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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6:07


  阮喻回頭看見了許懷詩。

  許淮頌不是獨生子女,她以前就知道,但這個妹妹具體小他多少,她沒太了解,這下看許懷詩穿了蘇省統一的高中校服才大致清楚。

  應該是十六七歲。

  阮喻心裡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蘇市一中的校史館好像有她的照片。許懷詩該不會剛好在那兒就讀?

  阮喻衝她笑笑:“我來就行了,你不去跟你哥聊天嗎?”

  “跟他有什麼好聊的。”許懷詩嘟囔一句,“簡直太過分了,還叫客人洗水果!”

  阮喻剛才也奇怪,現在倒回過了味。

  許淮頌應該是有話跟家人講,又看她杵著不動,這才故意支開她一會兒。

  可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她本來就打算走了好。

  許懷詩跟她到了茶水間,把手機擱在一邊,捋起袖子。

  阮喻無意間掠過她的手機屏幕,一眼發現,她鎖屏壁紙竟然是李識燦的照片。瘦高瘦高的人,穿著球服站在三分線上,掌心一顆橘色籃球。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懷詩大方介紹:“我男朋友。”

  阮喻一愣,然後在她笑嘻嘻的神情裡反應過來。哦,李識燦的女友粉。

  許懷詩幫著她一起拆果籃,拿出蘋果李子來洗。

  阮喻看她手法嫻熟,隨口問:“經常做家務嗎?”

  “對啊。”她點點頭,“都是我哥迫害的。”

  她愣了愣:“他不是一直在美國嗎?”

  “那他也有辦法逼我。”許懷詩嘆口氣,壓低聲,“遠程遙控,魔鬼似的。”

  阮喻笑了笑,目光掠過她身上校服時,心中危機感再起,問:“你在哪兒念高中呢?”

  “蘇市一中。”

  許懷詩脫口而出後,心底一聲“哎呀”。這算不算違背了她哥叫她“閉好嘴”的交代?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阮喻,卻發現她的神情比自己更心虛。

  得了,都是被她哥支配的天涯淪落人,又有誰比誰過得好一點呢?

  想到這裡,她對阮喻懷抱的歉意更深一層,說:“姐姐,你委托我哥的案子解決了嗎?”

  “快了,就等開庭。”

  “有碰上什麼困難嗎?”

  “缺了樣原本計劃中的證物,不過沒什麼影響。”

  許懷詩低低“哦”了一聲。

  那樣缺席的證物,就是她原本該向法院提供的,買賣大綱的證據。但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她造不出交易記錄來,許淮頌也嚴令禁止她作偽證。

  所以她只能表示自己不方便提供。

  還好她哥拿到了一份電話錄音作為替代證據。而阮喻也考慮到主要矛盾集中在“蘇澄”那兒,不再過分追究她。

  許懷詩沒法正面致歉,只好說:“你放心,有什麼麻煩都交給我哥,他很厲害的。”

  阮喻點點頭,回去路上又聽她好奇貓似的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你有男朋友了嗎?”

  她搖頭:“沒呢。”

  “那你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

  阮喻沈吟了會兒,半開玩笑地說:“跟你一樣嘴甜的。”

  許懷詩心底“咯噔”一下。

  糟糕,她哥這是直接出局了啊。

  *

  阮喻放下水果就提出離開。

  雖然陶蓉和許懷詩都客客氣氣請她坐會兒,但一家子裡插個外人,誰不別扭,所以她還是走了。

  病房裡只剩了三人。

  許懷詩立刻開始八卦:“哥你這次悄悄回來,是不是因為阮學姐?”

  “胡說八道什麼?”許淮頌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陶蓉。

  許懷詩衝他作個鬼臉,挽緊陶蓉胳膊:“媽我跟你說,哥在追剛才那個姐姐呢。”

  許淮頌咳嗽一聲,皺緊眉頭。

  陶蓉又驚又奇,眼底很快覆上涔涔水汽:“淮頌……你打算回來了嗎?”

  他垂下眼:“還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媽去趟洗手間。”

  許懷詩松開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門,才小聲說:“哥,我是不是說錯話啦?”

  許淮頌飛她個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說的是事實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國,做什麼招惹阮學姐?難道還想誘拐她跟你去美國不成?媽真的特別想你回來,你給她點盼頭也好嘛!”

  “未必能實現的事,為什麼要提前給希望?”

  許懷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這意思是,追到阮學姐才考慮回國?那你瞧著,這個兒媳婦,咱媽要定了。”

  阮喻並不知道自己在許家已經成了“兒媳婦”候選人。她在慶幸陶蓉母女來得太是時候,叫她逃過了“公開處刑”,並且暗暗發誓,開庭之前堅決不再出現在許淮頌面前。

  三天後,劉茂帶來了好消息,稱被告徹底自我放棄,連答辯狀都交不出來,法院已經確定開庭日期,就在一禮拜後。

  眼見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來,打算去郊區看看爸媽。

  阮爸爸和阮媽媽是一對退休老教師,年輕時候四處支教,風裡雨裡什麼苦都吃過,因為心向支教事業,很晚才回到蘇市一中任教,安穩下來要了孩子,老了以後終於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畢業後申請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區尤其,阮喻畢業後原本也想搬過去,正好清淨寫作,結果被她爸趕出了家門,說她跟他們在這裡養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門?

  她只好自己在市區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時候,阮媽媽在廚房忙活,阮爸爸戴著個老花鏡,正在細細修剪院子裡的花草,一看她來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劉處得還好嗎?”說著遞給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擱下包,接過剪刀上前幫忙,邊說:“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剛一亮,又聽見她的下半句:“當朋友不錯。”

  阮成儒臉色暗下來,“哦”一聲,又暗示:“律師這職業好,哪天你碰上麻煩,也能替你出頭。”

  爸媽一個腿腳不好,一個心髒不好,阮喻一直沒肯把筆名告訴他們,怕他們因為網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這話說的,倒叫她有一種,其實老人家什麼都知道的錯覺。

  她打個馬虎眼,含混過去:“您就這麼盼著自己女兒碰上麻煩呢?”

  阮成儒肅著個臉,一剪刀下去,換了話題:“我跟你媽商量著這兩天回趟蘇市。”

  “這都快梅雨季節了,您這風濕又得犯,來來回回勞動什麼?”

  “老房子下個月就拆了,你媽天天看著老照片,我說就那麼幾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媽回去,您在家歇著。”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後轉頭捶著腰進了家門,到廚房小聲跟阮媽媽說:“喻喻說她陪你回蘇市,你看,要不跟小劉打個招呼,叫他趁機表現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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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6:37


  阮喻在開庭之前陪媽媽回了一趟蘇市老家。

  預備出行的前兩天,她接到劉茂電話,說他這幾天剛好要去蘇市走訪一樁案子,問她們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聽就知道這是阮爸爸在點鴛鴦譜,有心拒絕卻不能。

  因為劉茂說了,之所以邀請她,是考慮到阿姨身體不好,擠高鐵怪累的。

  她不為自己著想,得替媽媽著想。

  當天一大早,劉茂就接上了她和曲蘭,一路開車開得專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沒跟她們多說話。

  下高速進入蘇市後,阮喻把老家定位發給他,聽見他說:“你那兒跟淮頌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沒想到劉茂連許淮頌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阮媽媽。

  曲蘭當初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師,文理科分班前,給許淮頌上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還好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上去大概不記得這個學生了。沒見穿幫,阮喻迅速接上劉茂的話:“是嗎?這麼巧啊。”說完“呵呵”一笑。

  這個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媽媽來回逛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中午的時候,問她想去哪吃飯。

  曲蘭說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緊張起來。

  今天是周二,許懷詩肯定在學校,萬一來個偶遇,被她轉頭講給了許淮頌聽,自己可不是離“掉馬”躍進了一大步?

  那麼,她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媽媽?

  沒有的。

  中午十二點,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蘭來得低調,沒有知會老同事們,也特意避開了教師食堂。但這個點,卻剛好跟學生用餐的高峰時間撞上。

  遠遠望著穿藍白色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三三兩兩打成一片,朝氣蓬勃,阮喻一陣感慨。

  她低頭掃了眼身上的連衣裙,發現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於是跟曲蘭感慨:“年輕真好啊,媽,你看我都老了。”

  曲蘭覷她一眼:“你都老了,媽怎麼辦?”

  “我去借套校服來,您穿上了,還會有人問您‘同學,請問藝術館怎麼走’呢。”

  “嘴貧。”

  阮喻笑盈盈挽著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門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時,聽見一個女生跟另一個女生說:“你這雞腿都沒啃干淨,浪不浪費啊?”

  被質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說:“你懂什麼呀?”

  阮喻忽然有點失神。

  那個女生不懂的事,她覺得,她可能懂。——雞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裡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雞腿,都只有被浪費的命。

  她以前也是這樣。

  年少時的暗戀,就是長著一雙雷達似的眼,無時無刻不在人群中尋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卻又要迅速撇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然後,把自己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樣。

  “雞腿,我所欲也。許淮頌,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雞腿而取許淮頌者也。”——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暗戀真是太簡單純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為他在學校後門放一把用來翻牆的梯子,最熱烈的喜歡,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心愛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熱烈,都不需要得到回應,甚至不需要他認得你。

  阮喻失著神進了食堂排隊,輪到她的時候,毫不猶豫指著紅燒雞腿跟食堂大叔說:“三個。”

  她要把那些年沒吃夠的肉都補回來。

  周圍一圈學生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阮喻有點不好意思,跟曲蘭說:“媽,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曲蘭低聲啐她:“就你機靈!”

  母女倆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學生食堂沒裝空調,只有十幾個大電扇嘩啦啦吹著。阮喻拿起筷子,準備好好跟三只雞腿打個照面,卻忽然聽見風把一個男聲傳了過來:“許懷詩,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過頭,看見不遠處一個板寸頭的男生端著餐盤,正跟許懷詩講話。

  還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腦袋保持低調,就聽見許懷詩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麼帥啊?那是我親哥!”

  阮喻一口飯差點嗆出來,下一剎,就見許淮頌端著餐盤上前,在許懷詩對面坐了下來。

  那個板寸頭的男生和許懷詩還說了什麼,她再也沒聽見,因為此時此刻,她滿腦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蘭看她不對勁,問她怎麼了。

  這個聲音惹來了許淮頌的注意。

  她嚇得猛一回頭,在他目光掃過來的一瞬,低頭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臉,一邊跟媽媽搖頭示意沒事。

  長桌那頭,許淮頌似乎沒什麼發現,跟對面人說:“吃快點,吃完送你回家。”

  許懷詩“唔”了一聲。

  阮喻明白過來,過幾天就是高考了,為了騰出考場,高一高二有個小長假,許淮頌估計是來接妹妹回家的。

  那麼,熬過這頓飯,她就安全了。

  她把頭發撥到右側,遮擋住臉,再拿起筷子,就覺得盤子裡三個雞腿索然無味起來,啃不得,戳不得,一頓飯吃得欲哭無淚,還要在曲蘭面前強顏歡笑。

  時隔八年再一次跟許淮頌在這間食堂一起吃飯,卻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結果都是吃不飽。

  等許家兄妹終於端起餐盤離開,阮喻才徹底松了口氣。

  吃過飯,曲蘭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卻怕許淮頌沒走遠,刻意拖著媽媽在學校裡打轉,沒想到這一轉,就在教學樓附近遇見了一中的副校長何崇。

  這個何崇是阮喻當年的英語老師,跟曲蘭和阮成儒夫妻倆關系非常親近。

  他一眼認出阮媽媽,又驚又喜,責怪她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這下是逃不過一頓敘舊了。

  傅崇一路跟曲蘭談天說地,笑得和藹,又說:“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剛才我也碰上了我過去班上一學生,說起來巧,還跟阮喻是同一屆的。”

  阮喻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就是許淮頌。因為當年,全年級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許淮頌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師。

  她有意避開重點,笑著說:“何老師桃李滿天下,哪兒有什麼稀奇的。”

  這茬就那麼混了過去。

  母女倆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正好是午休時間,不一會兒,曲蘭的一群老同事全都聞訊過來,擠得滿滿堂堂。

  阮喻自覺這場面不太適合她這一輩的人,提出去校園裡轉轉,晚點再來。

  校長辦公室距離大操場不遠,出門後走一段蟬鳴鼎沸的樹林路就到。

  今天太陽不大,阮喻一路繞到操場,坐上了看台。綠蔭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便簽本和筆,坐在上面寫起字來:“六月五日,天氣陰。今天回了蘇市一中……”

  剛寫到這兒,對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心!”

  她一抬頭,就見一個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聲撞在了她跟前的欄杆上,落了下去。

  她嚇一跳,心髒後知後覺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飛快朝這向跑來,到了看台下,喘著粗氣仰頭看她:“學姐,你沒事?”

  阮喻一愣。

  這不是剛才在食堂跟許懷詩說話的那個“板寸頭”嗎?

  他怎麼知道她是“學姐”?

  她起身上前,搖頭說“沒事”,又問:“為什麼叫我學姐?”

  對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學妹嗎?”

  現在的小年輕,嘴巴可都真甜啊。看來那句“學姐”,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見她笑笑不答,男生抱著足球繼續問:“學妹你在這兒干嘛呢?”

  因為這個男生跟許淮頌已經隔了兩道關系,阮喻覺得還算安全,也就沒表現得太冷淡,晃了晃手裡的便簽本:“來這兒采風,記錄生活。”

  “采風?你是畫家?還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寫什麼書的?”

  “言情小說。”

  “那你很會談戀愛嗎?”

  阮喻一噎,然後看見他把足球扔給了同學,三兩步爬上看台,來到她身邊:“你教教我怎麼追女孩子唄!”

  她一時失笑:“你念高幾?”

  “高二。”

  “過幾天就是準高三了,還想著談戀愛呢?”

  他覷她一眼:“沒勁,大人都一個樣。”

  阮喻被氣笑:“你剛才還喊我學妹呢?”

  “不說就不是學妹了。”

  他說著就從欄杆縫隙鑽下了看台,把礙事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隨手扔在了操場跑道上。

  阮喻上前兩步喊:“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頭也不回,背對她隔空揮手:“趙軼,車失軼,不是鐵!”說完又扭頭加入了綠茵場的戰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會兒,在便簽本上寫下:“畢業旅行的時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後撕下這張紙,下了看台,把它塞進了趙軼外套的衣兜裡。

  做完這些,她接到了劉茂的電話,說實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訪的時候遇到幾個重要客戶,得送他們回杭市。

  “啊,這樣。”阮喻想了想說,“沒關系的,我訂兩張高鐵票就……”

  “等等。”劉茂打斷她,“我這兒還有個空位,夠送阿姨了,要不還是叫她坐我的車,舒服點,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這倒也好。

  她“嗯”了聲:“那就麻煩你了。”

  *

  曲蘭跟老同事們敘完舊,離開了學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場等劉茂辦完事,跟他接上頭已經臨近傍晚。

  阮媽媽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鐵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樣,回了杭市後,女兒還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區,也是麻煩,於是就接受了劉茂的好意,臨走叫她注意安全,隨時報平安。

  阮喻說“好”,準備打車去高鐵站,卻看天飄起了雨絲。

  她的傘給了媽媽,想到等會兒還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頭進到商場再買一把,這麼一來一去耽擱了時間,雨反而下得更大,撐著傘也毫無用處。

  傾盆大雨劈裡啪啦打在傘上,坑坑窪窪的路面很快積起了一灘灘泥水。

  昏黃的天,阮喻站在路邊拿打車軟件打車,過一會兒接到了曲蘭的電話:“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車了嗎?”

  “媽你放心,我買了傘,也有司機接單了。”

  她話音剛落,一輛跑車飛似的經過,輪胎滾過坑窪的路面,把一灘泥水濺上她的白色裙擺。

  她憋住了那口氣,因為不想叫曲蘭擔心,掛了電話後卻攥著手機發愁。

  這天氣,鬼接她的單啊。

  她把傘夾在肩頭,拿紙巾揩了揩裙擺,不停刷新著接單頁面,正著急可能趕不上高鐵,忽然看見一輛保時捷卡宴朝她所在的路邊駛了過來,速度並不慢。

  有了剛才的遭遇,阮喻當即倒退避讓,沒想到車卻一下子減了速,臨近坑窪時緩緩通過,然後徹底停在了她面前。

  後車窗被搖下,許懷詩的腦袋探出來:“真是你呀阮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啊?”

  阮喻一愣,看見了駕駛座上的許淮頌。

  她忙答:“我在打車,準備去高鐵站。”

  許懷詩招呼她:“那你上車啊,我們送你去!”

  阮喻正猶豫,就見前車窗也被搖了下來,許淮頌面無表情地說:“這裡不能停車。”

  她一連“哦”兩聲,趕緊收傘過去,走到後座邊,卻看許懷詩擺了擺手:“後面坐不下啦!”

  阮喻只好轉頭上了副駕駛座。

  車是嶄新的,她拉開車門的瞬間就發現了,所以坐下後,更不好把濕淋淋髒兮兮的傘放下來,以至於水珠子全淌在了她的裙子上。

  許淮頌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看她一眼:“隨便扔著。”

  她“嗯”一聲,說“謝謝”,然後不那麼隨便地把傘輕放到了腳下,又聽見他說:“安全帶。”

  後座許懷詩突然湊上前來:“哥,一般小說裡的紳士男主角,這個時候都會幫女主角系安全帶的。”

  許淮頌、阮喻:“……”

  那叫紳士嗎?叫“圖謀不軌”?

  阮喻干笑一聲:“我自己來就行了。”說著拉過了安全帶。

  因為知道許淮頌怎麼會在蘇市,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明知故問,片刻後,看見他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打開儲備箱,從裡面拿出一條干淨的白毛巾,遞給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過,又說“謝謝”,然後慢慢擦裙子上的泥漬和水漬。

  許淮頌“嗯”了一聲:“先送懷詩。”

  畢竟是蹭了人家的車,阮喻沒好意思說,如果是這樣,她可能會趕不上高鐵,只盤算著要是來不及就改簽。

  但當許淮頌把許懷詩送回家,卸下她放在後座的大包小包,再回到駕駛座的時候,她卻聽見他說:“不去高鐵站了,直接回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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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7:08


  阮喻多問了一句:“你也剛好回去嗎?”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到了再說。”許淮頌發動車子,默了默又偏頭問,“還是你想現在吃?”

  她搖搖頭:“我在商場吃過下午茶,不餓。”說著拿出手機退了高鐵票。

  天已經徹底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著黃燦燦的光,紅紅綠綠的交通信號燈投射在擋風玻璃上,映得車內一片光影交錯。

  大雨瓢潑,雨刷器來來回回重復著機械動作,把兩人間的氛圍襯托得更加安靜,安靜到困意開始滋長蔓延。

  直到駛離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隱隱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氣,打破了這種平和。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怎麼?”

  “你是不是無證駕駛啊?”

  看她緊攥著身前的安全帶,一副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樣子,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現在才想到,晚了。”

  確實晚了。阮喻也是瞥見前面那輛車貼著張“新手上路”的圖標,才記起當初許淮頌因為沒有駕照,叫劉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他:“長途……這樣不好?”

  許淮頌嘆口氣:“我考了。”看她眼神質疑,又解釋,“拿著美國駕照,過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這麼快。

  阮喻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許淮頌剛才是在開她玩笑?高嶺之花的玩笑?

  她從余光裡悄悄瞥他,辨別不清那副金絲邊眼鏡後,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但好像是心情不錯。

  她轉而叮囑他:“那還是別上高速了。”她記得,國內的駕照要在手裡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許淮頌“嗯”一聲,注意到她打了個哈欠,卻還強撐著眼皮緊盯路況,說:“我在美國開了八年車。”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過頭。

  “所以不用覺得現在閉上眼就會沒機會睜開。”

  “……”

  她先干笑了一聲,覺得還不夠笑走空氣裡的尷尬,於是又干笑了一聲。

  被許淮頌懟真是太慘了。這一天天的,劉茂是怎麼忍的呢?

  但阮喻這時候卻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闔上眼皮,可不坐實了她之前對他的懷疑?

  於是她掏出手機緩解困意,想了想,發了一條拍馬屁的朋友圈來彌補過失:「大雨無情,人間有情,向所有樂於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圖是《流星花園》的一張劇照截圖:道明寺在杉菜離開後,可憐巴巴站在大雨裡,活活淋成“泡面頭”的場景。

  底下秒跳一條回復。是李識燦。自打上回烏龍事件過後,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過這陣子也沒主動跟她聯系。

  看著那句“誰又被你發好人卡了”,阮喻喉嚨底一噎。大明星這麼閑的嗎?

  她不知道回復什麼,發了個表情,退出朋友圈後,看到消息欄一條新信息。

  來自影視編輯:「溫香,你真打算放棄這本書?寰視給了新價格,並且願意購買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請專業編劇續寫,後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淮頌,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賣這個IP。」

  對方很快回復:「你不打算聽一下新價格?」

  軟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

  一串零很多的數字。

  阮喻的下巴差點磕到手機上。

  許淮頌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轉頭把截圖發給沈明櫻,得到了這樣的回復:「這都不賣,你腦子進水?就算不是為了錢途,也要考慮前途。網文圈能讓你混一輩子嗎?你遲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體,或者轉型為編劇。跑跑片場,深入深入娛樂圈,不比宅家裡有意思?」

  阮喻得承認,她有點心動。

  她也是個俗人,也在乎錢。之前放棄連載,已經損失一大筆收入,並且因為跟出版公司爽約,支付了不少違約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確實不可能當一輩子網文作家。

  掙脫瓶頸的機會已經擺在眼前。

  她攥著手機,看向許淮頌:“許律師,請教你一件事。”

  “嗯。”

  “寰視有意購買我的IP,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許淮頌沈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還不是顧忌他。但仔細想想,直到現在,他都毫無所覺,難道把書拍成電影就會讓他“恢復記憶”?

  何況等電影上映,他們早就成了毫無交集的陌路人,沒關系了。

  阮喻點點頭下了決心:“哦,那就賣。”

  等回完消息,她難得聽見許淮頌主動發問:“如果改編成電影,結局是什麼?”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說:“現在很多改編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決定權。”

  “按原著呢?”

  阮喻沈默下來。

  按她原來的構想,故事的最後,兩個文科兄弟班相約畢業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劃了一場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說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組織人偷偷確認“男主角會來”的情況下,他還是失約了。

  就跟現實一模一樣。

  只不過小說裡,男主角的失約將被賦予某種理由,但現實裡,阮喻想,許淮頌不赴約,就是因為對包括她在內的蘇市一中沒有任何留戀。

  她把這個結局講了出來,問:“是不是有點虐?”

  許淮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阮喻卻非常釋懷地笑起來:“但其實是個Happy Ending。”

  “怎麼說?”

  “因為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愈的從來不是“失戀”,而是“暗戀”。因為在“暗戀”裡,你沒有努力過,沒有被那個人傷害過,你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他美好的樣子,所以你將會永遠作繭自縛。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嘗試,卻被徹底打敗,那麼這場難以好轉的“暗戀”,也就成了能夠治愈的“失戀”。

  世界很大,歲月很長。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許淮頌有那麼十幾秒的時間沒有呼吸。

  車速飆破了一百碼。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見過的,一位作家對阮喻文字的評價:三言兩語,從浪漫裡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膽小,卻在明知他要赴美念書的情況下,並不認為那是什麼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似懷舊,卻沒有真正為過去的一切感到遺憾後悔過。

  “你超速了啊許律師!”阮喻的高聲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聲減了速,良久後說:“制作方不會接受這個結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認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

  *

  阮喻再次睜開眼時,外面的世界已經風平浪靜。杭市沒有下雨,車停在了她家公寓樓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著了,而許淮頌安安靜靜坐在駕駛座,並沒有叫醒她。

  她驚訝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麼不叫醒我?”

  “剛踩下剎車準備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明明已經很晚,遠遠超過了車程所需。

  許淮頌瞥一眼她,解釋:“路上堵車了。”

  哦,原來是這樣。

  她松了安全帶,拉開車門說:“謝謝你啊許律師,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淮頌卻沒有應聲,頓了頓說:“我餓了。”

  阮喻一腳踩歪,回過頭來,神情詫異。

  這句“我餓了”,她怎麼硬生生聽出一種“我受傷了”的味道?

  她反應過來:“哦,我睡糊塗了,忘記你還沒吃飯……那,那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許淮頌點點頭,跟她下了車。

  快進入公寓大門的時候,路邊經過一群剛跳完廣場舞回來的阿姨,許淮頌突然從她右手邊繞到了左手邊,並且作了個抬手的動作,摁了摁太陽穴。

  阮喻一頭霧水,看了眼那群乘風而去的阿姨,說:“怎麼了?”

  “沒事。”

  他總不能說,他只是在遮臉,為免被人認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漢。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這次,阮喻的拘謹度小了一些,請他進來後甚至非常順手地拉開了鞋櫃,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自打之前李識燦和許淮頌接連來過後,她有次逛超市,就順手買了男式拖鞋有備無患。

  許淮頌的眼底浮現出笑意,在她轉頭進廚房的時候說:“先去換衣服。”

  阮喻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漬的裙擺。

  也對,是不太衛生。

  她“哦”了聲,叫他在客廳坐會兒,扭頭進了臥室。關門的剎那,突然發現自己心有點大。

  這麼個大男人就在一門之隔外,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換衣服?

