯地一僵,哭聲徹底止住。半晌,當劍厚南以為她沒聽到自己的問話準備再問一次的時候,她才咕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龍一秀眉微挑,不由莞爾。
  
  「什麼?」劍厚南卻沒聽清,又問。
  
  這一次蘭昭芸豁出去一般從劍厚的懷中掙脫出來,小嘴一嘟,不甘願地承認:「人家是跟著你下山的。哪知你會走得那麼快,讓人跟丟了。」
  
  看到劍厚南詫異的神情,龍一忍俊不禁,代他問道:「那你怎麼會和這群姑娘在一起呢?」
  
  飛快地看了眼龍一,蘭昭芸的眼中懼意一閃而逝,不敢像對劍厚南那樣和龍一說話,神色變得恭敬許多,「回師姐,昨兒我正在街上四處尋找南哥哥,然後那位姐姐就來了。」說到這,她指了指那群女子中的一位。那女子見說到自己,於是有禮地向龍一微微一點頭,算是確定。
  
  「她說幫我找南哥哥,又說帶我坐船……」蘭昭芸頭一次下山,並沒坐過船,聽人這麼一說,自然很心動,「我看她長得很好看,不像壞人,所以就跟著她到了船上。誰知……後來她們就再不準我離開了。」
  
  說到這,她眼圈又紅了起來,開始浮起水光。在山莊可從沒有人這樣騙過她,就算她們並沒把她怎麼樣,她也覺得很委屈。
  
  龍一心中不由歎氣,看向劍厚南的目光中隱含嘲弄,「原來壞人是可以用眼看出來的,我卻不知道。」若不是擁有十二分的寵愛,怎會有人如此天真無知。
  
  劍厚南啞然無語,神色間頗有些尷尬。
  
  「三位請進。」在給了三人相當的時間敍談後,那為首的女子再次開口。
  
  船已經起錨駛離岸邊,龍一不再多想,率先往船艙走去,劍厚南和蘭昭芸緊隨其後。
  
  三樓的一間類似接待客人的大廳內,三人看到了開始的那個發號命令的少女。她側著身坐在靠窗邊的一把鋪著精美繡披的椅內,雪白的長裙灑了面前一地,讓她仿佛矗立於雲霧之中。那一頭烏黑油亮的秀髮被一串瑩白如玉的花環束在身後,直垂至腰,簡潔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高貴和清雅。
  
  見到三人進來,她並沒有起身,只是那幽靜如水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直直落在了劍厚南的臉上。
  
  龍一微一皺眉,正在想這少女怎會如此大膽時,卻敏銳地感覺到身後劍厚南的僵硬,心中不由大奇,難道南兒性格靦腆到被美人兒看一看也會覺得不自在嗎?
  
  回過頭,她看向劍厚南,這才發覺他已扭開了臉,目光冷漠地落在另一邊被白紗帳幔半掩的窗外。透過那裏,可以看見對面綠草如茵的河岸和離岸不遠的寬闊官道以及上面趕路的車馬人群。
  
  也許沒有得到劍厚南的回應,那少女的眼中浮現一絲悵然。
  
  「我是雪凝宮的紫霄。」她開口,直截了當地自我介紹,「因為昨夜的事,宮主想請各位到宮中作幾日的客。」說到這,她素白的柔荑輕抬,啪啪兩聲,門外出現一個白衣女子,跟在她身後的,卻是一對粉雕玉琢般的雙生兒女。
  
  看著那兩雙本該是清澄無邪的眸子中射出的仇恨及恐懼,龍一不由自嘲地一笑。
  
  這報應來得好快!
  
  船出了漠河河口,進入浩渺無垠的洛倫湖。
  
  龍一和劍厚南被安排在二樓兩間相鄰的艙房內,而蘭昭芸卻住在三樓,與那個看似在雪凝宮地位頗高的少女紫霄住在同一層。這種安排,無論是誰都知道是將蘭昭芸當成了要脅二人的人質。
  
  劍厚南正坐在自己的房間怔怔地發呆,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進。」他開口回應,沒去費神猜想是誰。
  
  門被推開,卻是龍一。
  
  「青姐。」他站起身,並不奇怪她會來找自己,現在大家同在一條船上,已經不能像之前那麼生分了。
  
  龍一走進房間,隨意看了眼這佈置與自己那間相差無幾的華美艙房,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問:「南兒,你認識那個美人兒,是吧?」
  
  劍厚南別開眼,神色間籠上一層輕鬱,沒有回答她,「對不起,青姐,連累你了。」他指的是昨夜干涉龍一的事,如果不是自己,龍一現在恐怕已經在回北塞的路途中了。
  
  見他刻意避開問題,龍一心中微冷,女性天生的直覺讓她感到不安,但她是見慣場面的人,不會讓還沒經證實的猜測影響自己的情緒和判斷。一揚頭,她傲然道:「談不上連累,我不想留,沒人留得住我。」
  
  這一句話意義深遠,劍厚南根本無法全然理解,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唯有沈默不語。
  
  龍一也並不想他懂,微微一笑,她走上前,在他對面的椅子內坐下,「我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她說,同時示意劍厚南也坐下。
  
  劍厚南面露疑問地看向對面高深莫測的女人,發現很難把握她的心思。
  
  龍一沒有心情賣關子,直截了當地道:「想辦法讓她們放了小師妹。」那個被所有人嬌寵的女娃兒,留下只會讓人縛手縛腳。當然她想得到這點,那些冰雪般聰明的雪凝宮女子同樣能想得到。
  
  「嗯。」明白她的意思,劍厚南淡淡應了,卻沒有同她商討的意思,仿佛是在答應辦這件事一般。
  
  龍一訝然,充滿智慧的雙眸緊緊盯住劍厚南平靜的臉,很想從上面看出他在想什麼。只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個她一直認為很單純的南兒並不是如她印象中的那麼易懂。
  
  「你有辦法?」她決定直接問。
  
  「應該沒問題。」劍厚南沒有解釋,語氣也很清淡,但卻沒有人能懷疑他做到的能力。
  
  這一次,龍一不再刨根問底,若他想說,自會說,不想說,追問也不會有結果。
  
  頓了頓,看著他清俊的臉,她忍不住問出這些年一直悶在心中的擔憂:「南兒,你去青弈島那麼多年,身子可……好些?」劍厚南自小身中劇毒,一直寄居在青弈島由醫藥二聖設法醫治,只偶爾回劍嘯山,直到十七歲才離開那裏,回到山莊長住。那時龍一早已離開山莊去了黑宇殿,所以並不知道他真正的情況。
  
  劍厚南微笑,「無礙。」雲淡風輕。他每天都在和死神搶奪生命,自然比正常人更能體會生命的珍貴,只是這樣的事沒必要掛在口中。
  
  「那就好。」聽到他的回答,龍一有些怔忡,不安地看了眼他與年齡不符的花白髮色以及泛著病態蒼白的膚色,心中隱隱作痛。若真無礙,那自然很好……
  
  「你怎麼會出現在青澤?」她繼續搜尋話題,其實不是很感興趣他出現在此地的真正原因,但心中卻有著想和他多單獨相處一會的強烈渴望,於是故意對他的疏離視而不見。
  
  劍厚南看向船窗外的萬頃碧波,深吸一口氣,沒有絲毫不耐,卻也不是如何的熱情,淡淡道:「來找一個朋友。」他的回答始終簡短明瞭,無任何多餘的廢言。
  
  「找到了嗎?」龍一繼續問,其實心中尷尬,除了他,沒有人能讓她如此厚顏。
  
  劍厚南緩緩搖了搖頭,眉間浮起憂色,不知鏡淩現在在什麼地方,她除了比芸兒機靈外,天真程度不分伯仲,根本不知道江湖險惡。現在他抽不出身去尋她,只願禺少能早點找到她。
  
  看見他憂慮,龍一也覺得胸口悶悶的,忍不住脫口道:「不如我讓人幫你尋找。」她此言並非戲語,因為她有很多方法可以聯繫到自己的下屬,即便是處在這一望無垠的湖面上。
  
  劍厚南一怔,微一思索,然後搖頭拒絕:「不必,我不想黑宇殿的人牽涉在內。」因為龍一的狠辣,他對黑宇殿這個神秘而勢力龐大的組織沒有絲毫好感,也不願無故欠他們的情,而且他相信禺少有足夠的能力找到鏡淩。
  
  龍一神情一滯,一絲酸澀在心底悄悄蔓延。他的態度很明白,表面上看只是拒絕黑宇殿,而事實是他也拒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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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9:43


第二章(下)
   
  吃飯的時候,龍一和劍厚南又見到了那個紫霄小姐,以及哭喪著臉的蘭昭芸。只是這一次紫霄女摘掉了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美顏。乍一眼看上去,那弱不禁風的輕盈體態,那欲語還羞的誘人情態,讓她更像是一個閨閣纖秀,而不是一個在雪凝宮中佔據重要地位的武林中人。但是目光犀利如龍一者,卻可以從那一雙精光內蘊的美眸看出兩者之間的差異。
  
  龍一敏銳地感覺到身邊劍厚南看到紫霄女的臉時所產生的震動,心中約略有了些猜測,卻並不清晰。
  
  菜肴很豐盛,盛菜的器皿也很華美精緻,在旁伺候的侍女又年青美貌,這樣優厚的待遇哪裡像是對待階下之囚,倒更像是對待貴賓。
  
  「請。」紫霄女首先舉箸試吃,以示飯菜無毒。「船上藏物有限,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三位貴客見諒。」
  
  說話間,一旁伺候的女子已為各人斟上美酒。
  
  龍一微微一笑,神態雍容,「紫霄小姐不必客氣。」語罷,伸筷夾起面前盤中的一片鮮筍放入口中,慢慢嚼畢,「很好吃。」她說,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為身旁面無表情的劍厚南也夾了一些,「南兒,你也嘗嘗,不要辜負了紫霄小姐的一片心意。」
  
  劍厚南聞言一僵,龍一的無心之言,卻碰觸到了他的痛楚。而那紫霄女的神情也不自然起來。只是這一次龍一卻沒注意到,繼續吃其他的菜肴,也繼續為劍厚南夾自己嘗過的菜。不一會兒,劍厚的碗中已堆得像小山那麼高,龍一這才放下筷子。
  
  「你身子不大好,這酒就不要喝了吧。」她道,自己也沒碰酒。
  
  到了這刻,就是天真如蘭昭芸也看出了龍一對劍厚南的愛護,只是除了紫霄女,沒人想到別處,只當那是姐姐對弟弟的關愛罷了。
  
  「師姐,你對南哥哥真好。」蘭昭芸心無城府地道,她一直認為師姐很可怕,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此言一出,劍厚南心中一懍,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龍一美麗的側面。經蘭昭芸這樣一說,他這才發現龍一對他似乎真的很不一樣,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父親——
  
  掃過劍厚南疏離中隱含戒備的神情和紫霄女難掩嫉妒的眼神,龍一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一臉天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會造成怎樣影響的蘭昭芸臉上。淡然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南兒可算是我的弟弟,我怎能不對他好。」這種理由並不牽強,卻不是她喜歡的,只是她更不希望他防備她。她不會對他做什麼,他不需要防備她。
  
  聞言,劍厚南臉色稍緩,心中不由有些感動。他沒想到自己一直不大喜歡的龍一是這樣看待兩人的關係的,這讓他為自己以前的想法感到慚愧。儘管不贊同她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但不可否認,她對自己是真的好。
  
  「青姐。」他忍不住喊,秀氣的臉上首次露出誠摯的笑。
  
  龍一一怔,沒想到自己隨意編排的理由會讓他不再拒她於千里之外,一絲酸澀不受控制的湧上舌尖,但臉上浮起的卻是姐姐對弟弟的寵溺淺笑。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在他面前自己還可以展現出什麼樣的情緒。
  
  蘭昭芸不禁有些嫉妒起劍厚南來,嫉妒他能得到一向冷酷無情的師姐不一樣的對待。「可是,師姐,我也是你師妹啊,你怎麼對我那麼凶?不公平啊!」她幾近撒嬌地道。
  
  不公平?龍一神情一滯,而後笑,「我哪有對你凶?」她說得敷衍,不願洩露出心中的想法。公平?誰給過她公平?誰給過她一點點女孩子應得的憐惜和寵愛?微揚下巴,她倔強地甩掉這不該有的抱怨,卻不想正對上劍厚南溫和的笑臉。心口一震,突然有流淚的衝動,但那也只能限於想想。只因,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黑宇殿女兒樓樓主。
  
  天真的蘭昭芸聽不出龍一的言不由衷,只道她說的是心裏話,清麗的小臉上不由露出開心的笑,「那師姐對我也會像對師兄那般好嗎?」周圍的人一向寵著她,所以她認為身為師姐的龍一寵她也是天經地義的。
  
  龍一愕然,接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你有那麼多人寵著還不夠麼?」她不是一個會輕易對人好的女人,也不是一個會輕易承諾的女人,所以不著痕跡地引開了小女孩的注意。
  
  蘭昭芸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左唇畔顯出一個小而可愛的梨渦,不依地撒嬌道:「那怎麼會夠啊,而且也沒誰寵芸兒啊。」
  
  聽到她睜著大眼睛說瞎話,劍厚南不由失笑,低叱道:「沒良心的小東西!」語氣中難掩寵愛。
  
  龍一聽得心中酸意彌漫,卻無可奈何。而那被刻意冷落的紫霄女卻突然變得一臉平靜,仿佛絲毫沒有因被三人忽略而覺得不悅。只是一餐飯吃下來,除了天真爛漫的蘭昭芸外,其餘三人心中都各懷心思,並不是像表面上看來的那麼風平浪靜。
 
  「你怨我?」
  
  三樓書房中,紫霄女一身如雪般潔白的曳地長裙站在窗邊。她背對著劍厚南,幽怨的目光落在波光閃耀的湖面上。
  
  看著她窈窕美麗的背影,劍厚南不由自主抿緊了唇,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自從她絕決地離開他的那日起,他就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了。
  
  「怎麼不說話?」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紫霄女轉過身,美麗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慍色,「你總是這樣,心中想什麼也不會說出來……你不說,沒有人會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離開他,有部分原因就來源於此。
  
  終於,在她期待的注視下,劍厚南開了口,「放了芸兒。」
  
  意料之外的話讓紫霄女大為錯愕,但她並非一般女子,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麼久不見,你與我已無話可說了麼?」她苦笑,不知是否該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感到後悔。
  
  深吸一口氣,劍厚南看著這張曾讓自己夢魂縈繞的容顏,心中五味雜呈,「他待你好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意識到此點,他眼中浮起自嘲的光芒。
  
  「不要提他!」乍聞此言,紫霄女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幾乎是反射性地厲聲回應,音調拔高了許多,聽上去有些刺耳。
  
  看出分開後她也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劍厚南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悲憐,搖了搖頭,他決定不再關心她的一切。「如果你還記著我救過你的話,就放了芸兒。」這是第二次開口請求,他只打算再說這一次。
  
  他的疏離深深刺痛了紫霄女,她別開臉,掩飾住臉上的失落,幽幽道:「這是你第一次主動開口向我要求……」為的卻是另一個女孩,停了一下,她才又接著道:「就算沒有那救命之恩,我也無法拒絕你。你應該知道……我從來就不能拒絕你。」只是他從來不開口向她要什麼,就算她告訴他,她要離開的時候,他也沈默得一句話也沒說。她常常在想,如果那次他開口要她留下,她恐怕真的會為他而留下,從而逃脫那個邪惡男子的魔爪。只是,他什麼也沒說。
  
  「我會安排你的芸兒離開,」說到此,紫霄女感到心中翻攪著濃濃的酸苦,卻無可奈何。「但是,你和龍姑娘一定要留下。不然我沒法和宮主交待。」
  
  劍厚南點了點頭算是道謝,而後轉身就要離開。他無法看著她的臉而一直保持平靜,他害怕時間久了會控制不住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只因,以他溫和的個性很難長時間怪責一個女子,何況那個女子曾經還是他所心儀的。
  
  「南大哥。」突然,紫霄女衝動地喊出這個兩人都熟悉的稱呼,連她自己也始料不及。
  
  劍厚南渾身一僵,剩下的那只腳再也沒能跨出房門。
  
  紫霄女悄然來到他身後,然後不顧一切地張開纖細的手臂將他抱住。「別不要我,南大哥。」就在那一刻,她放下了少女的矜持,想要挽回失去的一切。
  
  背心感覺著那緊貼自己的柔軟身體,耳中聽著少女含羞帶怯的乞求,劍厚南感到自己辛苦築起的心牆在那一瞬間轟然坍塌。她所做之事並非十惡不赦到不可原諒,她只是……
  
  一股煩悶突然由心口升起,劍厚南臉色一白,驀然拉開那緊擁著自己的柔臂,在紫霄女失落痛楚的眼神中絕情而去。
  
  有的事是不能錯的,只要走錯了一步,就再也沒有可能回頭。
  
  明白到這點,紫霄女脆弱的神情在那一刻從臉上消逝,換上一慣的清雅冷淡,深深地看了眼劍厚南消失的地方,而後倔強地強迫自己轉過身,不再看不再想。
  
  她沒有告訴他,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那個男人,那個威名赫赫的陰極皇拋棄了她。正如江湖上傳言的,陰極皇是個專門玩弄女人的惡魔,凡是被他看中的女人,至今為止還沒有誰能逃脫他的魔爪。而凡是和他發生過肉體關係的女人,即使在被他拋棄後也無法忘記他,更無法再接納其他的男人。
  
  曾經,劍厚南告誡過她,可是她,在那時已管不住自己的心。直到被無情拋棄的命運降臨在她身上。
  
  她,雪凝宮的淩霄花主,有著傲人的美貌和獨特的纖秀氣質,她很明白自己極易勾起男人的保護欲,她以為不會有男人會狠心傷害自己。而事實證明——
  
  在遇到陰極皇之前,的確是這樣的。但是,陰極皇不是正常的男人,他只是個恣意玩弄女人的惡魔。他對她的熱度竟沒有超過一個月……
  
  是,那個男人是可惡,可是她真的如傳言那樣無法將他忘記,無法不感到痛苦。而對於劍厚南,她是真的動過情,所以才會妄想用對他的感情來忘記那個男人。可是她顯然忘了,曾經是她主動捨棄他的溫柔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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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8:59:58


第三章(上)
  
  那一年春天,野李花漫山漫谷都開遍了,白皚皚一處一處,像是才過去不久的寒季留下的殘雪。
  
  在經過近月不見天日的黑暗後,乍見這樣明豔生機的景色,讓人不由產生再世為人的錯覺。
  
  冷風吹淡一洞的血腥,她眯眼,看著眼前清冷素雅的李花,突然覺得礙眼。
  
  這是一個位於陡峭的崖壁中間的洞穴開口,黑洞洞的穴口仿佛一隻正欲擇人而噬的怪獸張開的大口。她站在淩冽的山風中,沾著汙黑血跡的襤褸衣衫仿佛破布一樣掛在瘦小尚未發育的身體上,被風吹得撲撲作響,淩亂的細發披散在身上,如衣衫一樣掛著凝固的血塊。
  
  她就這樣站在那裏,小手緊握垂在兩側,汙跡斑駁的小臉上,一雙美麗的眼睛在瘦削的臉蛋上顯得異常大而明亮。只是在這對讓人驚歎的美眸中,流泄出的不是這個年齡孩童應有的天真無邪,而是缺乏感情的冰冷。
  
  停了片刻,她的面前突然垂下一根長繩,連猶豫也沒有,她縱身而起,一把抓住繩端,順繩攀沿而上,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洞中那些與她年齡相若的孩童屍體一眼。
  
  攀上崖頂,眼前是一座樸拙的草亭,一個壯漢拎著食盒正準備下去,看到她,他明顯地吃了一驚。
  
  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她與他擦身而過,「不必再送了。」除了野獸般的嗥叫,有很久沒和人說話,她的聲音稚嫩中有著沙啞。說完這句話,她揚長而去,只留下愣愣看著她小小背影的男人臉上露出濃濃的恐懼。
  
  是,不必再送了,因為再也沒人能和她爭了。
  
  前方是一片李樹林,雪白的花像雲霧一樣橫亙在面前。她微一猶豫,準備繞道而行。
  
  「喂!」一個稚氣的童音在林中突然響起,她一僵,難道還有考驗?
  
