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916 | 回覆: 2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5:53

愛情會咬人 作者:琳茜‧珊德斯

殷亞堤三百年的單身生活即將結束,不然,他將會永遠落單。
他這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大多數的族人皆是留待遇見一生的伴侶才會行使這個權力,因為如果不幸轉化了一個錯誤的對象……但是,他有別條路可走嗎?他必須拯救葛芮雪。
亞堤對她所知不多,可是這位美麗的法醫救過他一命。
為了挽回她的生命,他必須讓她變為不死之身……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6:19


  真愛——
  
  美好的滋味從咬下第一口開始……
  
  殷亞堤三百年的單身生活即將結束,不然,他將會永遠落單。他這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大多數的族人皆是留待遇見一生的伴侶才會行使這個權力,因為如果不幸轉化了一個錯誤的對象……但是,他有別條路可走嗎?也必須拯救葛芮雪。亞堤對她所知不多,可是這位美麗的法醫救過他一命。為了挽回她的生命,他必須讓她變為不死之身。
  
  ……到最後一口仍意猶未盡
  
  葛芮雪甦醒時感到非常訝異。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要老在停屍間值夜班;而此刻她踉踉蹌蹌站起來,全身赤裸,處在陌生的地方。接著,她看見她夢寐以求的男人出現了……從棺材裡?他明亮的銀色眼眸中所流露的那抹神情,說明他已在這裡許久,她只希望,咬他一口的感覺和看著他一樣美好。
  
  序曲
  
  彭吉把頭靠向狙擊步槍的鏡頭,瞇起眼睛瞄準。這不是普通的步槍。這是一把美國戰術任務公司(TacticalOperationsInc.)所出產的探戈五一式狙擊步槍,準確度絕佳。這把步槍重四點九公斤,長一百一十二點五公分,保證射擊準確度達點二五分度角(譯註:MOA分度角為minuteofangle之縮寫。1MOA等於六十分之一度,是彈著群徑度的測量單位。(槍拖底板包含半寬的狸尾板一片——
  
  他暫停美國戰術任務公司目錄上對這項武器之說明的復誦。他不太確定狸尾板是什麼,這個詞聽起來幾乎有如字面上那麼性感:一片半寬的狸尾板、河狸、尾部,對這武器的整篇描述都非常撩人,例如,槍托將充滿你的手掌,這讓他聯想到女人的胸部。當然,大多數的東西都讓他想起胸部。沒錯,他正握住充滿手掌的槍托。太棒了。
  
  一陣高亢的喇叭聲突然響起,嚇得他差一點鬆手掉了步槍。彭吉帶著戒心,緊緊地將步槍握在胸前,低下視線,睨視底下幽暗的街道。他之所以選擇這棟建築的樓頂,是看上它足以鳥瞰對街停車場的地利之便。他沒想到樓頂會毫無遮蔽,有如阿拉斯加的冬天那麼冷。亞堤若不加快動作,彭吉會因為等他而凍死。想到這種可能性,他臉色一沈。那個混帳究竟打算在那裡待上多久時間?早巳過了午夜,現在是——
  
  「去你的!」當他所跟監的男人離開大樓步入停車場的時候,他一直咬著的牙籤從唇邊滑落。殷亞堤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彭吉一時呆住,但他隨即就位。透過鏡頭觀測,瞄準這個傢夥之後,他卻遲疑了。他突然感到呼吸急促,喘得彷彿跑了好幾哩路,儘管天氣寒冷,他卻汗如雨下。彭吉,本名李諾曼,即將下手殺人。他所獵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的敵手——殷亞堤。
  
  「這個雜種。」彭吉喃喃自語。他緩緩咧嘴一笑,將槍枝的雷射光束對準獵物的胸膛。
  
  他扣扳機的時候,槍枝並沒有發出聲響。他在這把探戈五一步槍上加裝一個美國戰術任務公司出產的三○式滅音器,降低聲量,所以只聽到空氣中「噗」的一聲,假如不是手上感受到步槍的後坐力,他可能不會相信子彈已經射出。
  
  彭吉趕忙再次透過鏡頭瞄準,對焦在亞堤身上。那個男人呆滯地停下腳步,低頭瞪著胸口。射中他了嗎?彭吉差點以為射偏了,不過,他注意到血液。殷亞堤抬起頭,銀色的視線掃視四周,清楚對準了彭吉在樓頂的位置,然後,目光一暗,臉朝下、癱倒在人行道上。
  
  「很好。」彭吉低聲說完,嘴角浮現顫抖的微笑。他笨手笨腳地拆下步槍,不理會身上的肌肉在他把槍械放回槍盒時冷不防地打顫。這把配有狸尾板、充滿你手掌的性感探戈五一步槍花了他將近五千元加拿大幣,但是物超所值。
  
  「唷,小芮,我要去買一杯爪哇咖啡。你想喝點什麼嗎?」
  
  葛芮雪挺直背脊,戴著手套的手背揩揩額頭。從兩個小時前開始上工,她的體溫一直在打寒顫與發燒之間擺盪。此刻,她處於發熱的階段,從後背直到頭皮都佈滿汗珠,她八成染上什麼頑劣的疾病了。
  
  她的目光移向牆上的時鐘,快一點了。已經過了兩個小時,還剩下六個小時。她幾乎要發出呻吟。還有六個小時。這次感冒來勢洶洶,她很可能撐不過半天。
  
  「嘿!小芮,你還好吧?你的臉色看起來活像鬼似的。」
  
  助手來到她身邊,摸摸她額溫時,芮雪扮了個苦瓜臉。像鬼?男人可真會講話。
  
  「濕濕涼涼的。」他皺眉問道:「你是不是發燒又打寒顫?」
  
  「我沒事。」芮雪有些尷尬,氣惱地推開他的手,再伸手探進口袋尋找零錢。「好吧,東尼,不然請你幫我買果汁回來好了。」
  
  「喔,是啊,你沒事。」
  
  他嘲弄的語氣讓芮雪停止動作,赫然發現她忘了先取下該死的橡膠手套就推開工作袍,把手伸進長褲的口袋。太好了。
  
  「也許妳應該——」
  
  「我沒事,」她重複一次。「我會沒事的。你去吧。」
  
  東尼略略遲疑,接著聳聳肩。「好吧。不過你也許應該坐下休息,等我回來。」
  
  芮雪不理這個建議,在東尼離開的時候,重拾處理屍體的工作。東尼人很好,只是個性有一點古怪。舉例來說,他堅持講話要帶著打從他自小生長的紐約市布朗區帶來的黑道調調,其實他從沒離開多倫多,他也不是意大利人,東尼甚至不是他的本名。他出生的時候,被命名為薛迪歐(TeodozjuszSchweinberger)。芮雪完全能同情他換名字的苦衷,可是無法理解他為何模仿那怪腔怪調的口音。
  
  「進來嘍!」
  
  芮雪看向通往停屍間主廳的門。她放下解剖刀,脫掉右手的橡膠手套,走出去迎接推著輪床進來的人。達爾和弗瑞兩個大好人是急救部門的醫護人員,她很少看到他們,通常他們是將病人活著送抵醫院。當然,有些人在抵達醫院之後過世,但那通常與他們無關。看來目前這人是在運送的途中斷氣。
  
  「嗨,芮雪!你看起來……不錯。」
  
  她向他們走去,禮貌地忽略達爾語氣中的猶豫。東尼已經把她的臉色形容得非常清楚了。「這人受了什麼傷?」
  
  達爾交給她一個夾了各種紙張的寫字板。「槍傷。我們本來以為離開現場之前他還有心跳,不過我們可能錯了。就記錄上而言,他在運送途中死亡。我們到達之後,魏醫生宣佈搶救無效,要我們把他送下來。他們希望能進行驗屍、取出子彈等等的步驟。」
  
  「嗯。」芮雪讓翻起的文件落回原位,走到房間尾端,拉出一張驗屍用的特製不銹鋼輪床。她推著輪床走回急救醫護員身邊。「可以請你們在我簽名的時候,把他換到這張輪床上嗎?」
  
  「當然可以。」
  
  「謝謝。」她離開他們,走到角落的書桌,尋找原子筆。她在規定的文件上簽名之後走回去,急救醫護員也剛搬好屍體。從醫院運送過來時原本覆蓋屍體的那塊布現在拿掉了,芮雪停下腳步,仔細觀察。
  
  這具剛送入停屍間的屍體是個英俊的男人,不超過三十歲,有一頭暗金色的頭髮。芮雪注視他蒼白而輪廓分明的五官,恨不得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遇見他,好讓她曉得他張開雙眼時是什麼模樣。她很少把她的工作和一度活生生、會呼吸的人類聯想在一起。想到她所檢查的屍體曾經身為人母、是某人的手足、某家人的祖上高堂……等等,她會無法工作。但她無法忽視這名男子。她幻想他露出笑容、爽朗大笑,在她心中,這個男人像那個她從未見過的族類一樣,有著銀色的眼眸。
  
  「芮雪?」
  
  她迷惑地眨眨眼睛,抬頭看向達爾。她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已經坐了下來,顯然是達爾和弗瑞把有輪子的辦公椅推過來,敦促她坐下。這兩個醫護員都圍繞在她身邊,臉上掛著憂慮的表情。
  
  「你差點昏倒,」達爾說。「你剛才站都站不穩,臉色發白。現在覺得怎麼樣?」
  
  「喔,」她尷尬地笑一笑,揮揮手。「我很好,真的。不過我想我感冒了,又打冷顫又發燒的。」她聳聳肩。
  
  達爾將手背敷在她的前額上,皺起眉頭。「也許你該回家去,你的額頭很燙。」
  
  芮雪摸摸臉,驚覺他說得對。她的腦海閃過一個想法,希望病毒的攻擊力和速度並非大病一場的跡象。假使真的生病了,她希望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痛恨生病。
  
  「芮雪?」
  
  「嗯?」她一瞥醫護員關心的臉,強迫自己坐直。「喔,對不起。好,等東尼回來,我可能會提早下班。在此同時,我會替這具屍體和其他文件簽名。」她取下必要的文件,把其餘的交還。達爾接下寫字板,和弗瑞交換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眼神。他們似乎不願意丟下她一個人。
  
  「我沒事,真的。」她向他們擔保。「東尼只是出去幫我們買一些飲料,很快就會回來了。你們兩個繼續工作吧。」
  
  「好吧。」達爾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情願。「幫我們一個忙,妳乖乖坐在椅子上直到他回來,好嗎?如果你昏倒,撞到頭……」
  
  芮雪點點頭。「當然好。你們走吧,我會盡量休息,等東尼回來。」
  
  達爾似乎不太相信她,不過他沒有別的辦法,他跟著弗端走向門口。「好,那麼,我們出去嘍。」
  
  「再見。」弗瑞加上一句。
  
  芮雪目送他們離開,依照承諾,安靜地坐了片刻。沒多久她就失去耐心。她不習慣怠惰。她的視線滑向輪床上的屍體。一名遭受槍擊的受害者。這種案子很少,這意味著外頭有個射擊者正在多倫多亂竄,也表示這名男子已經成為首要的工作。警方會希望她取出子彈做為證據,所以即使東尼回來,她也不能回家。全套的驗屍工作要到早晨才會進行,但是取出子彈是她的工作。身為夜班法醫的組長,這是職責所在。
  
  她挺直肩膀,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她俯視這位新客戶,說道:「朋友,你可真會挑選中槍的時間啊。」
  
  她的視線在他臉上遊移。他實在很好看,就這麼一命嗚呼真教人覺得可惜——雖然死亡總是令人惋惜。芮雪聳聳肩拋開這念頭,抓起一個裝器具的托盤,把它翻過來。在開始動工之前,她再一次審視這個受害者的全身。
  
  急救醫護員之前曾扯開他的襯衫,後來又將襯衫拉回胸前放好。他的衣著仍然完整,這是一套相當時髦,甚至昂貴的名家設計西裝。
  
  「這套衣服很好看,你顯然是個既有品味又有財力的男人。」她評論道,讚賞西裝的剪裁與衣服底下的身軀。「只可惜你得和這套西裝告別了。」
  
  她從工作台上的器材中拿起大剪刀,迅速又有效率地剪開西裝外套和襯衫。布料落下時,芮雪停下來觀察露出的身體。在正常的情況下,她會繼續剪除屍體的長褲和內褲,但是發燒使她無力——她雙臂沈重,手指軟綿綿的、不聽使喚——於是她決定將程序稍作改變,先錄音記下在他上半身所發現的細節。
  
  她放下大剪刀,伸手將檯子上方的燈和麥克風移到他的胸前,將麥克風打開。
  
  「這次的案主是……喔,該死!」芮雪手指輕彈,關掉麥克風。她趕快將達爾和弗瑞留下的文件拿過來,匆匆掃視是否有任何姓名資料。她皺起眉頭,文件上沒有標示姓名,這是一具衣著體面卻沒有身份證明的無名屍。她不禁揣測那是否可能是他遭人槍殺的原因,也許有人射殺他並搶走了他的皮夾。她把目光移向這個男人。太可憐了,為了區區幾塊錢而送命。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
  
  芮雪放下文件,重新打開麥克風。「葛醫生檢查遭受槍殺的無名屍。死者是白種男性,身高約一百九十公分,」她先粗略估計,稍後再進行精確的測量。「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
  
  她再次關掉麥克風,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全身。「非常健康」是輕描淡寫的說法,這名男性具有運動選手的體魄。他的腹部平坦、胸膛寬闊、雙臂肌肉健壯,再配上俊朗的容貌。芮雪輪流抬起他的手臂,檢查手臂內側,然後皺眉走回原來的位置。他沒有半個明顯的標記,既沒有傷疤也沒有胎記,身上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特徵。除了心臟上方的槍傷傷口,這男人完全找不出一絲缺陷,他甚至連手指都非常完美。
  
  「怪了。」芮雪喃喃自語。通常屍體上起碼會有幾道疤痕——一道割除盲腸的疤,手上也會有過去受傷所留下來的痕跡,或是其他諸如此類的傷痕。可是這名男子毫髮未損、完美無缺。他的雙手與十指甚至連硬皮都沒有長。他是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嗎?她暗忖,再次凝視他的臉。一個古典式的美男子,膚色卻不是經過日曬的顏色。那些搭噴射機旅行的富豪通常會前往陽光普照的旅遊勝地曬得一身黑,或者去日曬沙龍。
  
  芮雪決定如此揣測是在浪費時間。她搖搖頭,重新將麥克風打開。「除了射擊的傷口,案主的上半身正面並沒有可供辨識的特徵或疤痕。初步觀察,顯然乃上述傷口造成失血過多,因而死亡。」
  
  她讓麥克風繼續開著,伸手拿鑷子取出子彈。反正這是一台聲控型錄音機,只會錄下她所說的話。稍後她會依據錄音帶寫下報告,刪除錄音帶中與本案無關的喃喃評論。
  
  芮雪測量並描述槍傷的傷口尺寸,以及傷口在屍體上的位置,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將鑷子輕輕伸入洞口,緩慢而謹慎地移動,以確保鑷子是順著子彈的路徑前進,避免觸及未受傷的身體組織。片刻之後,子彈找到了。她夾住子彈,小心地將它拉出來。
  
  「啊——哈!」她發出勝利的低呼,拿著夾住子彈的鑷子,挺直身體,轉向托盤。芮雪發現她忘了準備裝子彈的容器,氣惱地停下來。驗屍時通常不需要這一類的器材,而她也沒
  想到應該先準備好一個容器。她一邊喃喃低語,責怪自己缺乏先見之明,一邊離開工作台,去那一排櫥櫃和抽屜搜索。
  
  一邊找著容器,芮雪心想東尼跑去哪裡了。買個飲料只要花五分鐘,他離開的時間已長到變成開小差了。她懷疑是五樓的某個小護士把他攔住了。東尼對這個女孩深深著迷,對她的時間表瞭若指掌。他通常會配合她安排休息時段。如果他抵達自助餐廳的時候,那個女孩子也在場,芮雪相信他必定會把休息時間一次用完。芮雪並不介意。如果她真的在取出子彈後必須回家,晚上剩下的時間他也不能離開。
  
  芮雪找到她所需要的容器,放下子彈後拿到她的書桌,想寫上辨識標籤。證據被擺錯位置或不粘標籤隨意置放是不行的。當然,她一時找不到標籤紙,浪費了幾分鐘尋覓。接著,在寫錯三張標籤之後,才寫出一張正確的。這清楚顯示出她今晚狀況不佳,應該聰明一點,回家休息。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這些微小的失誤讓她倍感受挫,甚至感到難堪。
  
  對於自己的虛弱感到惱火,芮雪將標籤平順地貼在容器上,因為眼角餘光捕捉到一些動靜而暫停。她轉身,以為是東尼回來了,可是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她,和躺在輪床上的無名屍。她發燒的大腦開始出現幻覺。
  
  芮雪站著搖搖頭。當她注意到雙腿略微顫抖時,心中拉起警報。發燒的熱度在體內竄升,彷彿有人打開暖氣爐,她的體溫在瞬息之間從冰涼濕冷變得滾燙。
  
  一陣窸窣聲將她的注意力拉向那張輪床。可以發誓在檢查是否有可供身份辨識的疤痕之後,她是將他的手掌心向下放回原位,然而現在卻是掌心朝上,手指放鬆地自然微彎。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手臂向上移到臉龐,他臉上的表情令芮雪蹙眉。這個男人臨終時一臉茫然、近乎受到驚嚇的樣子,過世之後一直保持這副表情。可是,現在他的臉部看起來比較類似因痛苦而扭曲的模樣。或者並非如此?也許是她產生幻覺了。她一定是開始產生幻覺了。這男人已經死亡,並沒有移動手的位置,也沒有改變表情。
  
  「你值夜班值太久了。」芮雪對自己低語,緩緩回到輪床旁邊。她依舊必須解開屍體其餘的衣物,檢查他的正面下半身。
  
  當然,她會需要東尼協助,才能把這個男人翻身,檢查背面。也可以等到東尼回來再做正面下半身的檢查,可是芮雪決定不等東尼。能越早下班回家躺下來越好。在助理回來之前,盡可能多做一點事是比較聰明的做法——這也表示她必須剪開這個槍擊受害者的長褲。於是,芮雪伸手去拿大剪刀,卻突然想到她剛才沒有檢查他的頭部。
  
  他的樣子不太像頭部中槍,起碼她沒有發現任何證據,不然弗瑞和達爾也應該會提到。儘管他們宣稱他曾經一度恢復心跳又停止,這個男人應該在子彈擊中心臟時已當場死亡,不過,她必須再做確認。
  
  芮雪放下剪刀,移到輪床頂端,迅速檢查一下受害者的頭部。這名男子一頭漂亮的金髮,是她所見過最健康的髮絲。芮雪希望自己的紅髮有他頭髮的一半健康就好。找不出任何傷
  口,甚至連一小塊擦傷也沒有,她輕輕放下他的頭,回到輪床側邊。
  
  芮雪重新拿起剪刀,一邊注視著男子西裝褲的腰際,一邊將剪刀張開又合上,但她並沒有立刻開始動手。真是有夠奇怪,她相當猶豫是否要剪開長褲。自從接受醫學院的訓練之後,她從不羞於剪開男人的長褲,不明白為何現在竟感到羞怯。
  
  她再次將目光移到他的胸膛。天啊,他真是健美,雙腿可能也同樣肌肉結實,芮雪如此猜想,懊惱地發現自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認為這也許就是她感到遲疑的原因。她並不習慣在執行檢查工作時產生這樣的感覺,而且覺得尷尬。哎,這場高燒真是大大破壞她的思考能力。
  
  即使在如此蒼白、毫無生命跡象的狀態下,這具無名男屍依舊非常迷人。你要當心,他看起來不像尋常的命案死者那樣慘白且了無生氣,他彷彿只是在小睡片刻。
  
  她的視線移回他的臉龐,發現他實在很有魅力,這是個警訊。受到一個死人的吸引似乎有點噁心,可是芮雪向自己保證,這只是反應她的社交生活多麼貧乏枯燥。當大多數人出門享樂的時候,她在工作。沒錯,夜班值勤的工作大大阻礙了她的情路。
  
  事實上,她的情史一路走來不甚精彩。芮雪還不到十三歲時,身高就迅速抽長,上了中學之後依舊一直比同年齡的孩子高。這個因素讓她很羞赧、忸怩不安,也注定了當壁花的命運。在停屍間值夜班的工作只更加深這種窘境。不過,當別人詢問她感情生活為何空白的時候,這倒是一個方便的推托之詞,一切都可以怪罪於工作。
  
  然而,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她竟然開始被屍體吸引。也許她該想辦法調離夜班的工作了,長期獨處並不健康。
  
  芮雪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這具屍體太過俊美的臉孔移開,視線滑過工作用的器材,對於為何選擇進入這個領域工作,再次感到不解。她向來厭惡任何與醫生或看診有關的事物。她視打針為夢魘,只要提到疼痛,她就成了軟腳蝦世界冠軍。當然,她後來選擇在醫院的停屍間工作,則必須時常與針頭和疼痛為伍。芮雪認為這勉強稱得上是潛意識的反抗,拒絕被恐懼絆住腳步。
  
  芮雪情不自禁地注視無名屍的胸膛,目光突然停在槍傷的傷口上。傷口是否縮小了?她沈默地注視著,眨眨眼,他的胸膛似乎在起伏。
  
  「我的眼睛花了。」芮雪喃喃說道,別開視線。她之前才從這個男人的心臟中取出一顆子彈呢,很肯定他已經死亡了。死人不會呼吸的。下定決心要迅速完成檢查,以便將他冷藏並停止平空想像,她轉而回到他的長褲旁,將剪刀的刀片伸入布料間。
  
  「抱歉,我討厭毀掉這麼一條完美又高級的長褲,可是……」她聳聳肩,裁開布料。
  
  「可是什麼?」
  
  芮雪僵了一下,猛然轉頭望向那個男人的臉。一看到他睜開雙眼盯著她瞧,她發出尖叫,向後跳開,雙腿發抖,幾乎跌在地上,驚恐得瞠目結舌。屍體也回看她。
  
  她合上雙眼再張開,但是這個人仍然躺在那裡注視她。「不妙。」她說。
  
  「什麼事情不妙?」他很感興趣地問。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不過,嘿!對一個死者而言,即使是聲音虛弱了些,也是很不錯的花招。芮雪敬畏地搖搖頭。
  
  「什麼事情不妙?」屍體再度發問,這次聽起來略微強壯一些。
  
  「我產生幻覺了。」芮雪有禮地解釋,然後,她注意到這個陌生人的雙眼。她停下動作,凝視那雙眼睛。芮雪從來沒見過如此好看的眼睛,正如她稍早的想像,他的眼睛顏色是帶著異國情調的銀藍色。她從沒看過這種色調的眼睛。事實上,假使有人問她,她會說從科學角度來解釋,這種顏色不可能存在。
  
  芮雪放鬆下來,恐懼與緊張解除了。她從未看過銀色的眼眸,那是不存在的。稍早之前,她幻想過他有銀色的雙眼,現在她顯然正幻想他張開那雙銀色的眼眸。突然間,她的理智不再懷疑;她產生幻覺,這一切都是體溫驟升的結果。天啊,她的體溫一定已經攀升到危險的程度了。
  
  屍體坐起來,將芮雪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她提醒自己:「這是發燒所產生的幻覺。」
  
  無名屍瞇起眼睛盯著她。「你發燒?那就說得通了。」
  
  「什麼事情說得通?」芮雪發問,當她發現自己在和幻覺對話時,扮了個鬼臉。這也許好過和死者對談,她推想,而她常對著死人說話的。況且,這具屍體的嗓音十分悅耳,聽起來很溫暖,有如威士忌般滑順。她不介意暍一點威士忌。茶、檸檬、蜂蜜與威士忌。是的,來—杯香甜熱酒可以立刻解決她的不適,也可以阻斷這些正開始蔭芽的幻覺。或者讓她不要理會幻覺,哪一種功效都好。
  
  「你過來一下,好嗎?」
  
  芮雪回看那具屍體。他說的話不太合理,可是誰說幻覺必須合理呢?她試著與他理論。「我為什麼要過去?你並不真實,你甚至沒有坐起來。」
  
  「是嗎?」
  
  「是的,認為你坐著是我的幻覺。在現實中,你其實是一個躺著的死人。我只是想像你坐起身來說話。」
  
  「呵。」他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十分迷人。「你怎麼知道?」
  
  「因為死人不會坐起來說話,」她耐心地解釋。「現在請你躺回去。我開始頭暈了。」
  
  「但假如我沒死呢?」
  
  那個問題讓她想了一分鐘。不過芮雪想起她在發燒,而他也根本不是坐著的,於是她決定證實自己的觀點。她向前走去,伸出手揮舞,以為手指會穿過細薄的空氣。然而,她的手撞上一個堅實的下顎。屍體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大叫出聲,可是芮雪幾乎沒聽到——她忙著再次尖叫、向後跳開,手上感到痛,可是她太專心尖叫,忘了痛。這個死人是坐著的。
  
  房間天旋地轉了一陣子之後,突然停止轉動,開始暗下來。「可惡。我要昏倒了,」芮雪驚恐地發現。她幾乎是帶著歉意地告訴那具屍體說:「我從來不暈倒。真的。」
  
  看見那位高挑的紅髮女郎跌倒在地上,亞堤小心翼翼地從冰冷的金屬床滑下來,環顧四周。這裡是停屍間,他瞭解之後,扮了個鬼臉。活了三百年,他從未渴望踏入這種地方。
  
  他略一顫抖,跪下檢查那名女子。不過,由於身體仍然虛弱,他一彎身觸摸她的額頭,房間立刻開始旋轉。他流失太多的血液了——首先是胸口中槍,接著是修復時所消耗的血量。他必須趕快補充鮮血,但是這個女人不台適。她顯然生病了,吸取她的血液沒什麼幫助,他必須另覓血液來源,而且要快。但此刻他必須盡力忽視自己的需求與虛弱,有些事情得要先處理。
  
  亞堤撥開女子臉上的秀髮,注視她蒼白的臉蛋。方纔她頭部撞到地板時,發出清晰可聞的撞擊聲。他果然在她的頭部發現腫塊和擦傷。清醒之後,她的頭會痛得非常厲害,但除此之外,並無大礙。他再次確定她堪稱安然無恙,然後集中精神,嘗試確保她不會想起他曾經來過此處——這段記憶,包括他從停屍間消失無蹤的事,可能會引起各種不必要的問題。亞堤以意念在她腦海中搜索,但發現怪事——他無法讀取她的心思。他似乎進不去她的思緒。
  
  情況有此轉變令他皺起眉頭。對他而言,大部分人的頭腦都像是打開的書本。彭吉是例外,他帶著一絲悔恨承認這一點。他突破不了那小於腦海中層層的痛苦與迷惘,接觸不到彭吉藏在深處的想法,使他無法抹除他對亞堤一家特殊情況的瞭解。假使亞堤能突破這道障礙,事情絕不會演變至此。
  
  亞堤認為這都是他的錯;他把未能穿越彭吉心中的悲痛與失落感,視為個人的失敗。彭吉在這半年裡遭逢重創:他失去了蓓佳,一名他深愛而且互許婚約的女子。亞堤也認識她,她是一位才華出眾的概念藝術家,個性像晴朗的夏日一般甜美,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在車禍中喪生是個悲劇,對彭吉而言,她的死亡撼動了他的世界。隨後不久,他母親也過世,彭吉陷入痛苦的深淵。
  
  亞堤不夠強壯,沒有能力陪這小子承受這麼巨大的傷痛。他試過一次,撕裂彭吉思想的失落感,以他不願承認的方式深深觸動他。任何遭遇這種心痛的人,大概都會發瘋。亞堤僅稍稍觸及彭吉的情感,但脫離他的思緒時,已極為悲傷與消沈。而彭吉日復一日、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感受到那麼強烈的傷痛。亞堤完全瞭解彭吉會以消滅亞堤的超能力為人生目標。這個目標能成為一道防護牆,隔開那些痛苦的失落感。
  
  亞堤可以感受彭吉的傷痛,對他很同情;但拒絕穿透他的思緒、抹去更危險的記憶,卻使得亞堤飽受他的攻擊,如此的發展則大大不妙——今晚彭吉再度意圖謀害他,就是最佳證明。該是嘗試其他策略的時候。問題是,亞堤不知道該採取哪一種策略。消滅這個人似乎是最容易的方法,但是這個方案向來是逼不得已的最後手段。況且,彭吉遭受如此重創,亞堤無法祭出殺害他的手法,這簡直是落井下石。
  
  聳聳肩、拋開心煩意亂,亞堤再次打量這位紅髮女郎,思考為何他似乎無法進入她的思想。他在這名女子身上感受不到失落、傷痛,與瀕臨瘋狂的掙紮。他唯一感受到的是無盡的
  寂寞,亞堤本身很熟悉這種感覺。
  
  目前這無力解讀心智的窘境,一定是因為他太虛弱了,他這麼認為。嗯,除了發燒,她頭部也遭受撞擊,這應該會讓她相信她產生幻覺了。這名女子剛才清醒的時候已宣稱他是幻覺,也許這樣就夠了。
  
  當亞堤將她的頭放回地上時,他的手指上沾染血跡。猶豫片刻之後,他將手指伸到鼻子下,嗅聞那甜美的氣味,試探地舔了一下。他皺眉。這可憐的女人需要維他命之類的營養品;她在貧血邊緣,這也有可能是生病導致的後果。
  
  情不自禁地,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脖子。他是如此的飢餓。亞堤努力抵抗咬她的誘惑。他需要鮮血,可是從生病的人身上吸血對他一點助益也無,而這名女子肯定是生病了。在他微涼的撫觸下,她的肌膚燙得像著火似的,她的臉也因為充血而發紅。血液的氣味令他狂野,他身陷飢餓的束縛之中。他的身體不在乎她生病了、對他並沒有益處,鼻子嗅到血的氣味,渴望吸取一些血液。
  
  他強忍身體的生物本能,直起身來,房間再次開始搖晃,他虛弱地抓住剛才所躺的輪床以保持平衡。他正等待雙腿重新恢復力量,背後的彈簧門突然打開。亞堤緩慢轉過頭,看見一個男人走進房間、停下腳步、站住不動。
  
  「誰——?」那個男人的視線從亞堤身上移向倒在地板上的女人,再移回亞堤赤裸而沾有血跡的胸膛。「喔,該死!」
  
  讓亞堤覺得很好笑的是,那個男人狂亂地環顧四周,伸出拿著咖啡的手,彷彿那杯熱飲是他的權杖。「你對小芮做了什麼事?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芮?」亞堤看一下倒在地板上的女子。小芮,無疑是芮雪的簡稱。美麗的淑女配上美麗的名字。他看得出這位小姐病得不輕,她應該回家臥床休息。他看著那個剛剛進來的人。「你也生病了嗎?」
  
  「生病?」那傢夥略微挺直身軀,臉上閃過迷惑的表情,顯然沒料到亞堤會問他這個問題。「沒有。」
  
  亞堤點點頭。「好,你過來。」
  
  「我——」那個男人正要開口拒絕,嘴巴就凍住了,接著他放低雙手,彷彿被人強迫似的向前走。當然,他是被亞堤強迫的。他一手拿著柳橙汁,一手拿著咖啡,雙手垂在身體兩側,繼續向前走,直到亞堤面前才停下腳步。
  
  「我需要你的一些血液。我需要大量的鮮血,不過只會從你身上吸取一點點。」亞堤解釋道。他說這些並不是有解釋的必要,也並非要求對方的同意;那名男子靜止不動地站著、目光渙散。
  
  亞堤遲疑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咬人了,事實上,已經許多年了。因為現在有血庫的關係,直接咬人會讓他的族人大皺眉頭。然而,今晚是緊急狀況。他失去大量的血液,極為虛弱。他需要吸血,讓他有力氣撐到回家。
  
  他帶著歉意望了他的受害者一眼,一隻手扶著那個男人的頸背令他的頭部側起,完全暴露出喉部。當亞堤的牙齒刺穿他的皮膚時,那個人不曾動彈或發出抗議,但亞堤一開始吸血之後,他很快就呻吟一聲、放鬆身體。
  
  他的血液溫暖濃郁、富有營養價值,比亞堤慣於吸食的冰冷血袋更加美味,讓他想起從前的時光。他吸取了比預期更多的血液,直到這個貢獻血液的人虛弱地癱在他身上,他才強迫自己停下來。他輕輕將這個人放在旋轉椅上,就在那名昏倒在地的女子的身旁。亞堤仔細檢查這個男人以確保沒有造成任何長久的傷害。嗯,沒有。
  
  那個男人的心跳仍然穩定有力,亞堤鬆了一口氣,從容不迫地抹去他的記憶,然後挺直身體,眼睛瞄到書桌上放著一個容器。他隨即認出容器裡裝的東西:一顆子彈。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揉摸胸膛上仍在癒合修補的傷口,然後伸出手拿起那個容器,檢查上面的標籤。
  
  讓他心跳停止的,正是這顆子彈。這名女子將子彈取出,使得他的身體能夠修復。若非如此,他恐怕還躺在輪床上。這顆子彈是他曾經來過此處的證明,不能留下。
  
  亞堤將子彈收進口袋,快速搜索這個房間。他找到急救醫護人員留下的文件,知道自己必須找到這兩個人,清除他們對這次事件的記憶,也必須清除他們的文件記錄。他猜測應該還會有警方的報告和其他事情需要處理。清除的計劃比他的想像來得大費周章,而這一類的事情需要幫手。這想法讓亞堤扮了個鬼臉,他必須向柏軒求助,這表示會被全家人發現,但他別無辦法。今晚的事情必須從大眾的記憶中抹去。
  
  亞堤決定認命,收拾被剪破的襯衫和西裝外套,再次快速搜查房間,確保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然後,他借了一件吊在門板掛鉤上的實驗室外套。他披上那件外套,找了—個垃圾袋來裝那顆子彈和被毀掉的衣物,迅速離開停屍間。
  
  他會找柏軒協助後續的清理事宜,並希望哥哥不要把事情告訴母親。梅芝若聽到風聲,一定會發飆。在亞堤試圖讀取彭吉的思想之後不久,她從亞堤那裡得知這個人的悲慘遭遇。她心腸很軟,也認同亞堤不除去彭吉的決定,但是她沒有別的解決之道,而且她對於亞堤想不出更有效的做法感到惱怒。
  
  亞堤朝自己苦笑一下,快速離開醫院的地下室。他厭惡任何形式的失敗。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6:46


  「嗯,劇情滿灰暗的。」亞堤一邊發表評論,一邊帶頭走出擁擠的電影院。
  
  「我原本以為是喜劇,」他的母親梅芝滿懷歉意地說。「廣告是這樣宣傳的。」
  
  「呵,真是差遠了。」他拍拍柏軒的背。「儘管如此,老哥,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
  
  柏軒聽起來沒什麼興致,不過亞堤不怪他。在活了四百年的歲月之後,慶生變得有些乏味。亞堤才不過活了三百歲,已很樂意不著痕跡地讓自己的生日溜走,可是他曉得他在逃避慶生這方面的運氣不會比柏軒好。無論經過多少年,母親依然堅持要紀念每一年的生日。殷梅芝很疼愛孩子,生下這幾個孩子是她最快樂的事之一,她也堅信生命值得慶賀。亞堤認為他應該慶幸母親肯費心準備,家庭才會這麼溫馨。
  
  「喔,天啊,下雨了。」當他們加入擠在電影院門前遮雨棚下的人群時,梅芝說道。來看電影的人們顯然不願意冒著滂沱的雨勢離開。
  
  「嗯。」亞堤一瞥外頭的傾盆大雨。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在緩慢駛過的車陣中跳躍,看到停在對街的一輛汽車時,猛然打住視線。眼熟的印象像一道閃電打下來,那輛車看起來很像之前彭吉開車撞他時的同一部車子。那次事件發生在槍擊之前的幾個星期,可是亞堤逃過一劫,身體只耗費了一些時間修復股骨斷裂與骨折的疼痛。他很幸運,沒有人目擊那次的攻擊,或是身體自動復原的過程。
  
  在他的注視之下,彭吉的車子引擎啟動,車燈亮起,駛入車陣當中。他才剛鬆一口氣就聽到母親問道:「那是他嗎?」亞堤立刻又緊張了起來。
  
  母親知道所有的事情。自從槍擊事件過後,她一直為亞堤的安危感到憂煩。她好幾次詢問亞堤打算如何處理這名攻擊者,亞堤被迫招認他毫無頭緒。他試著向母親擔保他會加倍小心,表示這整件事情其實很好笑,但是她一點也不相信。現在,彭吉讓他的生活更加辛苦難熬了。
  
  「不,那應該不是彭吉,」他向她保證,試圖阻止另一次說教。「你們在這裡稍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他在他們開口爭辯之前先行離開。這家戲院沒有代客泊車的人員,不過亞堤很幸運地在半條街外找到停車位。他衝入雨中,很感謝可以躲開被說教的機會。在經過收費亭的時候,他朝著停車場管理員點點頭,接著衝到車子旁邊,按下鑰匙環上的按鈕打開車門鎖。然後,他按下第二顆按鈕啟動車子和暖氣,這是他在一個星期之前為了即將來臨的冬季而安裝的精巧機件。加拿大的冬天冷得刺骨,鑽進一輛冰冷的汽車是很讓人討厭的事。
  
  今晚當他按下啟動鈕的時候,他離車身只有幾尺。汽車迅速發動時,他正伸出手要握車門門把,而這正是救了他一命的原因。假使他坐入車內,爆炸很可能已結束他的生命。儘管如此,他仍遭受爆破氣流的影響,一道紅燙的波濤帶起他的身體,將他彈到幾尺之外。亞堤嗅到體膚燒焦的味道,痛苦在體內竄射,接著,他失去知覺,不省人事。
  
  「嗨,你回來了啊!」
  
  芮雪放下那疊過期的文件抬頭看去,對弗瑞和達爾露出笑容,他們推著一架覆蓋白布的輪床進來。今天是她自從在上班時間因病暈倒那一夜之後,首度回到工作崗位。那天晚上她過了一陣子才醒來,發現蒼白虛弱的東尼跪在她身邊,宣稱他覺得不太舒服,大概是被她的感冒給傳染了。
  
  芮雪對那次昏厥的記憶不深。模模糊糊、半夢半醒之間,她記得達爾和弗瑞帶某個人進來,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印象了。而且她恢復意識的時候,那裡並沒有新的屍體。芮雪確信這一切都是發燒引起的幻覺,決定回家休息,請別人代班支援。她問過東尼是否也需要找人代班,不過他過一會兒就舒服多了,並堅稱他沒事。
  
  芮雪當了一個星期的病貓。昏昏沈沈之中,作了幾個非常詭異的夢,夢境中常有一個英俊的銀眸死者從輪床上坐起身來對她說話,不過這個夢在她身體逐漸好轉時就停止了。自從開始在醫院停屍間值夜班以來,芮雪第一次對於重返工作崗位而感到高興。
  
  好吧,是還算高興。她是習於早起的人,喜愛日光而很討厭夜班。工作一整晚之後再睡上一整天的情況非常惱人,也讓她悶悶不樂,她似乎無法在傍晚入睡。芮雪只有在下班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才能入眠,但睡眠時間常常被打斷,睡睡醒醒。
  
  「聽說你曾經病得很重。抱歉,今晚來找你算不上是歡迎你歸隊。」芮雪順手拉住一張檯子推到擔架旁邊的時候,達爾說道。
  
  「什麼情況?」她好奇地問。
  
  「焦屍。」弗瑞扯下布罩,露出底下慘遭灼傷的受害者焦黑的遺骸。
  
  「住宅起火?」芮雪露出痛苦的表情,問道。
  
  「汽車爆炸,他首當其衝。」達爾回答。
  
  「是啊。」弗瑞瞪著這具屍體,搖搖頭。「怪的是,我們本來以為他還有心跳,將他送上救護車時,心跳卻停止了。在半路上,又有心跳,接著又停止了。看來這傢夥無法決定自己要不要活下來。我們抵達醫院之後,醫生宣判他死亡。」
  
  芮雪好奇地看一眼這具屍體,接過達爾手上的寫字板。
  
  「東尼哪裡去了?」急救醫護人員問道,看著她在必要的文件上簽名。
  
  「他生病請假。」
  
  「是不是被你的感冒給傳染了?」弗瑞格格地笑。
  
  「不是我,是被他的護士朋友傳染的。」芮雪注視醫護人員把屍體移到鋼製的平台上,將寫字板交還給他們。
  
  「對了,聽說我們以後晚上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臉了,」達爾說。「恭喜。」
  
  「恭喜?」芮雪茫然地望著他。
  
  「恭喜你得到日班助理法醫的工作。我們上一趟來的時候,東尼說的。」
  
  芮雪聽了,下巴差點掉下來。「什麼?」
  
  弗瑞和達爾交換眼神,最後弗瑞開口說:「呃……東尼說若博等你一回來上班就會通知你。若博已經告訴你了,對吧?」
  
  芮雪眼睛睜得大大的。若博就是柯若博,日班的法醫,不過經常在夜班時間剛開始時過來下達指示,並且收取報告。他今晚並沒有過來。「珍妮說他今天也打電話來請病假,我猜換他感冒了。」她說。
  
  「喔,糟了,我們讓這個驚喜曝光了。」
  
  芮雪仍然杏眼圓睜,不過發現自己露齒一笑。她得到助理法醫的工作,很快就得以脫離夜班生活了。她成功了!「兩位,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芮雪興奮地開口,然後又猶豫地問道:「你們不是在逗我吧?」
  
  這兩個男人搖搖頭,但是露出抱歉的表情。「不是,你得到那份工作了。不過,當若博通知你的時候,你要盡力表現出驚喜的樣子。我不想害東尼有麻煩。」
  
  當她投入達爾的懷中時,他咕噥一聲。她雙臂圈住他,盡可能地緊緊抱著他,快樂地大笑。「我得到那份工作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通知我。天啊!這消息太棒了。不必值夜班了;不必在隔壁鄰居除草的時候努力入睡;再也不會因為要工作,沒辦法跟朋友出去玩了。這真是棒透了!」
  
  「看得出你很高興。」她放開達爾,轉而擁抱弗瑞,他大笑說道。
  
  「喔,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芮雪幸福洋溢地說。「我實在討厭死夜班了。」
  
  「好吧,我們會很想念你的笑容,」達爾說。「可是我們很高興你這麼快樂。」
  
  「是啊,只要你記得在若博告訴你的時候,表現得很驚訝就好。」弗瑞拍拍她的肩膀,瞥了達爾一眼。「我們得回去工作了。」
  
  芮雪站著,微笑目送他們離去,然後轉身走到輪床旁邊,檢查這位新來之客。如果他身上還有沒被炸得粉碎的物件,她必須先將這些東西移除,然後除去他的衣服、加上標籤,將他送進冷藏櫃抽屜,這些事情她無法獨力完成;她需要有人協助搬移屍體。
  
  她瞥了手錶一眼,時間已接近午夜。佩詩應該快抵達了,她是醫院在員工請病假時的兼職代班人手。這個女人最近還滿有空的,通常她也是最可靠的工作人員,早早就來上工,願意加班,但是今天她的車子出了一點問題,只好打電話進辦公室,告訴芮雪她正等朋友開車去接她過來,恐怕會遲到。
  
  她應該半個小時之內就會到。佩詩一抵達就可以幫忙除去屍體的衣服,不過,在此同時,芮雪可以動手拿掉他身上的東西,替他加上標籤。她低頭瞧瞧這不幸的傢夥,然後停下手邊的動作。他看起來似乎不像剛送進來時那樣慘不忍睹,事實上,他似乎大有好轉。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幾乎全身焦黑,只有少數幾處露出膚色,但是現在焦黑的顏色彷彿消褪許多。老實說,芮雪發現,焦黑的部分正在剝落,許多脫皮落在鋼製平台上。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臉上的肌膚,出神地看著黑色的脫皮裂開,露出底下較為健康的肌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他像蛇一樣,正在褪去老舊的死皮。
  
  芮雪挺直身體注視著,心跳加速。這是怎麼回事?或者說,事情真的如同她想的那樣嗎?或許她方才推開的不是燒焦的肌膚,而是某種因為爆炸氣流而覆蓋在他身上的東西。或許他的燒傷並不嚴重,只是乍看之下很糟糕。芮雪知道這種推論很愚蠢;達爾和弗瑞都是很優秀的急救醫護人員。儘管如此,她仍舊按住他的手腕,尋找脈搏跳動的跡象。更多焦黑的皮膚在她手指的觸碰下脫落,由於擔心這可能干擾脈診,所以她改為傾身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起初她覺得在死人身上尋找生命跡象太愚蠢了,可是立刻就聽到一記有力的鼓動聲。芮雪驚愕地抬起頭,接著再次側耳傾聽。沈寂半晌之後,又一聲跳動發出。
  
  她背後的門砰地打開。「不要靠近他!他是吸血鬼!」
  
  芮雪挺起身體,瞠目結舌地轉過去,詫異地望著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他的模樣相當瘋狂,不只是因為他敞開的寬大軍用雨衣下穿著軍服,也不僅是他一邊肩膀背著一把晃動的步槍,另一邊的肩膀掛著一把長斧,而是除了上述情形,再加上他狂野的眼神與他臉上那副表情,在在顯示他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患。
  
  芮雪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舉起一隻手。「朋友,你聽著。」她開口,試圖理性溝通,不過她也只能做到如此。那個男人向前衝來,把她推到一邊去。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滾開,小姐,你滾開!他是吸血鬼、怪獸,黑夜的猛獸、魔鬼的子孫、讓人聞風喪膽的吸血怪物。我必須終結他的生命。」
  
  芮雪抓住輪床以免摔倒,瞪大眼睛看見那個男人解開系長斧的帶子,雙手握住斧頭,高舉過肩。她不敢相信這個傻瓜打算砍下她所負責的屍體的腦袋。如果那真的是屍體——她提醒自己,她方纔曾經聽到心跳。她的視線投向躺在平台上的男人,看見甚至有更多焦黑的脫皮散落在平台上。芮雪更能分辨出他的五官輪廓了,他看起來好眼熟。
  
  想都沒想,芮雪採取行動,縱身一躍擋在他們中間,大叫:「不!」甚至連那個瘋狂的男人劈下斧頭時,她也沒躲開。她立刻發現自己的錯誤。推倒那個男人,讓他失去平衡會是更為明智的作法。他完全來不及放慢斧頭的速度,而在斧頭劈下時,芮雪的呼吸在一聲錯愕的「啊」之中散逸而去。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幾乎沒感覺到任何痛楚。
  
  攻擊者感到震驚與恐懼,發出大吼,並將斧頭拔開,但是太遲了。芮雪靠著平台逐漸癱軟,很清楚那一擊足以致命,她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個人驚恐地搖頭,踉踉蹌蹌走上前。
  
  儘管如此,面對他伸出的雙手,芮雪仍然出於本能地退縮與躲避。他臉上滿是悔恨與悲傷的表情。
  
  「讓我幫助你,我想救你。我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你為什麼不躲開?他才是我……」
  
  當一陣熟悉的嘎吱聲傳進芮雪耳朵裡的時候,那個男人頓時住口。她認出那是通往走廊的門開啟的聲響,而從攻擊者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更別提他的表情——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嘎吱聲又響起一次,伴隨著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
  
  「我對不起你,」攻擊者說道,回頭看她,臉上表情轉為扭曲痛苦。「真的很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想故意傷害你的。有人過來幫你了,可是我得走了。你要撐住。」他一邊下達命令,一邊腳步踉蹌地走開。「無論如何,你別死,那會讓我無法承受。」
  
  芮雪看著他離去,試圖大叫,但是她沒有足夠的力氣。背後響起一聲呻吟令她直覺地想轉身過去。她努力嘗試轉身,但這一試卻讓她力氣全失,癱倒在爆炸受害者的臉上。
  
  血液,甜美溫暖的血液。亞堤吞嚥時,發出歎息,鮮血舒緩了箝制著身體的劇痛。他正需要這股淌落他口中的液體滋補,就算他對這名替他承受攻擊的女子感到愧疚,也無法阻止他享用鮮血。他迫切地需要她的血液,並對此感激在心。
  
  「亞堤!」
  
  他認出母親的聲音,但似乎無法辨識聲音來源的方向。接著,倒在他身上的溫暖軀體突然被移開,他抗議地睜開雙眼,看見母親俯身注視的模樣。
  
  「兒子,你還好嗎?」她臉上滿是擔憂的表情,輕撫他的臉頰。「柏軒,拿一個血袋給我。」她命令道,然後回頭對亞堤說:「柏軒堅持在來此的途中去辦公室拿一些血袋過來。幸好他聰明,真是感謝老天。」她以長指甲刺穿血袋,然後將血液注入他張開的嘴。她用完三個血袋後,他才有足夠的體力坐起來。
  
  看到身旁全是焦黑的脫皮,亞堤扮個鬼臉,晃動雙腿離開平台,靠著自己的意志力坐好。在這次爆炸中,他並沒有流血,不過身體耗費許多血液修復肌膚。他必須再喝一、兩袋血才能恢復。他接過母親遞給他的另一袋血,一口氣喝完。當她為兒子打開最後一包血袋時,亞堤瞥見柏軒跪在那名女子的身邊。
  
  「她還好嗎?」
  
  他哥哥皺眉、搖頭。「她快死了。」
  
  「她不能死,她救了我一命。」亞堤不理母親遞給他的血袋,強迫自己離開平台。
  
  「坐下,你還不夠強壯。」梅芝語氣嚴厲地說道。
  
  「我很好。」亞堤跪在這個女孩子的身旁,不管母親的抱怨。
  
  「你當然很好。你總是說:『波吉算不上真的威脅,都是鬧著玩的。』一切都是鬧著玩的遊戲,直到有人胸口被插了一把斧頭。」
  
  「彭吉,不是波吉。」亞堤更正,伸手檢查這名瀕死女子的脈搏。他認得她就是上次在停屍間遇見的女孩。她長得很美,而且臉色和上次一樣慘白——只不過她之前的蒼白是生病,這一次則是慘遭意外、大量失血。亞堤很清楚她有一部分的血液進了他的喉嚨。這女子救了他的命。他剛才雖然十分虛弱,但仍然看見她躍身擋在他和彭吉揮舞的長斧之間。
  
  「我努力幫她止血,不過恐怕太遲了,」柏軒靜靜說道。「無法挽救她的生命。」
  
  「還有一個方法。」亞堤反駁。他試著捲起他的袖子。薄脆的衣料在他手指的碰觸下碎裂,於是他乾脆扯下衣袖。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不可以轉化她。」他母親說。
  
  「她救了我的命。」亞堤重複說著。
  
  「對於這一類的事情,我們有規範的。你不能不顧人類的意願就將其轉化,你也不能沒獲得族人允許就進行轉化。」
  
  「我可以轉化一名終生伴侶。」
  
  「終生伴侶!」他母親的語氣聽起來興奮大過於惱怒。柏軒一臉憂心。
  
  「亞堤,你甚至不認識這個女人,」他哥哥指出。「萬一你不喜歡她,怎麼辦?」
  
  「那我就打光棍。」
  
  「你願意為了這個女人放棄終生伴侶?」柏軒問。
  
  亞堤頓了頓,簡單地點點頭。「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沒命了。」他低下頭,咬破一下自己的手腕。鮮紅的液體冒出肌膚表面。片刻之後,他移開牙齒,將滴血的手腕靠在那個幾近喪命的女孩的嘴唇上。
  