  這麼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連續咳嗽的聲音,然後以噪聲作掩,悄悄把門反鎖上。

  但門外的許淮頌還是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哢噠”。他愣了愣,被氣笑,起身離開沙發。

  等阮喻出來,就見客廳空無一人,而許淮頌正在廚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飯,沒來得及洗的碗。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這樣日月可鑒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上前去:“你洗什麼碗啊。”

  許淮頌擱下幾副干淨的碗碟,擦干手,說:“飯費。”

  就衝他這不吃白食的態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湯面,青菜肉絲蝦仁蛋皮,這色澤搭配,比紅綠燈還有誠意。

  許淮頌吃完以後又要去洗碗,被她攔住:“你這手太精貴了,還是我來。”

  “精貴?”他反問。

  “偶像劇裡不是常說,彈鋼琴的手是不能受傷的嗎?”

  “……”

  許淮頌沒有問她,怎麼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問也知道,網上肯定又有報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廚房,他坐在客廳若有所思,用手機發了個消息給陳暉:「幫我準備一台鋼琴。」

  陳暉:「哇頌哥你還會彈琴?真是多才多藝啊。」

  許淮頌沒有回答,靠著椅背嘆了口氣。

  不會彈了,八年沒碰,連五線譜都不太會認了。考完了駕照,是時候練回“花澤類”的老本行,然後還要一邊學習、刷題,準備參加國內九月份的司法考試。

  她筆下哪個小說男主角,活得像他這麼接地氣?

  看了眼時間,他起身走到廚房,敲敲門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轉頭看了眼他,衝干淨手,說:“哦,好,我送你下樓。”

  “……”

  她還真是根本沒把他列在“男朋友”預備席上,所以客氣成這樣。

  他拒絕了這個貴賓待遇:“不用。”說完默了默,問,“大後天開庭。”

  “嗯,對啊。”

  “那天我在舊金山也有庭審。”

  阮喻覺得他今天話有點多,想了想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意思。

  他是在說,他沒法出席她的庭審了。

  不過這有什麼?就算在,他也沒國內的律師資格證,不可能站上律師席。

  她說:“沒關系啊,有劉律師呢。”

  許淮頌“嗯”了聲,轉頭換鞋出門,下了樓。

  阮喻站在水槽前繼續洗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見那輛卡宴緩緩駛出小區街道,在夜色裡濃縮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的腦海裡,忽然浮上鄭愁予的一首詩——“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阮喻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碗,後知後覺,許淮頌要回美國了,那麼,這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她把干淨的碗筷收起來,轉頭窩進沙發躺下,聞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男性氣息,迅速爬起來揮揮手,企圖把它驅散。

  好不容易沒了,滑開手機,卻看陰魂不散的許淮頌又贊了她今天的那條朋友圈,有那麼點“我接受了你的馬屁”的意思,時間是一分鐘前。

  一分鐘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發消息:「許律師,你開車不要玩手機啊,現在國內抓這個抓得很嚴的。」

  許淮頌:「知道了。」

  軟玉:「那你怎麼還玩?」

  許淮頌:「你先發的消息。」

  軟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許淮頌就真的沒了回復。

  阮喻抓抓頭發。

  消息得不到回復的感覺,好像也確實不怎麼樣……

  她轉頭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又看了眼手機。

  微信的圖標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後,許淮頌:「到酒店了。」

  她把光標點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後只發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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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7:34


  兩天後,案子順利開庭。岑思思連答辯狀都沒提交,更不用說出庭,整個庭審不過走了個流程。

  證據齊全,被告又自動放棄,一禮拜後,法院宣判阮喻勝訴。

  她把結果放上微博,徹底了結了這件事。當天晚上,被劉茂約到市中心吃飯。

  這頓飯,劉茂的說辭是“慶功”,她接受的原因,是為了感謝他這陣子的忙前忙後。

  至於許淮頌,她想他大概人在美國,所以在出發前給他發了條消息,告知判決結果,並跟他道謝。

  許淮頌回過來的是語音:“我晚點也……”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為背景裡插入一個女聲:“淮頌,你看……”

  “看”字落,語音斷了。

  三秒後,這條消息被撤回。

  阮喻有點懵。什麼情況?

  她盯著手機靜等幾分鐘,沒得到回復,就裝作沒聽到剛才的語音消息,打字問:「許律師,你撤回了什麼?」

  許淮頌:「沒什麼。」

  然後就沒了下文。

  阮喻不知怎麼哪兒一堵,以至於進到餐廳,都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女聲聽起來很年輕,所以不是陶蓉。

  她叫的是“淮頌”,所以應該是中國女人。

  她的語氣很隨意,所以或許跟他很熟。

  那麼,這個人跟他會是什麼關系?

  到得案子塵埃落定,本該結束一切交集的此刻,阮喻才意識到,這一個月以來,她從來沒了解過許淮頌單身與否。

  現在仔細回想,當初跟他視頻時,有次他說要去吃飯,結果走開沒兩分鐘就拿到了一盤通心粉。那麼,這頓晚飯一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不是一個人在家。

  再說那只橘貓,他說自己不是貓主人。她那會兒想,大概是朋友寄養在他這兒的,可現在想來,也說不定是女主人的呢?

  阮喻細細回憶過去一陣子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當初在膽戰心驚的非正常狀態下,忽視了太多,直到劉茂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她:“怎麼了?”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遊魂似的在他對面坐了很久。

  點餐的服務員在一旁笑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給意見。

  她低低“啊”一聲,看了眼菜單上一大排鉤子,說:“夠啦,兩個人哪吃得完。”

  劉茂一陣奇異:“兩個人?”

  這回換作阮喻懵了:“不是嗎?”

  “我剛才不是說,淮頌晚點也會來嗎?”

  她竟然完全沒聽見。

  她“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胃口小,忽略不計,你們倆哪吃得完這麼多。”

  服務員拿著菜單下去了。

  她為了掩飾尷尬,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問:“他不是回舊金山了嗎?”

  “昨天忙完那邊的案子又來了。”

  阮喻“哦”了聲,清清嗓子:“挺辛苦的啊,他以前也經常這樣來來回回?”

  劉茂笑了笑:“沒有,一年回來一次。”

  “哦,那他在美國……”

  “成家了嗎”四個字還沒問出口,阮喻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沈明櫻。

  因為不曉得這通電話的來意,怕露個什麼餡,她起身走到餐廳門口才接起電話:“明櫻。”

  話音剛落,就瞥見許淮頌的車停在了門口。

  但她沒來得及管,因為聽筒裡的女聲聽上去很焦灼:“你快看微博!”

  “怎麼了?”

  “岑思思在直播自殺,有人說她是被你逼死的!”

  她驚得膝蓋一軟滑空一級台階,胳膊肘被一雙手適時扶住。

  許淮頌站在她面前:“怎麼了?”

  她愣愣抬起頭,囁嚅說:“岑思思自殺了……”

  在她公布判決書的今天,岑思思自殺了。

  阮喻顫著手翻開微博,發現直播內容已經遭到屏蔽,撥打岑思思的手機號碼,也是無人接聽。

  “誰能聯系上她家人,你仔細想想。”許淮頌的聲音依舊非常鎮定。

  對,有一個人。

  她撥了李識燦的號碼。

  電話秒被接通,李識燦的聲音也很不穩定,喘著粗氣說:“我已經知道了,聯系了她爸爸,順利的話,她應該被送到市一醫院了。”

  阮喻不清楚具體情況,問:“她是怎麼……”

  “割腕吃藥,你別著急,不一定就是絕路。”

  李識燦那邊聽起來也很忙亂,掛斷電話後,阮喻愣愣看著腳下的台階發呆,遲遲沒回過神。

  她手機音量調得不低,許淮頌聽見了李識燦的答話,默了默說:“走。”

  阮喻抬起頭來:“去哪?”

  “市一醫院,第一時間知道結果,比站在這裡干等好?”

  *

  阮喻跟許淮頌上了車。

  市一醫院看上去很平靜,並沒有因為接到一個自殺的急診患者就起驚天駭浪。

  但聞著濃重的消毒藥水味,阮喻的步子卻重得拖不動。

  許淮頌叫她在一旁等,上前詢問咨詢台,還沒問出個結果,就聽醫院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聲。

  他和阮喻同時回頭,發現一堆記者舉著攝像機和話筒,正簇擁著一個戴口罩的男人,七嘴八舌地提著問。

  阮喻一眼認出,被圍在當中的那個人是李識燦。

  李識燦也看見了站在亮堂處的她,飛快拿出手機。

  五秒後,阮喻手機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別在這裡,走。」

  許淮頌一眼瞥見這條消息,皺了皺眉,在記者如潮水般湧入大廳的瞬間,拉過阮喻就往醫院後門走。

  阮喻被他扯得踉踉蹌蹌,腦子還在飛速旋轉。

  電光石火一剎那,她好像明白過來,在靠近停車場的時候停了步子:“李識燦這是要引導輿論?”

  不管岑思思有沒有被救回來,按照輿論態勢,阮喻這個原本的受害者,多半會被炮轟成加害者。

  所以李識燦打算跟記者公開他和岑思思的糾葛,讓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一個流量明星的吸引力,可比她一個小小的網文作家大多了。

  許淮頌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

  阮喻干巴巴眨了兩下眼,抽走被他牽住的手,轉頭就走。

  他追上去把她拉回來:“做什麼去?”

  “不能讓他自毀前程?”

  對她來說,“溫香”不過就是一個筆名,就算這個筆名毀了,她還是阮喻。

  可是李識燦就是李識燦啊。

  許淮頌吸了口氣,攥著她的手腕說:“他是成年人了,該為,也能為自己的行為和決定負責。”

  兩人無聲僵持了兩分鐘,隱隱聽見李識燦已經在回答記者的問題。

  阮喻嘆了口氣。

  許淮頌松開手,垂下眼:“對不起。”

  阮喻並沒有聽懂這句“對不起”背後的含義,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攥紅的手腕,說:“沒關系。”

  兩人回了車裡等消息。

  小半個鐘頭後,李識燦的微信進來了:「人脫離危險了,記者也都被轟出了醫院。你在哪?我來找你。」

  阮喻看了眼許淮頌:“他要來找我。”

  他“嗯”一聲,發動車子:“報我的車牌號,讓他助理把保姆車先開出去,他自己走安全通道到地下車庫。”

  阮喻明白這個調虎離山的意思。

  車子迂回駛往地下車庫。李識燦一個人來了,還換過一身打扮,上了許淮頌的車後座。

  車門關上一剎,車內氣氛異常凝重。

  阮喻扭過頭,一時竟然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還是李識燦樂呵呵地說:“人救回來了,你這副表情干什麼?你以為,真想死的人能這麼大張旗鼓開直播?”

  阮喻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那你怎麼辦?”

  “她蓄謀很久,就是為了把你和我先後拉下水,我本來就沒法獨善其身,倒不如將計就計,不遮不掩,先一步控制輿論。”

  她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卻看李識燦把頭轉向了許淮頌:“這位是許律師?”

  “嗯。”

  “當初扒岑思思那事,原來不是你做的?”

  許淮頌搖頭:“不是。”說著透過後視鏡,對上了他的眼神。

  四目相接,兩人都明白了究竟。

  其實當初李識燦只做了微博長圖及部分輿論控制,並沒有扒出岑思思是“溫香”學妹這件事。

  那天在視頻裡看見許淮頌,他猜這人跟阮喻關系非同一般,又聽她喊他“許律師”,於是聯想到,曝光事件是他的手筆。

  之後被阮喻詢問,李識燦見她不知情,出於一種“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隱秘心情,吞吞吐吐沒說明白。

  而許淮頌呢,也在那天視頻過後,發現李識燦非常眼熟,因此記起許懷詩天天掛嘴邊的那個“偶像”,查證他身份後,當然以為網絡上的一系列動作都是他的意思。

  而他也同樣出於“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理由,沒跟阮喻深入討論這件事。

  結果到頭來,原來是岑思思自己扒了自己,為的就是提早營造出“受害者”形像,做好鋪墊,在判決書下來的這一天大鬧一場。

  許淮頌和李識燦無奈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同時捏了捏眉心。

  不知內情的阮喻有點迷茫。

  但兩人顯然都沒打算解釋。

  李識燦先開口:“不要緊,小場面,我的團隊會解決這件事,你早點回去休息,這幾天就別看微博了。”

  阮喻點點頭,在他離開後,倒頭仰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許淮頌沒說話,把車開出停車場,往她公寓方向駛去。到了她家樓下,卻看一輛寶馬停在那裡。

  阮喻剛拉開車門下去,就聽許淮頌說“等等”。

  她頓住腳步,看見他松了安全帶下車,與此同時,那輛寶馬車的駕駛座也下來個男人。

  對方幾步走到她面前,說:“是阮小姐嗎?”說著指了指寶馬車後座的人,“岑小姐的父親想跟您談談。”

  許淮頌繞到她身前:“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談。”

  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

  “我是她的律師。”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岑榮慎點點頭,從後座下來,拐杖點地,緩緩踱到兩人面前站定,夜色裡,一雙鷹似的眼睛銳利得迫人。

  阮喻下意識往許淮頌身後躲了一小步。

  但下一刻,預料中的對峙並沒有發生,這個年過百半的男人向他們鄭重地鞠下一躬,足足九十度,然後直起身板說:“阮小姐,非常抱歉給你造成困擾,我替思思向你致歉,同時也要作為思思的父親向你致歉。是我平時對她疏於管教和關心,才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阮喻沒想到是這麼個場面,一時沒接上話。

  許淮頌讓開一步,沒再擋在她面前。

  岑榮慎向他點了下頭,似乎是表示感謝,接著說:“我也是今天才得到診斷報告,確認思思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經常有偏執、過激的行為,不止是針對你。當然,和你說這些,並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或理解,錯了就是錯了,你有權利追責,岑家也有義務賠償。我只是認為,你應該得到這個交代。”

  阮喻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默了默,點點頭:“謝謝您。”

  岑榮慎笑了笑,估計平時是不怎麼笑的人,所以這麼一擠嘴角,還顯得有點怪異。

  他說:“判決書上的賠償協議我已經了解,此外,我想再支付你一筆精神損失費,或者,你還需要什麼別的補償?”

  阮喻搖搖頭:“我只希望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我,還有李識燦的生活都能盡快恢復如常。”

  “這個不用你開口,是應當的。”岑榮慎這回笑得自然了點,“識燦這小子,也是個倔脾氣……你放心,我會配合他澄清事實真相,必要時也願意公開我女兒的病情。”

  說到這裡,岑榮慎看了眼許淮頌,大概是在征求他作為阮喻律師的意見。

  許淮頌和煦地笑了一下,說:“賠償問題我沒有意見,只是冒昧請問岑先生,您今晚是怎樣找到這裡的?”

  岑榮慎一滯,搖搖頭示意自己糊塗了:“老了,記性不好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來這裡,還是為了提醒阮小姐,你的住址是我在思思筆記本上發現的,我不清楚她是否還存在其他偏激行為,這兩天會確認她近來所有對外聯絡記錄,以便排查,安全起見,希望你暫時不要住在這裡,因此造成的費用,我願意全權承擔。”

  阮喻抬頭看了眼公寓樓302室漆黑一片的窗子,克制著膽顫說:“好。”

  岑榮慎跟兩人點頭道別,轉頭上車走了。

  阮喻還沒從他最後的話裡回過神來,就聽許淮頌說:“走,上樓拿點衣服。”

  “嗯?”

  “今晚住我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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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8:07


  阮喻全程處於出神狀態,機械式地聽從了許淮頌的一切安排。

  等拎著包到了酒店,房門被卡刷開,傳來“滴”一聲響,她才從今晚的混亂中徹底緩過勁,震驚地說:“我為什麼不住明櫻那兒?”

  許淮頌一臉“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

  說曹操,曹操到。沈明櫻的電話進來了。

  阮喻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問:“人怎麼樣了?”

  “沒事了。”

  “你回家了嗎?”

  “家裡可能不安全,我沒回去。”

  “那你在哪?你來我這兒啊,我把我男朋友攆出去。”

  “呃……”阮喻沈吟了下,眼睜睜看著手裡的包被許淮頌抽走,提進了門,只好先跟他進去。

  房門被“啪嗒”一下合上,沈明櫻聽見了,敏銳地說:“你開房了啊?”

  “嗯。”準確地說,並不是她開的。

  阮喻掙紮了下,拿遠手機,看向轉頭拿起水壺的許淮頌:“要不我還是去明櫻那兒?”

  他瞥她一眼:“我開一晚上車了。”

  言下之意,累得不想再開了。

  他說完就去煮水,與此同時,沈明櫻的聲音炸出了手機聽筒:“媽呀,男人,阮喻你出息了啊!”

  “……”

  阮喻趕緊捂緊手機出聲孔,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我希望是我想的那樣。是那個相親對像嗎?你不是跟他去吃飯了嗎?”

  她怕這時候說出“許淮頌”,沈明櫻要把她給炸穿幫,只好說:“我明天跟你解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四周歸於寂靜,阮喻站在原地,仔細環顧了一圈。

  這是個高級套房,客廳和臥室被隔成兩間,客廳的東側辟出了陽台和廚櫃,陽台上甚至還有一架鋼琴,算得上簡易公寓。

  大概是許淮頌前陣子長期居住的地方。

  阮喻走到廚台邊,說:“我還是去樓下開個標間……”

  許淮頌蹲下來打開冰箱門,一邊答:“我會去。”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哦”一聲:“那房費我來。”

  許淮頌抬眼瞥瞥她,沒接話,反問:“你要吃點什麼?只有速食。”

  阮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吃晚飯,但可能是餓過了頭,毫無食欲,說:“什麼都行。”

  許淮頌拿出一盒速食米飯和速食咖喱,幫她熱好,然後帶走了筆記本電腦和一只貓籃。

  阮喻的目光落在貓籃上,往裡探看一眼,發現有只小橘貓正在睡覺。她壓低嗓門,用氣聲說:“你把貓帶來了啊。”

  許淮頌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回頭交代:“床單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晚上不睡,有事叫我。”

  哦,阮喻想起來了,他昨天剛回國,要倒時差。

  她“嗯”了聲,在他走後胡亂扒了幾口飯就累得洗澡上床,但真要睡了,又陷入了疲憊到極點反而無法入眠的狀態。

  其實她有點認床。

  她摸出手機,避開微博圖標,點開了微信,滑了一圈,不知不覺轉到了許淮頌的對話框。

  光標一閃一閃,她輸入:【許律師,忘記跟你說謝謝了,今天多虧你。】

  許淮頌:【沒事。】

  軟玉:【那我睡了,你夜裡要是需要拿什麼東西,可以叫醒我。】

  許淮頌:【晚安。】

  阮喻愣了愣,許淮頌居然還會跟人道晚安啊?

  本著回禮的道理,她回復:【晚安。】

  下一秒,許淮頌:【睡。】

  咦,這怎麼這麼像她以往小說塑造的那種,絕不讓女方結束對話的三好男主?

  這朵高嶺之花今天中了什麼邪?

  想了會兒,她腦袋漸漸發沈,終於睡了過去,再醒來,卻像被鬼壓床過一樣難受得透不過氣,無法動彈。

  臥室裡還是漆黑一片,她拿起手機看了眼,發現是淩晨兩點。

  掌心和手機的溫差很快讓她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這一個月來的所有壓力,終於在這天晚上的鬧劇刺激下徹底爆發。

  她幾乎沒力氣說話,只覺得渴得發慌。

  阮喻掀開被子下床,費力走到客廳找水,看見礦泉水又怕喝涼的加重病情,於是轉頭再找水壺。

  可是水壺不知道被放去了哪,她頭昏眼花的,愣是半天找不到。

  想起許淮頌說過他不會睡,她拿出手機勉力打字:【許律師,你把水壺放哪了?】

  許淮頌:【應該在廚櫃第二層,沒有?】

  她蹲下去翻水壺,剛拿到,灌了水插上電,房門外響起“叮咚”一聲,與此同時,她再次收到消息:【是我,開門。】

  阮喻腦袋發暈,拖著步子過去拉開房門,啞著嗓說:“我找到了,麻煩你啊。”

  許淮頌卻一眼看出她臉色不對勁,下意識伸手探了下她腦門,然後皺了皺眉,關上門進來:“發燒了怎麼不說?”

  她喉嚨冒煙,說不太上話,擠出一句:“沒大事。”

  許淮頌叫她坐到沙發上,回頭去翻行李箱,拿出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數字顯示“38.5”,眉頭皺得更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阮喻搖搖頭:“掛急診太折騰了……”

  她現在只想喝水然後倒頭大睡。

  許淮頌嘆口氣,扭頭打電話,大概是給前台的,叫人送什麼東西來。

  阮喻看他沒打完,自己起來去倒水,走到一半被他一胳膊攔住:“坐回去。”

  她就又倒頭癱回了沙發,這時候實在沒力氣跟他客氣,眼看他把調好水溫的水喂到自己嘴邊,來不及顧忌什麼就低頭去喝。

  一杯下肚,她聽見許淮頌問:“還要嗎?”

  她搖搖頭,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許淮頌到臥室給她拿了條毯子,又開門去取退燒藥和退燒貼,但就這麼一來一回的功夫,卻看她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把她扶起來,原本要叫她吃藥,沒想到她出於慣性一倒,就這麼倒進了他懷裡。

  她滾燙的臉頰隔著襯衣貼在他胸膛上,一下把他也燒了個旺。

  許淮頌的心髒跳得太響了,響到他擔心,她可能會被吵醒。

  他深呼吸一次,一手拿著倒好藥水的量杯,一手虛虛攬住她,生平第一次正面叫她的名字:“阮喻。”

  她好像是聽見了,皺了皺眉,但依舊半夢半醒沒睜眼。

  他只好把量杯湊到她嘴邊,說:“把藥喝了。”

  她果然存了點模糊意識,叫她喝藥,就抿抿唇喝了下去。

  許淮頌擱下量杯,想把她放倒回沙發,又像貪戀什麼似的,遲遲沒有動作,最後,他低下頭,下巴擱在她發頂,說:“我想抱你回房,可以嗎?”

  阮喻睡著了,當然沒有答話。

  他的喉結滾了滾,一手托起她小腿肚,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從客廳到臥室一小段路,走得很慢很慢。

  理智告訴他,趁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可腦子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叫他去做小人。

  直到發現阮喻在他懷裡縮成一團,似乎覺得冷,他才加快腳步,把她放回了床,替她蓋好被子。

  再低頭看一眼自己皺巴巴的襯衣——她的臉貼過的位置,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許淮頌拿來退燒貼,貼在她額頭上,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

  壓抑了一晚上的心事,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決了堤。

  他想,他能想像李識燦是怎樣喜歡阮喻的。

  那個人就像一名衝鋒陷陣的射手,沒有迂回曲折,沒有彎彎繞繞,一記又一記射出直球,哪怕不得分也樂此不疲。

  可是他不一樣。

  他始終站在場外遠遠觀望,設計著這個環節該運球過人,那個環節該密集防守,模擬著怎樣突破更能萬無一失。

  所以結果是,這麼久了,他還停在原地。

  他不敢輕易嘗試射門,不敢輕易說出那句話,是因為他只給自己一次機會。

  如果被拒之門外,他想,他可能不會有勇氣努力第二次。

  其實他並沒有表面上看來的強勢,步步為營,是由於內心怯懦。

  也許阮喻的讀者,都期待著男主角缺席那場旅行的原因,想像著背後有個多麼令人心酸的誤會或苦衷。

  但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高一下半學期,爸媽鬧離婚鬧得撕破臉皮,爭奪著一兒一女的撫養權,最終協商決定一人一個。

  爸爸要到美國定居。妹妹偷偷哭著跟他說,她不想跟爸爸去。

  那麼他去。

  他知道自己是要離開的人,所以不可能跟阮喻說:“雖然我高中畢業後就要定居美國,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當時的他根本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生活。所以他說服不了自己,因為一點單薄的喜歡就去影響一個女孩子的未來。

  那場畢業旅行,是他主動放棄的。

  他不喜歡告別,不喜歡充滿儀式感的最後一面,不喜歡嘗一點甜頭,然後在無限沒有她的時光裡,去品味無止境的苦。

  “如果不能全給我,就全都別給我。”——就像張惠妹的歌唱的那樣。許淮頌就是這樣的人。

  整個高中三年,他唯一的失控,只有滿十八歲那天的那場元旦煙火。

  許淮頌靜靜望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她的臉頰。

  但他的手太冰了,阮喻在睡夢中也感到了抗拒,一下偏頭躲開了去。

  他的手僵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一聲嘆息般的低喃:“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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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8:39


  阮喻是在震驚中醒來的。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見她置身火海,腳下是一道裂縫,裂縫對頭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許淮頌站在那裡,伸手過來摩挲她的臉,問她:“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她腦子裡轟一下,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這是什麼比聊齋志異還詭異的夢,她她她……魔怔了啊!