  一個從未見過的小男孩從一株李樹後面探出頭來,俊秀的小臉上掛著靦腆羞澀的笑。「姐姐……」他試探著喊,無視她的冷漠。
  
  她眼中閃過一絲異光,「出來!」
  
  男孩躲躲閃閃地從樹後面鑽了出來,「姐姐。」他再喊,蒼白的臉上有著淺淺的紅暈,雙手背在身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穿著白色的衣衫,個子很小,才及她的耳根,瘦瘦弱弱的,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刮走。她眼中的戒備稍斂。
  
  「什麼事?」緊盯他文秀的小臉,她猜測著他是從哪蹦出來的。
  
  「我想請你……」他怯怯地開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後,他將藏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上面赫然躺著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
  
  她看著他,沒有不耐煩,也沒有接話,只靜靜等待他的請求。
  
  「它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有辦法回去了,如果不管,它會冷死的。」他輕輕地道,說了一會兒話,便不再像起初那麼拘束了。
  
  它凍不凍死與她何干。她垂眼,已猜知男孩的意圖,可是無意幫他。這本不是鳥兒的繁殖季節,它的父母不顧這一點將它孵了出來,就應該承擔起應有的後果。
  
  「我叫南兒。」男孩突然扯開話題,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樣提出請求。「姐姐的名字呢,你也是山莊的人嗎?」回到這裏有十多天了,卻一個小孩也沒見到,他其實很寂寞。
  
  她一滯,而後出乎自己預料地回答了他。「昭青。」
  
  「昭青姐姐。」他喊,臉上漾起開心的笑,顯然為自己找到同伴而高興。「我們一起去把小鳥送回家吧。」說著,他將瘦瘦的小手伸給了她。
  
  她看了看他乾淨的小手,又垂眼看著自己沾著血跡的手,不曾動一下。
  
  見她沒有回應,男孩小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不容人忽視的失落。也許她並不願和他做朋友。
  
  一陣冷風起,刮得李花紛落如雪。男孩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伴著壓抑過後的細細咳嗽。
  
  她一僵,驀然伸手抓住他惶然無措正準備收回的手。
  
  男孩臉上浮起驚訝,「昭青姐姐。」原來是他誤會了,她是願意和他做朋友的。想到此,他臉上又掛起了讓人溫暖的笑容。
  
  「走吧。」她說,踏前一步,為他擋去了部分冷風。
  
  然後,在一株大樹下,只見一個渾身血汙的小女孩,如獼猴一般爬上大樹,冷著小臉將一隻雛鳥小心翼翼地放進鳥巢裏。聽到下面男孩拍手開心的笑聲,女孩的神情在那一刻突然柔和了許多。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這個叫南兒的病弱小男孩。
  
  那一年,她十二歲,他十歲。
  
  劍厚南來到龍一的房間時,她正手執酒杯慵懶地斜倚在窗邊的竹椅中,淡漠的目光落在窗外絮雲飄浮的澄澈天際,一向清冷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顯然已是微醺。
  
  「青姐。」他喊,猶豫著是否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
  
  龍一渾身一震,沒有回頭。「吃過藥了嗎?」她問得突兀。
  
  劍厚南垂下眼,知道自己和紫霄的對話都被她聽了去,心中卻也不惱怒,在這種時候她運功竊聽周遭的一切是很正常的。
  
  舉步踏進房中,他來到她的對面坐下。看著她因酒意而更增嬌豔的俏臉,她的關懷讓他的心中升起不能忽略的暖意,於是回答也不再如以前那樣生疏,只是緩緩道:「吃過了。」
  
  回過頭,龍一與他溫和的目光對視片刻,而後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杯子,「拒絕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吧。」不是詢問。她太瞭解他了,即便見面次數不多,她也知道他心地寬厚,絕不是會記恨的人,尤其是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是的,她知道他是喜歡紫霄女的。
  
  沒想到這個平日和他不是很親近的女子會如此準確地掌握到自己的心意,劍厚南有些吃驚,卻沒有否認。對於他來說,在這種事上為自己辯解沒有絲毫意義。他的確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拒絕紫霄,當初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身體並沒有現在這樣差,但是這一年間,潛伏在體內的毒素已在逐漸蘇醒,若不能儘快找到解毒的方法,或者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人世。只是要找解毒的方法談何容易,兩位師父足足找了近二十五年也沒找到,他又怎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尋獲。他不希望紫霄以後一直對著他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整日活得提心吊膽,害怕他隨時離去。
  
  「傻瓜。」龍一低叱,目光落在他灰白的頭髮上,心尖掠過一絲尖銳的疼痛。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正值年少的他卻披著一頭灰白的髮時,她心中升起的憐惜與不舍。只是這些他從不知道,她也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聽到她的話,劍厚南心中一動,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她突然抓住自己的手,幫他擋去冷風,幫他將小鳥放回巢中。那時的她,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出來,髒兮兮的,渾身上下都是血汙,神情冰冷得讓人心寒,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怕她,只想找她做自己的玩伴。只是後來卻害得她……
  
  「不要總是為別人著想……有的時候也要想想自己。」龍一忍不住道,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極不自在,不自覺又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上,然後舉杯一飲而盡。她並非貪杯之人,只是無意聽到劍厚南與紫霄的對話,心中苦澀,便向雪凝宮的女子要了酒。
  
  看到她臉上紅暈加深,劍厚南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個他一向認為殘忍冷酷的女子或許也有她女性柔情的一面。「青姐,」他突然很想弄清橫亙心中多年的一件事。「那日爹爹為什麼要責罰你?是因為我嗎?」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冷酷嚴厲的父親,那讓他覺得陌生而害怕。將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女孩綁縛在炙熱的炎洞中整整兩天,而不給一滴水喝,讓他不禁要懷疑父親是否想將她活活炙烤而死。
  
  龍一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是我犯了錯。」她說得雲淡風清,仿佛早已沒將那件事放在心上。她怎會告訴他,那是因為她為他救了那只小鳥。師傅說過,你救了它,那麼看它是否會來救你。師傅是不允許她的心有絲毫柔軟的。可是她從來沒有後悔。她還記得他因她受罰而苦苦哀求師傅不果後傷心流淚以至病發,以及當她陷入昏迷後他偷偷拿水喂她的事。那時發生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她避開他,不是因為害怕師傅,而是不想讓他再為她流淚,不想他瘦弱的身子再承受病痛的折磨。
  
  雖然心中仍有懷疑,劍厚南卻知不易在這陳年舊事上糾纏過多。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追究也於事無補。
  
  「她答應放了芸兒。」他這時才想起來找龍一的目的,告訴他此行的結果。儘管知道她大概已聽到了,他仍決定再當面說一聲。
  
  龍一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如水般從他俊秀中透著濃濃書卷氣的臉上滑過,最後落在自己手執的酒杯中。
  
  「我會讓我的手下送師妹回劍嘯山。」她幽幽地道,想到他的心中已有了另一個女人,就覺得胸口悶悶地作痛。可是不管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子,她都是沒有機會的。從她被師傅從乞兒堆中撿出來時,她就沒有機會了。頓了頓,她甩頭拋開心中的自憐,抬眼看著劍厚南不解的眼神,突然問:「此去雪凝宮,你怕不怕?」明知他不會說出肯定的回答,她還是想問。只因她很怕,不是怕雪凝宮,而是怕和他相處的時間太久,會讓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劍厚南微訝,不知是否看出龍一心中的懼意,他臉上露出溫柔安撫的微笑,「沒有什麼好怕的。青姐,我會和你一起面對她們。」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是表明了他會和她同生共死。只因,龍一落到現在這個境況,他應當負起大半責任。
  
  聞言,龍一秀長的眉輕輕蹙了起來。
  
  「不要對我太好。」她冷了臉,別開頭,警告心地純良的他。
  
  他卻只是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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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0:12


第三章(下)
    
  看著蘭昭芸心不甘情不願地踏上虞伯——那個蹲在船頭叭嗒旱煙的老人的小木船,劍厚南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龍一的手下,而且一直尾隨在他們身後,卻沒人發覺。看來龍一真的是有恃無恐。想到此,他不由看向龍一冷漠中隱透著睿智的黑眸,再次感到她的深不可測。
  
  送走蘭昭芸,龍一和劍厚南的心中都去了塊大石。傍晚時分,樓船到達洛倫湖深處的一座樹木蔥郁的大島。林木掩映處房舍連綿,時見高閣亭台、碧瓦飛簷。
  
  原來這就是雪凝宮!
  
  龍一美眸微眯,頗不以為然地打量著眼前占地面積極大的小島以及島上的建築。相較於黑宇殿的雄渾氣勢,這裏就像是一般的富貴人家的宅第,未免顯得有些小家子氣,與她預料中的相差實在太遠。
  
  「青姐。」劍厚南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打斷了她的比較。她側過頭,看到他關心的眼神。
  
  微一頷首,她臉上浮起一抹傲然的笑,而後向他伸出素白的小手。
  
  劍厚南微一猶豫,突然憶起在很小的時候,自己也曾這樣向她伸出手,於是不由自主抬手握住了她的。
  
  刻意忽視後側方紫霄女投射過來的淩厲眼神,龍一拉著劍厚南坐上早已等候在岸邊有著白幔裝飾的華麗馬車,雪凝宮的待客之道還算不錯。
  
  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讓兩人有足夠的時間仔細欣賞島上的景致。龍一這才發現,島上也有人群熙來攘往的大街,也有酒樓客棧和妓寨賭館,宛如一個繁華的城鎮。
  
  原來雪凝宮中的女子也並不是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啊。
  
  思及此,龍一的唇角上揚,露出一絲有趣的笑意。回首看了眼身邊的劍厚南,卻發現他正閉目假寐,蒼白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倦容。心中不禁有些擔憂,他的身子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
  
  這些年她其實也在動用黑宇殿的人力物力為他四處搜尋可助他解毒的法子,只是一無所獲。除了他,從沒有人或事讓她感到如此無力過。
  
  心中輕輕一歎,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纖長的手指上。
  
  大約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從一條兩山夾峙的小徑上穿過,前面立時豁然開朗,一個寬闊平坦的巨大盆地出現在眼前,連綿不斷的精緻房舍幾乎佔據了整個盆地。
  
  馬車越過一片寬廣的青草地,徑直駛入房與房相連的石板路上,馬蹄踏在石上,發出得得的清脆響聲。
  
  劍厚南睜開眼,眼中所見讓他頗感訝異。雪凝宮是江湖中最為神秘的地方,誰也不知道竟然會如此普通。
  
  打被請上船以來,兩人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敵意,這讓人不由產生真是來雪凝宮做客的錯覺,只是誰也不會認為事情會像表面上看來的那麼簡單。而雪凝宮為什麼會插手理會這件事,劍厚南全然不解,而龍一也從沒開口詢問過,看她的神情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帶的藥能用多久?」龍一問得突兀,聲音和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一句話,便又沈默下去,讓人幾乎要懷疑她方才是否開過口。
  
  劍厚南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在擔心自己的身體,於是搖頭不在意地道:「足夠了。」他沒說足夠什麼,只是表達出自己不會有事的訊息。他不認為自己的身體狀況可以影響到她的決定。
  
  龍一微僵,聽出他的敷衍,卻不能再說什麼。
  
  馬車速度緩了下來。
  
  龍一掀起紗簾,發現前面是一幢精緻的北方小院,馬車停在了小院大門外面的空地上。
  
  這時,後面馬車上的眾女已裙帶飛揚地來到兩人的馬車兩旁,恭迎兩人下車。而小院大門也在同一時間打開,走出兩個同樣妝扮的嬌美少女,向甫下車的兩人屈膝盈盈一禮,鶯聲嚦嚦地道:「明姑娘已在小靜院恭候樓主和劍先生多時。」
  
  明姑娘?龍一秀眉微揚,不是宮雪凝?雪凝宮的人真看得起她!
  
  她側臉看了眼劍厚南,發現他臉上有著淺而有禮的笑,但顯然對要見他們的人一無所知。他少在江湖行走,怎麼會知道這連江湖人都不知道的事呢。
  
  是明月奚吧。
  
  明月奚,一個不為外界所知的女子。但對天下各大勢力了若指掌的龍一卻知道,沒有明月奚,雪凝宮不過只是一個單純依靠色相苟延殘喘於武林勢力夾縫中的不入流幫派。自十年前年僅十五歲的明月奚出現在雪凝宮後,雪凝宮以令人不解的速度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崛起於江湖,徹底擺脫了被人輕視的地位,一躍而成中原武林中最神秘最強大的勢力之一。
  
  在雪凝宮,明月奚有著超然的地位,她並不能算是雪凝宮的人,卻又為雪凝宮不遺餘力地做著一切。
  
  明月奚!
  
  龍一目光犀利地看著眼前這個身著青衣,打扮樸素、容貌娟麗的女子,心中暗暗掂量著她的份量。沒有出塵脫俗的美麗,也沒有奢華的妝扮,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不是位於權力巔峰的矜傲,而是一種平易近人的親和和自持。只憑眼睛,沒有人看得出這個女子的出色能力,但龍一卻絲毫不敢小覷她,只因明月奚在江湖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切,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以為是宮雪凝的能力,只有黑宇殿沒有被表像所迷惑。
  
  彼此見過禮後,分賓主而坐,有侍女奉上茶。
  
  「這次有請女兒樓主,實因久已仰慕樓主為人,想邀樓主在此地久居,以使鄙處諸女可隨時向樓主討教受益。」明月奚開口婉轉說出雪凝宮的目的,她的聲音沈靜如水,讓人心也會不由自主隨著平靜下來。
  
  久居?龍一笑而不言,漆黑的瞳眸中毫不掩飾地浮起嘲諷的光芒,原來她們是想終身軟禁自己啊。
  
  劍厚南卻是一驚,不由脫口問:「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是一頭霧水,弄不明白雪凝宮為什麼要干涉黑宇殿的事。
  
  明月奚對劍厚南似乎很尊重,聞言深深看了龍一一眼,微笑回道:「想來樓主已經知道莫宅的女主人是我們雪凝宮的前冷梅花主……這武林中的事,恐怕還沒有什麼能瞞得住黑宇殿的女兒樓吧。」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令人震驚的事實,而後轉向劍厚南。
  
  「月奚代雪凝宮諸女真心感謝劍先生為冷梅花主保住一雙兒女。」
  
  劍厚南有些尷尬地看了眼一臉漫不經心的龍一,眉頭一皺,回道:「姑娘不必謝我,厚南並沒做過什麼。」他沒有多說,但眼中的神情已經表明了他會和龍一共進退的決心。
  
  龍一看了他一眼,緩緩搖頭,為他的傻氣,但卻也無法忽略心中因他的態度而升起的暖意。
  
  聽到他的回答,明月奚並不意外,仍然溫和地道:「其實我們稍早已經得到樓主會去找莫生天的消息,只是還是晚了一步。終於見識到了樓主雷厲風行的處事手段。」說到此,她不由幽幽歎了口氣,不知是為逝去的冷梅花主難過,還是為不能及時救出自己的姊妹惋惜。
  
  龍一不以為意地笑,端起茶杯抿了口,一瞬間只覺清香盈口,讓人說不盡的受用。「好茶!」她脫口道。
  
  聽到她發自內心的讚美,明月奚不由微笑,「難得樓主喜歡,本宮除了這茶外,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樓主今後在雪凝宮的日子當不會難過。」她說話的神態像極了和好友閒聊,而不是面對一個勁敵。
  
  「你倒確信我一定會留在此地嗎?」龍一聽到她的話,也不惱怒,只是好笑地反問。
  
  明月奚突然沈默下來。她身旁是一盆瑩白如玉的盛開小花,因為花朵較小,並不是如何的美麗,但味兒卻極香,彌散了整個小廳。這種花在雪凝宮中隨處可見,顯然是因為出眾的香味而大受美人喜愛。
  
  「雪凝宮原是沒本事留下樓主的。」明月奚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神色間頗有些幽怨,但那只是一眨眼的事,很快她又恢復了溫和的表情。「可是為了同冷梅花主交待,說什麼我們也要留住樓主,無論用什麼辦法。」
  
  龍一唇角上揚,笑意卻沒達到幽深的黑眸中。「龍一可不喜歡在一個地方久居。」口中雖如此說,但她心中卻不會小覷明月奚的話。
  
  明月奚也不和她在此事上針鋒相對,轉開話題道:「樓主和劍先生遠道而來,雪凝宮已在綠漪閣備好酒宴為二位接風。我們不如到那邊再聊。」她如是邀請,客氣而有禮,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
  
  龍一和劍厚南初來乍到,還沒摸清楚雪凝宮的具體情況,怎會拒絕。於是在一干侍女的陪伴下,三人沿著簷下長廊往相隔不遠的綠漪閣走去。
  
  一路上只要隔著一段距離就會有一株
  
  白色小花。除此之外,並不見其他花草,只有初發嫩芽的樹木。
  
  一直比較沈默的劍厚南顯然對這種花非常感興趣,忍不住開口問道:「明姑娘,這便是只有雪凝宮才有的青芽吧。」
  
  明月奚笑道:「不錯,不知劍先生從何得知?我們這青芽兒可沒那麼出名啊。」事實是,除了雪凝宮的人,外人極少知道這花。
  
  沒有聽到劍厚南的回答,龍一眼角餘光瞟見他臉上勉強的笑,突然省悟一定是紫霄告訴他的,知他對紫霄念念不忘,心中不由有些氣悶,卻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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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0:27



第四章(上)
  
  青芽兒。那真是一種好花!
  
  龍一表情平靜地看著明月奚溫和的笑臉,感到劍厚南的手在桌子下面伸過來,抓住了她的。回望他飽含歉意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反手握緊了他的大手。
  
  在經過了開始的談話後,她反而不擔心他了。想來這些雪凝宮的女子恩怨分明,不會傷及無辜,何況南兒還對她們有恩。
  
  她一向驕傲自負,不認為天下還有什麼人能留住自己。沒想到這次在決定踏上雪凝宮的船時,便已註定了她的失敗。
  
  失敗就是失敗,沒有什麼好不甘心的。誰叫她手下的情報還沒達到無所不知的地步。
  
  青芽兒,因為雪凝宮遍地都是,反讓她忽略了它的危險。最不引人注意的東西會是最危險的東西,就像眼前這個女人一樣,明明不是雪凝宮中最起眼的一個,卻是最厲害的一個。她早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現在想到,似乎已經遲了。她心中不由苦笑。
  
  丹田處空蕩蕩的,在沒有任何警兆的情況下,她的內力不知在何時已消散殆盡。劍厚南顯然也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然也不會向她暗示是青芽兒的問題。
  
  沒了內力,不乖乖留下還能怎麼著?
  