  「好了,我們現在只能等待。」梅芝挺直身體,轉頭面向兒子。「來吧,我們必須照顧你。」
  
  「我很好。」亞堤抱怨,目光一直注意著躺在他床上的女子。他們將她從醫院帶回他的住處。母親和柏軒幫她脫下衣物,並用帶子將她綁在床上,在她手臂上注射點滴,以便供給她所需要的血液,順利進行轉化。亞堤不知道該期盼什麼。他從來沒有親眼看見轉化的過程,也不太確定一切是否正常。在他將自己的血液注入她口中之後,這名女子一直不聲不響、動也沒動。不過,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她開始呻吟、翻騰。亞堤依然不確定他這麼做是否來得及挽救她,但他認為情況已有起色。
  
  「你並不好。燒焦的皮膚仍在脫皮,而且你臉色蒼白;你需要休息、補充血液。」
  
  「我可以在這裡喝血。」
  
  「你需要躺下來,」他母親堅持。「你站都站不穩。」
  
  「我來照顧他。」柏軒宣佈,攙扶亞堤的手臂。
  
  亞堤考慮繼續爭論,但他其實有一點體力不支,於是不再抗議,讓哥哥帶路。
  
  「到哪個房間?」柏軒在外頭的走廊上停下來問道。「你那間空房裝潢好了嗎?」
  
  「還沒有。」亞堤扮個鬼臉。「不過我的棺材放在辦公室。」
  
  「老天爺!你還留著那個東西?」柏軒厭惡地打了個冷顫。「一旦我們不再需要棺材,我就把它扔掉了。我不知道你怎能忍受那個東西。」
  
  「棺材讓我思路清晰,」亞堤說。「我最好的創意都是躺在棺材裡面想出來的。」
  
  柏軒攙扶他順著走廊來到房子後半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座落在廚房後端的角落。他哥哥敦促他走下樓梯,並且在他步履更為搖晃的時候攙扶他的手臂。沒多久,柏軒將亞堤安置在辦公室一角的棺材中。「我很快就回來。」他宣佈。
  
  亞堤疲倦地喃喃答話,閉上眼睛。他筋疲力竭,身體越來越酸痛,需要更多的血液。他知道柏軒是要去幫他拿一些血袋過來。
  
  儘管體內渴求血液的自體攻擊所造成的痛楚逐漸攀升,亞堤還是沈入睡夢之中。經過一段時間,他感覺到手臂上被針頭紮了一下,於是清醒。他睜開眼睛,發現柏軒俯身在他手肘下方施打點滴。
  
  「難道你把我當成儷希了?」他氣惱地問。他想把手抽開,不過柏軒比較強壯有力。
  
  「不,你看起來不像儷希,她的臉沒有脫皮。」他哥哥語氣嘲弄地回答。「可以的話,我會找來十個適婚年齡的處女供你享用,不過我找不到。你也曉得現在處女嚴重缺貨。」
  
  亞堤在疲累中淡淡一笑,放鬆下來。
  
  「說真的,」柏軒一邊說一邊注射。「你需要大量的血液、充分的休養。打點滴是比較簡單的方法。你睡著的時候,我會更換血袋。到早上你就能恢復正常了。」
  
  亞堤點點頭。「你認為那個女孩子會活下來嗎?」
  
  柏軒緘默片刻,然後歎一口氣。「我們必須靜觀其變。如果……發生任何狀況,我會叫醒你。」他輕輕把話說完。
  
  亞堤不悅地閉上雙眼。「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一點對彭吉採取行動的。」
  
  「亞堤,你別自責。要想出方法對付這種傢夥並不容易。自從槍擊事件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但也還沒想出什麼辦法。但是,我們非處理他不可了。」他站直,皺起眉頭。「我會打電話給路森,問問他的想法。等你覺得身體好些了,稍後我們再一起腦力激盪。你現在先休息吧。」
  
  亞堤清醒時已經是早上了。他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再次感到精力充沛。躺在寂靜的黑暗中,他可以感應到母親和哥哥在屋子裡的存在,也可以感應到她的存在。她活下來了。
  
  他毫不費力地離開棺材,取下手臂上的針頭,收拾好點滴架,把架子搬上樓,收進廚房的壁櫥中,這原本就是放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或是在他妹妹來訪時才使用。然後,他繼續穿過幽暗安靜的屋內,走到樓上。
  
  他在他的臥室找到母親和哥哥,他們仍在照顧那名女子。
  
  她躺在床上呻吟,輾轉反側,汗濕的髮絲糾結在灼熱通紅的臉蛋周圍。亞堤皺眉。「她怎麼了?」他焦急地問。
  
  「她正在進行轉化。」他母親簡短地說道。
  
  梅芝平靜的態度略微安撫了他;亞堤注意到床邊的小桌上堆了許多用完的血袋,數量至少有一打。就在他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母親站起來,又從點滴架上取下用完的血袋。彷彿他們已經更換了好幾回,顯然事實也是如此。柏軒也站起身,走向亞堤放在房間一角的吧檯小冰箱,拿取新鮮的血袋回來。
  
  「為什麼她需要這麼多血液?」亞堤問道。
  
  「兒子,她身上有許多損傷。彭吉那一擊讓她流失大量血液,而她也活了三十年,許多地方有待修復。」
  
  亞堤稍微安心了點。「轉化還要持續多久?」
  
  梅芝聳聳肩。「視情況而定。」
  
  「怎麼說?」
  
  「不同程度的損傷需要修復的時間不太一樣。」
  
  亞堤臉色一沈。「她之前看起來相當健康,也許有輕微的貧血,可是——」
  
  「兒子,她的體內器官可能會有各種疾病,」梅芝溫和地說。「癌症、白血病,任何情況都可能。你沒辦法完全從外觀上判斷出來。」
  
  再度感到安心,亞堤在床緣一角坐下。
  
  「你看起來好多了,」柏軒評論道。「但是感覺如何?」
  
  「很好。」亞堤低頭凝視雙手,焦黑的痕跡消失無蹤,新鮮健康的粉紅色肌膚包覆他的雙手和雙臂;他知道身體的其他部分也是一樣。不過他稍後得拿吸塵器去清理棺材,大部分的脫皮都掉在裡面。「你聯絡到路森了嗎?」
  
  柏軒點點頭。「他今晚會過來,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商討對策。在此同時,還有很多災害控制要忙。」
  
  亞堤揚起眉毛。「發生什麼事?」
  
  「她上新聞了。顯然有人目擊彭吉在法醫辦公室的行為,請求支援。救援的人一定是在我們帶著你們兩個離開之後才抵達,因為新聞報導中聲明他們懷疑這個『身著軍服、攜帶槍械的男人』將她綁架了。他們刊出彭吉的外貌素描以及相關敘述。他們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不過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那對我們有利。」亞堤說。
  
  「是的。如果我們說服她編造一段綁架的故事,就可以替你解決掉彭吉這個麻煩。」
  
  亞堤點頭,然後望向母親,她在座位上打盹。現在天色大白,早已過了他們平常上床睡覺的時間。「現在我可以照顧她了,你們兩個應該去休息一下。」
  
  「好。」柏軒起身,走過去敦促母親不情願地站起來。「我們今晚再來。」他一邊說,一邊帶著母親走向門口。
  
  梅芝將惺忪的雙眼轉向亞堤。「接下來她應該不會再需要太多血液,也許再一、兩袋就夠了。而且也應該很快就會退燒。我想她的轉化即將接近尾聲。她的傷口幾近痊癒,也許大約傍晚就會甦醒。」
  
  「媽媽,我知道了。」亞堤跟著他們來到門口。
  
  「還有,你應該等一下就能幫她鬆綁。你不希望這可憐的女孩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階下囚。」
  
  「是的,當然。」
  
  「亞堤,」梅芝又開口,嚴肅的語氣意味著她接下來要講的話十分重要。「你之前從來不曾目睹轉化的過程,所以我得警告你——在第一次甦醒後,芮雪會有一小段時間思緒運轉不太清楚。」
  
  「這是什麼意思?」亞堤問。
  
  「被轉化的人在甦醒後常會感到困惑,而且帶有成見,不肯輕易接受眼前新處境的證據,甚至會非常排斥——而他們的心智往往處於騷動狀態,邏輯思考根本被拋諸腦後。她可能會想出各種可能的理由,以解釋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其中許多理由會很荒誕。對她耐心一點,等到她腦筋清楚了,她會接受這一切的。盡量別讓她太激動。」
  
  亞堤緩緩點頭,在心中消化母親的話。「好的,我會盡力。」
  
  「我知道你會,兒子。」母親慈愛地輕拍他的臉頰,然後跟著柏軒走到門口。「我們會早一點回來幫忙。」她說完話,就反手把門關上了。
  
  亞堤對自己露出微笑。有家人真好,他一邊想,一邊轉身回到病人身邊。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7:08


  芮雪全身酸痛,身上痛得亂七八糟,有那麼片刻,她確信自己仍然遭受那場害她體力全失的流行感冒所害。可是她一睜開雙眼,立刻發現她並不是躺在自家床上的棉被裡面。事實上,她從來沒看過現在身處的房間。
  
  她努力想搞清楚自己怎會來到此地,以及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她陷入記憶的泥淖中——隨機而讓人困惑的記憶:一名金髮男子彎腰扶起她,讓她半坐半臥,敦促她喝飲料,但是那飲料並不是裝在玻璃杯裡,然而她記得舌頭嘗到溫暖濃郁的液體。她的腦海中也閃過一個穿著軍服和軍用雨衣、揮動長斧的瘋子。她想起胸口駭人的劇痛,接著想起弗瑞和達爾說她得到助理法醫的工作,很快就能脫離夜班生活了。這些記憶片段似乎排列脫序,但是最後一個片段是個好消息,在意識飄忽之際仍舊令她露出笑容。芮雪想起她聽到的一段對話,讓她好生迷惑——這段對話當時聽起來不太合理,此刻想起來也還是沒什麼道理,但是與終生伴侶和轉化有關。她想不起是轉化什麼或如何轉化了。整體說來,記憶分割碎裂,每個片段都不大合乎常理。
  
  芮雪再次睜開眼睛,環顧這個房間。房間是藍色調,裝潢雅致而具有時尚感,床的兩邊都掛有抽像畫以及銀色的小燈。芮雪不確定身在何方,也不確定她是如何來到此處,可是她太虛弱、太筋疲力竭了,所以決定不要管這些問題,先休息再說。但是當她緩緩合上眼簾,眼前立刻閃過長斧劈過來的畫面。
  
  芮雪倏地睜大雙眼,心中充滿恐懼。她被長斧擊中了,而且她相信那一擊足以致命,起碼在缺乏救援的情況下,理當命喪斧下。可是芮雪對於攻擊她的人印象模糊,接著她想起一個銀色眼眸的男子俯身檢查她的傷勢,要她休息以保留體力。他的長相與上次她得流行感冒時所夢見的男人十分神似,只是這個男人是深色頭髮,而她夢見的是金髮男子。
  
  顯然,救援抵達了。芮雪希望自己的腦筋能清楚些。被斧頭擊中的記憶解釋了胸口的苦痛,卻無法解釋身上其他不為人知的疼痛,也無法解釋她目前身在何處。她其實應該躺在醫院裡,但這裡顯然不是醫院。
  
  芮雪向遮住窗戶的百葉窗望去,百葉窗邊緣隱約透出一線試圖溜進屋內的陽光,顯然已經是白天了。她真希望百葉窗開著,這樣她或許能猜出身在何處。
  
  將蓋在身上的毛毯推開,芮雪奮力坐起,然後她低頭凝視自己。她全身赤裸,這可有意思,她從不裸睡,醫院通常也會替病人換穿醜陋的袍子。好吧,這是一道難題,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開始移動手腳,覺得手臂被東西絆住,好奇地垂下視線,看見肘彎處的針頭,她停止動作,視線沿著連接針頭的透明細管找到懸掛在點滴架上的袋子。袋子已經空空扁扁的,但還殘留一、兩滴液體——足夠讓芮雪認出那是血液。顯然她之前接受過輸血。
  
  這個念頭讓她再次低頭看向胸部,尋找傷口。她清楚記得那把斧頭砍中了她的身體,然而胸口沒有繃帶,除了一道從肩胛骨延伸到一邊乳尖上方的細長疤痕之外,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她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看著那道疤痕,想到它所隱含的意義,她安靜下來:從那次襲擊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周,甚至好幾個月了。
  
  「老天爺。」芮雪低聲說道。她沈睡了多久?是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是否由於昏迷被送到特別的機構?這樣一想,幾乎讓她安下心來,直到她想起才剛到手的陞遷機會。倘若她陷入昏迷好幾個月,那個職缺也許已被人搶走了。該死,她可能把工作全都搞丟了。可是,那個輸血袋又是怎麼回事?她望著那個點滴空袋,心裡不禁納悶。她可以瞭解遭受重擊之後立刻輸血的必要性,但假如已經好幾個月,她應當不需要再輸血了吧?
  
  許多問號在腦海中打轉,芮雪扯下細管,點滴針頭仍然留在手臂上,滑下床,試圖起身。這一試費了她很大的勁。終於起身後,她虛弱疲累地站著,重新思考,這次思考的時間非常短促。身體似乎很想爬回床上休養以恢復健康,卻也有某種休息所無法滿足的渴望。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有一股亟需滿足的渴求。哪怕她能夠忽視這股衝勁——雖然芮雪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忽視——她的心智也按捺不住。她渴望得知此地究竟是何處、那個攻擊她的人之前出過什麼事、躺在鋼製平台上的男人是否正如她猜測尚有一息生氣,或者,她冒著生命危險所救下的只是一個死人。
  
  假如她承受那一擊、昏迷數月、身上添一條可愛的疤痕只為了搶救早已命喪黃泉的人,那她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心中升起一絲不悅,芮雪鼓足力氣朝門口走去,不過,她突然停下腳步,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可不能光著身子到處走。
  
  芮雪翻看離她最近的床邊小桌抽屜內部,裡頭除了幾本她也讀過的書籍之外,什麼也沒有。看來某人的閱讀品味滿不錯的,至少,與她的品味很類似。
  
  她環視光線幽暗的房間,發現三道門。第一道在沿著床頭牆壁過去的右手邊,第二道開在與床鋪平行的那一面牆壁上;這兩道門都屬於一般的尺寸。然而,正對著床尾的那道門有兩扇門板,很可能是通往更衣室的門。那道門彷彿遠在天邊,雖然芮雪相信自己有力氣走到那裡,但是如果走到一半,被人瞧見赤身露體的模樣,那就太糗了。何況,那裡也不保證有衣服可穿。
  
  思考片刻之後,她將床單從蓋被底下抽出來,當成羅馬長袍披裏在身上,然後走向與床鋪平行的那道門。她認為這是最有可能通往走廊的門,或許,也通往某種解答。
  
  正如她所期盼的,推開門出去是一條走廊,但顯然不是醫院走廊;她似乎在一間屋子裡——一棟裝潢相當高雅的屋子。她帶著讚賞的目光瀏覽以中性大地色系為主軸所設計的走廊,她也用這種她認為既溫馨又吸引人的色調佈置她的公寓。
  
  但裝潢並非她此刻最關心的事情,芮雪提醒自己。她方纔所待的房間位於走廊的一端,眼前的走廊上分別有好幾道通往別處的門,但卻沒有其他人在此活動的跡象。芮雪靠在門口,將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思考下一步,但她的選擇似乎不多:她可以留在原處等待有人出現,或者主動去找人來解答她的疑惑。
  
  在心中翻騰的渴望替她下了決定。芮雪離開門口,沿著走廊前進。她不想推開沿路經過的那幾道門察看。整棟屋子寂靜得彷彿大唱空城計,至少這一層樓是如此。
  
  她來到樓梯口時,跡象並未更明朗。她往下瞧瞧底下的入口,回應她的卻只有一片無聲的黑暗,她皺皺眉頭。這屋子裡不會只有她一個人吧?按理之前應該有人曾替她更換過輸血袋才對。
  
  雙腿仍然微微顫抖,但芮雪已經有力氣平安無事地走下樓梯。她站在樓下的入口處張望,每一扇窗戶都被遮蓋住,這裡也像臥室一樣,將陽光阻擋在外。芮雪認為某一扇門應該是前門,直覺地試圖轉動球型的門把,卻發現鎖住了。那是一個老式的門鈕,要有鑰匙才能開啟。她查看附近的桌子,並沒有看見任何鑰匙。
  
  芮雪放棄那道門,開始沿著走廊找,但求有人能解釋她身在何處。她穿過一些陌生、幽蔽陰暗的房間,但裡頭顯然空無人跡。到了走廊底端,她推開門,發現這個房間似乎是廚房,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幽暗的形體,認出冰箱、火爐,以及桌椅。她正要離開廚房時,注意到在對面牆上的門後透出淡淡的光線。
  
  起初,除了她之外還有別人存在的跡象讓芮雪頓時振奮,但驚恐不安很快隨之而來。她將恐懼感推到一邊,朝那道門移動。一打開門,她失望地發現那道門通往另一座樓梯間,那裡有一盞燈。芮雪猶豫是否要下樓,不確定該怎麼做。她的體力似乎再次消褪,抽痛的感覺回來了,就像流行感冒一樣,只不過更為劇烈,且在身體每一個部位蔓延開來。
  
  「哈羅?」她滿懷希望地出聲呼喚。
  
  當然,沒有任何回應。沒有人趕過來向她解釋,或是協助她。芮雪緩緩穿過漆黑而空蕩蕩的房子,身上裹著的床單像舊式的長袍拖在地上。
  
  「我一腳踩進哥德式小說了。」她帶著一絲感到好笑的厭惡喃喃地自言自語,不過笑不出來。她彷彿真的進入哥德式小說了。(譯註:Gothicnovels為十八世紀末期歐洲所盛行的小說類型:主要特色為場景設定充滿懸疑神秘的恐怖氣氛。)這引發她一些相當詭異的念頭——譬如說,她可能已經死了,這裡其實是地獄;不過,也可能是天堂。芮雪相當確信她這輩子沒做什麼會下地獄的壞事,除非……除非沒有人替她舉行臨終聖禮,神父說如果人過世時沒有舉行……
  
  芮雪推開如此令人消沈的想法,開始步下樓梯。去瞭解自己所面對的情形,總比一無所悉來得好,無知非福啊。
  
  雖然有一點吃力,不過她仍然努力走下樓梯。現在真的感到非常痛苦虛弱,她步下最後一級樓梯、踩上地毯,雙腿幾乎因疲弱疼痛而癱軟。當雙腳沒入絨毛地毯時,她認為這裡不可能是地獄,地獄絕對不會這麼豪華。
  
  這可能是一場夢,她還沒有真正甦醒。這麼一想讓人好過多了,芮雪甚至喜歡這個念頭,這無疑打敗了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該死念頭。作夢是非常有趣的,只要不變成惡夢就好。
  
  她聳聳肩,拋開不安的想法,目光滑向面前那幾道門。第一道門開著,藉由走廊的微弱燈光看去,裡面是洗衣間。打開第二道門之後,她發現這是一間裝滿各種東西的酒窖。只剩下第三道門,也是唯一門後透出光線的房間。
  
  芮雪振奮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道門推開。這房間的內部乍看之下彷彿是保全控制室。佔據了兩個牆面的L型桌上排列著電腦設備,估計至少有四台電腦與同樣數量的螢幕。不過當地發現螢幕上的畫面並非這間房屋的影像,很快就打消這是保全控制室的揣測。
  
  她步入房間裡將那些畫面看個仔細:有一個畫面定格在陰風颯然的森林夜景,另一個是一間比此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房子,第三台電腦停留在一個美女的畫面上,美女緊握住十字架向前剌,彷彿在抵抗惡魔。最後一個螢幕是空白的。
  
  芮雪對那個美女感到著迷,忘了房間內其他的東西,走過來站在那台螢幕的前面。她非常美麗,留著一頭深色的長髮,有一雙銀色的大眼睛,看起來很眼熟。
  
  「我認識你,」芮雪對著那個影像喃喃說道。「但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呢?」
  
  這名女子似乎屬於某段浮絮般飄蕩在她腦海中的記憶。
  
  「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呢?」芮雪稍微放大聲量又問了一次,彷彿期待螢幕會回答她。螢幕並沒有作答,回答的是她身後突然出現的一陣細碎聲響。她旋即轉身,頸背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緊鄰門口的牆壁旁邊有一口舊式的棺材,她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時棺蓋緩緩向上推開,漸漸露出推動棺蓋的蒼白手掌;蓋子繼續嘎吱作響直到完全開啟,一路露出手腕、手臂,接著是肩膀。
  
  這個動作只不過短短幾秒鐘,感覺上卻彷彿經過好幾個小時,當棺材裡的人坐起來的時候,芮雪發出嘶喘、雙膝一軟跌落在地板上、膝蓋著地、嘴巴張得開開的,看著她夢中的那位金髮男子四下張望,直到他認出芮雪。
  
  「喔,」發現她在這裡他似乎很訝異。「嗨,我以為聽到有人在說話,卻沒感應到你的存在,所以不太確定是不是在作夢。我早該想到的。我原本擔心你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可能會感到害怕。」
  
  「喔,完了,」芮雪低聲說道,房間開始旋轉。「我要暈倒了。」
  
  「真的嗎?」他問。「你似乎常常暈倒。」
  
  大腿肌肉化成軟泥,砰地一聲,芮雪虛弱地跌坐在地上。然而,她並沒有昏倒。片刻之後,當暈眩感慢慢減緩並停止,她甚至能開口發問。「你是誰?」
  
  「對不起。」他扮了個鬼臉,動作順暢俐落地從棺材中一躍而出,棺蓋落下合起。「忘了向你自我介紹,真是失禮。我是這裡的主人,」他以宮廷禮儀鞠了個躬,宣佈道。「殷亞堤,隨時為你效勞。」
  
  「你是那個嗚呼哀哉的傢夥!」當他靠得更近一點的時候,芮雪驚訝地倒抽一口氣。她注意到他的銀色眼眸。
  
  「你記得我。」他似乎對於這項消息感到很高興,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芮雪並不樂見自己和死人對話,而且她想起這名男子事實上死掉兩次。她輕而易舉就認出,他是那個她企圖要自己相信一切都源自發燒幻覺的槍擊受害者。不過,她多花了一些時間才認出他是昨天晚上那具焦屍……不管是不是昨天,反正就是她阻止武裝份子砍下他腦袋的那一晚,丙雪糾正自己。當她憶起那次攻擊事件,眉頭不禁蹙起。
  
  「讓開,他是吸血鬼。」那個瘋子曾經這樣喊道。
  
  芮雪的目光移向那副棺材,再移回那自稱是屋主的男人身上。世上並沒有吸血鬼,然而這個傢夥剛剛從棺材中跳出來,而且顯然兩度從死神手中脫逃成功。
  
  「吸血鬼?」他饒富興味地重複這個字眼,芮雪才發現她無意中大聲說出口了。「好吧,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吸血鬼?」
  
  芮雪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再瞥向他的棺材。屋王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表情變得有些靦腆。「嗯,我知道睡在棺材裡一定很怪異,可是那有助於釐清思緒。況且,你躺在我的床上,我不認為你會喜歡我跟你一起睡。」
  
  芮雪搖搖頭。對,醒來發現床上多了一個陌生人,的確不怎麼愉快,尤其是一個已經死亡的陌生人。她對於「不把工作帶回家」這一項原則想太多了,現在可不是在家裡,她提醒自己。
  
  「這裡是什麼地方?」那似乎是此刻最淺顯的問題。
  
  「我家。」東道主迅速回答。「母親原本想帶你回我們家族的大宅,但是我堅持帶你到這裡來。」
  
  「啊。」芮雪點點頭,彷彿很滿意這個回答,接著又問:「你的母親?」吸血鬼有母親嗎?應該有吧,她猜想。吸血鬼應該是受孕誕生的,而不該從蛋殼裡孵出來。或者他們是經由轉化變身而來,並非受孕誕生?這一點芮雪不太有把握。
  
  一發現他朝著自己走過來,她出於直覺伸手想握住通常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項鏈當然不在那裡,她太傻了才會以為還掛著十字架,芮雪這麼想。屋主不可能放過這項威脅到他生命的東西。少了十字架,她只得做出她唯一想得到的動作——將雙手食指交叉成十字形,向前一比。她驚訝地發現這一招很有效,屋主停下腳步了。
  
  不過,他看起來不怎麼害怕。他的頭微微一側,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好奇。他說:「我只是認為你坐下來會比較舒服。」顯然不受她那個勉強湊合的十字架所影響,這名男子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他用腳將書桌前的椅子鉤住、拉出來,在芮雪來得及吸飽一口氣、再發出抗議或尖叫之前,已將她安放在椅子上,然後,後退、斜靠著L型的書桌。「那麼,來談一談你自己吧,」他以聊天似的口吻提議。「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葛芮雪,在醫院的停屍間工作,可是——」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芮雪打斷他的話。
  
  「你的識別證上有寫。」他解釋道。
  
  「噢。」她瞇起眼睛。「我怎麼會來到這裡?」
  
  「我們帶你來的。」
  
  「為什麼?」
  
  他似乎很驚訝。「這個嘛,他們救不了你,而我們知道你需要時間調適。」
  
  「調適什麼?」
  
  「適應你的轉變。」
  
  「轉變?」芮雪短促而口氣銳利地說,她開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回應之前,她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有個瘋狂的男人用斧頭擊中我。」
  
  主人嚴肅地點點頭。「你承受那一擊,救了我的命。為了感謝你,你的恩惠我幾乎無以為報。」
  
  「無以為報?」他的陳述讓她皺眉,幾乎想問問他是如何救活她的,但又突然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畢竟,這名男子沒有否認他是吸血鬼。
  
  發現自己的想法在本質上十分荒謬,芮雪搖搖頭。世界上沒有吸血鬼,甚至連考慮這種可能性都……嗯,太異想天開了。所以,她只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是說,那次攻擊發生的時間。」
  
  「昨天晚上。」
  
  芮雪迷惑地眨眨眼。「什麼?昨天晚上?」
  
  「你是在昨天夜裡受傷的。」他耐心地解釋。
  
  芮雪立刻開始搖頭。這不可能。傷口已經痊癒,只留下一道疤痕。她將身上湊合裹著的羅馬長袍掀開一角,想確定自己並非憑空想像,低頭一看,雙眼睜得大大的,愣住了。疤痕不見了。她將手伸進床單底下,不敢置信地用指尖按觸完好無缺的肌膚,彷彿觸摸會讓疤痕重新出現。可是疤痕不見了。
  
  「我們痊癒的速度比凡人來得快。」
  
  「我們?」芮雪重複他使用的詞彙。「凡人?」她的舌頭感到駑鈍、乾澀、笨重,但她仍然努力說出了那些字,起碼他似乎聽得懂。
  
  「是的,恐怕這是唯一能救你一命的方法。通常我們情願等到當事人同意才將他轉化,但當時你並沒有作決定的能力。再者,你犧牲生命救我,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的生命?」芮雪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是棉花做的。
  
  「是的,你的生命。」
  
  「轉化?」
  
  「是的。」
  
  「轉化到底成什麼?」她彷彿滿嘴棉絮,問題模糊不清,不過他明白她的意思。
  
  「不死之人。」
  
  不死之人。芮雪有那麼片刻感到鬆了一口氣。她非常害怕聽見「吸血鬼」三個字,不死之人聽起來好多了。不死之人,這讓她想到一部電影,演員是——叫什麼名字去了?英俊、腔調迷人,史恩?康納萊(SeanConnery)扮演另一個不死之人……喔,對了,是克裡斯多夫?藍勃(ChristopherLambert),那部電影是《超時空聖戰》(Highlander)。電影裡的不死之人並非邪惡的吸血惡魔,而是……款……不死之身。不過在她眼中,有幾個不死之人似乎是壞蛋——砍頭頗令人作嘔;還有一些無聊傳言,胡扯什麼只能有一個不死者勝出。她不喜歡被砍頭。
  
  「並不是像《超時空聖戰》中的史恩?康納萊和克裡斯多夫?藍勃那樣的不死之人,」主人耐心地解釋,讓她明白她方才將想法喃喃說出口了。「而是像……嗯,你的理解範圍內最貼切的比喻是吸血鬼。」
  
  「喔,老天。」芮雪突然站起來逃跑。也該離開了,她聽夠了,這夢境已遠超過有趣,進入惡夢的範圍。不幸的是,她的雙腿並不比之前更加穩健有力,在跑向門口的半途就耗盡氣力,頭暈目眩、軟綿綿地跌倒。
  
  屋主將她摟進懷裡,口中說著她該回床上休息之類的話,抱她走出房間,上樓去。芮雪左思右想,只能悲傷地說:「可是我不想做吸血的惡魔。如果我照鏡子看不到影像,那我要怎麼化妝呢?」
  
  他答覆什麼話,芮雪並沒有聽進去;她想起曾經在準備出門上班時瞥見過一、兩集電視播出的《魔法奇兵》(BuffyTheVampireSlayer),於是又說:「臉上鼓鼓腫腫的,一點都不迷人。」
  
  「臉上鼓鼓腫腫的?」
  
  芮雪瞧瞧這名抱著她的男子的臉龐。他看起來絲毫不像她幻想中吸血鬼應有的模樣。他其實並不蒼白——之前慘白的膚色一定是受電腦室燈光照明的影響。現在在開了燈的樓梯間,他的膚色顯得非常自然,氣色甚至微微泛紅,樣子就像一個典型的健康男子,而非翹辮子的人。他身上淡淡散發出某種昂貴古龍水的氣味,而不像腐敗的屍體。
  
  「臉上鼓鼓腫腫的?」他又問了一次。
  
  「就像安吉、史派克(Spike),還有其他電視上的吸血鬼那樣,臉部變形扭曲,變成凶神惡煞,實在不迷人。」她心不在焉地解釋,猜想他會不會生氣。世界上沒有吸血鬼這種生物;因此,這個男人自認是吸血鬼……另一方面,她記得很清楚,那把長斧劈中她的身體,卻不復見傷口痕跡。她真的有受傷嗎?也許之前在臥室看見的那道疤痕是她幻想出來的。或者,也許這一切全都是一場夢。
  
  「你的臉不會扭曲,」他向她保證。「也不會看起來像凶神惡煞。」
  
  「那麼,你的牙齒是怎麼伸長的?」芮雪問。這純粹是個小測試,看看他是不是瘋子。
  
  「像這樣子。」
  
  他張開嘴巴,但是並沒有她所期盼看到的吸血鬼假牙。事實上,他的牙齒看起來正常得不得了——但是不到一秒鐘,他的犬齒彷彿沿著上了油的絞鏈滑動,開始抽長。
  
  芮雪呻吟著閉上雙眼。「這只是一場夢,」當亞堤抱著她走上樓梯,穿過廚房時,她對自己再三保證。「只是在作夢。」
  
  「是的,只是一場夢。」他在她耳邊說話,聲音溫暖而令人寬心。
  
  聽了他的話,芮雪感到比較安心,不過只有一點點。她一直依偎在他懷中,任他帶她走上第二層樓梯,穿過走廊,最後將她安置在她才離開沒多久的床鋪上。
  
  睜開雙眼,芮雪抓住毯子,拉到下巴。倒不是她需要防衛;他似乎沒有興趣攻擊她,反而朝一個小冰箱走去。他彎腰打開冰箱,拿了一袋東西回來,那是血袋,錯不了。
  
  芮雪狐疑地瞇起眼睛,當屋主走回來將血袋固定在點滴架上的時候,她很緊張。「你在做什麼?」她問。當他握住她的手臂時,她試圖抽開,可是他比她強壯許多。
  
  「你需要這個。」他像護士一般熟練地將細管接回她手臂上的針頭。「你的身體正在經歷一連串的變化,療愈過程中需要大量血液。這可以減輕你的不適,你可以再睡一下。」
  
  芮雪想爭辯,但是當血液滑進透明細管、開始注入體內的時候,某些她從清醒後一直忍受的痛楚開始紓解,她所感覺到的怪異渴望也緩和下來,顯然這正是她的身體所渴求的。
  
  「你睡覺吧。」
  
  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像是命令,而非建議。芮雪一向不喜歡聽令於人,想開口爭辯……可是突然感到非常疲倦。越來越多的血液輸進體內,她的疲勞與睏倦也隨之高漲。她昏昏欲睡,如同吃了一頓富含碳水化合物的佳節大餐之後的感覺。
  
  「這是一場夢,記得嗎?」主人安撫地說。「睡吧。等你醒來,一切就會沒事了。」
  
  「睡覺。」芮雪喃喃說道。
  
  是的,睡覺是個不錯的主意。等她真正甦醒之後,她會發現自己在一家醫院,或者是在她的書桌前打盹。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焦屍、揮動斧頭的瘋子、一切的一切。這想法相當令人寬慰,她合上雙眼,任憑思緒漂流。但在對睡神讓步之前,芮雪的確有一絲懊悔:假如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那麼這名活力十足、抱著她上樓的英俊男子也不過是夢境中的片段,這該多麼可惜。
  
  亞堤注視芮雪的表情慢慢放鬆、沈入睡夢中。她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身高幾乎和他一樣高,他很喜歡這一點——不過她的生活顯然相當緊繃。她的眼睛周圍以及嘴角都有因壓力而產生的輕微紋路,一旦她攝取足夠的血液後,那些皺紋就會消失,可是細紋也代表她的日子並不輕鬆。他撥開她臉頰上一簇火紅的鬈發,她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像趕走討厭的蒼蠅似的揮開他的手,令他微微一笑。
  
  是的,芮雪是個很有趣的女子。她露出睥氣火爆的跡象。他喜歡人有火爆的脾氣,他一向喜歡挑戰。
  
  不過,想到芮雪的反應,他的笑容消褪。她起初一定會很排斥這樣的轉變,這女人顯然對於他的族人有著各種預設的想法。臉部會鼓腫?吸血惡魔?她下次甦醒的時候,他必須澄清這些觀念。他不喜歡吸血鬼這個標籤,可是這個名稱很方便,是大多數人類都有的基本概念,可以開啟後續的對談。
  
  用手遮住呵欠,亞堤環視他的房間。他想待在這裡,不想留下她一個人,可是睡意緩緩襲來。以她蒼白的臉色判斷,他估計她需要再補充兩、三袋血液,當這一袋用完的時候,身體的疼痛會令她再度醒來,而他不希望她在身體虛弱、站都站不穩的情況下到處亂跑——她可能會跌倒受傷。
  
  遲疑片刻之後,亞堤上床躺好,伸直身體,足踝交叉,雙手枕在腦後,轉過臉凝視她。他就留下來打個盹吧,需要的時候可以幫她更換血袋。血袋用完時,她焦躁不安的翻騰會使他醒過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7:28


  房間裡一片漆黑寂靜,可是某件事讓她醒來。芮雪動也不動地躺了片刻,靜靜地聆聽、整理思緒。週遭並非全然鴉雀無聲,戶外顯然起風了,她聽到輕盈飛過的風聲、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枝拍擊建築物的聲音。然而這些都只是聲響;聽不出任何能判斷她身在何處的跡象——什麼跡象也沒有,除去她滿塞腦海的記憶。
  
  那些記憶很可怕,更讓人摸不著頭緒。這一次,她依照時間先後順序想起許多事情。芮雪清楚想起弗瑞和達爾送來遭到灼傷的受害者,也帶來她獲得晉陞的好消息。接著,她想起對於受害者是生是死的困惑,以及那個衝進停屍間、眼神狂亂的瘋子。芮雪非常清楚地記得他的斧頭擊中了她,然而此刻她卻沒有絲毫痛楚。
  
  她希望這種身體健康的感覺能歸功於服用效果卓著的藥劑,可是她也想起上次甦醒時所見到的一名金髮銀眸的英俊男子——亞堤。他正是遇襲前一周她生病臥床時經常夢到的那個男人。她清晰地記得她醒來,而他自稱是吸血鬼,露出可伸長的牙齒給她看,這應該只是一個證據,證明她的記憶完全出自夢境。畢竟,這世界上並沒有吸血鬼。
  
  芮雪躺在床上,謹慎地轉身,滿心以為胸口所承受的那一記重創會引發一陣劇痛,可是一點疼痛也沒有。醫院顯然給她下了很猛的藥劑,那些藥在阻絕疼痛的同時,無疑地也讓她神智不清。
  
  藥效真神奇,芮雪這麼想著,她已經好多年不曾感覺如此健康強壯,起碼從開始值夜班之後就沒有過這種感覺。
  
  感覺到手臂上還拖著點滴,為了避免注射中斷,她小心翼翼地移動,坐起身來,眨了幾下眼睛,試圖看清楚週遭幽暗的物體。在黑暗中,這個房間似乎很大,比醫院病房應有的空間更大。
  
  一發現這一點,芮雪皺皺眉頭,從在黑暗中辨認出的陰影與形狀判斷,這個房間和她夢中的房間非常相似,夢中亮著一盞燈,映出一張鋪著褶縐床單的床鋪與藍色的裝潢。她想起她曾躡手躡腳下樓,穿過空蕩蕩的房子,走到地下室,看見銀眸男子從棺材裡坐起來。
  
  那一定是在作夢,她認為。
  
  既然沒辦法在黑暗中看清楚,芮雪乾脆用手撫摸自己的上半身。她一絲不掛,身上也沒有受傷的跡象——正如在夢中一樣。她真的遭人砍傷過嗎?那是幻夢或是實情?
  
  「喔,老天。」芮雪感到有一點驚慌,用力推開毯子,幾乎沒注意到注射針頭從手臂上脫落。她停了好一陣子摸索床單,床單之前被她壓在身下,而不是蓋在身上。她將床單拉出來,裹住身體,弄成羅馬長袍的樣子。好熟悉,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別這麼想,芮雪堅定地對自己下令。她迫切想找個人,任何人都好,查證到底發生什麼事。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房內的擺設,不過既然她認定那只是她記得的一場夢,她不能單憑夢境行動。所以,她沿著床邊,伸出手臂,朝著應該在床尾那邊的牆壁緩緩前進。一摸到牆壁,芮雪小心地慢慢沿著牆壁摸索房門。
  
  她發現的第一項物品是一件傢俱,事實上是她的膝蓋發現的——撞到脛骨。芮雪停下腳步,揉揉撞痛的腿部,然後她才從傢俱的外形感覺出那是一張椅子。
  
  「放在這個地方不錯嘛。」她生氣地喃喃低語,然後強迫自己停下來做個深呼吸。她應該打開床邊的小燈,可是,她並沒有摸到小燈,甚至連床邊桌都沒有。當然,她的手臂伸得太長,也許因此而錯過位置也說不定。所有的臥室都有床邊桌,是吧?
  
  芮雪稍稍考慮轉頭回原來的地方,但回去的路途似乎非常漫長。最後,她決定繞過椅子繼續前進。指尖突然觸及木頭的感覺令她喘了一口氣,她發現球形門把,趕快轉動門把,將門推開。黑暗在她面前延展出去的,比她所在的臥室更加陰暗。遲疑片刻之後,芮雪沿著牆面摸索,直到發現一個開關。她將開關打開。
  
  光線倏地從頭上流洩而下,太亮了,她只好閉上雙眼。當她重新睜開眼睛,芮雪發現她站在浴室的門口,她的正前方有一個大型的芬蘭式蒸氣浴浴缸,還有一個馬桶與一個坐浴盆。這棟建築的屋主品味想必偏重歐洲風格,這比任何事情都更能證明她確實不在醫院裡,除非這所醫院在歐洲。
  
  芮雪猜想這也不無可能,她可能是在專門照顧昏迷病患的診所。雖然這間浴室比一般醫院浴室更為寬敞豪華,她不認為歐洲的診所——即使是昂貴的歐洲診所——會斥資打造這種空間給陷入昏迷的患者使用。何況,芮雪的健康保險不可能支付這一類收費不貲的醫療看護,她的家人只是中產階級,也負擔不起如此奢侈的膳宿。
  
  芮雪比之前更加困惑。她轉身打算離開,卻因瞥見鏡中的映像而停下腳步。她深受吸引,緩緩靠近鏡子,直到梳妝台攔住她的去路。
  
  她站了好幾分鐘,瞪大眼睛注視。她看起來很漂亮,該死的漂亮:頭髮閃亮、充滿朝氣——一頭深紅色、帶著自然波浪的髮絲,而不是平常毛躁亂翹、需要滋養護髮的橘紅色頭髮。她自從過了少女階段之後就不曾這麼漂亮過。大學時代的生活步調快、充滿壓力;出社會之後,生活也不輕鬆。而她現在臉蛋紅潤健康,實在不像胸口傷勢才剛癒合的人,也不像蒼白的不死之人。她的嘴角揚起嘲弄的笑容。吸血鬼照鏡子不會有影像,她不是吸血鬼。
  
  這不表示她相信變成吸血鬼這回事,芮雪這麼安慰自己,扮個鬼臉,接著坦承說道:「好吧,有一瞬間我很擔心事實和夢中那個銀眸男子說的那樣,他為了救我,將我『轉化』為吸血鬼。」
  
  「傻女孩!」她輕斥,可是同時也將嘴唇掀開,檢查牙齒。牙齒很正常,芮雪鬆了一口氣,差點哭出來。「神啊,感謝稱。」她低聲說道。
  
  她深呼吸給自己打氣,接著解開身上的床單再做最後的檢查。她發現胸膛的上半部以及乳房都很光滑、毫無瑕疵。不會吧?倒不是她喜歡在肌膚上留一道疤痕,可是如果想證明那不過是一個荒唐的夢境,傷口會是比較有力的佐證。
  
  也就在這時候芮雪發現她裹著的床單顏色和夢中一樣是淡藍色的。她陷入一陣短暫的恐慌,不過很快就恢復自制。
  
  「好,保持冷靜。」她下達命令。「一切都會有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釋,你所須要做的只是找出這個答案。」
  
  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芮雪稍微放心一點,轉身從鏡前離開,凝視臥室內部,因為有了燈光,傢俱已清晰可見。她瀏覽擺設,一顆心往下沈。這的確是夢境中的房間。
  
  她的視線移向點滴架。點滴袋近乎全空,不過像之前一樣,仍殘留一、兩滴紅色的液體。血。
  
  「喔,老天。」芮雪將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然後往另一道門走去,走出臥室。她必須知道門外是什麼。該不會是她夢中的走廊吧?
  
  「該死。」她低聲說道。門一推開正好是那條、那條她記得清清楚楚的無人長廊。這太詭異了。深深吸進一口氣,她試圖理性思考。好,走廊、甚至是臥室都曾經出現在夢中,要解釋這一點非常容易,可能是她被送到此地時並非完全昏迷,在發燒或是半夢半醒之間剛好清醒,看見這條走廊和臥室,記在腦海中。
  
  芮雪忽略這段推論中的瑕疵,踏上走廊,走到樓梯前的平台上。在她認為是夢境的場景中,下面的樓梯間既幽暗又空無一人。那裡依舊空蕩蕩的,卻不再幽暗。光線從一個毗鄰的房間裡流洩而出,她隱約聽見低低的談話聲。
  
  遲疑了片刻,芮雪步下樓梯,每走一步,腳趾都緊緊貼著硬木樓梯,努力想證明這一次她不是在作夢。
  
  「你告訴她這是一場夢?」
  
  這個問句清晰地傳入芮雪的耳朵,她把腳步放慢。一個聲音尖銳的女性繼續說道:「亞堤!你在想什麼?」
  
  「我認為她需要休息,那是最容易讓她平靜下來的方法,」一個男性以微微自衛的語氣回答。「那時候她有一點太過激動,母親。」
  
  「那是可以理解的,」另一個男性加入對話,聲音與那個她夢中自稱是屋主的男子很相似,只是更加低沈,就某種程度而言,也更為嚴肅,雖然語氣中似有一絲笑意。「更何況她撞見你睡在棺材裡。」
  
  「噢,亞堤!」那個女人驚呼。「你該不會還留著那個噁心的舊東西吧?」
  
  「我平常不會睡在棺材裡——」他此刻絕對是為自己辯解。「可是,媽,我有些最棒的點子都是躺在棺材時想出來的。再說,她當時睡在我的床上。」
  
  「兒子,拜託,你這裡應該有另一張床吧,你後來不是找時間裝潢空房了嗎?」
  
  從芮雪所站的位置其實無法聽清楚亞堤的回答。她發現自己停下腳步,於是又緩緩前進,站在那扇門外。她躊躇著,等到那個女人再次說話,她才從門口偷偷窺探房間裡的人。
  
  「亞堤,等她醒過來之後,你可有得解釋了。既然你已經對她撒過謊,她可能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事情。」這名女子似乎相當生氣。當芮雪目瞪口呆地看著說話者時,也看見她顯得相當懊惱。這個女人長得很美,美得不可思議,是那種別的女人遇上她都只能當陪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美女。她也是芮雪在樓下電腦螢幕中所見女子的翻版:波浪般的長髮、銀色的大眼睛,和飽滿的雙唇。
  
  那個名喚亞堤的男人叫她母親?芮雪搖頭否決。這個女人看起來才二十多歲,頂多三十歲,不可能是那個金髮男子的母親。母親應該只是一種暱稱,可能是因為她愛操心,又愛大驚小怪。
  
  「我知道。」
  
  芮雪注視這個說話者,亞堤。那名女子稱呼他「兒子」。不可能。她的目光在他完美的臉與橙黃的頭髮間遊移。他正是她夢中的男子——性感、金髮、健壯。假使她的美夢確有其事,他曾經抱著她走上兩層樓,彷彿她沒什麼重量。是啊,他一定很強壯。
  
  「而且她一定會對我們的身份有相當負面的看法。」亞堤繼續說道。
  
  「這是當然的,」第二個男子說道。他長得像髮色較深的亞堤,雖然兩個人似乎年紀相當。「大部分的人類都是如此。」
  
  「有多負面呢?」那個女人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小心謹慎。
  
  「我相信她所使用的字眼是『吸血惡魔』。」亞堤說。
  
  「喔,天老爺。」那個女人歎息。
  
  「而且她以為我們的臉會像《魔法奇兵》裡的吸血鬼一樣扭曲變形。」
  
  那個深色頭髮的男人露出苦瓜臉。「那部爛影集害我們全都落了個臭名。」
  
  「柏軒,你看過這個節目?」亞堤聽起來很意外。
  
  「沒有,但略有耳聞。公司裡有幾個人是他們的影迷。你看過嗎?」
  
  「看過,其實還滿有趣的。這個小節目挺有意思的。」
  
  「我們可以回歸手邊的正題嗎?」那個女人問道——語氣有一點俏皮。「亞堤,你打算如何解釋?」
  
  「我會告訴她,這是唯一能挽救性命的方法,事實也是如此。在她救了我一命之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亡。」
  
  那個女人哼了一聲,轉向柏軒。「醫院方面,你處理了嗎?」
  
  「不必我出馬,」那個男人宣佈。「我們去的時候沒有被人發現,而且很幸運的,他們認定是彭吉挾持她逃走了。」
  
  「那麼,與亞堤屍體相關的醫院文件呢?」
  
  「在我們離開之前就處理好了,亞堤當時正在轉化那個女孩。我今天早上做的只是協助急救醫護人員忘掉他的名字、拿走他們手上的文件。喔,我還到警察局搞定亞堤那輛汽車的相關文件。」
  
  「就這樣?」那個女人問道。
  
  她發噱的語氣逗得柏軒聳聳肩。「母親,情況本來會更嚴重的。」
  
  女子扮了個鬼臉,回頭對亞堤說:「你真的得想辦法處理這個叫彭吉的傢夥。」
  
  「我知道。」金髮男子不悅地說。「如果你有任何主意,我洗耳恭聽。」
  
  那個女子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她帶著慈愛而又安撫的意味,拍拍他的膝蓋。「好,我會想一想。我們大家一起想,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沒錯,」柏軒同意。「路森稍後會過來。我們應該可以一起想出解決的方法。」
  
  「他什麼時候過來?」亞堤問。
  
  「晚一點。他正在校對他的最新力作,不過他答應晚餐之後過來一趟。」
  
  「這表示大約要拖到半夜,」女子有點鬧脾氣地說。「同時呢,我認為我們應該端杯飲料請客人喝。」
  
  芮雪迅速低頭閃避,卻也剛好瞥見亞堤臉上錯愕的表情。她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們之前完全不曾望向她所在的方位,但她卻不知怎地洩漏了自己的蹤影。
  
  「她已經在門外站好幾分鐘了。」芮雪聽到柏軒如此宣佈。
  
  「不,她沒有。」亞堤回答。
  
  他突然來到走廊上,嚇了她一跳。芮雪當下的反應是逃跑。不幸的是,她的身體顯然不同意,彷彿凍結了。
  
  「你醒了。」他在一英尺之外停下腳步,看著她。
  
  芮雪回視他,口中勉強發出細小的聲音。
  
  「她接近的時候,我怎麼一點感應也沒有?」他回頭望去,顯然是在詢問同伴的意見。
  
  這個問題稍稍解除了芮雪手腳的凍結,於是她沿著牆邊緩緩移動,直到撞上一張桌子。她停下來,朝那個回視她的男子緊張的微笑。她將手指交叉,祈禱他不會注意到她的舉動。
  
  「你沒感應到嗎?」女子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飄過來。「真有意思。」
  
  她明顯的興趣只讓芮雪更不安,似乎也激怒了亞堤。他轉身,滿臉怒容地看著她。當他不再注視著自己,芮雪慢慢繞過桌子,悄悄側身往前門邁進。當他低聲喃喃說話的時候,她又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見她即將走到門口,皺皺眉頭。他厲聲告訴她:「出去外面不太好。」
  
  芮雪臉色一沈,憤怒戰勝了驚慌。「為什麼?因為你把我變成一個吸血惡魔,所以日間的陽光會害我沒命?」她輕蔑地說。她不太相信這事發生過……然而,她同時也非理性地擔心這可能是真的。
  
  「現在是晚上,」他溫和地指出。「氣溫比夏季季末的正常溫度低,你只披一件床單就跑出去恐怕會太冷。」
  
  被告知衣服不得體,芮雪倒抽一口氣。她跑向樓梯,有點擔心屋主會追過來,不過,直到衝上二樓走廊,都沒有人緊追在後,她才鬆了一口氣。然而,她並沒有慢下腳步,直接跑回剛才的臥室、衝進房內,順手用力關上門。
  
  在房裡,芮雪站著,呼吸沈重,視線銳利地搜索可以擋住門板的東西。不幸的,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選擇。她匆匆考慮過將梳妝台從對面的牆邊拖過來的可能性,但她認為如果她有力氣拖動它,他可能更為有力,可以將門、梳妝台等等全都推開。她真正需要的是將自己反鎖在內的方法,可是她卻無計可施。
  
  放棄這個主意,她強迫自己開始移動、尋找武器。芮雪不知道此地為何處,也不曉得那些人是什麼身份,可是他們將她帶離醫院、損毀警方檔案,而且他們其中至少有一個人自認是吸血鬼。自衛似乎是重要的考量。
  
  亞堤皺眉抬頭望著樓梯上方。芮雪顯然不太能接受,像只飽受驚嚇、連忙逃回洞穴的小兔子,他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紅頭髮的人通常脾氣不太好。當然,她並沒有歇斯底里地啜泣,或者做出其他惱人的舉動。
  
  「她並不是恐懼,而是困惑與尷尬。」他母親說道。
  
  亞堤朝她惱怒的一瞥,她已來到走廊,站在他身邊。他痛恨她能讀取他的心思,也不太喜歡她顯然能讀取芮雪想法,而他偏偏辦不到的事實。
  
  「我得幫她找些衣服,並向她解釋整個狀況,」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有幾套休閒服可以先借她穿。」
  
  「她才不會想穿你的休閒服呢,」梅芝嘲弄地說。「她需要自己的衣服,熟悉的衣物可以讓她感到比較安心。柏軒?」她回頭望向亞堤的哥哥。「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你把她的皮包也帶回來了,不是嗎?」
  
  「對。」他也走了過來。「我把她的皮包放在廚房。」
  
  梅芝點點頭。「拿出她的鑰匙,我們得去替這女孩拿些合適的衣服回來。」
  
  亞堤感到安心。母親的提議可以給他時間與芮雪獨處,希望至少有充裕的時間向她解釋。母親和柏軒不在場,會比較容易進行。
  
  柏軒一取來鑰匙,亞堤就催促母親和哥哥出門,然後回頭盯著樓梯思考。
  
  芮雪。葛芮雪。他挺直肩膀,上樓去對她解釋整體情況。他相信當她瞭解這是挽回她性命的唯一方法——等他將自己賦予她的新生活有多少好處頌揚一番——她會對他大為感激。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7:55


  「你說什麼?」
  
  芮雪目瞪口呆地看著英俊的主人,雙手緊緊握住藏在毯子底下的去角質絲瓜棒。拿這個東西當武器很可悲,但這是她唯一找得到的東西。有個可憐兮兮的武器總比沒有來得強,她爬回床上,希望這根絲瓜棒加上突襲可以幫她免除不幸。她在毯子底下縮成一團,直到聽見門上響起一記輕叩。
  
  她語帶詫異地請他進來,他的禮貌令她意外——他居然沒有破門而入。
  
  亞堤,那名金髮男子,走了進來,芮雪小心翼翼地觀察。只有他一個人進來,讓她鬆了口氣。接著,他開始發表長篇大論,說起他怎會變成槍傷受害者與焦屍的故事。她坐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聽他解釋她的確在試圖拯救他的時候,被揮舞斧頭的瘋子彭吉所砍中,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將芮雪轉化為和他與他家人一樣的吸血鬼。
  
  「轉化是為了救你一命。」亞堤再次說道,臉上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
  
  他期望她道謝嗎?芮雪面無表情地瞪著他一會兒,然後不再縮在毯子底下,生氣地從床上跳下來。
  
  殷亞堤,他是這麼自我介紹的,小心地向後退了一步,不過芮雪不打算靠近他。這男人顯然是瘋子。
  
  美麗卻怒氣沖沖的芮雪一邊冷靜地思考,一邊越過房間,走向那道雙扇門,她希望門後是更衣室。她才不是吸血惡魔呢!
  