  阮喻呆坐在床上很久,直到斷成兩截的記憶被拼接到一起,她意識到,原本該在沙發的自己到了這裡,而現在,天已經亮了。

  那麼,問題來了。

  她環顧一圈,沒察覺到什麼人氣,換好衣服,躡手躡腳下了床,翻來覆去沒找見拖鞋,只好光腳踩著地毯出去,悄悄移開一道門縫往外探看。

  忽然聽見一聲“喵”。

  她低下頭,看見許淮頌那只橘貓窩在門前,正仰著腦袋眼巴巴望著她。

  好像是餓了。

  阮喻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條件反射似的蹲下來要揉貓,手伸出去卻頓住:“我剛退燒,還是不摸你了。”說完又念頭一轉,“哦,你是不是聽不懂中文啊?I mean that I’m sick. Emmmmm,where is your……”

  她已經多年不用英語,“your”了半天,沒想起“主人”該怎麼表達,懷疑地接上:“……your daddy?”

  “在這裡。”她的視線裡,忽然撞入一雙鞋。

  阮喻一僵,緩緩站起來,看見許淮頌一手拿著一杯水,一手端著一個盤子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無奈。

  她覺得,他似乎克制著自己,沒有對她發出“你是不是燒傻了”的質疑。

  垂眼看見她光著的腳,許淮頌把水和早飯擱在茶幾上,去沙發邊拿她的拖鞋。

  阮喻的呼吸一下窒住。

  不用問了。不用問她是怎樣回到床上的了。

  拖鞋在沙發邊,那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許淮頌彎腰把拖鞋放在她跟前,然後走開去拿耳溫槍,一邊說:“來吃早飯。”

  她套上拖鞋,說:“許律師,昨晚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把我扛進去。”

  作家就是不一樣,用詞精準到位,一個“扛”字就把所有旖旎的可能全都消除干淨。

  許淮頌當然也不至於強調是“抱”,拿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37.0”,轉頭用筆在便簽紙上記錄下來。

  阮喻愣了愣,湊上去看,發現紙上密密麻麻一排數字:3:00——38.2,3:30——37.8,4:00——37.5,4:30——37.3……

  她磕磕巴巴說:“這……這是什麼?”

  不是有意明知故問,而是太驚訝了,才這樣脫口而出。

  “退燒藥退燒效用的研究報告,”在她瞠目結舌的表情裡,許淮頌補上一個轉折,盯著她說,“你信嗎?”

  當然不信。

  阮喻干咽了一口口水,避開他的視線,捋捋劉海在沙發上坐下來,低頭拿起盤子裡一只奶黃包塞進嘴裡壓驚。

  她覺得這氣氛莫名有點詭異。有點像她做的那個荒唐的夢。

  沈默裡,小橘貓“喵嗚喵嗚”地過來,要搶她手裡的早飯。

  她正準備掰下一塊給它,就看許淮頌蹲下來一把抱起了它:“你的早飯不在這裡。”說著把它領去了廚台。

  她嚼完一個奶黃包,沒話找話問:“它叫什麼啊?”

  許淮頌正倚著廚台給貓喂食,回頭說:“Tiffany。”

  這是把貓當女朋友養?

  見阮喻噎住,他又解釋:“不是我取的。”

  哦對。她又記起那個沒弄清楚的問題了。

  她想了想問:“你把貓帶來了中國,貓主人不無聊嗎?”

  許淮頌的目光掃了過來,眼底從原先的淡漠到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說:“他還有Judy,Amy, Nalani。”

  “這麼多啊……”阮喻干笑一下,埋頭繼續啃奶黃包,過了會兒,聽見許淮頌手機響了。

  他接通語音通話,說的是英文。

  阮喻英語聽力嚴重退化,“耳睜睜”聽了半天,愣是只聽出幾個破碎的單詞。

  許淮頌發現了她的茫然,掛斷後解釋:“家裡漏水了。”

  “那怎麼辦?”

  “沒事,家裡有人。”

  阮喻默默喝了一口水。

  猜想得到了證實,許淮頌果然不是單身。那她還做了那種違背道德的夢……

  她加快了吃早飯的速度,狼吞虎咽完起身說:“許律師,謝謝你的早餐,打擾你一晚上了,我先走了。”

  許淮頌放下貓:“等我五分鐘,處理完家裡的事送你。”

  “不用不用,”她擺擺手,“我不燒了,自己打車就行。”說完轉頭去臥室拿包,有那麼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許淮頌沒有阻攔,在外間打開電腦,撥通了一個視頻。

  阮喻一出來,就瞥見他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個黑到反光的腦袋,以及一句熱情洋溢的:“Hey!Hanson!”

  一個牙很白的黑人小哥。

  許淮頌回頭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對著鏡頭,一詞一頓地說:“Where is the water leaking fr?”

  這回阮喻聽清楚了。他在問,水是從哪兒漏來的。

  所以,他說的“家裡有人”是?

  許淮頌又回頭說:“我室友。”

  阮喻“呵呵”一笑:“哦……”

  許淮頌對著電腦沒說兩句就掛了視頻,然後拿起桌上一疊資料:“走。”

  “你不睡覺嗎?”阮喻跟在後面問,“疲勞駕駛很危險的。”

  她可真是交通規則意識非常強的三好市民。

  “我休息過了。”許淮頌把手裡那疊資料遞給她,“你翻一翻,感興趣的話,現在順便去看看。”

  阮喻一頭霧水接過:“看什麼?”

  “看房。”

  他說著就拉開了房門。

  阮喻抬起頭,一眼看見門外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只手抬在半空。

  她一愣。

  對方好像也有點錯愕,卻很快恢復自然,垂下手跟許淮頌笑說:“巧了,我剛要敲門。”

  幾乎是一瞬間,阮喻就分辨出了這個聲音。

  此刻一身干淨利落職業裝,站在房門外的,就是那條被撤回的語音消息裡,跟許淮頌說話的女人。

  她說完話後,目光在阮喻身上一落。

  許淮頌順勢側身讓開一步,作個手勢跟她介紹:“阮喻。”再跟阮喻說,“我在美國的同事,呂勝藍,呂小姐。”

  “你好。”

  “你好。”

  兩人互相點了個頭致意,阮喻心裡閃過一絲微妙的奇異感。

  按商務禮儀講,許淮頌這介紹順序,好像把親疏關系弄反了?

  許淮頌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神情無波無瀾地問呂勝藍:“什麼事?”

  她拿起手裡一個醫用紙袋晃了晃:“聽前台說你半夜要了退燒藥。”

  許淮頌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轉頭問:“要帶點藥回去嗎?”

  “不用啦,謝謝。”阮喻擺擺手。

  他就朝呂勝藍點了個頭。

  呂勝藍彎彎眼睛一笑:“那你們忙,我回房間工作。”

  許淮頌再次點頭,關上房門往電梯走,一邊跟阮喻解釋她手裡的資料:“搬家是必要的,我昨晚聯系劉茂,叫他推薦了幾間房,暫時選出這兩套。”

  阮喻有點驚訝,愣了愣趕緊道謝,又聽他說:“離這裡不遠,你不累就去看看。”

  房子確實該盡快換了,她現在身體狀態不錯,又不好辜負兩個律師半夜替她選房的好意,於是答應下來。

  許淮頌的標準相當苛刻,精挑細選剩下的房,基本都到了只需要做最後一步確認的程度。

  第一家是個十一層的小高層,設施、環境都很不錯,房子的性價比在杭市這個地段高得出奇,唯一叫人懷抱疑慮的是,男房東在看見兩人時表現得很冷淡,跟誰欠了他一張黑金卡一樣。

  阮喻倒不在意這個,但許淮頌僅僅禮貌性地轉了一圈,就叫她走了。

  下樓後,她奇怪問:“我倒覺得房子不錯,房東不熱情不是反而叫人安心嗎?”

  許淮頌揚了揚眉:“你沒發現是因為我在?”他把手機滑開給她看,“房東昨晚並不是這個態度。”

  阮喻湊過去看他短信記錄,發現許淮頌全程以她的口吻——一個“獨身女性”的身份在跟房東交涉,而那時候的房東,甚至熱情到發了emoji表情。

  她搗蒜似的點點頭,一臉“你說的對”的表情,下一秒就看他手機屏幕上跳出房東發來的新信息:「小姐,我這房子是租給單身女性的,怕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小情侶玩起來沒分沒寸,你昨晚不還跟我說你符合條件嗎?」

  看得出來,擔心小情侶干柴烈火搞破壞什麼的,只是男房東遮羞的借口。

  許淮頌無聲冷笑,打字:「不好意思,我淩晨剛脫單的。」

  房東:「那你什麼時候單身了再來租,我給你留著。」

  許淮頌:「謝謝,下輩子。」

  阮喻:“……”

  從昨晚到現在,許淮頌怎麼一直這麼奇怪呢?

  話一下子多了,而且突然對她好得出奇。

  她默了默,鄭重仰起頭,盯住了他:“許律師,冒昧請問一句。”

  “什麼?”

  “你……你是不是……”她頓了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可能……”

  許淮頌目光閃爍一瞬,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昨晚才下定決心,開始慢慢學著打直球,今天就要告破心意?

  就在他的心跳到炸裂的臨界點時,阮喻眼一閉心一橫接了下去:“……被人魂穿了?”

  許淮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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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9:06


  許淮頌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阮喻趕緊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說完非常羞愧地背過了身。

  許淮頌在她身後無聲吸氣。

  他原本並不知道什麼叫“魂穿”,這個詞是從她其他小說裡學來的。但正因為學來了才更加堵心。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說:“上車,去下一家。”

  阮喻回過身,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哦”了一聲。

  許淮頌開車往下一家去。

  這次是一棟二十來層的高層,離阮喻原先的公寓只隔了一條大馬路,從地理位置上博得了她的好感,而且高層的安保也比原先舊小區好很多。

  看房之余,她特意留心觀察了房東夫婦。夫婦倆就住在套房的隔壁,有個上小學的女兒。妻子熱情和善,丈夫冷淡寡言,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許淮頌裡裡外外看了一圈後,希望房東出示房產證。

  女房東倒也沒介意他的謹慎,配合地拿出了證件。

  許淮頌向她道謝,表示考慮一下,再次叫走了阮喻。

  等電梯的時候,她小聲問:“這間好像可以?”

  他點點頭:“可以保留,再打聽打聽別的。”

  阮喻“嗯”了聲,跟他進了電梯。

  裡面還有個從樓上下來的年輕女孩,濃妝艷抹的,電梯門一闔上,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瞬間撲鼻而來。

  因為味道過於刺激,阮喻忍了忍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許淮頌稍稍偏側身體,不動聲色替她擋住了氣味的來源。雖然並沒有太大用處。

  阮喻感激地看他一眼,因為香水味太難熬,一直盯著電梯內跳動的黃色數字。

  11。

  10。

  9。

  8。

  8。

  8。

  “咦?”她剛發出疑問,許淮頌也發現到了不對勁,下意識把手扶上她肩。

  下一刻,電梯晃震一下,頂燈熄滅,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死寂。

  另一邊的年輕女孩“啊”地驚叫一聲:“什……什麼鬼!”

  阮喻原本也該驚叫的。但她現在叫不出來了。

  攬在她肩頭的那只手,超過了電梯故障帶給她的震撼。她大腦缺氧,呼吸困難,手腳打顫。

  許淮頌以為她是害怕,反而把她護得更緊一點,然後另一只手不慌不忙,憑借緊急指示燈的照明,按下了報警按鈕。

  電梯卻突然往下滑了一截。

  這下,阮喻和那個女孩同時叫出了聲。

  許淮頌剛想說“沒事的”,就聽另一個女孩子開始哭,一邊緊攥扶手一邊嚎:“嗚哇,我的媽呀,我還沒談過戀愛,沒跟男人牽過手打過啵就要死了,到死都是一只電燈泡,嗚哇!”

  阮喻:“……”

  不知道解釋一下她不是電燈泡,這小姑娘會不會好受一點。

  許淮頌耳膜都快被震破,過了會兒,抬手想再摁一遍報警鍵,卻被對面人阻止:“不可以!會墜亡的!”說完衝到門邊,“還是扒門!”

  “這位小姐,”他忍耐著說,“理論上講,電梯墜到底的可能性比一般人買彩票中五百萬稍微大一點,扒門才更容易讓人體對半分離。”

  阮喻抖了一下,清清嗓子:“你別嚇她了……”

  對面的女孩又嗚哩哇哩叫起來。

  擔心許淮頌被魔音穿耳,阮喻趕緊安慰她:“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真的嗎?”她說著看了眼許淮頌護在阮喻肩頭的手,又鬼哭狼嚎起來,“那你好歹還有人追,嗚哇……”

  追?

  阮喻一噎,還沒來得及細究這個字,電梯門緩緩開啟,外界的光亮瞬間湧入,物業人員松了口氣,上前來:“先生,兩位小姐,你們沒事?”

  許淮頌看了眼身後兩腿抖如篩糠的小姑娘:“我們沒事,那位小姐可能有事。”說完帶著阮喻走了出去。

  其實阮喻的腿也是軟的,還好有個比她膽子更小的作了襯托,才沒叫她在許淮頌面前丟大臉。

  走到光亮處,她脫離了他的人工支撐,低著頭,留給他一個頭頂心,說:“謝……謝謝啊。”

  許淮頌沒接話,開始接受物業詢問,向隨後到來的維修工說明情況。

  阮喻正想回頭安慰下剛才那個小姑娘,卻看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一拍手:“哎呀糟了,我還要去寰視試鏡呢!”說著抹了把臉,帶著一手背的睫毛膏拔腿就跑。

  “哎……!”阮喻追出幾步,想提醒她妝花了,沒趕上,只好隨緣了。

  *

  插曲很快過去。回到車上,兩人誰也沒提電梯裡的事。

  許淮頌把阮喻送到了沈明櫻家樓下。

  臨別的時候,阮喻問他:“你有沒有支付寶賬號?”

  “做什麼?”

  “給你房費。”

  許淮頌噎了噎:“先記著我手機號,過後我去申請。”

  “你辦國內手機號了啊?”

  “嗯。”

  阮喻存下他的號碼,備注“許律師”,拉開車門準備下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他問:“你想有嗎?”

  “啊?”她一頭霧水地停住,“有什麼?”

  她不是已經有他手機號了嗎?

  許淮頌默了默,搖頭示意沒什麼:“進門發個消息給我。”

  阮喻低低“哦”了聲,一路神遊天外,細細琢磨著那句“你想有嗎”到底是什麼意思,上樓後,等沈明櫻開了門,一把攥住她胳膊就問:“明櫻,你想有嗎?”

  沈明櫻滿頭問號:“我沒打算要孩子呢,怎麼了?”

  “啊!”阮喻短促地驚叫一下,自言自語說,“是這個意思嗎?可是他為什麼問我想不想要孩子呢?”

  沈明櫻眼珠子差點翻出眼眶:“他昨晚在床上問你的?”

  阮喻嚴肅地搖搖頭:“不是,是剛才在車上。”

  “媽呀,都這麼激烈了?”沈明櫻扶著阮喻的肩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沒戴套啊?”

  “……”

  阮喻噎住,還沒來得及解釋,手機忽然響了。

  許律師來電。

  她怎麼又把他給忘記了!

  她趕緊接通,“嘴不停蹄”地說:“我到了我到了!忘記跟你發消息報平安了……”

  “那我走了。”

  他還沒走?

  阮喻一愣,衝進沈明櫻家門,打開陽台窗戶往下趴望,正好對上許淮頌的目光。

  他已經下了車,正仰頭看著上面,看樣子是因為她沒及時報平安,原本打算上來。

  電話裡傳來一句:“別趴太出來。”

  阮喻縮回了頭。

  倒是沈明櫻好奇巴巴又湊出去看,跟許淮頌來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對視。

  阮喻生怕她驚叫出許淮頌的名字,一個字來不及說就掐斷了電話。

  下一瞬,沈明櫻果然“啊”了一聲,呆呆地俯瞰著樓下,直到那輛卡宴消失在視線裡,才回過頭說:“我可以爆句粗口嗎?”

  阮喻知道她怕是壓不住驚了,癟著嘴說:“你爆……”

  “臥槽!跟你開房的是許淮頌啊!”

  *

  在沈明櫻家的沙發上,阮喻完成了一場長達半個小時的坦白從寬。

  聽她事無巨細說完,沈明櫻也陷入了沈思,緩緩說:“高冷男神一夜跌落神壇為哪般?”

  阮喻擁著抱枕湊上前去:“如果自作多情一下的話,會不會……”

  沈明櫻雙手比叉,表示否定:“你說你們高中三年,還有之前那一個多月,半點火花沒擦出,現在這忽然之間,也沒個承上啟下的過渡,人家就喜歡上你了?可能嗎?”

  阮喻眉頭緊鎖:“對,不可能。這要是寫在小說裡,一定被讀者罵感情線過渡不自然。”

  “打住,我看你就是小說寫多,意淫意魔怔了。”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阮喻摸著自己的肩瞎琢磨,“他還攬我了欸……”

  “簡單,聽我給你分析。”沈明櫻清清嗓子,“你看,這十二個小時以內,所有他表現古怪的場合,你是不是都處於相當弱勢的狀態?”

  阮喻點點頭:“對。”不管是岑思思直播自殺事件,發燒事件,還有電梯故障事件,都是。

  “那麼答案來了,一個有能力的男人,在看見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女人遭遇困境,極度脆弱的時候,能不產生點保護欲嗎?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致力於解人水火的律師。”

  阮喻長長“哦”一聲,又聽她說:“要驗證這一點,就看當你以後不再處於弱勢狀態的時候,他會怎樣表現了。”

  她深以為然,很快把這份自作多情的心思收斂回去,開始專注於找房子,不過接連兩天都沒發現比那套高層更合適的地方。

  她想,電梯故障並不是問題,發生了一次故障,反而說明它會得到物業重視,之後將更安全。

  於是這天下午,阮喻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許律師,我決定搬家了,但還沒收到岑先生答復,你說我現在回公寓打包行李安全嗎?」

  許淮頌:「我明早有空。」

  阮喻把聊天記錄給正在洗衣服的沈明櫻看:“這是什麼意思?”

  “幫你搬家的意思唄。別一驚一乍的,你現在還在遭受被告困擾,就等於沒徹底脫離‘委托人’身份,人家負責嘛。”

  阮喻到底是看上了許淮頌辦事那穩妥勁,怕真發生什麼意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於是決定最後享受一次委托人的待遇:「那又要麻煩你一趟了,你幾點方便?」

  許淮頌:「八點半。」

  *

  次日一早八點半,阮喻下了樓。

  沈明櫻原本打算一起去幫忙,卻被她阻止了。

  她怕沈明櫻沒做好表情管理露了餡,或者許淮頌認出了她是他的校友。

  許淮頌在等待阮喻下樓的過程中,耳邊一直回播著劉茂前兩天的交代:“你回想下,她當初是怎麼委婉疏遠我的?就因為太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穿著樸素,故意不坐我副駕駛座,需要維權的時候,也跟我謊稱麻煩已經解決……你要不想成為下一個我,就悠著點,別給她嚇進殼子裡去了。”

  許淮頌當時笑笑就過去了,但真到了要跟阮喻見面的時候,又不自覺把這些話仔細回味了一遍。

  然後他遠遠看見,她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褲,打扮得非常樸素。

  他立刻鎖上後座車門,在她靠近的時候,一指副駕駛座。

  還好,她只是奇怪了下,但並沒有拒絕。

  兩人打過招呼後,就去了她的舊公寓。安全起見,許淮頌陪她上了樓,坐在她家客廳等她打包。

  阮喻給他倒了杯水,轉頭去臥室忙活,打算先從衣物開始。

  因為常年宅,她的衣物並不多,只是冬天的外套比較大件,最好用壓縮袋。

  她把厚衣服從衣櫥裡一溜排摘了下來,擱在床上,正要去外間找壓縮袋,膝蓋一擦床沿,碰掉了一件呢大衣。

  “當啷”一聲脆響,一樣什麼東西從大衣口袋裡掉了出來。

  她低頭一看,忽然滯住。

  那是一個白色U盤。

  是那個,記載了她小說大綱乃至所有細節梗,本該丟失在了咖啡館的白色U盤。

  她愣了愣,彎腰把它撿了起來,攤在手心,目不轉睛地看著。

  她想起來了。

  清明假的最後一天下了雨,杭市正鬧倒春寒,天氣冷得反常,所以她出門時套上了那件呢大衣。

  之後媽媽突然來了,她從咖啡館匆忙離開,很可能順手把U盤放進了大衣口袋。

  再後來,杭市天氣轉暖,這件呢大衣被她塞進衣櫥,再也沒有穿過。

  抄襲事件曝光的時候已經五月,她根本沒想到要去翻冬衣,誤以為U盤丟了。

  也就是說,她的大綱,從頭到尾都沒有失竊。

  阮喻傻站在原地,滿臉震驚,忽然聽見房門被敲響。

  許淮頌在外面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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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09:33


  阮喻回過神,打開房門,攤開手心:“我記錄大綱的U盤沒有丟,這表示什麼?”

  許淮頌低下頭,目光凝滯。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親手揭開自己的面具。

  其實不止是這瞬間。早在之前,明知故問著她怎麼知道他是蘇市人的時候,還有刻意讓她當面念那段“夢”的時候,他都這樣想過。

  他想,如果她終於演不下去,他也可以放棄。

  但她始終掩飾,而他的謊言就像雪球一樣跟著越滾越大,每當他想逼自己一把,卻又想像到,她得知真相後,因為他近乎病態的處心積慮而害怕的模樣。

  在他的沈默裡,阮喻自顧自設想著其他可能。

  她問:“有沒有可能,是什麼計算機高手使用了某種技術不聲不響入侵了我的電腦?”

  “理論上講有可能。”

  “實際上呢?”

  許淮頌不想再編織更多的謊,於是實話實講:“誰會那麼無聊?”

  “岑思思啊。”阮喻卻沒把他的話當作否定的反問,只是想著,岑思思連她的住址都翻了個底朝天,又為了打擊她直播自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許淮頌到嘴邊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這麼荒唐的事,誰能輕易聯想到?

  只是這樣一來,他又失去了開口的契機。

  他擱在身側的手捏緊又松開,松了又捏緊,最終轉頭回了客廳。

  阮喻一時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沈浸自己假設的世界裡。

  如果就連大綱也是岑思思偷盜去的,那麼《她眼睛會笑》的作者“寫詩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夥的,當初又怎麼會主動給劉茂送情報?

  她想不通這個矛盾點,等打包完基礎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許淮頌分別後,聯系了李識燦。

  他昨天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提了公關進展,說直播自殺這件事社會影響太差,事發時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後工作也很順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決了。

  阮喻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電話裡詢問自己能做點什麼。

  李識燦說,做點什麼就不用了,請他吃個飯當報酬。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頓飯能還清的,當然沒法拒絕這樣簡單的要求,答應了等他忙過接下來演唱會的事,就請他吃飯。

  只是這飯還沒請,她又得麻煩他一件事了。

  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問:“學弟,你方便給我一下岑思思父親的聯系方式嗎?”

  那天晚上,岑榮慎並沒有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昨天收到一筆賠償金打款,但彙款賬戶是之前就提供給了被告的,她並沒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聯系。

  李識燦在回答之前,先問:“出什麼事了嗎?”

  “他前兩天說要替我排查危機,我想了解一下進展。”順便確認一下,岑思思當初是不是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李識燦說:“我大致知道情況,岑叔叔在排查她對外聯絡記錄的過程中沒有發現問題,但他做事比較謹慎,所以還沒給你最後答復,打算請國外的催眠治療師在催眠中針對岑思思的過往行為跟她對話,從而確認事實。只是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暫時沒法接受出國治療,所以耽擱了。”

  說到最後,他還是提供了岑榮慎的號碼,但阮喻已經了解情況,也就沒急著聯系他,決定再等等。畢竟站在為人父親的角度,他已經夠焦頭爛額,而站在事件責任人的角度,也已經夠盡力。

  她待在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經下午兩點多,想起還沒吃飯,就下了樓打算買點外食。

  沒想到出樓的時候,碰見了前幾天跟她和許淮頌一起被困電梯的那個女孩子。

  她今天沒有化濃妝,是干淨的素顏,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孫妙含見到她又驚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這棟樓嗎?”

  阮喻正要說自己是新來的住戶,就被她緊緊握住了雙手,見她一副老鄉見老鄉的模樣,說:“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後,所以阮喻在解釋“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視試鏡嗎?到那兒發現妝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結果沒來得及上妝就輪到,只好素顏進去……”

  阮喻猜到了結局:“進了?”

  孫妙含猛點頭:“進了以後才知道,他們最近就在找素顏路線的。”

  阮喻笑著說“恭喜”,又說:“是你命裡有時終須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麼關系?”

  “咦?”她眨眨眼,“還只是朋友呢?”

  阮喻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然呢?”