  歎了口氣,龍一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眸光流動,望向臉色如常的明月奚,微笑道:「龍一在邊塞之地時,常聞中原江湖有三主,一曰龍源主,一曰陰極主,一曰塵外主。」說到塵外主,她不著痕跡地加重了語氣,停頓時目光如炬地緊盯明月奚的神色。
  
  只見明月奚神情一滯,沒有插言。
  
  劍厚南不知龍一為什麼會談起這個話題,他於江湖之事不甚瞭解,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仍聽得興致盎然,忍不住問:「不知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龍一正缺人和她一唱一和,聞言大悅,溫柔地看了眼難掩好奇的劍厚南一眼,道:「龍源主是一個擁有皇族血統的神秘人物,他所轄的龍源是一處彙集了朝廷和武林傑出人物的地方,其中任何一人出來跺跺腳,地皮都要震三分。而陰極主,也就是人們口中的陰極皇,是陰極皇朝的當家人,是一個邪惡而可怕的男人……」說到這,她驀然發現劍厚南的神色微變,眼神黯了下來。不由一怔,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但猜想和這陰極皇有些關係,於是迅速地轉移了話題,反正她的重點又不是前面兩人。
  
  「那塵外主……」說到這,她停了一下,發現明月奚俏臉有些蒼白,知道自己以前得到的情報十之八九是準確的。「塵外主,聞說是一個出家的大和尚,已有上百歲高齡……明姑娘,你對這個人所知可多?」她問得有禮極了。
  
  劍厚南並沒聽到她後面的話,心思仍停留在陰極皇的身上,有些黯然神傷。他怎麼會忘記陰極皇,那個搶走他喜歡的女子的男人。紫霄、紫霄她……
  
  明月奚的神情不復初始的從容,顯然龍一戳到了她的痛處。輕輕咳了一下,她有些僵冷地道:「看來樓主的功課做得很足,連月奚尋找了塵的事都知道……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她的語氣中已隱含威脅之意,顯然不喜歡在這一件事上多說。
  
  只是龍一怎會是一個會接受威脅的人,她的笑突然變得溫柔之極。「原來塵外主叫了塵。聽說是一個挺俊的和尚呢,看上去似只有三十幾歲。有人說他是一個老不死的妖怪……」她嘴上說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刻薄話,心中卻想到宇主子,不由暗暗吐了吐舌,若說老不死的妖怪,主子恐怕更要勝任些。一張冰冷俊美的臉,仿佛被寒冰凍住了年齡,誰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歲,誰也看不出他有多少歲。只是這樣的話,心裏想想是可以,卻千萬別讓人知道了。
  
  「閉嘴,不準你侮辱他!」明月奚終於失去了讓她自傲的鎮定,赫地站起身,厲聲叱道。她一向是這樣,凡是與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她都無法冷靜看待。
  
  劍厚南被她突然的轉變喚回了神思,有些茫然地看向龍一,不知她說了什麼讓明月奚如此氣惱。
  
  龍一美眸微眯,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歎道:「沒想到啊,明姑娘,我們竟會為一個大和尚撕破臉皮。看來這人在姑娘的心中當真是大大的與眾不同啊。」她繼續撩拔對面女子的情緒。現在的她已處於劣勢,若不想辦法讓對手失去冷靜,她恐怕真會終老於此了。
  
  不知是否被說中心事,明月奚俏臉忽紅忽白,明知對方是有意激怒自己,她偏是控制不住浮動的心緒。
  
  突然,她驀地一揚袖,灌滿氣勁的一掌直直拍向龍一天靈。
  
  劍厚南臉色大變。
  
  昏黃的桐油燈照耀著黑沈沈陰森的洞壁,龍一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被囚禁在石洞中的那段日子。
  
  沒有人能再這樣對她!
  
  挨著冰冷的洞壁坐在地上,她環顧四周的黑瞳中閃爍著噬血的光芒。
  
  這是一處四周密封的洞穴,沒有光線流泄進來,但是空氣並不汙濁,顯然在看不見的地方設有通氣孔。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也就是說,這裏只有她一個人,南兒不在。發現這點,她覺得心裏要好過點。
  
  沒想到在雪凝宮這個只有胭脂花粉的地方也會有這樣陰暗的囚人之所,龍一臉上露出不屑的笑,然後霍地站了起來。拖著曳地的裙擺,她神態優雅安祥地在囚籠中漫步起來,一如那夜在莫宅之中。
  
  逛了近一個時辰,從地上不時出現的濕地和水塘,以及洞壁上如汗珠一般凝結的冰冷水滴,她已可以推測出這是一處地穴。將她關在此處,也許不是明月奚最初的打算,只是她知道了太多恐怕連雪凝宮自己人也不知道的秘密,才會有此下場。
  
  而她,龍一,正需要這樣的待遇,不然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激怒一向從容不迫的明月奚。
  
  正如她所想,雪凝宮也有會沒有青芽兒的地方。在這種陰暗的地方,那種花是無法生存的。那花其實沒毒,只是香味有散功的作用。這是在她醒過來後,察覺全身功力恢復後得出的結論。
  
  這一次她的做法其實有些冒險,雖然她知道因為黑宇殿的關係,雪凝宮不敢取自己的性命,但是她可不敢肯定明月奚會這麼合作地將她送到沒有青芽兒的地方,她也不敢肯定沒有了青芽兒,她的功力就會恢復。這一切的發展還是要一些運道才行,而她,只是在做一次破釜沈舟的賭博。那麼,到目前為止,證明她還是有一點運道的。
  
  冷冷一笑,她回到原地重新坐下。在經過一輪仔細探查後,她已可肯定除了送她進來的那個入口外,這個地穴沒有其他出口。而那個唯一的入口,也是出口,只有等待為她送食的人來到,她才會看到。現在,她不需要費太多的神。
  
  一坐下,幽暗的燈影立時將她包繞,對洞中的潮濕她似若無覺,仰頭靠在石壁上。不知外面是否已是深夜,她覺得有些睡意上湧,於是沒有抗拒地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龍一發現儘管睡意很濃,人卻無法真正入睡,一種並不陌生的戒備心理讓她的精神不受控制地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儘管她的理智告訴她,明月奚不會傻得讓人在這種情況下來碰她。要殺她,又或折磨她,她們有更好的機會。只是心中那頭沈睡很久的噬血狂獸仿佛回到了它的地盤,突兀地蘇醒了過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皺眉,她側過身子,想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恍惚中,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迎面向她撲來。她難受地哼了一聲,想要清醒過來,卻發現手足僵硬,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皮也無法撐開。
  
  洞壁上唯一的桐油燈依然靜靜地獨自燃著,地穴中安靜得仿佛延續了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那種沈寂。
  
  「那是我的……不要搶!」
  
  「龍昭青,喏,給你。」
  
  「哈,我們兩個都活下來了……」
  
  耳邊隱隱約約有一個稚氣的孩子在說話,像是對她,又像是對另一個人。她的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似乎已沈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中。然後四周安靜下來,如先前聲音響起來時那麼突兀。
  
  就在她鬆了口氣,又要陷進深沈的黑暗中的時候,淒厲如野獸般的嗥叫聲在她意識的最深處驀然響起,讓她渾身倏地緊繃起來。
  
  腥濃的人血味在空氣中彌散,越來越濃。
  
  「啊——」尖厲的慘嚎在洞內回蕩,刺激著人敏感的神經末梢。龍一隻覺汗毛倒立,一陣顫慄如電流般從心臟往四肢擴散。她掙紮著想醒過來,卻徒勞無功。
  
  「龍昭青,我在流血……我要死了……」
  
  「……龍昭青,我怕黑……我不想死……我想爹爹和娘親……」
  
  小孩哀哀細細的哭泣聲在洞中幽幽響著,仿佛遊魂一般在她耳邊纏繞,無休無止。
  
  「不……不要哭……」龍一無助地搖著頭,想睜開眼抱住那個在她身邊一直哭泣的孩子。「不……」
  
  額頭一陣冰涼,她一激零,終於清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地穴中安靜如前,桐油燈靜靜地燃著,並沒有發生任何事,而鼻中也沒再聞到熟悉的血腥味。
  
  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夢魘!
  
  至於她,已不是睡前的端坐姿勢,而是狼狽地趴跌在地上,額頭浸在了一個小小的積水坑窪中。顯是夢中掙紮劇烈,那一頭挽成髻的烏髮已經散亂地披散了一地。
  
  坐起身,她用袖子拭去額上的水跡,神情恢復一慣的冷漠,卻不再試著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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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0:45


第四章(下)
  
  紫霄女身旁緊隨著四名貼身的侍女出現在洞中。她不該來,明月奚下過命令,除了送飯,不準任何人接近龍一。但是她忍不住,尤其是在劍厚南神情落寞地來找她,請求她將他和龍一關在一起之後。
  
  她在嫉妒,是的,她非常嫉妒劍厚南這麼在意龍一。
  
  所以仗著宮主對自己的寵愛,她枉顧明月奚的命令,來到宮內這有進無出的囚籠。這裏是專門關押犯了重罪卻又不能處死的犯人的地方,已經有十多年沒有用了。她其實並不太明白明月奚為什麼會把龍一送進這裏。
  
  巨石移動的軋軋聲響起,她面前的地上緩緩現出一道縫隙,越來越大,直到可容兩人並排而入時,停了下來。一條傾斜向下延伸的甬道出現在她們面前。
  
  「花主……」看守的是一個容顏已經衰退的老嫗,長年守在此處,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花主,不免有些誠惶誠恐。雖有些顧慮明月奚下的令,但在她的心中,淩霄花主可比沒有任何稱號顯示其地位的明姑娘要有威嚴得多,因而在紫霄女要求進去看人時,不敢拒絕。
  
  紫霄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然後率先踏上通往地牢的石階。因為地下潮濕之氣頗重,越往下,石階就越濕滑。
  
  兩名侍女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燈籠,照亮了黑森森的甬道。
  
  在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石階到了盡頭,前面是一條平坦寬闊的通道,兩旁是光滑冰涼的石壁。
  
  紫霄是第一次來,看見眼前的景象不由蹙起了秀眉,「這麼長,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沒有回頭,但誰都知道她是在問那緊隨五女身後的老嫗。
  
  那老嫗有些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幾近諂媚地道:「花主不必擔心,這裏其實已經是牢房,只是那剛被關進來的女人是在前面的一間,再走兩步就到了。」
  
  紫霄一驚,這才仔細打量兩旁的石壁,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心中不由寒意直冒。難怪這裏是只進不出,被關在這種地方,就算武功再高,對著這些堅硬厚重的石頭也只能束手無策。
  
  「領路。」這一次她不太想走在前面,於是淡淡吩咐。
  
  反是那老嫗無所謂,走在這裏就像走在自己家裏一樣,讓人不禁猜想她平日無所事事的時候,恐怕就是用逛這地牢來打發時間的。
  
  「到了。」老嫗在一面與其他地方似無甚區別的石壁前停了下來。
  
  紫霄看了看,依然一無所查,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打開。」
  
  這一次,老嫗有些猶豫,「花主,上面有命令,這門是萬萬不能開的。您……若想看犯人,便只開那送飯的小洞吧。」這次她可不敢冒險,這地穴從來一旦進人就不再允許打開,這是自有雪凝宮以來就訂下的規矩,若壞在她手裏,上面怪罪下來,她一個小小的獄卒可擔當不起。
  
  紫霄神色一僵,她也知道宮裏的規矩,於是不再勉強。
  
  那老嫗鬆了口氣,上前一步,從身上掏出一串鑰匙,就著燈籠昏暗的光線選出一把,然後在光滑的石壁上一陣摸索。
  
  紫霄沒有絲毫遺漏地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只見她遊移的手突然停下,猛然往裏一按,石壁下面立時悄無聲息地現出一個方形的黑影來。那老嫗有些顫抖地彎下身子,將手中的鑰匙插進那暗影的中間。因為都是站著,紫霄等人只能靠猜想得知那裏有一個鎖眼。
  
  一下輕微的「哢嗒」聲,誰都知道鎖被打開了。嘩地一聲,老嫗以麻利的動作拉開了下面的方形小洞,裏面立時有微弱的光線流泄出來。
  
  看不見人,紫霄有些惱怒,卻又無可奈何。
  
  「樓主可在?」等老嫗退到後面,她才彎下腰,對著洞口道。她雖然提高了聲音,但聽上去依然溫柔悅耳。
  
  內裏一片沈寂,良久,當她以為沒人理會她時,裏面響起輕微的衣服磨擦聲,在近處停住。
  
  「是紫霄花主吧?」龍一冰冷的聲音幽幽傳了出來,讓人聽不出她的心情。
  
  「不錯,正是本主。」這時紫霄說話已不復船上時的客氣有禮,倒多增了讓人無法忽略的矜傲。「樓主在這裏住得可還習慣?」
  
  裏面微寂,而後傳來龍一輕輕的笑聲。「若想知道,花主進來一試便知。想來花主前來看望龍一,不會是一時興致吧。」
  
  聽到龍一從容不迫的話,紫霄幾可想見她高貴優雅的神態,不由微怒。「當然不是。」她回答,心中的鬱氣讓她急欲找一個發洩的地方。「只是南大哥讓我來看看你,唉……南大哥心總是太軟,對誰都這麼好……」
  
  提到劍厚南,龍一立時失去了冷靜,急問:「南兒他現在可好?」
  
  紫霄敏銳地察覺到龍一情緒的變動,一絲諷笑悄然浮上唇角。「南大哥?南大哥他自然很好,他……我來看你的另一件事,就是告訴你南大哥打算明日就帶我回劍嘯山莊,他叫我同你說,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不必再為他擔心。」
  
  她隨口編出的謊言顯然對龍一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裏面半天沒有回應。就在她臉上浮起勝利的笑容,心情舒暢地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裏面傳出龍一幽幽的歎息聲。
  
  「不要做夢了,小丫頭,南兒怎會要別人穿過的破鞋。」
  
  牢門緩緩移開,在昏暗的光線中,龍一站在裏面,因為背著燈光,又披散著長髮,她的臉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氣得臉色青白,渾身發抖的紫霄讓侍女踢開被逼著打開牢門的老嫗,閃電般竄進空曠的濕牢中。而四個侍女也隨後跟入,將龍一團團圍住。
  
  「本主命令你收回剛才的話!」紫霄的長劍出鞘,指著龍一的胸口,冷冷地道。沒有人可以這樣侮辱她,沒有人在侮辱她後還能好好地站著。
  
  與此同時,其他四女的劍也都指向了中間的龍一。
  
  龍一靜靜地站著,沒有動,任森寒的劍氣將她籠罩。
  
  「真是天真!」她歎了口氣,臉上浮起古怪的笑,但隱藏在黑暗中的一雙明眸卻閃爍著野獸般的噬血光芒。「你以為……我收回了,你就可以當作沒聽到麼?雪凝宮的小女孩們真是可愛啊……」
  
  「閉嘴!」十八歲的紫霄怎鬥得過二十七歲見慣風浪的龍一,聞言自是氣極,也不再多言,劍尖前刺,準備讓對方再沒有說話的機會。她的侍女應聲而動,四劍齊齊向龍一身上招呼。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龍一依然不慌不忙地垂下頭,惋惜地歎氣道:「傻啊……」
  
  話音未落,她人已如風拂楊柳般向後仰彎了柔軟的腰肢,雲袖滑下,素白的玉手一邊一隻恰恰夾住打身後襲來的雙劍,再運巧勁順勢向身側一引,堪堪擋住了兩側的利劍。而同時,裙裾微動,黑袍下飛起一足,正踢在紫霄女刺來的劍下,化解了她必殺的一招。
  
  只聽「叮」「叮」兩聲,龍一運功震斷了夾住的雙劍。失去兵器的兩女慌忙退下,由重組攻勢的另兩個女子補上。
  
  沒想到龍一這麼輕易便化解掉五人聯合的攻擊,紫霄心中一寒,劍招一變,殺意立刻如密不透風的網一樣將龍一籠罩。就在那一刹那,她判斷出,若不竭力擊斃龍一,後果將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龍一美麗的臉上浮起冰冷的笑,無視紫霄威力大增的攻勢,雙手似隨意地向兩旁一邊拍了一下,只聽見骨折的聲音在洞中悶而突兀地響起,已有兩個侍女悄無聲息地軟倒在地,失去了呼吸。
  
  首次親眼見到龍一的殘忍無情,龐大無比的恐懼在瞬間緊攫住紫霄和剩下兩個侍女的心。
  
  一聲尖叫,紫霄悲怒交集地展開劍勢,從一個斜上的刁鑽角度直取龍一咽喉,另兩女則拾起已故同伴的劍配合地從一左一右分襲龍一雙目,以使之應接不暇。
  
  這三個女子龍一根本不放在眼裏,黑袍一揮,迅快無比地掩住刺她雙眼的兩劍,又是清脆的兩聲,兩女手中的劍再次被折斷。兩人大驚待要退開,卻已不及,只見龍一雙手一揚,銀光閃耀中,被折斷在手的劍尖疾射而出,穿過她們躲避遲了的嬌軀,帶起兩篷血雨,當地一聲撞在石壁上,然後跌落在地,兩女失去生命的屍體這才無聲地倒下。
  
  此時紫霄的劍離龍一的咽喉只剩一寸不到的距離,森冷的劍氣劃傷了那頸部雪白的肌膚,在上面留下一道浸血的細痕,但是方才淒厲的一幕讓她握劍的手控制不住微微顫了一下,只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已足夠龍一扭轉局面。
  
  迅速地微一側身,避過要害,龍一反手一揚,欲抓紫霄執劍的右手,紫霄本想順勢驅前,長劍緊咬龍一的咽喉,卻見她又想故伎重施,以為她要折自己的劍,忙劍尖下沈,改橫削她侵近的手,這一劍若讓削中,龍一的五指也別想要了。
  
  只是紫霄變得快,龍一跟得更快,她的素手便似附骨之蛆一樣緊隨紫霄換招的右手,下一刻,在紫霄的劍切中她之前,她已緊握住那纖細靈動的使劍手腕。
  
  紫霄全身立時被制,無法動彈。她無法置信地瞪大了一雙美眸,不能相信以自己雪凝宮花主的實力,竟然在龍一手下走不了十招。同時她也明白了為什麼明月奚不讓人接近龍一,只是已經太晚。
  
  龍一沒有心情再同她廢話,欲要下殺手擊斃眼前楚楚可憐的少女。殺了這女子後,她將會血洗雪凝宮。
  
  「住手!青姐。」劍厚南驚惶蒼白的臉出現在牢門外,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頭梳雙環也嚇白了臉的丫頭。他四處尋龍一不獲,最後便抓了一個明月奚的貼身丫環,迫著她領自己來。沒想到剛一到便看到了眼前令他心寒的一幕。
  
  幽幽看了他一眼,龍一這一次不打算依著他。「劍厚南。」她首次連名帶姓地喊他,深黑的瞳眸中有著無人能懂的痛苦和淒冷。
  
  頓了頓,她才緩緩地續道:「要救她,除非殺了我……」
  
  「青姐?」劍厚南不解地看著龍一的眼睛,卻在下一刻臉色大變。「不——」
  
  龍一沒有等他說話,毫不猶豫地一掌擊向被自己挾住的少女的天靈蓋。
  
  劍厚南連思考也不能,順手抽出身旁丫頭腰上的長劍,銀白的劍光如流星一般直射龍一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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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0:58


第五章(上)
  
  龍一悠悠醒轉,只覺胸口處無比的痛。那一劍竟然沒有送掉她的命?是她命賤吧。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她茫然看著屋頂,突然覺得很累,累到什麼也不想去想。
  
  劍厚南進屋看見的就是龍一大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的一幕。見她醒來,他不由大大鬆了口氣,發現自己心中竟然升起了濃濃的喜悅。
  
  「青姐。」他喊,走近床。
  
  龍一仿佛沒有聽到,連眼珠子也沒動一下,只是一逕地看著上面無盡遠處。
  
  想她定然恨著自己,劍厚南心中歉疚,卻知道自己刺她的那一劍不是一聲道歉就能抵消的,所以他不會用任何的話語來為自己開脫。
  
  「青姐,要換藥了。」他說,並不期待她會回應自己。
  
  正如他所想,龍一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連拒絕的意思也沒有。
  
  輕輕歎了口氣,劍厚南不再多說,俯身揭開龍一身上的被子,微一猶豫,右手探向她素白的內衣襟口。其實龍一昏迷的這些日子,都是他在為她換藥並處理傷處,而且換衣,擦拭身子,也都是他親力親為。只是對著清醒後的她,要做這些事,似乎就有些尷尬。群聊社區
  
  敞開的衣襟下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膚和緊縛傷處的布帶。劍厚南深吸一口氣,第一次發現自己去解布帶的手在不可控制地顫抖。
  
  當布帶去下,除了已漸漸癒合的傷口外,還有那嬌美的酥胸也一併露了出來。劍厚南終於忍不住紅了俊臉,別開頭去。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赤裸的胴體,為什麼偏偏今天會心跳紊亂。
  
  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胡思亂想,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騷動,迫自己全副心思都放在龍一的傷上。
  
  洗淨舊藥,換上新藥,再為她包裹好傷口……
  
  他想快點完成這一切,卻發現今天自己的手指竟然異常的敏感,也異常的笨拙。等到弄完一切,他的額上已浸出密密的細汗。
  
  尚幸的是龍一沒有任何反應,否則他會更加著窘。
  
  「青姐,你好好休息。」為龍一攏好衣衫,劍厚南丟下這麼一句,而後幾乎是逃一樣端起盛有汙水的盆子離開房間。
  
  龍一的眼睛始終沒有轉動一下,似乎對四周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
  
  逃出屋子的劍厚南站在院子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以緩解心中異常的緊窒。他的手上似乎仍殘留著龍一肌膚的細滑觸感,鼻中似乎還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混和著草藥味的女兒體香。
  
  他究竟是怎麼了?攤開汗濕的手掌,劍厚南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上面,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感覺感到惶惑不已。
  