  「不是吸血惡魔,」男子帶著誇張的耐心語氣同意她的看法,芮雪發現她又把心底的想法喃喃說出口了。「是吸血鬼。」
  
  「吸血鬼是死人,活著但沒有靈魂的死人。」芮雪厲聲說道。她拉開雙扇門,門一開啟,後面的確是更衣室。她一邊瀏覽更衣室,一邊繼續說道:「他們是失去靈魂的吸血惡魔,而且吸血鬼純屬虛構,不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嗯,沒有靈魂的那一點是虛構的,我們是——你在做什麼?」他岔題問道。
  
  她在衣架上的衣物之間尋覓。「我在做一件很早就該做的事——找衣服穿。」她拉出他的一件西裝襯衫,考慮了一下,然後將襯衫拋到床上。
  
  「我可以——」
  
  「不準過來!」芮雪發出警告,瞪著他直到他停下腳步,然後她轉頭回更衣室。
  
  「聽著,」他安撫地說。「我知道這讓你很生氣、很困惑,而且可能——」
  
  芮雪轉頭。「困惑?生氣?為了什麼事情困惑、生氣?你是吸血鬼,還有一個瘋子在追殺你。不過他不是瘋子,因為你真的是一個吸血鬼。」她冷冰冰地指出,然後又說:「喔,還有,不能漏掉他為了追殺你,意外將我砍傷,所以你也把我變成吸血鬼了。現在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吸血鬼,只配在夜晚行走、咬人脖子。」她翻翻白眼,轉身回更衣室去。「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們不會『咬人脖子』,」他說,彷彿這個說法愚蠢透頂。可是當芮雪回頭對他揚起一邊的眉毛,他不情願地加了一段話。「反正,次數不多就對了。我的意思是,除非情況急迫,不然我們盡全力避免——呃,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吸血鬼流氓,他……」他一臉憂傷地停下來。
  
  芮雪搖搖頭,喃喃說道:「你是從瘋人院跑出來的,根本精神錯亂。」
  
  「不,真的,」他說。「我的意思是血庫機制開始問世時,我們全都參與投資。事實上,是我們其中一個族人想出輸血這個主意的。他把這個構想告訴尚?貝迪斯德?丹尼(譯註:JeanBaptisteDenis為一法國醫師,於一七七六年將羊血輸入一個因為發燒放血而造成貧血的十五歲男孩身上。此為輸血治療的最早紀錄。)那個人嘗試之後……好吧,這不重要。重點是,我們自有一套血液快遞系統。你看。」
  
  「聽著,我……」芮雪頓了頓,將臉轉向。她的目光看向他打開的迷你冰箱,雙眼大睜,不敢置信。冰箱裡至少有一整打的血袋。
  
  「昨天晚上柏軒過來的時候順便去拿了一、兩打血袋,」亞堤解釋。「給我們兩個人用。我們不確定你在轉化及療愈過程中需要多少血液。治療會用到四、五袋,但是整個轉化的過程很微妙,你需要的血量要根據你的身體這麼多年來承受過的傷害而定。你似乎相當健康,但我們不能忽視癌症、心臟病等等的可能性。」他謹慎地注視著她驚愕的表情,拿出一個血袋,繼續解釋。「這個口感不像直接吸取溫暖的鮮血那麼好,可是食用方式大致一樣。」
  
  她的目光充滿懷疑,於是他舉起血袋,張開嘴巴。芮雪害怕地倒抽一口氣,看見他的牙齒伸長、刺入血袋,血液隨即消失,彷彿被亞堤的牙齒吸走了。
  
  亞堤一邊暍,一邊伸手拿起另一個血袋,遞給她。「嗯?」
  
  她猜想這是一種邀請。芮雪好想笑,好想對這個瘋狂的舉動歇斯底里地狂笑一番再置之不理,繼續洗劫他的更衣室。可是,那股不知名的渴望從稍早就再度緊抓著她的胃不放。更糟的是,當血液細微的氣味飄過來,她可以感覺到嘴裡有種怪異的騷動。她感到一陣陌生的轉變——不會疼痛,比較像壓力,怪得難以形容,接著,她的舌頭邊緣感覺到尖銳的刺痛。芮雪驚訝地張開嘴,試著以舌尖摸索。
  
  「這一定是什麼詭計。」她絕望地說。
  
  「不是詭計,」亞堤向她保證。他跟隨她走進浴室。「柏軒今天查過詳細資料,他說有時候轉化非常迅速。牙齒是最先產生的重大變化。很快的,你的夜視力也會提高,聽力變得靈敏……諸如此類。」他含糊地做個結語。
  
  芮雪將視線移向他在鏡中的影像,頓了頓,發現她能在鏡面看見他的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亞堤正站在她後面,他的肩膀、脖子、頭都清晰可見。
  
  「吸血鬼照鏡子不會有影像。」她爭辯。這個問題很重要,芮雪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那是迷思,」他告訴她,然後露出笑容。「明白嗎?你想化妝?沒問題。」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句話似乎不怎麼讓人安心。芮雪沒有感到寬慰,一顆心悶悶不樂地往下墜。「我死了。」
  
  「你沒有死,」亞堤耐心地說。「我將你轉化就是為了挽救你的性命。」
  
  「喔——多謝你啊,老兄。為了救我一命於是殺死我,多麼男性的思考邏輯。」她咒罵。「看來夏威夷之旅泡湯了。該死!我才剛找到一件不會讓我看起來像大猩猩的泳裝。」
  
  「我沒有殺害你,」亞堤重複說道。「彭吉——」
  
  「彭吉?那個身穿迷彩軍裝的傢夥?」她打斷他的話,腦海中浮現那個男人揮舞斧頭的影像,芮雪皺眉。她注視鏡子裡的亞堤。「天啊,早知道我應該讓他砍下你的頭,起碼現在我就不會是個失去靈魂的死人了。」
  
  「你並沒有失去靈魂,」亞堤爭論,他的耐心顯然即將用罄。「彭吉給你致命的一擊。為了救你,我只得將你轉化。」
  
  「我不覺得自己沒有靈魂。」芮雪傾身靠近鏡子,咧嘴、雙唇一掀,輕觸新長出的牙齒。
  
  「你並非沒有靈魂。」
  
  芮雪不理會他,逕自在梳妝台搜尋。她想找鉗子,但她當然不期望能找到鉗子。她所能找到的最佳工具是指甲剪,一把小的,和一把大的。芮雪選擇較大的那把指甲剪,往前靠向鏡子。
  
  「你在做什麼?」主人尖聲說道。她試圖夾住新牙齒的尖端,將牙齒拔下來。他從她手中搶走那把指甲剪。
  
  「我不想當吸血鬼。」她氣沖沖地說。她想把指甲剪搶回來,可是他將它握在她拿不到的地方。
  
  轉過身子,芮雪再次翻開抽屜尋覓,這次她找到指甲銼刀。她又靠向鏡子,開始試圖銼平牙齒。
  
  「牙齒會自動修復的,」亞堤氣惱地說。「而且當吸血鬼也不壞啊!」
  
  「哈!」芮雪咕噥著繼續努力銼。
  
  「你永遠不會衰老,」他樂觀地指出。「永遠不會生病,永遠不會——」
  
  「永遠看不到白天的陽光,」她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轉過身來瞪著亞堤,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脫離夜班工作想了多久?三年。三年來我都在夜間工作,白天卻無法入眠,而我才被提拔獲得日間的職位,你卻將我轉化為夜行動物!」每說一個字,她的聲調也隨之拉高,一直到她尖叫著說道:「你害我陷入永劫不復的夜班生活!我恨你!」
  
  「你白天想出門也可以。」亞堤說道。可是他的語氣不太肯定,芮雪認定他只是想讓她冷靜下來。她懶得戳破他的謊言,心思早已飄向其他吸血鬼注意事項。
  
  「大蒜!」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我非常熱愛大蒜,現在卻不能——」
  
  「你可以吃大蒜,」他插嘴。「真的,那只是另一項迷思。」
  
  她無法分辨他是不是在撒謊,若有所思地審視他。「教堂呢?」
  
  「教堂?」他看起來一臉茫然。
  
  「我能上教堂嗎?」她以緩慢的速度說出問題,彷彿他是個智障。「這麼多年來我們全家每星期必定要上教堂望彌撒,可是吸血鬼——」
  
  「你可以上教堂,」他彷彿鬆了一口氣,向她擔保。「那也是一項迷思。宗教物品和場所對我們沒有不良影響。」
  
  他顯然期望這則消息能讓她開心,但卻不然,芮雪的肩膀又垮下來。「很好,」她說。「我本來希望從此有藉口不去望彌撒。安東尼神父的布道太冗長了,可是如果我一走進教堂大門之後就會全身著火,或者發生其他令人尷尬的類似情況,即使是媽媽也不會堅持要我去教堂吧。」芮雪沮喪地長籲一口氣。「我猜想變成吸血鬼大概沒有什麼好處吧。」
  
  亞堤皺起眉頭,令她懷疑他是否寧願看她發火的模樣。「當然有好處,」他說。「你還活著,而且可以活到……嗯,很久以後。你也不會衰老,而且——」
  
  「你剛才提過那一點了。」她語氣嘲弄地指出。芮雪與他擦身而過,走回臥室。
  
  「你要做什麼?」亞堤語氣焦急地尾隨在後。
  
  「找衣服穿。」芮雪走到一半,停下來。「除非這裡剛好有我的衣服?」
  
  他搖搖頭。「你的衣服都沾滿血跡了,恐伯已經不能再穿了。」
  
  「嗯。」芮雪走回更衣室。「那麼,我只好先借你的衣服穿,以後再還你。」
  
  亞堤皺著眉頭,不過保持沈默地看著芮雪搜尋他的衣櫃。她顯然忘記已經選好一件襯衫了,又抓起另一件長袖的白襯衫和一條長褲,然後大步走向浴室。亞堤純粹出於直覺,跟在她後面,卻差點被當面甩上的門板撞斷鼻樑。
  
  「我在外面等你。」他喃喃說道。
  
  「好主意。」那道礙事的門後傳來她的回答。
  
  亞堤臉色陰沈地盯著浴室的門,聽見衣物沙沙作響。他猜她正在脫衣服。一個畫面快速閃過他的腦海:她解開床單,飄落的布料滑過她雪白渾圓的乳房、她的腹部、她的臀部、她的……他用力搖搖頭。
  
  亞堤很清楚地知道她裸體的模樣。在從醫院把地帶回來的路上,他太虛弱,無法幫忙;當柏軒和母親替她脫衣、淨身、照料傷勢,並將她放在他床上的時候,他也沒強壯到抗拒得了欣賞芮雪的誘惑。對於她此刻在門後的模樣,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白淨的肌膚、火紅的秀髮與浴室的藍色裝潢相互輝映。當她拋開床單時,肌肉會因為使力而緊繃,接著她穿上過大的襯衫、他最喜歡的……
  
  亞堤正沈迷於想像的畫面時,浴室門突然打開,芮雪忽然現身,發現他站在那裡,臉色不禁一沈。
  
  他清清喉嚨,獻上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動作真快。」
  
  「讓開。」
  
  「是,當然。」他迅速站到一邊,注視她通過。褲子太大了,像個布袋似的掛在她腰下。她將襯衫塞進褲子,褲頭打結,可是走回更衣室時,褲頭的結鬆開,從她的腰際落下。
  
  看見褲子滑落,亞堤雙眉揚得老高。芮雪停下腳步,他相信當她低頭注視落在腳踝邊圍成一圈的褲子時,一定是滿臉不悅。他自己的臉色也很難看——不是因為那件掉落的褲子,而是因為襯衫衣擺也迅速垂下,遮住了那片春色,真是令人失望。不過,他仍然可以欣賞她的玉腿,那雙腿好漂亮。
  
  芮雪一邊悄聲抱怨,一邊跨出長褲,繼續前進。「我需要鞋子。」
  
  「不,你不需要。」
  
  「會,我需要。」
  
  「為什麼?」
  
  「我能打著赤腳出去嗎?能不能請你幫我叫計程車?」她彎腰挑選更衣室中的鞋子。
  
  「不行。」
  
  芮雪叛逆地怒視著他。「那麼我自己打電話叫車。」
  
  「我的意思是,不行,你不能離開。」他解釋。
  
  她轉過來正面注視他,眼睛瞇成一條細縫,氣憤之情顯而易見。「聽著,換衣服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
  
  「你思考的速度真快。」他批評道。
  
  芮雪不理會他的嘲諷。「雖然你起初唬得我一愣一愣的,但我現在知道這全都是假的。我已經識破你的謊言,一切都結束了。你該放我走了。」
  
  「全都是假的?」他驚訝地問。
  
  「關於吸血鬼的那個部分。我不可能是吸血鬼,這世上沒有這種生物。」
  
  「有,的確有。我就是其中之一。」
  
  「不,你是神經不正常。你只是幻想自己是吸血鬼,就像那些自認是狼人的人其實是變狼妄想症患者(lycanthropy)。你顯然是吸血鬼版的妄想病患,病名應該叫變吸血鬼妄想症之類的。」
  
  亞堤翻翻白眼。「我懂了。那麼……你的牙齒該怎麼解釋?」
  
  她抿起嘴唇,有那麼片刻,她臉上露出沒有把握的表情。
  
  為了強調這一點,亞堤朝小冰箱走去,抓起他之前想遞給芮雪的血袋,用小指的長指甲劃開袋口,向她靠近。
  
  她一嗅到血液的氣味,亞堤意料中的情況就發生了:她的牙齒滑出來、覆蓋住下唇——他聽說這是剛轉化的吸血鬼常有的反應。她得花一些時間才能學會控制這種新的生理反應。芮雪發出驚喘,遮住嘴巴,衝向浴室。
  
  亞堤尾隨而去。當她照著鏡子檢查的時候,他站在她背後,但是她的肌肉突然放鬆下來,他曉得又有問題了。
  
  「什麼?」他小心地發問。
  
  「吸血鬼照鏡子沒有影像,」她重複一次。「可是我有。」她迎向他鏡中的凝視,露出笑容。這對新長出的犬齒令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邪氣。
  
  「迷思。」他再次聲明。
  
  「不,這證明了我不是吸血鬼。」聽起來她對這一點異常堅持。
  
  「牙齒呢?」亞堤問。
  
  那個問題似乎困擾了她一下子,接著,她再次露出輕鬆的表情。「我在作夢,」她答道。「牙齒一點兒也沒有變長。」她轉身和他面對面,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夢見你是因為他們把你的屍體送進來的時候,我覺得你很迷人。我在夢中把你想成吸血鬼,因為這是死人唯一能活著的方法,嗯,也算是活著吧。」
  
  她想到這自相矛盾的點,不禁皺眉,接著又說:「而且在夢裡,我也變成吸血鬼了,這樣才能跟你在一起。」
  
  「你覺得我很迷人?」亞堤大為高興地問。
  
  「是啊,」她輕快地承認。「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死者迷人。可能這也是作夢的原因之一吧。受到死者吸引實在滿奇怪的,偏偏又覺得你非常有魅力,我可能因此乾脆在夢中賦予你生命。」她把頭偏向一側,思考著。「反正,你是我所處理過的死者中最英俊的一位。」
  
  「真的?」亞堤微笑。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他是個英俊的死人。當然,他不是死人,真該作個澄清才對,他這麼告訴自己。
  
  「那麼,」她歎了一口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亞堤眨眨眼。「做什麼?」
  
  「對啊。夢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她饒富興味對他解釋。「是春夢嗎?」
  
  「什麼?」他張口結舌地望著她。
  
  「抱歉,我想你知道的應該也不比我多,因為你只是我心中對真實的你感到迷戀而產生的情感投射——可是我不太確定這是如何運作的。我從來沒作過春夢。我的朋友詩薇時常有這一類的美夢,可是我不曾……至少記憶所及不曾有過。」芮雪說道。她露出自嘲的笑容,繼續說:「太壓抑了。你也曉得,天主教的女孩子都很壓抑。假如把春夢的內容向年邁的嚴神父告解,那就太讓人尷尬了。」她皺眉。「這個夢很非比尋常,可能會造成那個可憐的老人心臟病突發。」
  
  「呃……」亞堤突然覺得說不出話來。
  
  芮雪卻不然。「那麼——」她的目光飄向床鋪,「既然這場夢的場景主要在臥房裡,我推測這的確是個春夢。」她的視線在床墊上徘徊。「而且我猜魚水之歡的情節應該會在這張床上發生。跟詩薇的夢相較,這個夢似乎很平凡,不過既然這是我第一次作春夢,也許我在潛意識之中決定慢慢進行。」
  
  亞堤喉嚨噎住,說不出話來。
  
  芮雪惱怒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既然你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你一定是代表我較不積極的一面。」她的口氣似乎很失望,接著她稍微振作起來,又說:「好吧,起碼這不是被強暴的夢。我不認為我會喜歡那樣的夢。」
  
  「呃。」亞堤說。
  
  「喔,等一下!這完全說得通。我是一個控制狂,可能需要掌控春夢的進行,或許這是唯一能讓我安心作春夢的可行之道。」她再度瞥向床鋪,點點頭。「好,我們開始吧。我簡直等不及要告訴詩薇了。她老是自鳴得意地談她的夢,說那個男人完全順著她的渴望行動、總是無比激情、前所未有的美好性愛體驗。活生生的男人根本不能比。」
  
  芮雪一邊說話,一邊向他走去,但是亞堤緊張地後退一步,令她看起來有一點失落。她再次開口,語調中多了些許氣惱。「我知道我有控制欲太強的毛病,可是稍微主動應該不會怎樣吧。」
  
  「我想——」
  
  「別想了。」她建議,貼近亞堤,仰頭親吻他。
  
  亞堤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在他嘴唇上遊移,他不敢動彈。體內竄起一股飢渴,但他不敢貿然行動。丙雪不清楚狀況,以為她在寤寐之中,他必須讓她相信這是現實——儘管他百般不願。
  
  「我想我應該採取主動,可是來一些助力也不錯,」芮雪在他唇邊喃喃說道。她放棄親吻,握起他的手,帶他走向床鋪。「或許躺著的姿勢會比較方便。」
  
  「我……」亞堤的話被驚呼吞沒,她一使勁,將他推倒在床上。他倒在床墊上,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她就爬上他的身軀,跨坐在他鼠蹊部。她旋即俯身前傾,顯然打算再吻他。
  
  亞堤心裡明白他一點也不想阻擋這個吻,但仍急切地握住芮雪的雙肩,阻止她前進,擋開這一吻。「不!等一下。你真的不是在作夢。」
  
  「當然是在作夢,」她反駁。「你是我夢寐以求的男人。」
  
  因為他力氣略微轉弱,她向前貼近了一些,可是他及時發現,再次阻止她,卻被她掙脫。他掙紮著假裝忽視她那忙碌的雙手,她撫過他的胸膛、準備解開他襯衫扣子。「不,真的。我——喔,你做得真好。」
  
  芮雪解開他的扣子,而他的襯衫早已敞開,她清涼的雙手貪心地摩挲他的胸膛。
  
  「經驗的累積,」她解釋道。「我們通常會把衣服剪開,但是有時候必須脫下屍體的衣服。哇,你的身材真好。」她評論。
  
  「呃,謝謝,你身材也很好。」亞堤說。當她撫摸他的時候,他的目光盯著她繃緊的酥胸,頭三顆鈕扣已經鬆開了,露出一大片春色,真是美景,非常美。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但他想舔的其實是那對豐滿的乳房。
  
  「嗯,我不知道你活著的時候是否擁有這麼健壯的胸膛,」她發表意見。「但在夢中我肯定是賦予了你完美的胸肌。」
  
  她認為他的胸肌很完美,亞堤為此暗自慶賀,接著,他感覺到她的手移向他的腰部。
  
  「你一定性致勃勃了吧?讓我瞧瞧。」
  
  「不!」他放開她的肩膀,抓住她的手。
  
  芮雪失望地凝視他。「不?你沒有性致高漲嗎?可是我很希望你有性趣。況且這是我的夢境啊!」芮雪發出哀嚎。
  
  「不,我的意思是——」她看起來很失望,亞堤決定消除她的疑慮。「我們家族的男性個個天賦異稟。」
  
  「喔,太好了!」芮雪甩開他的手,準備解開他的長褲。
  
  「但是我們不可以這樣做。」他努力擠出這幾個字,要說這些話簡直太痛苦了。
  
  「我們當然可以。這是我的夢,我想要這樣做。」她理性地說。
  
  「是的,不過……聽著,我的良心不容許我答應你在誤以為是作夢的情況下這樣做。」
  
  芮雪停下來,望著他,然後重重歎一口氣,吹起眼前的劉海。「只有我才會作這種被男人拒絕的春夢。」
  
  「這不是夢。」亞堤再次強調。「如果你願意接受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們可以——」
  
  「好,」芮雪同意。「這不是夢。」她露齒一笑。
  
  亞堤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什麼?」
  
  「這不是夢,這是惡夢,不過,這是我長久以來所作過最棒的惡夢。」
  
  「不,這不是惡夢。」
  
  「當然是,」她爭論。「這是所有女人的惡夢。在一個性感男子的床上醒來,卻發現他不想要你?這絕對是惡夢。」
  
  「我非常想要你。」亞堤向她保證。
  
  「喔,好。那麼,這或許畢竟不是惡夢一場。」她佔領他的雙唇。
  
  這一次,亞堤的鬥志片甲不留。遲疑片刻之後,他對慾望讓步,兩人之間燃起驚人的熾熱激情。
  
  亞堤活了很長的歲月,性愛對他而言已不再新鮮有趣。事實上,他對多數事物的熱情都已隨著年歲消褪,他變得對生命感到極為厭倦,直到最近——直到電腦出現。那些奇妙的機器抓住了他的興趣,並且引發女性長久以來不能帶給他的極大熱情。可是,這名女子只用一個吻就激起他已經好幾百年不曾享受過的強烈情感?
  
  亞堤對於身體的熱烈反應感到驚訝,他立刻對之讓步,慾望擊潰了他的紳士教養。他鬆開握住芮雪肩膀的雙手,飢渴地愛撫著她的嬌軀,對她所穿的衣物感到相當不耐煩。他發出一聲原始的咆哮,拉住衣料、用力一扯,不在乎這麼做會毀掉他最喜歡的襯衫上的扣子。他的住處當然沒有胸罩,所以芮雪並沒有穿內衣,他得以自由地飽覽春色,用雙手罩住她胸前渾圓的雙峰。
  
  芮雪呻吟一聲,中斷兩人之間的吻,拱起身體迎接他的愛撫。
  
  「喔,是的,」她低聲說著頭向後仰,閉起眼睛,雙手覆蓋在亞堤手上。「好舒服。」
  
  「很舒服,不是嗎?」亞堤問,低聲輕笑。他坐起身來,嘴巴貼上她的乳房,雙唇含住乳尖,在嘴裡吸吮著,用舌頭揉搓逐漸硬挺起來的蓓蕾。
  
  「喔,天啊,好舒服。」芮雪喘息,在他腿上扭動,磨蹭著他牛仔褲底下勃然挺立的男性。「詩薇說春夢很棒,可是,天啊!」
  
  有那麼片刻,亞堤覺得很有罪惡感,但他迅速把愧疚拋到腦後。她顯然非常享受她的美夢,而他確曾努力要將實話告訴她。
  
  他自我辯護的時間只到她的手再次摸索他的腰部。這一次,亞堤沒有阻止,反而興奮地深深吸進一口氣。當她解開他的扣子,拉下拉鏈的時候,他的腹部肌肉繃緊,她的手才剛溜進他的長褲,臥室門就打開了,梅芝走進房內。
  
  「呵,」亞堤母親的語氣中充滿嘲弄的笑意。「我就知道你們一起在這裡。」
  
  亞堤發出呻吟,目光移向芮雪。她坐正姿勢,張望四周,當她的視線落在他母親身上時,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你為什麼出現在我的春夢裡?」
  
  「春夢?」殷梅芝將視線轉向兒子。
  
  「呃……」是亞堤唯一的回答。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8:27


  「你應該讓她相信這不是夢境,兒子。」
  
  「我知道。」亞堤安撫地說。他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生氣。她一直對芮雪很體貼、親切,彷彿她不曾撞見她的春夢和他們在床上的尷尬場面。梅芝把一個大提袋交給芮雪,裡頭裝了從她公寓裡拿來的衣物,建議她換上自己的衣服,那會比穿亞堤的舊衣服更舒服,然後請芮雪在換好衣服後到樓下來。
  
  接著,她催促亞堤離開臥房。經過走廊和樓梯時,她的沈默警告亞堤她可不是只有輕微的生氣。現在,在客廳裡,他試圖替自己辯護。「我已經盡全力說服她這不
  是作夢,我真的努力過。」
  
  「那麼,你顯然失敗了。」梅芝厲聲說道。「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個女孩認為她在作一個激情的美夢!」
  
  「激情的美夢?」柏軒跟著重複,語氣半是驚訝、半是好笑。
  
  「真有趣。」路森——外表像柏軒的翻版,只是更為高大——掏出口袋中的筆和便條紙簿,草草記下幾句話。
  
  亞堤瞪著兩個哥哥,作個長長的深呼吸,力求鎮定。他轉向母親,說:「她真的非常排斥成為吸血鬼的事實。媽,我的意思是,真的排斥到了極點。她絞盡腦汁,想出種種迂迴扭曲的理由,就是不肯接受現實。」
  
  「或許你的說明方式不夠哈當。」
  
  那個低沈的男性聲音將亞堤的注意力引向吧檯,看見站在那裡的人,他驚訝地揚起眉毛。說話的是男性,但亞堤的目光首先注意到他的妹妹,儷希。除了一頭金色的秀髮,儷希完全是母親的複製品。她一向很美麗,但此刻當她拿著一杯飲料從房間的另一頭走過來的時候,她全身散發光彩。訂婚顯然更增添了她的風采。
  
  亞堤瞥向她身後的男人何睿格,儷希高大英俊、髮色深濃的未婚夫微笑和他打招呼。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會過來。」亞堤說。「我以為你們忙著準備婚禮。」
  
  「給家人的時間總得挪出來,」儷希輕柔地說,擁抱亞堤。「再說,我得見見你的終生伴侶。」
  
  亞堤跌坐下來。他的終生伴侶可是張牙舞爪地拚命抵抗他呢——某些詭異的時刻除外,譬如,在她堅持這一切是個春夢、撲到他身上的時候。
  
  「如同我剛才說的,」睿格重述,伸手摟住儷希的腰,她放開亞堤,向後退。「或許你只是沒有用正確的方式告訴她。」
  
  「他一定沒有,」儷希微笑著同意。「一旦她明白所有的好處,她會欣然接受的。」
  
  「我的確已把各種好處都告訴她了啊!」亞堤堅持。
  
  「我打賭你並沒有說出『所有的』好處。」儷希露齒一笑,稍稍舒緩了他被妹妹質疑能力的憤慨。
  
  「我確信我都說了。」他反駁。
  
  「待會兒就知道了。」
  
  儷希聳聳肩,露出微笑,但笑容的焦點落在他的肩後,讓亞堤明白有人來了——當然,是芮雪。他轉身,張大眼睛注視著她。兩次在停屍間見面時,她都是穿套裝長褲、女性襯衫,以及實驗袍。她之前如果不是光溜溜地裹在床單裡,就是穿著他的襯衫。現在她穿上緊身褪色牛仔褲和一件露出小蠻腰的T恤,令亞堤目瞪口呆。她的頭髮向後紮成一條馬尾,臉上沒有化妝,總之,看起來大約只有十八歲——非常性感的十八歲少女。亞堤感到驚艷。
  
  「嗯,這些不是……呃……」芮雪的雙腳交替站立,緊張地拉扯T恤下端,試圖遮住肚子。「我想你大概沒有從我的公寓拿其他衣服過來吧?」
  
  「對不起,親愛的,沒有。拿錯了嗎?」梅芝一邊問,一邊起身走過去。「這些不是你的衣服嗎?是從你的衣櫃拿出來的。我只找得到這些便服。」
  
  「對。是的,這些是我的衣服。」芮雪迅速地說。「只不過是舊衣服。我是說,我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穿過牛仔褲了,而且我顯然比以前更高。」她皺眉低頭看看自己,再次拉扯上衣。「我早該把這些衣服扔掉,真的,可是我習慣收藏所有的東西。」
  
  「沒關係,你看起來很好啊。」梅芝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向沙發。她一坐下,梅芝就拍拍她的手,說道:「亞堤告訴我們,你似乎有一些困惑。」
  
  「我沒有感到困惑。」芮雪說,雖然她已不再確定。這場夢來了個超現實的大扭轉。她不確定現在情況如何。是美夢?惡夢?發燒的幻覺?會不會一切只是藥物的副作用?
  
  「啊,好。」梅芝露出大大的笑容。「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你在清醒之前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我們從那裡開始談。」
  
  「最後一件事。」芮雪沈思,理性思考令人感到快慰。梅芝沒有提到吸血鬼,也沒堅持芮雪是吸血鬼,也許一切謎底都會解開。
  
  她用舌頭舔舔上排的牙齒,發現牙齒完全正常,她鬆了一口氣。這一定是服用不良藥物的結果。她心不在焉地揉揉胸口被斧頭擊中、卻沒有留下疤痕的地方。她此刻可能是昏迷之中,因注射劣質嗎啡,引發怪誕的夢境。夢境並非全然讓人不快,臥房裡的激情時刻就不壞。事實上,她心底認為唯一的遺憾就是激情結束得太突然——她很不滿意。
  
  「我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她再次說道,排開其他雜念。「在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之後,第一天回去上班。」
  
  「嗯嗯。」梅芝鼓勵地點點頭。
  
  「那天東尼請假,珮詩遲到,」她抬頭一瞥,又說:「車子出問題。」
  
  梅芝發出喃喃低語,似乎很同情她並不認識的珮詩以及她的車子。
  
  「急救醫護員弗瑞和達爾送了一具焦屍進來。」
  
  「一具焦屍?」
  
  芮雪瞥向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和之前的那名男子一樣,跟褐髮的亞堤很像,可是看起來脾氣比較乖戾。他似乎拿著一疊便條紙在作筆記。她好奇地凝視他膝蓋上的筆記本,答道:「灼傷受害者。」
  
  「你稱呼他們是焦屍?」柏軒,之前見過的褐髮男子,痛苦地問道。
  
  芮雪心中重重歎了一口氣。要對非本行的外界人士解釋這種似乎很冷血的說法並不容易,不過她會努力嘗試。
  
  「死亡是很無情的,有時候我們使用這些詞彙是為了……基本上,是為了將我們的情感與悲劇隔離。每一件案子都很悲慘,無論是灼傷受害者或是心臟病患。每一個個案都有深愛他、為他哀悼的人。我們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我們必須將情緒推到理智後面,不然無法執行工作。」從周圍這些人的表情看來,她知道他們並不真的完全瞭解。沒有人會真的瞭解,她猜想。她的工作在技術與感情上都很艱難,她和同事們也都盡可能對死者抱著尊敬的態度,可是某些處理的程序……
  
  「那麼,這個弗瑞和達爾送了一位灼傷受害者進來。」那位年輕的金髮女子迅速接口。
  
  「是的。」芮雪好奇地來回看著她和那個替她帶來衣物的女子,這兩人除了髮色相異之外,很可能是雙胞胎。接著,芮雪再次瞥向亞堤,困惑湧上心頭。「是的,一名汽車爆炸案的受害者。弗瑞和達爾離開後,我開始處理這名灼傷受害者,並且注意到他燒焦的皮膚似乎開始剝落,彷彿那根本不是受損的皮膚,而是覆蓋在他身上的爆炸塵埃。然後,我似乎看到他的胸口有動靜,量了一下他的脈搏,就在這個時候……」她猶豫了,事情是從這裡開始模糊的。不是因為她想不起來——芮雪永遠也忘不了身體被斧頭劈中的痛苦——而是由於疤痕消失了,一切毫無道理可言。
  
  「就在這個時候……」拿著一疊便條紙的男人接口說道。
  
  「停屍間的門砰地打開,」她強迫自己繼續說。「門口有一個穿著迷彩軍服和軍用雨衣的男人。他猛然掀開雨衣,一邊肩膀上掛著步槍,另一邊肩膀掛了一把長斧。他對我大吼大叫。」她的眼神閃爍著猶疑,瞥向亞堤,又移開視線。
  
  「他叫我退開,說這個灼傷受害者是吸血鬼,接著他高舉斧頭衝上來。我看出他打算砍下受害者的腦袋,可是我不能讓他這樣做。我不確定那個受害者是否真的死亡了。我跑到他們兩個人之間,希望能阻止他,可是他早已劈下斧頭,停不下來,於是那把斧頭……」她越說越小聲,下意識地伸手揉揉鎖骨下方。
  
  沈默了半晌,芮雪清清喉嚨,把話說完:「他被自己砍了他人的作為嚇壞了。他想要救我,可是我很震驚,也很害伯。我猜接下來大概有人走進停屍間,這人嚇得慌了手腳,告訴我救援快要抵達了,叫我要活下去,就轉身逃跑了。」
  
  「混帳東西!」亞堤暗聲咒罵,然後轉頭對其他人說:「就這麼辦吧,我們打電話給警方,宣稱他將她綁架了。讓他們把他關起來。」
  
  「可是他沒有綁架我。」芮雪說。
  
  「那不重要。」亞堤斷言。「你的說詞足以駁斥他的說法,而且有人看見他挾帶武器進入醫院。警方會採信你的話。」
  
  「可是他沒有綁架我。」她又說了一次。
  
  「不,他只是試圖殺死你。」他譏諷地回答。他轉頭看著其他人,又說:「我們可以請她在他家附近的電話亭打電話給警方,宣稱她剛剛逃脫,然後——」
  
  「我不會那麼做。」芮雪打斷他的話。「我會告訴警方他原本打算拿斧頭砍你,卻意外擊中我,而且他似乎當場就很懊悔,但我不會宣稱他綁架我。那樣說話等於撒謊。」
  
  屋主憤慨地哼了一聲。「芮雪,他試圖殺死你。」
  
  「事實上,他並沒有殺死我,」她爭辯。「那是意外。」
  
  「好,他想殺的人是我。」他厲聲說道。
  
  「噢,假使如你所言,你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吸血鬼,難怪他想殺你!」
  
  每個人都倒抽一口氣,然後梅芝爆出大笑。
  
  亞堤瞪著她。「媽!你怎麼笑得出來?」
  
  「她講話真逗,親愛的。」她推托,轉身輕拍芮雪的手。「孩子,他不是沒有靈魂。我們全都不是失去靈魂的人,你也不是。」
  
  芮雪露出叛逆的表情。梅芝顯然決定不去說服她,而是採取另一種途徑,她說:「讓我向你介紹我的孩子們。當然,你已經見過亞堤了。」
  
  亞堤奉上一個鼓舞的微笑,不過他懷疑芮雪是否注意到了。她緊張地瞥了他一眼,別開目光,滿面羞紅地點點頭。
  
  「這邊是我女兒儷希,還有她的未婚夫睿格。」梅芝微笑地以手勢介紹那對佳偶,等待儷希和睿格與芮雪握手表達歡迎之意。接著她轉向兩個較年長的兒子。「這兩個大男孩是路森和柏軒。兒子們,別那樣子咧嘴大笑,你們會讓芮雪不舒服。」
  
  亞堤猛然轉頭,看見兩個哥哥調情似的凝視芮雪的表情,他氣得目露凶光。
  
  「嗯,不好意思,」芮雪插嘴,不解地望著梅芝。「你說他們是你的孩子?」
  
  「是的。」梅芝微笑。
  
  「可是你這麼年輕,怎麼可能——」
  
  「親愛的,謝謝你。」梅芝笑著打斷她的話。「可是我實際年齡比外表大得多了。」
  
  芮雪瞇起眼睛。「大多少?」
  
  「我七百三十六歲了。」
  
  芮雪眨眨眼,清清喉嚨。「七百三十六歲?」她跟著說。
  
  「是啊,親愛的。」梅芝點點頭。
  
  芮雪點點頭。
  
  大家都點點頭。
  
  然後,芮雪搖搖頭,閉上眼睛;亞堤直覺地知道她想說什麼。「我還在作夢,只不過現在變成惡夢了。」
  
  讓亞堤大感訝異的是,母親再次爆出一陣大笑,然後拍拍她的手。「這不是夢,也不是惡夢,甚至不是春夢。」她解釋。「這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事。我們是吸血鬼——儘管我們不太喜歡這個稱謂,而且我確實是七百三十六歲。」
  
  「我懂了。」芮雪再次點點頭,接著閉上眼睛,搖搖頭。
  
  梅芝伸手掐她一把,她驚訝地大叫一聲睜開眼睛。「你不是在作夢,」那個女人說道。「這一掐應該讓你醒過來了。這是真實世界。我們是吸血鬼,現在你也成為吸血鬼了。」
  
  「你說得好像這是一件好事。」芮雪喃喃低語。「這一家人全都是瘋子。」
  
  「或許讓柏軒解釋一下有關的科學原理。」睿格突然說道。他的臉上帶著深切的同情,這提醒了亞堤,睿格不久前也曾面臨同樣的狀況。
  
  「好。」柏軒站起來,走過來坐在芮雪旁邊。亞堤注意到梅芝起身走向吧檯,打開冰箱。他猜想母親想從他的私人存糧中找一點飲料來暍。看來他們之中大概沒有人在上門之前曾先進食,他們全都非常關切這件事。彭吉的知情和糾纏對每個人都形成威脅。
  
  「是這樣子的,」柏軒開始解釋,他握住芮雪的手,以一種亞堤不甚欣賞的方式對她微笑。「『吸血鬼』並非我們所選擇的稱謂。人類如此稱呼我們,我們也接受,因為在與凡人——呃……我的意思是,非吸血鬼族群——打交道的時候,很方便。但這並不是一個非常正確的說法。」
  
  「它不正確?」芮雪語氣謹慎。
  
  「不。至少,世人對吸血鬼的瞭解並不正確。我們不是遭到詛咒才被迫以這種方式生存。」柏軒解釋。「也不是因為上帝拋棄我們——由此可知宗教物品對我們並無作用。」
  
  「是嗎?」芮雪慢慢說道。
  
  「我們並非被邪靈附身而臉部五官扭曲,也不會因此獵食人類、以折磨人類為樂。」
  
  「嗯哼。」
  
  「我們的生理機制可以用科學理論來解釋。」
  
  這句話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亞堤發現她很仔細地聆聽,心中鬆了一口氣。
  
  「是這樣子的,我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非常古老的年代,」柏軒解釋。「他們的年代甚至比古羅馬時期、比基督誕生更早。事實上,遠在有歷史記載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哦?」芮雪再次露出懷疑的表情。
  
  「是的,我們的原生故鄉是一個被稱之為亞特蘭提斯的地方。」
  
  「啊。」亞堤從芮雪的聲調聽得出柏軒又失敗了。她臉上再度浮現狐疑的表情。
  
  「亞特蘭提斯的科學家相當先進,他們研發出……嗯,簡單說來,是一種奈米分子。」
  
  「奈米?」回到有憑有據的科學立足點,她的態度和緩下來。
  
  「是的。他們將奈米結合某種微妙的生物工程技術,創造出一種專門具有良性寄生物功效的奈米分子。」
  
  「寄生物?」柏軒現在肯定是引起她的興趣了。她終於肯接受事實,讓亞堤逐漸敢寄予一線希望。
  
  「對,他們會消化我們所產生的血液。」
  
  「這麼說來,這是一項走上岔路的科學實驗。」當柏軒點頭的時候,她豁然開朗,稍稍放鬆下來。「可是這些奈米分子是怎樣進入你們體內的?」
  
  「是刻意注射的。」他坦承。「科學家設計使這些分子能存活在血液之中,以協助修復受傷所產生的損害——可以說是類似體內的顯微手術。可是一旦奈米進入我們祖先的血液之中,科學家發現分子不只會修復身體組織,還會再生並對抗疾病。」
  
  「我懂了。分子會修復、更新你們的身體,產生讓你們保持年輕健康的效果,而代價是消耗血液?」她緩緩問道。
  
  「正是如此。」柏軒微笑。
  
  芮雪似乎考慮了片刻,然後說出評論:「我推想要持續再生、修復身體組織,
  一定會耗費大量的血液。」
  
  「是的,」他承認。「超過普通人體所能產生的血量。」
  
  「所以需要去咬人。」芮雪猜測。
  
  亞堤清清喉嚨,房間裡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別瞪我。」當大家都轉頭過來看他的時候,他氣惱地說。「那不是我用的字眼。」
  
  「我們不再需要去『咬人』了。」儷希安撫地說道。她走過去坐在芮雪的另一邊。「過去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有這個需要。偶爾會有人因為健康因素或……呃……由於恐懼——」她看了睿格一眼,兩個人交換了會意的笑容。「使得我們一、兩個族人回歸舊式的方法。然而自從血庫問世以來,咬人的行為已經不被族人所贊同了。」
  
  「血庫。」芮雪杏眼圓睜。「天啊,那血庫就像速食餐廳,供吸血鬼光顧的麥當勞。」
  
  「算不上麥當勞,頂多是熟食店,而且全部都是冷盤。」儷希露出厭惡的表情。她曾經被迫「咬人」,因為她有悲慘的血液恐懼症。看到鮮血就暈倒的不幸,大概是吸血鬼所能感到最無力的事了——而儷希從小就慘遭這種病症折磨。她現在已經痊癒,可是亞堤知道她仍在努力適應冰冷的袋裝血液。
  
  芮雪很沈默,臉上顯而易見地掛著反感的表情。「我現在變得和你們一樣了?」
  
  儷希和柏軒各握住她一隻手。「是的,」她嚴肅地說。「亞堤為了救你,將你轉化。你現在變成吸血鬼了。」
  
  芮雪的肩膀垮了下來。「可是我甚至不喜歡吃凝血類食物或生牛排,哪怕透出最輕微的血色,我都會作嘔。我永遠沒辦法——」
  
  「那都有辦法解決的。」儷希向她擔保。「必要時,你可以繼續像之前一樣採取靜脈輸血的方式。」
  
  芮雪似乎不覺得那有什麼好。「我的牙醫會愛死這個,等他幫我拍X光照片之後,他會發瘋。」
  
  「不需要擔憂那一點,你再也不需要看牙醫了。」柏軒保證。
  
  「不需要?」
  
  「不,」儷希答道。「也不需要看醫生。你現在對蛀牙和疾病都免疫了,血液會
  處理這些問題。」
  
  「不必再打流感疫苗,也不必再忍受鑽牙的痛苦?」芮雪問。
  
  儷希轉頭對亞堤露出勝利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的說明方式並未恰到好處,我敢打賭你也沒有告訴她有關性高潮的事。」
  
  「我已告訴她,她可以永遠活著,不會衰老。那應該比不必看牙醫或看醫生更有吸引力才對。」亞堤惱怒地說。
  
  「那是對不曾生病的人。」芮雪心不在此,她問道:「性高潮又是怎麼回事?」
  
  「嗯,這暗示我該退場了。」睿格拿起玻璃杯走向門口。「當女人開始談起性愛……」
  
  柏軒拍拍芮雪的手,也站起來。「沒錯,我認為這個話題最好留給女性。」
  
  「嗯。」路森發出同意的咕噥聲,不過似乎很想留下來作筆記的樣子。他不情願地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和柏軒同時走到亞堤身邊,彷彿有志一同——或許真的是如此——兩個人各拉住亞堤一隻手臂,拉著他走到門口。
  
  「來吧,小弟,讓我們看看你寫的遊戲有什麼最新進展。」柏軒說。
  
  亞堤沒有抗議,反正抗議也沒有用。即使身為吸血鬼也無法對抗像路森和柏軒這兩個專制的老哥。
  
  「性高潮。」梅芝一邊說著,一邊在男性都離開之後關上房門。
  
  芮雪望著亞堤的母親,這個女人——非常年長的女人,如果她真的已七百三十六歲——笑容裡透著邪惡的歡欣,在柏軒剛才的位置坐下。「你不會相信的。」
  
  對於母親的熱心,儷希不禁發出輕笑,然後解釋道:「梅芝比我會解釋。我生來就是吸血鬼,沒有體驗過凡人的性生活。可是母親一開始是人類,後來才像你一樣被轉化。據她說,兩者之間相差十萬八千里。」
  
  「沒錯。」梅芝用舌尖舔舔前面的牙齒,發出讚賞的嘖嘖聲。「在第一年裡,我每一次都暈倒。」
  
  「暈倒?」芮雪瞪大眼睛。「整整一年?」
  
  「喔,親愛的!」梅芝輕拍芮雪的手。「那種差異是無法用語言解釋的,讓人神魂顛倒。你會和你的伴侶心意相通,體驗到他的歡愉與你自己的快感交融的感覺。」
  
  「那麼,像是雙倍的滿足嘍?」芮雪問。
  
  梅芝搖搖頭。「應該是二十倍。不知怎地,這種血液增加了敏感度。你的嗅覺會比從前敏銳十倍,你能夠聽到更多聲音、看得更遠,對於愛撫的感受更是格外強烈。」
  
  「性愛會好上二十倍?」芮雪試圖絞盡腦汁思考這一點,但卻沒有辦法理解。或許經驗增加之後,會比較容易瞭解吧。芮雪在過去幾年中不曾投注時間或心思在社交生活方面。大學的時候,她訂過婚,但在逮到未婚夫和她的室友上床之後,她就專心致力於工作。
  
  「經驗豐富不一定有幫助,親愛的。」梅芝同情地說。「一旦你體會過這種滋味,你就會瞭解我所說的感覺。」
  
  芮雪瞪著這個女人,猶疑片刻,清清喉嚨問道:「你方才是不是在讀取我的心思?」
  
  「恐怕是的。」梅芝咬咬嘴唇。「非常抱歉。這是個壞習慣,我以後會努力不要侵犯你的心思。」
  
  芮雪聳聳肩。她必須捍衛自己的思想,但此刻她有更感興趣的問題。「我現在也能讀取別人的心思嗎?」
  
  「還不行,你必須先學會讀取的技巧。你有很多事情要學。」
  
  「譬如什麼?」她好奇地問。
  
  梅芝沈思。芮雪猜想她是在研判哪些事情不會嚇著她。最後,這位年長的女性說:「你將會發現你比以前更加強壯,身體與心智的運作都會加快。你的夜間視力也會提升。」
  
  「像夜行的肉食動物。」芮雪說。
  
  「是的。在黑暗中被光線照射的時候,你的雙眼會像夜行動物的眼睛一樣發光。」
  
  芮雪難為情地伸手觸摸自己的臉,眼睛瞧瞧梅芝和儷希。她們的眼睛都是銀藍色的。亞堤也是。「我的眼睛現在也和你們一樣了嗎?」她在樓上照鏡子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親愛的,應該說是銀綠色。」梅芝判斷。「你原來是綠色嗎?」
  
  「對。」芮雪很好奇,想看看自己的眼睛。
  
  她才剛起這個念頭,儷希就站起來,去拿放在吧檯的皮包。這位金髮美女伸手進皮包搜尋一下,拿起一個小粉盒、打開它,走過來。「我兩百零二歲。」她將鏡子交給芮雪。
  
  沒問出口的問題被回答了,芮雪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提醒自己與這一家人相處時,必須多加留神。接著,她照照鏡子,檢查眼睛。
  
  「哇。」她低聲說道,馬上忘了保衛思想的顧慮。她皺起眉頭。「要對我的家人解釋這一點可難了。」她抬頭一看,剛好捕捉到她們母女交換眼神的那一剎那。「怎麼?」
  
  儷希搖搖頭,不過笑容略顯僵硬。「說你戴隱形眼鏡就好了。」
  
  「聰明。」梅芝說。不過這些話聽起來有點太過熱心,相當可疑。她站起來。「現在你該休息了。你累壞了。」
  
  奇怪的是,當梅芝這麼一說,芮雪確實感到很疲累。她也隱約瞭解到她們的能力或許不只是讀取心思。
  
  「你能控制別人的思想。」她指控道。
  
  「在必須獵食的古老年代,這是一個很有用的技巧。」梅芝平靜地說。
  
  起碼她沒有撒謊,芮雪順從地想。突然,她又冒出另一個念頭。「亞堤之前有控制我的思想嗎?」她沒有點明臥房中的激情時刻,但她不需要明講。畢竟梅芝可以讀取她的想法。
  
  「幸好亞堤沒辦法讀取你的思想,也沒辦法控制你。」梅芝說。
  
  「為什麼這叫幸好?」芮雪問。她感到很慶幸,但是為什麼梅芝辦得到?
  