  “雖然那天你說,你還沒有過男朋友,但我以為那種患難見真情的時刻,他應該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著想解釋沒那回事,笑到一般卻突然頓住。

  她的耳邊,拼接起了一組對話。

  ——“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嗎?”

  “你想有”和“嗎”中間缺失的部分,難道是“男朋友”?

  那麼“你想有男朋友嗎”的下一句,是“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我給你介紹一個”?

  一瞬間的靈光乍現,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聽見孫妙含的問話:“姐姐,你怎麼啦?”

  她回過神,搖頭:“沒……沒事。”說完遊魂似的出了門。

  一刻鐘後,她發現自己又繞回了公寓樓下,而她的手裡,並沒有一點食物。

  *

  許淮頌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廳,跟呂勝藍談工作。

  她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資相關的糾紛,因為要到中國實地調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國,現在遭遇了個瓶頸,在向他請教破口關鍵。

  許淮頌聽完以後沒說話,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打字,五分鐘後,他把電腦屏幕轉向她:“聯系這個人,應該能爭取到調查機會。”

  她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

  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疏離又淡漠,但呂勝藍卻隱隱察覺到一絲不正常。看著他不太健康的臉色,她問:“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沒吃飯嗎?”

  是沒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後,是個接近飯點的時間,她說請他吃個飯表示感謝,但他當時心煩意亂,想著U盤的事,所以說了“下次”。

  回到酒店後,也就忘記了吃飯的事。

  現在確實絞痛著。

  不等他答,呂勝藍就站起來:“你藥在哪兒?臥室嗎?我幫你拿。”

  “不用。”許淮頌撐過一陣絞痛,站起來,“你回去辦案子,我自己來。”說著轉頭進了臥室內的浴室,支著洗手台緩勁,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

  *

  阮喻也餓著肚子,坐在電腦前,把許淮頌的對話框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發給沈明櫻一條消息:「你說,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嗎”的時候,他的隱含意思到底是“A、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B、我給你介紹一個”?」

  消息發出,暫時沒得到回復,她心不在焉地右鍵那條內容,點了轉發,打算換個朋友問。

  結果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開許淮頌的對話框,勾選的時候腦子一卡殼,直接點了處於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確定”後,她幡然醒悟,手忙腳亂去點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瞬間,剛松口氣,卻看見對頭回來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電腦前。

  那頭的呂勝藍,在許淮頌電腦上打出這個“B”字後,匆匆刪掉消息記錄,朝臥室方向說:“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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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0:00


  絞痛來得又急又烈,許淮頌翻出藥吃下後,開門看呂勝藍已經離開,就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病態了。

  這床被子,阮喻睡過以後,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說不要換。

  想到這裡,他拿出手機來看,下一刻卻忽然頓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欄,顯示他發送了一條消息給阮喻。

  但點進去看,她在他的賬號發出這個“B”之前,就已經撤回了消息。

  三秒鐘。他回過神,下床走到客廳,查看電腦。

  電腦版微信裡,跟阮喻的對話框被刪掉,記錄顯示為空白。

  激烈的庭辯要求充分把控時間,這個職業習慣,使他能夠清晰肯定,他絕對沒有放任呂勝藍留在這裡太久,從他撐不住胃絞痛匆匆走進臥室,到確認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僅僅一分鐘。

  再對比手機顯示的,他的賬號發出那條消息的時間,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分鐘內。

  真相顯而易見。

  呂勝藍從小在美國長大,不了解中國人常用的微信,以為刪掉了電腦版記錄就萬事大吉,卻不知道手機有同步備份。

  而事發時間又太短,她明顯是未經預謀作出了衝動行為,沒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許淮頌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拿起手機打字:「你撤回什麼?」

  那頭很久沒有回復,在他正要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阮喻說:「我發錯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許律師。」

  他相信她真的發錯了。呂勝藍也一定從她的撤回中明白了這一點,確信她過後不會主動提及,所以才敢這麼做。

  但這就越發說明,這條消息非常關鍵。

  只是現在,阮喻可能把他這句“你撤回什麼”理解成了“你為什麼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麼”。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撥通她的電話。

  那頭過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麼。

  可是他沒有余裕斟酌了。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看到這個“B”字的一瞬凝固,現在整個人都被一種未知的恐慌攥著,以至於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麼?”

  “啊?”阮喻顯然也很驚訝,“那你怎麼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問一遍,“你撤回了什麼?”

  那頭沈默下來,過了會兒說:“那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是發錯了……”

  許淮頌回頭拿起車鑰匙,轉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嗎?”

  *

  半個小時後,阮喻聽見了門鈴聲。

  從收到許淮頌的“B”字起,懷疑他在委婉地告訴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後來接到他的電話,感受到他無法隱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這半個小時,不停揣摩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推翻一種可能,重來,推翻另一種可能,再重來——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過山車。

  到這一刻,她突然有點不敢去開門。

  她走到門前,確認門鏡,然後隔著這層兩人間最後的門板說:“你……你來做什麼?”

  “你開門。”

  許淮頌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似乎已經沒了剛才電話裡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阮喻這才敢開了門。

  但下一瞬,她整個人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個曾經肖想過無數次的懷抱。

  只是這個懷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溫柔。——許淮頌幾乎是用渾身的力氣在捏碎她。

  極度的缺氧讓阮喻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只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窩的灼熱呼吸,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一寸寸往她發膚入侵。

  她大腦當機五秒,開始企圖往後縮。

  許淮頌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滯在她臉上。

  阮喻仰起頭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裡看見驚濤拍岸,日升月落,看見白瀑懸空飛珠濺玉,看見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與壯闊,最後,看見自己。

  只看見自己。

  有人說,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

  這一剎,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好像讀懂了空氣。

  雖然她還摸不著頭腦,為什麼突然之間,許淮頌對她會產生這樣一種仿佛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震驚過後,她張了幾次嘴,終於有問沒問似的說:“你怎麼了啊……”

  結果,他像個討不到糖吃就不肯放棄的小孩一樣,又重復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麼。”

  明明用了“到底”這種詞,可是阮喻覺得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強硬。

  反而像是有點受傷。

  原本發現他沒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願承認自己到底發了什麼的,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刺激和震撼裡,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把她的手機遞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櫻的對話框。

  沈明櫻的最新回復是:「誰問你這個問題了,還是你寫作需要在做調查?我覺得,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A和B是同一個答案。“我給你介紹一個”後面也是“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心懷忐忑地等著許淮頌的反應,然後看見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他的反問平靜得出奇。

  阮喻的腦子卻瞬間炸開白光。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有時候會產生一種“物極必反”的狀態。比如說現在,阮喻明明已經不知道手和腳在哪裡,卻依然保持著靜止。

  大概足足十個數的時間後,她終於作出了反應,“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麼叫你干站了這麼久……”說著招呼他進來,“我剛整完一部分行李,家裡還沒怎麼打掃,你直接穿鞋進來就好。”

  她說完以後回過頭,發現許淮頌還站在門口。

  於是,她又僵了那麼幾個數的時間,再開口:“你不進來嗎?”

  許淮頌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

  阮喻把她請到沙發上:“我給你煮個茶啊!”說著轉頭就要去廚房,走開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手裡那只屬於她的手機,“呵呵,瞧我這記性,忘記了手機,還我一下?”

  她三兩步走到廚房,關上門,差點一個腿軟磕地。

  她自顧自拍了拍胸脯壓驚,然後靠著門板,拿出手機顫抖著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櫻!」

  「緊急情況,請求組織援助!」

  「這不是演習!」

  「重復一遍,這不是演習!」

  沈明櫻被她的奪命連環CALL震了出來:「咋咋呼呼的干嘛呢,許淮頌要跟你表白啊?」

  軟玉:「恐怕是的!」

  或者說,其實已經表完了?

  沈明櫻:「……」

  沈明櫻:「我就隨口一說,真的?」

  沈明櫻:「你現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嗎?」

  阮喻捂了捂脫韁野馬似的心髒:「還撐得住。」

  沈明櫻:「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要是知道,至於躲進廚房嗎?

  沈明櫻:「他是認真提出交往了呢,還是只表露了喜歡的意思?」

  軟玉:「後者。」

  沈明櫻:「那你對他什麼感覺?」

  軟玉:「你這麼突然問我,我也說不上來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從那一晚,他突然變了態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測他的意圖。

  因為太不可思議,她沒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種意圖。

  但就像硬幣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還是反面,剛才看見那個“B”字的瞬間,她意識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只是這種期待到底是“舊情復燃”還是“慣性使然”,她暫時說不清。

  畢竟許淮頌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並不像她從前認知的那樣,拿過去的感覺衡量現在的他,讓她覺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櫻發來了消息:「好了,甭管什麼感覺,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你就試試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這樣你也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現在直接逃避或拒絕,我保證,你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軟玉:「拿下他?」

  沈明櫻:「對,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劇烈運動的時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軟玉:「……」

  阮喻跟沈明櫻劈裡啪啦討論了半天,結束後,並沒有著急打開廚房門,而是回頭慢吞吞煮水。

  煮完後,她倒了杯白開水,呼吸吐納,放平心態,然後拉開門。

  沙發上的許淮頌抬頭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櫻的教誨,聲色平靜地問:“誰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許淮頌沒有遮掩:“你見過的那個同事。”

  “呂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就沒了下文。

  在許淮頌以為,她應該會繼續追究、詢問下去的時候,她卻沒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揮空了一杆子球,力氣使出去了,低頭發現球挺閑適地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過了會兒,她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她看起來業務能力挺強的。”

  “……”

  業務能力是指?

  許淮頌張張嘴又閉上,覺得這話怎麼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說:“她是我大學同學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沒有別的關系。這件事,你想怎樣處理都行。”

  “處理什麼?”阮喻反問。

  許淮頌再次揮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後退了。

  他問:“你不生氣嗎?”

  “你比較生氣。”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機時間,“五點了欸。”

  他抬起眼:“怎麼了?”

  她謹記著占據“主場優勢”的重要性,唬出個架勢來,問:“出去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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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0:36


  這是許淮頌揮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呂勝藍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清楚,阮喻卻一回又一回巧妙避開。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讓他從剛才像脫水一樣難受的狀態裡分離出來。

  到這一刻,再判斷不出她是故意的,他就太愧對自己的職業了。

  她刻意表現得這樣落落大方,是為了以退為進。

  因為站在她的立場,他的感情來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試探他。

  果然這樣一來,她連開口都不用,就叫他沈不住氣交代了老底。

  雖然哪怕她歇斯底裡質問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頓,結果也都一樣。但他好像一個變態,竟然有點享受她這樣的心機。

  許淮頌瞥了一眼廚房。

  其實剛才,他以為她在斟酌怎樣拒絕他。結果她這外柔內韌的性子一次次給他驚喜,連他的胃也在膠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復了平靜。

  許淮頌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溫白開。

  阮喻唬出的氣勢矮了一截。

  這人喝個白開水怎麼還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馬爹利的優雅質感?剛才還勒得她差點背過氣去,現在這麼淡定不接茬是什麼意思?

  那硬的不接,來軟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語氣,說:“我還沒吃午飯……”

  許淮頌果真頓住了,擱下杯子:“為什麼不吃?”

  阮喻正要答,忽然聽見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麼?”

  她一愣:“你這個胃還……”敢不吃飯?

  對話進行到這裡,兩人同時拿上手機起身。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沒吃了還坐這兒閑得慌?到頭來兩人都餓著肚子,還互裝可憐,這不神經嗎?

  一前一後走出家門,許淮頌忽然問:“會開車嗎?”

  冷不防聽見“開車”這倆字,阮喻職業病一犯脫口而出:“哪個車?”

  許淮頌的目光幽幽掃了過來:“還有哪個?”

  她一噎:“自行車和汽車啊,前面那個會,後面那個……雖然駕齡七年了,但沒敢上過路。”說完又問,“問這個做什麼?”

  “想讓你開我車去,下午剛犯過胃病,怕開車出岔子。”

  “那你來的時候……”

  “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話像一記軟錘,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陣眩暈。

  她半天沒說上話,連腳步都浮了起來,最後暈暈乎乎說:“那打車……”

  吃飯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許淮頌剛犯過胃病,所以只能找了家砂鍋粥店。

  點菜的時候,他萬事不管一切隨意,她也就沒矯情謙讓,拿筆在菜單上一路虛虛劃下來。

  然後陷入了難題。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傷胃。

  艇仔粥,海鮮不行,萬一胃裡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頭:“你好像只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點你吃的就行。”

  阮喻開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來多醜啊。

  膏蟹蝦粥,蝦蟹不行,嘴裡會有味道啊。

  雞絲粥,雞絲不行,萬一塞牙縫了呢。

  她再次抬起頭,嚴肅而決絕地說:“我也想喝白粥。”

  許淮頌眨了兩下眼:“你確定?”

  “我確定。”

  為了顧全大局,她可以,她願意。

  服務員給兩人上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白粥和幾碟贈送的配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喻覺得那位服務員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股同情的味道。

  仿佛從這一幕,看見不久後的未來,這對男女被生活的重擔壓倒,只能喝著白粥在風雨中飄搖的命運。

  但喝個粥也不清淨。

  吃到一半的時候,許淮頌接到一個電話。

  他沒有避開她,開口就是:“我是,您好何老師。”

  何老師?那不就是蘇市一中的副校長,他倆曾經的英語老師?

  阮喻豎起了耳朵。沒想到這時候,她自己的手機也響了。

  媽媽來電。

  周圍環境很安靜,兩人一起接電話,聲音一定會傳到對頭。阮喻準備起身走遠點,結果被許淮頌虛虛點了一下,那個手勢的意思是叫她坐這兒接,他去外面。

  等他說著話轉頭離開,阮喻才接起了電話。

  曲蘭說:“喻喻,我跟你爸爸剛才接到何老師電話,他這禮拜五十大壽,請我們一起去蘇市參加生日宴。”

  阮喻一滯,立刻聯想到許淮頌接到的電話:“我一定要去嗎?”

  “估計何老師本來也想不起你,可上回在一中不是剛碰過面嗎?怎麼了,你有工作要忙?”

  “也不是……”

  她苦著臉攪碗裡的白粥。

  其實既然考慮跟許淮頌發展關系,那他們是校友這件事,估計也快說開了。但人家才剛開半句口,她要是就暴露了自己暗戀他多年的事,今後還不被吃得死死的。

  曲蘭繼續說:“老師特意邀請了你,這點禮貌還是要有的,沒事就去。”

  許淮頌剛好在這時候接完電話回來,阮喻抬頭跟他對視了眼,匆忙轉移話題:“媽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正跟你爸喝酸梅湯呢,媽說的話你聽進去沒啊?”

  許淮頌已經在她對頭坐了下來。

  她趕緊說:“哦,我也想喝……”

  “怎麼了這是?你跟媽在這兒選擇性耳聾呢?”

  “沒有沒有……”她抬頭又看對面人一眼,然後說,“我想想哦,回頭再跟你說,先掛了啊媽。”說完就掛了電話。

  許淮頌重新拿起粥勺,優雅得像拿起了刀叉準備吃牛排。

  他看她一眼:“想喝什麼?”

  她輕咳一聲:“我媽做的酸梅湯。”然後開始套話,“你還跟以前在國內的老師保持聯絡嗎?”

  “之前沒有,上回在母校碰到,就留了聯系方式。”

  “老師到現在還記得你啊。”阮喻苦思冥想著該怎麼把話題繞到正確的方向,結果越聊越尬。

  還好許淮頌的下句話正中她下懷:“請我去參加生日宴的。”

  她作恍然大悟狀:“那你會去嗎?”

  許淮頌抬頭,看她眼裡星星點點的,一副很期待他說“不去”的樣子。

  他沈吟了下:“看看有沒有工作衝突。”

  阮喻“呵呵”一笑:“忙就不去唄!”

  許淮頌忍笑:“嗯。”

  後半程,阮喻吃得心不在焉,但結束後,她還是不忘大事,記起了約他出來吃飯的最關鍵目的,按計劃說:“你出來這麼久,貓在酒店會餓嗎?四個月的貓是成長期,營養得均衡點,整天吃單調的罐頭不好,要不要給它帶點吃的回去?”

  這人啊,突然聒噪通常是有原因的。

  許淮頌彎了彎嘴角。

  正當阮喻以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貓”的意圖被看穿了的時候,卻聽他說:“那你幫我挑點適合貓吃的,跟我一起回去趟。”

  阮喻就這樣順理成章跟他回了酒店,臨要進電梯,開始了下一步計劃:“哎,忘了呂小姐,她吃過了嗎?”

  “不知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樣忙起工作就不吃飯?要不從樓下帶點吃的給她?”

  許淮頌瞥她:“你要帶的。”言下之意,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阮喻點點頭:“對。”

  許淮頌就轉頭跟她去了大堂點餐。

  她精挑細選了一份叫“盛夏白蓮”的時令套餐,又單點了一杯“濃情綠茶”,打包好進了電梯,詢問過許淮頌後,按下“15”層。

  阮喻暗暗給自己充足底氣,沒想到,到了十五層,電梯門“叮”一聲響移開,恰好就見呂勝藍拿著一只行李箱站在外面。

  兩人目光對上,呂勝藍先笑一下,向她和許淮頌點頭致意,然後拖著行李箱進來,摁下“1”層,接著轉過頭說:“我處理完工作了,回美國。”

  許淮頌“嗯”了一聲,沒有別的話。

  阮喻明白了。

  呂勝藍是以工作為由跟許淮頌一起來中國的,現在,雖然他還沒戳破下午那件事的真相,但她顯然意識到他發現了,知道當面對峙誰也不好看,所以主動退避離開。

  要不是碰巧,她不會跟許淮頌打這個照面。

  阮喻忽然覺得,沒必要送出這份暗示提醒的晚餐了。

  電梯裡誰也沒有再說話,三個人的呼吸都很輕。

  到達一層,阮喻和許淮頌沒有動。

  呂勝藍再次向兩人點頭,當先拎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夏天的晚風帶著青草的氣息,像極了八年前,她在學校的白鴿廣場,第一次見到許淮頌的時候。

  對他一見鐘情的瞬間,她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路到今天,就像打了一場長達八年的仗,她把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因為許淮頌太聰明了。

  跟他打交道必須隨時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一旦她的行為甚至眼神、語氣有一絲絲企圖越界的嫌疑,他就會用那種看似紳士溫和,實則不留余地的方式拒絕她。

  其實她從來沒有正面開口過,稍加試探就遭遇壁壘,她很清楚結局。

  只是原本她想,他總有一天要成家的,八年了,他身邊沒有過女人,他爸爸在癡呆之前也很中意她,把她視作“準兒媳”,那麼到最後,他真的沒有可能將就地選擇一下她嗎?哪怕他們永遠相敬如賓。

  她覺得她可以等等看這個“最後”。直到一個多月前,他突然回了一趟國。

  起先她以為是他國內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幾經打探,才從他室友,也是他們共同的同事嘴裡套出話——他在中國打了個來回後,常和一個說中文的女人視頻。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原因進行的視頻面談,可是之後不久,卻得知他再次回到了中國,並且叫助理準備了一筆資金買車,甚至帶走了美國駕照。

  那個時候,她真的開始慌了。

  直覺告訴她,許淮頌對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甚至很可能,所有她一廂情願的時光裡,他也對另一個人這樣用著情。

  當他再次要從舊金山離開的時候,她不露痕跡地以工作為由,跟他坐同一班飛機回了中國。

  她要去確認這個懷疑。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女人。

  酒店房門外,那樣不言而喻的情境。

  許淮頌甚至沒給她一絲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立刻表明立場,先介紹那個女人,直呼“阮喻”,再介紹她,客氣稱“呂小姐”。遠近親疏,身份關系,一目了然。

  許淮頌根本不會在禮節上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是故意的。

  她覺得自己嫉妒得快瘋了。

  也就是這一天的刺激,讓她克制壓抑了八年的情緒徹底爆發,以至於她在看見那條消息,敏銳地猜測到前因後果時,按下了那個致命的“B”。

  那個讓她在八年裡第一次犯蠢、出錯的“B”。

  那個讓她掉價到三流,徹底出局的“B”。

  走出酒店的一刻,呂勝藍又回了一次頭。

  她記得,剛才進電梯時,面板上沒有亮起的數字。那說明,他們就是往十五層來找她的。

  並且,應該是許淮頌默許、縱容著阮喻來找她的。

  找她做什麼呢?所有身在愛情裡的女人,都知道這個答案。

  呂勝藍苦笑了一下。

  原來要跟許淮頌這樣的人發展親密關系,除了努力比他聰明之外,還有一條捷徑,那就是像阮喻一樣,讓他願意為了你,變得不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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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1:37


  阮喻和許淮頌後腳也出了電梯。

  她來酒店就是為了呂勝藍,目的達成,就以“有點困,就不上去了”為借口提出了回家。

  她沒打算真的進到許淮頌的房間。這次的心態太不一樣了,距離他那場疑似表白不到四個小時,這麼快送上門去,她會慌到心髒跳停。

  許淮頌也沒勉強:“那我先上去放東西。”

  “你車都不在,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起了玩心,似笑非笑地說,“先上去放東西,然後休息。”

  阮喻愣了愣,皮笑肉不笑“呵呵”一聲:“那許律師再見,你的車,我會請代駕開到酒店。”

  這疏遠的稱呼和安排,真是知道怎麼一報還一報。他低咳一聲:“開玩笑的,你在大堂等我五分鐘。”

  阮喻不買賬了:“不了,五分鐘夠我打到車了。”

  “那我不上去了,”他眼底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走。”

  “好,”她好像這才舒服起來,“你還是先去喂貓,我在大堂。”

  許淮頌看她一眼,轉頭摁了電梯,然後又回頭看她一眼,大概在確認她沒有口是心非。

  適當的“作”叫情趣,“作”過頭可是會透支感情的。

  阮喻明白著呢,聽見電梯“叮”一聲,朝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去。

  回想他臨走那兩眼,電梯門闔上的一瞬,她緊抿的唇一點點上揚,最後偷笑著走到休息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金碧輝煌的大堂頂燈照得四面一片敞亮,這個時間來往的人不多,坐了會兒,她看見兩名保潔員推著一車打掃用具從她面前經過。

  其中一個跟另一個交代:“1922房的客人床單還是不換,別弄錯了。”

  阮喻一愣。

  1922,那不是許淮頌的房間號嗎?為什麼不換床單?

  一句話的功夫,兩名保潔員已經從她面前經過,再遠就聽不見下文了。

  她快步上前,跟在她們身後假裝同路,然後順利聽見另一個的回答:“這都三天了……”

  這兩人還說了什麼,阮喻再沒聽到。

  因為她已經停了下來,腦子裡一陣轟隆轟隆。

  三天前,她睡過那床被子啊。

  *

  被許淮頌送回家後,阮喻就一個人納悶上了。

  靜下心來想,連她睡過一晚的床單都舍不得換,先不說這種癡漢行徑是不是許淮頌的作風,從這事看,他應該早就喜歡她了。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酒店那晚之前,他似乎一直沒流露明顯的訊息。

  阮喻洗了個澡,因為白粥不飽腹,就拆開了那份被她帶回家的“盛夏白蓮”當夜宵,一筷子一筷子吃著,邊在手機上刷起朋友圈。

  下滑刷新,看見劉茂一分鐘前的一條內容:「同樣是律師,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底下配了一張圖,是兩個日程表的對比。左邊那個密密麻麻,右邊那個,只在明天和本周六有兩項工作安排,其中周六那列,顯示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一點有個重要的視頻會議。

  阮喻精神起來。周六中午就是何老師的生日宴,右邊這個日程表,該不會剛好是許淮頌的?

  她在下面留言:「一周就兩項工作計劃,哪來的神仙律師呀?」

  至坤劉茂:「我們許律師。」

  阮喻擱下筷子,興衝衝給曲蘭回電:“媽,周六我會去的,你跟爸爸在家裡等我,我們直接坐網約車,大周末就不去高鐵站人擠人了。”

  那頭曲蘭一聲聲應下。

  掛了電話,阮喻哼著歌收拾碗筷,打開電視調到中央五套看世界杯,心情很好地發了一條朋友圈:「綠茶配世界杯,邊熬夜邊養生。[OK]」

  配圖是茶幾上那杯“濃情綠茶”和背景裡的掛壁式電視機。

  許淮頌秒回:「白蓮呢?」

  阮喻看了眼已經被自己吃空的套餐,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吃不下了,在冰箱。」

  許淮頌:「那我明天來吃早飯。」

  “……”她現在去酒店再叫一份“盛夏白蓮”還來得及嗎?

  阮喻艱難地咽了一口綠茶,忽然看見劉茂過來插了一腳,回復許淮頌:「帶我一個?」

  許淮頌:「嗯,睡。」

  言下之意,做夢。

  阮喻差點沒笑出眼淚,抹抹眼睛,轉瞬又看到底下一條評論。

  她高中時候的老班長周俊回了一條:「這是什麼情況?[疑惑]」

  好像是指她和許淮頌的“情況”。

  阮喻後知後覺:難道除了劉茂以外,她和許淮頌還有共同好友?