  那日為了救紫霄,他幾乎讓龍一死在他的劍下,而他也真的讓雪凝宮的人以為龍一死在了他的劍下。他用自製的藥丸讓龍一呼吸心跳暫時停止,身體變冷,同時卻用真氣護住她的心脈,直到明月奚允許他帶走龍一的「屍體」。他於雪凝宮有恩,明月奚自不會吝嗇到連一具屍體也不讓他帶回山莊埋葬。
  
  將龍一帶出洛倫湖,他並沒有馬上回劍嘯山,而是就近找到了這處位於眾山之中的樵戶之屋住了下來,救治只存一息的龍一。
  
  雖明知救活龍一,又會有許多無辜的人死在她手中,但他真的沒有辦法見死不救,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父親的徒弟。
  
  他不知救活她以後該怎麼辦,是否他該趁此機會廢了她的武功,那麼等她好以後也再不能濫殺無辜了。只是——
  
  他想起那日龍一看他的眼神,痛苦、悽愴、冰冷、厭倦……他說不出應該是什麼,只是覺得很複雜,複雜到讓他的心隱隱約約有些揪痛。再想起方才她醒過來時的眼神,那樣的空洞,似乎什麼也沒有,他的眉不由緊緊皺了起來,驀然轉身走進草屋。
  
  出乎意料,龍一的眼又閉了起來,仿佛還沒睡夠,只是那兩葉修長入鬢的秀眉如籠上一層淡愁,輕輕鎖在了一起。
  
  劍厚南的目光無法控制地落在龍一沈睡的臉上,數日來首次仔細打量她的長相。
  
  那其實是一張很美麗的臉,在那雙眼不睜開的時候,就是一個普通女子的溫婉容貌,真實而讓人心生親近。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那兩彎如扇般蓋在下瞼上的長睫,輕輕地,如風一樣,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旦這睫下的兩泓幽潭顯露,這張臉便成了騙人的面具,讓人心寒而無法捉摸。
  
  只是——
  
  若真的廢了她的武功,就她以前的所作所為會引起的後果來說,是否就等於間接取她的性命?她的仇人想已遍及天下了。
  
  這一日,龍一從昏睡中醒來,劍厚南不在,她支撐著下了床,緩慢而無意識地走出躺了許久的屋子。
  
  不是雪凝宮。
  
  她只手扶著門框站在門邊,恍如隔世地看著這位於半山腰的草房。
  
  是半山腰,前面是一個很小的用竹籬笆圍起來的一方空地,除了兩株相依而生的李樹外,別無它物。或許是接近北方,春天來得要較劍嘯山晚一些,當劍嘯山的李花已過時,這兩樹卻依然繁華滿枝。
  
  抬腳跨出門檻,龍一幾近癡迷地看著那滿樹脆弱的白,情不自禁來到樹下。舉手輕撫那粗糙的樹幹,她依戀地將臉貼了上去。
  
  微寒地風吹在只著單衣的身上,將寒意浸進了她的身體,卻浸不進她的心。她的心很空茫,從來沒有的空茫,什麼也沒有。她很貪戀這種感覺,甚至不願思索任何事。
  
  山風拔弄著她長垂的髮,像母親慈愛的手。
  
  對面是連綿起伏的綠色山巒,被蔥蘢的林木覆蓋,間雜有粉紅又或純白的色彩,是李花,又或桃花,像輕淡的雲霧。
  
  挨著樹幹龍一滑坐在地,目光落向陰霾的天空,然後移往對面雲花相間的山間。
  
  是他救了她!他刺傷了她,卻又救了她。
  
  他不該救她。
  
  合上眼,她覺得有些累,但山風吹在身上,讓她分外感覺到活著的清冷。皺眉,再睜眼,又盈了滿眼的春色。
  
  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不能不做的選擇——以別人的命換取自己的生存。
  
  當你開始將殺人當成一種習慣之後,你對生命也必將看得無足輕重。她有時候在想,若自己的血也這樣濺出,不知是如何的絢爛,她必會含笑視之。
  
  所以,所以當他的劍刺上她時,她並沒有恨意,只是無有止盡的釋然。這樣的生活其實她也膩了。
  
  可是他終究還是救了她。他不該救她,這一救,兩人就永遠也牽扯不清了。
  
  輕歎一口氣,她的額頭輕觸身側的樹幹,想起他溫和的眼神,心口突然又隱隱作痛起來。
  
  一陣風疾,吹落李花如雨,紛紛揚揚灑落在她烏黑的長髮和素白的裏衣上。她忍不住一陣輕嗽,牽動了初愈的傷,讓人更清晰地感知著生命存在的疼痛。
  
  早已記不清,曾在何時如眼下這般將生機盎然的春色真正放入眼中。雖然記憶中依然有比這更燦爛的李花和溫暖的笑容,只是她心中明白,那是再也不會出現的了。而對於她,眼前的這一切都是一種奢侈。所以,她縱容自己無所顧忌地享受著這一切,卻不敢貪戀。她甚至不會去想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劍厚南采藥回來,沒想到會看見龍一竟然就這樣穿著菲薄的裏衣坐在料峭的春風裏,心口不由一緊。不知是為那與往不同的純樸身影在華麗的花雨中所展現出的異常美態,還是擔憂她未大愈的身子耐不住春寒。傷後的龍一似乎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心狠手辣的女子,從醒來後便一言不發的她,反而讓他很想一窺她的心思。
  
  放下背簍,他大步來到龍一身後,想也未想便伏身將她從地上抱起,然後轉身準備回屋。
  
  「這樣的冷,以你現在的身體怎麼受得了?」他溫聲責備,並沒察覺自己行為中的理所當然。這些日子下來,照顧她,也許已經是一種習慣。
  
  龍一緩緩回過神,揚眼,目光落在這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臉上。
  
  修長的眉,清雅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剛硬;如清潭一樣澄澈深邃的黑眸裏,漾著的是如春天一樣讓她心動眷念的溫暖;還有那只屬於男人的高挺鼻樑和弧度優美的雙唇,以及剛毅下巴。
  
  原來,她心中那個瘦瘦小小的南兒真的已經長成了一個會讓女人心動的男人了。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龍一可以感覺到他呼吸時胸膛的輕微起伏。一股突如其來的心痛以及絕望在瞬間將她籠罩,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群聊
  
  感覺到她的注視,劍厚南回望了她一眼,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可以看出這笑發自內心,與以往始終保持距離的笑不同。
  
  但心口的痛卻因他這樣的笑而變得更加劇烈,龍一閉眼,深吸氣,想要壓抑住什麼,卻終於放棄。睜開眼睛,在劍厚南詫異的神情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柔唇輕輕印上他的唇角。
  
  劍厚南胸口一震,僵住,停止了前行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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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1:14


第五章(下)
  
  受了風寒,龍一又陷入了昏迷中,還發起了高燒。劍厚南一直不眠不休地在榻邊照顧她,他自己身體本不是很好,這樣數日下來,幾乎要支撐不住。
  
  這一日,天微晴,雲卻依然很厚,似乎隨時會轉為陰雨。在發過一夜汗後,龍一終於再次清醒過來。
  
  因為傷口已經完全癒合,所以除了感到有些虛乏外,她和正常人已無太大區別,相信在這種時候如果有強敵來襲,她也有足夠的能力應付。
  
  「南兒。」負手來到正在熬藥的劍厚南身後,龍一又是一臉寵愛弟弟般的溫柔笑容。身體恢復了,軟弱自然也會跟著消失不見。她不是不知道在療傷期間,自己的身子早已被眼前這個男子看了去,也不是不記得那日自己對他所做過的事。只是,執意於這些,於誰又有好處,不過令人尷尬罷了。
  
  劍厚南回過頭,探究的目光落在龍一臉上。又是那個戴著面具,讓人看不透的女人了麼?
  
  披散的長髮挽成了髻,雖然穿的是他找來的粗布衣裙,雖然笑著,卻掩飾不住那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雍容和孤傲。這真是那日獨自倚坐在李樹下,柔弱茫然,卻又主動吻了他的女子麼?
  
  被劍厚南看得有些不自在,然後驀然注意到他蒼白中透著疲倦的臉,龍一踏前一步,從火上端下尚未熬好的藥。「我已經好了,不用再熬了。」不想再見他為她這樣費心費神,她承受不起。
  
  「不行,你還沒……」劍厚南溫和的臉上首次露出不悅的神色,不喜歡她這樣自作主張,待要將藥再端上火,卻被龍一攔住,然後被強硬地拖出了竈房。
  
  想讓他休息一下,龍一這才發現這簡陋的小茅屋竟只有一張床,那麼也就是說自她受傷後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沾過床了。那究竟是多少日子啊?龍一感到心中升起無法忽略的揪痛。
  
  「你給我休息一下。」將劍厚南硬按在床上,無視他的抗議,她命令道。而後驀地嫣然一笑,身子前傾貼向皺眉掙紮著想要起來的他,稍帶威脅地續道:「你若不喜歡一個人睡,我不介意陪你。」她眼中閃著說得出做得到的決心,沒有人敢懷疑她話中的認真。
  
  劍厚南一僵,然後乖乖地躺下,任她為自己除下靴子,又蓋上棉被。不是忌憚她的身手,而是擔心她的身子尚未複元,若在這種時候為這種事與她大打出手,引致她創傷復發,那可不是他想見到的。
  
  看他閉上眼,龍一的眼神立時變得溫柔無比,為他掖被的手迅速卻輕若羽絮般拂過他沒有防備的頸側,點了他的睡穴。
  
  只有這樣他才會休息得好。
  
  劍厚南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龍一的目光落在他平靜安詳的睡臉上,多年來第一次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將心中的感情完全顯露在臉上。
  
  「南兒。」她輕喚,聲音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手指溫柔憐惜地輕撫過他的眉眼,挺鼻,蒼白沒有血色的唇……
  
  「南兒……」再喚,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她俯身,柔唇貼上他溫熱的唇瓣。
  
  就讓她放肆這一回吧。若不是十二歲那年的邂逅,她或許只是劍無極培養出來的一具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多少次徘徊在生死邊緣,若不是心中始終掛念著他,她恐怕早已向血腥而冷酷的命運妥協。她其實早已厭了,倦了,只是一直捨不得這具殘軀,只因為他。可是他必然不會喜歡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她甚至曾經看見過憎厭。
  
  深吸一口氣,她又感覺到那種幾乎可以將她吞噬的無望。是的,她不是絕望,而是無望,從來就沒有過希望。
  
  「為什麼……」她在他唇上低喃,為自己無法選擇的命運。只是這樣一廂情願的親近無法安撫她紊亂的情緒,只會讓她更加空虛。
  
  一聲近似嗚咽的低喘,龍一驀然退開,深深地看了眼那張讓她牽掛得幾乎要心碎的俊臉,然後毅然轉身走出了房間。不能再沈溺下去了,否則她恐怕會無法控制地傷害到他,而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龍一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她離開之後,那本應沈睡的男子卻奇異地睜開了眼。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從小就開始承受各種各樣治療的劍厚南,他的經脈穴位早已異於常人。
  
  看著她曾站過的地方,劍厚南斯文清秀的俊臉上微微泛起了不自然的紅暈,而那雙眼卻若有所思。
 
  深夜,茅屋,一燈如豆。
  
  龍一和劍厚南分坐木桌兩邊。
  
  「我在床上躺了那麼久,不想再躺了。」龍一以手支頜,對著對面的男子懶懶地笑。
  
  劍厚南回望她,眼中有著讓人不解的光芒,卻沒有和她爭辯。
  
  「青……姐,」他的聲音有些低沈,不知是不是因為是晚上的緣故。「你不怨我?」為了紫霄,他幾乎殺了她,她為什麼一點也不介意。
  
  「怨你?」龍一微怔,而後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哪一件事,不由失笑。「……明白了,你覺得我怨你會比較好嗎?」沒有直接回答,她將問題丟還給了他。
  
  劍厚南並不意外她的回答,只是淡淡道:「你怨我……我會好過些。」不然總覺得欠了她什麼似的,整日良心不安。
  
  龍一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若自己輕描淡寫帶過這件事,他恐怕會一輩子放不下對她的內疚。微微沈吟,她微笑道:「你雖然傷了我,卻也救了我,算是功過相抵。當然,如果你還想補償我一些什麼的話,我也不介意。」後面一句純屬調侃。
  
  聽到她的話,劍厚南沈默下來,黑眸下垂,神情像是在專心地聆聽山風呼嘯著掠過屋頂的聲音。龍一也不催他,很享受地陪著他聽風。
  
  一絲冷風從門隙中吹進來,黃豆般的燈焰一陣搖動,等稍稍靜止後,只聽劈啪聲響,燈芯結了一個美麗的燈花,昏黃的燈焰在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那日你被明姑娘擊暈後,我……」劍厚南突然開始述說起自己在雪凝宮中的遭遇,只是說到那日明月奚傷龍一時,他急怒交加而致病發時,不禁停了一下,然後跳開了這一段。「她們就要送我出雪凝宮,但我答應過要和你一起面對的,怎能丟下你不管。」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龍一心中漾起輕微的波瀾,如果他這樣待她不是因為心懷愧疚,那有多好。只是她比誰都明白,那只是癡心妄想。
  
  「她們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裡,卻也不禁止我四處走動,待我就像客人一樣。」一想到當自己住在雪凝宮安排的舒適房間裏時,她卻睡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牢房中,他就有說不出的難過和愧疚。是他害了她,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受罪。到後來他還——「我便用她們提供給我的方便到處找你,那天實在沒有辦法了,便抓了個明姑娘的丫鬟迫她帶我來找你,沒想到……」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仍對自己刺她的一劍無法釋懷。群聊
  
  龍一沒想到他會這樣將自己放在心上,心窩一暖,微笑道:「你可是使了什麼手段才讓那小丫頭帶你來地牢?」以他溫和的性格,很難讓人想像他板起臉來用刑的樣子。
  
  聽她問起,劍厚南想到那日的事,暫時拋開心中的不安,也笑了起來。「我也沒做什麼,只是冷著臉哄她說要劃花她的臉,她就帶我來了。」他只是口中威脅,並不會真的付諸於行動,但女孩子愛惜容貌,可不敢冒那樣的險,於是就中了他的計。
  
  龍一不由莞爾,「若是我,便不會讓你得逞。」說到這,她從頭上取下發簪,輕輕撥了撥燈芯,只一下,屋子裏便亮了許多。
  
  看著她優雅撥弄燈芯的素白柔荑,劍厚南有些怔忡,「你……自然不會受人脅迫。」他憶起初識她的時候,她曾被父親嚴厲責罰,當時僅有十二歲的小女孩,在承受大人也無法忍受的折磨時,只是倔強地緊抿著小嘴,既不求饒,也不落淚,直到承受不住暈厥過去。
  
  聽他似有它意,龍一停下手中動作,疑惑地看向劍厚南在休息過後不再蒼白得讓人擔心的俊臉。「什麼?」
  
  劍厚南搖了搖頭,甩開兒時的記憶,轉開話題:「那日,你……為什麼不躲?」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以龍一的身手怎會那麼容易便被他刺中,何況——他還有所保留。
  
  聞言,龍一斂眉垂目,沒有立刻回答。
  
  她為什麼不躲?她只是、只是想知道紫霄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否有一點位置,哪怕只是一個姐姐。何況,當時她的確想殺了紫霄女。她痛恨紫霄不珍惜他,卻又不放開他的可惡做法。至於為什麼沒有在他刺中自己之前殺了紫霄,倒不是她沒有機會,而是……不希望他傷心。
  
  劍厚南這一次並沒有輕易地放棄這個話題,反而執著地看著龍一,等著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良久,龍一揚眼,晶瑩剔透的黑眸仿若水晶一般對上他固執的眼,心弦一顫。「真想知道?」她胸口似乎有一股熱流在流竄,掙紮著想要迸發出來。也許是這些日子遠離了她一貫的生活,讓她的自製力變得薄弱起來。而他,沒有了以往的疏離後,讓她的心無法遏止地升起了希望。
  
  劍厚南坦然與她對視,明知她的回答可能會讓兩人的關係變得曖昧,卻仍堅定地微一頷首。
  
  龍一閉了閉眼,再睜開,裏面已是赤裸裸不加掩飾的炙熱情意。
  
  「因為——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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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1:28


第六章(上)
  
  散了髻,去了妝,調弄羹湯。
  
  一碟炒青菜,一碟香椿芽炒雞蛋,兩碗糙米飯。老而舊的木桌上面擺放著的飯食既不特殊,也不刻意,只是平常,如同下廚的女人一樣。
  
  她洗了手,來到院子裏,目光落向掩在野草和山石叢裏曲折蜿蜒的小徑,等待那外出未歸的男兒。
  
  等待……
  
  她豐潤未著胭脂的唇不自覺地上揚著,連晶黑的眸中也是淡淡的笑。等待,對於她,其實是一種幸福。
  
  終於,在晚霞散盡,只留青白的暮空時,那瘦削修長的人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她忍不住彎了美眸,一隻素手擱上心口,汗濕的掌心感覺到失速的心跳,雙腳似乎有自我意識般向小徑的方向急促邁去。
  
  看到出現在小徑盡頭的素衫女子,劍厚南在瞬間的怔愣之後露出溫煦如春陽的微笑,「等了很久?」他柔聲問。
  
  「嗯。」龍一低應了聲,秀美白晰的臉上竟抑制不住浮起了一抹嫣紅,仿佛剛散盡的霞彩。
  
  發現她竟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那樣手足無措,劍厚南只是淡淡地笑,沒有再說什麼,來到她近前,然後與她並肩往草屋走回。
  
  劍厚南下山到城裏去打聽楚鏡淩的事,雖一無所獲,但卻採買了一些日常用品回來。其實龍一的身子已經痊癒,再沒必要在這裏住下去,只是誰也沒想離開這遠離塵囂的地方,也許為那一份清靜,也許為心中那絲期待,於是兩人難得默契地對離開之事都噤口不提。
  
  「門外的李花快要謝了。」吃著飯,龍一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然後又沈默下來。
  
  劍厚南聞言,拿筷子的手稍稍一頓,抬眼看向對面的女人。莫名地,他竟隱隱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青澤位置偏北,這裏又處於高地,溫度較其他地方要低許多,等李花謝時,已進入初夏。他的病每到夏季發作便要頻繁許多,常常連藥物也無法控制,所以每年入夏的第二個月,一直都有兩位師父陪在他身邊。這次來尋鏡淩,他原想一個多月的時間應該足夠,誰知竟會發生這許多意外,倒耽誤了。若現在便起程回劍嘯山,也可在仲夏來到之前趕回。只是……群聊
  
  他看著變化極大的龍一,突然發現她對自己的事似乎十分清楚,但十多年來兩人其實並沒有什麼交集。「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問,問題和龍一的話一樣莫名其妙,只是誰也沒有假裝聽不懂。
  
  龍一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但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卻已夠讓他明白一切。他永遠不會忘記昨夜她對他說的話,雖然當時他沒有任何反應,事後也只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但不可否認,在聽到她親口承認她對他的感情的時候,他的心的的確確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他始終想不通,他和她從來便不親近,為什麼她會鍾情於他。何況,他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給她的。
  
  「我想再在這裏住幾天。」他拋開讓人頭痛的問題,緩緩道。「你……若想離開,可以先走。」自知道她的心意後,他發現再無法按以往的稱呼叫她。
  
  「我陪你。」龍一想也沒想便回道,不必再壓抑對他的情愫,她覺得輕鬆許多。而且獨自留下他,她不放心。
  
  「嗯。」劍厚南只是淡淡應了,便繼續埋首吃飯。
  
  沒有意料中的拒絕,龍一難掩心中喜悅地笑彎了眼。她以為當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後,會疏遠甚至不再理會她,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反而溫和親切尤勝如前。雖然沒有給她任何回應,但只是這樣她已很滿足,只因他並沒有嫌棄她的愛。
  
  看她笑得像個小孩子,劍厚南有些訝異,「什麼事這麼高興?」他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讓人開心的事啊。
  
  龍一抿嘴搖頭,依然滿眼的笑意,卻不打算告訴他實話,以免被他笑她傻氣。「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可比我矮上一大截呢,沒想到現在會長到這麼高。」想起初相見時那個瘦小的男孩子,她臉上的神情變得無比溫柔。
  