  「因為理想的終生伴侶不能讀取或控制彼此的思想,不然落到變成主人與寵物的關係,就不叫伴侶了。」
  
  這段話讓芮雪感到有些困惑——她才剛認識他們一家人,也不是哪個人的終生伴侶。可是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問:「亞堤幾歲了?」
  
  「三百一十二歲。」
  
  「三百一十二歲。」芮雪重複梅芝的話,她又開始苦惱。那個男人已經三百一十二歲了,她居然想撲倒一個老男人。他實在老得可以。
  
  「別煩惱了。」梅芝說。這一次,她的聲音很輕柔,輕得有如耳語一般,彷彿她根本沒有出聲說話,只是發出氣音而已,也可能只是心電感應。「放鬆。等你充分休息之後,就不會這麼心煩了。」
  
  「好。」這個字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從芮雪嘴裡脫口而出。芮雪並不在乎,她心中僅存的念頭是她好累,需要休息。
  
  「來吧。」梅芝說著站起來。芮雪乖乖聽從她的指示。
  
  「太出色了!」亞堤關閉程式時,柏軒咧嘴大笑,拍拍亞堤背後。「這個絕對會比第一部更暢銷。」路森和睿格點點頭。
  
  「真的那麼好嗎?」
  
  儷希的聲音讓四個男人全都驚訝地回頭望向門口。睿格一看見她就露出微笑,走到她身邊,伸出手環抱她以示歡迎,親吻她的額頭。「跟芮雪解釋完吸血鬼的閨房之樂了?」
  
  「嗯。」她微笑回吻他,轉頭對哥哥說:「亞堤,她聽得很入迷。我們可能大大增加了你成功的機會呢。」
  
  「哈哈。」亞堤將電腦關機,站起來。「媽媽去哪裡了?」
  
  「她帶芮雪上樓睡覺。」
  
  亞堤大笑。「要像哄小孩一樣替她蓋棉被嗎?」
  
  「她是小孩沒錯,」路森發表意見,帶頭離開地下室。「她還不到二十五歲吧。」
  
  「將近三十歲。」亞堤糾正他。
  
  「還是算小孩子。」路森說道,聳聳肩。
  
  「路森,每個人在你眼中都是小孩子。」儷希開玩笑。
  
  「不盡然,只有未滿四百歲的人。」
  
  「意思是除了你、媽媽、柏軒和世界上大約一百名更年長的吸血鬼之外,通通是小孩子。」亞堤厭惡地說。他活了三百一十二歲,卻老是被當成幼兒,他逐漸感到厭煩。有時候,他甚至渴望變成人類,活到普通的歲數,有個普通的家庭。可是那種心情總是一閃而逝。
  
  「我們該怎麼處理你那個叫波吉的朋友?」他們回到客廳時,睿格發問。
  
  「彭吉。」亞堤更正。
  
  「你母親說他的名字是波吉。」
  
  「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大腦似乎就轉不過來。」
  
  「我一直在想,」柏軒開口,其他人都豎起耳朵。路森在父親死後選擇追求寫作與藝術創作的路,放棄經營家族企業,是柏軒一手扛起重責大任。全家人都因此很尊敬他,也很感激他為每個人所做的奉獻。「我們之前討論過,既然醫院官方與警方已經認定彭吉將芮雪帶走,如果我們能說服她也做出同樣的聲明,事情就好辦了。警方會逮捕他,並以綁架的罪名將他關進牢裡。亞堤必須說服她這麼做。」
  
  「這主意不錯。」路森評論道。他挑眉,詢問亞堤。「你認為你辦得到嗎?」
  
  「我可以試試看。」亞堤決定,然後露出微笑。「既然她待在這裡,我有非常充裕的時間說服她。」
  
  「如果她答應留下來。」儷希指出問題。
  
  「她會的。」
  
  「她不是流浪狗,亞堤。」梅芝走入房間,嘲弄地說道。「你不能隨你高興控制她。」
  
  「不,她的確不是流浪狗,」他同意。「她現在是我們的成員之一了。」
  
  「那又如何?」儷希說。「這個事實不代表你能拿鏈子把她拴起來,她很有可能想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圈。」
  
  「可是她勢必需要進食。」他抗議。
  
  「是的,她需要。」柏軒同意。「我們一定會將我們的血庫對她開放,如果她有需要。」
  
  亞堤猛然回頭、對哥哥怒目而視。「如果她有需要?她當然需要。」
  
  「不見得。」睿格發表意見。「她在醫院工作,或許她有辦法照顧自己。」
  
  亞堤默不吭聲,但是不悅地抿起嘴巴。他完全不想失去芮雪,並為這背後的原因天人交戰了片刻。他對自己的熱情徹底感到困惑,他還不太瞭解這名女子,照理說應該不會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激情——但他的確感受到了。他認為這與芮雪親吻他的時候,他體內熱情如火的反應無關,也和她爬到他身上時那股歡愉無關。
  
  當他的家人繼續討論的時候,他的視線飄向門口及樓梯。芮雪此刻應該在他床上睡著了;母親一定是確保她已經入睡才會下樓。這是為她著想。她的身體最近遭逢一連串劇烈的轉變——先是險些致命的傷勢,再來是轉化,接著是痊癒的過程。
  
  心理方面,她也才剛通過一道關卡,要接受自己的人生猛然發生全盤轉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亞堤皺起眉頭。他的人生跟她一樣,突然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大轉彎,而他也感到相當震驚。他突然必須承擔照顧另一個生命的責任,而在此之前,他所面臨過最類似的狀況是儷希年幼的時候,身為兄長那份天生的保護欲。他覺得自己和睡在他床上的那位女子心有靈犀,這種感覺他無法定義,也無從探究,沒有人警告過他,說將人類轉化可能延伸出這樣的牽絆。無論如何,兩人的生命已經在許多層面上交織了。
  
  另一方面,他可能必須檢討一下他的社交生活,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都抱持獨身主義,這樣不太好。
  
  「這段時間維持多久了?」
  
  「二、三十年了吧。」亞堤在注意到之前已不自覺地回答了。接著,他瞪大眼睛。「媽,讀取別人的心思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她只是回以甜甜一笑。或許從孩子們一出生開始,梅芝就與每個孩子都有特殊感應——而孩子們並沒有對等的天賦以感應母親的心思。他們能讀取人類的思相——或者說,通常辦得到,亞堤糾正自己,想到芮雪的心智似乎並不對他開放。在沒有相互防備的時候——家人間極少有意提防——他們也能讀取彼此的想法。但他們沒有人能讀取母親的心思。
  
  「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梅芝站起身來。「況且,我們應該讓亞堤有時間思考如何說服芮雪同意這項計劃。我們可以明天晚上再會面詳細討論這個問題。」
  
  大家一致贊同,讓亞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送他們離開,關上門、上鎖,然後漫步上樓,抗拒不了回臥室的誘惑。
  
  他的客人睡得彷彿純真無邪的嬰兒,蜷曲在他床上,蓋著他的毯子沈入睡夢之中,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氣息顯示她體內潛伏著一個淘氣,甚至可以說是春情蕩漾的女人。亞堤一想到,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芮雪正如她那一頭火紅的秀髮所暗示的,脾氣像煙火似的,而亞堤非常喜歡欣賞煙火表演。他簡直等不及日落,好迎接另一個嶄新的夜晚到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8:49


  床邊桌上放的電子鐘上閃爍的紅色數字顯示十二點零六分,夜色依舊深沈。她這次並沒有睡很久。儘管她不喜歡值夜班,但長期的夜間工作已經政變了她的睡眠習慣,芮雪知道自己無法立刻重拾睡眠。平常的日子裡,這個時間是她專心工作的時刻……一邊工作一邊希望能調到日班。
  
  她起床,雙腳溜下床,拿起放在床尾的衣服。她隱約記得梅芝說會替她拿更多衣服過來,並清楚想起自己喃喃同意,可是她想不起為什麼。她不打算在此處多待一天,她要回家。
  
  雖然她對於生活將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毫無頭緒,但是柏軒稍早的解釋,讓她確信生命無疑地已經轉變了。
  
  奇怪的是,儘管她願意承認被轉化的事實,她並沒有感覺任何不同——她依然熱愛家人,她的目標與抱負也沒有改變。她其實不太確定做一個吸血鬼應該有什麼感覺,但她猜想麻煩應該不少。幻想青春永駐、長生不死是一回事——雖然依他們所言判斷,也未必真的能與天同壽(譯註:英文是forever-forever)——但實際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芮雪晚上夢見整個世界在她面前以飛快的速度運轉。在夢中,有許多辨識不出面孔的人擦身而過,他們出生、成長、老化,而她靜靜地站著,殷亞堤的家人站在她背後,容顏絲毫不曾改變;她看著身邊其他的人類化為塵埃,後浪永遠在興起,取代了前浪的位置,但也同樣將消散在沙灘上。
  
  推開這個陰沈的夢與夢中所揭露的相關問題,芮雪穿好衣服,離開臥房,發現正如她第一次甦醒時一樣,整棟屋子寂靜無聲。不過,走廊上亮著一盞燈,讓她鬆了一口氣,這樣要走下樓梯就容易多了。她下樓之後,發現一樓沒有人——顯然亞堤的家人已經回家了。她稍微轉動腦筋,走向廚房,豪不意外地看見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底下透出一線燈光。
  
  芮雪打開那道門,朝地下室前進,決定去找屋主。她要離開,現在就要。但是當她走到樓梯底端的時候,之前幾次與他見面的回憶突然湧上來,想起自己當時熱情的舉動,令她感到侷促不安。她該如何面對他?她考慮不告而別,可是這般無禮的行為非她所好;畢竟,這名男子的確救了她一命。芮雪還下確定她是否喜歡他的救命方法,但他的方法奏效。她至少欠他一聲謝謝,並讓他曉得她要離開了。
  
  要自己相信偷偷開溜會造成良心不安後,芮雪硬著頭皮繼續前進。門沒鎖,當她打開門之後,芮雪注意到這道門完全由金屬打造,至少有十五公分厚,讓她聯想到銀行的保險庫。高科技保全,她心不在焉地想,接著發現亞堤坐在書桌前。他坐在有輪子的辦公椅上,在螢幕之間滑行,作了一些電腦調整之後,又滑回原位。他今晚沒有睡在棺材裡。
  
  她的視線移向那個長形的盒子,皺起眉頭,納悶她是否也必須找一口棺材來睡覺。這個主意非常缺乏吸引力。芮雪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
  
  「喔,你醒了。」
  
  她瞥見屋主將椅子轉過來,與她正面相對,露出燦爛的微笑。他似乎經常微笑,她注意到,他顯然是個性情開朗的人。話說回來,他有什麼好不開心的?他很富裕、長相英俊、青春永駐,而且肩上八成沒多少重擔。芮雪發現自己站在原地瞪他,於是硬擠出笑容,向前移動。「你在做什麼?」
  
  「工作。」椅子一轉,他回到螢幕前,敲打鍵盤,改變圖像。芮雪一認出螢幕上所顯示的畫面,她簡直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
  
  「血腥慾望?」她輕聲問。當螢幕上的圖像完全浮現之後,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畫面標題以淌血似的紅色字體組成。「血腥慾望二!」她驚呼。「我愛死第一部了,原來第二部已經上市了啊。」
  
  「沒有,還沒有。」
  
  「還沒有?」她的目光盯著螢幕,看見首頁換成出品公司的商標;她銳利地看了亞堤一眼。「你該不會說你是血腥慾望的作者吧?」
  
  他點點頭,雙唇又咧開露出一大朵笑容。
  
  「哇。」她的視線回到螢幕上。「我聽說過這個遊戲是出自於某個多倫多人的設計,可是……」可是作者居然是吸血鬼,令她大為震撼。這個遊戲與吸血鬼有關:形單影隻的女性獵手出發毀滅邪惡吸血鬼的故事。
  
  「血腥慾望二已經快要完成了,只剩最後的戰役。」他回答。「我正準備試玩一下,測試有沒有瑕疵或是不順的地方。要不要一起玩?」
  
  芮雪有些猶豫,但沒有猶豫很久。她可以稍後再向他道謝,然後離開。能玩一玩她最愛的遊戲第二部,而且是尚未發行的原始版本,這太誘人了。
  
  「好吧,如果你是血腥慾望的設計者,我想你的技術應該不會太差。」她半開玩笑地說。她坐入他從房間另一頭推過來的椅子,看著他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天啊,多謝讚美。」他被逗笑了,敲敲鍵盤,談起這個遊戲。
  
  「所以,這就是彭吉認出你是吸血鬼的原因嗎?」芮雪問。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速度非常之快,讓她印象深刻,她的打字速度還停在一指神功的程度。
  
  「不盡然,」他回答。「雖然這可能也有關係。真正洩漏秘密的是那副棺材、習慣性地迴避陽光,以及我似乎永遠不用吃飯。」
  
  芮雪茫然地看著他,然後不解地問:「可是他怎會知道這些?」
  
  亞堤聳聳肩,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彭吉是個電腦迷,我認為他嫉護我的成功。他盯上我,希望我僱用他,可是我比較喜歡獨自工作。」他苦笑一下。「他已經窮追不捨超過一年了,甚至提議免費替我工作,可是我依舊拒絕他。後來他開始跟蹤我,做出在我離開的時候闖入屋內等等的行為。我想他是要搜集資料,可是我相信他後來的發現與原本的預期完全不同。」他語氣自嘲、一語帶過這段舊事。「這些資料顯然足以讓他相信他必須將我除去,以傳統的方式結束我的生命。」
  
  他指的應是彭吉意圖砍掉他腦袋的事,芮雪猜想。「殺死吸血鬼的傳統方法不是釘木樁嗎?」
  
  「釘木樁,然後砍下腦袋。」亞堤答道。「我想他認為沒有釘木樁的必要。」
  
  「天啊!」芮雪露出作噁的表情。假使她當初沒有跳上去擋在亞堤和揮舞斧頭的彭吉之間,會發生什麼情況?她在腦海中想像那個人一手提著亞堤腦袋的畫面,她很慶幸自己阻止這樣的狀況發生。「這個叫彭吉的,有一點病態。」
  
  「是的,我想他需要心理治療。」亞堤同意。「事實上,我知道他的確需要。」
  
  「怎麼知道的?我是說,除了他無數次想殺害你之外?」她帶著挖苦的聲調問道。
  
  「我無法進入他的心智抹除他的記憶,也無法控制他的行為。」芮雪突然懷疑地瞇起眼睛,他又說道:「不,我也沒辦法讀取你的想法或控制你的行為,但我很確定你的情況與精神錯亂無關。」
  
  芮雪不禁被他揶揄的語氣逗笑了。「那麼,你無法讀取某些人的思想?」他點點頭,她提出一個可能性。「可能他和我一樣,屬於同一種人。」
  
  亞堤搖搖頭。「我解釋的方式不對。我可以進入他的心智,可是那種經歷十分痛苦。」他別開目光,聳聳肩。「他的思想既混亂又灰暗,可以說是支離破碎。我無法從他零碎散亂的想法中做出合理的判斷。至於你,我根本無法讀取你的思緒。」
  
  「嗯。」芮雪思考了一下,不太確定要不要相信他。「你母親似乎沒有這個問題。」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聽起來很氣惱。
  
  「為什麼她可以,你卻不行?」芮雪雖然不確定是否真是如此,依舊問道。假使之前的放蕩行為是他施展心智控制所成,這樣她會比較不尷尬。不幸的是,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亞堤沒有回答。「遊戲開始,」他將她的注意力拉回電腦螢幕。「第一關。」
  芮雪著迷地注視開場的連續畫面,嘴角揚起一抹熱切期待的笑容。她私底下是個電玩迷,加上工作的時段對於渴望享有普通社交生活的人來講又有些不便,於是更將時間花在電玩上。亞堤創造的遊戲剛好是她的最愛,這一點大大提高了他在她心中的評價。既瀟灑又聰明?此刻的亞堤看起來更迷人了。而他從一開始就長得該死的英俊,即使在「噹」屍體的時候也不例外。
  
  他們開始打電玩。亞堤是個嚴格的監督,不準使用密技,甚至也不提示接下來會出現什麼。他也堅持不使用軟腳蝦玩的簡易級,直接以高手級難度開始遊戲,共組一隊一起獵殺、釘死許多邪惡的吸血鬼。
  
  芮雪決定暫且不去分析這個遊戲與消滅邪惡的吸血鬼之間的關係,然而,每次除掉一個邪惡份子,她就忍不住感到畏縮。亞堤終於注意到,並對她解釋這些是「吸血鬼中的惡棍」,而非像他們一樣善良的族群。那些傢夥喜歡以傳統的方式進食,並且藉此謀害人命。她略微放鬆,全神貫注投入遊戲——專注到連亞堤離開位子一分鐘,她也沒發現,直到他在她手邊放了一個馬克杯。
  
  芮雪突然發現她口渴了,看也沒看地伸手去拿馬克杯,大口喝下杯中的飲料,又迅速地吐回去。「嗯!」她的舌尖被血液冰冷濃郁、又帶著金屬氣味的口感所籠罩。
  「對不起。」亞堤聽起來並非誠心道歉。他輕笑,接過馬克杯,抓過放在書桌另一端的一盒面紙,將噴在馬克杯外的血液擦乾淨。「我應該先警告你,你得學著習慣這個味道。」
  芮雪扮個鬼臉,將嘴巴擦乾淨。「我不認為我能在短時間內習慣這個味道。」
  「嗯。」他一臉煩惱地拿起他的馬克杯喝一口,把杯子放在一旁,說道:「必要的話,我們可以用點滴幫你補充營養。」
  
  芮雪像是被打敗似的,重重歎了一口氣。「那聽起來很……懦弱。」
  
  他聳聳肩。「雖然不方便,卻也不是難事。儷希直到不久之前都仍需要注射點滴。」
  
  「你妹妹?」芮雪很驚訝。儷希似乎是個強壯的女性,完全不像芮雪,一喝血就想吐。
  
  亞堤點點頭。「她從小就患有血液恐懼症,看到或聞到血液會讓她昏倒。她唯一能進食的方法就是咬人或是以點滴輸血。」
  
  「咬人?那樣不也會嘗到血液的味道嗎?」
  
  「不會。如果步驟正確,牙齒會吸取血液,永遠不會沾到你的舌頭。」
  
  「那麼,她為什麼不像你們一樣直接咬血袋就好?」
  
  「看到鮮血也會讓她暈倒。」他提醒她。「而且她不太可能閉著眼睛將牙齒刺進血袋裡,如果沒有對準,可能會噴得到處都是。這樣一來,她就會聞到血液的氣味。」他又說。「你一將牙齒刺入血袋,氣味就會隨之飄送。袋裝血液的氣味尤其明顯,這對我們其他人不成問題,但是對儷希來說,就很困擾。」
  
  「我懂了。」芮雪低聲說道,忽然察覺他正皺眉盯著她瞧。
  
  「你現在感覺如何?」他問。
  
  芮雪想了一下。他們已經玩血腥慾望二好幾個小時,她想不起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她想應該自從彭吉的攻擊之後,她就沒有吃過食物。「我餓了。」
  
  他緩緩點頭。「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很蒼白。但是除了鮮血之外,其他食物都無法填飽你的飢餓。」
  
  芮雪扮個鬼臉。「你們不吃任何食物嗎?」
  
  「我們。」他強調這兩個字,讓她想起她現在也是他們之一了。「我們當然可以、也會吃普通食物,尤其是在幼年的時候。孩童在攝取血液的同時也必須食用普通食物,來幫助肌肉和骨骼的發育。不吃普通食物的小孩很容易辨認——他們通常很瘦弱、發育不良。可是等到成年之後,普通食物就不再是必需品了。大約過了一百歲之後,大部分的吸血鬼會厭倦普通食物的麻煩,有時候甚至是討厭那種口感,他們會純粹仰賴血液,偶爾才會吃普通菜餚以維持肌肉強壯,不過柏軒確定沒有這個必要。」
  
  芮雪思考後,清清喉嚨。「那表示我還有大約七十年的時間,才會厭倦美食。」
  亞堤擠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我打電話叫熟食店外送一些餐點好了。」
  
  「熟食店?」芮雪皺眉,看了一眼手錶——當然,手腕上沒有手錶。「現在幾點?」
  
  「剛過早上十點。」
  
  「超過十點了?」她幾乎發出尖叫。他們從晚上一直玩到天亮,看來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這句諺語是有道理的。不過,她還是很難相信他們玩了一整個晚上。
  
  「你想吃什麼?」亞堤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撥號,一邊問道。
  
  芮雪想了一下。要了黑麵包牛肉三明治、薯條,和一杯可樂。她真的非常飢餓,從她意識到肚子餓的那一刻開始,飢餓感就不斷高漲。
  
  他們在等待外送時,又玩了好一陣子,可是芮雪不太專心。門鈴終於響起,宣告食物送達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亞堤告退,前去應門。芮雪知道他希望她在辦公室裡面等待,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將遊戲暫停,走上階梯。她才一進廚房,他已提了一個熟食店袋子從走廊進來。
  
  在他替她擺好盤子、拿出食物的時候,芮雪努力自制,可是她實在是餓壞了,迫不及待地撲向三明治和薯條,那種貪婪的模樣真是尷尬。她一直到吃掉最後一塊麵包屑、喝光最後一滴汽水才停止;然後,她坐好,皺起眉頭。胃已經飽得快撐破了,可是她的大腦仍然有飢餓的感覺。
  
  「你需要鮮血。」亞堤似乎明白她的渴望,溫和地告訴她。「柏軒說你會有好一陣子需要大量的鮮血。你的身體仍然在持續的轉變中。」
  
  「我以為轉化已經完成了。」
  
  「只是大致上完成,」他糾正。「還有一些細微的調整。」
  
  「譬如什麼?」她好奇地問,猜測他所指的是不是性高潮。「你的感官會更加靈敏。你的嗅覺已經改善了,但是還會變得更敏銳。當然,還有你的視力。你將可以在夜間看得一清二楚。」
  
  「你母親提過。」芮雪承認。聽起來不算太糟,總比臉上凸一角、腫一塊來得好。
  
  「來吧。」他站起來。「我來為你安排注射點滴。」
  
  「我討厭打針。」芮雪不情願地站起來。「我真的很痛恨打針,我有打針恐懼症。」
  
  「你需要更多血液,必須補充你才不會不舒服。」亞堤說教後帶頭走向走廊。
  芮雪在他背後吐舌頭,可是她知道他是對的——她需要更多的鮮血。她的身體渴求血液渴望得幾乎發痛,顯然除非她能硬著頭皮喝下幾袋冰冷的血液,她離開的計劃勢必只能打消,但是她一想到喝血就發抖。
  
  「我不能找個人來咬就好了嗎?」她問。出於某種因素,這個主意比冰冷的血袋更具吸引力——雖然也不算太吸引人。「當然,我會找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亞堤回頭看她,張開嘴巴,不過當他逮到她正打量他的脖子時,他停下動作。「嘿!我設計了血腥慾望,你最喜愛的電玩,記得嗎?」
  
  「是啊,可是更要緊的是——你把我轉化成吸血鬼啊!」她提醒他。
  
  亞堤八成沒有意會到她是在開玩笑,他臉上閃過一絲罪惡感,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讓你死去。」
  
  捉弄一個滿懷歉意的人一點兒樂趣也沒有,他顯然對這整個考驗感到抱歉。芮雪聳聳肩擠過他身邊,開始上樓梯。「我會克服的。我想這畢竟比死亡來得好,對吧?」
  
  亞堤沈重的歎氣令芮雪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不喜歡他這麼怏怏不樂,她並不是故意要讓他感到愧疚的。開玩笑打破僵局似乎是最佳的和好之道,於是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那麼……既然你不希望我咬你,或許我可以去找我的老闆,咬他一口,他害我整整值了三年的夜班。」
  
  亞堤面露猶豫之色。「現在是白天。」
  
  芮雪揚起眉毛。「我記得你說過我們在日間可以外出?」
  
  「可以,但是之後你會需要更多的血液修復陽光所造成的傷害。況且,咬人真的是我們極力避免的行為。」
  
  「你知道嗎?」芮雪微微不悅地說。「有時候你似乎很缺乏幽默感。」她轉身繼續上樓。「關於咬人的事情,我是開玩笑的。如果我不敢咬血袋,想當然耳,一定更不可能去咬一個活生生的人啊。真是的。」
  
  「喔。我猜想你可能在開玩笑,可是又不太確定。」
  
  芮雪大笑,有那麼片刻不相信他的話。不過,這不要緊;她開他玩笑只是為了分散必須打點滴的緊張。
  
  芮雪的家人總是很訝異她在醫界工作,但面對打針之類的事情時,她的態度卻仍像個小嬰孩。她這幾年已經有改善了。譬如說,打針的時候,她不再哭得抽抽搭搭的了;然而,打針對她來說,仍是一項壓力十足的考驗。可是她的自尊心太強,不願意讓亞堤看出她的恐懼,於是她只好閉上眼睛,沈默地忍受亞堤幫她注射,希望他認為她只是疲倦,而不是膽怯。
  
  「好了……」
  
  她睜開眼睛,好奇地望著亞堤。他已經架好點滴了,現在一臉猶豫地站在床邊,彷彿不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她注意到他的視線集中在她的嘴唇,芮雪閃過他正掙紮是否要親吻她的念頭;接著他輕輕搖頭、離開,低聲說道:「我會在辦公室。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叫我。」
  
  芮雪想到他睡在那個給死人用的狹小黑暗的盒子裡,不禁扮個鬼臉,但她只是低聲說晚安,看著他離去。
  
  一等房間裡剩下她一個人,她立刻閉上雙眼,避免注視點滴。她開始神遊,稍早的印象和感覺立刻紛至沓來,她想起在這張床上與亞堤親熱的細節:每一絲細微的感覺、每一聲喘息,可是當回憶到梅芝進入臥房的那個時間點,芮雪的心智叛逆地編起自己的劇本。他們沒有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關得緊緊的門,芮雪發現了她的雙手一直在尋覓的東西。在想像中,亞堤如他自己所言,相當天賦異秉,有如經過歲月洗鏈的巨石一般堅硬、滑順,而且……
  
  在棺材裡,亞堤歎氣、翻來覆去,腦海中充滿激情的畫面:他回到臥室,芮雪躺在他身上,在他飢渴的目光注視下,她露出雙乳、兩手滑進他的家居褲,溫暖而堅定地握住他的堅挺。他發出呻吟、在她的撫握中悸動,身體熱切地回應著。當她的手順著他的男性摩擦,他只得阻止她,不然將會無法自制。
  
  他從喉嚨深處發出長嗥,猛然翻身躍起,讓她轉而躺在床上,自己則覆在她身上,掌控大局。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嚇得芮雪倒抽一口氣,她所穿的上衣也隨之裂開,雪白的雙乳露出更多肌膚。亞堤乘勝追擊,低頭舔舐那片他渴望已久的柔嫩、鹹鹹甜甜的肌膚。
  
  芮雪咬住下唇,忍住呻吟,全身扭動,掙紮著想抽出被他箝制的雙手。他知道她渴望觸摸他、愛撫他,可是他此刻自制力不夠,不能允許她這樣做——而且他希望她為他興奮、飢渴,如同他為她著迷那樣。他改變姿勢,一手按握住她的雙手,另一手解開皮帶。
  
  「我可以幫忙。」芮雪提議,焦躁地在他底下拱起身體。他一邊笨拙地單手處理這項麻煩的工作,一邊微笑著搖頭。最後,他成功地取下皮帶,把她困住的雙手綁起來,將皮帶另一頭穿過扣環、拉緊。
  
  「你想做什麼?」當他將皮帶繫在床頭的時候,她倒抽一口氣。「我不——」
  
  他用一個吻打消她的抗議。
  
  芮雪躺在床上拱起身體,腦海中亂成一團。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幻想已經超出控制。在夢中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情勢逆轉,亞堤翻身讓她躺下,可是現在幻想駛入她未曾預料的方向——而她似乎無力停下這個夢。當然,芮雪不太確定她是否想打住這個夢,但是夢境的發展令她迷惑。她很確定她是一個人躺在床上作夢,可是她在黑暗中可以感覺到亞堤貼著她的身體,聞得到他所搽的古龍水散發著淡淡的麝香味,當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時,她可以嘗到他的滋味。她困惑地決定順勢繼續,雙唇張得更開,伸出舌頭,與他糾纏,同時她也徒勞地拉扯手腕上纏繞的皮帶,渴望掙脫雙手去擁抱、撫摸亞堤。
  
  當他移開雙唇的時候,她發出喘息、心臟因興奮而鼓動,很失望他結束了這一吻……但是他順著她的喉嚨往下親吻,直達她飽滿的乳房。不知何時,她的襯衫已經完全敞開了,她赤裸地迎接他的喜悅。幸運的是,他的喜悅也屬於她。當他愛撫吸吮一邊的乳房時,她發出叫喊、拱起身體,接著他換到另一邊。當他往下移動、雙唇沿著她的小腹親吻時,芮雪呻吟、顫抖,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指領軍,沿著她的髖骨探索,繞過她的大腿外側,滑到大腿上方。
  
  她的雙腿似乎不確定該怎麼做,芮雪在他的愛撫下焦躁地扭動。起初,她的大腿緊閉,接著微微張開,在亞堤的手指下顫抖、抽搐。芮雪並不是歌手,但當亞堤愛撫她的中心時,她懷疑自己唱出了高八度的第一音階,而當亞堤的嘴巴取代了手指的動作時,她痙攣著,發出呻吟,頭部在床上左右翻轉。
  
  在此之後,她幾乎無法思考。芮雪唯一清晰的念頭就是亞堤真是棒透了——可是,話說回來,他可是練習了三百年呢。嗯,熟能生巧。芮雪從未體驗過如此的激情。亞堤曾經說過她的感官尚未完全進化,但她已經感受到強烈的反應了。她感受到的歡愉縱然沒有從前高潮的二十倍,也起碼有兩、三倍。這一切幾乎太驚人了。幾乎。
  
  電話鈴響驚醒了亞堤。他猛然睜開雙眼、大腦與身體立刻提高警覺,雖然他堅挺的男性足以證明身體顯然早已警醒。他強迫自己忽視體內的騷動,推開棺材蓋,坐起身來。下一刻,他已衝過房間去接電話。
  
  「哈囉?」他吼道,無法掩飾自己的氣惱。
  
  沈默。亞堤聽了一會兒,瞇起眼睛,死寂的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惡意與憤怒的氣氛。他猜了一下。「彭吉?」
  
  回應他的是電話喀嚓一聲、斷線。亞堤將聽筒放回去,困擾地皺起眉頭。自從亞堤斷然告訴彭吉他不會聘雇助手之後,那個電腦迷就沒再打過電話,接著開始了一連串的謀殺行動。然而,亞堤確信剛才那通電話來自彭吉。他不明白這個傢夥為什麼要打電話來,可是他不認為這是好兆頭。
  
  他氣惱地轉身走回去、凝視著棺木,繼續睡回籠覺的主意不太吸引人。方纔的夢激起他的興奮,他現在焦躁得睡不著——至少,無法獨自睡在黑暗、狹窄的棺材中。棺材忽然不再是那個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窩在裡面思考、擬訂計劃的好地方了,這裡看起來如此冰冷、幽暗,而且冷清。
  
  歎了一口氣,亞堤離開辦公室,走上樓去。他打算檢查芮雪的情況,幫她更換血袋,然後也許工作一會兒。他不認為瞌睡蟲會很快回來找他。他來到臥房時,他的客人睡得正香,卻也一臉怒容。這個表情他在她醒著的時候看過好幾次,但是他沒想到她連睡著都會露出這種表情。這意味著什麼?他走向床側,而非走向冰箱。她的怒容可能代表一種不滿足的感覺,因為床上的床單和毯子亂成一團,有一半被踢開,另一半纏繞著她的嬌軀。芮雪顯然和他一樣焦躁難耐。接著,他注意到她將雙手放在頭上——幾乎與他在夢中綁束她的位置絲毫不差。那個夢境似乎非常真實。
  
  然而,他心中突然閃過答案,並且立刻隨之冒出懷疑,亞堤決定測試他的假設。閉上雙眼,他以意志向外探索……當他發現他所探得的並非通常所碰見的那道空白的牆,而是芮雪的思緒時,他立即撤退。似乎她的心思雖然在清醒時對他防備森嚴,在睡眠時卻門戶大開。這表示他所經歷的那場夢可能是互通的,如果不是他被拉入芮雪的夢中,就是他將她帶入他的夢境。
  
  究竟是誰開啟這場夢,並不重要,亞堤想,最重要的是:儘管發生了這麼多事,芮雪依然深受他的吸引。她所發出的細微呻吟與熱情的回應——至少在夢中是如此——不可能是嫌惡或厭煩。那是好現象。他也深深為她著迷。這個現象燃起亞堤的希望。或許他不必忍耐一輩子沒有終生伴侶陪伴的日子,一切會有轉機。然而,這個揣測還有待時間證明,這段時間裡,他必須說服芮雪留在他身邊。
  
  他認為他可以做一些凡人約會時通常會做的事:帶她出去、兩人共享美酒佳餚、誘惑她。可是這有許多困難,彭吉就是一個棘手的問題,而且她也得學會以不同的方式過生活;控制身體反應更是她必須學習的一項重要課題。
  
  亞堤走向冰箱,取出鮮血,換掉點滴架上幾乎精光的空袋。完成之後,他再次俯視芮雪,伸手撥開散落在她臉蛋上的一絡紅髮。她在睡夢中歎息,臉蛋轉向他觸摸的方向,他不禁露出微笑——他找到讓她留下來的辦法了。他渴望保護她,雖然她似乎不是那種樂意接受保護的女人。
  
  他將毯子拉開,蓋在她身上,然後安靜地離開臥房。他必須整理一下思緒,想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說法讓她多待幾個星期,而且他也必須答應配合家人提議的計劃,讓她宣稱彭吉將她綁架了。彭吉依然是個很大的威脅,芮雪則還有許多事情有待學習。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19:13


  芮雪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然而,她很習慣如此,雖然通常天色只有在秋末與冬季才會暗得這麼快。值夜班時她一向很厭惡冬季,早上七點回到家,然後在睡夢中白白浪費僅僅數小時的日光。奇怪的是,這一次睡這麼久卻似乎不再產生困擾。她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迫不及待地想展開這一天——或者應該說是這一夜——的生活。
  
  想到衣櫃裡沒有多少選擇,芮雪重新穿上梅芝替她拿來的緊身牛仔褲和T恤,然後從亞堤的更衣室搜到一件長袖襯衫。她穿上襯衫,只將衣擺在腰際打了個寬鬆的結,然後在浴室花了一些時間刷牙、梳頭髮。她考慮撲上一些蜜粉、抹一點口紅,這些都是梅芝設想周到,順便拿來的,但事實上她並不需要化妝。她的肌膚閃耀著健康的光澤,唇瓣比平常更加紅潤。顯然當吸血鬼還有其他好處——她可以省下一大筆添購化妝品的錢。
  
  露出大大的笑容,芮雪走出臥室,慢跑下樓。她信步走入廚房,沒看見亞堤,於是她繼續走到地下室。辦公室很陰暗,只剩下電腦螢幕保護程式閃爍的光線。不過她看得出房間空無一人,除了那個合起來的棺材。亞堤顯然還沒有起床。
  
  芮雪的視線移向書桌上的電話,這是她在這屋子裡看見的唯一一支電話。她想要撥個電話給家人報平安。她不喜歡讓家人擔心。
  
  她往電話的方向踏出一步,卻又留神想到打電話會吵醒亞堤,如果他醒來……嗯,她不確定他會有什麼反應。反正他應該快要醒了,她可以到時候再向他借用電話。她悄悄地退出辦公室,回到樓上。
  
  經過內心一番爭辯,芮雪決定去探險。她漫無目標地在一樓閒晃,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欣賞折衷式的現代風格裝潢,直到走進圖書室,她才停下腳步。她一向是只書蟲。她停在書架前面,瀏覽架上的書籍,有一本書勾起她的興趣。她窩在一張椅墊又軟又厚的椅子上,把腳縮起來,開始閱讀。當亞堤發現她的時候,她正是這副模樣。
  
  「我以為你還在睡覺。」芮雪說道,合上書本,站起來把書放回架子上。
  
  「不,我是去幫你拿更多衣物回來。我想你可能會想換衣服。」
  
  「喔,你真體貼。」發現他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看看他提的袋子,再看看他。「你和你母親究竟是如何進入我的公寓?吸血鬼可以用超能力開鎖嗎?」
  
  亞堤咧嘴一笑。「不,我們借用你放在皮包裡的鑰匙。」
  
  「啊,」芮雪低聲抱怨。「我的皮包在這裡,真是個好消息。」等她準備好要離開的時候,她會需要把皮包拿回來。
  
  「我今天下午出門之前已經把皮包拿到你的房間了。」
  
  「你指的是你的房間。」芮雪糾正亞堤。她將頭偏向一側,懷疑地問:「這倒提醒我一個問題。轉化結束之後,我必須睡在棺材裡嗎?」
  
  「不需要。」他搖頭。「我們其實不再需要棺材。古時候的住處都很通風,不易遮擋陽光,而且也有僕從等等的人必須考量。如今只需要一套擋光良好的百葉窗簾、門鎖,以及一套警備系統,就足以達成同樣的效果。」
  
  「喔,很好。」芮雪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替她打包的袋子。「我想我起碼得去更換上衣,好讓你拿回你的襯衫。」
  
  「好。」他等她走到走廊上,才開口問:「芮雪?」
  
  她回頭。「有事嗎?」
  
  「換好衣服之後,回到這裡來。我們必須談一談。」
  
  芮雪沈默片刻,終於點點頭,走上樓。他臉上嚴肅的表情讓她很緊張。他想討論什麼事?芮雪猜測自己不會喜歡他要討論的事。或許這整件事隱藏著更多尚未提到的壞處。
  
  芮雪想不出會是什麼事情——即使想到了,她也得等到開始討論才會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於是她匆匆回到房間,將袋子放在床上。她翻看他所帶回來的衣物,發現他從她有限的衣櫃中拿來一整批衣服。軟質套裝長褲與女性襯衫佔了大多數,通通都是上班所穿的服裝。既然她幾乎沒有社交生活,除了睡袍與毛茸茸的拖鞋之外,她不太需要別的衣物。
  
  芮雪選好一件上衣換上,不過她沒費心換下牛仔褲,牛仔布料具有伸縮性,在穿過之後雖然依舊很貼身,但是已經變得比較舒適好穿。芮雪猜想褲子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那麼緊繃,只是因為這幾年她穿寬鬆的套裝長褲習慣了,才會覺得太緊。她對著浴室的鏡子快速檢查一下儀容,深呼吸、挺直雙肩,下樓去。
  
  芮雪試圖替自己做一點心理準備,來面對亞堤可能會談到的種種不愉快,但是既然她不確定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做的準備其實也不多。
  
  亞堤在圖書室裡來回踱步,絞盡腦汁努力將他的論點理出頭緒。他認為一旦說服芮雪留下,他就會有充分的時間遊說她配合處理彭吉的問題。儘管她曾經抗議,但他不認為要讓她宣稱那個男人將她綁架,會很困難——畢竟這種說法也是為了她著想。
  
  亞堤認為開始對她動之以情是最好的辦法。芮雪很在乎她的工作,擔心丟了這份工作。她也牽掛她的家人、朋友,怕他們會為她擔心受怕。她甚至可能有男朋友,正為她的安危感到焦慮。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亞堤很困擾。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曾考慮過會有情敵競爭的可能性。一想到這裡,亞堤不太開心,但這絕對是他必須知道的資料。
  
  在解釋他能體會她的牽掛之後,亞堤會接著指出儘管這些擔心都是合理的,但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芮雪的健康和安危——正如他族人的安危一樣重要。他會指出她立刻返家,回到工作崗位,對她可能反而不好。首先,她得面對彭吉。假使她健健康康地回去,這個男人會知道她也變成吸血鬼了,他可能會攻擊她。再者,她缺乏當吸血鬼的經驗,控制力不足。萬一她的牙齒突然伸長,或是工作時突然被飢餓感沖昏了頭,就會被別人發現她的轉變,對她與他的家人都會造成威脅。更糟的是,在學會心智控制之前,芮雪甚至無法平復她可能會造成的傷害。他所指的,是補充血液的問題。無法獨立進食是個重大的難題。
  
  「我來了。」
  
  亞堤在窗前轉身,凝視芮雪。她還穿著牛仔褲,不過上衣已經換成一件綠色的女性襯衫,更加襯托出她雙眸的光芒。她看起來亮麗動人,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亞堤剛才在腦海中所列出的論點,全體興高釆烈地大步離開,留下他腦中一片空白。
  
  「你想要談一談?」芮雪點出主題。既然他光是站著不動地凝視她,她只好走進來。
  
  「是的,談一談。」亞堤同意,可是這是他唯一說得出來的言語,她美得令他心折。
  
  為什麼?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很美。或許是她臉上不安的表情以及眼神中透露的些微焦急,也或許是她憂心時輕咬下唇的模樣,讓她看起來更加迷人。此外,也可能是因為她換下遮住視線的丁恤,改穿一件最上面兩、三顆鈕扣沒扣的襯衫,暴露出他曾經在他的夢中——或者說,在他們共享的美夢中——舔吻過的乳溝。
  
  「你不是有話想說嗎?」
  
  亞堤暗暗將自己搖醒。「對,是的,我……呃,我知道你可能很難過不能聯絡你的親人、朋友、男朋——你有男朋友嗎?」他打斷自己的話。
  
  「目前沒有。」芮雪說。
  
  「喔,很好。」他咧嘴一笑。
  
  她揚起眉毛。「為什麼很好?」
  
  「為什麼?」亞堤一時啞口無言,然後勉強說道:「嗯,少一項煩惱啊,對吧?」
  她緩緩點頭,表情困惑。
  
  「嗯,總之,」他清清喉嚨。「我知道你為此感到很難過,可是——」
  
  「可是我必須在離開這裡之前學會如何進食。」她插嘴。
  
  「是嗎?」他驚訝地問,接著又更正。「我的意思是,你瞭解這一點?」
  
  「當然。如果我在上班的時候,牙齒突然冒出來,或者跑去咬家人、同事或是神父,那可不行。」
  
  「的確不行。不,不能那樣做。」他同意,安心地咧嘴而笑。她非常明理。
  
  「那麼你可能應該開始認真教我如何進食了。」
  
  「好。」他點點頭,不過還是站著不動,凝視她,直到她揚起眉毛。
  
  「我們該在哪裡上課?去廚房嗎?」她問。
  
  「對,當然。」亞堤逼自己向前移動,但是大腦飛快地轉動。她似乎決心要克服這個難題了,很好,但他寧願她不要學得太快,他希望她在家裡多待一陣子。
  
  有許多方法可以拖慢學習消化血液的腳步,但這意味著他必須打個電話給柏軒。「你先坐一會兒,」他提議,在門口停下腳步。「我們反正必須等待快遞送來下一批血袋。」
  
  「我以為你有很多血袋。」她驚訝地說。
  
  「沒有。」亞堤撒謊。「我們昨天晚上用完最後一包存貨了,我幫你換了好幾次血袋。」
  
  「喔。」芮雪歎氣。「好吧,我看書好了。」
  
  亞堤露出微笑,匆匆離開房間。
  
  「喔,天啊!」芮雪把血液吐回馬克杯,厭惡地推開杯子。「你怎麼喝得下這個玩意兒?難暍透了!噁!聞起來好臭!你確定這杯血液沒有變質嗎?」
  
  亞堤努力不要露出愧疚的表情。這袋血液沒有變質,但品質不良,基本上是淘汰品——混合了抽煙者充滿大片血塊的血液、吸毒者發臭的血球,以及一些服用鎮定劑患者的血液。這其實足夠滋養,對她不會有害,但是口感拙劣,喝完之後會有一些不愉快的副作用,諸如頭昏眼花、反胃作噁等等。
  
  芮雪不知道他拿來的是什麼東西,當然會直接將生理反應投射到心理,對喝血起了反感。亞堤沒有糾正她的錯誤觀念,而且還堅持她可以用玻璃杯喝血,而不是用血袋,他說她在離開這裡、重新加入人類世界之前,必須做好應付各種狀況的準備。過去兩天裡,快遞送來了瑕疵品,芮雪每天三次試圖喝下劣質血液,但是都吐出來。每次嘗試之後,他們如果不是一起聊天、玩他的新版電玩,就是一起在圖書室看書。
  
  除去學習喝血的不愉快,這一、兩天他們度過很舒服的時光。不幸的是,為了避免她起疑心,亞堤也被迫喝下劣質血液。他不知道他怎麼忍住不吐的。
  
  「嗯,我想今天到此為止。」他滿心同情地說道。「你非常努力。也許明天——」
  
  「明天又會像今天一樣。」芮雪灰心地推測。「我永遠沒辦法習慣這個玩意兒。」
  
  亞堤在腦海中找尋能逗她開心、鼓舞她的方法——最好可以讓她分心,他就能逃避暍下這杯他替自己倒的血液的命運——此時,門鈴響了。
  
  看見母親站在門口,他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母親一開口並不是和他打招呼。
  
  「芮雪在哪裡?」她問。
  
  「在這裡。」
  
  亞堤回頭看見芮雪走過來。「有什麼不對嗎?」她臉色焦急地問。
  
  「不,沒有。我只是想到這幾天你都悶在屋裡,可能會想出去走走。」梅芝輕輕地說。她打量一下芮雪的穿著。「親愛的,這樣的打扮就可以了。你想不想出來玩?」
  
  「我不認為——」亞堤開口。
  
  芮雪走到他旁邊,打斷他的話。「去哪個地方玩?」
  
  「去參加儷希的告別單身派對,親愛的。只有我們女方親人參加,你會有機會見見其他像你一樣的年輕女子。」
  
  亞堤感到他今晚的希望粉碎成一陣痛苦的寂寞
  。
  「這是什麼?」芮雪狐疑地問。儷希的朋友米拉遞給她一個碟子,上面盛了一塊看起來非常像蛋糕的東西。
  
  「德式七層巧克力蛋糕,親愛的。」梅芝答道。
  
  「貨真價實的蛋糕?」芮雪問道。她接過碟子,低聲對米拉道謝。
  
  「當然。」亞堤的母親輕笑。「你以為是什麼?」
  
  「不知道。」芮雪雙唇偏斜一扭。「黑森林鮮血蛋糕?」
  
  梅芝和她周圍的女性爆出陣陣大笑。「她是不是很可愛啊?」亞堤的母親在笑聲停歇之後問道。大家紛紛同意,讓芮雪羞紅了臉。
  
  出乎意料地,她到目前為止玩得很愉快。梅芝先帶她去一個特別的沙龍替儷希買了一個禮物,當芮雪發現她忘記拿皮包出門,梅芝堅持要付費。事實上,雖然亞堤說他把皮包放在她所使用的臥室內,她還沒有看到皮包。不過她也沒有認真找,自從轉化之後,她還沒有遇到必須掏錢買東西的時候。她決定等回到亞堤的房子之後,一定要好好找一找皮包,因為她希望能盡快把錢還給梅芝。這位婦人待她極為體貼,芮雪不想佔她便宜。
  
  「沒有巧克力的話,女人活得下去嗎?」
  
  芮雪瞧瞧那個說話的女子——蓁娜,雖然她看起來不像儷希和梅芝,但是自有一種風格,也同樣貌美動人。她的臉蛋比較圓,嘴唇略薄,雙眼散發著異國情調,頭髮漆黑有如午夜。她是儷希的堂妹、梅芝的侄女,雖然芮雪很喜歡這三位女性,但芮雪相信她和蓁娜會成為知心朋友。這名女子在殷氏企業的實驗室工作,對芮雪說了許多工作上的趣事。她一直講得相當籠統,直到她發現芮雪完全聽得懂她在講什麼;她很興奮能遇上一個真的瞭解實驗技術與術語的人,話題變得更加深入,說了好多她正在研究的實驗,讓芮雪深感著迷。殷氏企業似乎與其他企業一樣,對醫藥研究很有興趣。
  
  直到遊戲開始,這兩個女子才停止聊天。這個遊戲與一般告別單身派對玩的遊戲一樣,讓芮雪很驚訝,就這一點而言,這似乎平凡得讓她幾乎忘記這群賓客是吸血鬼。芮雪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觀察房間裡形形色色的面孔與性格。這些賓客各個不同:有人嬌小,有人高挑,有美女,也有長相平凡的女子。至於性格,有幾位飽經世故的人講話既慢態度也很高傲;鄰家女孩類型的則甜美親切;一些優等生型的人看起來有一點不太自在,講話很輕柔;還有一個穿著緊身黑衣的女子打扮得非常有吸血鬼風格,一講到新婚夜,就開始對儷希取笑個沒完。這群賓客很稀鬆平常,正如同你會在普通派對上遇到的人。
  
  芮雪忘記梅芝能夠讀取她的心思,當梅芝突然靠過來低聲說話的時候,她嚇了一跳。「親愛的,當然一樣啊。我們是普通人,和你一樣。」
  
  「但是你已經活了七百歲,而且還能活上更久。」她指出。
  
  「你也會的。」梅芝帶著笑意提醒她。「但我們仍然只是一般人。把我們當成汽車好了,我們有超級防銹功能可以延長壽命,但是我們終究只是汽車——與沒有防銹保護的汽車一樣,有煩惱、有牽掛。」她又說:「況且,這裡有幾個女孩子還不滿一百歲。蓁娜只有九十二歲。」
  
  芮雪轉頭凝視那位美麗的實驗室研究員,搖搖頭。「她是我所見過最性感的九十二歲女人。」
  
  蓁娜無意中聽到這句評語,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黑森林鮮血蛋糕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好吃。」她開口說道。
  
  既然提到手邊的話題,芮雪切下一片蛋糕。「是啊,聽起來不好吃。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有辦法忍受血液。亞堤說以後會習慣這個口感,但是我似乎難以適應。假如不喝血不會產生痛苦、虛弱,我寧可放棄。」
  
  她叉起蛋糕,送進口中,開始吃蛋糕。當蓁娜和梅芝交換眼神時,她停止咀嚼。芮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直覺變靈敏了,但是她很確定這兩個女人正在秘密交談,談論她的事。揚起眉毛,她質疑地問:「有事嗎?」
  