  也對,當初兩個班一起畢業旅行,作為活動組織者的班長,可能加了大家的微信。

  糟了。

  她眼疾手快刪掉這條朋友圈,暗暗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一松,又發現沒用。

  就算刪掉朋友圈,許淮頌還是會收到周俊回復她的提示通知。

  果然下一秒,許淮頌發來了消息:「你跟周俊認識?」

  說還是不說呢?

  阮喻在房間來回踱步,作了個決定:都到這份上了,就說一半,如果許淮頌追問下去,她就捋袖子“實話實上”。

  她說:「以前在蘇市住同一片。你也跟他認識?我聽劉律師說,你外婆家好像也是南區那塊。」

  許淮頌:「嗯,看完球早點睡。剛才說笑的,明早我有工作安排,不用等我。」

  就這樣?

  阮喻輕“嘶”一口氣,正樂呵,忽然從杯中綠茶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一個連她睡過的被子都不肯放過的男人,居然對她的男性朋友表現得這麼輕巧?他對劉茂不是挺凶嗎?

  電視屏幕上,球員一腳射門進球。阮喻的腦袋也像被摁下了一個什麼開關,豁然開朗起來。

  她翻開劉茂那條關於日程表的朋友圈,重新看了一遍。

  為什麼剛好在她猶豫去不去參加生日宴的時候,劉茂會“無意間”幫助她做了“去”的決定?

  這也太巧了。

  然而劉茂本身不會故意這麼做,因為他根本不曉得何老師的存在,除非這一切,是唯一的知情人——許淮頌的授意。

  那麼許淮頌又是怎麼了解,她也受到了邀請的?——也就是說,他可能已經知道,她是何老師的學生,是他的校友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直接跟她挑明,而要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誘使她去參加這個生日宴呢?

  他似乎非常清楚,她不想去,是因為他可能要去,是因為擔心小說的事情被揭穿。

  推測到這裡,答案呼之欲出。

  電視機裡傳來球迷們瘋狂的歡呼,然而在阮喻的世界,所有的尖叫與慶祝都成了渺遠的背景音。

  她驚訝地捂上嘴,半晌後,自言自語出一句:“難道我……早就掉馬了?”

  *

  周六,阮喻還是按原計劃接了爸媽去蘇市。

  這幾天,她對許淮頌這個人翻來覆去作了很多假設,最後發現,所有假設都是無意義的,真正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是這場生日宴。

  如果他以“工作計劃臨時有變”為由,出現在了宴席上,那麼她想,世界上不會有這樣多的巧合,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是她小說男主角,這是怕她當縮頭烏龜,故意誘她去。

  但如果他沒有出現,那麼這一切,就只是她的無稽腦洞。

  中午十一半點,網約車到達蘇市。酒店門口,阮喻和爸媽一起下了車,第一時間瞄向附近停車場。

  沒見許淮頌的車。

  阮成儒覷她一眼:“看你心不在焉一路了,一下來就東張西望的,看什麼呢?”

  阮喻“呵呵”一笑:“我這是在偵查敵情,保衛您跟媽的安全。”說著挽過曲蘭的手,“我們上去。”

  一家三口在侍應生的引導下到了何崇訂的宴廳。

  因為從杭市過來,三人到得比較晚,二十幾桌的宴廳已經滿滿當當都是人,還沒開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敘舊聊天。

  很多人圍著何崇說話。

  阮喻的眼睛跟機關槍似的一頓猛掃。

  確認沒有目標。

  她輕吐一口氣。

  看她把許淮頌想成什麼人了。想想他這兩天,一天不落跟她“早安”“午安”“晚安”那勁頭,要真早知道真相,哪會像看猴子一樣,看她上躥下跳地演戲呢?

  人性不會這樣險惡卑劣的。

  阮喻跟著爸媽上前去跟何老師打招呼。

  彼此一個照面過後,阮成儒和曲蘭被何崇拉著跟一群老同事說話去了,而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阮喻?”

  她回過頭,發現老班長周俊站在不遠處,見她望過來,驚喜說:“嗨,還真是!我就猜今天這日子說不定能碰上你!”

  他走上前,又說:“好久不見了啊,你說你去年也不來參加同學聚會,這次倒是肯給何老師賞光,不夠意思啊!”

  阮喻笑著跟他打招呼:“那陣子剛好忙,下回有空一定來。”

  “你現在還待在杭市呢?”

  “對,今天特意過來的。”

  “這麼說……”周俊的語氣裡浮起八卦味,“許淮頌也在杭市?”

  阮喻一噎,點了點頭。

  周俊立刻興奮,壓低聲說:“我代表一零屆九班十班全體同學八卦一下,你倆這是?”

  阮喻“呵呵”一笑。

  她跟許淮頌還沒個定數,而且這種涉及到男女關系的話,怎麼好由女方先下結論宣布呢?

  她捋了一下劉海,笑著撇過頭去,正打算拿個模糊點的說法搪塞一下,目光掠過宴廳大門,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喻的笑容立刻凝固。

  周俊一愣,跟著她看過去:“哎,這不是許淮頌嘛!你倆怎麼不是一起來的啊?”

  這話聲音不低,一下惹來許淮頌的注意力。

  他看過來,跟呆滯的阮喻對上了眼,然後皺了皺眉,似乎感到疑惑不解,上前來問:“你怎麼在這兒?”

  她怎麼在這兒,他心裡真沒點數嗎?

  阮喻緩緩抬眼看他:“我來參加高中老師的生日宴,你怎麼也來了?”

  許淮頌微眯一下眼:“我也是。”

  周俊在旁邊一頭霧水,插嘴:“這是怎麼,搞了半天,你倆不知道你們是校友啊?”

  兩人都沒說話。

  他摸摸後腦勺,一臉稀了奇了的樣子,比個手勢:“來,那我介紹一下啊,一零屆十班許淮頌,九班阮喻。”

  阮喻笑呵呵克制著內心即將噴發的小火山,說:“這也太巧了……!”然後看了眼同樣神情稍顯訝異的許淮頌,作最後一項確認,“哎可是你今天不是有會嗎?”

  他一臉從容的解釋:“工作計劃臨時有變,所以來了。”

  果然是這個“理由”。

  阮喻差點就被他完美無瑕的演技騙過去,但從前一幕幕卻在此刻輪番在眼前浮現。

  許淮頌明知故問著“你怎麼知道我是蘇市人”的樣子;許淮頌“碰巧”來到一中食堂,“碰巧”讓劉茂接走她媽媽,“碰巧”在大雨裡像個英雄一樣救了她的樣子;許淮頌在醫院病房假裝病弱,逼她念小黃文的樣子……

  暗戀多年的高冷男神,居然是這種表裡不一,心機深沈的人?

  為什麼付諸深情那麼多年,她從前一點也沒發現呢?

  阮喻感覺自己快哭了。

  現在眼睛裡將流未流的淚,都是當年趴在教室外的欄杆,花癡一樣偷看他時,腦子裡進的水。

  滿心以為自己愛上了優雅清貴的花澤類,結果芯子裡還是個幼稚的道明寺!

  在她的沈默裡,許淮頌淡淡眨了眨眼,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閑:“怎麼了?”

  阮喻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

  還“怎麼了”?她想用這雙七公分的細高跟,一腳踩穿他腳上锃光瓦亮的皮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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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1:59


  當阮喻在腦海裡模擬起這血腥暴力的一幕時,身後卻傳來了阮成儒的聲音:“喻喻,快過來坐了。”

  許淮頌往她身後看一眼:“你先去,我跟何老師打個招呼。”

  先去?意思是他隨後就到,要跟她坐同一桌?

  呵,了不起,費盡心機制造這場相遇,就是趕著趟來見家長呢?

  身後又傳來一聲“喻喻”,阮喻看了看許淮頌和周俊,說:“那我先過去了。”然後坐到了曲蘭左手邊。

  何崇坐在親戚那邊,這一桌子大多是蘇市一中的退休老教師。

  阮喻坐下後,向幾位認識的老師一一問好,沒過多久,就看許淮頌和周俊肩並肩來了。

  阮成儒右手邊那個位置還空著。

  阮喻斜著眼瞅,果然看見在周俊即將碰到那把椅子的時候,許淮頌一個騷氣走位,靈魂飄移到了她爸爸旁邊。

  阮成儒自然而然抬起頭看。

  阮喻正要瞧好戲,看看許淮頌打算怎麼跟她爸爸打招呼,沒想到下一刻聽見的卻不是他的聲音,而是她爸爸:“哎?這是……淮頌?”

  阮喻:“……”

  爸您“爭氣”點啊,您怎麼能主動先打招呼呢?而且這都八年了,您為什麼還記得這個學生?

  許淮頌稍稍彎腰,低頭說:“阮老師?”晚輩的謙恭表現得淋漓盡致,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確定。

  “快,快坐。”阮成儒眯著眼笑,“好多年不見你啦,我記得你當時畢業後是去了美國?”

  阮成儒這話一說,同桌幾個老教師也隱隱記起他來,一個個笑著說:“淮頌?哎,四十周年校慶晚會,台上彈鋼琴的是不是你?”

  “哎喲,真是越長越俊了!”

  “當年那成績也是好得沒話說,一邊準備出國,還能考文綜第一呢!”

  許淮頌人氣實在太旺,阮喻加周俊都比不上他一個,滿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筷子也不動了。

  他向老師們有禮地點頭致意,一個個答過他們的問題。

  最後是曲蘭:“淮頌現在在做什麼行業啊?”

  他側身朝她點頭:“之前在美國做律師,今年剛有回國發展的打算。”

  阮成儒的眼睛在聽見“律師”兩字時微微一亮。

  阮喻從她爸這個熟悉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異樣,果不其然聽他接了下半句:“小許這麼年輕有為,成家了嗎?”

  雖說老師重逢多年前的學生,一般也就關心事業和家庭這兩方面。但阮喻知道,“小某”是阮家默認的,阮爸爸相看女婿時的標準稱呼。

  許淮頌坐下不到一分鐘,竟然就從“淮頌”升級成了“小許”。

  她扶了扶額。她爸這個樣子,考慮過“小劉”的感受嗎?

  許淮頌注意到她的動作,越過重重阻礙看了她一眼,然後答:“還沒,老師。”

  阮成儒點點頭,接著跟他聊了幾句別的,說到事業問題時,扭頭看了眼阮喻:“喻喻,瞧瞧人家小許,跟你同一屆的,現在發展得多好!”

  其實這也就是家長們對“別人家孩子”的一種客套式誇贊,聽聽過就好,但許淮頌卻在阮喻開口前,謙虛又認真地接上:“沒有,她比我發展得要好。”

  阮喻的目光緩緩滑了過去,跟許淮頌對了一眼。

  一旁周俊也嗅到了濃郁的八卦氣息,停下跟身邊老師的寒暄,側著耳朵來聽。

  阮成儒果然奇怪了下:“你跟我們喻喻認識啊?”

  長輩問話,阮喻不好插嘴,只能由著許淮頌點頭:“對,不過之前不知道是校友,不然今天應該送你們來這裡的。”

  阮成儒跟曲蘭對視一眼。

  阮喻憋著股氣,一氣喝了半杯橙汁。

  演,接著演,使勁演。

  許淮頌又跟阮成儒說:“等這邊結束後,我陪她送您和曲老師回去。”

  這種情況,叫“阮喻”太顯生疏,不夠向兩位老人表達他的意圖,叫“喻喻”又過頭,會叫阮喻感到突然。

  一個含糊不清的“她”字,面面俱到。

  插不上話的阮喻又喝了半杯橙汁,暗暗磨牙。

  曲蘭笑呵呵接上:“那多麻煩,你要是順路,送喻喻就好了,我跟你阮老師住在郊區呢。”

  許淮頌笑著說:“不麻煩,郊區空氣好,順帶兜風。”

  “那你們回去可得晚了,多不安全!”

  “您放心,我送她到家門口。”

  這見機討好可真是夠了。阮喻實在沒忍住,插了一句:“之前怎麼沒見你送啊?”

  許淮頌稍稍側身,看著她認真回想了下:“嗯,前兩天是只送到樓下。”

  曲蘭一愣之下笑出聲,捏捏阮喻袖子,低聲說:“人家小許送你到樓下,你還嫌不夠啊?”

  她小聲頂嘴:“樓下又不是家門口,那上樓過程中也可能遇到危險的呢。”

  “你這孩子,還強詞奪理上了!”

  “沒有,是我應該送上樓的,以後記得了。”許淮頌笑著看她一眼,說完後被一旁周俊拿手肘捅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見他朝自己低低豎了個大拇指,用氣聲說:“兄弟,高啊。”

  許淮頌沒說話,抬頭見阮喻在曲蘭耳邊說了句什麼,忽然起身離席。

  看她一路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他朝周俊點一下頭,示意失陪,也離開座位跟了上去。

  阮喻是喝多了橙汁去上廁所的,當然,也是為了去洗手間冷靜冷靜。

  真是戴上有色眼鏡看人以後,越來越發現那人簡直不是人。她現在根本分不清,許淮頌哪段是真情,哪段是演技。

  瞧瞧這花言巧語一套一套,指不定討好過多少小姑娘和她們可憐的爸媽呢。

  她在隔間做了幾次深呼吸,等出去,卻看許淮頌跟犯罪分子似的站在外間盥洗台邊,一副守株待兔的樣子。

  “哎你……”她望天拍胸脯,“嚇死我了……”

  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躲在裡面罵我?”

  阮喻在心裡暗暗翻個大白眼,搖頭卻搖得很自然:“我干嘛罵你,你做什麼虧心事了嗎?”

  “沒有。等會兒一起去給何老師敬酒?”

  “你不是要開車嗎?”

  “茶代酒。”

  “那好啊,”她笑眯眯地說,“我們一桌就三個小輩,叫上周俊一起。”

  許淮頌噎了噎。

  阮喻眨眨眼,神情無辜:“怎麼了?”

  “沒事。”

  扳回一局,她心裡舒坦點,一邊跟他往回走,一邊說:“你發現沒,我爸可喜歡給我相看對像了。”

  許淮頌點點頭,又聽她說:“之前劉律師也是他介紹我認識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爸喜歡劉律師什麼嗎?”

  許淮頌想了想:“因為他是律師?”

  阮喻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因為他為人忠厚老實,心眼好,花頭少,不浮誇,不會欺負人,行動勝於言語。”

  “……”

  許淮頌輕咳一聲,低頭看了看她,似乎要從她臉上找見什麼蛛絲馬跡。

  但阮喻似乎就只是單純說事,沒有任何指桑罵槐的意思。

  再回到宴席上,許淮頌一改之前的進攻態勢,除了被問到以外,就少有主動開口的時候了。

  倒是阮喻發現,每次侍應生上個什麼菜,但凡她看過兩眼以上,那盤菜就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次又一次轉到她眼前。

  有一回,她瞅準那盤龍井蝦仁即將到她面前的瞬間,偷偷斜著眼看了看右邊,就發現許淮頌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剛好從轉盤上移開。

  兩人中間的阮爸阮媽彼此對視一眼。

  ——看這樣子,倆孩子剛才是鬧了點不愉快?

  ——是,咱們喻喻看起來好像還沒答應小許呢。

  結束生日宴後,遠道而來的阮成儒和曲蘭被何崇邀請去喝下午茶。

  許淮頌打算趁這時間回家看一趟陶蓉,問阮喻要不要一起。

  轉幾盤菜就想把她哄回家,哪有那麼便宜的買賣呢。阮喻搖頭說“下次”,陪著爸媽一起去喝茶,下午三點半才跟他重新碰上頭,一起回杭市。

  阮成儒和曲蘭還在茶館門口跟何崇難舍難分,阮喻走開幾步,朝許淮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低下頭。

  他不明所以彎下腰,看見她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遵守交通規則嗎?”

  “為什麼?”

  “都是我爸教育的。”

  於是回去一路,許淮頌全程目視前方,全神貫注開車,一句打岔的話也沒說。

  後座的阮爸阮媽再次對視一眼。

  ——看這樣子,不愉快還沒鬧完呢?

  ——那這次就先不留小許在家吃晚飯了?

  失去了一頓關鍵晚飯的許淮頌還不知道自己被阮喻坑了,送完兩個老人,跟她一起在市區簡單吃了點,就把她送回了公寓。

  已經晚上七點,阮喻穿著七公分的細高跟奔波一天,又累又困,也沒功夫給他下絆子了,掩嘴打個哈欠,迷迷糊糊跟他招手再見,然後拉開車門。

  許淮頌看她一眼,剛要跟著下車,卻被她抬手制止:“我中午開玩笑的,不用送我上樓。”說著關上車門,轉頭往燈火通明的公寓樓走。

  許淮頌默了默,還是下了車,結果剛一走進一樓大廳,就看她一個人傻站在電梯前,歪著腦袋瞧著什麼。

  他走上前問:“怎麼了?”

  阮喻回過頭,指著牆上張貼的一張紙說:“停電了,電梯不能用。”

  許淮頌瞥了眼那張“停電通知”,又看了看另一邊的安全通道:“那走樓梯。”

  “十……十二樓欸。”

  “走不動?”

  阮喻一噎:“哦,走得動。”然後癟著嘴往安全通道那扇門走,沒想到經過許淮頌身邊的時候,卻看他蹲了下來。

  她一愣,聽見他說:“上來,背你。”看她傻著不動,又說,“快點,我還要回去準備視頻會議。”

  怎麼背個人還不忘霸道總裁高冷人設,會不會好好說話了?

  阮喻氣哼哼爬了上去,決定累死他。

  但剛被背起來,她就後悔了這個決定。

  因為胸貼背的姿勢,好像太親密了……

  她微微仰起上半身:“我還是下來……”

  “別亂動。”許淮頌回頭瞥她一眼,“你這麼仰著,我很累的。”

  阮喻又被這語氣堅定了把他累死的心念,在他轉過頭去的時候,悄悄作了個“略略略”的鬼臉。

  沒想到許淮頌竟然敏銳地再次回過頭來,嚇得她一嗓子阻止了他:“老回頭干嘛,你……你看路啊!”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開始穩步上樓,看上去似乎非常輕松。

  阮喻慢慢克服了胸貼背的心理障礙,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這麼熟練,沒少背女孩子啊。”

  許淮頌回頭看她一眼:“背過我爸而已。”

  她本來是開開玩笑,打探打探他情史的,這下倒是噎住了,默了半天才問:“那叔叔現在還好嗎?”

  許淮頌一腳腳上樓,一邊答:“就那樣,在美國靠護工照顧,智力很難恢復了,但只要不再突發腦梗,也沒什麼大問題。”

  阮喻皺皺眉,問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疑問:“我問個問題,你不答也沒關……”

  “離婚了,我爸媽,十年前。”不等她問,許淮頌就已經一氣答完。

  阮喻低低“嗯”了一聲,聽見他說完這句以後喘起了粗氣。

  十樓了。

  她很慢很慢地壓低身子,以極小極小的幅度,一點點圈緊了他的脖子。

  像是一個安慰的動作。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她的手,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

  終於十二樓。

  兩人從安全通道的門出去,沒想到一眼看見電梯門緩緩移開,從裡面走出了十二層的房東夫婦。

  阮喻一愣,脫口而出:“咦,不是停電了嗎?”

  房東太太也愣了愣,解釋:“停電時間是早上六點半到七點半,晚上這個時候人流量大,不會檢修電路的。”說著又笑了笑,“樓下大廳不是亮著燈嗎?樓道裡也是。”

  “……”對哦。那是她剛才太困,看錯了早晚?

  房東夫婦笑著進了家門。

  阮喻怔在許淮頌背上沒動:“你……你也看錯了嗎?”

  許淮頌回過頭,笑著反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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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2:22


  像是一排多米諾骨牌被人輕輕推下一個開端,緊接著,一長溜蜿蜒的小木塊一個接一個連排翻倒,直到最後。

  這句“你說呢”恰好產生了這樣的效應。

  而阮喻的心就是那最後一張骨牌。

  有時候,不是最濃烈直白的情話才最動人心弦。

  掩藏在十八彎山路盡頭處的風景可能比直道上更加絢爛震撼。

  兩人靜止了很久。

  久到很可能,如果沒人開口,他們會保持這個姿勢直到有一方筋疲力盡。

  然後許淮頌笑了一下。

  阮喻磕磕巴巴問:“怎,怎麼啊?”

  “你知道,你心跳快得像在給人捶背嗎?”

  “……”

  怎麼就非要戳穿呢?阮喻飛快掙下來,拿鑰匙開了門鎖,一頭鼠躥進去,“啪”一聲闔上門後靠著門板欲哭無淚。

  不爭氣啊不爭氣,白天還想著好好磨這老狐狸一陣呢,結果人家隨便一撩,她就倒了。

  不行。

  阮喻吸了口氣,回頭重新開門,果然看許淮頌還站在外面沒走。

  她扒著門沿探出頭去,說:“那你知道,陸地上跑得最快的十種動物裡,竟然有野兔嗎?”

  許淮頌皺了皺眉,似乎對作家們想一出是一出,沒頭沒腦的問句感到相當不解,但還是認真答:“不知道,沒有研究。”

  阮喻接著意味深長地說:“看起來膽子很小,很好欺負的兔子,跑起來時速能達五十英裡,就跟獅子差不多。而在這十種動物裡,狐狸根本沒有上榜。”

  許淮頌又皺了皺眉:“所以呢?”

  “所以晚安啦!”

  她彎彎眼,再次關上門,留許淮頌一個人在這道“思考題”裡淩亂。

  *

  回到家洗過澡,阮喻舒舒服服躺上床,忽然聽見一聲手機震動。

  以為是許淮頌到酒店了來報平安,打開卻看到一封來自寰視的郵件。

  準確地說,是一封邀請函,邀請她下禮拜二去參加《好想和你咬耳朵》的劇本創作會議。

  下禮拜二也就是大後天了。

  阮喻托著腮斟酌起來。

  《好想》的電影改編權早在六月初就簽給了寰視,原本她賣出這個IP,主要是想開辟一條新的事業線,從網文圈走向更寬廣的發展平台,但因為男主角原型就在身邊,她覺得自己很難若無其事投入到後續創作,所以跟寰視表示過,她可能不會參與編劇工作。

  寰視的這個邀請函,大概也就是像征性地問一問,看她有沒有改變主意。

  本來當然是不會改了。但巧就巧在,今天她剛好驗證了一件事,由此想起當初問許淮頌,是否該答應把這個IP交給寰視時,他回答的那句“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在寫他,可他還是願意讓這個故事以這樣的方式,講給更多人聽。

  那她為什麼還要畏首畏尾?

  阮喻下了床,打開電話給寰視回郵件表達感謝,並稱下禮拜二會準時參會。再回到床上躺下,就收到了許淮頌的微信消息。

  他說:「那狐狸就多追一追兔子。」

  她對著屏幕一點點笑起來。

  *
  禮拜二,阮喻準時到達了寰視影業。

  因為開會時間是一大清早,她沒叫許淮頌特意早起給她當司機,自己坐了能夠直達附近的公交車。

  寰視獨棟的辦公大樓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矗得相當晃眼。

  阮喻在一樓前台報上姓名,立刻有一名文秘模樣的人前來接待她,向她簡單介紹了樓層分布,最後帶她到了七樓會議室。

  裡面已經坐了大半參會人員,看桌上紅底黑字的台簽,主位是電影出品人,次位是制作人,接下來一溜排編劇與編審。

  阮喻的台簽在相對靠後的位置,給的頭銜是“劇本顧問”。

  那天她回復郵件後,制作人鄭姍非常高興地給她安排了這個位置。

  會議室裡相當安靜,偶爾才有幾句窸窸窣窣的聲音,阮喻的入座也沒有引起什麼波瀾。

  不久後,剩下幾個陸陸續續到了,最後進來制片人,屋子裡的人起立大半。

  倒是鄭姍看上去很隨和,打打手勢說:“都坐,不好意思各位,魏董有事耽擱了,這次會議我們先開。”

  魏董是指主位那個電影出品人,也是寰視的董事之一。

  一溜排人表示理解,活絡點的,官話隨口就來,職場氣相當濃郁。

  阮喻是後加入劇作團隊的,難免表現得比較安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謹,鄭姍先向眾人介紹了她:“這位是原作者溫香,從今天起將作為劇本顧問加入到我們的劇創團隊。”

  阮喻起身跟眾人點頭致意,身邊傳來幾聲“年輕”的誇贊,很快又回歸安靜。

  鄭姍玩笑說:“一個個都太拘束了!我們的劇創團隊很年輕,平均年齡不到三十,你們這是年輕的樣子?”她說完,打個手勢叫身邊文秘放映PPT,邊說,“既然都這麼悶,先給你們上個料。”

  投影儀將一張高清舞台照投到了幕布上。

  阮喻抬起頭,忽然一愣。

  照片上的人坐在一架三角鋼琴前,穿著白襯衫,戴一副細邊眼鏡,正低著頭演奏鋼琴。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鄭姍先問:“可能不太認識,跟現在挺不一樣的,這是出道前的李識燦,大一時候在校園十佳歌手大賽上的表演,看出來像誰了嗎?”