  「沒有矮很多吧。」劍厚南隨口應了,一抬頭看到她的表情,心口劇震,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悄然升起。有些狼狽地別開眼,他沒再說下去。事實是,在他十七歲正式回劍嘯山住以前,兩人只見過一次。除了她倔強的眼神,他其他相關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沒有察覺他的異常,龍一逕自陷進過往的回憶中,柔聲道:「你從小就很善良,連小鳥也不願傷害,不像我……」說到這,她驀然住口,不想讓自己不堪的過往來破壞這裏的純淨。
  
  聽著她的敍述,劍厚南忍不住將目光再次轉回了她臉上。
  
  「知不知道,南兒……」龍一的表情仿佛一個孩子正在和同伴分享自己的秘密一樣神秘而興奮,劍厚南的心神不由被吸引了過去,靜待她下面的話。
  
  「你是唯一一個會為我流淚的人。」
  
  山風狂,吹落一院繽紛,迷了人眼。
  
  「你的頭髮亂了。」坐在石階上看隨身攜帶的醫書的劍厚南偶一抬頭,發現正在晾衣的龍一被山風吹亂了發絲,忍不住開口提醒。
  
  龍一伸手去理順長髮,但平日使劍靈動的手卻敵不過山風的囂狂,怎麼也無法使隨風飛揚的長髮順服,倒被發絲遮了眼。
  
  「過來。」劍厚南看得直搖頭,終於忍不住莞爾。
  
  龍一怔了下,然後依言走到他的身邊,心卻為他罕有的親近語氣而微微發燙。
  
  劍厚南將書放在石階上,拉著她半跪在自己面前,而後出乎意料地伸手為她整理散亂的髮。
  
  龍一因他的動作而差點屏住了呼吸,心臟卻「嘭嘭」跳得厲害,生怕自己稍稍發出一點聲音,就會打破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回到冷淡。
  
  劍厚南將她束發的帶子解開,然後用手將淩亂的髮理好,這才再又用發帶將之縛好。
  
  「好了。」他笑,十分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成果。她的髮如絲緞般順滑,讓人頗有些愛不釋手。
  
  龍一大大地喘了口氣,沒有馬上起身,而是閉目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轉過身面對劍厚南。誰知他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讓她的胸口又是一窒。
  
  「你……」她胸口堵著一口氣,卻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劍厚南仍沒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對別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還滿臉無辜的笑。
  
  只有她受到影響!龍一抿緊唇,秀逸的眉輕輕蹙了起來。
  
  「怎麼……」方察覺到龍一的異樣,劍厚南欲待再問,聲音卻在龍一的臉突然向他靠近時嘎然而止。
  
  沒有給劍厚南任何逃走又或拒絕的機會,龍一上身傾向他,纖長秀美的手輕柔卻固執地捧住了他在瞬間僵滯的俊臉,在那驚詫的眼神中,柔嫩的唇瓣沒有絲毫遲疑地印上他溫熱的唇。群聊社區
  
  劍厚南顯然被這突然的狀況嚇了一跳,一時沒反應過來,以致忘了推開懷中香軟的身體。
  
  「我說過不要對我太好。」龍一在他唇畔低喃,聲音中有著難已掩飾的痛楚。她現在已經很滿足了,不想讓他無心的行為干擾自己的決心。他可知,他隨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就可撩動起她的情緒,讓她變成一個貪心而不知足的女人,而那,對於她和他,都只會是災難。
  
  聽到她的話,劍厚南想要思索其中的意思,但鼻中的女兒香及唇上的柔軟卻讓他亂了心,什麼也不能想。
  
  「南兒……」龍一幾近無助地呢喃,想到自己為生存而付出的代價,想到師父冷酷的臉,一股寒冷自心底升起,如電般劃過全身,讓她迫切地想要從他身上汲取一絲溫暖。
  
  劍厚南抓住一絲殘餘的理智,抬起手想要阻止這意外的狀況,但渾身驀然劇震,腦子在刹那間變得一片空白。
  
  她竟然在用濕滑的小舌舔嘗他的唇瓣!
  
  一聲低喘,他終於放棄推拒,順應身體反應地張開嘴含住她的甜美。舉在空中的手落在了她的後腦勺上,將她輕輕地壓向自己。
  
  時間在空山鳥鳴花開的聲音中靜靜地流淌過。
  
  然後,唇分,女人立即向後退開,以免自己又會像餓狼一樣撲向他。
  
  紊亂的呼吸聲在兩人對視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楚,誰也不知道在那樣的親密之後,該是什麼反應,尷尬,窘迫,還是親昵?可以肯定的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自從龍一坦承她的感情後,就再回不去了。
  
  只是,從前又有什麼好?
  
  最後,還是劍厚南打破了靜默,而不是大膽妄為的始作俑者龍一。
  
  他笑了起來,雖然臉上仍殘留著情欲的紅暈讓他看上去有些靦腆,但卻坦然,這樣的反應比懊惱自責更要讓女人安心。
  
  「嗯……你的頭髮又有些亂。」他說,知道那是自己的傑作,於是微微傾身,伸出手為她將頰畔稍亂的髮絲順在了耳後。
  
  龍一看著他,也不由笑了,眼中卻泛著淚光。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她心中其實害怕看到他的冷漠和鄙夷,如果是那樣,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狂。
  
  「你的衣服還沒晾完,我幫你。」將她的釋然和酸澀盡收眼底,劍厚南只是溫柔地一笑,站起身,將手伸給她。
  
  龍一沒有拒絕,抓住他的手,任他將自己拉起,然後突然張臂抱住他的腰,緊緊地,仿佛害怕他會平空消失似的。
  
  這樣的幸福來得太讓人措手不及,無法不讓人懷疑那只是一場因朝夕牽掛而致的幻夢,是上天惡意的捉弄。
  
  感覺到她心中的害怕和依戀,劍厚南臉上漾起縱容的笑,將手擱在她的肩上,似乎打算任由她抱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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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1:45


第七章(上)
  
  一夜的風雨,讓屋前那兩株李樹上即將凋落的白花提前結束了絢爛的生命。而夾雜在那些花中才冒出頭的嫩葉也隨著花瓣零落了一地。屋前階上,一片雨後狼藉。而空氣,格外清新。
  
  龍一梳了髻,淡掃蛾眉,輕染胭脂,雖粗布衫裙,卻在低眉斂目間帶出一身的高貴和冷傲。
  
  出了門,一縷霞光鑲嵌在天際,陰雲散盡。
  
  早起的劍厚南已將昨夜兩人的濕衣洗了,正在晾到院內的竹竿上。聽到門開的聲音,不由側臉看向她。
  
  也許夜間淋了雨,龍一的臉有些蒼白,但對上劍厚南的眼,她還是笑了,笑顏如初升的豔陽。至於昨夜,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又或者,她忘記了。至少,在那美豔無雙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介懷。
  
  「南兒,謝謝你。」她開口,指的是劍厚南幫她洗衣服的事,音調一如往昔,沒有特別的嬌昵。
  
  劍厚南眉頭輕輕皺了下,並沒回以一慣溫厚的笑,「不必客氣。」只是淡而有禮的客套。
  
  似乎是一種默契,對於昨夜之事兩人都緘口不談。
  
  龍一走過去,和他一起將衣服晾起,卻沒再說多餘的話,也沒再做出讓他困繞的事。
  
  「我要走了。」晾完衣,看著劍厚南端起木盆轉身回屋,龍一突然道,注視著他背影的目光有著難言的痛楚。但當他聞言回頭時,她卻急忙垂下眼瞼,遮蓋住所有的情緒,臉上依然是淡然優雅的微笑。
  
  說不上心頭那突然升起的煩躁是來自何因,劍厚南定定地看著龍一,良久,才淡淡應道:「嗯,知道了。」只是這樣,再沒有更多的言語。然後轉回頭,繼續走向草屋。
  
  所有的一切,本不該發生,所以早點結束也好,這樣誰也不必再煩擾。
  
  龍一抬起眼瞼,笑容斂去,就是這樣嗎?十五年的單思與苦戀,向上天乞來了兩日的甜蜜,也該知足了。就這樣吧。
  
  回首,朝陽掛在了林梢,水霧蒸騰中,遠近山林籠上了一層薄紗,她映著朝霞的臉上浮起一抹淒迷的笑。
  
  「哐當」一聲,草屋內傳出木盆落地的響聲。
  
  她一驚,不假思索向屋子疾掠而去。以劍厚南的性子決不會如此將盆丟在地上,還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只怕有什麼事……
  
  不出所料,當她奔到門口,已瞧見劍厚南正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撐在桌沿吃力地支撐著自己,清秀的臉容蒼白僵硬,豆大的汗珠正順著額際慢慢滑下,似乎正在強忍著巨大的痛苦。而木盆,則躺在床腳邊,顯然滾行了一段距離。
  
  「怎麼了?」龍一急忙搶上前扶住他,半抱半拖地將他弄上了床。
  
  劍厚南閉著眼,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無法回答她。
  
  是病發了吧。龍一雖然心急如焚,卻也立時想到了原因。這是第二次見到他發病,第一次是十五年前,那時他還小,發病的樣子也是這樣。
  
  怎麼辦?她慌了心神,只能緊緊卻無助地抱著他,眼睜睜看著他被病痛折磨,心不由糾結成一團,飽受著與他相同的煎熬。向來她要風得風,要雨是雨,唯獨對著他,對著與他相關的一切,卻是那麼無能為力。
  
  「南兒……南兒……」她俯首在他耳邊低喚,心疼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浸進了他的衣襟。她寧願自己代他承受身體上的痛苦,也勝過當一個什麼也不能做的旁觀者。
  
  「藥!對……有沒有藥?」腦中靈光一閃,她恍然憶起這些年他似乎都是以藥物來壓制病痛。那麼,藥呢,還有沒有藥?
  
  手忙腳亂地放開漸漸不省人世的劍厚南,龍一開始四處搜索能救治他的藥丸。可是越心急,越什麼也找不到,連藥草也見不到一棵,似乎在她痊癒後,連劍厚南所挖采的所有藥物也都用完了。
  
  絕望地回到床邊,劍厚南的氣息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
  
  沒有希望了嗎?龍一無力地伏在劍厚南的身上,抱著他,顫抖的唇瓣輕輕地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曾經,他的唇是那麼的溫暖。無聲中,他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被她的淚水濕透。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會一直陪著他。
  
  「南兒……」她將臉擱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他的心跳在逐漸減弱,而他心窩的溫度也在慢慢散去。
  
  巨大的恐懼像惡魔一樣緊攫住她的心,讓她不能平靜地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點流失。不,她不要他死,他才二十五歲,有人愛,也可以愛人,他不該這麼早便離開。她寧可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
  
  近乎粗暴地扯開他的衣服,她準備用昨晚他溫暖她的方式來阻止他的體溫下降。除此之外,她已不能做什麼了。
 
  一個錦袋從他的內衫中被扯掉出來,恰恰落在龍一的眼前。一絲希望燃起,她心臟狂跳,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後打開。兩粒紫黑色的藥丸安靜地躺在裏面,散發著濃濃的藥香。
  
  已經管不得那是不是劍厚南日常所服之藥,龍一將兩粒全喂進了他的嘴中,然後鑽進被子,將體溫下降迅速的男人緊擁進自己的懷中,似乎只要這樣就可以抓住他逐漸流失的生命。
  
  也許是藥物起了效,也許是她採用了有用的保暖方式,總之,劍厚南的身體沒有再冷下去。
  
  龍一雙眼大睜,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近在咫尺的俊臉,生怕稍一眨眼,他就會這樣永遠地睡下去。時間仿佛靜止了下來,周圍的一切也仿佛都靜止了下來,只剩他微弱的呼吸在繼續著。
  
  也許等了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
  
  龍一感到懷中的人好像動了一下,一震,驀然發覺他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變得勻細悠長。
  
  「南兒?」試探著,她輕輕地喚。想將他喚回來,卻又怕驚擾了他甯謐甜美的夢。
  
  一陣蝶翼般地顫動,那一雙長年如煦陽般溫暖的黑眸在上揚的長睫下露了出來,平靜而祥和地注視著眼前女人的臉,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
  
  猝不及防下,龍一連反應也不能,只能怔怔地回望,甚至忘記了呼吸以及失而復得應有的喜悅。
  
  「我不喜歡你結髻。」突然,他開口打破寂靜,臉上漾起溫和的笑,手從她四肢的纏縛中抽出來,取下她的髮簪,然後滿意地看著那一頭青絲披散在枕上。
  
  被他的動作和話語嚇了一跳,龍一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這才憶起自己還像一隻八爪章魚一樣緊抱住他,俏臉登時通紅,慌忙收回手腳,坐了起來。這一刻她突然很慶倖開始自己心神不寧下沒有將衣衫脫盡,不然這時恐怕更要尷尬萬分了。
  
  她臉上淚痕猶在,這時又染上濃濃一層胭脂色,加上如黑緞般披掛在雪白裏衣上的長髮,讓她顯露出罕見的女兒嬌柔。劍厚南只覺心神一蕩,但也只是瞬間,轉眼便又心靜如水。
  
  「我睡了多久?」他問,因為渾身乏力,所以沒打算馬上起床。
  
  龍一跳下床,正在穿外衣,聞言頓住。
  
  多久?她覺得好像有一世那麼長,長到讓她以為自己也要隨他這樣安靜地睡去。
  
  「不知道。」她繼續將衣帶系好,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長髮,準備將之鬆挽成髻,卻驀然想起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於是放棄,只用發帶輕攏在背後。
  
  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劍厚南的目光中不自覺加入一絲與往不同的溫柔,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想到一向冷傲堅毅的她竟會為自己流淚,他心中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你什麼時候走?」他問,想起發病前她對自己說的話,不明白為什麼一醒來自己就被這件事困繞住,更不明白為什麼在問這個問題時,他心中會隱隱有著莫名的期待。
  
  龍一垂眼,又收回了所有的情感。「我送你回劍嘯山。」淡淡地,她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道。他必須儘快回到山莊,不然再發病的話,恐怕就沒有這次的好運了。
  
  這樣的答案讓劍厚南微感意外,卻又難掩淺淺的喜悅,似乎……他並不討厭再和她相處一段日子,儘管他不會按她的安排去做。
  
  「我不能回去,我還要去尋人。」他回應她的話,感到力氣漸漸恢復,於是撐著坐了起來。
  
  惱他的固執,龍一不由抿緊唇不想再多說,卻還是走上前為他將衣服穿上。
  
  「你在生氣。」將她的怒氣看在眼裏,劍厚南微笑著指出,雖然已知道原因是什麼,卻仍希望她親口說出來。
  
  深吸一口氣,龍一將情緒壓制住,又是一臉明豔照人的笑,「你的藥已經吃完了。」她指出事實,同時將空空的錦袋丟給他,讓他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
  
  誰知劍厚南並不理會藥袋,反而一把抓住龍一為他著裳的手,不悅地道:「不要用這樣的笑敷衍我,難看。」他一向溫文儒雅,極少說這種重話,但莫名地他就是不喜歡龍一把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那讓他極度不安。
  
  龍一怔住,呆呆地看著他不滿的眼神,不明白在昨夜那樣地拒絕她之後,他為什麼還要用這樣容易讓人誤會的語氣同她說話。他難道不知道她的意志有多麼的薄弱麼?他難道不怕她又像前兩天那樣纏得他無可奈何麼?要知道她是多麼渴望親近他呵!
  
  「我讓人幫你找。」訥訥地,她只能擠出這麼一句似乎無關的話應對這讓她失措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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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2:00


第七章(下)
  
  劍厚南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以往發病時他還能在昏迷前自己拿藥服下,甚至可以運功促進藥性起效。這一段日子不僅發病頻繁,這一次竟連服藥也來不及,而且在用了
  
  以往兩倍的藥量後還花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醒過來。這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用藥物壓制他的病這個方法或許快要不可行了。
  
  雖明知這一點,他卻並不惶懼,常年徘徊在生死邊緣,早讓他看淡了生死。只是——
  
  他回頭,正看見龍一坐在窗前梳頭,看她的動作似乎又要挽髻。不由皺了下修眉,收斂思緒,邁步回屋。
  
  「不要結髻。」來到龍一身後,他從她手中拿過木梳,溫和卻堅持地道。然後在她詫異的表情中,親自動手為她梳理那一頭柔軟輕滑的長髮。
  
  「你……」龍一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聲音有些喑啞,只說了一個字,便即住口。
  
  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過於親昵,劍厚南梳得非常認真,他將龍一那一頭青絲梳攏在一側,然後編成簡單的髮辮垂在胸前。最後將木梳別在她的辮根處,形成一個既簡單卻又別致的髮飾。
  
  讓龍一轉過身,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劍厚南眼中露出滿意的光芒。他不喜歡她結髻,不是因為她結髻不好看,而是因為結髻的龍一會掩蓋住自己的本性,變得冷漠而不可捉摸。
  
  歎了口氣,龍一唇角露出一絲無奈卻又苦澀的笑,「你何苦這樣來挑惹我,你不是不知道……」他難道不知道她得費多大的意志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撲向他,不再做出讓他苦惱的行為?
  
  明白她未說完的話,又將她的苦忍看在眼裏,劍厚南情不自禁抬手撫上她的臉,一絲憐惜在心底悄無聲息地開始發芽生長。
  
  「對不起,我……」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明知不該這樣親近她,但手卻仿佛有自我意志似的,在她滑膩的肌膚上輕輕摩挲。
  
  「南兒……」龍一閉上眼,無力地喚,覺得有些心力交瘁。想擁有他的溫柔,卻又不想將他牽涉進她的感情漩渦,這樣的處境讓她好為難。
  
  「我們晌午就下山,可好?」想打破這讓人迷惑的氣氛,劍厚南試圖轉移注意力,但手卻好像眷戀上她肌膚細緻冰涼的觸感,捨不得離開。
  
  「好。」龍一點頭,睜開眼睛,抓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大掌,知道自己又軟弱了。「我想問你一件事。」其實自昨夜後,她已決定不再奢望,可是現在的他,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又升起莫名的渴望。
  
  「什麼?」看見她眼中再次漾起濃烈而熟悉的情感,知道她不再刻意壓抑自己,劍厚南心底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似乎是自早上起他一直在害怕著什麼,而直到現在那份恐懼才消失似的。
  
  「昨夜……你會不會看不起我?」這其實是她最害怕的,她怕自己不顧羞恥地用身體引誘他的舉動會讓他心生鄙夷,他天性醇厚,不會將之表現在臉上,但只是想到他在心中看不起自己,就讓她受不了。
  
  沒想到她在擔心這一點,劍厚南微感歉疚,「傻瓜,我怎麼會……我不會。應該是我請求你的原諒才是,那樣將你丟下,是我不好。」昨夜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若不那樣,他恐怕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只是他沒想到那竟會對她造成那麼大的傷害,當折轉回來的他看到她孤單痛苦地蜷縮在李樹下,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淒涼身影時,就開始後悔起自己衝動的行為。
  
  聽到他這一句話,龍一隻覺鼻子一酸,眼睛開始起霧。忙垂下眼,將淚光遮掩,唇角卻不由上揚,露出自今晨起第一個真心的笑。雖淺,卻讓劍厚南心弦一顫。
  
  再揚眼,龍一眼中已是滿滿的笑意。只是這樣,這樣就好了,她不會再奢求更多。
  
  「你要找人,我陪你,好不好?」這一次,她用的是商量的語氣,只因以後的日子都不想再逆他的意。
  
  這一次,劍厚南也沒再拒絕,而是微笑著應允。
  
  「你可聽過白隱?」龍一繼續問。因為跟著他的目的並不是真的想幫他找他想找的人,而是為了找那個白隱,一個有希望為他祛除沈屙的人。
  
  劍厚南不知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一個不相干的人,卻仍然好耐性地問:「他是什麼人?」
  
  從椅子中站起來,龍一還是忍不住衝動伸手抱住了劍厚南的腰,靠進他的懷中,只是不再用力得像他會隨時消失一般。
  
  頓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喜歡起她這樣的親昵,劍厚南臉上漾起縱容的笑,第一次主動展臂回擁住她,然後安靜而認真地聽她講述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的來歷和事蹟。
  