  「沒事,親愛的。」梅芝拍拍她的手臂,露出微笑。「享用蛋糕吧。來,喝一點茶。」
  
  芮雪接過茶杯,安靜地享用糕點一陣子,聆聽身旁的談話。然後,她問梅芝:「你用了多久的時間才適應血液呢?」
  
  這一次她沒錯看蓁娜與梅芝交換的眼神。她們的確靜靜地討論她的事。亞堤的母親微笑,說道:「我適應得很快,親愛的。真的,立刻就適應了。但是情況不同,當時沒有血庫,我們進食的方式是『見機就咬(offthehoof)』,以前常常這麼說。」
  
  芮雪沒有費力掩飾她的恐懼。「見機就咬?」
  
  「嗯……」梅芝笑著聳聳肩。「你用焦屍之類的詞彙稱呼屍體,以便跳脫你面對死者時的難過感受。我們也同樣的有一套用語,抽離自己的情緒,才能以這些可愛的人類為食。」
  
  「喔。」芮雪點點頭。她沈默地吃蛋糕,心中想著普通人類,例如她的家人、朋友,現在已經變成她的主要食物來源了。多麼討厭啊!這絕對是轉化的壞處。她對於現在不再允許咬人這一點感到寬慰許多。咬人或許比較容易,也可以少洗一些碗盤,但是起碼那些袋裝血讓她可以假裝她不是在吃人。她認為這就是在超市買肉與屠宰自家乳牛的差異吧。
  
  用餐完畢之後,儷希拆開禮物。她收到一些可愛的禮品,而且似乎真的很喜歡芮雪替她選的那件乳白色的女性家居服。
  
  隨後,服務生送上飲料——芮雪預期中的飲料。呈上的是用高腳杯裝的鮮血。芮雪接過酒杯,但只握在手上,她不想當眾嘔吐,免得在賓客之間出醜。她們都這麼可愛,而且在她每次一聞到血液,牙齒開始伸長的時候,她們都很親切地讚美她的牙齒。血液的金屬氣味並不吸引她,但是她的牙齒似乎非常喜歡這個味道。顯然她也得解決這個問題。亞堤堅持控制牙齒並不如學會如何吸血來得重要,但是芮雪今天發現這實在太尷尬了,決定晚上回家要和他談一談。
  
  這個念頭讓她吃驚,她停下來思考。家?她指的是亞堤的家,那裡不是她的家。她已經在那裡待得太舒服了,或許甚至連與亞堤相處都很舒服。這個男子為了報恩,救了她一命,但是在她的認知中,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除了友誼與善意,他一定沒有別的意思。
  
  嗯,第一晚他曾經……不過那是她主動挑起的。而且,讓她失望的是,自此之後,他不曾對她露出有興趣的樣子。至少,當她清醒的時候並沒有。在她的夢中,亞堤每天晚上都來找她、折磨她。他帶給她煽情的親吻與愛撫,然後在芮雪滿足之前就猛然結束,害她徒增失落。她似乎還擺脫不掉春夢的糾纏。她曉得詩薇在作過春夢之後不會覺得挫敗、飢渴,那麼顯然她犯了什麼錯。或許她的心智出於某種原因,羞於完成這種美夢。
  
  「芮雪,很高興能認識你。我希望我們能在婚禮上碰面。你會去嗎?」蓁娜問。
  
  芮雪拉回思緒,訝異地張望四周。每個人都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派對似乎已經結束了。
  
  「我們當然有邀請她。」儷希加入她們,宣佈道。「而且我非常希望她會來觀禮。」
  
  「這要視我們是否能將另一件事處理完畢而定。」梅芝說道。她看起來若有所思,又說:「不過,假如我們稍微改變她的外表,叫她小芮,而不是芮雪,睿格的親戚或許不會認出她就是新聞報導提到的人。」地點點頭。「好,我們可以想辦法。」
  
  「太好了。」儷希堅定地說完,擁抱芮雪。「我很希望你能參加。我想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像姊妹一樣。」
  
  芮雪微笑,但她並沒有漏掉梅芝和儷希交換的眼神。她真的必須要求亞堤教她如何讀取別人的心思。她確定此時無聲的交談遠比說出口的話重要。
  
  「該死!」芮雪將馬克杯重重放下,憤怒地瞪著杯子。她就是無法忍受這個玩意。她試著勉強自己吞下一、兩口,但這噁心的滋味、腐臭的氣味讓她的大腦和胃都拒絕聽命。
  
  「你有進步了。」亞堤向她保證。「再過不久,你就能夠毫無問題地喝下去了。」
  
  芮雪瞪著他,站起來,踱步走向廚房窗戶,凝視夜晚滿天的星光。自從派對之後,她已經兩天沒有踏出這屋子一步,感覺彷彿有好幾個星期那麼久。她開始感到煩躁,日日夜夜被關在屋子裡,除了看書和努力學習喝血,沒別的事可做。她膩了,她需要新鮮空氣,也需要做一些運動。夜晚激情的夢境持續不斷,但她仍然得不到最後的滿足。每一次就在快到達她渴望的那一刻時,夢境就會猛然打住,使得她彷彿上緊發條的時鐘。
  
  「我必須出去,」她宣佈,轉頭怒視亞堤,彷彿她的焦躁不安都是他的錯。「我需要新鮮空氣、運動,還有……我需要出去就對了。現在就去。」
  
  亞堤沈默片刻,起初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是終究點點頭。「我有個主意。你稍等,我馬上回來。」
  
  芮雪一臉怒容地看著他匆忙走出廚房。她很擔心他會帶她來一趟美好的月下散心,做一些沈靜、清高的事。她不要沈靜、清高,她需要熱力十足、滿身大汗的運動,發洩充塞全身的高昂性致。在轉化之前,如果有人跟她說吸血鬼的生活居然這麼沈悶,她絕對不會相信。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0:08


  她清醒時,亞堤已經起床,離開了。芮雪在床上打呵欠、伸懶腰,露出快樂的笑容,她感覺非常的好,可能肚子有一點飢餓,但除此之外,她覺得很舒服。她相信昨夜的纏綿比任何一場煽情的春夢都更為美妙。假如詩薇認為春夢比實際的性愛更好,那麼她的性生活一定很貧乏。
  
  亞堤和她纏綿了一整晚,持續做愛到早上,而當他們終於一起筋疲力竭、心滿意足地癱在床上時,時間已經中午了。
  
  芮雪看著床上的縐褶,露齒一笑,然後坐起身來,拋開纏在一起的床單。這個男人像機器似的,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更精力旺盛,而且他還有三百年的技巧做後盾。亞堤對她做出一些令她一想起來就羞得發抖的事情。她滿面羞紅地顫抖著,匆匆走入浴室,直接開始沖澡。
  
  此刻她或許需要衝個冷水澡——真難相信在經過馬拉松式的纏綿之後,她居然還會需要冷卻自己——不過這千真萬確。然而,她仍選擇熱水,站在蓮蓬頭下方享受水柱沖刷頭髮與背部的感覺,淋了一陣子之後,她才開始洗頭髮。她的身體依然在發抖,而且十分敏感,芮雪不確定這是因為「甜蜜狂喜」的效力還沒消退,或是因為想起亞堤所帶來的歡愉記憶,但是她用毛巾擦過濕潤的肌膚時,每一次摩擦都讓她又因為渴望亞堤而顫抖。這個男人真的很像毒癮,美妙的毒癮。
  
  芮雪關掉蓮蓬頭,擦乾身體,穿上衣服,開始梳理頭髮。她在浴室鏡子前面對自己扮個鬼臉,然後匆匆離開臥室去找亞堤。她現在很渴望看到他,想待在他身邊,或許再擁抱他,或許再更甜蜜一點。
  
  芮雪一邊慢跑下樓,一邊對自己善變的念頭感到好笑。屋內的寂靜並未讓她驚訝或擔憂,她直接朝地下室走去,知道會在那裡看見亞堤。他現在無疑是在電腦前面工作。
  
  他是在辦公室沒錯,可是雖然他坐在書桌前,電腦卻都沒有開機。他正在講電話。當他對著聽筒說話時,芮雪走到他背後,猶豫地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立刻伸出空著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她放心地露出微笑,剛才她並不確定亞堤是否真心歡迎她的到來。亞堤宣稱渴望她許多天了,但那並不代表什麼,他可能只是說說;他也可能在激情饜足之後就對她失去興趣——幸好這些假設都不是真的。
  
  「太好了!我會等他來。」亞堤說完,掛上電話。話筒一掛好,他就站起來轉身將她摟入懷中,來個歡迎之吻。他低吼道:「早安,美人兒。你感覺如何?」
  
  芮雪面泛紅霞,親吻他的鼻尖。「非常飢餓。」
  
  亞堤格格地笑。「你真是貪得無厭。」
  
  「是啊,我是。可是我指的是肚子的飢餓。」
  
  「啊。」他輕輕歎氣,抱住她,然後拉著她的手離開辦公室。「是的,我也餓了。不幸的是,血液用完了。我剛剛請柏軒多送一些血袋過來,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不過,在此同時……」他們踏入廚房的時候,他語氣頓了頓,目光射向後門的窗戶,在黑暗中搜尋。
  
  「怎麼了?」芮雪好奇地問,上前到他身旁,凝視屋後那一大片庭院。她曾經在白天與夜晚欣賞過這座庭院,無論日夜,景色都很宜人。院子裡有一座大型噴泉、奇石花園,還有許多樹木。
  
  「我好像看到有人在外面。」他低聲說道,緊握一下她的手。「在這裡稍等,我去查看一下。」
  
  芮雪尚未回答,他已走出門外。為了看清景物,她讓門開著,注視他走入庭院中。她原本打算環顧四周瞧瞧是否有人潛入,可是她的目光被他的臀部所吸引,視線眷戀地跟隨他移動,她決定不去抵抗這項誘惑,反正他的夜視力比她好。他的背影非常好看、秀色可餐。芮雪從來不曉得男人的臀部也可以如此吸引人,她好想抓住他的臀部,用力一握……
  
  「一定是那杯飲料的效應。」她低聲說道,搖搖頭,不過當她再次凝望他的時候,視線卻又回到他的臀部。芮雪決定過去陪他,而不是站在這裡流口水。她任憑門板在背後緩緩關上,安靜地向他走去。
  
  「有什麼發現嗎?」她耳語問道,聞到他的氣味讓她稍微有些分心。他的氣息真好聞,聞起來很可口。芮雪之前幾次將臉蛋埋在他的頸窩、吸入他的氣味時,都覺得他聞起來很舒服,可是現在她光是站在他身旁就能嗅到他的味道。她的感官一定更靈敏了,她發現,而且為此感到開心。或許她很快就能控制牙齒,甚至開始喝血了。唐邁教她使用吸管的那一招真不錯,不過她寧願能夠像其他吸血鬼一樣,直接用玻璃杯飲用。到那個時候,芮雪一定會覺得像個喝茶加了半杯牛奶的小孩子一樣開心。
  
  「沒有,我可能弄錯了。大概只是個影子。」
  
  「嗯。」芮雪嗅嗅空氣,又向他挪近些,視線溜向他的脖子。他真的聞起來十分美味,甚至讓人想吃一口。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此刻讓她想到一大塊既鮮美又生嫩的上等牛排。
  
  見機就咬。梅芝的話鑽入她的腦海,芮雪害怕地睜大了雙眼。
  
  「怎麼回事?你看到什麼了嗎?」當她猛然退開,亞堤問道。
  
  「沒有。」芮雪說道,心中快被罪惡感淹沒。「沒事。我們應該進屋裡去了,你不覺得嗎?外面好冷。」外面的溫度確實低得不合時令,而他們都沒穿外套。她一直不覺得冷,直到發現這是個方便的藉口。
  
  「你會冷嗎?」
  
  「不會。」她承認,然後把頭偏向一邊。「為什麼我不會覺得很冷?應該很冷才對,亞堤,今晚外面氣溫很低。」
  
  「你的身體運作比以前更有效率,以後不必再擔心感冒或是凍瘡之類的了。」他解釋。
  
  「不過,我們還是該進去了。身體會運用更多的血液暖身,因此你很快會需要進食——我知道你早就餓了。」
  
  「非常餓。」芮雪同意,視線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後不自在地別開目光。
  
  「嗯,快遞應該很快就會送來我們的早餐。」他對她保證,轉身走向後門。「可能會由唐邁送過來,他常常幫忙跑腿。」
  
  「喔,他人真好。」芮雪評論。她停下腳步,看著亞堤抓住門把轉動,又轉回去。「怎麼了?」
  
  「呃……芮雪,你剛剛有解開門鎖嗎?或者就把門關上了?」
  
  「你解開門鎖了啊,我只是順手帶上門而已。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亞堤扮了個苦臉。「除非你扳開橫鈕,不然這道門會自動鎖起來。我們被鎖在屋外了。」
  
  「什麼?」她向前走到他身邊,轉動門把,但是後門依然關得緊緊的,讓她感到害怕。「亞堤,我們不可能被鎖在外面吧。」
  
  「恐怕如此。」他的語氣聽起來愉快多過於生氣。
  
  芮雪一點也不覺得愉快。她已經餓到把他看成一道美味的大餐,如果低溫又讓她迫切需要更多的血液……她轉頭露出嚴厲的表情,命令他:「從窗戶爬進去。」
  
  他搖搖頭。「抱歉,這屋子設了高科技保全系統,想從任何地方進去都會觸動警報。」
  
  「你不能繞過保全系統嗎?」
  
  「當然可以,但為什麼要為了少在外面待幾分鐘而破壞保全系統?無論是誰送血袋來,都會帶著行動電話,我可以打電話給柏軒,請他拿備份鑰匙過來。我們只需再等幾分鐘,我保證。而且今天晚上天氣晴朗,你之前只在屋內觀賞景色,我可以帶你仔細參觀花園。我種了一些會在夜晚開花的可愛——」
  
  「亞堤。」芮雪惱怒地開口,不過又把話強忍下來。她突然很不願意承認他看起來很像一頓早餐。自從在親熱時咬過他之後,她之前對於咬人的厭惡已經降低,現在正好可以試試她有沒有自制力。她可不希望某天晚上因為肚子有點餓就拿同事開咬。
  
  「怎麼啦?」她一直沈默,亞堤不禁問道。
  
  「沒事,」她終於說道。「帶我參觀你的花園吧。」
  
  亞堤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帶她走向庭院,經過噴水池,來到花園主要的部分。這個庭院佔地廣闊,芮雪只能猜想他顯然住在多倫多郊區。然而她又不太有把握,因為庭院周圍環繞著巨型的私人圍籬,遮住外界的景色。心中惦記著待會兒要問問他,芮雪跟隨他穿過花園,聽他指出各種植物、介紹植物的名稱。
  
  這座花園非常雅致,顯然是專門為夜間觀賞而設計的,她認為這很合理。路上到處設有她猜測應該是照明用的燈具,但是都沒有打開,照著他們足跡的,只有美麗的月光。然而芮雪毫不費力就能看得很清楚,她猜想那表示她的視力像梅芝提過的,也跟著進步了。她原本會感到很興奮,可是她太飢餓了,身體已經開始因為進食的需求而隱隱作痛。亞堤似乎並沒有感到相同的不適,芮雪認為這或許是因為轉化尚未結束,她的需求量比正常值更大。
  
  「你看我的眼神怎麼好像把我當成一隻嘴裡含著蘋果的大型烤豬?」
  
  芮雪將視線從他飽滿多汁的脖子移開,硬擠出一個微笑。「因為你看起來的確十分美味。」她輕輕地說。然後想也沒想,就貼近他、雙手撫上他的胸膛,繞過他的脖子,敦促他低頭吻她。
  亞堤帶著熱烈的激情,順從地低下頭。他這麼容易順服,讓芮雪在他唇邊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她離開他的嘴唇,開始沿著他的臉頰吻到耳朵。她輕輕地咬著,開玩笑地說:「你聞起來讓人好想吃一口。」
  
  亞堤被她的話逗得輕聲發笑,可是笑聲迅速消失,在她懷中的身體逐漸僵硬。她開始沿著他的脖子細細咬嚙。「呃,芮雪親愛的?我想你可能把吸血的慾望和性慾搞混了。你這樣不太好——啊!」
  
  當她的手伸進他的牛仔褲,緊握住他的男性時,他立刻打消警告的念頭,呼吸急遽加速。在她的愛撫之下,他幾乎是喘著氣在她耳邊說:「或許小咬一口無傷大雅。」
  
  芮雪沙啞地哈哈大笑,舔舐他的脖子。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順從本能——而她出於本能地想舔他的脖子。事實上,芮雪想舔遍他的全身。亞堤像支巨形棒棒糖,或者說是夾心棒棒糖。她想知道要舔多少下才能舔到這支夾心棒棒糖的核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會在數完之前就忍不住咬下一大口。
  
  芮雪又開始舔逗他的脖子,舌尖沿著血管滑動,自然而然地感受脈搏的跳動,這個本能嚇了她一跳。她非常渴望咬他一口,她好餓,餓得發痛。她認為吸血的渴望發作的時候與毒癮無異。她瘋狂地需要咬人,可是就這麼撲上去咬他似乎很失禮,她也無法勉強自己這麼做。昨天晚上她已經咬了他許多次,不過都是由於受到激情的強力驅策。芮雪此刻也感到非常的熱情與興奮,但還不足以讓她覺得咬下去沒有錯。她得想想辦法。
  
  她鬆開擁抱,雙手撫上他的胸膛,抓住他的領口,將襯衫拉開。鈕扣紛紛掉落,亞堤咧嘴一笑。芮雪沒料到會這樣,略微失去冷靜;她以為可能只會扯開第一顆鈕扣,剩下的必須靠她解開,但是顯然她獲得了一些以前沒有的力量。
  
  錯愕只拖延了她短暫的片刻,當他的胸膛忽然展露,在月光下閃爍著近乎銀白的光芒,她聽見自己的喉間發出類似動物感到滿足時的低吼,雙手滑過露出來的那片肌膚。他的皮膚冰涼滑順,像絲絨一般柔軟,卻又隱含鋼鐵的堅硬。她發出愉悅的歎息,傾身向前將唇印烙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強而有力,他的身體健壯而且充滿朝氣,她想要他!
  
  芮雪偏著頭,一隻手伸進他的髮絲中再沿著他的臉龐畫下來,雙唇覆蓋住他的嘴巴,溫柔地摩挲著,接著張開嘴,牙齒捉住他的下唇,輕含細咬。她一直咬著,直到他的下唇出其不意地從她齒間滑落,兩個人格格輕笑。亞堤顯然覺得遊戲玩夠了,他將她摟入懷中,覆住她的唇瓣,這不是輕柔的磨蹭,也不是開玩笑的親吻。他罩住她的雙唇,伸出舌頭分開她的嘴。芮雪毫不遲疑地探出舌頭與他交纏,兩人繾綣著滑入彼此口中,她發出幾乎透不過氣來的呻吟。
  
  亞堤回應地發出呻吟,讓芮雪露出笑容,離開他的唇邊,轉而親吻他的下巴,並沿著喉嚨一路吻下來。她嗅到他的體香,但並不因受到頸靜脈的誘惑而停止親吻。她將雙唇貼在他的胸膛,輕咬、吸吮一邊的乳頭,並且用舌尖彈逗,然後移向另一邊;她的指甲牢牢扣住他的背部,他一定感受得到,但是她沒有咬出一滴血。
  
  亞堤發出呻吟、拱起身體,捉住她的手臂,試圖將她拉回來繼續親吻,芮雪嘲弄地大笑,逕自屈身蹲下,高度剛好到達亞堤的腰部。她偏著頭,揚起臉對他露出邪惡的笑容,解開他牛仔褲的扣環。褲子被解開的時候,亞堤驚訝地猛吸一口氣,接著似乎屏住呼吸,任憑她拉下拉鏈。
  
  芮雪的笑容逐漸擴大,把手伸到褲子裡,掏出他的男性。當她傾身向前含住他的時候,她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的體香與滋味幾乎要讓她抗拒不了吸血的衝動;在那層包覆著他硬挺勃起的脆弱肌膚底下,芮雪可以清楚感覺到血液的脈流與悸動。
  
  我的老天爺,這樣好像在咬香腸,她模糊地想著。濃厚甜美的汁液會噴入她口中、滑下喉嚨、填滿那股讓她身體如此疼痛的空虛渴望——奇怪的是,這個主意非常煽情,不過,也相當嚇人。芮雪不敢相信她跪在男人面前,考慮要不要在昨夜曾經帶給她那麼多歡愉的陽具上咬一口。天啊,看來她還不可以回去上班。如果她的腦筋打得出這種算盤,那麼她飢餓的時候,沒有人逃得過她的牙齒。
  
  「芮雪?」
  
  她從他身上抬起頭,與他猶豫的視線交會,這才發覺她含著他靜止了好一陣子。她暗自搖頭,舉起手握住他的男性根部,嘴唇開始沿著修長的他來回滑動。她辦得到的,她抵抗得了誘惑,她也必須抵抗,芮雪堅定地對自己說。如果想和同事相安無事,她必須證明自己能抵擋任何誘惑,甚至是這麼貼近的誘惑——事實上,就在她嘴裡——她可以戰勝誘惑的。
  
  亞堤發出的呻吟鼓舞她的士氣,芮雪再次用嘴唇貼著他的男性滑動,舌尖挑逗著他的肌膚,興趣似乎都集中在沿著陽具鼓起的血管。咬一小口就好,大腦勾引她。輕輕一口就好,真的。她推開這個念頭,讓他幾乎滑出她的嘴,慢慢地體會他的反應。
  
  芮雪早已與他一同體驗過這種感覺好幾次,他們的熱情交融在一起,興奮與慾望的浪潮逐漸攀升,將兩人淹沒。然而這次不同,她的心思被進食的渴望所佔據,情慾並沒有被挑起,她現在所感覺到的只有亞堤的激情與歡暢。亞堤的感覺像洪水似的湧入她腦海中,彷彿變成她自己的感受,她心中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他正在體驗的快感,愉快到幾乎令人難以承受。
  
  她溫暖濕潤的嘴沿著他滑動的快感,是她還是普通人類時所無法體驗的。她的牙齒輕輕摩擦他的頂端,兩個人都不禁呻吟,當一陣新的疼痛開始在雙腿之間蔓延時,芮雪夾緊大腿。這是如此愉悅的疼痛,她反覆做了數次,直到她確定如果再來一次,兩個人恐怕都無法承受,會碎成片片。
  
  她知道這些想法反應了她和亞堤的狀態,但她不願意提早結束這場歡愛,芮雪改變撫摸的節奏。如同之前的快感,亞堤的失望也向她湧來,儘管如此,她仍然露出微笑。她將空閒的那隻手伸進牛仔褲,撫摸他的腿,縮緊握在男性根部的手指,舌頭快速地繞著他的男性繞圈。
  
  「芮雪。」他懇求她放開,但她此刻的表現只有無情可以形容。她很飢渴——渴望血液,也渴望歡愉。她想讓這次變成他終生難忘的回憶,而且既然她接收得到他的感受,知道這舉動讓他有什麼感覺,會造成什麼效果,她一定辦得到。
  
  每個女人應該都會喜歡這種心靈交融的感覺,她模糊地想。這樣她們就不會再懷疑自身取悅男人的能力,也無須再笨拙地倚賴他的言語來試探他的好惡。她們將可直接瞭解,做出感覺很好的事。也可以一起體驗這種喜悅,而這是以普通的方式不可能達成的經驗。
  
  「天啊,芮雪。」
  
  她不理會他的乞求。她可以感應他的感覺,知道他又瀕臨爆發了。她也是,於是這一次芮雪沒有改變姿勢或節奏。這一次,她的飢渴拒絕被否認。
  
  他吶喊著在她口中爆發,接著隔不到一次心跳的時間,她自己也達到高潮。芮雪的心中充滿亞堤與她自己的歡愉;接著,她新出現的本能再度掌控一切——她將犬齒刺入她的舌頭剛剛所逗弄的血管之中。她感覺到亞堤震驚的反應,接著感應到當血液流入她的牙齒時,她的快感也同樣湧向他,兩種感覺融合在一起,在兩個人的心智之間來回奔流。每交換一次,快感也似乎更加強烈,彷彿再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兩人有所保留。
  
  當亞堤的身體開始傾斜,芮雪縮回牙齒,放開他。她虛軟地坐在地上,而他雙膝著地,跪在她面前。她心中掙紮著是否要接受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愉悅,而現在充滿了虛弱感。這是她自己的感覺嗎?
  
  亞堤將她圈在懷裡,但他的力道很微弱,近乎無力。當他說話時,聲音既模糊又低微,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接著,他開始向後癱倒在地上。芮雪試圖抓住他,協助他坐直,但是她的力氣似乎不夠。如同每次與他做愛之後的情形,她沒入溫暖潮濕的黑暗之中。
  
  然而這次有所下同。之前幾次,芮雪是唯一被快感淹沒的人,亞堤則是——體力比較好,而且在活了三百年之後,也更為熟悉這種經驗——是她足以依賴的靠山。這一次他似乎與她一起陷入黑暗之中,讓她突然感到恐懼。芮雪不確定是她或是亞堤感到驚慌,但是當她陷入無意識狀態時,她知道事情非常不對。
  
  芮雪緩緩醒來,不確定是什麼使她醒來。她靜靜躺了片刻,臉頰倚靠著某樣冰冷堅硬的東西。她沒有睜開雙眼,只感到無比虛弱——應該說是虛脫——她不明白為什麼。腦海中浮現剛才在花園裡留下的回憶,她躺著,露出微笑。那微笑很快被皺眉所取代。她不應該這麼虛弱,她吸了亞堤的血,應該會變得更強壯,而不是虛弱。難道不是嗎?
  
  「亞堤?」
  
  遠處的叫喊將她從疲軟的狀態中驚醒,芮雪睜開雙眼,看見花園草木的形狀和陰影。她的頭靠著亞堤的下巴,躺在夜晚綻放的花叢間。她遲緩地抬起頭,從小徑旁所種的花草頂上朝屋子的方向望去。她沒瞧見什麼,房子仍然像他們之前被鎖在外頭時一樣寂靜空蕩。
  
  歎一口氣,芮雪再次落回冰冷的土地上。她對於此刻的虛弱覺得既震驚又害怕。她轉頭,看見亞堤蒼白的臉龐。他躺在她身旁沾滿露水的草地上,身軀在月色下微微發光。芮雪虛軟地輕拍他的胸膛,但是他沒有回應。
  
  她感到很擔心。「亞堤?」她多用些許力氣推推他。「亞堤?」
  
  「亞堤!」有一個男性的聲音與她共鳴,這一次聽起來距離比較近,但仍然聽不太清楚,彷彿是透過耳罩傳來的聲音,或是相隔遙遠的距離。「芮雪?該死,你們兩個——回答我!我可以感應到你們的存在,可是訊息太微弱,無法追蹤。」
  
  話雖如此,那聲音卻越來越靠近。芮雪還來不及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確保兩個人衣衫端整,就聽到房子的後門重重甩上的聲響。芮雪強迫自己再次坐起身來,柏軒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
  
  「你們在這裡啊。」他匆匆向他們跑來。「小唐說沒有人回應、門又上鎖的時候,我擔心得快嚇出病來了。我帶著亞堤給我的備份鑰匙趕過來,而且——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走近看見亞堤躺在她身旁時,立刻提高警覺詢問。然後,他的視線落在弟弟的身體上,他揚起眉毛。「噢。」
  
  芮雪瞧瞧亞堤,發現他的長褲還沒穿上,陽具軟軟地垂在長褲外,上面還有兩個絕對不會錯認的齒痕,她不禁滿臉通紅。
  
  「喔,老天。你咬了他,嗯?」
  
  芮雪滿心羞愧,更別提因為太過虛弱,無法一直坐正,她呻吟一聲,滑落在地上。她用手臂笨拙地遮住臉龐。
  
  「唐邁,拿血袋過來!」
  
  芮雪警覺地放下手臂。被柏軒看到這種場面已經夠糟了,如果連唐邁也在這裡……柏軒跪在亞堤身邊,將他的衣服拉好,這個舉動稍稍撫平她的慌張。
  
  「你的感覺怎樣?非常不好對不對?」
  
  芮雪看著柏軒,對他關懷的語氣感到很詫異。「對,可是我不懂為什麼。」
  「你一定是消化了太多血液。」他解釋,沈下臉色瞪著不省人事的弟弟。「亞堤不應該讓你做出這種事。這小子昏了頭。」
  
  「當時,呃,他太專心。」芮雪承認,臉上閃過另一抹紅暈。她清清喉嚨。「為什麼我不應該——」
  
  「體內會將奈米分子維持在某個數量,那是最適合身體的量值。必要時,新的奈米分子會取代老死的分子,殺光超過理想值的部分。突然從別的同類身上取得大量額外的奈米分子,會讓身體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重新運作。同時,那些分子會加速消耗血液。如果你在吃得很飽時發生這種事,情況就已經不太妙了,但是亞堤告訴我,你因為無法忍受血液的口感,一直沒有吃飽。而且你們兩個從今天早上就沒有血液可以吸取——這正是唐邁來這裡的原因。」
  
  亞堤的堂弟彷彿收到出場的暗示,提著一個醫療用冷藏箱,慢慢晃過來。他先看看亞堤不省人事的模樣,再看看芮雪淩亂虛弱的狀態,不過他只是露出微笑。「嗨,小姐,看起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啊。」
  
  他打開冷藏箱,取出兩包血袋,一個拿給柏軒,然後從容不迫地從口袋中拿出兩根吸管,插在第二包血袋上。「我想亞堤這裡應該沒有吸管,可是我知道你會需要,所以剛剛送快遞過來的時候,就在路上轉角的商店買了一些吸管。」他一邊解釋,一邊將改造後的血袋遞給她。
  
  芮雪帶著感激的微笑接過血袋,迅速將吸管固定在牙齒上。袋中的液體立刻開始消失,虛弱與疼痛也逐漸減退,她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唐邁,再來一袋。」柏軒取下他剛剛硬套在亞堤牙齒上的血袋——亞堤吸得精光——換上新的。他再次敦促亞堤張開嘴巴,將第二袋塞上去。他憂心地將視線從弟弟身上移向芮雪,問道:「你吸了多少?」
  
  芮雪尷尬地聳聳肩,她不記得了。
  
  「你咬了他啊?」唐邁同情地問道。「新手常常發生這種事。」
  
  柏軒咕噥表示同意,可是芮雪並沒有仔細聽。當唐邁凝視他堂哥的時候,她的心往下一沈。他皺眉詢問:「你咬了他哪裡?我沒看到齒痕。」
  
  「唐邁,拿另一包血袋給她。」柏軒下達命令,拍拍芮雪的膝蓋。她滿臉通紅,侷促不安的扭動,嘴巴閉得緊緊的,她不打算承認她所咬的地方,這輩子絕不承認。
  
  「沒問題。」唐邁從芮雪手上接過空袋,拿下吸管,抓來新的血袋,像第一袋一樣插好吸管,帶著微笑遞給芮雪,顯然已忘記剛才的問題。不過,芮雪不是傻子,她逮到這兩個男人交換眼神,她相信他們一定暗地裡用心智溝通。她只希望柏軒是警告唐邁別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眼中亮起的光芒無疑是笑意。
  
  悲慘地歎了口氣,芮雪將吸管套上犬齒,讓牙齒吸入身體嚴重缺乏的血液。
  讓她驚訝的是,唐邁竟然拍拍她的肩膀。「小姐,別擔心,這不是你的問題,都要怪我不好。」
  
  當芮雪想起這些傢夥不但能以心智溝通,也能讀取別人的想法時,她感到更悲慘了。柏軒可能沒有透露亞堤被咬的部位,她自己反倒可能在無意間洩密了。她注意到唐邁話中有話,好奇地凝視他。他怎麼會宣稱那是他的錯呢?但在她取下牙齒上的吸管發問之前,亞堤發出了一聲呻吟,引起她的注意。
  
  「不急,」當亞堤睜開雙眼時,柏軒命令道。他掙紮著想坐正。「你需要再多暍一點血才能恢復力氣。」
  
  亞堤放鬆地躺回地上,環顧四周,直到看見芮雪,他的手才滑過腹部,安慰地觸碰她的膝蓋。她猜想,或說她暗自希望這是無聲的暗示,代表他並沒有生氣。她覺得放心了些。
  
  「亞堤,你會養成壞習慣。」
  
  柏軒將另一袋血塞進弟弟嘴裡的時候,突然這麼說;芮雪和亞堤雙雙困惑地望向他。
  
  「這已經是我最近第三次出面救你了吧?」
  
  嘴中含著血袋的亞堤,居然有辦法擠出一句咒罵,讓芮雪備感印象深刻。她覺得自己在吸血的時候,一定沒辦法把話說清楚——不過她想到,亞堤已經練習過幾百年了。不過,吃東西的時候開口說話應該很沒禮貌吧。她從小所受的家敦認為那是不禮貌的行為,至少,在人類而言,是不禮貌的。
  
  「芮雪,你現在是我們的一份子了。」柏軒靜靜地指出。她沒有說話,他轉而看著亞堤。「你之前看到彭吉在屋外嗎?」
  
  這一次,亞堤將血袋從嘴巴裡拿出來,說道:「柏軒,別讀取我的想法,這樣做很沒禮貌。」
  
  「那個念頭是在你的大腦邊緣。」他的哥哥聳聳肩。「如果彭吉潛伏在附近,你卻沈迷在……任何事情之中,那就太傻了。他可能會趁你們沒有防備的時候撲向你們兩個。」
  
  「應該只是我眼花了。」亞堤抱怨。「我檢查過院子,並沒有他的蹤影。接著門關起來,我們被反鎖在外面。我們本來在等唐邁,再讓他打電話請你帶我的備用鑰匙過來。」
  
  「於是你們決定在等待的時候分享體溫和血液?」唐邁猜測。他哈哈大笑,惹來亞堤一瞪。這個年輕人聳聳肩,滿懷歉意的看看芮雪。「對不起,小姐,我忍不住想開玩笑。」
  
  「你們喝夠沒?有力氣走回屋裡休息嗎?」柏軒突然問道。
  
  「有,有。」亞堤將最後一個空袋還給他,坐起身,然後在伯軒的協助下站起來。
  
  芮雪接受唐邁的扶持,也站了起來。當亞堤在走回屋內的路上握住她的手,她的尷尬與不自在頓時減輕許多。這對她是一項全新的經驗,但似乎她最近時常有新體驗。人生無疑轉了一個大彎。
  
  「如何?」他們踏入廚房的時候,柏軒問道。「你跟芮雪談過關於……」
  
  「沒有。」亞堤打斷他的話。
  
  「嗯,你打算——」
  
  「我會的,」亞堤再次打斷他。「稍後。」
  
  柏軒歎氣,不過顯然決定把這個話題——無論是關於哪件事——拋開。他一手拍拍唐邁的肩膀,帶著他走向門口,說道:「你會需要更多血液。因為要修復你們對彼此所造成的傷害,這一批血袋可能很快就會用完。我會請唐邁稍後再拿更多存貨回來。在那之前,你們可別互相殘殺啊。」
  
  亞堤咕噥一聲當做作答。
  
  他的兩個親戚離開廚房,步出走廊。他們關上前門之後,他肩膀上的壓力也隨之放鬆,他從唐邁放在餐桌上的冷藏箱裡拿起另一包血袋。
  
  芮雪接過血袋時,靜靜說道:「你究竟應該告訴我什麼事?」
  
  亞堤看著芮雪。他確實應該和芮雪詳談,說服她相信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她應該出面宣稱被彭吉綁架。可是他不願意破壞去過子夜酒吧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親密感——剛形成的信任感是很脆弱的,亞堤不願因爭論而破壞兩人之間的感覺。找一件讓兩人關係加溫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不喜歡夜晚。」他突然說道,而且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他嚇了她一跳。
  
  「我沒有不喜歡夜晚。只是……」她皺眉,接著聳聳肩。「我不喜歡在大家都睡覺的時候工作。我寧願該睡覺時睡覺,然後像其他人一樣,在白天工作。」
  
  「為什麼?」
  
  「嗯……」她臉色一沈,顯然是有些懊惱。「在晚上工作也沒那麼糟,」她終於說道。「可是我沒辦法晚上工作的時候熬夜,不值班的時候恢復正常生活,所以我會整個晚上睡不著,但是除了坐著玩手指或自己單獨打電動之外,又沒別的好玩的事。除了夜班的同事,我認識的每個人都是白天上班。我沒事可做。」
  
  「沒事可做?」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搖搖頭。「看來你需要再教育,親愛的。」
  芮雪狐疑地看著亞堤十足把握的表情。她值夜班已有三年,十分懷疑他能教她什麼。她曾經在休假的夜晚拚命找事情忙,儘管她大可去逛購物中心或是去看晚場電影,但是在晚上十一點到早晨七點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她找不出什麼休閒活動。雖然有些酒吧營業到淩晨兩點,但芮雪並不喜歡去夜店玩樂,所以除了寂寞無聊地在公寓裡閒晃,她無事可做。
  
  「去換衣服。」亞堤下令。「深色的長褲和上衣,再披一件外套——外面有點涼。」芮雪只是呆站著凝視他,他揮揮手要她離開。「去吧,去換衣服。」
  
  芮雪聳聳肩,將最後一包血袋扔進垃圾桶,然後離開廚房。換衣服,他說的,換就換吧。可是芮雪匆匆閃過一絲懷疑,不相信他能夠教她什麼她不曉得的夜生活。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0:29


  「我從來沒有在晚上來過海邊。」芮雪歎一口氣承認。她靠在沙灘上,溫暖的微風吹拂過她的手臂。這是亞堤第二次帶她出來見識夜生活了。第一次出遊是到森林中散步。他們手牽手一起散步,聆聽動物發出的聲音,偶爾會瞥見它們的蹤跡。芮雪很吃驚地發現,她毫不費力就能看清崎嶇的泥土小徑。看來她的感官的確在進步——她的夜間視力已經幾乎像在白天一樣清晰了。
  
  亞堤的眼眸在夜色中閃著銀色的光芒,或許只是映照月光的顏色吧,於是她詢問她的眼睛是否也會發光。亞堤笑著點點頭,芮雪陷入思考。她變成夜行動物了;她是吸血鬼,是狩獵者。
  
  這想法倒沒有讓她慌張,反而生出一股奇異的信心。在現代世界中,身為女人,又在夜間工作,她早已習慣提防外界一些心理不正常的變態者所帶來的威脅。她這輩子大半的時間已經習慣下了車就快步走向目的地,隨時隨地保持警覺,她早就具備狩獵者的訓練。而令她更感受到新力量與新能力的滋味。
  
  進步的不只是視力。昨天晚上他們在森林裡攀爬、跑步、嬉戲,她知道身體比從前更加強壯,反應也更迅速——她變得非常有力,擁有超乎人類的體能,但她不曉得奈米分子是如何辦到這點的。她沒有費心去思考這個問題,她非常享受現在的狀況,不在乎這一點小事。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想不想遊泳?」
  
  芮雪望向毫無人煙的海灘,以及映著月光的水面。今天晚上真的很美。雖然昨天氣溫低得不合時令,但今晚像尋常的夏夜一樣暖和,在月光下遊泳聽起來非常誘人。可是他們沒有帶泳衣出來。
  
  她暗暗微笑,再次抬頭看看海灘,整片海灘都屬於他們兩個獨有,這在白天是不可能的事。之前有幾個警察晚上出來巡邏,留心是否有未成年人開派對嬉鬧,但是亞堤「請」他們離開了。她猜想,泳衣並非絕對需要。亞堤已經看過她的裸體好幾次了。
  
  芮雪沒有用言語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朝亞堤邪惡的一笑。她雙手握住T恤下擺,將衣服從頭上脫掉。
  
  「美極了。」她露出酥胸的時候,亞堤低聲說道。
  
  他忽然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讓芮雪大笑,接著,她站起來,把T恤拋到他腿上。她今天晚上沒有穿胸罩。事實上,她幾乎不再穿內衣了,沒這個必要,她的乳房呈現前所未有的緊實彈性,這都是奈米分子的功勞。她未來可以省一大筆錢。
  
  芮雪站在他面前,解開牛仔褲的扣子,扭動著脫下它。她同時感到臉上一陣羞紅,但他已經看過她的裸體,況且她知道現在的身體完美無瑕。這樣子真的很自由自在,嗯,大多數的時候是如此。她想像著總有一天她可以毫不羞赧地寬衣解帶。
  
  小腿傳來一陣羽毛般輕柔的愛撫,她低頭一看,亞堤正以火辣的視線注視她,手指輕巧地沿著她小腿內側敏感的肌膚往上滑。如果她給他機會,芮雪知道他們不消幾分鐘就會在沙灘上翻滾、像動物一般咆哮——但既然他提議遊泳,她也很想試試。她以輕盈的舞步跳到他伸手不及的範圍,留下他坐在放著野餐籃的毯子上。
  
  她一開始踩入水中的時候,有些驚訝。雖然今晚很暖和,水溫卻很冰涼。湖水包圍她的腳,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慢下腳步。芮雪堅決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水深及腰的位置,然後她舉起雙手,潛入漣漪狀的波浪中。她在水底下遊了一段長得不可思議的時間,很訝異自己辦得到。當她終於浮出水面,並不是由於需要換氣,而是想知道自己遊了多遠。
  
  芮雪決定以後要向柏軒請教有關奈米分子效用的問題,她在水中轉身,停止踩水,幾乎一看到她離岸邊多遠,就沈入水中,但是她立刻穩住身體。強壯與迅速已經不足以描述新的體能狀態。芮雪並沒有遊得非常賣力,但是她離岸邊已經非常遠了。
  在她右方,一條深色的身影衝破湖面,亞堤的出現讓芮雪露出微笑。他濕潤的頭髮貼在頭上,眼睛在月色下閃爍光芒。他向她遊近。
  
  「你好美。」他嚴肅地說。
  
  芮雪低頭看看自己。她的乳房有一半露在水面上,銀色的月光替她的肌膚灑上一層珍珠般的光澤。亞堤靠近,伸手握住她,將她往前拉,她的雙乳刷過他的胸膛,他轉身仰躺,讓她上半身垂靠在他的胸膛上漂浮著,下半身則在水中貼著他。他開始用腳拍水,帶著芮雪遊向岸邊。
  
  芮雪環抱他的腰部,跟著他滑動,不太認真地幫忙踢水。最後,亞堤停住,站起來,芮雪也跟著起身,水面剛好深及她的胸口,但是她幾乎沒有發現,直到他將她拉入懷裡。她順從地仰起臉讓他佔領她的唇。起初,芮雪的雙腿在水面下磨蹭他,接著雙腿圈住他的腰,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她拱起身迎接他,身體主動地伸直、拉長。她清晰地察覺到一些感受:夜晚空氣吹拂過她濕潤的肌膚,微微有些涼意;她已經習慣水溫了,海水本身很暖,像絲緞一般環繞著她;他的身體貼著她散發出熱力;她的激情熱度逐漸高漲。
  
  他們經常做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激情、更具爆發力,現在芮雪所感覺到的興奮浪潮簡直銳不可擋。她之前就有這種感覺了——對他的渴望、藏在他體內的歡愉、慾望——但是這一次交會必定將更加美妙。他們的心思為彼此敞開,他的慾望與她的興奮交融。第一波衝擊湧向她的神經細胞時,幾乎令人無法承受,她感到心醉神迷。
  
  當她雙手滑入他的頭髮,指甲輕抓他的頭皮時,她聽見亞堤從喉間爆出半是咆哮、半是嗚咽的滿足低吼。情慾在她體內共鳴時,她也發出呻吟回應。這種感覺如此享受,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最後將雙手繞過他的脖子,手指沿著他的上臂和肩膀愛撫。芮雪從來不知道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可以如此煽情,但是她的背部肌肉共鳴地發出陣陣慾望的漣漪。
  
  亞堤的手也同時在她身上遊移——撫摸她的背部,滑過她臀部的曲線,罩住它們緊握片刻,再愛撫她的雙腿。這種融合了兩人愛撫與歡愉的感覺迅速讓芮雪開始打顫。亞堤的衣物已脫在沙灘,她感覺到他的勃起,堅硬又興奮地夾在兩人的身體之間。芮雪用雙腿緊緊圈住他,將身體往上挪,磨蹭他。當他急著想達到淹沒她理智的高潮時,芮雪停止不動,喉嚨深處發出呻吟。
  
  芮雪憶起每一次他們做愛之後她都會暈倒,不禁迫切想結束親吻,暗示他們應該回到毯子上——但那似乎太麻煩了,而且親吻似乎不可能中斷。她彷彿需要換氣。
  「芮雪。」她腦海中聽到他低吼著她的名字,亞堤還在親吻她,並沒有開口說話。她腦筋轉了一下才瞭解他是在心中說話;當兩人的心中都燃燒著熱情、大方敞開的時候,他們不需要言語也能溝通。「我想要你。」
  
  芮雪歎息,試著在心中說她也想要他,但是她不確定他是否收到訊息。她不曉得她是否已經具有心靈溝通的能力。然而,當他結束親吻,在水中帶領她回去的時候,她沒有說出這個念頭。芮雪相信他是帶著她往毯子的方向走,但是他還在水裡就停下來,敦促她浮出水面。她膝蓋彎曲,躺著漂浮,而他突然抓住她的腿用力分開,讓她嚇了一跳。
  
  芮雪嚇得幾乎沈入水中,本能地伸出雙手打水,以保持浮力。後來,她的手臂幾乎立刻拍到沙灘,她才發現不需要拍水,因為亞堤已經帶著她移到靠近岸邊的位置——近得足以讓她能在水中坐起來。他在她雙腿間改變姿勢,低下頭,用舌頭愛撫她熾熱的肌膚。
  
  芮雪的腿抽搐,在水面上拍打出飛濺的水花,她的心中湧入複雜的情緒——震驚、尷尬瘋狂地渴望逃離他所帶來的歡愉,但最後愉悅戰勝一切。
  
  她呻吟著,將腳底踩在他的肩膀上,以此為支撐,擺動臀部。她將雙腿分得更開,讓他更能為所欲為。這實在……芮雪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強烈的快感。她幾乎害怕她可能會因此死去——可是這該死的太舒服了,她正想著,第一波高潮已經席捲而來,那快感傳遞到亞堤心中,接著更加激烈的歡愉反射回她身上。
  
  一聲輕笑聲將她的意識拉回來,亞堤讓她的腿從肩膀上下來,爬到她身上。她躺在潮濕的沙地上,他則覆蓋在她上方。顯然他已經將她帶離水邊,這可能是件好事,不然就算他不會溺水,她也會掉進水裡。她之前又暈過去了,現在沒有力氣抬起頭,甚至連睜開雙眼都很費力,可是她仍然張開眼睛,眼神迷濛地看著他。
  
  「怎麼?你從哪裡學……如何做到的?」她語不成聲地問。
  
  亞堤咧嘴一笑,將一撮濕發從她臉上撥開。「你還記得在花園裡那一次嗎?」
  
  芮雪的大腦依然處於混沌困惑之中,花了片刻才想起來,清楚地憶起在她的舔舐、親吻與愛撫之下,他有什麼感受。顯然他今晚也體驗了同樣的感覺,他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挑逗正確位置,讓她興奮得快要飛上天了;同時或許也把他帶了去,芮雪想起他們分享過的狂喜。
  
  「喔。」她悄聲說道,露出傻氣的笑容。性愛絕對是變成吸血鬼的一大優點,她開始發現轉化後的各種好處了。她之前究竟在擔心個什麼勁呢?「你太棒了。」
  
  亞堤報以大大的笑容。「沒錯,我很棒,你也是。我們是很棒的一對。」
  
  「是啊。」她快樂地歎氣,在他底下伸懶腰。她這麼一拱,乳房移到離他嘴邊僅幾公分的位置。當她發現他的男性又開始堅硬的時候,她不禁露齒一笑。她從經驗裡得知吸血鬼精力無窮,這是另一項好處。看來變成吸血鬼的好處多到數都數不完了。
  
  亞堤在她拱起身體時一隻手伸到她背後,在沙灘上跑起來,另一手伸入她的膝蓋下方,用手臂抱起她,站起來。芮雪沙啞地笑著,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任憑他抱著她走向毯子。他用腳拉平毯子,然後跪下來,將她放下。他正要起身,但是芮雪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準他離開,試著拉他低頭來個親吻。
  
  亞堤順她的意思,但只吻了一下。接著,他喃喃說:「食物。」並轉身去拿野餐籃。
  
  芮雪很餓,但不是為了食物,也不是為了血——這一點真是讓地吃驚,自從轉化以來,她幾乎不曾停止對血液的飢渴。她匆匆猜想這是否意味著轉化已經快要大功告成,但是亞堤從籃子裡拿出的食物讓她分心。
  
  「草莓?」她驚訝地問。他將一碗紅艷欲滴的水果放在毯子上。
  
  「是啊,草莓沾巧克力醬。」他宣佈的時候,露出得意的笑容。「瑞士火鍋的吃法。」
  
  芮雪揚起眉毛,看著他拿出一瓶可以擠壓的巧克力醬放在草莓旁邊。他合上蓋子,把籃子放到一旁,她試圖掩飾笑意。「我認為瑞士火鍋是將巧克力加熱之後,把草莓伸入鍋子裡沾巧克力吃。」
  
  亞堤聳聳肩。「芮雪蜜糖,我是男人。就算活了三百歲,也依然只是個男人。對我而言,這就是瑞士火鍋。」
  
  芮雪大笑。
  
  亞堤拿起一顆草莓,在上面擠了一些巧克力醬,丟進嘴裡。他抓起巧克力淋在第二顆草莓上,這是要給她的。芮雪大笑,張開嘴巴接住,然後一邊搖搖頭,一邊把草莓咀嚼之後吞下去。她說:「這是我第一次看你吃真正的食物。」
  
  他聳聳肩,咧嘴一笑。「我不常吃,除非碰上特殊場合。可是我覺得把血袋放進野餐籃裡面怪怪的。」
  
  芮雪扮個鬼臉。「是啊,那樣做一點兒也不浪漫。」
  
  亞堤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提議道:「或許我們可以用同一個香檳酒杯喝血。」
  
  芮雪揚起眉毛,兩個人笑成一團。亞堤搖搖頭,兩人一起說:「才不要。」
  
  「啊,好了。看來你對我浪漫的本質已毫無疑問地留下深刻印象了。」他溫和地說完,推開草莓和野餐籃,說:「接下來我也得展示一下高超的性愛天賦。」芮雪爆出一陣大笑。
  
  亞堤壓在她身上,覆蓋她張開的雙唇,她的笑聲迅速轉為愉悅的呻吟。芮雪翻身,讓亞堤在下。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他嚇一跳。她不願放棄這個優勢,迅速爬到他身上,雙手壓住他的胸膛,低頭露出笑容,看著他驚訝的表情。「你不介意我在上面吧?」
  
  驚訝的感覺慢慢對激情投降,他搖頭。「可是既然你在上方,你打算做什麼?」
  芮雪思考之後,提議說:「像馴服野馬—樣騎你?」
  
  亞堤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發出一陣快樂的嗥叫,翻身壓住她,單手將她的雙手抓住,扣在她的頭上。他邪惡地挑起眉毛,對她說:「早知道我應該帶手銬來。」
  「手銬?」芮雪尖叫。「你變態。」
  
  「嗯。」亞堤低頭含住她的乳尖,細細地吸吮。他抬起頭,告訴她。「等大約一百年以後,當我們厭倦單純做愛的時候,你會開始欣賞我的變態。」
  
  芮雪搖搖頭,被逗笑了。當他再度低頭愛撫她的乳房時,她發出歎息,看著他先用舌頭洗刷她的乳尖,接著輕輕咬嚼。她拱起身體、呻吟扭動,突然間,他的話進駐她的腦海。等大約一百年以後,當我們厭倦單純做愛的時候,你會開始欣賞我的變態。
  
  他是認真的嗎?他希望與她共度一百年的歲月嗎?這段情不只是一般的風流韻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長,她知道現在詢問他有何打算時機還太早——如果在目前這個時代還有所謂「詢問」的時機——但這個念頭揮之不去。他們的交往會有什麼結果?除了相互的救命之恩,加上被堂弟耍詭計騙上床以外,她在他心中是什麼?
  