  “哎喲,”終於有人打破了沈悶的氣氛,“這不是我們男主嘛!”

  阮喻一駭。

  鄭姍笑起來:“看看,還是小鮮肉有吸引力。”

  又有人問:“鄭總,我們男主定了李識燦啊?”

  “噓,”鄭姍比個手勢,“基本敲定了,內部消化消化就夠,好了,開始會議。”

  她話音剛落,阮喻的手機傳來一聲震動,顯示是許淮頌的消息。

  現在不方便回,她把手機放進衣兜,拿著會議手冊陷入了沈思。

  媽呀,男主要定李識燦。

  *

  散會已經十二點,鄭姍似乎很忙,匆匆趕去別的地方談事,沒來得及多招呼眾人,叫秘書給大家安排午餐和休息室。

  但阮喻覺得自己可能不需要這邊的安排了。因為手機裡,許淮頌在一個小時前就發來了一條消息:「我到寰視附近了,散會時候叫我。」

  她謝過了秘書,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然後坐電梯下樓,出電梯的時候,聽見前面兩位會上的編劇正低聲討論著什麼。

  其中一個說:“流量明星是好,可李識燦前陣子不是剛卷入什麼自殺事件的醜聞嘛,我聽圈裡朋友說影響蠻大的,公司不滿他擅作主張自爆,可能暗地裡減少他的活動和代言……”

  “這你就不懂了,那叫……”

  再往下的話,阮喻就沒再聽清了。

  她皺皺眉,拿出手機,翻開李識燦的微博來回看了一圈,除了好一陣沒更博以外,沒發現什麼異樣。而跟他的微信對話框,也停留在他說“都解決了,沒什麼負面影響”的那條消息上。

  許淮頌的消息恰好在這時候回了過來:「來門口。」

  寰視門口不好停車,她只好暫時擱下李識燦的事,匆匆出去。

  等她系上安全帶,許淮頌一腳油門就走,邊說:“這會開得比我平時都久了。”

  阮喻還在思考男主選角的事,隨口“嗯”“啊”了幾下:“聽說劇創會議時不時十個鐘頭打底,今天頭一次算輕松的。”

  許淮頌敏銳地察覺到她有點心不在焉,偏頭看了她一眼。

  阮喻正在暗暗計較,選角結果是內部消息,直接說出來好像不太好,可是不說呢,許淮頌之後知道了會不會氣到進軍演藝圈?

  她清清嗓子,先迂回著說:“你對演員選角有沒有什麼看法?”

  許淮頌一邊把車往附近餐廳開,一邊目視前方答:“我應該有什麼看法?”

  阮喻“呵呵”一笑:“你看過我的小說嘛,可以參考參考你的意見,你覺得目前娛樂圈裡,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可以勝任男女主?”

  許淮頌默了默:“不了解,應該沒有。”

  喲,這是真想自己上啊?

  阮喻嘴角一抽:“總得從娛樂圈挑出人選來啊,又不可能真拉個什麼會計醫生律師的門外漢去演。”

  這語氣在許淮頌聽來有那麼點意有所指的陰陽怪氣,他半腳剎車下去,放慢了車速,看她一眼。

  阮喻挺直背脊:“我說錯了嗎?”

  “沒有。”許淮頌捏著方向盤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什麼。

  阮喻覷他一眼,繼續說:“那要是劇組選了個你不喜歡的男明星來演男主角,你作為……這個小說得以擺脫抄襲糾紛的功臣,會不會有點後悔讓我賣掉IP?”

  許淮頌把車開到路邊,這回徹底剎停了,盯著她說:“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李識燦要演你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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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2:42


  阮喻撇開頭,眼望著車頂碎碎念叨:“不是我透露的內部消息,不是我透露的內部消息……”

  一臉這事跟她無關,是許淮頌自己猜到的表情。

  許淮頌噎了噎,很快意識到自己剛才反應過激了。

  僅僅作為小說得以擺脫抄襲糾紛的功臣,他並不該對男主角的選角問題產生這種程度的不滿情緒。

  然而阮喻沒有對他的過激表示質疑,看她這表現,甚至也默認了:他有理由生氣。

  所以說,她知道了他的理由。

  就像世界上萬千種動物,她偏偏拿狐狸來比喻他一樣。

  許淮頌的手慢慢從方向盤上松開,轉眼打量起她來,目光裡透著一股探究的意味:那麼,她知道了多少,知道了多久?知道卻裝作不知道,是想以牙還牙?

  阮喻在這樣的探究裡,意識到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縮著脖子緩緩偏過頭,但轉念又挺直了背脊:只許他看破不說破,她不行?

  她一理直氣壯,許淮頌就避開了目光,可能到底是理虧在先。

  他目視前方,眉頭緊皺,過了會兒回到正題:“他一個唱歌的,演什麼戲?”

  阮喻歪著身子托著腮,手肘撐在駕駛座和副駕之間的儲物箱上,狀似不解地說:“幫人打官司的,不也演戲嗎?”

  許淮頌噎了噎,垂下頭,見她把巴掌點大的臉湊在自己眼下,一副得意洋洋,毫無警覺的模樣,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喻一愣,意識到這個手勢可能的意思,在他的食指即將抬起她下巴的一瞬飛快後撤。

  安全帶的助力讓她一背脊彈回座椅,撞了個眼冒金星。

  許淮頌失笑:“你干嘛?”

  她捂著自己下巴強裝鎮定:“那你干嘛?”

  許淮頌思索了下:“捏蚊子,你下巴上剛才停了一只蚊子。”

  “我也捏蚊子,”她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我背上剛才也有一只,我,我撞死它……”

  許淮頌忍笑,重新發動車子,開出一段路,又不死心地說:“你沒有一票否決權?”

  阮喻反應了幾個數才明白過來,他還在揪著李識燦不放。

  她覷他一眼:“我能參與劇創工作,都是人家看得起我了,選角這事哪輪得到我?你這不為難人麼?”

  許淮頌沒再多說,換了個話題:“過幾天就是端午了。”

  “端午怎麼?”

  “你不回郊區?”

  “我是自由職業,也不是非得挑節假日回家,一般都把這種日子留給我爸媽以前的學生。逢年過節,老有一幫一中優秀學子上門看望他們,我去了擠不進。”

  許淮頌笑了笑:“那我這樣的,算不算一中優秀學子?”

  阮喻把自己繞進了坑裡,這下怕是想拒絕許淮頌也沒辦法了。

  人家擺明了說,自己就是以學生身份去看望老師的,順帶可以送她一程,那她還能說什麼?

  而且,他是就李識燦被選為電影男主角這事,站在了一個“受到傷害”的制高點。這時候從他嘴裡提出要求,她怎麼也不好漠視得太狠。

  所以周五晚上,許淮頌接她一起去商場買禮物的時候,她就沒能說個“不”字。

  三個鐘頭下來,禮物裝了一後備箱,很多都買了兩份,許淮頌是打算明天去過阮家以後,後天或大後天回蘇市,給媽媽和妹妹也買點東西去。

  阮喻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購物力有時候比女人更強,尤其是這種顯擺自己的時候。

  她回到家就癱在床上一動不動了,一邊思考該怎麼給爸媽打個招呼,以免他們受到驚嚇。

  但轉念一想,她爸爸可能只會驚喜,不會驚嚇的。

  她於是給家裡撥了個電話,只說明天過去,有人送她,沒多講其他。

  掛下電話卻不巧收到了李識燦的消息:「學姐,明天能把欠我的飯還了嗎?」

  她確實還欠著他一頓人情飯,之前一直在等他閑下來通知她,但沒想到左等右等,剛好跟許淮頌的邀約撞上。

  這事就算按先來後到,也得遷就許淮頌。她沒有猶豫地回:「不好意思啊學弟,明天端午,我得去看爸媽,你方不方便改天?」

  李識燦:「剩下兩天端午假,你隨便挑一天都行。也不是光為吃飯,還想跟你聊聊岑思思的事,她已經在德國接受過進一步的心理治療了,診斷結果這兩天就會出來。」

  岑榮慎之前跟阮喻聯系過一次,說基本可以斷定,岑思思並沒有過威脅他人人身安全的行為。

  但她對於大綱失竊的事一直耿耿於懷,所以提出了請求,希望岑家在後續心理治療中能夠幫她確認,岑思思到底有沒有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催眠治療急不來,阮喻也一直沒催,不過現在看來,這事是要有結果了。

  她打字說:「行,我明天回復你具體時間。」

  *

  第二天一大清早,許淮頌就到了阮喻公寓樓下。

  阮喻臨出門記起他多半沒按時吃早飯,就隨手捎了兩顆熱乎乎的白煮蛋下去。

  許淮頌看她一進到車裡就掏出兩顆蛋來,愣得開車也忘了。

  在這個心照不宣,要去討好家長的日子裡,她給他兩顆白煮蛋是什麼意思?

  這又是一道“狐狸和兔子”的閱讀思考題嗎?

  阮喻看他一眼:“怎麼了?你不吃白煮蛋啊?”

  許淮頌暗暗咀嚼著這句話背後可能包含的深意,一時沒答。

  阮喻以為他挑食:“哎,好多人都不吃白煮蛋,明明很補來著。”

  “補……”他喉結一滾,“補什麼?”

  補什麼?這個阮喻倒也一下說不上來,印像中,爸媽一直告訴她吃白煮蛋會變聰明。

  她的沈默看在許淮頌眼裡,儼然成了“難以啟齒”的意思。他緩緩眨了兩下眼,不太確定地說:“我應該,不用補……”

  “哦。”阮喻點點頭。

  也對,已經夠聰明了,再補可不成精了?

  既然他不吃,她也就沒有勉強,把蛋裝回飯盒裡,說:“那等會兒吃早午飯。”

  許淮頌“嗯”了聲,發動車子,一腳油門出去,開歪一截路,愣了愣趕緊擺正方向盤。

  假期交通擁堵,這也是兩人一大清早出發的原因。錯開了高峰,車很快開出市區,正是順利的時候,許淮頌的手機響了起來。

  阮喻下意識偏頭去看,發現聯系人顯示的是“呂勝藍”。

  許淮頌低頭看了眼:“你幫我接。”

  他有這個態度倒也夠了,阮喻搖搖頭示意不用:“你用藍牙接。”

  許淮頌看一眼她,沒用藍牙,直接開了免提。

  但接通的一刻,揚聲器裡卻傳來一陣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

  幾乎是一瞬間,許淮頌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個急轉把車靠邊。

  與此同時,呂勝藍喘著粗氣的聲音也響起來:“淮頌……叔叔腦梗復發,護工阿姨叫了救護車,我剛接到消息趕過來……”

  他默了兩個數,迅速說:“情況怎麼樣?”

  “現在還不太清楚,我先通知你一聲,必要的話你再回來,有消息我隨時告訴你。”

  阮喻從“通知”“必要”這兩個字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窒在副駕駛座上一動不動。

  揚聲器裡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和她聽不太明白的英文,似乎也印證著這一點。

  呂勝藍轉而跟什麼人說起了英文:“Here!”然後匆匆掛斷了電話。

  車裡氣氛一片凝滯。

  許淮頌皺了皺眉,偏頭說:“我可能得……”

  “你現在把車開回酒店拿護照,”阮喻打斷他,“我幫你買機票。”說著拿起了他的手機。

  做著這樣清晰的決斷,但她拿手機的手還是打了個顫。

  許淮頌“嗯”了聲,把車掉頭往市區開回去,一邊聽見她問:“鎖屏密碼?”

  “你生日。”

  阮喻心裡急,生怕買不到最近的航班,差點連自己生日是幾號都忘了,愣了愣才輸進去,然後找到他常訂飛機的APP,飛快。

  “最近一班是十一點二十分,估計趕不及,下午兩點半可以嗎?”

  “可以。”

  “付款密碼?”

  “309017。”

  此刻報出這串數字的許淮頌,和聽見這串數字的阮喻,誰都沒心思在意它的意思。

  許淮頌一路狂飆。

  幸好這個時候市區車流量依舊不大,一個鐘頭後就回到了酒店。

  一回房,他匆匆進到臥室拿護照,阮喻跟在後面說:“你直接把車開去機場,酒店這邊要是有什麼事,我會幫你處理好。”

  許淮頌拿到護照後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我可能來不及送你回去了。”

  “我這麼大個人還不會自己回家啊?”

  許淮頌“嗯”了聲,揉揉她頭發:“自己路上小心,我跟劉茂打個招呼,你給他報平安,知道嗎?”

  “知道了。”她把他推出門,“你趕緊。”

  許淮頌出了門。

  阮喻站在房間裡一陣慌神,呆滯半天,也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見一陣門鈴聲。

  以為是許淮頌又回來了,她邊開門邊說:“你放心好了,我自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因為門外站著的不是許淮頌,而是拎著大包小包的陶蓉和許懷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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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3:04


  門裡門外的人都是一愣。

  兩邊還沒打上個招呼,許懷詩就驚出極其曖昧的一聲“哇”,把阮喻“哇”得一陣尷尬,原本到嘴邊的一句“阿姨”都咽了回去。

  倒是陶蓉微笑一下,化解了她的不自在,說:“你好,我是淮頌的媽媽,請問淮頌在嗎?”

  阮喻跟著一笑:“我記得您,阿姨。他有點急事回舊金山,可能剛好跟您錯開了。”

  “急事?”陶蓉臉色微變,“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岔子嗎?”

  “不是……”看這麼干站著也不是個事,阮喻讓開一條道說,“您和懷詩先進來坐。”

  她把兩人請到沙發坐下,叫她們把大包小包擱下。

  陶蓉跟她解釋起來:“怕提前說了要來,他不想我們折騰,特意開長途回蘇市,所以沒打個招呼就來了。”

  阮喻發現,陶蓉說這話時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好像身為許淮頌的母親,還不如一個出現在他房裡的女人跟他來得親近。

  到底分開了太多年,母子倆似乎有點隔閡。

  阮喻趕緊替許淮頌解釋:“他原本就想著你們,打算回趟蘇市的,節禮都買好了。”說著一指客廳裡堆高的禮盒,“就是沒定明天還是後天,所以還沒跟你們說。”

  陶蓉遠遠望了一眼,笑笑:“這孩子……”

  阮喻看兩人干坐著,起身說:“我給你們泡杯茶。”

  她說著就去廚台忙活了,過了會兒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見陶蓉不太自然地上前來,壓低聲,遲疑問:“舊金山那邊,是他爸爸出了什麼事嗎?”

  阮喻原本就因為不清楚許淮頌目前的家庭情況,猶豫這事好不好如實說,現在看陶蓉似乎不想被許懷詩曉得,於是小幅度點了點頭,輕聲說:“好像是舊病復發。”

  那邊正在玩手機的許懷詩聽見這點細微動靜,回頭嘟囔:“媽你跟姐姐說什麼悄悄話呢?”

  陶蓉回頭瞋她一眼。

  阮喻笑著轉移話題:“你們這大老遠地來,還是給淮頌打個電話。”

  “不了。”她擺擺手,“他這會兒肯定急著開車,就別跟他說了,我們馬上走的。”說著又低頭看了眼她拆茶葉的手,“你也別忙了。”

  阮喻也就沒堅持,倒了杯白開水給她,看她接過去時魂不守舍的,小聲補了一句:“您別太擔心了。”

  被看穿心思的陶蓉稍稍笑了笑,過了會兒重新打起精神,說:“你跟淮頌處得還好嗎?”

  阮喻一噎,知道今天這個情況,做家長的不誤會都難,正斟酌該怎麼解釋,陶蓉卻似乎誤會了她這番沈默,趕緊說:“你要是覺得他哪兒不好,多擔待點,這孩子以前沒有談過朋友,很多事情可能不懂。”

  阮喻愣了愣,下意識脫口而出:“這麼多年他都沒談過?”

  提到這個,陶蓉之前的拘束稍減,也跟她說開了:“據我所知沒有。華人在美國做律師很不容易,不拿出點能力服眾,很多時候都要被人歧視。尤其他爸爸那樣以後,他凡事都得靠自己,渾身的勁都使在事業上,哪還有心思談朋友呢。”

  阮喻“嗯”了聲。這時候在意的,卻不是她好奇以久的,許淮頌的感情史。

  心裡酸酸澀澀,說不上來的滋味。

  陶蓉卻還在往她心上澆水:“其實,淮頌在性格方面有點缺陷。”她說著好像怕嚇到阮喻,又解釋,“我不是指病理性的缺陷。”

  阮喻偏過頭:“嗯?”

  陶蓉笑著嘆口氣:“我跟他爸爸的事,他跟你說了?”

  她點點頭。

  “我們在他上初中之前就有了分歧,這事對他成長或多或少有影響,所以他性格上難免有畏縮的一面,也許有時候會讓你覺得不夠直接果決,但那往往是他太在意一件事的表現。希望你見諒,這是我和他爸爸做得不好。”

  阮喻輕輕拍了拍陶蓉的手背示意寬慰:“我知道了,您放心。”

  兩人又聊了會兒,阮喻的手機響起來。

  是劉茂的電話,問她是不是還在酒店。

  “在。”

  “那你就在那兒等,小陳很快就到了,淮頌讓他送你回家。”

  阮喻噎了噎:“大過節的,怎麼還麻煩上小陳了,我自己會回去,你叫……”她說到這裡一頓,看了眼陶蓉,拿遠手機問她,“阿姨,你們怎麼過來的?”

  “坐的高鐵。”

  “那回去的時候?”

  “哦對。”陶蓉轉頭跟沙發上的許懷詩說,“懷詩,你快看看能不能把回程的票改簽提前。”

  不用看了,按節假日客流量,這時候是不可能有機會改簽提前的,除非一路站回去。

  阮喻重新拿近電話:“真要麻煩一趟小陳了,你叫他過來。”

  陳暉不久就到了酒店,阮喻跟他打好招呼,連聲道謝,把堅持不在這兒吃飯的陶蓉送了下樓。

  許懷詩欲言又止了一路,臨到車邊,拽住陶蓉胳膊:“媽……我來都來了,能不能在這兒玩兩天啊?”

  “媽留你一個人在杭市能放心嗎?跟我回去,改天你哥在的時候再來。”

  許懷詩鼓著嘴跟她上車,上到一半,回頭可憐巴巴看了阮喻一眼。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阮喻默了默,還是上前了一步:“阿姨,如果懷詩想在杭市待兩天,我會照顧她的。”

  *

  許懷詩不曉得爸爸的事,不像陶蓉那樣心事重重,樂得留了下來。

  但當阮喻問她想去哪兒玩的時候,卻看她搖了搖頭:“天太熱啦,節假日景點到處人山人海,我其實就想跟姐姐你聊聊天,我們回樓上或者去你家。”

  想不到也是個宅的。

  阮喻想了想,跟爸媽打了個電話,說臨時有點事,得改天再過去了,然後問:“那是在你哥這兒,還是去我家?”

  “這裡離你家多遠呀?”

  “不堵的話半個小時車程。”

  “肯定堵!算了,我坐車都快坐吐了。”

  兩人最後很沒追求地原路返回了房間。

  許懷詩把肩上書包放下來,拿出一疊白花花的卷子,苦兮兮地說:“姐姐,你不用照顧我,我有作業照顧了,你忙你的。”

  阮喻失笑。

  許懷詩可能也誤以為她跟許淮頌住一塊了,卻不曉得她在這裡根本沒什麼好忙的。

  能做什麼呢?她無所事事杵了一會兒,記起了橘貓,打開臥室門一看,果然看它窩在裡面。

  她把貓抱出來,許懷詩見了,驚訝說:“哇,我哥真是轉性了,他以前超煩打理貓毛狗毛的!”

  阮喻一愣。

  許淮頌高中時候不就挺喜歡貓的?

  許懷詩興衝衝跑過來玩貓,邊問:“它叫什麼呀?”

  “現在只有個英文名,要不給它取個中文名,入鄉隨俗?”

  “那你取啊姐姐,我聽我哥說你是作家,可有文化了。”

  取個貓名還能怎麼文化?

  阮喻信手就來:“跟Tiffany押個韻,叫皮皮。嗯……許皮皮?”

  “好啊好啊,跟我姓!”

  阮喻“呵呵”一笑,沒有說出那句“是跟你哥姓”來傷害她,不料“想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秒就接著了許淮頌的電話。

  她立刻問:“叔叔情況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室,”許淮頌反過來安慰她,“會沒事的。”

  她低低“嗯”一聲:“那你專心開車,別打電話了。”

  “我聽陳暉說,你跟懷詩現在在我那兒?”

  “對,我倆歲數加起來都過四十了,不用你操心。”

  許淮頌似乎笑得有點無奈:“怕你無聊,跟你說下,我電腦密碼也是你生日,還有房間裡其他東西,你都隨便用。”

  掛了電話,阮喻終於找到能做的事,得了他的允許,就把他電腦搬到了客廳,但輸入密碼的時候卻頓了頓。

  許淮頌把她的生日設成了手機和電腦的密碼,那麼,那個付款密碼有沒有特殊意思,會不會跟她也有關聯?

  309017……

  出於那麼一絲自戀情結,阮喻開始把這串數字拼命往自己身上套。

  30——想不出。

  90——沒頭緒。

  17——她還蠻喜歡這個數字的,因為高中學號就是它。

  想到這裡,她忽然怔在電腦前。

  她是309班的17號。

  這串數字,難道是這個意思?

  可她沒有在小說裡透露過這樣細節的真實信息,他是從哪兒查到的?

  阮喻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在這節骨眼拿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去問許淮頌,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臨近飯點,因為許懷詩懶得出門,又在趕卷子,她就叫人送了點生鮮來,給她做好吃的。

  許懷詩被菜香惹得心思浮動,放下語文卷子跑到廚台,看她熟練地煎著三文魚,激動得“哇哇”直跳:“我哥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能在這輩子撿到姐姐你這樣的寶啊!”

  阮喻忙著煎魚,笑了笑沒否認。

  這一笑,再被窗外陽光一照映,真叫個柔情似水。

  許懷詩忍不住說:“你側顏太好看啦,我能不能給你拍個小視頻發朋友圈啊?”

  阮喻笑得隨和:“可以啊。”

  許懷詩給她錄了個側面的視頻,朋友圈配字:「覬覦我哥美貌的一中張曼玉,高圓圓,王祖賢都看好了,這才夠格做我未來嫂嫂,拜拜嘞你們!」

  秀完未來嫂嫂,許懷詩高高興興趴到窗台,等著接受女同學們的膜拜,這一往下望,卻又發現驚喜:“呀,姐姐,你快來看!”

  阮喻剛把魚裝了盤,走到窗台望出去,發現負責酒店綠化區的園丁正拿著高壓水槍給樹澆水,陽光投射下,揚揚灑灑的水霧裡,赫然一道彩虹。

  像是預示著什麼好消息。

  她趕緊回頭拿手機,把這幕拍下來,臨要發給許淮頌,卻又擔心打擾他開車,一直到下午兩點半,確認他已經起飛,才發送了這條消息:「送你。」

  知道他要在十幾個小時後下飛機,阮喻就沒去管手機了,到了晚上,跟許懷詩躺在一張床上。

  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酒店,所以她留下來了,叫保潔員換了床單,拿了兩床被子來。

  許懷詩樂得跟她親近,最好還跟她睡一個被窩,晚上也不睡覺,興奮地跟她夜聊,跟她講學校裡的八卦。

  阮喻傍晚時候接到了李識燦的消息,約她明天中午吃飯,她本來打算到時候給許懷詩做好午餐,然後出去一趟,這下被她纏得,真覺第二天可能會一覺睡到大中午。

  淩晨一點多了,她打個哈欠:“好了好了,明天再聊,睡。”

  許懷詩還清醒,說:“那姐姐你先睡,我再刷會兒微博。”

  阮喻“嗯”了一聲,翻個身,正要迷迷糊糊睡過去,卻聽身邊人吸了口冷氣。

  她給嚇清醒了,回頭問:“怎麼了?”

  許懷詩攥著手機說:“在微博上看到一條通緝令,哇,杭市好危險啊,竟然有個殺人犯在潛逃,還好我們今天沒出門。”

  現在是信息時代,哪出個犯罪事件,網絡上全能知道,也不是稀奇事。阮喻打個哈欠說:“杭市治安還是不錯的。”說完就倒頭睡了過去。

  也因此,她並沒有聽見許懷詩之後的嘀咕:“咦……我怎麼覺得,這個嫌疑人的一寸照有點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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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21-9-27 20:13:36


  可能還是有點認床,加上旁邊多睡個人不習慣,阮喻第二天反而醒得異常早。

  天才蒙蒙亮,她第一反應就是摸床頭櫃上的手機。

  微信沒有新消息,倒是有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我有急事找淮頌,你跟他在一起的話,麻煩幫我轉告一聲。周俊。」

  是之前在生日宴上跟她碰過面的老班長。短信發自淩晨兩點零七分,這個時間,許淮頌在飛機上。

  但按理說,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取得聯系了。

  她給許淮頌發消息確認:「下飛機了嗎?」

  許淮頌:「剛出機場,怕你還在睡就沒回。」

  又說:「爸爸暫時脫離危險了,轉到ICU觀察,我現在過去。」

  阮喻松了口氣,迷信地想,彩虹果然能給人帶來好消息。

  她回:「那就好。對了,周俊在找你。」

  許淮頌:「我看到了,他手機關機,有事應該會再找我。」

  兩人結束了對話。

  阮喻心裡落了塊大石頭,輕手輕腳下了床,剛放輕松籲出一口氣,就聽身後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許懷詩醒了,揉揉眼說:“姐姐你好早啊!”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是我哥下飛機了嗎?”