  「白隱其實是焰人,叫明昭成加。」
 
  焰人,塞外蒙都草原的統治者,一個強悍無匹卻擁有令人不解的奇特風俗的民族。在這個民族中,男人和女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和待遇。男人如神,如天,高貴而不可褻瀆;女人如浮萍,如野草,無根而任人隨意踐踏。焰人的後裔不是由本族的女子孕育,而是挑選別族血統高貴,姿容才能絕佳的女子來完成,而能夠成為焰人的新娘,是所有外族女子的驕傲。
  
  在焰族,血統最高貴的要數以成加為首的五大家族,他們分別是成加、鑒辛、阿古塔、亞狄真河以及五禺。這五大家族共同掌控著焰族的統治權力,而歷任焰王都是由這五大家族中挑選出來的。
  
  白隱,也就是明昭成加,是成加家族中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被所有焰人尊敬地稱為醫皇子,擁有出神入化的醫術,甚至傳說他能夠起死回生。至於他為什麼會離開草原來到中原,卻無人知曉。
  
  「很想見他一面。」聽罷龍一的敍述,劍厚南不由對白隱心生嚮往,他自己的醫術在中原已是頂尖,至今為止還沒遇上堪與匹敵之人。但他心胸寬廣,對於這個聲譽又或醫術恐已超過自己的白隱,他不僅沒有絲毫相忌,反而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龍一微笑,「會的……會見面的。」若不是有意想讓他去見白隱,她又怎會同他在這裏說不相干的人。想著,忍不住回頭看向住了近月的草屋,心中溢滿留戀與不舍。草屋盛裝著她二十七年來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這一去,恐難再回來。她素性灑脫果決,但這一次,卻難抑女性柔軟纖敏的一面,雙足遲遲不願邁出圍籬。她只怕這一出去,一切又將回到原點。
  
  劍厚南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心思,下意識伸出修長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聲安慰:「如果有機會,我們以後再一起回來。」這算是他的允諾,只因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上天究竟願不願意給他機會。
  
  「好。」龍一強顏淺笑,點頭,認定這是他同自己的約定,而刻意略過「機會」二字。
  
  日上中天,山中一如既往的寧靜,而鳥語和花開只是平添寂寥。
  
  龍一和劍厚南並肩沿蜿蜒的山路向山外緩緩而行,似乎,誰也不想這麼快便離開這不沾塵世紛擾的地方。
  
  在經過一塊巨岩邊時,山石邊一叢淺紫色的花吸引了劍厚南的注意。他停下步子,在龍一詫異的目光中彎腰摘下一朵如蝶翼般的野花,直起身將花送到龍一鼻下。
  
  「這是藍苓,香味比雪凝宮的青芽淡雅,可以入藥。你傷口能癒合得那麼好,有大部分功勞是它的。」他說得緩而慢,聲音醇厚溫暖,讓人著迷。不再冷淡疏離之後,他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喜歡並渴望親近的男子。
  
  「是嗎?」被他的聲音所惑,龍一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落在他飽滿好看的唇上,不由自主回憶起他的味道,心中升起渴望。
  
  「嗯。」劍厚南應了,然後自作主張將花朵插在她的鬢邊,正要誇讚一番時,卻驀然發現她的失神。「想什麼?」他用食指輕劃過她嫩滑的臉蛋,笑問。親昵的動作不經思索便這樣自然地做了出來,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龍一被喚回神,想到自己心中浮起的念頭,俏臉不由暈紅,不自在地別開了眼。「沒有。」她的回答匆促得讓人起疑。
  
  「沒有?」見到她的表情,劍厚南意外地心情大好,促狹地反問。只問一下就臉紅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麼,何況她開始還一直目不轉睛地「色色」地盯著他的唇。他若猜不出來,也不必出去找淩兒了。
  
  龍一被問得尷尬起來,著窘地抿緊唇,不應他,右腳一動,打算從他身邊逃開,也逃開這個討厭的問題。她一向主動大膽,但經過昨夜之後,明白到自己主動的親密舉動會造成他的困擾,所以決定壓抑住自己本能的欲望,不再對他做出過分的行為。故而他追根究底的問題才會讓她覺得難以啟齒。
  
  她明顯的逃避讓劍厚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和不快,還沒仔細追究原因,他已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
  
  「我想……」另一隻手順勢攬住她纖細的腰,他緊攫住她意外不解的黑眸,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沈聲道:「你是在想這個吧。」說著,伏首噙住她柔嫩的唇瓣。
  
  明知自己的行為已經失控,劍厚南卻不再想抽身退開,反而迫切地探入她溫暖的唇齒間汲取她的甜蜜。
  
  雖然驚訝,卻沒有道理阻止他,龍一決定順水推舟,放心大膽地接受他的主動。
  
  良久,劍厚南依依不捨地與她分開,抵著她的額頭,微微喘息。而後突然失笑,為自己越來越失常的行為。
  
  龍一仍沈醉於那讓人失魂的甜蜜中,對於他的笑竟無力追問,唯有暫時當作沒看見。
  
  「奇怪,」劍厚南低喃,攬住龍一腰的手臂不由收緊,「我怎麼會……」
  
  不是知道不能碰她的嗎,為什麼會控制不住?為什麼無法忍受她在她和他之間建起一堵無形的牆?他以為是她變了,但現在,看上去似乎是他在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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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2:16


第八章(上)
  
  女兒樓是黑宇殿的情報及暗殺機構,擁有精密龐大的情報網,尋個把人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一進入青澤城,龍一便聯繫上自己的人,動用所有的力量全力尋找楚鏡淩和白隱。在下山的時候,劍厚南對她再無隱瞞,將自己尋找楚鏡淩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也不再拒絕她的幫助。他比誰都清楚,他已經沒有時間。
  
  女兒樓行事就如龍一本人一樣快捷而有效,只是次日清晨便有了回報,而結果實際上是在三更時便獲取的,因為不敢打擾兩人休息,所以才等到早上。
  
  楚鏡淩確實到過青澤,但早在十多日前便已離開,與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據查那個男人並不是劍厚南提過的青弈門的衛明禹,而是陰極皇。
  
  「陰極皇!」本在喝茶的劍厚南聞言色變,茶杯從手中滑脫,哐當一聲落在地上,隨著瓷杯四分五裂,溫熱的水和著茶葉四散飛濺。
  
  稟報情況的女子叫子蘭,顯是見慣風浪又兼女兒樓訓練有素,對於劍厚南的反應並沒有顯出任何異樣的表情,只是停了下來,靜待龍一吩咐。
  
  龍一垂眼,她自然知道劍厚南為什麼會如此失態,只要是武林中人,就不會不知道陰極皇的惡名。
  
  輕咳一聲,她沈聲道:「他們現在在哪裡?」回到自己的地方,她自然而然恢復了以往的性情,她的手下看到的依然是那個永遠也不會有情緒波動的樓主。
  
  這時有下人進來清掃地上的殘藉,同時奉上新的茶水。劍厚南臉上多了一抹陰鬱,再沒心思去想自己的失禮。
  
  子蘭謹慎回答道:「陰極皇似乎打算去竟陽,一直走的是水路,青城那邊傳來消息,昨日兩人已乘上明蛟幫的船南下。」說到這,她看了眼臉色越來越不好的劍厚南,又看了眼一臉平靜的龍一,見她沒有特別指示,便又繼續說下去。
  
  「岩候率領著青弈門的人緊追其後,他們用的是自己的船,可能這兩日就能趕上。」這是關於楚鏡淩所有的情報,其中岩候就是衛明禺。
  
  聽到禺少追了去,劍厚南的臉色稍緩,看向龍一。
  
  龍一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呷了口,揚眼,對上劍厚南的目光。
  
  「白隱呢?」這才是她真正關心的。至於楚鏡淩,那是不想他擔心,但現在看來似乎有些麻煩。凡是扯上陰極皇,都很麻煩。
  
  「明昭先生目下在雪凝宮作客,是宮雪凝親自到龍源相請的。聞說是花主紫霄染病月余,無人可治。」黑宇殿的人多來自塞外民族,對於白隱極為尊敬,慣稱其本名。而之所以是聞說,是因為她們雖然能在雪凝宮所在的鵲島上布下眼線,卻不能將人手安插進由明月奚坐鎮的雪凝宮中,所有消息都是由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但女兒樓情報的精確度及對所得情報的分析能力都是江湖上頂尖的,即便是推測的結果,其準確率也是極高。
  
  「又會這麼巧的。」不用看,龍一也可以感覺到劍厚南的身體突然繃緊僵硬。但她只是微微地笑,看著杯內清澈的茶水,悠悠輕吟。
  
  因為所有情報都彙報完畢,子蘭沈默下來,等待龍一的安排。
  
  龍一仿佛在想什麼,沒有說話,而劍厚南也陷入了沈思。小廳突然靜得落針可聞。
  
  良久,龍一才憶起子蘭還在等她指示,於是揮了揮手,「你下去休息吧。」她很清楚她的手下從昨日午時起直到現在一直沒有休息,恐怕連進食也沒有。
  
  等子蘭離開,龍一這才看向劍厚南,他清秀修長的眉緊緊地糾結在了一起,不知在想著誰,是楚鏡淩,還是紫霄?
  
  「南兒?」她低喚。一絲苦澀自心尖悄悄漫延至舌根,為他心中的掛念。
  
  劍厚南回過神來,看向她,唇角上勾,扯出淺淡而無奈的笑。「我擔心淩兒,怕她在陰極皇那兒受委屈……」他只說了一半,剩下的硬生生咽進了肚子裏。他還擔心紫霄,她的病根恐怕是那日在龍一手下驚嚇過度,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看出他話未說盡,龍一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到他面前蹲下,雙手按在他的膝上,仰首溫柔地看著他。
  
  「關於楚姑娘,有岩候,你難道不相信自己的朋友?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可以安排人去協助岩候。」
  
  劍厚南的眉並沒有因為她的建議而有絲毫舒緩,但看到她關心的神情仍不由心中感動,修長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聲音微啞地道:「我想……自己去。」除了親眼看到淩兒沒事,否則他永遠也不能放心。
  
  握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龍一的眉也微微蹙了起來。知道他性格雖然溫和,但卻極固執,要想改變他的主意,恐怕很難。但他的病始終是她心尖上的刺,一日不拔除,她就要提心吊膽一日。而如今白隱就在近處,他們怎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好,我們分路而行,你去找楚姑娘,我去雪凝宮。」突兀地,她丟下這麼一句。
  
  隱約把握到她的意思,劍厚南的臉在瞬間變色。
  
  龍一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實有威脅的意味。
  
  她與雪凝宮有過節,尤其是紫霄和明月奚。如果讓她獨自去,以她以往的行事作風,難保不血洗雪凝宮。
  
  劍厚南還清楚地記得那日在地牢中看到的龍一那噬血瘋狂的眼神,他一點也不懷疑再次遇上紫霄,她會毫不猶豫地取紫霄的命。
  
  所以,不須龍一如何勸說,他立時改變主意主動提出先與她一起去雪凝宮。
  
  這一次,兩人都學了乖,知道要提防青芽。而劍厚南早在雪凝宮時就找到了雪凝宮人不受青芽影響的原因,不然也不會有能力救紫霄。雪凝宮的人都喝一種自製的酒,由青芽的根泡制而成,就是這酒,可以讓人不受青芽的香氣影響。自身相克,這種植物也算有趣。
  
  而要青芽的根,只要有心,是很容易在鵲島弄到的。
  
  當兩人再次踏上鵲島時,雪凝宮早得了消息。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整個雪凝宮都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鬆懈。所有人都以為龍一是回來找麻煩的。
  
  龍一和劍厚南並沒有直接造訪雪凝宮,而是在島上的一家客棧內住了下來。
  
  「你認為雪凝宮的人會主動找上門?」劍厚南坐在椅子裏,看著龍一用客棧提供的水淨手,她又穿上了黑宇殿標誌性的黑色衣裙,梳了宮髻,因為一路都是由女兒樓的船隻和馬車護送,所以倒不如上次走在街上那麼惹人注目。只是這樣打扮的她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說話的語氣不自覺有些冷淡。
  
  「你不這麼認為嗎?」龍一轉過身衝他微笑,反問道。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這樣,可是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不能再變了。
  
  劍厚南低眉沈吟,沒有回答。
  
  一絲混和著落寞的淒涼浮上龍一的眉梢,她知道他為什麼肯拋下楚鏡淩的事隨她來雪凝宮,所以在他應允先和她來尋白隱時,她已下了一個與他有關的決心。她不要他以後的日子活在遺憾中,不管那日子是多還是少。
  
  擰乾手中的洗臉巾,龍一緩步來到劍厚南面前。
  
  溫熱的帕子敷上臉的那一刻,劍厚南驚了一下,回過神,然後便任著龍一輕柔地為他擦拭臉上的風塵。
  
  「我想明姑娘會親臨。」當龍一收回洗臉巾時,劍厚南自然而然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進自己的懷中,溫聲回應她開始的問題。不知是幾時,這樣的親昵已成習慣。
  
  龍一笑,「除了她,雪凝宮誰還有那個膽量來見我?」她說得自負,但凡是知道她的人不會有人認為她大言不慚。「而且我也只想見她。」
  
  劍厚南聞言,本來就沒鬆開的眉頭糾結得更厲害了,心中升起一種莫名卻強烈的渴望,讓他迫切想見到在山上養傷的那個龍一。
  
  沒有任何預兆,他低頭突然卻堅定地印上那近在眼前的豐潤小嘴,固執地想抹去那微微上揚中的傲意及冷酷。
  
  龍一驚訝地瞪大美眸,還是不太適應他的主動。
  
  劍厚南回望她,深黑的瞳眸中閃爍著陌生的渴望及熱切,濕熱的舌略顯急切地分開她的唇瓣,探嘗她的美好。
  
  一聲輕細的呻吟,龍一受不了他奇異的眼光,緩緩閉上眼,兩隻手臂不由自主攬上他的脖頸。
  
  看見熟悉的紅暈再次染上她的雙頰,一絲笑意浮上那雙緊盯她的黑瞳,修眉間的鬱悴似乎也隨之減少了許多。劍厚南這才合上雙眸,全心全意投入那讓人心迷神醉的唇舌交融中。
  
  「你……」當劍厚南終於撤離時,龍一氣喘籲籲地軟癱進他的懷裏,頭枕在那單薄卻堅實的肩膀上,說不出話來。她其實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對她,是一時的迷惑還是出於憐憫?只是……無論原因是什麼,她都不應該介意才是。她貪戀他的溫柔,他便給她溫柔,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看著嬌軟無力的龍一,劍厚南知道自己又讓她卸下了面具,心口被難以言喻的憐惜和滿足充塞,修長的手指不由輕撫上她微腫的唇瓣,然後是緋紅的臉蛋,最後落在她微亂的髮髻上。
  
  「不要……」龍一及時反應,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抽出她發簪的舉動。
  
  「怎麼了?」劍厚南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任她按著自己的手,並沒試圖繼續未完的動作。
  
  龍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歎了口氣,「你知道明月奚……」她想告訴他,在面對強勁的敵人時,她現在的妝扮也是一種必要,無論是對自己的心理,還是對手的心理。只是劍厚南並沒有讓她說下去,一聲驚喘,她無力地閉上了嘴。
  
  親昵的細吻密密地落在她的唇上、鼻上、眼上……然後是那讓他礙眼的雲髻上。
  
  然後……一頭青絲如瀑般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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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2:32


第八章(下)
  
  兩人沒有說錯,傍晚時明月奚果然大駕光臨。
  
  沒有紫霄的排場,也沒有傳聞中宮雪凝出行的奢華及隆重,明月奚隻身一人,仿佛訪友般來到客棧。依然是一身青衣,樸素的妝扮,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雪凝宮人的味道。
  
  扭不過劍厚南,龍一只能用發帶將散發攏在背後,因為不是習慣的裝束,讓她在人前多少有些彆扭。身上淩厲的氣勢因而減弱了幾分。她知道這是劍厚南的目的,卻也只能順著他。他不想她找雪凝宮的麻煩,不想她殺人。只要他乖乖去見白隱,讓白隱為他治療,她便儘量不去做他不喜歡的事。
  
  明月奚到的時候,兩人正在房中喝茶閒聊。
  
  見到龍一身體及精神狀態,明月奚絲毫沒掩飾自己的驚訝及明顯鬆口氣的表情。對於雪凝宮來說,讓女兒樓主死在自己的地盤上決算不上是件好事,畢竟,不會有人真正想去惹怒如一個帝國一樣強大的黑宇殿。上次她被龍一惹得失去理智也沒有取之性命便是這個原因,只是沒想到淩霄花主會枉顧她的命運去招惹龍一,反吃了大虧。
  
  「樓主安然無恙,月奚總算可放下心了。」她微笑著說出真心話,並不怕人說她懦弱怕事。
  
  龍一對她的直率微起好感,先招呼她坐下,才淡淡道:「多謝明姑娘掛心。」頓了頓,才又道:「明姑娘獨身前來,難道不怕龍一欲對姑娘不利嗎?或者是姑娘藝高人膽大,不將龍一放在眼裏?」她後面一句隱含挑釁意味,只因對於上次在雪凝宮束手待斃的事始終讓她耿耿於懷。
  
  明月奚神情平和,並不生氣,似乎除了那個塵外主,沒有任何事可讓她的情緒失控。「樓主不正是在等月奚嗎?若我不來,樓主豈不要失望?」輕描淡寫幾句話化解了龍一的戾氣。
  
  龍一與劍厚南相視而笑,眼中難掩對明月奚的激賞。
  
  「那麼,明姑娘若只是來看龍一是否安好的話,現在看到了,請吧。」龍一依然不洩露他們來此的目的,悠悠下了逐客令。劍厚南只是冷眼旁觀,並不多嘴。
  
  雖明知她是以退為進,明月奚仍然不得不放下身段任她牽著鼻子走,只因這一次她來,不僅是要弄清楚二人來此的目的,還另外有其他事需要他們幫忙。
  
  「實不相瞞,月奚此來,是想請求劍先生一事。」她也不拐彎抹角,直言相告。
  
  龍一秀眉微揚,沒有說話,但心中多少有訝異。
  
  劍厚南顯然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了,他性格隨和,聞言微笑道:「明姑娘但說無妨。」雖沒多說,但誰都聽得出他沒有推拒,當然前提自然要是他能力所及才行。
  
  看了眼龍一,見她沒有反應,明月奚才道:「其實這事關本宮的淩霄花主……」
  
  說到這,她突然停下,因為她敏銳地感覺到對面兩人在聽到淩霄之後情緒出現明顯波動,看來事情不會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她怎麼了?」聽到紫霄的名字,劍厚南有些沈不住氣了。
  
  龍一還是笑吟吟的,明月奚卻可以感覺到她隱藏在眼眸深處的冷意。
  
  「淩霄花主上次……嗯,現在臥病在床,白隱先生說她除驚嚇過度外,還有心病,單是藥石治療不會有效。」她沒說,但誰都知道紫霄所受驚嚇是由龍一所致,沒有人假裝聽不懂。
  
  「心病……」劍厚南心中一沈,他自然知道紫霄的心病來於何處,只是他也無能為力呀,不可能讓他去將陰極皇綁到紫霄面前吧,這男女之事怎能勉強。
  
  「是。」明月奚點頭肯定道,「淩霄花主已告訴月奚,她希望能再見劍先生一面,希望先生能夠原諒她。」事實上,她就是來為紫霄請劍厚南的。
  
  聽到此,劍厚南怔住,他沒想到紫霄是為他,並不是為陰極皇,這項認知讓他心中五味雜呈,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悲哀。
  
  龍一別開眼,不想去看劍厚南臉上複雜的表情,也不想理會心中浮起的酸澀。
  
  「若是如此,去見見也不防。不過,我想要先見白隱一面。」冷漠地,她先向明月奚提出條件。她很清楚,劍厚南一定會去,但在她心中,再沒有人的性命比他的更重要。
  
  「這沒問題。」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明月奚很爽快地答應了。
  
  淩霄小齋是紫霄所住之處,與雪凝宮其他地方一樣,這裏除了綠蔭樹木外,只有青芽一種花卉。
  
  小齋內陳設佈局簡潔清雅,如紫霄予人的感覺一樣。只是白色紗幔四處可見,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加上隨處可見的白衣侍女,讓人如處雲霧仙境之中。
  