  「我哪裡做錯了嗎?」
  
  芮雪連忙跳回來,猛然後退,迎視亞堤困惑的眼神。「什麼?」
  
  「你的思想將我擋在門外。」他平靜地解釋。「這表示你並不興奮,以及我可能做錯了什麼。怎麼回事?」
  
  芮雪擠出微笑,搖搖頭。「沒事,我只是在思考。」
  
  在他開口關心之前,她抬頭封住他的嘴唇。她不想讓他知道方纔她在想什麼。如果他對兩個人的未來有任何打算或期望,她不希望強迫他在準備好之前說出口。而如果他沒有任何打算,她寧可不要知道,以免破壞現在的感覺。人生本來就變化無常,這句話對吸血鬼似乎也適用。
  
  他們在沙灘上嬉鬧、做愛,直到過了午夜,然後決定該回家進食了。亞堤的家,芮雪一邊糾正自己,一邊拿起毯子摺好。亞堤去水邊將碗和兩隻香檳酒杯沖乾淨。他們吃完了草莓,也用光最後一滴巧克力醬——有一大部分是淋在彼此的身上舔掉的。當亞堤拿出香檳和兩隻酒杯的時候,芮雪很好奇,想知道香檳對變成吸血鬼的她會有什麼影響。她很少喝酒,平常兩杯下肚就足以讓她倒在桌子下了。可是在沙灘上做愛讓人口乾舌燥,她喝下亞堤倒的半瓶香檳,也不覺得頭暈。
  
  亞堤將所有的東西放回籃子,提起來,挺直身體,伸出手。「給我吧。」
  
  芮雪將毯子交給他,看著他把毯子穿過提手,放在籃子上。當他再次伸出手,她把手放進他的手心,兩個人開始越過沙灘,走向停車場。
  
  下來海灘的路很窄,他們必須分開走。既然他比較熟悉路徑,芮雪走在後面,讓他帶路。他們在木板道上走了幾呎之後,他停下腳步,側身對她耳語:「看。」
  
  芮雪站到他身旁,凝視他所指的方向,吸進一口氣。空中充滿了閃耀明亮的迷你光點。
  
  「這是什麼?」
  
  「螢火蟲。」
  
  「螢火蟲?」她不敢置信地搖搖頭。這和她以前看過的螢火蟲不一樣,這些光點更耀眼,彷彿是小小的星星,真的。她不相信這些燦爛的光點是昆蟲。亞堤認出她懷疑的表情。
  
  「你的視力變得不同了,」他解釋。「這使得它們與你在轉化之前看的有些差異。」
  
  「喔。」她專心凝視著這些小光點,深深著迷,幾乎沒注意到亞堤伸出一隻手緊緊握住她。他輕輕拉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起安靜地觀賞了好一陣子。最後芮雪歎息說道:「太美了。」
  
  「是的。」亞堤同意。他用力一握她的手,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芮雪訝異地抬頭看他,但他已經回頭凝視螢火蟲。她默默地望著他,猜測他的心意。他曾經激情地吻過她,甚至與她做愛,但這個吻的感覺很不一樣。這一吻充滿感情,甚至有一點像深情的撫摸。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除了慾望之外,他對她或許還懷有某種情感;她很珍惜這個跡象。她自己的感覺仍在困惑與混亂之中,可是她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是超越慾望的。芮雪很喜歡殷亞堤。她很尊敬他,也在學著信任他。她開始認為他們這一段感情是真心的,起碼她很認真。可是她不確定他對這件事的感覺如何,而坦白說,那讓她有些緊張。
  
  「我們該走了。」亞堤低語。「太陽很快就會出來,我沒有帶血袋出來。」
  
  芮雪點點頭,挺直身體,跟在他後面。他們繼續沿著木板道往上走。這一次,她甚至懶得移開視線。這男人有個彈性十足的臀部。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0:53


  「嗯,我想就是這一頂了。」
  
  芮雪照著鏡子,驚訝之情表露無遺,梅芝幫她撥弄幾綹金色的鬈發,將鬈發向前拉到臉頰兩側。她不敢相信光是一頂假髮竟會讓人有這麼大的變化。芮雪幾乎認不出自己,相信其他人也認不出來。
  
  「沒錯,這一頂很合適。」梅芝下了決定,滿意地歎了一口氣。她對著鏡中的芮雪微笑。「現在你可以去參加儷希的婚禮了……亞堤也是。」
  
  芮雪努力不要露出抽搐的表情。她今天聽到一個讓她感到很惶恐的消息:原本擔任男儐相的亞堤並沒有出席昨天晚上的婚禮綵排,因為他不希望讓芮雪一個人「孤伶伶」、「沒有人保護」。她甚至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直到梅芝今天來訪,堅持要帶她去購物。她也說:亞堤無論如何必須出席妹妹的婚禮,即使必須讓芮雪偽裝成一隻山羊去觀禮也在所不惜。這位婦人很快又接著安慰她其實沒有假扮成山羊的必要,那比喻只是為了突顯重點。
  
  芮雪忙著怒瞪亞堤,沒心思感謝梅芝的安慰。此刻,她看著鏡子,很開心自己不必假扮成山羊。
  
  「好,只剩化妝和修指甲就大功告成了。」梅芝宣佈。她快樂地歎一口氣,瞥見那個剛才幫芮雪調整假髮的女子。「葦琦呢?」
  
  「她在房間裡等著。」那名女子答道。「我會送你們過去。」
  
  「好,很好。」梅芝挪動位置,讓芮雪站起來。
  
  芮雪跟著那個女孩子走,並不訝異亞堤的母親也尾隨在後。她無疑會和選假髮時一樣,勤勉地督導化妝的過程。梅芝絕對是那種慣於獨當一面的女性,芮雪想著走進一間乳白色調的小房間。
  
  坦白說,從她們離開亞堤的屋子開始,梅芝就掌握了一切。她先帶芮雪到她最喜歡的服飾店。芮雪不消片刻就明白梅芝最欣賞這位設計師的理由:老闆將她視為皇親國戚一般阿諛奉承。這個女人也是吸血鬼——芮雪一眼就認出來了,她說不出確切的理由,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她猜想這是另一項大家都忘了該告訴她的技能,但這應該也是非常容易而基本的技能。畢竟吸取另一吸血鬼的血液會造成災害,她之前體驗過這一點。
  
  芮雪一直保持沈默與認同,換上一套又一套昂貴的禮服,走出去讓梅芝審視。亞堤的母親說這是芮雪肯賞光,所以堅持要支付這次購物之旅的費用。再者,她相信若不是亞堤必須出席,芮雪也不會想參加像婚禮這麼無聊的活動。
  
  芮雪盡力與她爭辯,直到她指出芮雪絕不能使用自己的金融卡或信用卡,那會直接引導警方追蹤到她——她還沒有學會控制牙齒,如果警方找到她,可就麻煩了。她暗暗對自己承諾,一等生活回到常軌,一定要盡快把錢還給梅芝。既然帳單是梅芝支付的——即使是暫時的——她認為梅芝有權決定她該買哪一件衣服。
  
  幸運的是,亞堤母親所挑選的那件禮服正好是芮雪的最愛。這是一件深藍色蕾絲內為緞質內裡的長禮服,削肩的款式突顯了緊身上身與蕾絲貼身長袖的美感。芮雪穿上這件禮服十分美艷,儘管裙子稍微過長。鞋面也是以同一款材質製成,幸好鞋跟夠高,穿上鞋子,禮服就不會顯得太長了。
  
  「到了。」負責假髮的女孩子停下腳步,打開一道門,讓芮雪和梅芝進去。有個年輕的女子坐在一張擺滿了化妝品的桌子旁邊,顯然在等候她們。她們一走進來,她立刻跳起來迎接她們,敦促芮雪和梅芝在化妝桌前坐下。在確定她們都不需要茶點之後,她詢問她們期望的風格,梅芝向她解釋婚宴的場合、衣著的顏色等等。幾分鐘之內,這個女孩子開始在芮雪的臉上化妝,低聲讚美她的肌膚透著純淨健康的色澤。
  
  芮雪並沒有回應這個女孩子的讚美,而是專心瞪大眼睛凝視自己的臉。她曾經注意到她不再需要化妝,但是並沒有真正仔細瞧過自己的容顏。現在,拿起這個女孩子遞給她的那把具有放大效果的鏡子一照,芮雪簡直目瞪口呆——她的肌膚像小嬰兒的屁股一樣柔滑細嫩,她感到很驚奇。當這個女孩子替她上妝的時候,芮雪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問題,同意她所提出的多數建議。
  
  梅芝建議點上一顆美人痣加強偽裝的效果,芮雪就發現嘴唇左上方突然多了一顆痣。這小小的點綴,再加上葦琦的藝術技巧,配上那頂假髮,真的讓她完全改頭換面。化妝完畢之後,連芮雪都覺得非常具有異國情調。她們移到另一個有鏡子的房間,小姐幫她和梅芝修指甲、上指甲油的時候,芮雪一直照鏡子。
  
  「嗯,很好玩。」當她們回到豪華大轎車內的時候,梅芝說道。
  
  「的確。」芮雪同意。她覺得既漂亮又備受嬌寵,可是也因為沒有付半毛錢,她有一絲罪惡感。「謝謝你。」
  
  「別那麼客氣,親愛的。請別愧疚了,我非常高興能做這些事。」
  
  梅芝下達這個命令時,彷彿對她施咒一般,芮雪的罪惡感立刻消失無蹤,她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然而,她決定不要對梅芝溜進她的大腦生氣,反倒決定好好享受。畢竟罪惡感一點也不好玩。
  
  「我們到了。」
  
  轎車停在一棟房屋前面時,芮雪瞥向窗外。這是一棟很大的房子,而不是亞堤的住處。
  
  「這裡是哪裡?」她訝異地問。
  
  「親愛的,這裡是我家。」梅芝答道。司機離開駕駛座,走過來替她們打開車門。「亞堤會來這裡和我們碰面,再一起去教堂。我好利用時間看看該給你佩戴什麼珠寶。」
  
  「哦。」芮雪跟著她下車。吸血鬼會擁有些什麼樣的珠寶呢?
  
  亞堤扯動領帶,又迅速拉直,然後再氣惱地拉扯一次。他討厭打領帶,也討厭無尾西裝禮服。他幹麼答應出席這場婚宴?他是偏好牛仔褲搭配T恤的男人,這也是他喜歡從事電腦工作的原因——不必穿著西裝去上班。只有在與負責生產、銷售他所寫的遊戲的公司開會時,他才必須穿著正式服裝。
  
  亞堤重新調整領帶,一邊歎氣,一邊在母親的會客室裡踱步。他認為領帶比他年輕的時候被迫戴上的領巾來得好。那股流行風潮真是恐怖的折磨。大部分十八世紀初期的服裝都花式繁複,雖然那些服裝也較能突顯他健壯的腿。
  
  這個略顯自負的想法令他咧嘴一笑,他聽見走廊上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聲,向門口一瞥。可能是母親吧,梅芝一向很快就能準備好參加這種場合。他不確定這是否出自數百年的訓練,或者她不費什麼力氣就能顯得明艷動人,不過在他印象中,她的動作一向迅速。
  
  可是,來的並非他母親,而是亞堤生平僅見的絕色金髮美女。他費了片刻才認出那是戴假髮的芮雪。她像一朵裹著藍色蕾絲與絲綢的雲彩,飄進會客室。「你母親要我下樓告訴你,儷希快準備好了。她也說快來不及了,你和柏軒應該先去接睿格和路森,把他們帶到教堂去。」
  
  「好主意。」柏軒走進房間,芮雪回頭對他露出笑容。他也報以微笑,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你真好看,芮雪。你當金髮美女與當紅髮美女時一樣可愛。」
  
  「謝謝你。」她的臉紅恰如其分,然後從他身邊走過,離開會客室,留下亞堤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他真是斯文得過分了,居然對她的外表一個字也沒提。亞堤這才發現,他空有幾個世紀的知識,卻是第一等的白癡。
  
  「做得好,亞堤。」柏軒說道,咧嘴一笑。「我看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很賣力嘛。」
  亞堤咕噥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那副可憐的模樣只是讓柏軒笑得更大聲。他走過去,拍拍亞堤的肩膀。「來吧。路森要應付緊張兮兮的睿格,可能忙不過來。我們得去幫他把新郎抓進車子裡,送到教堂去。」
  
  亞堤一躍而起,一邊尾隨他深色頭髮的哥哥離開會客室,走向前門,一邊四下張望,希望能再瞥見芮雪的芳蹤,或許來得及說出他早該說出口的讚美——不過,當然沒看見她。他錯過機會了。如果在三百多年的歲月裡,亞堤曾經得到什麼教訓,那便是生命很少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他們真是可愛的一對,可是她渴望的人不是他。」
  
  發現柏軒將芮雪摟得——以他的標準而言——太貼近,亞堤不再瞪視舞池,轉而對堂弟露出陰沈的臉色。唐邁剛好來到他身邊,也看到那兩個人共舞了。亞堤狠狠地瞪他一眼,又回頭注視他們,盡力不去理會心中高漲的嫉妒和氣憤。
  
  婚禮很順利地結束了,賓客已經用餐完畢,婚宴正熱鬧著,然而亞堤到現在還沒辦法跟芮雪說上一句話。他真的很想補救稍早的失誤,想對她說她看起來非常美麗……還有其他的。不幸的是,身為男儐相,亞堤在婚宴上被迫坐在主桌,而芮雪被安排與蓁娜和唐邁同一桌。他起初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可惡,可是她似乎玩得很開心——至少他每次瞥向她的方向時,芮雪都開心地大笑,所以他認定她玩得很愉快。他已經無聊得快流淚了,不耐煩地想與她會合。可惜柏軒動作更迅速,早一步走到芮雪身邊,立刻扶起她走向舞池——亞堤覺得哥哥這樣做真是有點惡劣。
  
  「亞堤,他們只是在跳舞。」唐邁說道,語氣聽起來很樂。
  
  他毫不感激唐邁刺探他的思緒,可是亞堤早已對堂弟甚為不滿。堂弟在用餐時可以享受芮雪的陪伴是理由之一,不過他知道嫉妒這種事太可笑了,所以他不予理會,說道:「親愛的堂弟,我還有一筆帳要跟你算。」
  
  「呃——喔。」唐邁甚至沒有收起笑容,他顯然不太在意。「我做了什麼事?」
  
  「甜蜜狂喜?」他問道,臉色一沈。「那算哪門子的陷害?」
  
  「嗯,依我看你們兩個當時顯然很需要那種飲料啊!」他的堂弟毫無歉意地說。「而且飲料很有效,不是嗎?」
  
  亞堤沒有說話,唐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背。「不客氣。我相信你後來不靠飲料也辦得到了。你只是有一點遲鈍,所以我決定稍微推你一把。」
  
  「萬一她不想要——」
  
  「不可能的,老哥,我讀過她的心思,小姐對你著迷得很。」他搖搖頭。「甚至我——儘管我是個無賴——讀到她的那些念頭也幾乎要臉紅了呢。」
  
  「真的?」亞堤問。
  
  「喔,是啊。」他的嘴笑得很開,挑起眉毛。「可是你為什麼現在才火氣這麼大?我送血袋去你家的時候,你什麼也沒提。難道樂園裡早已有陰影潛伏了嗎?」
  
  「沒有。」亞堤朝芮雪望去,唐邁的消息讓他燥熱又貪婪地盯著她裹在藍色禮服中的嬌軀。接著,他又轉向堂弟,說道:「你送血袋過來、我們被鎖在屋外的那一天,我原本可以罵你一頓,可是當時我的狀況不太好。」
  
  「是啊,我想也是。」唐邁同意。「你當時極為虛脫,而且大概虛脫不只一次吧。」他爆出一陣大笑,然後走開,留下一臉怒容的亞堤。
  「你應該去插隊。」
  亞堤回頭看見母親,她唇邊掛著一個溫柔的微笑。他暫時不理會建議,而是說道:「你好像很快樂。」
  「是的。」她同意。「我終於有一個孩子結婚,安定下來了。」
  
  聽到她加強語氣,亞堤輕聲笑起來。他曾經聽過人類抱怨他們的小孩拖了好久才定下來結婚。他們不知道有人等了更久、更久。
  
  「那麼,你要不要去插隊?」梅芝問。「她希望你過去。」
  
  「是嗎?」
  
  梅芝集中力量一會兒,嘴角揚起笑容,點點頭,溫柔地說:「喔,是的,兒子。芮雪很喜歡這頓晚餐,也過得很愉快,可是她寧願待在你懷裡,寧願跟你一起跳舞。柏軒也知道這一點,他的自尊心為此大受折磨。你應該去拯救他。」
  
  視線又飄向芮雪,他點點頭。「謝謝。」沒再多說一個字,他穿過舞池,來到跳著慢舞的那兩個人旁邊。
  
  「嗨。」芮雪溫柔地說。
  
  「嗨。」亞堤敞開雙臂邀請她,當她走入他的懷抱中,他呼出一口氣。這才是她的歸屬,他感覺得到。三百年來,他首次遇到如此合拍的女性。轉化芮雪是個正確的抉擇,她是上天為他安排的女子。
  
  「你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在她耳邊低語。「我這輩子從沒見過更美的女人了。」
  
  他從眼角瞄到她臉紅了,接著她更親密地摟著他說道:「亞堤,我很難相信那句話。你這輩子看過許許多多的女人。」
  
  「可是在我的眼中,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可愛。」他嚴肅地向她保證。「即使你現在是金髮。」
  
  芮雪停下舞步,彷彿很懷疑地凝視著他的臉龐。露出溫柔的笑容,她簡單地說:「謝謝。」接著露齒一笑,又說:「你也非常性感。」
  
  「你覺得我很性感?」亞堤問道。
  
  「喔,是的。」芮雪向他保證。「你非常英俊、該死的性感,真的。你有一雙邪氣的眼眸、淘氣的笑容,而且非常聰明。我一向對聰明的男人沒有抵抗力,亞堤。」
  
  「是嗎?」他咧嘴一笑。「你喜歡聰明的男人,呵?」
  
  「嗯。」她點頭,嘴角揚起笑意。「聰明才智總是激起我的熱情。」
  
  「是嗎?」亞堤挑起眉毛,淘氣地微笑。「擬聲字。」
  
  芮雪眨眨眼。
  
  「腦啡。」
  
  芮雪更困惑了。亞堤在做什麼?多虧她的醫學背景,她知道腦啡是大腦內所產生的一種類似嗎啡的物質,被認為有助於控制疼痛反應。可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個字眼。在她開口發問之前,他又說:「矛盾修飾法。」
  
  「呃……你在做什麼?」她問。
  
  「滔滔不絕地使用艱深的字彙,好讓你對我的聰明才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咧嘴一笑,問道:「這有沒有激發你的熱情?」
  
  芮雪驚訝得爆出一陣很大的笑聲,引來週遭的注意。
  
  亞堤微笑地對其他跳舞的人點點頭,才又回頭看著她。他吸吸鼻子,假裝露出生氣的表情。「當男人努力追求你的時候,你不應該嘲笑他。」
  
  「那是你正在做的事嗎?」她問。
  
  「沒錯,有效嗎?」
  
  芮雪輕笑,將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確定,或許有效吧。你何不再多試試幾個艱深的字?」
  
  「多試幾個,呵?」他雙臂將她圈得更緊。「嗯……我瞧瞧。龐大的。籬雀。」
  
  「那是什麼?」芮雪抬起頭發問。這是第一個她沒聽過的字。
  
  「一種樹籬麻雀。」
  
  「啊。」
  
  「要繼續說嗎?」他問。
  
  「請千萬不要。」
  
  聽到路森那聲語氣嘲弄的請求,讓芮雪和亞堤都錯愕地挺起身體。這個黑色頭髮的男子站在他們旁邊,嚴肅的臉龐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被派來通知你們,祿宣伯父想和芮雪說話。」
  
  芮雪發現亞堤的身體頓時僵住,好奇地看著他。「你有伯父?」
  
  「對。」他認命,吐出無比認命的一口氣。「他是一個下流的無賴。」
  
  「他或許是無賴,但他也是族裡的大老。」路森說道。「他想見芮雪。」
  
  「他要什麼就一定會得到嗎?」她猜測。
  
  「恐怕如此。」亞堤滿懷歉意地說,雙臂充滿保護欲地摟著她。
  
  芮雪露出鼓勵的笑容。「亞堤,不會有事的。我很善於與人相處。」
  
  「祿宣伯父不是人。」他語氣冰冷地說道。可是,他鬆開手臂,改為護著她的手肘,帶她穿過舞池。路森立即上前陪伴在她的另一側。
  
  這個忠誠的表現令芮雪露出微笑。雖然要去晉見族裡的大老,但是她覺得備受保護,儘管她相信其實沒有這個必要。芮雪說她善於與人相處時,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她相當自信自己可以將這個下流的無賴應付得很好……她一直思考著,直至來到坐在亞堤母親身邊一個英俊的金髮男子面前。
  
  梅芝臉上緊張焦慮的表情終於動搖芮雪的信心。她第一次看到梅芝有這種表情,這似乎不是個好現象。挺直肩膀,芮雪硬著頭皮對那位應該就是祿宣伯父的男子露出微笑。
  
  殷祿宣是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他是婚宴賓客中最英俊的人。他有著白金色的頭髮與輪廓分明的五官,符合任何人對於希臘神祇的想像。可是當他打量她,他的表情非常冰冷,不帶一絲較為柔軟的人類感情。假如這個男人曾經有過關懷或愛情的情感,那些感覺一定也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死去,或被殺個片甲不留了。他凝視芮雪的眼神如同黑暗的礦坑一樣空洞。
  
  她迎上他的視線,等候他禮貌地開口打招呼,但是他並沒有說話。不消片刻,芮雪就明白原因了——他在讀取她的心思。這麼說還是客氣了。事實上,他正在檢閱她的大腦,毫不在乎她的感受,無情地搜尋她每一個念頭、每一絲情感,讓芮雪覺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可以感應到他實際在她的腦海中刺探、翻動她的思緒,而且他不在乎。
  
  「你還沒有和她談過。」殷祿宣一劈頭就對亞堤這麼說,雖然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芮雪身上。
  
  「沒有。」亞堤冰冷地承認。
  
  「你不想讓她生氣。」這個男子繼續說道。「你一直把她留在身邊,努力追求她,希望她會如你所願,對你讓步。」
  
  芮雪嚇了一跳,目光射向亞堤,但只看見他的表情相當封閉。然而,他並沒有否認這項指控,她感到今晚所有的快樂像氣球裡空氣一樣消失無蹤。難道他們所有共享的歡笑與激情都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的手段嗎?
  
  「你現在是我們之一了。」
  
  芮雪將視線拉回。那句話是對她說的,她不帶一絲情感地承認。「是的,我是。」
  
  「如果你想當我們的一份子,你必須以家族的最大利益為重。」祿宣知會她。
  
  「真的嗎?」芮雪狡猾地問。「可以違抗命令嗎?」
  
  「死亡是唯一的解脫之道。」
  
  「你在威脅我嗎?」她問。
  
  「我是在陳述事實。」他簡單地說。「你被賦予了一樣特殊的能力,如果你懂得感激,你會照規矩行事。」
  
  「不然的話?」她瞇起眼睛,質疑道。
  
  「不然我們會把你當成威脅處理。」
  
  「剷除我?」
  
  「必要的時候。」這話沒有半點遺憾或是歉意,單純陳述事實,他彷彿是在形容太陽早晨會從天空升起一樣自然。
  
  「我懂了。」芮雪緩緩地說,接著問道:「我要做的是什麼事?」
  
  梅芝突然將一隻手搭在祿宣的手臂上,而雖然芮雪聽不到,但她知道他們之間在進行無聲的對話。無論亞堤的母親說了什麼,一定具有很強的說服力。殷祿宣立刻點頭宣佈:「亞堤會告訴你。如果你知道怎麼做對你有利,你會聽從的。」
  
  「你們在這裡啊!」
  
  突然有一聲歡喜的叫喊插入,讓芮雪嚇一跳。殷祿宣的身旁突然冒出一個纖瘦的金髮女子,她撫弄他的肩膀和手臂,彷彿把他當成一隻貓。芮雪忍不住注意到雖然這個女子像撫摸貓咪似的摸著祿宣,但發出滿足嗚咽的人是她。
  
  「儷希,」金髮女子說道。「你真該早一點告訴我們,你的家族裡有這麼多帥哥。你的幾個哥哥都很俊美,你的堂哥更是帥到極點了。」
  
  芮雪很訝異聽到殷祿宣被介紹為儷希的堂哥,不過她想起所有年長的親屬都被降低輩分,以便在睿格的家人面前掩藏真實年齡。如果介紹時說出梅芝是她母親、祿宣是伯父的話,會引發太多問題。而在何氏家族看來,殷家只剩年輕的一代,老一輩通通凋零了。
  
  發現睿格家幾個單身女郎處處討殷家男子的歡心,芮雪並不意外,她們熱情的態度已經到達讓人尷尬的地步。
  
  「迪娜,我從小與他們一起長大,幾乎不再注意他們的長相了。我只有在他們表現得像鐵石心腸的混蛋時,才會注意到他們。」
  
  芮雪轉頭看見儷希和她的新婚丈夫,及柏軒也來到他們身邊,都站在她的背後。她沒聽到他們靠近的腳步聲。新娘的臉上充滿冷冷的憤怒,儷希對伯父的不滿之情毫不保留地流露在臉上。
  
  「來吧。」亞堤低語,趁這個讓人分心的場面,拉著芮雪離開。
  
  她沈默地跟隨他,大腦飛快地旋轉。亞堤的追求只是為了讓她答應做某件事情。當他護送她離開婚宴大廳時,這個念頭一直在她的腦海揮之下去。在這個世界上,芮雪最痛恨的事莫過於被人利用。
  
  亞堤解除車門鎖的時候,她鑽入車內。趁他走到另一頭的駕駛座時,她繫好安全帶,然後不發一語地坐著等亞堤發動引擎,駕車離開。
  
  他們朝著他家的方向駛去,當然,是為了討論他究竟希望她做什麼事。芮雪知道這一點,她也知道抵達他家之後的對話會很不愉快,無疑會令人痛苦。她並不期待這次的談話,但是殷祿宣明顯地表示她無法逃避這個話題。既然如此,芮雪只希望至少談話結束時,她能帶著尊嚴逃開。她非常懷疑自己的心能不能撐過去。
  
  亞堤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沈默地詛咒伯父。這男人一向是個混蛋,家族裡其他人常常質疑他到底還有沒有溫熱的心,可是今晚真是令人失望透頂。假如亞堤還有半點機會可以追求芮雪,那才叫意外。祿宣大大攪亂了他的生活。
  
  不幸的是,這全都是自己的錯,亞堤知道這一點。假如他在婚禮之前與芮雪談過彭吉的問題——這正是他早該做的——今晚的事就不會這麼棘手。可是他之前沒提,而現在他不只要想辦法說服她相信宣稱彭吉綁架她是最好的一招,他還得平息她的怒火。芮雪此刻怒氣正旺,燒了好幾丈高。儘管他通常無法讀取她的心思,高漲的激情會讓她像一本打開的書一樣對他敞開心胸——顯然高漲的怒氣也是。此刻她的怒氣像音量開到最大的調幅廣播網一樣,再清楚也不過。
  
  亞堤將車子停在車道上,熄滅引擎,當芮雪解開安全帶時,他沈默地坐著不動。她發現他沒有下車的意思,於是停下來等候,似乎很有耐心——假如他沒感應到她怒氣騰騰的思緒,或許會有這種錯覺。
  
  「我和你上床不是為了說服你按照我們的期望行事。」他終於說道,因為那似乎是她感到最害怕的事。
  
  「那麼你究竟為什麼和我上床?」
  
  他沒有被她平靜的聲調所愚弄。她不相信他的話,依然非常憤怒。亞堤沈默地思索該如何回答。他為什麼和她上床?那一定是女人所問過最蠢的問題,或許如果對象是普通男人,這問題就不愚蠢。普通男人可能會回答:「因為你想要。」或者更簡單的:「不上白不上。」可是亞堤已經脫離那個隨意上床的階段,成熟許多了。可悲的是,隨著年歲增長,性愛已經變得與食物一樣——起初因為種類繁多而讓人戰慄興奮,但後來只是一種麻煩。他一直抱持這種想法,直到遇見芮雪,他才又開了胃口,不再感到麻煩。
  
  光是兩人之間激情時刻的回憶就足以引起他的興奮。該死,這個念頭讓他開始變得堅挺。可是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讓芮雪相信這一切呢?他低頭看看大腿,再看看芮雪,突然靈機一動。亞堤伸出手牽起芮雪的手,拉過來,堅定地放在自己的西裝褲上。「因為你引起我這樣的感覺。」
  
  芮雪彷彿被燙著似的把手抽開,掙紮著爬出車外。
  
  「好吧,或許那不是最好的理由。」亞堤低聲說道。車門砰地關上。顯然三百多年的歷練還不足以讓他瞭解女人的心思。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1:19


  「芮雪!」亞堤甩上車門,沿著步道衝到房子的前門。
  
  「你別想跟我說話。」芮雪咆哮。
  
  沒錯,她氣壞了。亞堤在前廊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轉過身來。「你沒有讓我把話說完。」
  
  「說完?」她不敢相信地重複這兩個字。「要說什麼?我懂了。是啊,我挑起你的性慾,可是你們男人想都不用想隨時都能勃起。我聽一些男同事說過:『閉上眼睛,哪個女人不是瑪麗蓮?夢露?』」她一拳敲在前門上。「打開這扇該死的門。」
  
  亞堤認為進屋內較能把話說清楚,掏出鑰匙,迅速解開門鎖。她立刻把門推開。
  
  「芮雪,」他們走入屋內時,他又試著開口。「我不是那樣的人。或許曾經是,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你要去哪裡?」
  
  她步上樓梯,不只懶得回答他的問題,甚至突然開始小跑步,快速地上樓。亞堤心中充滿挫折感,匆匆跟在她後面,沿著走廊一直追入臥房。
  
  「聽我說,我年少時曾經度過只要是女人我都想跟她上床的瘋狂歲月。」他追在她後面,坦白招認。「可是早在你進入我的生命之前,我已經禁慾至少三十年了。性愛不再能激起我的興趣,直到你的出現才改變了一切。」
  
  「真高興我幫上了忙。」
  
  亞堤臉部抽搐。這女人生氣的時候,舌頭有如一把剃刀那般銳利。他喜歡。「聽我說,我……你在做什麼?」
  
  「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麼呢?」她語帶虛假的甜蜜問道。她正把她的衣物塞進他母親用來運送衣服的提袋裡。
  
  「你看起來像在整理行李。」
  
  「答對一題,你好聰明喔。要不要順口炫耀幾個艱難的單字來打動我呀?」
  
  他剛才有沒有說很喜歡她的伶牙俐齒?現在不了。亞堤瞪著她。「你哪裡也不去。我們必須解決這件事,也得討論彭吉的問題。」
  
  「啊哈!」這一句剛好合她的意,她轉頭冰冷地看著他。「我就知道這是一切癥結所在。彭吉!你希望我謊稱他綁架我。」
  
  「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嚴肅地說。
  
  芮雪嘲弄地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這是對你們的族人最便利的方法。可是他沒有綁架我,他甚至不是有意殺害我,我只是剛好擋在中間。」
  
  「芮雪,他是個危險份子。」
  
  「喔,拜託。你伯父才剛拿殺人滅口威脅我,他也可以在一眨眼間就殺了彭吉。」
  
  「他的確可以。」亞堤同意。「可是除非無計可施,我的家人不願殺人。而且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必要殺人,一個簡單的謊言就能讓彭吉不會喪命,只是被關在牢裡,不再構成威脅。難道你寧願看他被殺?」
  
  當她臉上閃過罪惡感時,他微微感到自己成功了。贏得一分,值得鼓掌喝采。
  
  「亞堤,我不可能撒謊。我是說真的。我很不會說謊,會忍不住扮鬼臉、緊張地格格笑。」
  
  「你至少可以試一試,那個男人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可以撒個小謊,讓他不用死;你也可以拒絕,加速他的死亡。」
  
  芮雪杏眼圓睜。「好像這都是我的錯,所以我該為他的生死負責?接下來你要怪罪我引發世界末日大戰了。」
  
  「嗯,如果你活得夠久,你可能會是導火線。」他很快地說。
  
  「喔!」她轉身把更多衣服扔進袋子裡。「你長得如此迷人,真想不透你為什麼無法引誘我依照你的期望行事。」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依照我的期望行事』。」亞堤滿腹挫折地伸出一隻手扒梳頭髮。「我不願意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就是原因。」
  
  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力,芮雪停止收拾的動作,回過身來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喜歡你,芮雪,而且我渴望你,一向如此。」他自嘲地說。「我和你上床並不是希望你會按照我的意思去處理彭吉的問題。事實上,我們的……關係正是我不願和你提起這個問題的原因。我的家人一直敦促我和你談清楚。前幾天我們被鎖在屋外花園那一次,柏軒甚至當著你的面催我,可是我做不出來。我不想這麼做,所以一直把事情壓下來。不幸的是,我已經延誤太久,被祿宣伯父聽到風聲,現在這變成一個嚴重的問題。」
  
  芮雪將重心由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心中一陣騷動。她清楚想起柏軒問過亞堤他是否和她談過……他還沒說完,亞堤就已經打斷他的話,向他保證他一定會講的。可是他沒有。那一天沒有談到,之後幾天也沒有。或許他說的是實話。她整顆心都很渴望相信他很在乎她,可是她現在相當紛亂,不知該如何思考。她需要離開他一段時間。他的陪伴,很不幸地,有著讓人無法清楚思考的副作用。
  
  亞堤在她的唇瓣印上一吻,更加深了她的困惑。「芮雪,我想我永遠沒辦法抗拒你。過去三百年來,從來沒有女性能像你這樣令我激動。你讓我感到飢渴,你太美了。」
  
  他將她擁入懷中,芮雪無力抵抗。等早上再思考好了,她一邊對自己承諾,一邊回吻他。到了早晨一切都會比較清晰。
  
  亞堤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芮雪從一開始就很明白這一點,但是躺在床上,藉由浴室的燈光凝視他的睡臉,她從容仔細地端詳他。
  
  昨晚剩下的時間大多在與亞堤纏綿歡愛之中流逝。芮雪如同往常一樣暈厥數次,可是心事困擾著她,令她無法熟睡太久。現在是早上十點鐘,她非常清醒,眼睛凝望著她的愛人,大腦飛快地轉動著。
  
  他宣稱他很喜歡她,而且深深為她著迷。芮雪對前面那部分的說詞毫無疑問——她自認個性很得人緣。但是為她著迷?他真的認為她美麗出眾、極富魅力嗎?她歎息,翻身躺好,仰視天花板的陰影。如果去照鏡子,芮雪確實看得出由於轉化的關係,她的外表比從前好看,但是她心底並不認為自己很動人。
  
  從前唸書的時候,她一直是個子高挑的女孩,又有一頭笨拙的紅蘿蔔色頭髮,被人取笑的機會比被男孩子奉承、開口邀約的機率大得多。她的未婚夫史迪是她第一任真正交往的男友,而這已經是上大學以後的事。認識他之後,她終於認為自己漂亮、受人愛慕……直到她逮到他和她的室友上床。
  
  自此之後,她在男友這方面沒有太多斬獲。部分原因可以歸咎於工作的時段,但其實還有別的因素。芮雪對自己的魅力沒有自信,過去幾個星期她像過著美夢成真似的生活——有一個像亞堤這麼英俊性感的男子對她百般呵護。可是要對美夢深信不疑並不容易,相對之下,相信他的追求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則簡單許多。
  亞堤歎息,在夢中翻身,引起她的注意。她的視線飄過他赤裸的身體,停在纏繞於他腰際的床單。這男人即使在熟睡中也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她需要離開他一段時間。該死,她或許需要心理治療。
  
  一想到心理治療,芮雪不禁苦笑並小心離開床鋪,撿起衣服。她想去他的花園裡散步,這代表稍後她會需要吸取更多的鮮血,可是她可以使用吸管,吸血比以前方便許多。
  
  她好想回家。那個公寓是她遠離塵囂的安全避風港,她一向可以在那裡把事情想清楚。她也覺得起碼該打電話給家人,讓他們不必再擔憂她的安危——可是她還不想冒這個風險,除非她先把事情都解決。
  
  芮雪不想吵醒亞堤,躡手躡腳地拿起衣服,走進浴室。浴室門一關上,她立刻放鬆了些,迅速地把衣服穿好。她匆匆梳頭髮、洗臉,然後盯著鏡子裡。
  
  「彭吉綁架我。」她帶著實驗精神,嘗試說出這句話。她的嘴唇立刻扭曲成一個介於鬼臉與笑臉之間的表情,喉間發出緊張的傻笑。
  
  芮雪的肩膀垮下來。對於說謊,她一向很蹩腳,這個特質偶爾會不太方便,但大多數的時候會讓生活簡單許多。不撒謊就永遠不用擔心被識破;誠實乃上上之策,兩句都是她從小就耳熟能詳的諺語,芮雪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是現在面臨彭吉這個難題,她忍不住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謊言對每個人,包括彭吉在內,都有好處。
  
  芮雪轉身離開鏡子,輕輕把門打開。她的目光立刻望向床鋪,亞堤的睡姿和她起床時一模一樣。他躺在床上,頭髮蓬亂、胸膛裸露,床單纏繞在他的腰際,看起來好可愛,她不禁露出微笑。她關掉浴室的燈光,悄悄走進臥室,再踮著腳尖走向通往走廊的那道門。
  
  她覺得自己好像小偷似的,偷偷溜出臥室,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繼續一路踮著腳尖步下樓梯。她才剛抵達廚房門邊就聽到窗戶的框架發出微弱的嘎吱聲。她站在廚房門口,四下張望,片刻之後,她發現窗戶邊有動靜。芮雪像暴露在汽車大燈下的小鹿,不敢動彈。窗戶已經向上推開,有人正在爬窗戶。那個人先跨一條腿進屋內,身體其他部分也正要跟著翻進來。
  
  熱氣刺痛她的頸背,腎上腺素竄流全身,芮雪順從直覺,低頭閃身躲入離得最近的藏身之處——走廊的櫥櫃。她在來得及思考之前,就輕輕把櫥櫃門關上,直到她認為這個藏身地點相當安全,大腦才開始運轉。她發現自己身為具有超能力的吸血鬼,居然忙著躲避普通的小賊。
  
  恐懼像玻璃杯裡的水迅速流瀉一空。她在做什麼啊?她是吸血鬼,有能力處理這種小嘍囉。去他的,她可以嚇得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還可以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她喜孜孜地想著。她輕輕把門打開,竊賊挺直身體時,櫥櫃門開出的幾公分縫隙正好足夠看到他的臉。芮雪認出那張臉孔,嚇得不敢動彈。那個人是闖入停屍間、身穿迷彩軍服、試圖砍掉亞堤腦袋的瘋子——彭吉。
  
  這個發現讓她再次把門輕輕關上。他不是普通的竊賊;這個男人認識亞堤與他的家人,知道如何殺死他們,而那顯然也是他潛入此處的計劃,她想到。驚慌立刻開始湧上來,芮雪花了片刻的時間思考該怎麼做。預定獨自開小差的計劃肯定是泡湯了;她必須在彭吉發現亞堤之前,上樓警告他。
  
  太遲了,她看見彭吉經過面前。她必須跟在他後面,出其不意偷襲他。
  
  芮雪聽到他踩上樓梯的聲響,知道現在離開藏身之處應該不會被發現。樓梯是右轉直上的,她可以平安無事地走出櫥櫃。當她踏上走廊時,不知道為什麼,光線似乎比之前較黯淡了些,然而,陽光仍然明晃晃地照耀著,光線射入窗戶,映照出在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微粒,她必須避開日光。
  
  她把所有不重要的想法拋到一邊,準備跟蹤彭吉。她先暫停,轉身回櫥櫃找尋武器,卻只找到拖把和掃帚。芮雪考慮搜索廚房,或許至少可以找到一把銳利的刀子,可是她擔心沒有時間了。況且,即使她剛才只瞄了一眼,已看到他全副武裝:這個男人帶了一把步槍、一支裝在皮套裡的手槍、一把幾乎與劍一樣長的刀,還有其他好幾樣配備。她認為除非拿火箭筒,不然無法與他對抗。
  
  她抓住拖把,因為它至少有根堅固的木質握柄,然後匆匆穿過走廊,盡可能迅速且安靜地跑上樓梯。
  
  她上樓時發現樓上走廊空無一人,這實在令人不安。她不確定這代表那個男人知道亞堤睡在哪一個房間,或者正在搜尋每個房間,此刻剛好不在視線範圍內。他還可能會從她背後冒出來偷襲她。
  
  心中祈禱著他在別的房間裡,直到她衝到亞堤身邊,芮雪鼓起勇氣,一點兒也不敢鬆懈,踮起腳尖奔跑過走廊。在亞堤的臥室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空蕩蕩的走廊,然後迅速把門打開,及時看到彭吉將一根木樁高舉過頭。芮雪做了她當下唯一想得到的一件事——她發出這輩子前所未有、最大聲、最持久的尖叫,向前進攻。
  
  彭吉停下動作,震驚的眼神匆匆打量拿著拖把的芮雪,然後同樣迅速地轉身看亞堤,而亞堤正好甦醒過來,大喊:「怎麼了?什麼事?」
  
  彭吉猛然將木樁刺下,她嚇壞了。
  
  芮雪從體內不知名的深處發出充滿憤怒的聲音,在她耳中聽起來彷彿是宣戰的怒吼,幾乎像一陣狂嘯。她瞄準那個男人的後腦,揮舞拖把。不幸的是,對方事先看到了,低頭閃過這一擊。
  
  芮雪用力過猛,頓時失去平衡,等她恢復平衡、重新站起來時,彭吉像打算擒抱對手的足球員似地向她衝來,頭部撞上她的下腹,痛得她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地倒在地毯上,她再次大叫,兩個人雙雙摔倒在地。
  
  彭吉回復平衡的速度較快,在芮雪試圖掙脫之前,用那把銳利得嚇人的長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小姐,不準動,不然我會砍掉你的腦袋。」他喘著氣說道。
  
  芮雪不敢動彈。她可以承受許多種肉體傷害而仍然能存活下來,但砍掉腦袋絕對不是其中一種。
  
  他們氣喘籲籲地彼此瞪視,接著,床上的動靜引起他們的注意。亞堤被擊中了,但是並沒有昏倒。彭吉可能太過興奮,方纔那一擊失去準頭。亞堤現在甚至坐起來,胸口插的那根木樁稍微偏離心臟位置幾公分。當他抽出那根木樁時,芮雪幾乎發出安心的啜泣。
  
  彭吉並沒有這麼感動,他咒罵著,大吼:「姓殷的,你也不準動!」
  
  亞堤遲疑著坐回床上,瞇起眼睛。雙方僵持不下。
  
  「哎,天殺的。」芮雪說道,她明白彭吉佔了上風。她認為自己的出手不夠俐落,應該多多接受訓練。
  
  「彭吉,你想怎樣?」亞堤問道。他的氣色正逐漸好轉,芮雪猜想奈米分子此時一定是以瘋狂的高速在修補他的身體,可是他會需要補充更多血液給奈米分子消耗。不過,以一個被釘了木樁、女友正面臨著砍頭威脅的吸血鬼來說,他著實非常冷靜——如果她真的是亞堤的女友。和男人上床就會變成他的女友嗎?或者他只把她當成——別多想,女友就好,她警告自己。現在不是做這一類分析的好時機。
  
  「你如果砍下她的腦袋,等於失去你的擋箭牌。」亞堤繼續說道。
  
  彭吉沒有說話,但是他抵在芮雪脖子上的刀子壓得更緊了,臉上的表情說明他正在困惑與不確定之間掙紮。
  
  「彭吉,我對你一直非常有耐心——主要是因為我認為,你的行為截至目前為止都很有娛樂效果,可是你最近的行為開始讓人覺得乏味了。我建議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不然你會強迫我結束我們這個小小的遊戲。永遠地結束。」
  
  芮雪感到很驚訝,她的愛人居然可以在胸膛上裂開一道傷口時,仍然坐在那裡說出這麼脅迫感十足的話語。她瞥向彭吉,想看看他是否也同樣地感動。發現他的前額開始冒汗時,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是她不確定那樣的結果是好是壞。
  
  「站起來。」
  
  芮雪勉強站起來,很清楚那把長長的刀子還架在脖子上。她考慮著是否要一點花拳繡腿的功夫以便掙脫,但是剛才搶救亞堤失敗的經驗,大大減低了她的信心。她擔心會像之前一樣搞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場面。
  
  一等兩個人都站好,彭吉移到她背後,像亞堤之前提到的,把她當成擋箭牌。
  
  「退後。」彭吉下令。他的聲音起初很堅定,到最後卻發出抖音,洩露出他的恐懼。芮雪不需聽他說話也明白,因為她幾乎聞得到他所散發的恐懼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分辨出的,但她認為這是一項新的本領。大部分的肉食動物都有這種本能——狗可以感應恐懼,貓也可以。她猜想奈米分子會激發出對宿主最有利的潛能,這對肉食動物非常有用。
  
  「放開她。」亞堤命令道。
  
  「退後。」彭吉帶著芮雪側身離去。
  
  「你不準帶著她離開。」
  
  「退後,不然我就砍了她的腦袋。」彭吉警告。
  
  「不要傷害她。由於你的錯誤,我不得已只好將她轉化,所以她才沒有因為你用斧頭劈下的那一擊而送命。」
  
  那句話讓彭吉停住腳步。當他低頭看她的時候,芮雪屏住呼吸。
  
  「你是醫院裡的那個醫生。」他的口氣好像很意外。她猜想那是因為她當時的樣子不太健康,流行感冒才剛痊癒;一定是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他臉上閃過一絲愧疚,她注意到了,心底燃起希望。他說:「那次砍傷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你不應該跳到我們兩個中間。我告訴過你,他是吸血鬼。」
  
  「放開她。」亞堤又說了一次。
  
  彭吉身體僵直,芮雪感到希望的火苗熄滅了。他的表情轉為冷酷無情,將刀子更用力地抵在她的喉嚨,顯然他的愧疚只有那麼一丁點兒。「如果你留在原地不要動,我就不會傷害她。」他現在的口氣聽起來比較能掌握局勢。芮雪判斷不出那表示他的信心遽增,或是亞堤持續的警告讓他更加確信自己佔了上風。
  
  「你如果傷害她,我會緊追在後,親手取了你的小命。」
  
  芮雪眼神銳利地瞥了亞堤一眼,覺得他肯定有能力辦到這件事。剝下隨和的偽裝,那位迷人的電腦高手不見了,現在的亞堤渾身散發著掠食動物的危險氣息。
  
  他們三個沈默了幾秒鐘,等待彭吉決定他想怎麼做。芮雪完全不知道他能怎麼做。他不能放開她,光是這一點就限制了他的選擇。她的目光飄向亞堤,失血已經止住了,可是他的嘴唇周圍顯得有些灰紫。他體內殘存的血液無疑一定全被奈米分子用來修補傷口,她猜想。以他們之前告訴她的知識來判斷,她認為他亟需輸血。
  
  他的身體一定因為缺乏血液而相當疼痛,而他必定體力不足、十分脆弱。唯一可慶幸的是,照她的推斷,彭吉並不曉得這些。
  
  「你最好快些決定。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完全恢復,誰知道到時候他會有多大的力量。」應該是微不足道的力量,芮雪猜測,但是如果彭吉相信電影、電視或大螢幕上的那一套說法,他可能會往反方向思考。至少,她希望他吃那一套。彭吉的手將她握得更緊了,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芮雪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她可以感應到彭吉的迷惑。他狐疑地問:「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是在幫我?」
  
  芮雪硬逼自己放鬆,裝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在不傷到脖子的範圍內努力聳聳肩。「隨便你高興怎麼做。你闖入的時候,我正打算溜走。」她誠摯地說。她只打算溜出去散個步,但她沒有多解釋。亞堤銳利的眼神充滿了遭到背叛的傷痛,她簡直難過得想要說出實話。芮雪痛恨讓他傷心,可是她硬著頭皮繼續說話。
  
  「自從停屍間的那一夜之後,我就被迫待在這裡。我想讓家人朋友知道我平安無事,卻沒有辦法打電話給他們。」當她覺得喉嚨間快要冒出緊張的傻笑時,她一直安慰自己這段話也是實情。她確實是情非得已才留下來的——至少在學會控制牙齒之前不能離開,而她也的確不能打電話給任何人;她沒有必要說明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所以我一直假裝很聽話,等待亞堤睡著。我正準備從廚房離開,就聽見你進來了。」她繼續說。「你害我的計劃告吹。」
  
  亞堤看來非常心碎,不過芮雪不理會他。她等待彭吉消化她所說的話。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剛才你為何不逃走?」彭吉懷疑地問。「為什麼留下來救他?」
  
  芮雪聳聳肩。「我的良心過意不去。在你給我致命的一擊之後,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眼睜睜讓你趁他熟睡時宰了他。」她特別強調彭吉的作為,希望之前在他臉上看到的那份罪惡感會重新浮現。他眼中閃過一絲內疚,芮雪決定乘勝追擊。「順便一提,真是多謝你啊!變成吸血惡魔從來不是我許願表上的前幾項志願,現在被迫要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我真說不出我有多開心呢!」
  
  彭吉的表情開始抽搐。「對不起。」他懊悔地說,接著看了亞堤一眼。「你想如果逃出去,我們應該怎麼對付他?」
  
  芮雪沈思。有那麼一分鐘她不敢相信他現在認為他們同一陣線,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假如她的答案沒有令他滿意,她的麻煩可大了;但話說回來,她反正已陷入困境了。他似乎自認為是現代版的凡赫辛,一心為消滅全世界的吸血鬼而奉獻自己的力量,她很清楚自己也在他的獵殺名單上。(譯註:VanHelsing是經典吸血鬼故事作者布拉姆?史托克筆下追捕吸血鬼的殺手。)芮雪只希望他相信她笨得沒有發現這一點,而且還笨到相信他們同路。
  