  阮喻點點頭:“嗯,你再睡會兒。”

  許懷詩卻從她放松的神情裡看出了點究竟:“麻煩解決了?”

  “暫時是,但還不能掉以輕心。”

  許懷詩沒了睡意,聽她這用詞,再聯想到昨天陶蓉跟她講悄悄話的樣子,爬起來皺皺眉說:“是不是我爸出了什麼事?”

  阮喻一噎。

  她的演技真那麼拙劣?

  “哎呀,”許懷詩嘆口氣,“我都這麼大了,干嘛還瞞我這種事,那爸爸是暫時脫離危險了嗎?”

  阮喻只好實話實說:“嗯,放心,你哥在呢。”

  許懷詩低下頭,過了會兒,咬咬唇說:“姐姐,有人說我爸是造多了孽,才會得這種病的。”

  阮喻不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有人”是誰,卻看出了她明顯的傾訴欲。

  她回到床邊坐下:“誰說的?”

  “一位原告的家人。”許懷詩吸了口氣,“啊,姐姐,我不該跟你講這些的,我爸可能不是好人,但我哥不一樣,你不要覺得律師都是壞的。”

  阮喻聽得稀裡糊塗:“到底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講,我不會對你哥哥有看法的。”

  許懷詩猶豫著沈默下來,醞釀了很久才抱著膝蓋說:“我爸爸他……以前是個刑事律師,給殺人犯辯護。我爸和我媽分開,不是因為什麼第三者插足,他們觀念上合不來,我媽不能理解我爸的職業,也不能接受拿著殺人犯的錢生活……我也很怕我爸爸,不喜歡他……”

  阮喻哽了哽:“那你哥呢?”

  “他當時應該是為了我才跟爸爸的,但後來,他對爸爸到底是什麼看法,我和媽媽也不知道。他一樣讀了法律,做了律師,我媽心裡其實……”

  許懷詩沒往下說,阮喻卻也大概清楚了,恐怕這才是母子倆隔閡的根源。

  她說完笑笑:“但我哥不是刑事律師,你不用擔心。”

  阮喻摸摸她腦袋:“就算他是刑事律師,我也不會擔心的。”

  許懷詩一愣:“你不怕嗎?”

  阮喻想了想,反問:“你會因為救死扶傷的醫生,救了一名傷重的犯罪嫌疑人,而感到害怕,或者去責怪這個醫生,質問他‘為什麼要履行自己作為一名醫生的職責’嗎?”

  許懷詩皺了皺眉,好像覺得有道理,又好像還是不太理解。

  過了會兒,她說:“哎呀,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們中午吃什麼呢?”

  “我給你做好午餐,然後出趟門,跟一個朋友吃飯。”

  “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許懷詩一臉“垂死病中驚坐起”的表情,“男性朋友怎麼會普通呢?我哥要哭了!”

  “……”

  “真的普通。”

  “那你給我看一眼這位朋友的照片?到底普不普通,我一看就知道了。”

  什麼邏輯?

  阮喻默了默,想這事反正都會跟許淮頌說,也沒必要瞞他妹妹,於是說:“那你看一眼自己手機壁紙。”

  許懷詩一怔,愣愣滑開屏幕,看見李識燦的照片。

  她呆呆舉起手機:“你現在不會是在告訴我,約你吃飯的,是我男朋友?”

  這話乍聽還有那麼點詭異。

  阮喻點點頭:“我們是大學同學,你哥知道的,放心。”

  “媽嘞!”許懷詩震驚得說不出話,不久就轉移了注意力,“我哥知道也不跟我說,不幫我要簽名照和限量版專輯?氣死我了!虧我嘔心瀝血……”

  她說到這裡急急頓住。

  阮喻問:“那我等會兒幫你要?”

  許懷詩爬過來扒住她大腿,仰著頭說:“姐姐,求你看在我們睡了一晚的情分上,帶我去看他一眼,就遠遠一眼!”

  阮喻沒料到是這個結果。

  最後,她不得不給李識燦發了條消息:「我有個妹妹是你粉絲,想來看你一眼,不知道你等會兒方不方便……」

  李識燦:「方便啊,你叫她一起來吃飯,我做好工作,不會被拍的。」

  在一旁窺屏的許懷詩一蹦三尺高。

  李識燦:「不過這樣的話,這頓就是粉絲見面飯,不算你還我的,你想好了。」

  阮喻一哽,把消息記錄給許懷詩看:“你看,這就意味著我以後還要再請他吃一頓。”

  許懷詩早就不記得自己哥哥姓什麼了,手一揮,豪氣地說:“那你就再還他一頓嘛!這有什麼關系,我哥才不會那麼小肚雞腸呢!”

  阮喻心想許淮頌可能還真就那麼小肚雞腸呢,但到底也沒斷了許懷詩的追星路,答應了她,在心裡安排好計劃,說:“那這樣,我們等會兒先去跟李識燦吃飯,然後呢,我得回趟郊區看爸媽,你也跟我一起?”

  “沒問題!”

  *

  中午的時候,兩人一起去了李識燦訂的餐廳,進到頂樓一間包廂。

  許懷詩進門之前就在不停深呼吸,等見了李識燦真人卻還是一陣眩暈,捂著胸口說:“我在做夢……”

  見兩人進來,李識燦起身笑了一下,跟阮喻打招呼,然後看了許懷詩一眼:“我怎麼不知道學姐還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啊。”

  許懷詩盯著他半個字吐不出來,扶著阮喻說:“姐姐,我快暈了……”

  李識燦笑出聲,等她坐下,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我啊,”她結結巴巴說,“許懷詩。”

  李識燦明顯滯了滯,再把她五官打量一遍,問阮喻:“這是許律師的妹妹?”

  阮喻干笑一聲:“嗯,是。”

  他相當有興致地撐著手肘,盯著許懷詩問:“那你覺得,是你哥哥好看還是我好看?”

  垂涎多年的美色就在眼前,許懷詩毫不猶豫說:“肯定是你好看啊!”

  阮喻;“……”替許淮頌感到悲哀。

  李識燦笑起來:“有眼光,請你吃好吃的。

  ”說著遞來菜單,“隨便點。”

  許懷詩看菜單的眼睛都在泛著色氣的綠光。

  見她琢磨起菜單,李識燦回頭拿出一疊報告書給阮喻:“心理治療的結果。本來是保密的,岑叔叔想叫你放心,所以給了。”

  許懷詩疑惑地抬起頭來,正要問就被他打斷:“我跟學姐談點正事,你好好挑一會兒吃什麼。”

  阮喻跟他說了聲“謝謝”,翻開資料來看,一邊聽他講:“已經確認,她並沒有找人入侵你電腦,當初是意外發現兩部作品的相似性才借機大作文章。”

  “那就怪了……”

  如果跟岑思思無關,她的大綱還能被誰竊取?或者說,也許大綱確實沒有丟失。

  但是,這又意味著什麼?

  阮喻凝滯在座位上眉頭緊皺。

  似乎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還差那麼一口氣。

  聽明白他們談話內容的許懷詩,陷入了反反復復的欲言又止,再低頭看菜單時,心情就不那麼美了。

  她匆匆點了幾個菜,然後拿起手機翻開微博。

  她在想,要不要干脆眼一閉心一橫,把這個微博號遞到阮喻眼前,向她承認錯誤。

  只是這樣一來,她怕是要被這個未來嫂嫂討厭了。

  許懷詩來回猶豫的時候,掌心的手機忽然震動一下,顯示一條微博推送。

  是有關昨晚那個通緝令的後續報道,說經查證,嫌疑人與被害人系戀人關系,雙方疑是駕車由蘇入杭來訪親問友的。

  許懷詩一眼看見“由蘇入杭”四個字,愣了愣。

  昨晚還說杭市危險,結果嫌疑人竟然是從蘇市來的?

  她再次翻到那條附加了照片的通緝令,發現上面確實寫了嫌疑人的籍貫,只是當時她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沒太仔細看文字。

  現在讀一讀——男,26歲,蘇省人,身高約176CM……

  跟她哥同年齡的蘇市人,說不定還真是她見過的呢。

  她點開照片,放大,再次看了起來。

  阮喻見她埋頭研究著什麼,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偏頭問:“怎麼了?”

  許懷詩指著手機屏幕說:“這人好像在哪見過,可是記不起來了……”

  阮喻順著她的手勢靠過去看:“嗯?這是我高中時候的班長,你怎麼有他照片?”

  許懷詩張大了嘴:“啊,那可能是之前,我在學校校史館那面歷屆優秀畢業生留名牆上找你照片的時候,見過他這張一寸照!”

  阮喻也沒來得及追究她為什麼要去校史館找她照片,愣了愣問:“所以這張照片怎麼了嗎?”

  許懷詩抖著手退出全屏,把手機遞過去給她看新聞。

  阮喻掃了一眼內容,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說:“怎麼會……我們前陣子還見過……不對,他今天淩晨兩點還聯系過我!”

  難怪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機號。他自己的通訊應該被警方監控了。

  阮喻頭腦發懵,李識燦聽到這裡明白了究竟:“回想一下,他跟你說了什麼。”

  她剛拿出手機翻到短信,忽然接到一個號碼有點眼熟的電話。

  李識燦似乎也認出了這個座機號碼:“好像是上次我們去過的那個警局,接。”

  阮喻接起電話,聽見那頭說:“你好,請問是阮女士嗎?”

  “方警官嗎?是我。”

  “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有個案子要跟你了解一下。”

  方臻的語氣裡帶了一絲不確定,阮喻猜他可能為周俊來的,但又怕她跟他在一起。

  她說:“方便,是要問周俊的事嗎?”

  “對,警方目前正在通緝這名犯罪嫌疑人,我們剛剛查到,他在今天淩晨兩點零七分用他人手機聯系過你,請問你這邊有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阮喻攥著手機說:“沒有,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在被通緝。”

  “希望阮女士千萬不要知情不報。”

  “我沒有,”她說著猶豫了下,“也許我一位朋友那兒有進一步的消息,我需要聯系他一下。”

  “是許先生嗎?”

  “對,周俊淩晨聯系我就是為了找他。”

  “我們也正在聯系他,但他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

  “他在舊金山,你們可以撥打他的美國號碼。”阮喻不會背,看了眼許懷詩。

  許懷詩立刻意會,把號碼寫給她。

  掛下電話,包廂裡氣氛凝重得連空調風扇都像定格住了。

  阮喻怕耽誤警方查案,不敢打許淮頌電話占線,發了條微信消息給他:「周俊後來聯系過你嗎?」

  暫時沒得到回復,她拿起手機翻新聞,一邊翻一邊覺得不可思議。

  兩年半同窗生涯,周俊作為班長,給她的印像一直是熱心開朗又樂於助人,前段時間生日宴再見,也沒發現他有多大變化。

  他還笑嘻嘻地開她和許淮頌的玩笑。

  這樣的人怎麼會殺人逃逸?而且,被害人還是他的女友。

  許懷詩也很害怕,揪著臉問:“姐姐,他為什麼要找我哥啊?”

  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阮喻皺了皺眉說:“因為你哥是律師,事發地點在杭市,他應該想到了你哥,想向他求助。”

  上回碰面的時候,許淮頌在阮成儒面前提過自己優秀的履歷,周俊一定也聽到了。

  而且據許懷詩說,許爸爸曾經是刑事律師,如果周俊剛好知道這一點,就更有理由選擇向許淮頌求助。

  阮喻正等著許淮頌的回復,卻聽手機再次響了起來,不是他也不是警方,而是媽媽。

  電話接通,曲蘭先問:“喻喻啊,吃飯了嗎?”

  “在吃呢。”

  “哦,媽跟你說一聲,你下午別特意過來了。”

  曲蘭的聲音是笑著的,但這一瞬,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卻占滿了阮喻的心頭,她默了默問:“怎麼了,你跟爸爸不在家嗎?”

  “在,這不是過節嘛,又有學生來看我和你爸爸了,咱們留他在家宿一晚,你不是說還要帶個小妹妹?那到時候就沒你們住的房間了。”

  阮喻有足足五個數的時間沒有說話,五個數過後,她的手打起顫來,說:“哦,這樣啊,那我們就不過來了……”

  “好,那媽先掛了啊。”

  “等等……”

  “嗯?”

  阮喻緊緊攥著桌布,竭力克制著自己聲音的穩定:“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你跟爸爸注意關好門窗哦。”

  “放心,我們知道的。”

  電話到這裡被掛斷。

  阮喻一下捂住了嘴。

  李識燦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

  “我們家三個客房,不會沒有地方給我和懷詩住的,我媽在暗示我……”

  許懷詩倒抽一口冷氣。

  李識燦拿起手機:“先通知警方。”

  他說著就給警局打電話,與此同時,阮喻的手機再次響起。

  許淮頌來電。

  阮喻接通電話,本來還好端端的,一聽到他聲音就哭了:“淮頌,警方聯系你了嗎?周俊他,他好像去了我爸媽那兒……”

  電話那頭默了默,然後傳來一個非常鎮定的聲音:“別怕,你靜下心來,仔細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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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4:01


  十五分鐘後,一輛警車開到了餐廳樓下。

  方臻上來請阮喻:“阮女士,方便的話,請你跟我們走一趟現場,配合本次抓捕行動。”

  李識燦攔住她,問方臻:“那邊現在什麼情況,嫌疑人狀態怎樣,有沒有攜帶武器?她去了會不會有危險,你們能確保萬無一失嗎?”

  “特警已經在住宅附近待命,目前確認到的情況是,嫌疑人暫時處在穩定狀態,且基本排除攜帶槍支的可能。但如果立刻實施抓捕,住宅內的阮先生和曲女士仍然面臨人身安全受損的威脅。”

  “請阮女士配合,是為實現和平勸服,盡可能避免直接的武力衝突。警方一定竭力保護現場所有人的安全,這位同志,請你相信我們。”

  李識燦眉頭緊皺:“要勸服嫌疑人,你們那些談判專家,心理學專家呢?”

  “專業人士會在同一時間就位,但考慮到嫌疑人在逃期間曾先後向許先生和阮女士求助,我們認為,她在談判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當然,”他轉向阮喻,“阮女士沒有配合的義務,如果你對此抱有疑慮,可以留在場外等消息。”

  阮喻搖搖頭:“我跟你們走。”

  許懷詩拽了把她的衣擺:“姐姐……”

  阮喻輕拍一下她的手:“放心,你哥在電話裡跟警方是一個意思。”說著又看李識燦,“你別跟去了,萬一惹來娛記反而影響警方行動,幫我照顧下懷詩行嗎?”

  李識燦默了默,點點頭,又囑咐:“記住安全第一。”

  阮喻上了警車後座。

  方臻向她詢問了幾句家裡的情況,聽完後,拿警用對講機跟什麼人溝通了一下,然後回頭說:“阮女士的父母非常智慧也非常鎮定,給警方爭取到了相當充裕的時間,目前住宅內沒有出現異常情況。”

  聽出這位說話文縐縐的警官正在蹩腳地安慰人,阮喻勉強笑了一下:“謝謝。”沈吟了下又問,“方警官,方便的話,我可以了解一下案件詳情嗎?”

  他點一下頭:“嫌疑人和死者是在昨天早上八點駕車從蘇市出發的,公路監控顯示,駕車人是嫌疑人,但方向盤上除了出現頻率最高的1號指紋外,還有屬於死者的2號指紋,所以不排除在監控缺失的路段,死者也曾有過駕車行為的可能。”

  “行車記錄儀芯片失蹤,疑似是人為取走,因此無法確定完整的行車路線,但導航記錄顯示,嫌疑人和死者的目的地正是你父母家附近。”

  原來周俊這次就是帶女朋友來看老師的。

  阮喻皺了皺眉,繼續聽。

  “案發地點是郊區一段靠近山區的偏僻小路,因為缺失監控,具體情況無從得知。死者的屍體被發現在車外,致命傷在頭部,由鈍器打擊造成。”

  “比對確認,凶器是車內一把疑似用作緊急救生的羊角錘。握柄上再次檢測到與方向盤上一致的1號指紋以及屬於死者的2號指紋。”

  阮喻十指交握,食指來來回回摩擦著指甲蓋,像在緩解空氣裡漂浮著的緊張壓抑,不敢作任何深想。

  “死者的手機同樣被發現在車外,有一條關鍵的通話記錄,是十點三十二分案發當時,死者打給父親的。死者在電話中大聲尖叫呼救,來回重復著‘救命啊,放開我,周俊’這樣的話。”

  “另外,在死者指甲縫裡還發現了一小塊皮肉,疑似是案發時從凶手身上取下,皮肉的DNA以及兩個1號指紋,都需要在抓捕到嫌疑人後進行比對確認。”

  雖然方臻的用詞基本嚴謹客觀,但聽到這裡,再結合周俊事後逃逸、拒不配合的事實,證據已經存在一定指向性,所以警方才會把他列為重大嫌疑人,對他進行通緝。

  車輛急速駛向郊區,阮喻隔兩分鐘就做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放穩心態,快到家的時候,忽然聽見對講機裡響起一陣騷動。

  她立刻坐直身體,方臻也嚴肅起來,跟那邊詢問情況。

  對講機裡傳來一個男聲:“嫌疑人發現曲女士報警,受了刺激,用水果刀挾持阮先生上了四樓平頂天台,我們的人已經繞背攀爬上天台就位,但談判專家的面對面勸服暫時沒有效果。”

  “我三分鐘後到。”方臻說完回頭看阮喻,以為她可能被嚇哭了,卻發現她只是正襟危坐著,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阮女士,請你一定……”

  “我相信你們。”阮喻打斷他,向他點點頭。

  三分鐘後,她跟方臻下了車,一眼望見家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一部分是周圍鄰居,正被警方引導疏散,另一部分是正在準備防護工作的警察。

  充足氣體的救生墊已經就位,雲梯消防車和救護車正從不遠處開來。

  整個環境嘈雜得讓人頭暈目眩。

  曲蘭被警察保護在外圍,回頭看見阮喻,哭著喊:“喻喻啊,你爸爸他……!”

  阮喻小跑過去,看樓頂周俊挾持著阮成儒站在天台邊緣,背對這邊,正跟另一側的特警和談判專家對峙,情緒似乎很激動。

  她拍拍曲蘭的背,咬著牙讓自己鎮定下來:“媽,我們不怕。”

  方臻拿來警用隱形耳機,叫阮喻戴上,一邊說:“我們的人給嫌疑人造成的心理壓迫太大,導致他根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所以必須請他們暫時從背面撤離。消防員會協助你上雲梯,由你跟嫌疑人進行一段短暫溝通,盡量安撫、穩定他的情緒。”

  阮喻點點頭,把隱形耳機塞進耳朵裡。

  一旁曲蘭阻止她:“喻喻,你不能上去,你不是怕……”

  “沒事,媽。”她搖搖頭,又看向方臻,“方警官,你繼續說。”

  “談判專家會通過這個耳機跟你保持通信,你和嫌疑人的所有對話,都能準確無誤傳到底下。”

  “你要記住兩點,第一,量力而行,第二,警方保證不會讓你和人質受到傷害,最差的結果……”他說到這裡停住,伸手指了一下對樓頂樓。

  阮喻從他的眼神裡猜測出,那裡可能安排了狙擊手。

  最差的結果也不會是她和爸爸受傷,而是警方將在不得已時擊斃嫌疑人。

  她打了下顫,點點頭:“我明白了。”

  阮喻脫了礙事的高跟鞋,在專業人員的協助上爬上雲梯。

  原本在天台的特警已經隱匿到房子背面,周俊剛放松了點,看見雲梯緩緩升高,再次攥緊刀子貼緊阮成儒,說:“你們別上來,別上來!”

  阮喻趕緊朝上喊話:“周俊,是我,我是阮喻!只有我一個人!”

  聽見她的聲音,周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下意識往天台裡側倒退一步。

  阮成儒明明是人質,卻反而笑了一下:“孩子,別怕,喻喻一個小姑娘,不會傷害你的啊。”

  雲梯升高,阮喻終於得以跟他們平視。她先跟阮成儒對了一眼,再攤開雙手給周俊看:“周俊,你別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什麼也沒帶,真的。”

  似乎是因為受到了始料未及的安慰,在這樣兩句“別怕”裡,周俊手裡的刀子變得不太穩。

  他紅著眼眶看阮喻:“你,你上來干什麼……”

  阮喻耳朵裡的隱形耳機向她傳來指令:“告訴他,你相信他。”

  她立刻接上:“我來相信你。”

  周俊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卻又很快黯下來:“沒有人會相信我,等檢方拿到DNA比對,就沒有人會相信我了……”

  阮喻皺了下眉頭。

  耳機裡再次傳來談判專家的聲音:“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行車記錄沒了,指紋是我的,她……”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牙齒打起顫來,“她指甲縫裡那塊肉也是我的,那通電話裡,也是我的名字。太巧了,全都太巧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證人,誰還會相信我?”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向淮頌求救?”

  “因為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他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許淮頌他爸爸不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嗎?他能幫我……他能幫我的,是不是?”

  他的眼底露出癲狂的神色,讓阮喻感到驚心。

  但她還是咬著後槽牙,攥緊了雲梯的扶手:“周俊,沒人有權利把黑的說成白的。能夠決定黑白的,只有黑白本身,而能夠告訴人們,它到底是黑是白的,只有法律。就在一個多月前,我也深陷被人誣陷的痛苦裡,但法律最終給了我清白。它也可以給你清白的,你要相信它,好嗎?”

  “我不……我不相信法律,我不相信警察……他們在通緝我,他們全都在通緝我!”

  “可是法律相信你!”阮喻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在你不相信法律的時候,法律還相信著你,相信嫌疑人是無罪的。你沒有殺人,就配合警方一起找到真凶,給她一個交代。”

  “真凶?會有真凶嗎?”周俊忽然笑了一下,“她半路跟我吵架了,我們分開之前,她說一定有辦法叫我後悔……這就是她叫我後悔的方式,沒有真凶,根本沒有真凶!”

  “會有真凶的,警方已經排除了死者自殺的可能,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有別人。”

  阮喻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帶著一絲誘導的語氣,把耳機裡傳來的話盡可能自然地表達出來:“周俊,你說,她最後那通電話,有沒有可能是打給你的?她說‘救命啊,放開我,周俊’,其實她的意思也許不是‘放開我,周俊’,而是‘救命啊,周俊’……”

  周俊的眼底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你說什麼?”

  阮喻繼續誘導下去:“你說你們當時因為吵架分開了對嗎?可能你們分開後,她開著車遇到了真凶,因為知道你是離她最近的人,所以打電話跟你求救。”

  “可是操作手機的時候,由於真凶阻撓,她誤把電話撥給了遠在一百多公裡外的爸爸。其實她是在跟你求救,不是讓你放開她,這通電話,並不能證明你是有罪的……”

  周俊張著嘴愣在原地,手一松,那把水果刀直直落了下去,底下沒散的人群裡傳來一陣驚呼。

  隱藏在房子背面的特警迅速翻上天台,上前把他制伏。

  阮喻的腿一下軟了下來,“咚”一聲悶響,膝蓋磕上欄杆。

  與此同時,雲梯移近天台,離她咫尺之遙的消防人員上前把她接下來,再去接阮成儒。

  雲梯緩緩下降的時候,阮喻回過頭,望了一眼平頂天台的方向。

  在那裡,周俊跪在地上,指縫裡落下淋淋漓漓的淚水。

  他捂著臉不停重復著一句話:“她沒有拿死報復我,她沒有拿死報復我……”

  抓捕行動成功了,可是這一瞬,阮喻心裡的石頭卻並沒有落下,反而越堵越難受。

  原來,周俊是誤以為死者打算拿自己的死亡,制造一系列證據來報復他,所以才會逃逸的。

  那麼,即使他日後以無罪者的身份走出了法院,又該怎樣在自責和懊悔裡繼續生活?

  這樣的失之交臂,這樣的天人永隔啊。

  *

  嫌疑人歸案,現場在小半個鐘頭後徹底恢復平靜。

  記起許懷詩,阮喻給李識燦打了個電話,聽說她已經在許淮頌的遠程安排下,被劉茂送回蘇市。

  她於是又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報平安,然後匆匆離開,跟著警察做筆錄。

  阮成儒和曲蘭被醫護人員送到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確認沒有受傷。

  三人被警車安全送回,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進家門的時候,見母女倆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阮成儒笑呵呵說:“哎呀,不知道的人看了你們這個樣子,還以為我沒被救回來呢!”

  “你這老頭,瞎說什麼呢?”曲蘭狠狠飛他個眼刀子。

  “就算是瞎了,那又不是啞了,還不許我說話了?”