  走在這樣的地方,龍一的一身黑衣顯得十分格格不入。而一路上那些躲躲閃閃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著壓抑過後的畏懼及仇恨,對於這個殺害過自己姐妹而又害花主臥病在床的禍首,不止淩霄小齋,包括整個雪凝宮的人都對她充滿了敵意。只是這種仇恨和敵意,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表示出來。
  
  龍一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但她早已習慣,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侍女通傳後,明月奚三人踏入紫霄的香閨,在外進,龍一停了下來。「我想淩霄花主應該不會想見到龍一。」她自嘲地笑道,然後看向自進雪凝宮後就沒露過笑容的劍厚南,「南兒你和明姑娘去吧。我就在此相候。」
  
  紫霄的病有一半是因龍一而起,她如此提議,自不會有人反對。當下龍一在廳中坐了,有侍女奉上茶,餘二人進到後面紫霄的臥房中。
  
  紫霄飲食不進,只短短月餘,人已消瘦虛弱至無法下床。而龍一想見的白隱正在裏面為她看診。
  
  龍一坐在廳中,正百無聊賴地打量著牆上的仕女圖,後進走出一人來,讓她不自覺站了起來。她素來狂傲,極少有如此恭謹之態。
  
  「明昭先生。」連思索也不用,她脫口喚道。
  
  她其實沒有見過白隱,也就是明昭成加,但那比陽光還燦爛的銀髮,比天神還俊美的容貌,比春風還溫柔的笑容,以及比星晨還璀璨的銀灰色雙眸,天下除了明昭成加外,不會有第二個人擁有。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銀眸中掠過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失望,白隱嘴角上揚,笑容加深,「去院中走走吧。」親切如老友般的語氣,溫潤如春風般的聲音,讓一向冷情理智的龍一也不由心中一暖,只是那一刹那便喜歡上這個陌生的男人。
  
  出了門,白隱刻意停下,等龍一跟上與他並肩而行。從這極微小的舉動,已可看出他應該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子。
  
  靜靜地走在他的身邊,龍一本來煩亂不堪的心竟無端平靜了下來,感到從未有過的放鬆,甚至不想開口打破這樣寧謐的氛圍。
  
  「你是來找我的吧。」緩緩地,白隱沒有任何疑問地指出龍一到雪凝宮的目的。
  
  龍一不由自主看向他若蒼穹般深邃無際的銀眸,那裏面閃爍著洞悉一切的智慧芒動,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宇主子那雙凍結了時間和智慧的冰冷黑眸。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畢竟他們根本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一個溫暖如春,一個卻酷寒似冬,她怎會將他們聯想到一起。
  
  「明姑娘告訴先生了?」方才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很快便恢復了冷靜自若。
  
  白隱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一盆青芽盛開的小白花上,俊美的臉上笑意變淡,卻始終沒有斂去。隔了一會兒,他才柔聲回答:「明姑娘還沒時間和我說過話。」
  
  輕輕一句話,讓龍一失態地瞪大了美眸,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如此肯定自己是要找他。
  
  接受到她的疑惑,白隱眸中銀芒微動,揚起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大大笑容,「你難道不是因為想讓那個男人多活幾日才來找我的?」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劍厚南身染沈屙,加上智慧超逾常人,通過觀察和分析聽聞到的訊息,已可確定並不關心紫霄的龍一為什麼會不帶任何敵意地重返雪凝宮。並不是龍一心中所想的未卜先知。
  
  龍一心系劍厚南,乍聞此言,已顧不得理會白隱是如何知道她未說出口的請求,只想到白隱既然可以看出劍厚南有病,那必然也可以醫治他,不由激動起來。「那……先生你看他的病……」半是希冀半是害怕,龍一竟顫抖地無法問全。
  
  看出她的矛盾,白隱不由搖頭莞爾,「常聞說女兒樓主冷酷果決,處變不驚,現在看來,怕是傳言失實啊!」沒有直接回答龍一的問題,他反有心情調侃她,頗有些事不關己的閒散。
  
  雖然心急,但面對笑得溫雅的俊美男人龍一發現自己竟一點也不會著惱,不知是因為有求於人,還是因為出於對他的好感。總之,龍一知道除了擺低姿態提高耐性,她沒有其他辦法。
  
  「讓明昭先生見笑了,龍一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在感情面前,她甚至覺得自己連一個普通女子也不如。
  
  聽到她的話,及話中隱隱透出的憂傷,白隱似有所感,不由歎了口氣,決定不再折磨這為情所苦的女人。
  
  「並不是沒有辦法。」他緩緩道,一絲淺淺的憂鬱浮上因陷入沈思而變得如湖水般深沈的銀眸,「我想,他自己也應該知道醫治之法,只是不願一試而已。」
  
  夜幕已經降臨,廊道上點起了燈籠,晚風輕拂,吹動白隱的銀髮,在燈光下閃耀著比月色還皎潔的光芒。
  
  龍一怔怔地看著他,有那麼一刹那,她竟懷疑起他不是世間之人來。而比這個念頭更讓她震驚的,是從他比風還輕柔的話語中傳達出來的意思。「……什麼意思?」不知為何,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發現自己變得笨拙且遲鈍無比。
  
  沒有看她,白隱仰視漆黑無光的蒼穹,半晌才淡淡回答她。
  
  「換血……除了換血,沒有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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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2:49


第九章(上)
  
  整整一晚,劍厚南一直陪著紫霄女,龍一也在廳中坐了整整一夜。次晨,紫霄病情好轉,竟然由劍厚南喂著吃下了半碗稀粥,人也精神了起來。
  
  與紫霄閒聊了一會兒,知她還不能過勞,便勸服她睡下,劍厚南這才從裏面出來,見到坐在椅中,以手支頤笑望著他的龍一,不由一怔,心中叫糟。他記起昨日進去時,龍一說過要在此處等他,他竟然忘了,看她的樣子似乎在這裏等了他一夜。
  
  「怎麼樣,紫霄姑娘可好些了?」未待他開口道歉,龍一已先出聲詢問,神情之間看不出絲毫抱怨。
  
  見她並不為此事生氣,劍厚南鬆了口氣之余,竟莫名地有些不悅。來到龍一面前,她已站起。不知是為了補償,還是因為覺得累了,他突然張臂將她緊緊抱住,埋首在她散發著淡淡馨香的頸間,疲倦地籲出一口氣。「她不會有事。」只拋下幾個字,他無心再談。
  
  被他依戀的感覺讓龍一一掃苦等一夜的頹喪,唇角上揚,露出一個欣悅的笑容。
  
  「早膳已備好,我讓她們放在了亭子裏。」將手輕輕地擱在他的腰背上,龍一柔聲道。
  
  這時有侍女送來盥洗用的水和用具,對於兩人的親昵,均露出忿然的表情,只是不敢言語。顯然在她們心中,劍厚南應該是她們花主的,其他女人都不能接近。
  
  劍厚南並沒察覺到她們的不滿,而龍一則根本是不在乎,等他梳洗完畢,兩人相攜走出小廳。
  
  沿著蜿蜒的鵝卵石小徑,不片刻就來到花園正中間的雅致小亭。亭中間有一方石桌,這時桌上已擺上了幾碟看上去頗為精緻美味的小菜及兩碗冒著熱氣的梗米粥,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你見過明昭先生吧。」坐下後,一邊吃早膳,龍一一邊問。
  
  劍厚南點了點頭,沒有多說。那個男人不簡單,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讓人有種被從裏到外被看透的可怕感覺。他心胸坦蕩,倒也不如何在意,只是知道那人必然已看出自己身染重疾。
  
  見他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身體,龍一不由皺了秀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徹底根除身上毒素的方法?」想起白隱的話,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訝然看了有些激動的她一眼,劍厚南沒有否認,只是淡淡道:「那個方法行不通。」顯然,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為什麼?」龍一心底微冷,緊跟著追問。白隱說只有那個方法,而眼前的男人卻說行不通,那麼那意味著什麼?
  
  深深看了她一眼,劍厚南放下碗筷,微笑道:「大清早的,我們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有的事情是不能強求的,尤其是生命。
  
  龍一那會答應,也學他放下碗筷,固執地搖頭。她肯再次來雪凝宮,可不是為了那個小丫頭的病,怎能就此甘休。
  
  劍厚南被她孩子氣的神情逗笑,卻不打算順著她,於是站起身漫步走進花園中。吃過早飯,然後在林木掩映的幽靜小路上散散步,其實也是一種樂趣。
  
  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一聲不吭地丟下自己走了,龍一意外地瞪大了眼看著他負手而行的高瘦背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劍厚南,你給我站住!」這是她第二次直呼他的名諱,顯然是處於情緒激動當中。
  
  誰知劍厚南聽而不聞,已轉過彎,消失在假山之後。
  
  龍一心神大亂,驀地跳起來,隨後追去。她突然明白到,他恐怕是在逃避著什麼。
  
  轉過彎,看見劍厚南正站在前面一棵榆樹下,仰著頭不知在看什麼。龍一緊繃的心稍稍放鬆,但腳下速度卻反而加快,報復似地向他撲去。
  
  一聲悶哼,劍厚南剛聞聲回過身,正想著是不是要避開她時,已被她撲過來的衝力擠靠在樹幹上。
  
  「剛進過食,不要跑得這麼急。」低頭俯視著那雙充滿怒氣的杏眼,劍厚南臉不紅氣不喘地循循教導緊抓著自己的女人,似乎一點也沒意識到她跑這麼快還不是因為他。
  
  龍一不悅地撇了撇紅唇,突然踮起腳尖,雙臂如蛇般勾住了他的脖子。「快回答我。」她威脅地眯了美眸,執意要得到答案。
  
  這樣的貼近,讓劍厚南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馥軟的身子,清淡卻始終在鼻端嫋繞不散的女性體香,他不由想起那夜在山上草屋中她也是這麼誘惑自己。一絲戰慄如電流般從他緊靠著樹幹的背脊劃過,下一刻,他已反摟住她柔軟的腰肢,將她壓向自己。
  
  在龍一的輕呼聲中,他低頭近乎霸道地擄獲她的柔唇。
  
  他好像已經親她親成了習慣。嬌軟地半閉上雙眸,龍一有些迷迷糊糊地忖道。顯然到目前為止,這一招對付她的執拗還算有效,至少可以讓她暫時忘記自己的問題。
  
  一聲驚呼讓兩人驀然分開,急促而有些淩亂的腳步聲由近而遠,他們看去時,只見到一個驚惶逃離的白衣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看來是一個雪凝宮的小丫頭無意撞見了兩人的親熱,被嚇著了。
  
  兩人收回目光,看到對方臉上的尷尬,愣了半晌,突然相視而笑。
  
  「放開我吧,不然等會兒碰見的人恐怕會更多。」看著龍一染滿紅暈的俏臉,劍厚南啞聲道,但他的手卻仍緊摟著她的腰,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龍一搖頭,順便讓變得有些糊塗的腦子清醒一些。然後,她憶起自己追上來的目的。「快說,不然不要想我放開你。」是威脅,但從這個時候的她的嘴中吐出來,倒像是對著情人嬌軟的呢噥。想了想,覺得不行,又看見他失笑的表情,於是忙補上一句。「說不定等會兒紫霄姑娘會聞訊趕來看熱鬧哦。」她知道他不會希望紫霄看到他們這樣。
  
  果然,劍厚南斂住了笑容,歎口氣,終於願意回答。
  
  「用換血的確可以去除我的病根,但是那換血給我的人決計活不了,我不認為這種方法可行。」他不希望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所以對於這個方法從來不予考慮。
  
  龍一渾身一震,眼中掠過一抹異彩,然後被不易察覺的悲傷替代。踮腳,她沒有依言放開他,反而急切地再次吻住他讓人無比依戀的溫潤唇瓣。
 
  過了兩日,紫霄已經能自己下床走動。劍厚南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病,忘記了數日前還擔憂掛念的楚鏡淩,一心一意地陪著漸漸恢復的少女,連和龍一也極少見面。至於白隱,並沒有因為劍厚南的到來而急著離開,反而悠然自得地在雪凝宮中及島上遊玩。
  
  龍一知道在紫霄病癒前劍厚南是不會分神去想任何事的,所以她一直捺著性子在房間裏等,同時趁閑安排一些早已打算好的事情。
  
  這一日獨自進過晚膳,時間尚早。因為所有事已安排妥當,閑極無聊,龍一來到院子裏讓晚風平息心中的躁鬱。
  
  這裏是淩霄小齋中的客廂,與紫霄住的地方隔著兩個不算大的院落,由一條長廊相連。院中也有假山石徑,碧竹翠蕉,以及哪裡也少不了,似乎四季都在開花的青芽兒。
  
  無月,但繁星漫天。
  
  「龍昭青,你看!你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哦。」
  
  「龍昭青,我娘親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你說……我們如果這樣死,會不會……不能變成星星?」
  
  「……我的爹爹、娘親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好想他們……」
  
  在記憶的深處,一個稚嫩脆弱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龍一呼吸一窒,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
  
  小莫。
  
  她艱難地喘了口氣,無力地扶住身側冰冷的石頭,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幕幕血腥而殘忍的畫面,一張張恐懼饑餓卻又如野獸般兇殘的孩童面容。
  
  小莫。強扯出一抹痛楚的冷笑,龍一的額角開始浸出細密的冷汗。
  
  一聲如負傷野獸般的低嗥,傳進她的耳中,讓她突然清醒過來。
  
  又來了!她收回撐著假山的手,挺直了瘦削的背脊,仿佛沒有任何事可以將她打倒。只有那緊握成拳垂在身側的素手仍在不可控制地輕微顫抖著,洩露了她內心的恐慌及痛苦。
  
  除了嗥叫難道就不能幹點別的嗎?她憤恨地斥責。這個鬼地方!
  
  匆促地回轉身,她走向回廊,她要去見南兒。
  
  就在那一刻,她知道她必須要見到劍厚南。她想他,想他溫暖的懷抱,想他溫柔的笑容,想他在身邊時的安適。
  
  幾乎是用逃的,她離開這空洞無人的地方。
  
  過了前面那道月洞門,就是紫霄女住的地方,就在他們來的第二天,還在那裏的亭中吃過早膳。想到那天早上發生的事,龍一僵冷的臉稍稍緩和下來。
  
  「夜涼,怎麼不加件衣服?」龍一剛走出月洞門,就聽到劍厚南溫和的聲音,心神一鬆,微笑著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但下一刻,剛浮起的笑容再次僵住。
  
  不是和她說話。
  
  在燈光與暗影各占一半的花園內,紫霄披散著長髮,楚楚可憐地站在一叢青芽前面,因為大病,她看上去更加嬌弱了。
  
  劍厚南站在她面前,俊秀的臉上有著淡淡的責備,但手上卻無比輕柔地正為她系上披風。
  
  一聲輕嗽,紫霄露出如青芽般淡雅而動人的淺笑。「我忘記了。」天真無邪的小女兒嬌態,讓人無法苛責。
  
  劍厚南無奈地一笑,然後驀然發現龍一的存在。
  
  「青……姐?」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欲打招呼,卻赫然發現自兩人的關係有所改變後,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她,不禁有些彆扭。似乎,他並不喜歡這樣叫她。那麼,又該叫什麼呢?
  
  紫霄也看到了龍一,恐懼及怨恨在瞬間佔據了她的身體,讓她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南大哥。」她低叫,下意識將嬌軀偎進身邊男人的懷中。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害怕,劍厚南把注意力從龍一身上收回,柔聲問懷中的女人。
  
  這一幕讓龍一產生強烈的殺人衝動,但她只是握緊了拳頭,讓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的肉中,利用身體的疼痛來牢牢控制住理智。她早知道是這樣的,不是嗎?她早知道他心中喜歡的是這個女人,不是嗎?
  
  他對她好,不過是因為覺得對她有所虧欠,她不是早就認清了這一點嗎?為什麼看到他對他喜歡的女人好時,還是會覺得難已忍受,好像、好像又回到了漆黑無際充滿血腥味的山洞裏?
  
  「南大哥,霄兒、霄兒怕……你讓她走。」紫霄的聲音極輕,還有著讓人心憐的顫抖,其間透出的畏懼讓人心生不忍。
  
  劍厚南清秀修長的眉不由一皺,為難地看向龍一。
  
  龍一沒有看他,垂下眼,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而後,唇角上揚,露出一個燦爛而嬌媚無比的笑。
  
  昂起驕傲的下巴,不理會紫霄充滿敵意的眼神,她晶亮的眸子緊攫住劍厚南不解的眼,優雅從容地走向他。
  
  因為她的接近,劍厚南感覺到懷中紫霄渾身抖得愈加厲害,於是忍不住想喊她停下。「青……」
  
  龍一搖頭,阻止了他下面的話。「別催我,我只和你說一句話就走。」一句話呵,總不能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她吧。
  
  似乎覺得龍一的行為有些不尋常,劍厚南心中略過一絲不安,不由沈默下來。見劍厚南沒有再阻止,紫霄沒有辦法,只能將他的手抓得更緊。她不會離開,不會讓這個女魔頭奪走她的南大哥。
  
  來到劍厚南面前,龍一一眼也沒有看他懷中小鳥依人的少女,只是一直為他保持著最美的笑容。
  
  「我想對你說……」她踮起腳尖,隔著一個女人,湊向劍厚南的耳朵,「以後不要總想著別人,喜歡她就讓她做你的女人。」
  
  她用的是聚功成線的方式說的,所以即使是如此的接近,紫霄豎起了耳朵也一點聲音沒能聽到。
  
  劍厚南皺眉,還沒來得及想她話中的意思,她帶著熟悉香氣的柔軟唇瓣已輕輕擦過他唇,讓他的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龍一退後一步,衝他溫婉地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看著她被黑夜襯得尤其冷傲的背影,劍厚南突然回過神,心底莫名升起一絲恐慌,卻抓不住是為什麼。
  
  「青姐……」他張口,想喚住龍一,想問她剛剛為什麼要和他說那麼奇怪的一句話。
  
  但紫霄突然劇咳起來,讓他不得不打消了念頭,只能先扶她回房。
  
  轉過月洞門,龍一臉上的平靜在瞬間崩塌,錐心的痛楚讓她慘白了俏臉,素手緊揪住胸口無力地靠向牆壁,幾乎要為那種似尖銳卻又似沈悶的疼痛而窒息。
  
  一切都要結束了。
  
  困難地喘了口氣,她抬頭看向星羅棋佈的夜空,眼中浮起一抹嚮往。
  
  阿莫,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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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3:06


第九章(下)
  
  白隱坐在客廂花園的小亭內,獨自悠閒自在地品茗。他那不為凡塵所擾、一無掛礙的樣子實在容易讓人心生嫉妒。
  
  「明昭先生。」龍一悄然來到,神色之間有著淡淡的落寞。
  
  白隱沒有回頭,唇角一徑噙著輕淺的笑,對於龍一的出現似乎毫不意外。端起茶杯,沒有喝,只是專注地看著澄澈的茶水。「我不知道世間的女子多是這麼傻的。」如清風一般的低吟,帶著看透世情的無奈,不著痕跡地浸入聽者的心中。
  
  龍一怔住,她什麼都還沒說,他為何像已知道她的想法,又或者他正在想著其他的事?
  