  為了達成目的,她非常小心地回答:「嗯,他救了我一命,我不希望眼睜睜看他送命。如果你真的很想殺他,請你另外找個我不在場的時候下手。不然就是相信我,再試試你有幾分勝算打敗他——但假如我是你,我不會這麼做。他體力正常的時候速度飛快、身手矯捷,而且比十個男人加起來更厲害。現在他力氣不足,可是我有的是體力。如果我跟他聯手,你沒有勝算。」她加了一句。
  
  彭吉聽進去了,而且似乎相信了她不願見到亞堤喪命的話。芮雪乘勢搧風點火。「況且,他有保全系統,他的同類可能已經出發前來救他了,你剩沒多少時間。」
  彭吉顯然相信她的說詞,臉上閃過驚慌的表情。
  
  「如果你把他綁起來,」她繼續說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束縛,或許我們一走出這棟屋子,他就跟上來了。」不然他起碼也會在吸完血之後追上來,她想著。
  
  「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將他鎖在他的辦公室,他把那裡打造得滴水不漏,以防止各種競爭者入侵。」她解釋。為了強調這樣做的好處,她又說:「這正是你破壞他新作品的大好機會。」
  
  「早知道我當時該任憑你斷氣的。」亞堤冷冰冰的話語將她的視線拉回他身上。她心中暗自為他的演技叫好,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作戲。她剛才坦承趁他睡覺的時候想偷偷逃跑,儘管她希望事情不會演變至此,可是他很可能會相信她的每一句話。不,他瞭解吸血鬼真實的生理機制,應該會瞭解她並非胡亂謊稱他已經恢復體力了。他一定明白她誇大事實是為了救他性命。
  
  另一方面,芮雪突然想到,他的憤怒可能另有原因。萬一他沒有將工作存檔、沒有考慮到檔案流失的可能性,忘了做備份,那怎麼辦?他整個設計可能會因為她這項建議而完蛋,可是她最關心的是如何保住他的性命,讓他待在有血袋可用的地方。
  
  天哪,假如他之前沒有明智地將最新版的遊戲存檔,亞堤可能真的會巴不得要她的命。可是寧可讓他活著生她的氣,也不能為了保護軟體而害他枉死。
  
  彭吉轉身,換另一隻手拿刀抵住她的喉嚨。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直到他抖動肩膀、拿下步槍,將槍口對準亞堤。
  
  「我知道這不能阻止你,但我打賭可以造成傷害,」他說道。「並減緩你的速度。乖乖聽話,不然我就開槍射擊。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
  
  亞堤感覺到希望與驚恐交會著湧遍全身。辦公室的冰箱裡有血袋,等彭吉將他鎖在房間裡之後,他可以補充血液,迅速修復身體。恐懼感則是因為儘管這個計劃可以救他一命,卻讓芮雪陷入險境。他完全不曉得這個男人一旦有機會時,將會怎樣對付她,但是他相信彭吉會使出兇惡的手段。芮雪比從前強壯十倍,但仍非刀槍不入。亞堤擔心在他被安全地關起來之後,她會試圖冒險脫逃。
  
  「走!」彭吉喝叱著,賞了他一顆子彈。
  
  亞堤發出咕噥,坐在床上向後一縮,子彈射穿他的肌肉和骨頭。他看到芮雪開始掙紮,下一秒卻驟然停止動作。看見她的喉嚨冒出一道血痕時,他頓時瞭解原因。那個混蛋割傷她——雖然那一劃不至於傷得太嚴重,但是哪怕只傷她一根寒毛都一樣。
  
  亞堤感到全身竄起怒火,剛好讓他有力氣起身。他想要衝過房間去揍那個男人,但是可能他一衝過去,力氣也用完了。況且,彭吉可能出於驚慌,把她當成威脅,砍下她的腦袋。亞堤不能讓他這麼做。
  
  芮雪咬緊牙關,恨恨地說道:「我說過不準你殺害他。如果你再朝他開槍,我會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殺了你。」
  
  「閉嘴。」彭吉發出噓聲斥責她,可是不再像剛才那麼有自信。他用步槍指示亞堤動身,他則拉著芮雪退出門外。「出來。」
  
  亞堤聽話地走向門口,盡力不露出虛弱的跡象。剛才那一槍造成的傷口使得他現在更需補充血液。身體將血液運送到其他器官時,他的思緒開始模糊,他必須集中精神才能一步一步地帶頭穿過屋子,走到地下室。亞堤一邊走,一邊努力想找出脫離這種處境的方法,可是他什麼辦法也沒想到——任何辦法都會讓芮雪比目前更危險。
  
  「哇!」彭吉顯然對亞堤的工作室感到印象深刻。亞堤在辦公室中間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那個男人雙眼閃閃發亮地瀏覽他的設備。
  
  「老兄,如果我也有像這樣的器材,我也可以在電玩界稱霸。」他忿忿不平地說。接著,他的目光落在門邊的棺材上,臉上露出了另一種奇特的表情。亞堤花了幾分鐘才瞭解他是在嫉妒。
  
  「進去。」他下令。
  
  亞堤遲疑,然後聽命行事,但是那個男人再度舉起步槍,芮雪掙紮著,發出一聲警告的嚎叫。彭吉立刻放下槍,用刀子控制她,在已經癒合的第一道傷口上又劃出一道滲血的傷痕。
  
  「我進去。」亞堤厲聲說道,心中暗自保證他會要那個男人為這些傷痕付出代價。
  
  「合上蓋子。」他一坐進去,彭吉就下達指示。
  
  亞堤聽命在棺材裡躺好,不情願地拉上棺蓋。一記突然的槍響讓他猛然縮進棺材裡。起初他以為那個白癡想射穿棺材殺害他,但是並沒有木屑揚起,也沒有撕裂身體的疼痛,於是他推斷那個人正在房間內四處開槍。似乎是螢幕或是主機發出了隆隆的爆炸聲,證實他的推測,亞堤聞到線路燒焦和塑膠融化的味道,露出憎惡的表情。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1:42


  亞堤的機器在她的四周爆炸,芮雪咬住下唇,盡力保持不動。彭吉興奮地用一隻手猛開槍,架在她喉嚨上的刀同時壓得更緊,令她動彈不得。當他終於認定機器都嚴重損毀之後,拉著她退出房間,她這才感到鬆下一口氣。
  
  他在門口停住腳步,檢查門鎖的結構。她原本希望他直接鎖上門就好,但是他沒那麼笨。他把門鎖上,然後開槍射擊電子控制板。當彭吉剝下外殼,裡頭的電線亂七八糟地露出來,任何修復面板的希望都泡湯了。亞堤被鎖死在裡面了,芮雪沮喪地想,她只希望損毀的設備不至於引起火災。活活燒死並不是很愉快的死法,亞堤的父親正是這樣枉送性命的。
  
  不過,裡面有血袋,她安慰自己,幸好彭吉沒有檢查桌子的抽屜。她相信柏軒和路森稍後會抵達,將亞堤釋放,然後可能會追上來救她。在此同時,她必須努力求取存活的機會。假使彭吉不知道她已是吸血鬼,她的勝算會比較大,可惜情況不是那樣。
  
  腦袋還沒跟身體分家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不過,她希望能更進一步——例如,少讓他割幾刀。他剛才劃的那幾道小傷口雖不至於造成生命危險,卻痛得令人發狂。顯然轉化並不代表對疼痛的敏感度因此降低,她發現轉化後甚至更加敏銳。畢竟,她對歡愉的敏銳度已提高許多。就算對疼痛的敏銳度跟著提升,也是正常的吧。
  
  「該死!」
  
  聽到彭吉的咒罵,芮雪暫停思考。他們已經爬上樓梯,現在來到廚房,站在後門門口。
  
  「我忘記你不能在白天外出。」彭吉解釋。
  
  芮雪眼睛一亮,她可以在陽光下撐一陣子,但是她不願意讓他得知這一點。「嗯,你可以把我丟在這裡,然後——」
  
  芮雪話沒說完就被他拖回廚房的餐桌旁邊。她不確定他有什麼打算,直到他把厚重的醬紫色桌布從餐桌扯下來,桌上的插花擺飾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你該不會打算……看來沒錯。」他拿桌布蒙住她的頭,她歎了一口氣。現在她不只被刀子架在喉嚨上,還變成瞎子。天啊,情況真是越來越妙了。這樣甚至更危險:假如她不小心絆倒,她可能會切斷自己的頭。芮雪考慮告訴彭吉她可以忍受些許日光,但又害怕稍後她會需要利用這項秘密。
  
  「我們必須迅速移動。」他催促她朝著應該是門口的方向前進。「我不希望你突然起火燃燒,你要盡量跟上我的腳步。」
  
  「你的刀別壓這麼緊,行不行?」她發問,可是問句被開門聲給掩蓋了,彭吉推她向前。芮雪知道稍一失足便可能賠上性命,她的雙手被押在背後,腳步則小心翼翼但盡可能迅速地移動。雖然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跌了一跤,刀子劃破喉嚨的時候,她發出呻吟。這一刀割得比較深,接著,刀子稍微挪開了一點。她聽見類似道歉的話語,但隔著頭上的桌布以及耳邊的鈴響,聽起來很模糊;他突然拉住她停下來。
  
  「進去。」
  
  彭吉抽開刀子,將芮雪向前推,有個東西抵在她小腿前面,她往前一摔。很高興不再受制於刀子的威脅,芮雪立刻開始拉下蒙頭的桌布,卻被摑了一巴掌。
  
  「別拉扯,有陽光。」彭吉發出警告。芮雪覺得手腕上有東西抵著,聽到喀嚓一聲。她皺起眉頭,試圖抽手;當另一隻手腕也被手銬銬住時,她不禁咒罵。
  
  「這是鍍鋅鋼製手銬,」彭吉宣稱。「厚達十公分,沒有扳手是打不開的。如果你試圖嘗試,我會朝你射擊,不是用手槍——是用木樁槍直接射穿你的心臟。」
  
  「木樁槍?」芮雪低聲說道。她聽到關門聲,之後便是一片沈默。她暗想抖開桌布偷看四周是否安全時,聽到另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在她的右方響起,她猜想那應該是廂型車的前門。彭吉進入車內的時候,她腳下的地板略微晃動。
  
  芮雪強迫自己放鬆,同時又暗自咒罵自己以前為何從不仔細聆聽亞堤想告訴她的話。她不知道除了比普通人類更強壯、更敏捷、能承受更多的傷害而不至於送命之外,身為吸血鬼還有什麼其他能力。就她的瞭解,除了活活燒死或被砍頭之外,沒有任何傷害能奪取她的性命,即使被釘上木樁,雖然心跳與奈米分子會暫時停止,但是拔除木樁之後,身體依然會自動修復。
  
  這項消息當然很棒,但是芮雪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強壯,或者她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她完全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能力掙脫手銬,而如果她辦得到,她來得及在彭吉抓住木樁槍——不管那是什麼東西——射殺她之前,衝出廂型車嗎?姑且一試的念頭非常誘人,但是一想到會被射殺——儘管他很可能無法瞄準她的心臟——卻讓人有一點消沈。芮雪最討厭疼痛了,打針已經很可怕了,更何況是胸口被釘上木樁。一提到疼痛,她就變成差勁的軟腳蝦、超級愛哭鬼,真的。她決定不冒這個險。
  
  車子並沒有行駛很久。芮雪利用這段時間構思逃脫的計劃:她不知道彭吉為什麼要把她帶走。起初他需要、或者自認有此需要,用她當他的擋箭牌,可是既然亞堤已被關起來,他已不再需要擋箭牌了。對他當時並沒有乘機拿木樁釘在她的胸口,她其實是相當驚訝的。
  
  芮雪猜想或許他是心有愧疚才沒有那麼做,因為他的襲擊正是她被轉化成吸血鬼的罪魁禍首。但是那又讓她猜想,如果他不想釘死她,那他打算做什麼,而她猜想到的答案都不怎麼友善。逃跑似乎是她的最佳選擇,只是她得做好萬全的計劃。
  假設他將她帶到某處,停車,然後再拿出刀子抵住她。這次她恐怕必須要勇冒被割傷的風險了。她並不期待,但是若不冒險,可能會陷入更悲慘的處境。
  
  廂型車的隆隆聲停下來,逃跑的時機到了。車身搖晃時,她覺得身體繃緊起來。她知道彭吉下了車,聽到關門的聲音。芮雪試探地扯動手銬,金屬伸縮的喀吱聲傳入耳中,令她感到訝異。她正準備用力拉扯,就聽到後門開啟了。
  
  暗暗咒罵自己的膽怯,她動也不動地等待;當頭上的桌布突然被掀開時,她嚇了一跳。
  
  「這座車庫沒有窗戶,你不會受到太陽的傷害。」彭吉宣佈道,彷彿他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才買下這座車庫,以及與車庫相連的房子。
  
  芮雪並沒有被打動,她的視線牢牢盯著他手上的武器。他所謂的木樁槍顯然是一把插上木樁而非弓箭的十字弓。插上哪一種器材並不重要,根據亞堤的說法,弓箭、木樁,或是其他東西,如果刺入心臟、停留的時間夠長,都可以結束她的小命。逃脫之途似乎困難重重,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
  
  「來吧。」彭吉退後一步,手上的武器一直小心翼翼地瞄準她的心臟。他騰出一隻手,作勢要她下車。
  
  芮雪聽到這句命令,揚起眉毛,不發一語,只是喀拉喀拉地搖晃把她拴在廂型車內壁上的短鏈。
  
  「喔。」彭吉遲疑了片刻,顯然認為最好不要冒著被撂倒的危險靠近她,於是他把鑰匙扔給她。
  
  芮雪用手臂和胸部一夾,接住鑰匙,然後拿起來解開手銬。這是她第一次把這副手銬看個清楚。一看之下,感到很氣餒。他之前提到手銬厚達十公分並不是說著玩的,然而手銬感覺起來並不沈重,芮雪猜測那是由於她的力氣變大了。早知道應該鼓起勇氣扯開手銬才對,她一邊想著,一邊解開第一隻手腕上的鎖,接著解開另一隻手。
  
  「好,來吧。」彭吉重申命令。想起亞堤因為動作不夠快,挨了他一槍,芮雪爬向廂型車邊緣、跳下車,站在車庫的水泥地上。她伸出手將鑰匙還給彭吉,可是他搖搖頭。
  
  「你得用那串鑰匙開門。」他朝她的左邊比一比。
  
  芮雪轉身觀察他所指的方向,立刻看見通往屋內的門。這座車庫只容納得下一輛汽車,停入這輛廂型車後,剩餘的走動空間不超過四十五公分。芮雪沿著廂型車乘客座旁的空間行走,當她看見一串圍繞著十字架的大蒜掛在門中間,她停下腳步。
  「對不起,退後一點。」彭吉迅速上前拿掉這個避邪裝飾。
  
  她沒有告訴他那個玩意兒毫無效用,反而開始思考這個男人究竟患有多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才會將這種東西掛在門口。
  
  「好了。」他把十字架和大蒜掛在身上,接著退後讓路,以手勢要她往前走。「用那把寬頭的銀色鑰匙。」
  
  芮雪翻了一下,找到唯一一把寬頭的銀色鑰匙,上前將鑰匙插入門鎖。門鎖喀嚓一聲開啟之後,她回頭對俘虜她的人揚起眉毛。
  
  「繼續走。」彭吉下令,用十字弓朝屋內比了比。芮雪打開門,踏入他的廚房,然後停住不敢動。她從未看過如此髒亂的地方:櫃檯和水槽都堆滿骯髒的盤子,無論是爐子、冰箱、櫃檯、碗櫥或地板上,無一處不是被食物濺出的液體或是汙漬所覆蓋,上面還有一層油垢,證明他曾經烹煮過許多油炸食物。
  
  「走。」背部被銳器戳了一下,芮雪猛然向前踩了一步,繼續穿過廚房,同時小心避免碰觸任何東西。必須踩在這片地板上真是可怕;她每踏出一步,運動鞋就被鋪在地板上的塑膠地磚粘住,好噁心。她走進拱門時,看到餐廳也同樣可怕。
  
  「坐下。」
  
  「我寧可不要。」芮雪凝視那張堆滿一疊疊骯髒餐盤的桌子。很不幸的,食物並不是盤子上唯一的東西,上面爬滿許多小蟲,正快樂地享用放了一個月的披薩之類的大餐。至於椅子雖然幸運地逃過盤子的侵略,卻被好幾個月份的舊報紙、廣告傳單和垃圾郵件堆滿了。「彭吉,你知道嗎,僱用管家並不是件壞事。」
  
  「坐!」來到屋內之後,他顯然覺得相當有自信。他走近她身邊,抓住她的肩膀,要她在最近的椅子坐下。一張壓縐的傳單邊緣戳到芮雪的屁股,她臉部肌肉微微抽搐,可是並沒有說什麼;彭吉繞過桌子坐下,將十字弓擺在桌上,箭頭瞄準她的胸口。
  
  他們兩個沈默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可是沈默的時間拉長之後,芮雪開始感到不自在,她揚起眉毛。「怎樣?」
  
  「怎樣?」彭吉皺起眉頭。「什麼怎樣?」
  
  「你打算殺了我嗎?」芮雪問。
  
  「不!」聽到她詢問這個可能性,他似乎嚇了一跳。「不可能。你變成吸血小妞是我的錯。或者該說是女吸血鬼?」他坐著喃喃低語,苦思這個問題,而芮雪試著推想自己的下場究竟會如何。根據他的語調裡所透露的敬畏,女性吸血鬼讓彭吉印象深刻。他似乎認為她的吸血鬼身份很酷,但是亞堤身為吸血鬼卻表示他是人人可得而誅之的惡魔。她不確定這其中的差別原因何在。
  
  「那麼……」
  
  芮雪瞧瞧彭吉的臉龐,對他近乎興奮的神色感到好奇。然而,她對他所提的問題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你餓了嗎?」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可能有一點餓了,可是他的問題事關重大。喉嚨上的傷口應該不至於流失太多血液,但是她感到飢餓,目光飄向放在廚房的冰箱。他的冰箱裡有鮮血嗎?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如果沒有,他何必問她餓不餓呢?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有血袋,在這個他稱之為家的細菌工廠裡飲血,或許也並不安全。說真的,她很懷疑在這個地方,有任何東西是可以拿到嘴邊而不會引發疾病的。
  
  「你可以咬我。」彭吉的提議引起她的注意。他似乎對於這種可能性感到十分興奮,芮雪覺得胃口頓時消失無蹤。
  
  「謝謝,可是——」她禮貌地開口。
  
  「喔,少來,你一定很渴望吸血吧!如果你高興,你甚至可以將我轉化。」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胸口。
  
  芮雪努力不要露出厭惡的表情。光想到他會永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很恐怖了,幾乎和吸他的血一樣可怕,她很懷疑他的身體能比這間屋子乾淨多少。不過她不想惹惱這個傢夥。雖然還不清楚他打算怎麼對付她,可是在有機會逃跑之前,她認為最好迎合他的意思。
  
  「不,謝謝。」她禮貌地回應他的提議,視線飄向隱約可見的客廳一角。她注意到通往陽台的門被木板堵住了,陽台上裝著金屬柵欄,整棟房屋相當陰暗。她環顧其他的窗戶,發現這些窗戶也都被木板和金屬柵欄封死了。或許他並非一直打算致亞堤於死地。
  
  「你知道,你長得還不錯。」
  
  芮雪將注意力移回俘虜她的人身上,她不太確定該如何回答。這句話由其他人說來可能是一種恭維,但他的語氣顯得很失望。聽他解釋,她才明白他失望的原因。「嗯,你知道嘛,你長得滿漂亮的,可是跟我的預期不太一樣。電影裡面的女吸血鬼都……」他頓了一下,顯然在尋找正確的字眼。「比較火辣。你知道的,黑色的化學纖維緊身上衣和裹住大腿的高跟長靴。」他的目光盯著她的胸口,彷彿他正努力想瞭解她的運動衫底下是不是穿著黑色的緊身衣。
  
  芮雪歎了一口氣,認為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天。
  
  亞堤挫敗地踹了辦公室門一腳,然後轉身走向書桌底下的冰箱。他一邊檢查損壞的門鎖,看看是否有辦法修復的時候,已經喝完四包血袋。好像不可能修好了。彭吉大肆破壞這個門鎖,再加上他為了防止竊賊入侵所安裝的高科技保全系統,都對他大為不利。他希望自己之前應該放聰明一點,打開芮雪提到的高科技保全系統。不幸的是,昨晚他忙著安撫芮雪的怒火,又忙著與她歡愛,忘記在進門之後重新啟動系統。
  
  亞堤詛咒自己的愚蠢。他以前從未真正擔心過房子或財產,或是自己的安危。截至目前為止,工作是他唯一認為既寶貴又脆弱的一環。他以前從不擔心遭受攻擊,一般闖空門的歹徒倘若闖進他家,也只會遇到不愉快的驚喜,尤其歹徒若膽敢莽撞地攻擊他。況且,必須謹慎提防吸血鬼殺手的年代早已結束——直到彭吉出現。可是在亞堤心目中,芮雪非常珍貴,遠比他願意當面向她坦承的更為珍貴。而由於他的疏忽,她現在落入險境,然而他竟無計可施。
  
  亞堤將他的辦公室打造成某種緊急避難密室——防止人類和吸血鬼的破壞——因為電腦在吸血鬼圈子中出乎意料地受到廣大的歡迎。由於彭吉扯下門鎖控制板,現在這間高科技密室變成一座高科技牢籠,除非用乙炔噴管燒穿十五公分厚的鋼牆,不然沒有人能進入或離開這個房間。不幸的是,亞堤並沒有先見之明,先在辦公室裡放置一把噴管,必須等待柏軒和路森來救他,這得等上好幾個小時,而這段時間裡,芮雪很可能出任何事。
  
  亞堤瞪著他花了數千加幣購置的電腦工作站,機器嚴重毀損。如果他能夠啟動某一台電腦並執行程式,或許他能夠比較迅速地與人聯繫。這簡直不可能成功。彭吉將機器破壞得很徹底。然而,這還是比坐在那邊幻想芮雪可能遇到的恐怖情景來得好。
  
  他從冰箱拿出另一包血袋,心不在焉地注意到冰箱溫度開始上升。顯然彭吉也擊中了冰箱。不過這並不重要。他早已吸取足夠的血液,不在乎血袋有一點微溫。
  他開始將設備重新改裝。
  
  「我絕對不吸鬆餅的血。」芮雪瞪著彭吉,他抓來一隻小獵犬,在她面前懸晃。她甚至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提議。這個男人是個變態。彭吉把她之前禮貌性的沈默視為鼓勵,向她解釋他真的很希望變成吸血鬼。他認為長生不死、整晚抱著吸血鬼辣妹在懷裡真是太酷了。他似乎認為自己是B級吸血鬼電影巨星,彷彿被轉化之後,他那皮包骨、油膩噁心的電腦怪客會變成夜晚的瀟灑壞男孩,外貌與性格也會跟著神奇地改變。
  
  芮雪低聲咕噥,希望他會誤認這是鼓勵,而非她在嘲笑他。他開始生動地解釋自從發現亞堤是吸血鬼之後,他就經常幻想這件事。他曾經計劃殺害亞堤,然後偷偷觀察葬禮,從中選出一個吸血鬼辣妹——「因為你知道嘛,可能很多吸血鬼都會來參加他的葬禮」——選出他最喜歡的那個女生,帶回他的公寓。在公寓裡,她會為了將他轉化為吸血鬼,低頭趴到他下面,咬住他的——
  
  芮雪到此打斷他的話,對他說如果他指望、或者想強迫她咬他那裡,他最好三思。他偏著頭,說道:「可是我有木樁,力量掌握在我手中。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
  芮雪瞇起眼睛盯著這隻小蟑螂,冷靜地說:「是的,你有木樁,因此也掌握優勢——暫時的優勢。但是如果你想逼我咬你那裡,我會像咬鮮血口香糖一樣一口咬斷它。」她擠出一個邪氣的笑容,全力希望臉部表情不要反應出反胃的感覺。
  
  從彭吉臉色發白、夾緊雙腿的模樣看來,芮雪相信她的警告遏阻了他的邪念。他不再堅持要她吸取他的血,將他轉化,可是他也強迫她站起來,命令她帶頭走到地下室去。
  
  那一刻,芮雪害怕她做得太過火,讓自己失去利用價值,簽下了死亡許可。然而,他沒有殺害她,而是把她用鏈子拴在地下室的牆壁上。他通通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帶一個「吸血鬼辣妹」回家,顯然他也不指望她立刻合作。芮雪猜測,他可能認為他可以在短時間內改變她的想法,或許他正巴望芮雪開始產生斯德歌爾摩症候群,幫忙解決這個問題。(譯註:Stockholmsyndrome是指人質在被挾持的過程中對挾持者產生好感,甚至願意幫忙達成挾持者的目標,逃離警方的捉捕。)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命令她站到牆邊,用鋼製銬環把住她的腳踝、大腿、腰部和脖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直以十字弓瞄準她的胸口,在她的肩膀與手腕都扣上銬環,然後把她留在那裡,自己回到樓上。芮雪立刻開始想辦法掙脫束縛,可是這些銬環比廂型車上的手銬更加厚實強韌,而且他把銬環固定在牆壁上,她站著,兩腿分開、雙臂向外,很難凝聚力量。
  
  她一邊咒罵,一邊奮力掙紮的時候,通往一樓的門開啟。他抓了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小獵犬回到地下室。他抓住小狗的皮帶,將它吊在地面前,唱出「晚餐」這兩個字。
  
  「我絕對不會咬它。」芮雪再次聲明,別過臉去,不忍心看到這只可憐的小動物喘不過氣來、拚命掙紮的模樣。她徒勞無功地拉扯手銬,厲聲說道:「放下那只可憐的小動物,你快把它勒死了。」
  
  「可是我必須餵你鮮血。」他抱怨。不過他把小狗放到地上,將狗鏈綁在樓梯扶手上,低聲說道:「不然你要怎樣才會開始信任我?」
  
  芮雪好笑地看著他低聲自言自語。她認為這男人顯然獨處太久,很習慣自言自語。接著他又含糊地說:「只不過是鄰居養的一隻愛亂叫的小狗,這只吵死人的小畜牲老是在我的草地上大便。我不懂你為什麼不吃掉這只該死的東西,替我解決一個麻煩。我——」
  
  「我不吃任何毛茸茸的小寵物。」芮雪猛然打斷他的自我漫談。
  
  他帶著一絲興趣看了她一眼。「那麼老鼠呢?我每個星期會訂一些野鼠來餵我養的那條蛇,可是——」
  
  芮雪顫抖著搖搖頭,他停下來。這個提議讓她說不出話來。吃老鼠?老天爺啊!
  
  「拜託,你真是挑嘴。」他誇張地說道。「早知道你會這麼麻煩——」一陣鈴聲響遍整間屋子,他突然打住那些氣話。
  
  芮雪環顧四周,不確定那是什麼聲音,直到彭吉走到角落去打開放在那裡的終端機。螢幕畫面立刻顯示出一棟房屋的前門,應該就是這棟房子。彭吉像亞堤一樣喜歡高科技的小玩意兒,芮雪一邊想,一邊盯著螢幕看,有一個大腹便便、穿著啤酒T恤的巨獸一手按門鈴,另一手猛敲門。
  
  「我哥哥。」彭吉的口氣原本悶悶不樂,然後突然臉色一亮,轉頭對地說:「你可以吸他的血。我不太喜歡他,而且你甚至不必轉化他,反正他是一個霸道的討厭鬼。」
  
  「我才不要咬你哥哥。」芮雪倒抽一口氣,對這個念頭大為震驚。天啊,他把她當成什麼了?替他解決麻煩人物的專用殺手?她從來沒有咬過活生生的人,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嗯,當然,亞堤除外,但那是……呃……在本質上是相當親密的行為。這完全是兩回事,她根本不想咬陌生人。
  
  「你總得吃東西。」他又開始惱火了。
  
  芮雪決定她必須結束這個話題。「我不餓。我不打算咬任何人,或任何動物。」
  
  「哼,該死!」彭吉顯然決定如果她不肯咬他哥哥,那就不去應門了。他離開電視螢幕,在房間裡踱步,任憑他哥哥繼續按鈴敲門。當芮雪覺得這陣噪音快把她逼瘋的時候,彭吉霸道的哥哥終於放棄了。他踹了門一腳,離開攝影機的鏡頭。
  
  當他哥哥放棄、離開之後,彭吉似乎稍微放鬆下來。他不再踱步,停在一個似乎是大型金屬棺材的東西前面,然後坐在蓋子上,不悅地瞪著她。芮雪開始覺得她的女吸血鬼模樣讓他大失所望。可惜她一點兒也不會因此感到懊悔,她想著,然後仔細地觀察這個地下室。在下樓梯時,她只有匆匆瞥過一眼,接著她又急於掙脫,沒有時間細看。現在她看出這是一個塞滿全套高級吸血鬼用具的避難所,有一半的空間似乎擺滿獵殺吸血鬼的武器,另一半的空間則是放置吸血鬼可能會需要的東西:棺材、掛鉤上掛著一件斗篷、櫃子上放了假牙,以及所有有關吸血鬼的出版品。芮雪腦中浮現一個他披上斗篷、套上假牙、假裝自己是吸血鬼的畫面。她搖搖頭。這個男人真的很變態。
  
  「你什麼時候會肚子餓?你這麼挑嘴,平常究竟吃哪些東西?」
  
  芮雪回頭看了俘虜她的人一眼,決定說出實話,希望他不要再抓他的親戚和寵物來餵她。「我現在有一點飢餓,可是我從來沒咬過任何人。我不願意做那種事。」
  聽到這番招認,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那麼,你之前吃什麼?亞堤將你轉化之後,你一定有吃東西。那畢竟是兩個星期之前的事了。你——」
  
  「袋裝血液。」她插嘴。
  
  「袋裝血液?」他對這個說法感到很震驚。「你是說像醫院所提供的那種冰冷的血袋嗎?」芮雪點點頭,他的臉部因為厭惡而扭曲。「噁。」
  
  他的反應令她翻白眼。顯然他認為比起像喝葡萄酒一樣飲血,咬人是個更好的選擇。喔,他會成為很優秀的吸血鬼,像亞堤所提過的那些吸血鬼惡棍。她決定永遠也不要吸他的血,放縱他亂咬人類實在是件沒良心的事。
  
  「好吧,我們將會改變這一切。你——」門鈴再次響起,他停止說話——她相信她不會喜歡聽到的話,瞥了電視螢幕一眼。芮雪跟著他氣惱的視線,看到一個嬌小圓胖的灰髮婦人,一邊按電鈴叫門,一邊用手指叩門。
  
  這次彭吉抓起遙控器,調高音量,以便聽清楚那個婦人在喊什麼。地下室裡突然響起她怒氣沖沖、斷斷續續的責罵。「李諾曼,立刻把門打開。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偷走我家鬆餅!我看到你在後院把它抓走了。快點開門,不然我要回家去報警。」
  
  「該死。」彭吉低聲說著站起來,大力踏步走上樓梯。
  
  芮雪將注意力拉回電視螢幕,在等待彭吉去應門的時候,她有一點擔心。他並沒有帶小狗上樓,這不是個好兆頭。
  
  她看到門打開了,彭吉對那個憤怒的女人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你好,柯太太。」
  
  「不用跟我打哈哈,諾曼!我家的鬆餅在哪裡?」
  
  鬆餅聽到女主人的聲音,開始吠叫,芮雪感到臉部微微抽搐。彭吉沒有關上樓梯間的門,狗吠聲顯然傳了出去,因為下一刻柯太太就把彭吉推開,走入屋內,大聲呼喚:「鬆餅!」立即走出攝影範圍。
  
  「它在哪裡?我的寶貝在哪裡?鬆餅?鬆餅!」現在聲音不是透過電視機傳送,而是從樓上傳來,那個女人依循著吠叫聲尋找。「鬆餅!」
  
  聲音從樓梯上面傳來,那個女人出現在門口。當她看到被綁在樓梯扶手上、瘋狂吠叫的鬆餅,眼睛為之一亮。
  
  「快逃!打電話報警!」芮雪大叫,可是太遲了。那個女人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只有她的鬆餅。她用足以跌斷脖子的速度衝下樓梯,嘴裡咒罵著彭吉,他就跟在她後面。她衝到樓梯最後一階,正要將皮帶從欄杆上解開,彭吉卻抓起十字弓往她的頭部用力一敲。這個動作啟動了裝在十字弓上的木樁,木樁射向芮雪,她驚恐地猛然往旁邊縮。不幸的是,她無處可躲,手銬將她緊緊箝住。當木樁插入心臟時,她發出痛苦的哀嚎。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2:05


  「歡迎你回來。」
  
  芮雪睜開雙眼,聽到這句話時,感到微微畏縮。有那麼片刻,她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可是彭吉的臉在她眼前冒出來,她的大腦跟著回神。順著他的視線往胸口看,發現T恤被掀起,露出了沾染血跡的蕾絲胸罩,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把木樁拔出來了。」彭吉解釋,眼神著迷地在她光滑的肌膚上徘徊。「傷口復原的速度真是驚人。首先是不再流血,接著傷口開始癒合,甚至連疤痕也逐漸消失。天啊,這是魔法!」
  
  芮雪虛弱地把頭別開,不想看到他興奮的表情。魔法。可是她現在迫切需要更多血液。若不是消耗大量的血液,她不可能熬得過去、從那麼嚴重的傷勢中復原。她的身體承受著缺血的折磨,全身抽痛,渴望生命之液的滋潤。她可以聞到眼前這個男人體內血液的氣味,甚至幾乎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假如他更靠近一點,芮雪儘管不願意,卻很可能會忍不住伸長脖子咬上一口。由於身體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她絕對相信自己有能力達成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芮雪搖搖頭,暗暗譴責自己居然有這種想法。她不是失去靈魂、無法自制的吸血惡魔。亞堤向她保證過她不是。她應該抗拒得了這種渴望,只需要說服那個弱智的、太愛使用木樁的小怪胎去洗劫血庫,替她帶回補給品就行。她不要咬他。
  
  房間另一頭傳來一聲呻吟,彭吉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離開。那股充滿血液的氣味隨著他離去的時候,芮雪大大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去注意他的舉動,直到他走回來,氣味也跟著他回來了,而且比之前更加濃烈。
  
  「來吧。我原本打算殺死她,但又決定把她留給你,你需要吸血。咬她吧,給她來個吸血鬼之吻。」
  
  當彭吉把臉色蒼白、依然頭昏眼花的柯太太推到她鼻子下方的時候,芮雪發出呻吟,拚命把頭轉開。那個女人顯然一直陷入昏迷之中,這可能是一件好事,芮雪心想。起碼這個女人沒有見證她「魔法」般的復原情形。問題是這位老婦人由於被彭吉敲了一記,頭頂有傷口,血液流到她的頭髮裡,再沿著脖子流到肩膀上,浸濕她印有花朵圖案的襯衫。那個氣味使人迷醉,散發出毀滅性的誘惑力。芮雪覺得自制力正逐漸下滑;她聽見婦人啜泣的聲音,低頭看看她的臉。柯太太並沒有看她,而是以畏懼的神情瞪著彭吉,顯然認為他發瘋了。誰能怪她呢?芮雪疲憊地想。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
  
  「快啊,快咬她。」彭吉嘀咕,語氣很不耐煩。
  
  芮雪只是閉上眼睛,搖搖頭,把臉轉向另一側,努力閃避那誘人的氣味。她寧死也不願意殺人,她很擔心萬一真的咬了這個女人,很可能在吸個精光之前停不下來。她不能冒這個險。
  
  「還不夠飢餓嗎?」彭吉聽起來很失望。「好吧,我會把她留在這裡,等你肚子餓再說。喔!」
  
  那一聲驚呼令她小心翼翼地轉回視線。彭吉把那個女人趕回房間另一頭,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她還是聞得到血液的氣味,但是稍微淡了些,比較不具誘惑力。可是他回頭的時候,臉上表情一亮,讓她感到戒慎不安。
  
  「我猜你累了吧?」彭吉一邊說話,一邊把那個女人綁起來。「我剛剛沒想到,不過現在是白天,你又受了傷,身為吸血鬼自然會感到非常疲憊,而當你太虛弱的時候,就無法保持清醒。」
  
  芮雪懶得糾正他。她認為最好不要讓他知道更多與吸血鬼相關的知識。
  
  「來吧。」他走回她身邊,迅速解開扣在她脖子、肩膀以及腰部的銬環,接著也彎腰解開大腿和腳踝的銬環。當他忙碌的時候,芮雪低頭俯看他的頭部,悲傷地想著假如她不是這麼虛弱,這會是個逃脫的好機會。可是她的體力嚴重流失,肌肉也癱軟無力。她甚至不確定能不能多站一秒鐘,更別說是踢這個小混蛋屁股一腳,然後逃跑。
  
  「你可以睡在我的棺材裡。」彭吉宣佈,站起來迅速解開她手腕上的銬環。他顯然知道她十分虛弱,不然他不會放下十字弓,可是他八成是把虛弱的原因歸咎於陽光,而不是由於受傷耗損許多血液。她並沒有流很多血,而且他不知道血液是用來修復受損部位。
  
  「本來我打算綁架亞堤,把他關在這裡。」他閒聊似地一邊說,一邊攙扶她走向她之前注意到的大型棺材。「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要他把所有的電腦構想交給我,而且你知道嘛,或許可以把我不喜歡的人帶來這裡讓他吸血,我討厭的人還不少呢。我可以把他關上一陣子。不過,我後來發現他太強壯了,還是不要冒這個險比較好。」
  
  他拉起金屬棺材的蓋子,把它推開,露出紅色緞質襯裡。芮雪困惑地看著棺材裡寬闊的空間,那裡可讓兩、三個人躺在裡面都還綽綽有餘。
  
  「這是我特別訂做的。」彭吉告訴她。「我希望等我被轉化以後,這個棺材足以容納我和我的吸血鬼辣妹。」
  
  聽到這種話,芮雪搖搖頭。由於缺血,她的思緒開始模糊不清,可是她知道這個傢夥不可救藥、瀕臨發瘋的邊緣。
  
  「進去。」彭吉吩咐道。
  
  芮雪已經筋疲力竭,真的很想躺下來,可是她絕對不願躺在那具棺材裡面,寧願睡在水泥地上。「不要。」
  
  她說出這兩個字的聲音微弱到彭吉沒有聽見。「來,你進去吧。」
  
  「我不要睡在棺材裡。」芮雪試著更用力地說道。
  
  「要,你要。」他堅持。「進去棺材裡面,你會睡得比較好。」
  
  她努力搖頭,看著他,並不訝異看見他臉上立刻露出受挫的表情。接著,他表情一變。
  
  「進棺材去,不然我會殺了柯太太。」
  
  芮雪被那句威脅打敗了,雙肩垮下,坦承說:「我不認為我有力氣——」
  
  她只說到這裡,彭吉已把她抱起來,粗魯地扔進棺材裡。芮雪不確定那是因為氣憤、或者是他體力不足,無法長時間抱住她。她重重地摔下去,猛抽一口氣,新增加的疼痛在體內擴散。儘管她如此虛弱,彭吉依舊在她的腳踝扣上新的腳鐐。
  
  「鏈子的長度足以讓你在肚子餓的時候爬出來去吸柯太太的血。」他解釋。「可是不夠長到讓你逃脫。乖乖睡覺!」
  
  棺蓋砰地一聲合上。
  
  芮雪立刻被關在令她反胃的黑暗中。她無力地舉起手,沿著棺材的緞質內裡摸索,差一點被驚恐淹沒。她一向有輕微的幽閉空間恐懼症,可是症狀似乎在這個時刻惡化了。芮雪逼自己深呼吸,一隻手虛弱地落在胸口上,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休息一會兒就好,休息、重新凝聚體力,等他不在的時候,就溜出去……
  
  她想到這裡,思緒變得模糊不清。溜出去,然後怎麼樣呢?她有逃走的力氣嗎?如果沒有補充血液,她不可能恢復體力。相反的,她會越來越虛弱,而且……老天爺啊,亞堤在哪裡?他為什麼不趕快出現,救她脫離這團混亂?她刻意讓他被留在存有大量血袋的辦公室裡,救了他迷人的臀部;他至少也應該來幫她一把。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棺材裡似乎沒有足夠的氧氣,她一定是把空氣都吸完了。她會窒息,死在裡面。
  
  芮雪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心中暗想這只是幽閉空間恐懼症發作,她不會死的。從來沒有人提過缺乏空氣會讓吸血鬼斷氣。她只需要保持冷靜,耐心等候。亞堤會來的。
  
  亞堤皺眉望著門口。他不太確定,可是彷彿聽到外面有動靜。放下那團他似乎已經重組了好幾個小時的燒焦線路,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上。
  
  「亞堤?」這聲呼喚穿過門板傳來,非常的微弱,幾乎聽不到,但是確實存在。他們抵達了。他心中湧起一股安心的感覺,但是很快又出現一陣困惑,不懂哥哥為何不試圖以意念對他說話。他一開始思考,就感應到幾個不同的意念同時傳達到他的大腦中,這才明白他們可能已經用精神感應尋找他好一陣子了,但是他全副精神都放在修理電腦,無意中關閉了對外的感應。
  
  亞堤?你還好嗎?
  
  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打不開門。
  
  這些訊息同時湧入他的腦中,有點讓人困惑,不過他認出那是柏軒、路森和母親都聚集在門的另一邊。
  
  彭吉破壞了電子鎖控制板。他將意念傳送回去。我沒事,可是他把芮雪帶走了。你們必須想辦法把門打開。
  
  怎麼開?這個句子非常清楚,但是夾雜了許多與彭吉有關的不愉快意念,以及對芮雪的關心。亞堤匆匆思考這個問題。假如他在門外,他或許有辦法自己把門打開,可是他的家人對科技沒那麼瞭解。如果他看得到面板,知道哪裡損壞,他或許可以教他們如何開鎖,可是除此之外,最迅速的方法是——
  
  你們需要一把乙炔吹管,切穿門鎖周圍的鋼板。他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瞭解這個意思,其中一位立刻離開去尋找這把必要的吹管,然後他問道,現在幾點鐘?
  
  六點剛過。回答傳來,亞堤閉上雙眼。他不太肯定,但是他認為彭吉闖入的時候大約是中午,那表示他帶走芮雪已經超過六個小時了。天啊,他希望她平安無事。
  
  嘈雜的搖滾樂聲把芮雪吵醒。她睜開眼睛,看見一片無邊的黑暗,呼吸立刻變得很困難,彷彿棺材裡的空氣都被抽光了,她再次陷入驚慌。這次驚慌以對她有利的方式運作;腎上腺素隨之湧起,賦予她推開棺材蓋的力量。芮雪虛弱到只能把蓋子抬起幾公分,然後伸手放在蓋子與棺材之間,阻止它再度合上。蓋子壓得手很痛,她微微畏縮,但這次痛得很值得,外面的空氣開始流進來。她鼓起力氣,緩緩坐起,用力將棺材蓋往上頂,直到她可以看到房間的動靜。
  
  她第一個看見的是被綁起來的柯太太斜靠在牆邊。那個女人清醒地睜大眼睛看著房間的另外一頭。芮雪想知道她在看什麼,但是她只看得見一扇敞開的門。棺材的位置讓她看不清楚隔壁的房間,只瞥見一小角。她沒有看到彭吉。半推半拉地,芮雪開始沿著棺材側邊爬下來,突然憶起她在亞堤住處的第一天早晨,以及他坐起來、動作流暢地跳出棺材的模樣。她真希望自己此刻有力氣那樣做,不過爬得出棺材已經很幸運了;芮雪全憑著一股意志力撐著。她需要鮮血,她必須離開這裡。
  
  芮雪硬著頭皮爬過棺材邊緣,接著順從地心引力,跌落在地上,隨即發出一聲呻吟。儘管隔壁房間傳來刺耳的音樂聲,但拴在她腳踝上的鏈子摩擦發出的鏗鏘聲似乎非常響亮。她屏住呼吸,以為彭吉隨時會大踏步進來,毀了她的逃亡計劃。
  
  芮雪睜開眼睛,凝視柯太太,這個睜大雙眼的女人視線在芮雪與房間的另一頭之間遊移。芮雪不知道老婦人的表情是畏懼她,或是儘管感到畏懼,但理解她必須採取行動。
  
  覺得還沒有力氣站起來,芮雪拖著鐵鏈,跪著爬向那個婦人。「你還好嗎?」
  
  柯太太擠出一個顫抖的笑容。「是的,親愛的。可是我擔心諾曼已經發瘋了,他似乎認為他是吸血鬼。」
  
  芮雪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門口,剛好看到彭吉經過。他身上披著她之前看到的、掛在牆上的斗篷,衣擺像波濤般揚起,他嘴裡含著白色的吸血鬼假牙。
  
  「像神經病一樣。」柯太太厭惡地說,彭吉突然停下腳步,迅速沿著剛才的方向折返,一手將斗篷的衣角拉到下巴,朝著從這個房間看不到,但芮雪假定應該是鏡子的東西擺出睨視的表情。
  
  「我想吸你的血,寶貝。」在搖滾樂聲中,她依稀聽見他笨拙地模仿電影吸血鬼德古拉的架勢說話。
  
  「是啊,」芮雪同意。「像神經病一樣。」
  
  「我們不能報警。我們能對警方說什麼?」
  
  「聽著,」亞堤打斷哥哥的話,亞堤從辦公室中被解救出來之後,他們就一直爭執不休。他們彷彿吵很久了,但是可能才離亞堤被釋放不到幾分鐘,不過每一分鐘對他而言都很珍貴,不容浪費。他必須找到芮雪。「要不要報警隨便你們,但是我要去彭吉的住處。他一定把她帶到那邊去了。」
  
  「你不許單獨過去。」梅芝堅定地說。「我們一起去。」
  
  「警方怎麼辦?」柏軒堅持。「這是一個讓彭吉從此不來找你麻煩的絕佳機會。他現在的確綁架了芮雪,警方會把他送進牢裡。」
  
  「我最後會設法處理彭吉。」亞堤意志堅決地說道,開始往樓上走。
  
  「柏軒,你有行動電話。」路森指出。「你可以在路上打電話給警察,匿名報案,說你看見有人用槍挾持一個女人,逼迫她走進他的屋子。」
  
  「好主意。」柏軒同意,跟著他們上樓走進廚房。「亞堤,他的地址是……」
  
  亞堤遲疑。他在腦海中一直看到芮雪的脖子被刀子劃出一道淌血的傷口,她儘管擔憂,卻仍然裝出勇敢的表情。從發生這些無聊的威脅以來,他第一次想殺了那個叫彭吉的可悲人物。
  
  「亞堤。」他母親的聲音很堅決,帶著警告。梅芝顯然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原本不想讓她知道,免得路森和柏軒「為了他好」而管束他的行動,直到他自己透露了這項訊息;他咒罵自己無法憑自己的本事從辦公室脫身。假使他有辦法,他早就要了彭吉的命,芮雪也會平安無事。
  
  從前他認為除掉彭吉以擺脫他帶來的麻煩,似乎是太過極端的做法。他是這麼一個可悲的傢夥,被嫉妒和憤怒沖昏了頭。亞堤曾經真心為這隻小黃鼠狼感到難過……直到此刻。現在,他衷心希望自己當初一有機會就宰了這個傢夥。
  
  「路上我再告訴你地址。我想比警方先到達他家,警方的出現可能會對她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我想先過去確定她沒事。」他說著帶頭走向車庫。
  
  芮雪努力想解開綁住柯太太手腕的繩索,注意力偶爾會被隔壁房間那個昂首闊步的白癡分散。他一直衝來衝去的經過門口、擺姿勢、隨著她猜是電影《粗野少年族》原聲帶的音樂起舞。(譯註:TheLostBoys是一九八七年的電影,描述少年吸血鬼的故事。)幸運的是,他忙著展現犬齒,偶爾說幾句吸血鬼台詞,沒注意到她爬出棺材,正打算釋放他的鄰居。
  
  繼續努力吧,芮雪歎氣,將注意力轉回繩索。他打的結真的很牢固,而她的力氣又微弱。她癱靠在那個婦人旁邊的牆壁上,努力想辦法解開繩索。那個女人圓胖的體型幫她擋住了門口的視線,這個位置也是她唯一能挺直身體的支撐。隨著時間流逝,她越來越虛弱得無法思考,這也讓她受到誘惑,靠近那個女人的喉嚨,頸項間的汗珠像鑽石光芒一樣耀眼。芮雪聞得到她的焦急與恐懼,也使得她血液的氣味更是明顯。芮雪與繩索角力時,也在與本能的吸血衝動對抗,而她似乎即將輸掉這兩場戰役。她再次瞥向那個女人的喉嚨時,淚水湧進她的眼睛。
  
  咬一小口就好,輕輕咬一下,大腦發出誘惑,一小口就可以有力氣解開她手上的結。
  
  「不行。」她堅定地對自己說。
  
  「什麼事情不行,親愛的?」柯太太問。
  
  芮雪搖搖頭,瘋狂地四下張望,這時鬆餅突然吠叫一聲。芮雪擔心小狗會引起彭吉的注意,趕忙要它安靜。「噓,鬆餅,乖狗狗。」她噓聲說道。
  
  小狗坐下,可是視線盯著樓梯看,滿懷希望地搖著尾巴。芮雪轉頭一望,竟然看到亞堤走下樓梯,她覺得心臟快要跳出喉嚨。他來了。
  
  「謝天謝地。」芮雪嗚咽一聲,背靠著牆壁坐下。他再不來就太晚了,再過一秒鐘,她可能已做出某種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行為。萬一那樣做,她也懷疑柯太太會原諒她。
  
  「芮雪。」當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時,她眨眨眼睛,再睜開來看著他。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她低聲耳語,然後陷入沈默,任憑他雙唇落下封住她的嘴。這是一個甜蜜、近乎虔誠的吻。
  
  「我當然會來,我在乎你。」
  
  當他親吻她的時候,芮雪閉起眼睛,但現在再次張開雙眼。這不是愛的宣言,但是同樣貼心。「真的?」
  
  他微笑地注視著她,將頭髮從她臉上撥開。「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你這麼美麗、勇敢、聰慧,而且該死的頑固。」他咧嘴一笑看著她翹起嘴唇,接著又說:「而且你喜歡我寫的遊戲,那表示你的品味不同凡響。」他又親吻她。
  
  「啊哼。」
  
  聽到柯太太相當大聲地清清喉嚨,芮雪和亞堤結束親吻。這個婦人露出痛苦的微笑。「大家都愛自己的情人,親愛的,但事事都有合宜的時間跟地點,而眼前實在不是好時機,也不是……」她鼻子一皺,環顧四周。「也不是好地點,真的。」
  
  「抱歉,夫人。」亞堤對她露出迷人的笑容。
  
  「我解不開她手上的繩結。」芮雪告訴他。
  
  「這個可憐的孩子非常虛弱。」當亞堤開始解開繩索時,柯太太告訴他。「我不知道他把她關在這裡多久了,可是他顯然要讓她挨餓。唉,他一直說她是吸血鬼,試圖要她吸我和鬆餅的血。諾曼顯然失去理智了。」
  