  「請坐。」白陷笑得溫柔,然後從茶盤中翻過一個精緻的瓷杯,優雅地斟上一杯香茗,放到龍一面前。「這青芽香葉只有在雪凝宮中才能喝道,既然來到這裏,就不要錯過。」
  
  聽著他欣悅輕快的聲音,龍一覺得心中煩悶一掃而空,也不由露出放鬆的微笑。似乎只要在他身邊,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值得勞心費神的,甚至連掩飾自己的情緒,對於他也是一種褻瀆。
  
  「很香。」緩緩啜了口他提供的清茶,龍一毫不吝嗇地讚美。
  
  「明昭先生,龍一有事相求。」她沒忘記自己來找他的主要目的。
  
  白隱灑然一笑,俊美無匹的臉上有著了然的無奈,「為他換血,用你的。」陳述的語氣,讓人知道他看透了眼前女人的心思。
  
  毫不驚訝他會猜到,龍一肯定地頷首,目光中透露出不會讓人錯認的堅決。
  
  「即使你會沒命?」白隱聲音微沈,一絲憂鬱浮上眉間,不知想到了什麼。
  
  龍一沒有注意到他神情的輕微變動,美麗的臉上有著義無反顧的專執。「那不重要。」若他活不了,她要這條命做什麼。
  
  「他不會願意。」白隱輕啜了口茶,悠然吟道。看得出來,那個男子不是那種會用別人的命,尤其是女人的命來換自己活著的人。這女子一廂情願的做法,恐怕會讓他終身都不快樂,那樣的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知道白隱的意思,龍一垂下頭,隱藏住眼中一閃而逝的脆弱,再抬頭,已唇含淺笑。「我不會讓他知道。明昭先生,請你幫我。」後面一句已是卑下的乞求。
  
  白隱眼中銀芒一閃,仿佛銳利的箭矢射進龍一的眼中,直探她的內心。「你想怎麼做?」
  
  被他突轉淩厲的眼神看得心弦一顫,龍一有些失措地別開眼,卻不改初衷,幽幽道:「我會讓他以為我已經離開了,今生都不會再見他。而換血給他的人……請你告訴他是紫霄小姐。」那樣一來,無論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責任,他都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了。早在來雪凝宮前她就下了要撮合他和紫霄的決心,只是沒想到會是用這種方法罷了。
  
  「不要忘了,他自己也是一個很出色的醫者,不會不知道換血給他的人幾乎沒有活著的可能,要怎麼對他解釋淩霄花主仍活得好好的情況?」白隱犀利地指出她計畫中的最大漏洞,神情卻是一貫的優雅從容,似乎只是在說著無關緊要的閒話。
  
  也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龍一看上去胸有成竹,只是看向白隱的眼神讓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微微發毛。「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反常地輕斥,顯然已預感到她的計畫。
  
  龍一罕有地露出諂媚地笑,柔聲道:「明昭先生是焰族的醫皇子,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這是大草原上人人都知道的事。你不過是施展回春妙手,及時挽救了紫霄小姐的命,這有什麼好懷疑的。」這是她想好的藉口,頓了頓,她神色恢復肅然,方又道:「請明昭先生成全。」一切的關鍵都在白隱身上,他不答應,計畫再周密也沒用。
  
  白隱沈眉斂目,唇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這樣做,值得嗎?」儘管知道她的答案,他還是忍不住再一次確定,這情字當真害人不淺啦。
  
  龍一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總之只是想他好好活著吧。」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道盡她所有的情意,其間的深濃也許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
  
  「傻女人。」白隱歎了口氣,不再追問。沒有拒絕,對於他來說,就算是允了。
  
  龍一鬆了口氣,「謝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來表達心中對他的感激。
  
  白隱恍若未聞,目光落在白雲浮動的天際,仿佛在追憶著什麼。
  
  「那之前,你還有什麼其他心願?」也許是被觸動了內心中的柔軟,他主動詢問,顯然打算一併為她完成。
  
  她能有什麼心願?龍一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正要搖頭,卻突然像是想到什麼。
  
  「我死後,請明昭先生將我的身體一把火燒了,灑在洛倫湖中,不要留一絲痕跡。」
  
  她說得平靜淡然。她不貪心,不想要任何人記著她,她只要劍厚南平安快樂地過完一生。
 
  「走了?」
  
  紫霄的閨房小廳內,緩緩地響起劍厚南溫和的質疑聲,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懊惱失落,只是淡淡的質疑。
  
  「是,樓主讓月奚將這封信交給劍先生,便離開了。」明月奚微笑著將手上的信遞給劍厚南,神色間看不出對龍一冒然離去有何想法。但她其實是惱怒的,所有雪凝宮的人都很惱怒,畢竟眼睜睜看著殺害了數名本宮姐妹的龍一大搖大擺地離開,卻什麼也不做,那實在是一件很讓人氣忿的事。但誰叫雪凝宮自古就有規定,凡能活著從地穴中出來的人,無論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雪凝宮的人都不能再向之追討。所以真要責怪,那就只能責怪枉顧宮規的淩霄花主紫霄女才對。更何況,因著黑宇殿的勢力,雪凝宮就算真想打破規矩要找龍一報仇,那也只能將她囚禁,而不能取她性命。這又何苦呢?
  
  平靜地接過信,劍厚南連眉也沒皺一下,神色如常地打開。
  
  沒有諄諄叮囑,也沒有細述離因,更沒有約下相會之期。一張素箋,只有四字馨墨。
  
  「後會無期。」
  
  是後會無期!她不想再見他了。
  
  垂眉斂目,劍厚南面無表情地將信箋重新折疊好,然後放進封套中,收妥。一揚眼,發現明月奚和紫霄女都瞪著美眸看著他,於是唇角上揚,露出一個溫文的笑。
  
  「她走了,咳……那也好。」語氣是一貫的柔和平緩,仿佛在說著一個不相干的人的去留。只是因為突然的咳嗽,那本沒有什麼血色的清臒俊臉上飛快地掠過一抹奇異的紅暈,然後變得更加蒼白。
  
  見他毫不在意龍一的去留,紫霄心中竊喜,於是伸手挽住他的臂膀,柔聲道:「南大哥,陪霄兒去花園走走吧。霄兒都快悶死了。」她心情很好,對於前夜龍一當著她的面親吻劍厚南的嫉恨突然一掃而空,不再留絲毫芥蒂。
  
  劍厚南身體一僵,不著痕跡地將手臂從少女柔軟的懷中抽離,尚未回答,一直冷眼旁觀的明月奚開了口。
  
  「劍先生,是否要月奚為先生備船?」她心思敏銳,從劍厚南細微的表情變化推斷出他非是如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淡漠。何況對於劍厚南和龍一進雪凝宮後的一舉一動她簡直是了若指掌,包括那日早上兩人在園內堪比戀人的親熱。
  
  紫霄眉梢一揚,不悅浮上清麗的小臉,顯然不喜歡明月奚的多事。
  
  劍厚南搖頭,「不必了。」說著,他邁步向外面走去,竟忘記了招呼紫霄一聲。
  
  紫霄一怔,急忙跟上,她記得是她要去花園走走的。
  
  明月奚眼中掠過一抹興味,出乎意料地也舉步跟了上去,她突然很想知道劍厚南是否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似乎不知道身後跟著兩位女子,劍厚南負手緩步走在花園中的鵝卵石小徑上,唇角含著淺笑,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青芽馥鬱的馨香在庭院內彌漫,從未消失過。朝陽的光芒穿過高大的樹枝間隙,映照在樹下被露水潤濕的青苔上,留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清脆的鳥叫聲從樹梢上傳來,喻示著又是一個好天氣。
  
  三人或前或後地走著,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得讓人覺得詭異。
  
  紫霄看著劍厚南挺拔筆直的背影,咬了咬下唇,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作罷。相比之下,明月奚倒真像是散步來的,一臉愜意地感受著清晨的美好。
  
  突然,劍厚南沒有任何預兆地停了下來。兩女自然而然也停了下來,這才發現是在一株粗大的榆樹下,劍厚南定定地站在樹前,不知在想什麼。
  
  一絲異光在明月奚眼中閃過,她記得淩儀說過,那日早上她便是在此碰見劍厚南和龍一在這株樹下抱在一起,臉挨得很近,好像在……她嚇了一跳,沒看清楚就跑掉了。想到此,明月奚失笑,淩儀才十五歲,對男女之事尚處於懵懵懂懂之時,乍見這樣的事,自然會驚惶失措。只是她實在很難想像一向溫文爾雅的劍厚南竟會做出如此大膽狂放之事。
  
  顯然紫霄也聽過了這事,她的臉色看上去比較難看,一跺腳,她準備往前走。就在這時,劍厚南突然伸出手撫上粗糙的樹幹,讓紫霄不由自主打消了念頭。
  
  就在那一刹那,劍厚南原本堅定挺直的背脊似乎不堪重負變得有些佝僂,只是這細微的變化,立時讓他全身被一層深濃的孤寂和憂鬱包圍住,仿佛再也掙脫不出來。
  
  明月奚心弦一顫,忙別開眼,不忍再看。
  
  「南大哥?」看到他這樣,紫霄心中微疼,忍不住試探著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卻在碰到他背的那一刻突然怔住,而後失聲驚叫出來。
  
  「南大哥!」
  
  明月奚聽聲有異,急忙來到劍厚南側面。赫然發現他雙眼緊閉,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臉色蒼白尤勝死人,渾身也在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正在承受著巨大無比的痛苦。
  
  「劍先生!」她大吃一驚,忙伸出手去扶他。
  
  「不用擔心,他只是舊疾復發而已。」就在這時,白隱溫潤如清風一般的聲音在三人身後突兀的響起。明月奚和紫霄驚喜地回過頭,看到那一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光華的銀髮時,都不由明顯地鬆了口氣。只要白隱在,劍厚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白隱先生,請你救救南大哥。」紫霄美眸中漾著崇敬的光芒,急切地請求道。
  
  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白隱歎了口氣,走上前來到劍厚南身邊。看出他強忍痛苦不肯發出一聲呻吟的固執,不由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轉向明月奚道:「明姑娘,勞煩你為我準備一條船,我要帶劍兄弟離開此處。」
  
  明月奚微訝,卻仍點了點頭,她知道白隱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她選擇相信他。
  
  下一刻,白隱已抱起雖還堅持站著,意識卻已模糊的劍厚南往外走去。這突然的一幕把紫霄和明月奚都嚇了一跳,但他神態自若,即便抱著一個男人,依然優雅從容,不顯一絲狼狽。
  
  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過頭來衝紫霄一笑,「你要去嗎?」這突來的眷顧讓紫霄心中一跳,慌忙點頭如啄,不理自己虛弱,急急跟了上去。
  
  明月奚看著這一切,晶瑩剔透的黑眸中浮起一抹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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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18 19:03:22


第十章(上)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兩年,又是桃李爛漫的季節。
  
  長安城綠柳成行,卻少見桃李之色,唯有城西碧春湖畔的一所大宅內外清一色李樹,素雲般籠罩著整個宅邸。
  
  轆轆的車輪聲由遠而近,一輛由兩名壯僕駕馭的四輪馬車出現在寬闊冷清的石板路上,最後停在巨宅的大門前。
  
  車前錦帷撩起,首先鑽出一個秀美的妙齡丫鬟,接著丫鬟回轉身,扶出一個身著白色衣裙身態如弱柳扶風的絕色少婦,「夫人,小心。」
  
  少婦下車時,已有一名壯僕去叫開大門,一個青袍男人迎了出來。「夫人回來了?」
  
  少婦輕聲應了,「少爺呢?」聲音如人,柔軟輕細,極為好聽。
  
  「回夫人,少爺在書房,衛公子和楚姑娘來了。」一邊引著少婦往內走,男人一邊恭敬地回應。
  
  「嗯,好,你下去吧。」少婦柔聲道,然後像是想到什麼,忙道:「……對了,楚姑娘最愛北街琅苓居的清和盒子,你讓人去多買些回來。」
  
  「少爺已經吩咐過,派人去了。」男人回道。
  
  聞言,少婦倒也不驚訝,揮了揮手,讓男人下去。自己則和丫鬟漫步往書房走去,走著走著,不由幽幽歎了口氣,眉梢籠上一股輕愁。
  
  那丫鬟似知她心事,並不敢多言。
  
  不片刻,兩人來到位於宅院中央的浣書閣,大門敞開著,裏面隱隱傳出說話之聲。一絲笑容浮上唇角,少婦輕提裙擺,踏上石階。
  
  正在交談的三人若有所覺,都移目向門口望來。
  
  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是她的夫君,另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袍,腰系玉帶,長像粗獷中透著俊朗,正是她夫君的好友衛明禺。那女子不過十八九歲,姿容與她不相上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嵌在圓潤鵝蛋臉上的明媚雙眸,波光瀲灩中閃耀著女子少見的慧黠,極為動人。
  
  看見她,三人臉上都露出笑容,那少女笑時,圓臉上立時浮起兩個大大的酒窩,十分可愛。
  
  「紫霄,你終於回來了。」少女從椅內跳起,向她撲過來,給了她一個熱情洋溢的擁抱。
  
  少婦正是雪凝宮的紫霄,而她的夫君便是劍厚南,那活潑可愛的少女是楚鏡淩。因著劍厚南的關係,衛明禺和楚鏡淩也都將她當成了朋友。
  
  還是不太適應楚鏡淩無所顧忌的熱情,紫霄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色。
  
  還是衛明禺比較含蓄,只對她笑了笑。然後道:「我們正在說晚上的花宴你能不能趕得上呢。」
  
  「花宴?」被楚鏡淩放過後,紫霄才疑惑地看向劍厚南。
  
  劍厚南微微點了點頭,淡淡道:「那是由桑晴苑為夜遊南湖特別在畫舫上舉辦的宴會。」簡單一句解釋,他無意多說,看上去也是興趣缺缺。
  
  但衛明禺和楚鏡淩卻是興致盎然,衛明禺補充道:「可不單是遊湖,要知道只有得到桑晴苑帖子的人才有資格參加。聽說桑晴苑首席紅牌青歌姑娘會趁此機會挑選出獲得她初夜的男子。不知會是哪位幸運兒雀屏中選。」說到此,他臉上露出一絲興味。
  
  桑晴苑原是長安城內一家小妓院,經營時間雖已超過了二十年,但始終只能算是家不入流的低俗妓寨,與京城最大的妓院紅樓差了不知多少級。只是一年前突然從外地來了個歌舞妓班子,接收了桑晴苑,不知是因資金雄厚,還是後臺老闆過硬,又或是苑內姑娘出色,總之,在短短半年內,重新整頓後的桑晴苑迅速超越了紅樓成為京城規模最大地位最高的妓院。而如今的桑晴苑已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許多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江湖名流都以能進入桑晴苑而自豪。進入桑晴苑,以及在苑中所受待遇,在京城儼然已成標示一個男人的地位財力權勢的象徵。
  
  而青歌姑娘則是這花國的女王,無論是姿色還是才情,已難有人超越。只是她一直賣藝不賣身,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只是這決定恐怕就要引起眾男人之間的大戰。
  
  衛明禺身為男人,對美女自然很感興趣,即便對那青歌姑娘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也會有好奇心。
  
  「外面不是傳說那青歌是白隱的情人嗎?桑晴苑的後臺或許就是龍源也不一定。」楚鏡淩生性好奇,來京城以前便將一切風言傳語弄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對那個曾救過劍厚南的白隱十分感興趣。
  
  說到白隱,劍厚南和紫霄臉上都露出複雜的神色,顯然同時想到了一些塵年往事。
  
  「那只是一些好事之徒的閒話而已。」紫霄忙接道,「可沒有親眼見過青歌姑娘和白隱來往。」她對白隱有著茫目的崇敬,忍不住為他辯駁起來。
  
  「空穴來風,非是無因。」衛明禺卻道,說著看向劍厚南,道:「南少,你見過白隱,對他有什麼看法?」他只知道白隱醫術高明,卻一直沒細問其為人。
  
  劍厚南似乎對他們所談的事不是很感興趣,始終沈默著,被問起,沈吟片刻後才溫聲道:「深不可測。」他本就少言,這兩年更是變本加厲,連回答問題也簡短得有讓人抓狂的潛質。
  
  好像也習慣了,衛明禺點了點頭並不介懷,轉過頭同楚鏡淩說話,談一些晚上應該注意的事。
  
  紫霄看向劍厚南,溫柔地問:「南大哥,你要去嗎?」劍厚南不愛熱鬧,這種場合他一向是能避就避,按理她應該在家陪著他,只是她真是很想去。
  
  看出她眼中的嚮往和渴望,劍厚南不忍讓她失望,於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天黑前下起了小雨,細密的雨絲很快便打濕了車來人往的石板大街,春日的清寒便這樣不落痕跡地冷了人的肢體。
  
  寬闊的南湖上舶了十多艘大小不一的畫舫,其中最大的一艘僅艙面就有三層之高,比其他畫舫大出近半,仿如鶴立雞群。上面燈火輝煌,衣香鬢影,卻不像其他畫舫般傳出絲竹管樂,猜拳鬥酒的熱鬧聲音。這一艘便是桑晴苑安排花宴的主畫舫,只接待經過精心篩選的貴賓。劍厚南一行四人便屬於此流。
  
  這桑晴苑與其他妓院又是不同,並不禁止女客進入,所以為參加此次宴會而專門改做男裝打扮的紫霄和楚鏡淩倒顯得多此一舉了,何況她們兩人的男裝實在不具一點掩飾作用,反更襯托出女子嬌媚的一面。
  
  畫舫上客人並不多,加上攜女眷來的,不過二三十人,但都是些在江湖又或朝中能呼風喚雨的人物。彼此之間或多或少都打過交道,因而也算是另一種形勢的聯絡感情,為以後需要的時候鋪好路子。
  
  劍厚南坐在窗邊,一邊喝酒,一邊欣賞著煙雨夜色中的南湖,對於花廳內正在進行的歌舞表演興致缺缺。衛明禺則顯示出他過人的交際能力,圓滑地遊走於各席之間,與人相談甚歡。兩女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對什麼都好奇無比,也沒有心情去打擾劍厚南。
  
  突然,衛明禺走了回來坐在劍厚南旁邊,其他寒喧的聲音也都安靜了下來。
  
  「青歌姑娘要出來了。」衛明禺低聲道,同其他人一樣,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劍厚南恍若未聞,目光依然落在朦朧的湖面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眉宇間浮起一抹冷意。
  
  「春日遊……」一聲輕吟,如寒夜清泉,一瞬間靜了人心。
  
  眾人屏息以待中,一身著水藍色曳地長裙的女子從花廳的另一扇門中嫋嫋娜娜走了進來,身後隨有四名美婢,或捧琴執簫,或配劍備衣。乍見此女,所有人呼吸都不由為之一窒。其實若真要說容貌,在場的紫霄和楚鏡淩都不遜於她,只是那由骨子裏散發出的妖嬈媚態及引人風姿卻是兩女無法相比的。
  
  「……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第一句輕吟之後,突然轉為清唱。沒有絲竹相襯,卻更為顯出女子美妙絕倫的嗓音和情態。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劍厚南渾身一震,目光首次落向立於廳心的美女。只見她不過雙十年華,若是細瞧,五官其實是清麗典雅,但卻因那眉眼唇角含著的細微媚意而給人妖豔風塵之感。
  
  只是瞧了一眼,劍厚南便失落地收回目光,望向細雨紛飛中倒映著點點燈火的空曠水面。
  
  我想成為你的女人。
  
  除了你,我不會要別的男人。
  
  記憶中,有個女子曾這麼對他說過。他拒絕了,但又拒絕得不夠徹底,最終讓自己陷進她布下的網,卻不敢允下任何承諾。
  
  沒有承諾,不能留住她,也不能縛住自己,只能盡可能地去給她自己能給的,以此來回報那上天恩賜般的眷寵。
  
  只是一切都已過去,仿如大夢一場,醒過來,已是正常之人。什麼情愛癡纏,全已消散,只剩下眼前這讓人心波瀾不驚的生活。再也不用擔心會否見到明日的太陽,再也不用為一個女人梳什麼樣的髮髻而煩惱憂心,豈不是好?
  
  垂下眼,他看向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對廳中讓所有人都神魂顛倒的絕世歌舞充耳不聞。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好像又喧鬧起來。看來是歌舞已畢,下面要選人了。
  
  「南少,我看那青歌姑娘對你好像頗有興趣呢。」衛明禺的聲音在耳邊悄然響起,之所以說這麼小聲,蓋因是不想引人嫉妒。
  
  劍厚南只當他在說笑,扯了下唇角算是回應。他平時雖然話少,卻不會這麼冷淡,但因那歌讓他想起了一些應該忘記的東西,心情比較不好,所以才懶得和故意挑惹他的衛明禺抬杠。
  
  「噓——南大哥,真的是呢,你看她們過來了。」紫霄驚道。
  
  楚鏡淩唯恐天下不亂地鼓掌附合加大笑起來。劍厚南皺眉,順著他們的眼光看去,先前那清唱的姑娘果然正向著他們這一桌嫋嫋娜娜地走來。旁邊跟著一個濃妝豔抹,充滿成熟風韻的婦人,看她一路熟稔地同人招呼調笑,以及圓滑的應對手腕,便知是桑晴院的鵓母桑娘。桑晴苑能有眼下的地位,除了青歌等出色的姑娘外,這桑娘也功不可沒。
  
  看著通過層層「障礙」向這處走來的兩女,劍厚南先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而後好像發現什麼似的,突然微眯了俊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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