  「諾曼?」亞堤驚訝地頓一頓。「你是說彭吉?」
  
  「彭吉。」婦人發出厭惡的嘖嘖聲。「他堅持大家那樣叫他。他母親痛恨那個綽號,願上帝讓她可憐的靈魂安息。她是個可愛的女人,也是個好鄰居。她過世的時候真是可憐,諾曼只得孤伶伶地過活。諾瑪——他的母親——在世的時候一直努力管教這個孩子,可是我知道她一過世,他就變壞了。我很希望他會搬走,但是不行,他不肯走。他哥哥不太高興,我也不能責怪他。這棟房子早該賣掉,讓兩兄弟平分,可是諾曼把房子搞成一團亂,根本賣不出去。我想他是故意的,他哥哥也知道。他——」
  
  「呃——夫人?」亞堤插嘴。「你已經鬆綁了。我幫芮雪脫困的時候,或許你可以去打電話報警。」
  
  「喔,你沒有鑰匙,恐怕永遠也無法讓她脫身喔。不過,好的,我當然會去找警察過來。」
  
  婦人被綁了太久,需要有人扶一把才站得起來。芮雪注視亞堤協助她起身,攙扶她走到小狗旁邊,她堅持要帶著小狗一起走。他看著她上樓,然後迅速回到芮雪身邊。
  
  「情況有多嚴重?」他再次跪在她旁邊,問道。「我看得出你很痛苦。他又傷害你嗎?」
  
  芮雪點點頭。「那是意外。他要敲柯太太的頭,造成十字弓射出,木樁刺入我的胸口。」
  
  亞堤吐出一句咒罵,從口袋中掏出一包血袋。「血袋變熱了,光喝一包也不夠,可是應該能減輕一點痛苦。」
  
  她不在乎這包血液是不是被細菌攻佔了;她把血袋拿到嘴邊,用牙齒刺進去,血袋乾涸的速度如此之快,芮雪不敢相信她吸完了。可是她確實已感到比較舒服,而且疼痛立刻得到舒緩,雖然只有舒緩一點點,她也恢復了些許體力。起碼她不再覺得如果不立刻咬人就會暈倒。
  
  當亞堤扯開她腳踝上的鏈子時,芮雪吸光袋子裡的每一滴血,然後把袋子壓扁,塞進口袋裡。他做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彷彿腳鐐只是紙糊的。多虧冰箱裡的鮮血,他的體力顯然已完全恢復了。
  
  「你是如何逃出辦公室的?」他協助她起身時,她問道。
  
  「靠母親、路森,和柏軒的幫忙。」他回答。「他們使用乙炔吹管將門板切穿一個洞。現在他們都在外面的車上。」他又說。「老實說,我也花了一點功夫才說服他們在外面等候。交換的條件是我不殺他。」
  
  當她身體搖晃的時候,亞堤一把將她抱在胸前,臉上閃過關切的表情,可是關心之情也掩藏不住他眼中熊熊的怒火,芮雪認為最好在彭吉注意到亞堤、爆發不可避免的衝突之前,將亞堤帶離此處。那會是比較聰明的做法。無論有沒有答應家人,她不相信他會饒了這個傢夥的命——或者在衝突中丟掉自己的命。
  
  「柏軒的車上有更多血袋。我先帶你過去,再回來料理彭吉。」
  
  「不,亞堤,讓警方處理他就好。」她急忙說道。
  
  「我必須——」
  
  「我的天!」
  
  芮雪和亞堤一同轉身朝房間的另一頭望去。彭吉站在門口瞪著亞堤和芮雪,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亞堤立刻朝他走去,可是芮雪拚命抓住他的手臂,希望把他拉回來,或者只是想提醒亞堤自己的存在。無論如何,他停下腳步,低頭凝視她,然後將她挪到他身後,轉頭面對彭吉。可是彭吉已經消失。當芮雪令他分心的時候,那傢夥不見了。
  
  「哪裡——」亞堤開口,然後停住,挺直身體。彭吉再次出現時,手裡拿著十字弓,亞堤把芮雪推向後面的樓梯,用身體擋住她。十字弓上架了新的木樁,直接瞄準亞堤的心臟。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2:53


  「告訴你,他們是吸血鬼!」
  
  彭吉的語氣與其說是堅定,不如說是抱怨,芮雪一邊想著,一邊注視他用手指扒梳油膩膩的頭髮、挫折地拉扯發尾。她其實不怪他,他們已經盤問他好幾個小時了。警察顯然直接把他帶到警察局,登記之後,帶他到一個方形的小房間,開始盤問他,而且一直沒有放他離開。
  
  芮雪和殷家的人沒趕上前兩個小時的訊問。他們花了不少時間才帶她跑完急診室的流程、離開醫院。儘管她是醫院員工——更別說由於她在工作時遭受綁架,變得小有名氣——他們仍必須等上一陣子才輪到看醫生。當芮雪詢問為何不對護士施咒,把他們的順序調到前面的時候,梅芝似乎很訝異。她指出芮雪並不是急病患者,他們可以稍等。
  
  芮雪沒想到這一點,有那麼片刻,她感到羞愧,不過梅芝立刻進入她的腦海中安慰她說她慢慢就會懂的。老實說,芮雪恨不得盡快開始學習。她很驚訝這一家人在護送她往各處去的時候都沒有遭到抗議。能夠控制週遭人類的思想與心智一定有許多好處。她沒有被檢查身體,可是醫院的員工都記得她做過檢查。正如梅芝所保證的,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像預期中一樣寫著:她嚴重脫水、營養失調。親眼看到殷家人驚人的能耐,芮雪很快開始瞭解亞堤所賜予她的能力。
  
  「他們是吸血鬼,是嗎?」甘警官——那個金髮的警察——問道。他站在桌子旁邊,而他的夥伴與彭吉面對面坐在桌子兩邊。「諾曼,擁有棺材與吸血鬼牙齒的人是你,可是你卻宣稱葛小姐和殷先生是吸血鬼?」
  
  「告訴你,那只是假牙。」彭吉低聲說道,口氣很厭煩。「如果你解開我的手銬,我可以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拿下來。我的是假牙,可是他們的牙齒是真的。」
  
  「他們的牙齒的確是真的,諾曼。」那個褐髮的崔警察安撫地表示同意。
  
  「不要那樣叫我!」彭吉厲聲說道。「諾曼。天啊,我討厭那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怪胎。」他瞪了他們一眼,接著說:「我告訴你,殷亞堤是吸血鬼,那個女人也是。天殺的,她曾經咬我一口!」
  
  芮雪的臉微微抽搐。她並沒有真的咬到他,可是她靠得比想像中更近,牙齒曾在他的頸部劃出一道刮痕。其實只是一條小擦痕,甚至看不出是牙齒咬的。然而,這已經足以讓她不想再去咬任何人了。嗯,或許亞堤除外吧。她相當喜歡給他來幾個愛的叮咬,當他們——愛的叮咬?芮雪搖搖頭,不,她的意思是情慾叮咬。
  
  不是愛的叮咬。她不愛亞堤。她愛上他了嗎?這個問題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盤旋,令人困惑的思緒與情感也隨之不斷高漲。溫暖而洶湧氾濫的情感讓她心生警惕。老天啊,她不能愛上他。
  
  芮雪突然發現路森帶著一絲興味凝視她。她想起站在她身旁保護她的人都可以讀取她的想法。她硬把自己脫韁的思緒與情感逼到心底黑暗的角落裡,把注意力拉回單向鏡面另一邊所發生的狀況。彭吉緊閉嘴巴,沈默地瞪著警察。
  
  「好,她的確咬了你。」甘警官評論。「諾曼,你認為你現在也變成吸血鬼了嗎?」
  
  「不要叫我諾——」彭吉猛然住嘴,睜大眼睛。突然之間,他似乎不再那麼厭煩了,臉上充滿興奮與驚奇。「她的確咬了我。你真的認為我因此變成吸血鬼了嗎?」
  
  「我不知道,諾曼。你是專家,你說呢?」
  
  彭吉沈思了一分鐘,然後開始推理。「我猜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倫菲爾德在被咬之後並沒有變成吸血鬼,他……」他的表情轉為驚恐。「喔,天啊!在被咬之後,倫菲爾德一輩子都成了德古拉的僕人。他是他的奴隸。」(譯註:Renfield倫菲爾德是被吸血鬼德古拉所利用、奴役的地產管理人。)
  
  「所以,那一咬讓你變成葛小姐的奴隸了嗎?」崔警官問。
  
  彭吉沒有聽他說話,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天啊,而且他也吃小蟲子之類的食物。老天!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吃得下小蟲子。」
  
  兩個警察在彭吉絕望地搖頭時,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認為那已經夠了,我現在想去詢問他。」
  
  芮雪看向說話的那個男人,他是在她上班的醫院精神科服務的施醫師。他被召到警察局來評估彭吉的心理狀態。他要求先觀察訊問的情形,宣稱案主對心理健康專家的反應與對一般人,甚至是警方的反應會大不相同。現在看來,他想要親自詢問彭吉一些問題。
  
  甘警官與崔警官的上司羅隊長點點頭,站起來。「當然。醫生,請跟我來。」
  
  芮雪看著他們走出觀察室。片刻之後,訊問室的門打開,施醫生與羅隊長進入房間。隊長以手勢要兩位警官過去,短暫地低聲商討之後,離開了訊問室。他一離開,施醫生就做自我介紹,在崔警官空出來的位子坐下。他微笑看著彭吉,問道:「諾曼,你瞭解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區別嗎?」
  
  聽到這個問題,芮雪露出淡淡的微笑。亞堤在那棟屋子裡也問過相同的問題。觀察室的門打開,羅隊長走進來,芮雪很快地又將視線轉回彭吉身上;彭吉瞪著醫生的樣子,彷彿他是外星人。
  
  「什麼?」
  
  「你瞭解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區別嗎?」施醫生很有耐心,又問了一次。
  
  「當然。」彭吉臉色一沈。「你知道嘛,我不是瘋子。」
  
  「不,當然不是。」施醫生安撫地說。「你可以解釋幻想與現實間的差別給我聽嗎?」
  
  「好啊。幻想是……嗯,像是巫師、戰士遊戲、魔術之類的東西。幻想並不是真實的。」
  
  「啊,嗯。」施醫生抿了抿嘴唇,點點頭。「你可以給我一個跟現實有關的例子嗎?」
  
  「血腥慾望。」彭吉堅定地說。
  
  「血腥慾望?」施醫生困惑地問。
  
  「那是殷先生創作的電腦遊戲,」甘警官解釋。「裡頭有吸血鬼等等的。」
  
  「啊。」施醫生將視線移回彭吉身上。「那就是現實嗎?」
  
  「喔,是啊。」彭吉很肯定地對他說道。「嗯,魔法只是一些胡說八道——可是真的有吸血鬼。女孩子都很喜歡他們,他們超級強壯、動作超級快,而且長生不死。」
  
  「這其中哪一種特質最重要?」施醫生問。
  
  彭吉並沒有思考很久。「長生不死……還有辣妹。」他這麼認為。
  
  「你是說女人與不朽的生命最為重要?」施醫生點點頭,又說道:「你似乎稍微跟我提過,你的母親最近過世了——對不對,諾曼?」
  
  「對。」他點點頭,接著,他的注意力從醫生身上飄向桌子,彷彿在追蹤某種東西。他突然舉起手臂,用力往桌面上一捶,顯然是要壓扁一隻小蟲。這舉動把芮雪嚇了一跳。她不是唯一跳起來的人,醫生和警察也都跳了起來。
  
  「請稍等我一下。」施醫生站起來,離開訊問室。他走回觀察室的時候,芮雪並沒有非常驚訝。他起初不發一言,只是站在羅隊長身旁,透過窗戶注視彭吉。他們沈默地看著彭吉拾起剛才壓扁的小蟲,似乎很著迷地檢查著。當他突然把那個被壓扁的小東西丟進嘴裡的時候,芮雪露出作惡的表情。片刻之後,他輕輕聳肩,喃喃說道:「還不壞,有一點像堅果的味道。」
  
  「看來那個年輕人的神智非常不清楚。」施醫生說。「我和他的哥哥談過,他說諾曼最近變得很偏執、很怪異。他認為為了諾曼的安全著想,最好把他隔絕起來。當然,我需要做許多測試,可是諾曼已經證實他不但會危害自己,也會對大眾產生威脅,尤其是對於他認為具有危險性的人。」
  
  心理醫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和亞堤一眼,繼續說道:「足以認定他必須接受七十二小時的測試。」
  
  「醫生,謝謝你來幫忙。」隊長說。「我們必須進行文書工作,不過我想李先生很快就會歸你監管了。」
  
  「我會先準備好床位給他。」施醫生嚴肅地向他保證。他們握手之後,醫生就離開了。當彭吉又捶了一次桌面,撿起他殺掉的東西檢視時,隊長朝訊問室看了一眼,搖搖頭。
  
  「真是個瘋子。」當彭吉把蟲子丟進嘴巴咀嚼的時候,警察低聲說道。隊長一隻手按著開始禿頭的頭頂,搖搖頭;當門上響起一記輕柔的敲門聲時,他歎一口氣,走到門口。他和一個芮雪看不到的人簡短地談了一下,然後轉身向他們走來。
  
  「你們的證詞已經印出來,可以簽名了。可以的話,請跟詹警官一起過去,她會帶你們去簽名。」
  
  「好的,謝謝你。」亞堤扶起芮雪的手臂,敦促她走向門口。她安靜地走著,知道殷家的人都跟在他們後面。
  
  簽署文件是一場相當快速的磨難,至少對芮雪而言。亞堤與他的家人在一個房間裡簽名,她則被帶往另一個房間,在證人面前簽署文件。芮雪簽名完畢,踏入走廊,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她心中有點失落。從帶她離開彭吉的屋子之後,殷家人一直緊密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突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走廊停下腳步,考慮該怎麼做。她應該等待他們出現,還是先行離開?警官說籤完證詞之後,她可以自由離去了。芮雪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時候,突然想到或許無人可等。亞堤或許早已經簽完他的文件離開了。畢竟,他們其實沒有必要繼續陪她。她已經學會獨力進食和控制牙齒,而且她在醫院工作,要取得血液並不困難。雖然不容易,但是她有辦法拿到,他們可能很清楚這一點。或許放下照顧她的責任,他們全感到如釋重負。
  
  這個想法讓她很悲傷,幾乎難過到要用力抽氣。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傷心。
  
  「芮雪?」
  
  聽到有人叫她,她猛然轉過身去。認出是儷希——何睿格緊跟在後——從走廊的那一頭急忙跑過來的時候,如釋重負的感覺湧入她的心中。
  
  「你還好嗎?」儷希關懷地問道。「媽媽在我的答錄機裡所留的訊息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我只聽懂你被綁架了。」
  
  「我很好。」芮雪擠出一個笑容。
  
  「喔,那就好。」儷希露出微笑,但是擔憂並沒有完全從她的眼中清散。「大家去哪裡了?亞堤也沒事嗎?」
  
  「是的,他很好。可是我不確定他們在哪裡。」芮雪承認。「我只知道他們可能已經簽完文件,一起離開了。」
  
  儷希聽到這個消息,皺起眉頭,然後看看四周。「我去找人問一下。」她一說完就跑走了,沿著走廊找尋,看看是否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我相信亞堤不會丟下你離開的。」睿格以嚴肅的語氣告訴她。
  
  芮雪轉頭擠出一個笑容,感謝他的好意。「嗯,他其實並沒有理由不離開啊。我已經學會控制牙齒,可以獨力進食,他不必繼續充當保母了。」
  
  聽到她這麼說,睿格皺起眉頭,英俊的臉上露出困擾的表情。「芮雪,有人跟你說過那條關於終生伴侶的規定嗎?」
  
  這個問題讓芮雪困惑地眨眨眼,她認為這似乎與此刻所發生的事情完全無關。「我——不。對不起,沒有人提過這條規定。」
  
  他緩緩地點頭。「我想也是。可是我覺得你對這條規定的認知是很重要的,這將有助於你瞭解你在兩個人的關係中處於什麼樣的地位。」
  
  芮雪揚起眉毛。如果能夠知道自己處於什麼樣的地位,的確會讓她安心許多。她開始明白她對亞堤付出了很深的感情,很可能會受傷。
  
  「因為我們的族人以一般人類為食,」他開始解釋。「想當然耳,我們必須控制族群人數,保持很低的數量,才不至於沒有食物來源。」
  
  芮雪點頭,這是非常合理的作法。
  
  「所以族裡有一些規定。例如說,每一對夫妻一百年只能生一個小孩。」
  
  「梅芝提過這一點。」芮雪點頭說道。
  
  「我並不意外,可是她可能沒有提到,族裡規定每一個吸血鬼只能轉化一個人類。」
  
  芮雪搖搖頭。「對不起,再說一次?他們只能有一個伴侶?」
  
  「喔,不是。有些吸血鬼也會離婚。我們現在談論的是好幾百年的生命,所以當然會有人離婚,雖然我知道離婚率比一般人類低。」他告訴她。「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只能轉化一個人類。這個人類通常是他們的終生伴侶,雖然也許之後的關係會生變,但是那吸血鬼不能再轉化別人。如果他們已經轉化過某個人類,便不能再將其他人轉化為終生伴侶。」
  
  「可是亞堤把我轉化了。」芮雪說。
  
  「是的。」睿格嚴肅地點點頭。
  
  「芮雪!」
  
  這一次芮雪慢了一點才回頭望向那個尖聲呼喚她的聲音。她覺得頭很暈,花了好些時刻才認出那個向她衝過來的老婦人。那個匆匆跟在她背後的灰髮男人,讓她認出這兩個沿著走廊趕過來的人是她的父母。接著,她的母親伸臂抱住她,芮雪被籠罩在「毒藥」的氣味之中,那是她母親最喜歡的香水。
  
  「謝天謝地,寶貝。我好擔心。當詹警官打電話來說他們已經找到你,而且你平安無事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喔,蜜糖,我們好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謝天謝地。」她停下來,捧住芮雪的臉,親吻她的兩頰,細看著她的臉蛋,然後皺起眉頭。「你看起來不太一樣,而且臉色很蒼白。你需要吃一頓豐盛的家庭料理,再睡一覺。」
  
  「沒錯,跟我們回家吧。」她的父親聲音粗啞地說道,伸出一隻手臂摟著她的背,讓她轉過身,一起朝剛才的方向走回去。
  
  當雙親帶她離開警察局的時候,芮雪一直沈默不語。她的臉色不應該是蒼白的;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她已經在廂型車裡吸取了充足的血量。一定是睿格告訴她的消息,以及這個消息所產生的震撼,讓她臉色發白。亞堤為了救她,放棄轉化終生伴侶的機會,她虛弱地想著。老天啊,他將她轉化,又花了許多時間與心思教她學會進食與控制牙齒,可是他卻不能擁有終生伴侶。為了她,他放棄了得到終生伴侶的唯一機會。
  
  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亞堤一定很恨她。假如他不恨她,那只是因為他還不曾發現他所做的犧牲有多大。等他一旦明白他所放棄的權利,他一定會恨死她。一輩子——說真的,這等於普通人好幾世的時間——沒有人愛他,多麼可怕。他已經活了幾百年,卻必須再度過幾百年沒有愛情的日子。或許他會找到屬於他的愛情,卻只能被迫看著她老化、死亡,而他永遠保持青春年盛。
  
  亞堤簽完最後一份證詞,不耐煩地把文件推過去給證人看。他急著做完簽名的事情,離開這裡。沒有人陪著芮雪。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沒有機會跟她過去。他們被帶到這個房間,然後詹警官要求芮雪跟著她走,就把她帶開了。他不喜歡讓她孤單一人。他並不是擔心會出什麼差錯,彭吉已經不再能威脅他們,所以她很安全。可是如果有人向她問起一些讓人不自在的問題,她身邊將沒有人幫忙抹去發問者的記憶,該怎麼辦?芮雪很不會撒謊。況且,他一直很害怕她會突然從他身邊消失。她現在可以獨力進食了,在廂型車上的時候,她甚至可以拿起血袋直接吸血;她也可以控制牙齒。彭吉的問題解決之後,最後一個將她留在他家的借口也消失了。她會不會決定離開,或是拒絕跟他一起回他家?他不希望她離開。亞堤已經變得太習慣她的存在,太喜歡她陪伴的感覺。他想要一輩子——
  
  「好了,先生,」詹警官將幾份證詞收好,整齊地疊成一疊。「全部完畢。如果我們還需要其他資料,會有人與你聯絡。你可以離開了。」
  
  她話才說完亞堤已幾乎走出門口。他必須找到芮雪,和她談一談。他需要知道她對他的感覺,看看她是否認為或許有一天會愛上他,就像他迅速愛上她一樣。
  
  「亞堤!」
  
  他一踏入走廊就聽到那聲呼喚,迅速轉過去,但那只是他妹妹。亞堤向她點個頭,然後回頭,滿心期望地環顧四周。不幸的是,到處都沒有芮雪的蹤影。
  
  「你有看到芮雪嗎?」當妹妹來到他身旁,圈住他、給他一個擁抱時,他問道。
  
  「有。但我為了打聽你的下落而離開的時候,她和睿格在一起。」她丈夫慢慢走近的時候,儷希放開亞堤,帶著沈默的問號,望著丈夫。「蜜糖,她去哪裡了?」
  
  「她的父母來了,她隨著他們離開了。」他解釋道,可是他臉上的表情讓亞堤感到不安。
  
  「怎麼了?」他問。
  
  睿格遲疑了一下,然後坦承。「我想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樣的錯誤?」儷希問,伸出手安撫地滑入他的臂彎。
  
  「我向她解釋每個族人一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而那個人通常是他的終生伴侶的那條規則。」他承認。
  
  「你解釋了亞堤為她所做的犧牲,而她沒有留下半句話給他就離開了?」儷希不敢置信地說。「在瞭解那個規定之後,她甚至不肯花時間說聲再見,或甚至連一句謝謝也沒說就走了嗎?」
  
  亞堤聽到儷希的話,可是說真的,他聽不太懂,待會兒再想。在此同時,他只是呆呆地站著,覺得很失落,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她做出了他所害怕的事。芮雪離他而去。
  
  現在母親正在和他說話,可是亞堤聽不進去。他覺得耳朵裡好像塞了脫脂棉。事實上,他覺得好像整個大腦都被脫脂棉塞滿了。他們走出警局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地偶爾點個頭。亞堤懷疑自己騙得過任何人:他們可能全都正在讀取他的心思,儘管他似乎讀不到自己的想法。不過他一定點頭點對了時機,因為沒有人再和他多談。他們一路上說著話,走向柏軒的廂型車,上車之後,開車回家。
  
  抵達他家的時候,有人提議大家陪他一起進去,可是亞堤喃喃地說他有工作要做,很快地跳下車子,把門推上。他此刻不希望有人作陪。他不想說話,甚至不想思考,只想爬進洞穴裡,暫時逃避人生。對他而言,那代表工作。
  
  亞堤進入屋內,忽然之間覺得房子又大又空蕩。嚴格說起來,只住著一個人的確太空曠。他應該把房子賣掉,買一間公寓。他不需要很大的空間,只要有一間辦公室、一間臥室、一台冰箱……他不太有興致思考這些事情。
  
  當有關芮雪的記憶湧入他的腦中,他的臉微微抽搐:玩電腦遊戲、在圖書室的火爐邊一起安靜地看書、笑著討論她努力想喝下血袋退貨品的糗事、在月光下共度晚餐……當失落與恐懼隨著這些記憶爬進腦海時,他把心房封鎖起來。但是各種問題搶在那之前開始攻擊他。他是不是永遠失去她了?她對他是否曾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或者過去這一切只是消磨時間的好玩方式?
  
  他懶得把門關上,亞堤直接大步越過走廊、穿過廚房,慢跑下樓,進了辦公室。當他一走到樓梯底端,立刻看到母親和哥哥為了救他出來所製造出的那團混亂。他不予理會,踩在碎屑殘片之上,大踏步走進辦公室。他必須記得以後要找人把這扇門換掉。血腥慾望二的截止時間快到了,他真的很希望能趕上這個期限。最近的生活十分混亂,碰上彭吉的騷擾,又碰上芮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亞堤的工作進度落後許多。現在他必須集中注意力。一直以來,工作就是他的避難所,現在更是。
  
  亞堤坐在書桌前,瞪著以前是電腦但現在一團糟的破銅爛鐵。彭吉在房間裡四處開槍的時候,真的毀了這些電腦。幸好亞堤很久以前就知道應該把所有的東西都做個備份。他並沒有流失已經完成的進度,可是這些電腦已經不能繼續運作了。
  
  他的視線飄向電話,可是他知道電話也壞了。轉身離開這團混亂,他大步踏出辦公室,離開屋子,坐上他的車。他必須買新電腦——四台新電腦,以便取代他所失去的工作站——然後他必須像魔鬼似的拚命工作才能趕上截止日期。等工作完成後,他再來考慮該拿芮雪的事情怎麼辦,如果他還能辦。
  
  「芮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亞堤聽到母親這麼問,臉色一沈。這也是自從芮雪離開警察局、走出他生命之後的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一直重複自問的問題。他沒有任何的答案。顯然她似乎不要他——她連回頭一瞥也沒有就走掉了,而且一直不曾跟他聯絡。
  
  「你有沒有試著跟她聯絡?」梅芝顯然讀出他的想法。
  
  亞堤懶得對她的思想侵犯發脾氣。那有什麼用?況且,他最近似乎體力不足,懶得去吵一場他這輩子從來沒贏過的架。儘管他一直抗議,而且無疑會繼續抗議下去,直到他們有一方過世,反正母親一定會讀取他的想法。
  
  「你當然沒有體力,你最近都沒怎麼進食。你此時此刻就處於脫水的狀態。」梅芝厲聲說道。「看看你,自從離開警局之後,你沒有洗過澡,也沒有換過衣服。你應該感激芮雪沒有和你聯絡。她只要看一眼你這副邋遢的模樣,就會轉身離開,開心地逃跑。」
  
  「我一直在忙。」亞堤咆哮。他基本上不是個愛吼叫的人;那比較像路森和柏軒的作風。他們是家裡脾氣最壞的人。可是他最近脾氣變得相當惡劣。
  
  「嗯。」梅芝瞪著他。起初他以為她要放棄這個話題,但接著他察覺母親在他腦海中搜索。他試圖將她擋在大腦外面,但是這種嘗試從來沒有成功過。況且,她早已找到她想找的資料了。「你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你愛她!」
  
  面對這項指控,亞堤有點畏縮,接著臉色一沈。「我之前不知道我愛她。不過我知道我很在乎她,想要跟她在一起,這是她一定知道的。可是她顯然並不在乎。」
  「她怎麼會知道你的想法?」她語氣嘲弄地問。「你有告訴她嗎?」
  
  「沒有。」
  
  「我怎會養出這麼笨的小孩?」梅芝厭煩地對著辦公室裡的空氣發問。
  
  「當我們……很親密的時候,我們可以讀取彼此的心思。她應該知道我很在乎她,而且想跟她建立穩定的感情關係。」
  
  「什麼?」她臉上的表情暗示他是個大白癡,亞堤注意到這一點,覺得很不舒服。「她要如何讀取你的心思?她又不是專家。老天在上,那個可憐的女孩直到待在這裡的最後那一天才學會控制牙齒,讀取別人的思想是一項需要常年學習的進階級技巧。」她對他大皺眉頭。「當你們很親密,而她也對你敞開心思的時候,你讀取過她的想法嗎?」
  
  「不,當然沒有。我不想侵犯她的思想。」
  
  「可是你竟認為她會不知怎地突然有能力,而且很樂意侵犯你的思想?」她問,對這個笑話嗤之以鼻。「她當然沒有做出那種事。兒子,你必須鼓起勇氣告訴她。」
  
  亞堤沈默不語,可是梅芝可以讀出盤旋在他腦中與深藏在心底的恐懼。他想追求芮雪,可是害怕受到拒絕。她很瞭解這個兒子,也很肯定他終究會去追求那個女孩。梅芝只是擔心等到他鼓起勇氣的時候,已經太晚。她認為如果不想看著兒子失去得到幸福的機會,她必須稍微施展一點慈母的手腕,插手干涉。
  
  天老爺啊,她氣惱地想,這小子已經超過三百歲了。做母親的,還真是永遠忙不完。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3-24 02:23:19


  芮雪坐回沙發裡,先蓋上指甲油的瓶子,再伸出腳檢視努力的成果。她現在十隻腳趾頭都有暗紅色的指甲。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但自從殷亞堤出現在她的停屍間之後,新的經驗正不斷增加。
  
  她皺著眉,強迫自己拋開那個想法。想起亞堤一點好處也沒有。每次想起那個男人以及一同相處過的時光,她很容易就會變得陰鬱而消沈。芮雪非常地想念他。她只曾在他家待過一段短暫的時間,但那感覺很像永恆,同時又像只有一分鐘。好像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而且在一次心跳之間經歷了一個完整的人生。她非常想念他。
  
  歎了一口氣,她把指甲油放在桌上,站起來。芮雪提起牛仔褲以免褲腳弄壞了她的心血,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她真的應該在指甲油干一點之後再走路,但如果繼續坐在沙發上,只會因為想到和亞提共度的時光而變得更加鬱悶。回到自己的生活之後,芮雪馬上就發現了這一點。想起亞堤是個禁忌,每次都讓她陷入更深的沮喪,也讓她吃進一些像冰淇淋之類,身體不需要的、很荒謬的東西,而且她真的食不知味。
  
  發現自己直接走到冰箱前面,並打開來看裡面有什麼,她厭煩地歎氣並把門關上。接著,她把手放在腰後,轉身檢視廚房。在坐下來塗腳趾甲油打發時間之前,已經打掃過這裡了,還有公寓裡的其他地方。芮雪還是沒能換掉夜班的工作。回來之後,她發現不在的這段期間,白天的那個職務已經給了別人。她的上司不斷地道歉,並解釋她的失蹤使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個職務必須立刻有人接手,所以他就給了也提出申請的東尼。芮雪向他保證她完全瞭解,而且她真的釋懷。事實上,她隨即很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很介意。那短短一個多星期的經歷顯然讓她變成夜貓子。她現在很喜歡夜晚,而且在夜晚工作也很開心。說來奇怪,那些喧鬧的鄰居再也不會打擾到她的睡眠。不知怎地,她就是可以摒擋他們的噪音,而且睡得像死人一樣。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夜晚會讓她想起和亞堤在一起那段美好卻也悲傷的時光。她想念他。
  
  敲門聲救了芮雪,以免她再因想著亞堤又陷入悲傷與消沈之中。臉上掛著微笑,她離開廚房,走過走廊前去應門,想著是哪一個鄰居會在這種時間來敲門。早就過了午夜,但沒有人按樓下大門的電鈴,所以她很確定一定是某個鄰居。
  
  開門之前芮雪並沒特別看一下窺視孔。自從被轉化之後,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的力量和速度持續增加,再也不會真的害怕任何人。這是一種前所未有,且非常充滿力量的生活方式。她拉開門看了一眼,然後先靜止一下,再走出門困惑地看整條走廊。她很確定曾聽到敲門聲。可是沒有人在走廊上。
  
  「我一定是瘋了。」她低語,同時走回公寓裡,自動地鎖好門。芮雪轉身走了兩步之後,又聽到敲門聲。她停下來,但沒有轉身面對公寓的門。敲門聲不是來自門口,而是走廊另一端的客廳。更加好奇且困惑,她繼續向前走進寬敞且舒適的客廳裡,環顧她那些軟綿綿的傢俱,接著另一次敲門聲讓她看向陽台的窗戶。
  
  芮雪張口結舌地看著站在落地窗另一邊的男人,並在他露齒微笑並揮手時,衝了過去。
  
  「唐邁!」她和他打招呼,同時拉開門讓他進來。「你怎麼上來的?」
  
  「當然是爬上來的。」他聳肩地說。
  
  芮雪看著他,然後走出陽台,看著這棟大樓的前面和下面的六個陽台。她轉身不可置信地問:「你爬過那個?」
  
  「當然。」他很開心地聳肩。「我喜歡爬上爬下。」
  
  芮雪再次看著下面的大樓。她想,要爬上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夠強壯、靈敏,且不怕摔死;而一個兩百歲的吸血鬼肯定不會缺乏這些。可惡,給她個幾百年,可能也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她笑了出來,轉身走進客廳裡。「你為什麼不直接按電鈴?我會讓你進來,你知道的。」
  
  當她關上陽台的門,唐邁再次聳肩。「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嗯,你成功了,」她自嘲地說,並微笑。「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我想祝你情人節快樂,並邀請你去子夜酒吧。」他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他的話只讓芮雪再次感到困惑。
  
  「嗯……唐邁,情人節在二月,現在是九月。」她指出。
  
  她謹慎的表情讓他笑起來。「我們不會總是照一般節日的時間去過節,你知道的,過個幾百年之後,你就會發現隨時都可以是情人節,而且必要時邱比特就會出現。」
  
  「喔。」芮雪不確定地說。她完全不瞭解他的意思,但非常高興有人作伴,且有機會可以在不用值班的夜晚有事做,所以決定不再多問。
  
  她也曾想獨自去子夜酒吧,但都沒有勇氣,擔心會遇見亞堤。芮雪害怕會直接衝進他懷裡,或做出類似的丟臉的事。也許他會生氣地走開。他已經理解為了救她,所放棄的東西了嗎?他討厭她嗎?不過他甚至懶得打電話來,暗示了他可能討厭她。
  
  「那麼,」唐邁拍一下手,嚇得她忘了思緒。「去換衣服,小姐,我們去突擊酒吧。那應該是個很刺激的地方。」
  
  芮雪甚至想都不想,只是感激地微笑點頭,快速走出客廳進入臥室。她現在穿著待在亞堤的房子時,梅芝幫她從公寓拿來的緊身牛仔褲。不用工作的時候,芮雪常穿這條牛仔褲;它很舒服且帶來安慰,讓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她知道終究要汰換這條牛仔褲,但並不期待那天的到來。
  
  脫下牛仔褲,她穿上一件最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買的一件緊身皮短裙,當時她希望亞堤可能會和她聯絡。芮雪希望在約會時穿上它,讓他為之瘋狂。然而,他從未和她聯絡,而且她也放棄了幻想。她一點也不想用這件裙子讓唐邁瘋狂;他人很好,但亞堤已經偷走了她的心,而且她懷疑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復原。但是,遇到亞堤的可能總是有。那時,她想讓自己很好看。不論如何,至少他會看到他失去了什麼。
  
  穿好裙子後,芮雪脫掉身上的大T恤,換上一件時髦的白襯衫塞進裙子裡。然後穿上涼鞋,藉以炫耀她剛搽過指甲油的腳趾,並快速地進入浴室畫一點眼影和口紅。用手指稍微順過頭髮,做出性感、蓬鬆的樣子之後,她在喉嚨和手腕噴上一點香水後很快地走出來。
  
  「真快。而且你看起來很贊。」當她回到客廳,唐邁讚美地說。「走吧,小妞。夜晚正在等待我們。」
  
  他並未走向陽台,而是走向前門,令她鬆了一口氣。芮雪不認為自己已有攀爬建築物的準備。她拿起皮包,跟著他走出公寓,突然間腳步輕盈了起來。她喜歡唐邁。當然這和她喜歡亞堤的感覺不同。但他很有趣,讓她發笑,她知道他今晚一定會讓她很愉快。去子夜酒吧很有趣,絕對比枯坐在公寓裡、因為可能發生的事而鬱悶好上很多。
  
  此外,她可能可以從唐邁那邊聽到一些跟亞堤有關的消息。他會知道他堂哥正在做些什麼。芮雪尷尬地發現,自己渴望知道任何與亞堤有關的事。
  
  亞堤包好血腥慾望二的光碟片,寫上姓名地址後,歎了一口氣地把它放在一旁。他完成了,終於寫好了。他看著信封一會兒,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不安地站起來,離開辦公室。他不眠不休地寫著遊戲程式,不讓和芮雪有關的想法打斷他,除了母親來騷擾他的那一晚。然而,現在他完成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芮雪。走上樓的時候,他想著她現在正在做什麼。
  
  她在工作嗎?最後他決定並沒有。轉化她的那一晚,他就已經知道她得到白天的工作了。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她現在一定在睡覺,窩在溫暖舒服的大床裡,他這麼想著,並感覺到體內竄起慾望。他希望和她一起躺在那張床上。當然,如果他在那裡,她就不可能獲得太多睡眠。他將無法不觸摸她、愛撫她——
  
  亞堤讓思緒暫停。幻想和芮雪做愛絕不是世上最有生產力的事。此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例如構思一個接近她的方法。他已決定母親的說法很有道理,他必須把自己的感覺告訴她,並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如何。唯一的問題是,他應該怎麼做。
  電話響起時,亞堤正走過廚房一半。他立刻轉向地下室的門,然後想起工人來修理地下室電話的時候,他已要求在房子裡到處裝設分機。轉過身,他走到廚房牆上的電話旁,拿起話筒吼了一聲:「喂?」
  
  「嘿,老兄!」唐邁興高采烈的聲音傳來。「猜我在哪?」
  
  亞堤做了個鬼臉。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說話聲幾乎掩沒了這個男人的聲音,小孩子都猜得到。「子夜酒吧。」
  
  「猜對了,老兄。」唐邁笑了。「我和那個辣妹在一起。你可能認識她,芮雪?」
  
  「什麼?」亞堤全身僵硬,手指反射地握緊話筒。
  
  「沒錯。」唐邁聽起來很得意。「她沒事做,我也沒事做……」
  
  「唐邁!」亞堤低吼。因為那暗示性的停頓而冒起冷酷的憤怒。
  
  「她現在在化妝室裡,不知道我打電話給你。如果你想要她,最好來這裡找我們,」他的堂弟帶著興味地說。接著,以更嚴肅的語調又說:「而且這次你最好做對,老兄。我不會再當你們倆的邱比特。如果這回你再搞砸,那我就不客氣了。情人節快樂。」
  
  電話掛斷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嘟嘟聲。亞堤至少聽了那聲音足足一分鐘,心裡的念頭不停打轉。唐邁在當邱比特,他又再次插手。願主保佑他,他這麼想,並掛上電話,然後花一分鐘思考應該先做什麼。他需要洗澡並換衣服。他還必須刮鬍子。老天啊,他該死的臉上長滿鬍子,實在是太久沒刮了。或許他應該帶點什麼去給她。也許一束花。在這種時間他到底要去哪裡找花給她?為什麼所有的店晚上都不營業?難道沒有人想賺錢嗎?匆忙走出廚房的時候,他暴躁地這麼想著。
  
  「你真是個時髦的女人,小妞!」
  芮雪在舞池裡隨著搖滾樂跳舞,並因為唐邁的讚美而笑了。她玩得很開心,真的,非常開心。而且在這兩個小時內,她只想到亞堤兩千次。這已比平常少很多。
  「我累斃了,小妞。我們去坐一下。」唐邁沒有等她同意就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離舞池。芮雪沒有抗議。她玩得很盡興,但也可以休息一下。
  
  「太好了,我們的飲料來了。」芮雪愉快歎息一聲,同時跌坐進椅子裡。她決定要勇敢一點,並再次讓唐邁幫她點飲料,只提不能點「甜蜜狂喜」。結果他點了一杯「纏綿無盡」。那聽起來不太危險。但她還是問了那是什麼,而他只是微笑告訴她稍後就會知道。芮雪好奇地試了一口,驚訝地發現並不難喝,一點也不難喝。她不再需要用吸管了。
  
  「喔,看是誰來了。」
  
  芮雪抬頭,因為看到亞堤穿越人群走向他們而全身僵硬。有那麼一會兒,她的心裡充滿了快樂,但憂愁馬上取而代之。他看到他們似乎一點也不高興。事實上,看他越過最後幾個人來到他們桌前看著她的時候,她決定他看起來很暴躁。當她剛想他已經發現犧牲的代價而且很生氣時,他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束垂頭喪氣的花。不確定該不該伸手去拿,芮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束可憐的花。她顯然猶豫太久,因為亞堤馬上因為花的狀態而道歉。
  
  「我想送你花,但全部的花店都打烊了。我找了六間商店都沒有在賣花,而這些是最好的——」
  
  「很漂亮。」芮雪打斷他的話,接過花束。雖然毫無生氣,看起來又很可憐,但芮雪真的覺得它們很漂亮。它們代表了希望,而且她欣喜地接受這束花,帶著害羞的微笑,把花捧起並聞一下這束纖細的——「意大利辣腸的味道?」
  
  「它們被放在熟食店的食品冷藏櫃裡。」他低語,表情彷彿很尷尬。
  
  芮雪咬著唇以免笑出來,然後開朗地對他微笑。「近來好嗎?」
  
  「很悲慘。」他只這樣回答。「你呢?」
  
  「和你一樣。」他們對彼此微笑一下,終於放鬆下來。
  
  「嘿,看來我的工作完成了。」唐邁宣佈,並在站起來之前向芮雪解釋:「我很開心,但我只是快遞小子,小妞。梅芝伯母請我當邱比特,而且我喜歡你,所以就同意了。」
  
  「邱比特嗎?」亞堤好笑地問道。
  
  「對,儘管笑吧,」唐邁和善地說。「而且盡情享受。但是這次千萬不要搞砸了,一百年一次是我當邱比特的極限。」
  
  走到芮雪旁邊,他彎腰擁抱她並低語:「歡迎加入我們的家族。」
  
  芮雪想問他是什麼意思,但唐邁立即走開,不給她機會。她看著他消失在人群裡,然後轉身看向正要坐入堂弟位子的亞堤。
  
  「我很想念你。」四目相交之際他這樣宣佈。
  
  這句話讓芮雪的眉毛挑得老高。「你休想騙我」的想法浮上心頭,亞堤苦笑一下。
  「我聽到了。」他再次微微笑著說。
  
  「我以為你不能讀取我的想法。」芮雪懷疑地說。
  
  「我的確不能,」他向她保證。「嗯,除了我們很親密的時候。那時你對我敞開心胸。」
  
  「那你怎麼——」
  
  「其實是你把那個想法投射給我了。」
  
  「真的嗎?」她問。
  
  「對。很可能是誤打誤撞,但只要多練習,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了。」
  
  「真的?你可以教我嗎?」
  
  他沈默了一分鐘,然後說:「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我向你投射一個想法,而你試著讀讀看。」
  「好,」她同意,並歪著頭。「我要怎麼做?」
  
  「只要對我打開心胸,剩下的交給我。」他告訴她,接著就不說話,瞇起雙眼集中精神。只經過了一會兒,芮雪就清楚地聽到他的想法,好像他直接對著她的耳朵說話。
  
  我很想念你,非常渴望你。你不在的時候,生命好像失去了什麼。我想要你回到我的生活、家裡、床上。我想要每天「晚上」在你身旁醒來。我愛你,芮雪。
  
  芮雪看著他,幾乎無法相信剛才聽到的話。「那你為什麼都不打電話給我?如果唐邁今晚沒有帶我來這裡——」
  
  「我會另找地方和方法接近你,」他認真地向她保證。「我只是想先解決我的截止期限,才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你身上。」
  
  芮雪想,這藉口可真無力。他想先解決工作上的事?她的重要性排在他的工作、他的遊戲軟體之後?嗯,多麼讓人受寵若驚啊!
  
  「你一定真的很生氣,」他苦著一張臉說。「你的想法像鐘聲一樣清楚地傳到我這裡。」
  
  當她沒有微笑,也沒做出任何原諒他的反應時,他歎了一口氣並說:「也許我們應該去安靜一點的地方。」
  
  芮雪嚴肅地點頭,喝完剩下的飲料站起來。走出子夜酒吧並走向他的車子時,他們都很安靜。當他打開乘客座的門讓她坐進去,她並沒有抗議,也沒問要去哪裡。他們停在他家門前時,她也沒有非常驚訝。這裡是他們發生關係的地方,似乎是解決這一切最合理的地方。
  
  芮雪跟著他走進屋子,進入一樓的書房。一進入這個房間,她立刻感覺平靜許多。他們一起在這個房間裡度過許多寧靜的夜晚,只是一起看書。
  
  「好吧,」亞堤說,他們坐在雙人沙發上,而他的手環住她,把她拉到胸前。「不是因為工作,那是個爛藉口。」
  
  對於這個坦白她並沒感到非常驚訝,但還是保持沈默,並得到報償聽到他又說:「我其實很害怕。」
  
  這倒真的很讓她驚訝,芮雪坐直起來,轉身看他。「怕什麼?」
  
  「被傷害,芮雪,」他低聲地說。「我從不認為自己膽怯或懦弱,但這對我是未曾有過的經驗。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一個吸引我的女人,而且還不能看穿她的想法。這是個新的經驗,而且很不舒服。一開始我覺得隨時會受傷,應該也很困惑。你應該記得,我活了三百年都沒有墜入愛河。你帶給我的感覺讓我很意外。」
  
  「我也很意外,」芮雪低聲承認,又回到他的懷裡。「而且怕受到傷害。事實上,我害怕你終會發現為了救我而必須放棄的東西,並且開始討厭我,而那——」
  
  「永遠不會,」他堅定地打斷她的話,用力抱她一下。「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被你吸引了,甚至在你生病、蒼白、隨時可能昏倒的時候。」當她抬頭看他,他以微笑讓這些描述不那麼傷人,然後握住她的下巴說:「芮雪,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生活。你擁有我的心,而我發現我可能在催促你,你可能想要更多時間考慮,但是——」
  
  「我不需要更多時間,亞堤,」她低聲地插話。「我知道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但你是我這一生最想要的男人。如果要我花時間想像心愛男人的長相和擁有的特質,你就是我夢想中的男人。我愛你。」她直率地說,並因為他鬆了一口氣而微笑。
  「那嫁給我。」他衝口說出。
  
  「好。」芮雪馬上說,但他搖頭。
  
  「你必須考慮一下,芮雪。我要求的不是一般二十五年或五十年的時間。我們族群的婚姻——至少在我們家族——是一輩子的。而對我們而言,一輩子可以非常的長。」
  
  「我希望那是永恆,」她認真地說。「我愛你,亞堤。我願意永遠和你在一起,你也擁有我的心。」
  
  他的臉上漸漸露出微笑。「謝謝你,我這一生都會守護它。」他低語,並靠前吻住她的唇。
  
  芮雪張開雙唇,對著他的嘴歎息。他的吻感覺起來就像回到家,而她已經離開太久。以舌頭迎接他人侵的舌頭,她在沙發上扭動,雙手滑上他的胸膛。她的一隻手繼續向上抱住他的頸項,並深入他的頭髮抓住絲般的髮絲。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襯衫把他拉近。她的身體自動地拱起,慾望突然席捲全身,讓她變得飢渴且大膽。芮雪想要他同時在她身下、身上、體內。她想和他結合併感覺他充滿自己。她想永遠像這樣擁著他,並被擁抱。
  
  你可以。腦中傳來這些低語,來自他的訊息讓芮雪喉嚨深處忍不住輕笑。但他的手隔著襯衫找到她的胸脯時,她的開心逐漸消失,輕笑變成低吼。事情突然間一發不可收拾。
  
  芮雪讓自己向後躺在雙人沙發上,同時更堅持地拉扯著他的襯衫,強迫他一起躺下。亞堤移動位置,壓在她身上,雙唇和雙手變得更急迫。幾分鐘之後,芮雪的白襯衫已經敞開,內衣前面的鉤子也被解開。她期待地顫抖,他推開絲質的內衣展現她赤裸的胸脯時,她在他身下拱起。當他低頭攫取一顆已經堅挺的乳尖,她雙手抱住他的頭,把他拉得更近,然後突然鬆開他的頭髮,把他推開。
  
  他抬頭時臉上驚訝的表情非常珍貴,但芮雪忙於解開他襯衫的鈕扣而沒有注意。她快速地解開,讓他敞開襯衫靠向她,好讓雙手可以放在他赤裸的肌膚上。芮雪真正喜愛他結實又強壯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的乳頭,並用大拇指和食指逗弄著。
  亞堤因這愛撫而低吼,低身再次吻住她的唇。激情在他們之間爆發,熱烈且無法停止,探索的時間結束了。感覺好像他們曾永遠分開,但對彼此的需求卻無法抑制。就像一場大火,光亮、猛烈地燃燒。他們的吻變得幾乎有點粗暴,而當他在她身上遊移,她的指甲刮著他的背部,然後陷入他的手臂肌肉中。他的手滑至她的雙腿之間擠壓著她的皮裙時,她在他身下拱起身體。
  
  「我需要你。」她猛吸一口氣。那是命令而不是乞求,同時芮雪的手伸到他們之間,隔著牛仔褲抓住他。
  
  亞堤立刻有所反應。他撐起身體跪在她雙腿之間的沙發上,把她的裙子向上推,抓住她的內褲,並沒有脫下,反而拉斷脆弱絲質布料的兩邊,讓它像破布一樣掉落。回到她身上的同時一邊脫下牛仔褲,然後一隻手滑到她臀部下方,稍微舉起她,在她雙腳環住他的髖部時,滑進她雙腿之間。
  
  當他進入,芮雪放鬆地呻吟著,她的身體歡迎他,緊緊地擁抱他,而他在她耳邊呻吟。然後他開始移動,他們同時都被淹沒;費力地爭取他們所需的解放。亞堤讓芮雪先找到她的,在她大叫出聲並抓緊他的同時,他咬著牙說:「謝天謝地。」並與她一起飛昇。然後他倒在她身上,一起躺著喘氣。
  
  亞堤先移動。微喘地笑著,他在沙發上移動位置,平躺下來讓她伏在他身上,她像布娃娃一樣渾身癱軟。
  
  「嗯,那真是……」他的聲音沙啞,並沒有把話講完。
  
  「嗯……」芮雪低語,然後抬起頭慵懶地對他笑。「想再做一次嗎?」
  
  他輕笑地抱住她,把她拉近。「很想。你可以嗎?」
  
  「喔,可以,我——」她突然住嘴,並再次抬起頭,睜大雙眼。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
  
  「我沒有暈倒,」她開心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暈倒。」
  
  「那一定是我沒有做對,」亞堤如此認定,並坐起來,強迫她一起坐起來。
  
  「喔,但是我……呃……和以前一樣很喜歡,」芮雪說,意識到自己在臉紅但無法停止。「也許更喜歡。我們非常火熱。」
  
  「可不是嗎?」他得意地露齒微笑,並用手臂抱著她,站起來走過書房。
  
  芮雪因為他男性的得意而搖頭,並在他們來到走廊上時,把頭靠在他胸前。他們上樓走到一半時,亞堤突然問:「你在酒吧裡喝了什麼?」
  
  「一杯無盡什麼的。」芮雪低語,玩弄他頸後的頭髮。
  
  「啊。」亞堤點頭。
  
  「啊什麼?」芮雪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他的臉。
  
  「你今晚都不會暈倒了。」他帶著一臉玩味的表情告訴她。
  
  「喔?」
  
  「嗯。」他輕笑。「事實上,是唐邁安排的,讓我可以大展身手。」
  
  「真的嗎?」她好奇地問,任由他抱著她走進臥室。「我想我喜歡你的堂弟。」
  
  「我現在也是。」他笑著說,隨即踢上臥室的房門。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