  阮喻左手攬爸右手攬媽,勸架:“哎呀好了,別吵了!大過節的呢,我們晚上吃點什麼啊?”

  她言談間刻意避開下午的鬧劇,但阮爸阮媽都看得出來,她這是還沒緩過勁,故作輕松著。

  曲蘭說:“知道你要來,我買了好多菜,這就給你做去。”

  “算了,別忙活了,我想吃方便面。”阮喻嘻嘻一笑,把她和阮成儒推回房間,“你們休息會兒,五點到了我來打蛋煮面,我現在先回房間打個電話哦。”

  阮成儒覷她一眼:“給誰打?小許嗎?人家在舊金山,現在都淩晨一點多了!”

  “我知道啊……”阮喻撇撇嘴。

  “哎喲,你這老頭,”曲蘭覷一眼阮成儒,“淩晨一點怎麼了?就是兩點三點四點,那也得接我們喻喻電話!”

  “就是!”阮喻拿著手機回到房間,靠著門板撥通了許淮頌的語音。

  這一刻,她想起了今天中午,他在電話裡跟她說的話。

  他並沒有教她到底該怎樣解決困境,只是告訴她,一定要像相信他一樣相信警察。

  遠水解不了近火,他是律師,不是神也不是超級英雄,這個時候,只有全心信任、積極配合警方,才能解決問題。

  他說,如果警方帶她去現場,那麼,他們不是讓她去救爸媽的,而是讓她去救周俊的。一旦挾持事件發生,警方必然有把握解救人質,卻可能是在擊斃嫌疑人的前提下。

  她的存在,是為了保護嫌疑人。

  所以,她不用害怕嫌疑人。

  語音在兩秒之內被接通,阮喻拖著長音咕噥出聲:“許淮頌……”

  因為在深夜的醫院,許淮頌的聲音壓得很低,也因此聽起來特別溫柔。他問:“怎麼,做了一回女英雄,我就從淮頌變成了許淮頌?”

  他在開玩笑緩解她的疲憊和後怕,雖然阮喻笑不出來,卻對他的聲音相當受用:“嗯,你再多說兩句。”

  “說什麼?”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心肝寶貝”來一套,好好安慰一下她嗎?

  阮喻沒了耐心,催促:“對啊,你快說呀。”

  許淮頌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說嗎?這是怎麼了?”

  “哎,聽不出來嗎?”阮喻嘆口氣,“是我想你了啊。”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5:15


  阮喻花了近十一年,才終於在這驚心動魄的一天即將落幕時,說出了這句“我想你”。

  不是忽然轉了性,而是這一天,在親眼目睹了一場讓人抱憾終生的錯過後,她忽然發現,在感情裡不應該計較公平輸贏。

  不應該計較到底誰占據了上風,誰先開了口或者誰先低了頭。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當你作著這些無謂的計較時,會不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你們徹底、永遠分離,連計較的機會也失去。

  所以,在還能說“想你”的時候,一定要說給他聽。

  就算輸了也沒關系。

  話音落下的一瞬,電話那頭仿佛世界靜止,聽不見一絲回音。

  阮喻愣愣眨了兩下眼,剛要移開手機看信號,就聽見許淮頌說:“信號沒斷。”

  許淮頌靠著醫院走廊的欄杆,從暖黃的光暈裡抬起頭,慢慢站直了身體。

  信號沒斷,是他腦回路斷了。

  他忽然說:“等我一下。”然後匆匆走向走廊盡頭,下了樓梯。

  阮喻一頭霧水,過了好半天,才聽見那頭腳步聲停了,一個微微喘著氣的聲音響起:“我也是。”

  “什麼?”她都快忘記剛才說到哪裡了。

  “也想你,或者……可能比你想我更想你。”許淮頌一字一頓說完,然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頭阮喻笑了一聲,他才徹底松開繃緊的身體,重新開始放心喘氣。

  等他喘完了,阮喻問:“為什麼要跑一圈才說?”

  他噎了噎,答:“剛才在病房外,走廊裡有值班護士。”所以起先明明聽出她希望得到安慰的意思,他也裝著傻沒有說露骨的話。

  “那怎麼了?她們聽得懂中文嗎?”

  “……”

  說的也是。他忘記了。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今天消耗太大,可能有點犯糊塗了。”

  “消耗什麼?”

  他眼色無奈:“你說呢?”

  阮喻嘟囔:“我不知道才問你啊。”

  許淮頌咬咬牙,不得不說得清清楚楚:“擔心你。”

  阮喻又笑了一聲。

  看,有話直說也沒那麼難嘛。

  她沈吟了下,說:“可是當時電話裡,你明明很冷靜,還說警察會保護我的,用不著擔心。”

  “那是安慰你的。”

  他沒有那麼相信警察。萬分之一她可能出事的概率,就足夠叫他無法坐立。

  已經兩次了,她永遠不會知道,隔著千山萬水聽見她不好的消息,他有多無力窒息。他只是為了安慰她,假裝自己很冷靜而已。

  他移開手機,翻到機票預訂頁面,截下一張圖給她。

  阮喻收到消息一看,發現那是一班舊金山時間晚上十一點,飛往中國國內的航班。

  在接到她電話的五分鐘內,他就買了機票。只是後來確認了她平安的消息,才沒有趕去機場。

  她鼻子一酸,帶著一點感動的哭腔,吸了一口氣。

  這點哭腔提醒了許淮頌,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嚴厲:“以後電話裡,如果非要哭,先說清楚話再哭。”

  被他這語氣一激,阮喻的感動一剎灰飛煙滅。

  他接著嚴肅聲明:“你可能沒什麼事,我心髒會先被嚇停。”

  阮喻噎了噎,“哦”了聲。但想得到的安慰得到了,也就沒有計較他語氣重,她說:“知道了,你回病房看著叔叔。”

  許淮頌舉著手機站在路燈下,望了一眼住院部的方向:“沒關系,護工在,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他現在睡著。”

  “這麼喜歡站外面喂蚊子啊?”

  “嗯,上次把你下巴那只捏死了,還覺得過意不去,照顧照顧它同胞。”

  “……”

  阮喻笑了笑,拿著手機從門邊離開,籲出一口氣,倒在床上。

  聽見這窸窣動靜,許淮頌問:“你在做什麼?”

  “累,躺一會兒。”她嘆著氣說,“其實我今天還是很害怕,腿都軟了,我之前不知道居然要上雲梯……”

  “你上了雲梯?”許淮頌的語氣有點詫異,“你不是怕高嗎?”

  這回輪到阮喻奇怪了:“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一中四十周年校慶那天,很多學生被老師安排去布置接待會場。可能是活太多了,老師分配任務的時候隨機著來,也沒照顧到男女。她一開始分到一個系彩帶的活,要把彩帶纏上窗沿的杆子,因為不敢爬高,所以四處找人換。

  然後他去了。

  等她找到替換的人回來,抬頭看見彩帶已經被系好,還以為是誰干錯了活。

  許淮頌在夜色裡沈默了很久,最終抬頭看著天上一輪上弦月說:“等我回來就告訴你。”

  什麼啊,神神秘秘的。

  但阮喻是真累了,也沒深想,在床上翻個身,想到什麼是什麼地說:“你說周俊會怎麼樣?下午我去做筆錄,看他進了審訊室,半天沒出來。”

  許淮頌已經從警方那邊大致了解了案情,說:“現在的情況是,客觀證據指向他,而他的主觀解釋僅僅一面之詞。就算他沒有殺人,也很難輕易洗脫嫌疑。”

  阮喻喉嚨底一哽,聽他繼續說:“他被釋放的可能有兩種,第一,在庭審之前,有其他嫌疑人出現,並且目前所有指向他的證據都得到合理駁斥,第二,在庭審上因為證據不充分而被判無罪。”

  “按現在的情況看,假設真凶確實存在,也一定是經驗相當豐富的慣犯,短時間內未必落網,所以,他大概率要嘗試第二條路。”

  阮喻“嗯”了一聲:“你不能給他辯護?”

  “不能。”

  別說他還沒參加國內司考,就算考過了,拿到了律師資格證,也不是專業的刑事律師。這事還是應該遵循“術業有專攻”的原則。

  他說:“辯護律師的事情,我已經讓劉茂在安排了,等我過兩天忙完這邊回國再跟他們討論詳情。”

  *

  許淮頌一直喂蚊子喂到淩晨兩點多才回病房。

  阮喻起來做飯,過後早早睡下,結果做了一夜的噩夢。於是第二天一早,看見她黑眼圈的阮爸阮媽就把她趕回了市區。

  這兒離案發地點太近了,她膽子本來就小,身在這棟房子裡,估計得一直做噩夢。

  阮喻也覺得應該是地理位置的關系,到了市區就會好,所以聽了爸媽的。

  可沒想到,即使到了市區,一離開熱鬧的環境,回到安靜的地方,尤其到了夜裡,她依然覺得身心不適。

  因為沈明櫻這幾天剛好在外地給網店進貨,她去市區酒店接了許皮皮,接連兩晚就靠著這只貓,還有跟許淮頌連麥勉強入睡。

  她的黑夜是他的白天。許淮頌連續兩個白天幾乎沒能做別的事,偶爾有點事情處理,關一會兒麥,她醒了,聽見他這邊死氣沈沈,立刻就問“怎麼沒聲音了”,他只好馬上開麥解釋,然後重新陪她入眠一次。

  他知道她是懂分寸的人。

  如果不是真的害怕,絕對不會任性。

  所以到第三天,許爸爸從ICU轉到普通病房,能吃能喝,一切正常了,許淮頌就開始考慮回國。

  剛好呂勝藍來了醫院,到了病房的隔間,看他戴著耳機,一旁手機顯示著語音通話界面,心領神會,拿了張紙寫給他:“我忙完手頭的案子了,接下來幾天可以在這兒辦公,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國。”

  許淮頌看了一眼字條,一時沒接話。

  她繼續寫:“許叔叔是我入行的恩師,我照顧他是應該的,放心。”

  許淮頌剛要拿筆寫字回她,卻聽耳機裡傳來阮喻的夢囈,她好像又哭醒了。

  他沒來得及寫字,立刻對著麥說:“做噩夢了嗎?我在這兒。”

  那頭阮喻的聲音模模糊糊,過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嗯……沒事,我起來倒杯水……”

  “嗯,先開床頭燈,記得穿拖鞋,走路當心,別喝涼水。”許淮頌的語速放得很慢,好像也不是真要囑咐她什麼,只是保持聲音不斷,好叫她走到客廳的時候不會怕。

  等她喝完水重新回到床上,他又說:“蓋好被子,繼續睡,我不掛。”

  過了二十多分鐘,阮喻的呼吸回歸勻稱,想她應該能安睡一會兒,他才輕輕閉了麥,然後抬頭跟一旁站了很久的呂勝藍說:“不好意思。”

  呂勝藍搖搖頭示意沒關系,猶豫了下問:“她出什麼事了嗎?”

  許淮頌簡單解釋:“嫌疑人挾持人質,她被警方請去輔助談判。”

  “談判成功了?”

  “嗯。”

  “她是不是當時表現得太鎮定了?”

  許淮頌皺了皺眉。

  呂勝藍繼續說:“我在這方面做過研究,按她的性格,事發當時如果強行克服自己的應激反應去完成了談判,事後很可能引起心理反彈。”

  許淮頌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你的意思是,需要聯系心理醫生嗎?”

  “那倒應該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如果她身邊現在沒有人,也沒有別的足夠重要的事件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這種情況持續久了,對她身心健康影響很大。你要麼請別人幫忙照顧她幾天,要麼盡快回去。”

  許淮頌拿出手機,打開機票界面。

  “她入睡困難的話,你買機票的時候,盡量避開她的睡眠時間。”呂勝藍補充。

  他“嗯”了聲,抬起頭說:“謝謝。”

  *

  阮喻第二天清早醒來的時候,發現許淮頌的語音斷了。

  消息框裡有一條他的留言,來自半個小時前:「我現在準備起飛了,會在你今晚睡覺前趕到的,你好好吃飯,在家等我。」

  她把光標點上輸入框,打了個“嗯”字,想到他看不到,干脆刪了。

  正打算起床洗漱,忽然手機一震,又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來自許懷詩。

  她前幾天被劉茂送回蘇市的時候,問他要了她的微信。

  許懷詩:「姐姐,我給你寄的快遞現在在派送了,你記得簽收一下哦。」

  阮喻從昏昏沈沈裡醒過神來,打字:「到底是什麼啊?」

  許懷詩前天問她要了地址,說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要寄給她,但又不肯講到底是什麼。

  許懷詩:「你等會兒就知道啦。」

  這條消息剛接收進來,門鈴就響了。

  阮喻披了衣服,匆匆下床出去,從快遞員手裡接過一個包裹,關上門後,拿刀子拆開。

  然後,她看見了一部看起來很陳舊的老年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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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5:40


  這手機大概是十多年前的風格了。

  是老街巷裡騎著三輪車,拿大喇叭循環喊著“回收舊手機,報廢的手機”的人,常常會收入囊中的那種非智能機。

  阮喻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她愣了愣,給這部老年機拍了個照,貼上微信對話框:「你是不是寄錯快遞啦?」

  許懷詩:「沒,姐姐,你開機看看草稿箱。」

  現在的小姑娘真會玩花樣啊。還草稿箱呢,這是變著法子給她寫情書嗎?

  因為夜裡做噩夢出了一身冷汗,她沒立刻開機,把包裹放到茶幾上,先去洗了個澡,等出來以後,就看見自己手機裡多了許懷詩的一條新消息。

  長長的篇幅占了滿屏。

  「姐姐,你看到了。對不起,是我意外發現了這個手機,擅自偷看、改編了草稿箱裡的故事。也是我膽小不敢承認,在你陷入抄襲糾紛的時候,撒謊隱瞞了事實。還是我,偷偷人肉你的姓名,查了你的信息。

  這樣的我已經夠差勁了。這次在杭市跟你相處了一天一夜,看你還在為這件事費心追查,我想我要是再不說,就得永遠差勁下去了。

  姐姐,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討厭我也沒關系,但我哥在事發第四天才知道這件事。他放下馬上要開庭的案子趕回國,原本是打算跟你說明真相的,看你一直裝不認識他才遲遲沒開口。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原諒他。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看完滿屏,阮喻握著手機傻在原地。

  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她全都認識。但它們連在一起表達出了什麼意思,她似乎一下難以反應過來。

  再往上翻,上面還附了一張截圖,顯示一個微博賬號的後台:@一個寫詩的人。

  傻站了兩分鐘,阮喻呆滯又遲緩地,轉頭拿起了茶幾上的那部舊手機,開機,點進草稿箱。

  327封未發送的草稿。

  來回翻了一圈,她隨手點開一條來看。

  「鄭老師拿給我們班的那篇考場範文,是你寫的。」

  什麼考場範文?阮喻皺了皺眉,有點不解,繼續翻。

  「你爸爸問我為什麼老在301彈琴,我沒敢說,是因為從那間琴房的窗戶望出去,剛好能看見你。」

  她眉頭松開,摁在手機方向鍵上的手指一滯,這下好像明白了,這些草稿是誰寫給誰的。

  「你的座位換到了窗邊,為了在走廊罰站看你,我遲到了。」

  「你還來操場上體育課嗎?我已經跑了五圈了。」

  「花澤類不吃炸雞。」

  「你說喜歡看雨後初晴,那校慶的時候,彈《After The Rain》。」

  「你們班那個揪你辮子的男生問我來要英語作業。我沒給他抄。」

  「藝術館樓下那只貓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頭。可是我不喜歡貓,我喜歡你。」

  「我要去美國了,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你至少記得一下我。」

  「那牽一次你的手。」

  不太美妙的按鍵音嘟嘟響著。阮喻的睫毛不停打顫,扶著沙發慢慢坐了下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這一條條短信抽干。

  應該明白了。

  為什麼她的大綱沒有丟失。

  為什麼他的付款密碼是309017。

  為什麼他知道她怕高。

  可還是難以相信。

  唯一能跟這些短信對應上的只有她的記憶。然而這一刻,她所有的記憶都變得遙遠模糊,不真實起來。

  高中時代的全部認知,因為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兩個版本。

  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一個屬於她,一個屬於許淮頌。

  如果這些短信都是真的,為什麼她當初一點也沒發現?她怎麼可能一點也沒發現?

  阮喻陷在沙發裡,像急於求藥的病患,來來回回翻著三百多條草稿,企圖找到一條能夠直接證明,許淮頌當年也喜歡著她的證據。

  最後,她看到了這樣一段:「你分到我們班的同學錄,沒有給我的。他們回收的時候,我自己夾了一張進去。運氣好的話,你會看到。」

  同學錄……

  阮喻驀地站起來,擱下手機,跑進房裡。

  從老家閣樓的舊箱子裡帶回來的,除了她的日記本,還有一些雜物,也包括一本同學錄。

  是厚厚一整沓的活頁,拆開後,可以把裡面五顏六色的模板紙一張張分給別人。

  她當然沒有分給許淮頌。她以為他根本沒多認得她。就連傳給十班的那幾張,也是因為紙太多了用不完,隨手拿去的。

  畢業季同學錄滿天飛,填的份數多了也就變了味,到後來大家都開始不走心,隨手畫個笑臉,說句“要記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後,她一時也沒仔細看。

  原本過後是一定會翻閱的。可畢業旅行的時候,許淮頌失了約,那天過後,高中時代的所有紀念物就都被她丟進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裡,拿出那本同學錄來,蹲在地上瘋狂地翻找。

  一大疊五顏六色的紙被翻得嘩啦作響,直到一張白色的模板紙映入眼簾,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這張和其余紙張色調格格不入的同學錄上,沒有填寫包括姓名、星座、血型、愛好在內的任何信息。

  只有短短一句話。排版工整,落筆遒勁。

  是她認得的字跡。

  他說:“願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裡歡呼雀躍,就算我什麼都看不見。”

  阮喻癱坐在地上,一瞬熱淚盈眶。

  *

  晚上十點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裡,攥著兩部手機發呆。

  這個時間,許淮頌應該下飛機了。可他沒有給她發消息。而她也沒有主動聯系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們現在可能是一樣忐忑的心情。

  許懷詩雖然自作主張寄來了他的手機,卻不會一聲招呼不打,至少應該“先斬後奏”了。

  所以,他在下飛機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十點半了。

  他在怕什麼呢?怕她責怪他嗎?

  她原本是應該責怪他的。這麼久的欺瞞,這麼久的沈默。

  可是當她跟傻子一樣又哭又笑地讀完那三百多條短信,忽然就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被騙也好,被套路得團團轉也好,這些已經過去的所有,都沒有“他現在要回來了”這一點重要。

  他要回來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見的明天裡。

  這才是最重要的。

  阮喻在房間裡打著轉,最後咬咬牙,撥通了許淮頌的電話。

  然後,電話鈴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這詭異的一瞬驚得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摁了掛斷。

  下一秒,家門立刻被敲響,合著許淮頌的聲音:“怎麼了?”

  “……”

  阮喻拍著胸脯去開門,苦著臉說:“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也不出聲,拍恐怖片呢……”

  這個意外的插曲打破了兩人間本該微妙的氣氛。

  但很快,許淮頌的沈默就又把她重新拉回到了那種忐忑裡。

  兩人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四目相對,一瞬無言。

  半分鐘過去,許淮頌張了嘴:“對不……”

  “許淮頌,”阮喻忽然打斷了他,哽了哽說,“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誰都別演了。

  他不要再戴著面具瞻前顧後,她也不要再為了占據主動權使計套路。

  他們應該用真實、坦誠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認識一下。

  許淮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阮喻閉了閉眼,使出醞釀一整天的勇氣,朝他伸出手,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說:“你好,我是畢業於蘇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

  “等等。”許淮頌也打斷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過一絲錯愕。

  緊接著,看見他原本緊繃的表情松懈下來,忽然笑了一下:“這種話,應該我先說。”說著朝她伸出手,也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你好,我是畢業於蘇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許淮頌,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比曾經更喜歡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癟著嘴傻站著半天沒動。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懸空的手,問:“這手還握不握?”

  她剛打算說“握”,卻聽他立刻接了後半句:“不握的話,抱一下。”說完,就勢握住她手,把她往懷裡一帶。

  阮喻驚得“哎”了一聲,下一瞬,樓道拐角處“砰”一聲悶響,不知誰的腦袋撞上了牆。

  保持著擁抱姿勢的兩人齊齊扭頭。

  拐角處,那個之前在電梯裡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選手,探出半個身子說:“不好意思啊,我晚鍛煉回來,走的樓梯,聽見你們好像在對劇本演戲,就好奇了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

  許淮頌、阮喻:“……”

  阮喻僵著手腳,緩緩掙脫了許淮頌的懷抱,整整衣服,理理頭發,朝孫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對劇本呢,剛演完一幕,我們先進去摳一下細節。”說著,扯著許淮頌衣袖把他往屋裡拉。

  公共場所,被聽牆角也怨不得誰了。

  門關上,她捂臉望天:“臉丟大了……”

  沒想到許淮頌忽然從背後靠了過來,認真地問:“進來了,要摳什麼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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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7 20:16:06


  這句曖昧不清的話,一定是許淮頌故意的。

  通過327條短信的閱讀理解,阮喻得出結論,這個人的內心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溫柔,但也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壞。

  七分紳士三分痞,一箭直穿少女心。

  現在這節骨眼要摳什麼細節?合他的意,研究怎樣擁抱更加符合人體構造原理,然後練它個千遍百遍?

  她朝他皺皺鼻子,故意不接他的茬,說:“是有個想不通的細節要摳。”說著轉頭拿起桌上那部老年機,“我很好奇,它在重見天日之前,到底是怎麼帶著電池安然度過八年還沒爛的?”

  可能是被套路怕了,阮喻說這話的時候,眼色裡帶著一絲懷疑,像在懷疑許淮頌還藏著貓膩。

  他無奈一笑:“當然是因為八年前,我拔掉了電池。”

  就算當年的非智能機再怎麼金剛不壞,也沒有一部能夠在帶著電池的情況下撐過八年。他臨走的時候,拔掉了手機電池,把手機存放進了干燥的盒子。

  “那這塊電池是哪來的?”阮喻不解。

  “那陣子拆遷,拆掉了座機,有天我外婆一個人在家整理家當,發現自己手機壞了,聯系不上我媽,看見我這個舊手機,就拔了自己手機的電池給它換上,想試試能不能用。”

  結果,萬能電池在老年機界是可以通用的。

  “別告訴我,你外婆之後就換了新手機,所以沒拔掉這個電池。然後這部手機,就被一起來收拾家當的懷詩發現了。”阮喻瞠目地說。

  許淮頌點了點頭。

  他那時候之所以腦子一熱趕回國,不止是因為301琴房那行字母的秘密,更是因為這樣命中注定般億萬分之一的幾率。

  這樣的奇跡,太叫人瘋狂了。

  但阮喻瞠目過後,卻又釋然地笑了笑。

  他們的確遇見了奇跡。

  下達文件指定拆遷的市領導,手機壞掉的許外婆,把短信寫成小說的許懷詩,鬧大抄襲事件的岑思思,這些所有角色,在這個奇跡裡缺一不可。

  可是奇跡的開始是什麼呢?

  奇跡的開始,是許淮頌拔掉了手機的電池,保存了這個手機。是他在離開的時候,潛意識裡留了一絲關於她的希望。

  奇跡的開始,是他沒有放下她。

  阮喻在原地默了很久,最後不再執著於這些,虛虛指了指他第幾四顆襯衫扣子,胃的位置:“說了半天,不餓嗎你?”說著轉頭去了廚房。

  許淮頌笑著跟進去:“飛機上吃過了。”

  “那我不做夜宵了?”她拿起一盤裹好蛋糊和面包糠的翅根給他看。

  許淮頌有一瞬的愣神,然後知道了她為什麼要做這個,笑著說:“做,我吃。”

  阮喻回頭系圍裙,一邊忍著笑嘆氣:“三百多條短信,居然有二十幾條提到了炸雞,你說你上學時候怎麼就這麼點追求呢?”

  許淮頌咳了一聲:“是學校食堂太難吃了。”

  “可是炸雞吃多了不也膩嗎?”

  “所以那時候我們還外帶小火鍋。”

  阮喻一邊洗手一邊驚訝問:“在哪吃?”

  “藝術館。”

  這麼神聖的地方,竟然被沾染上這種世俗的氣息,難怪許淮頌藏著掖著不肯給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鋼琴王子變成火鍋辣哥,真不是一點點幻滅。

  她嫌棄地看他一眼。

  他有點被氣笑的樣子:“你說要重新認識一下的。”

  “那來人了怎麼辦?”

  “我彈琴掩護。”

  “……”

  敢情她那些年偷聽過的鋼琴曲都是火鍋味的。

  她笑著嘆口氣:“想回十六歲了。”

  “干嘛?”告誡十六歲的自己擦亮眼睛,許淮頌其實一點也不男神?

  但阮喻說的卻是:“跟你混啊。”她笑嘻嘻看他一眼,“我高中過得太安分了,沒勁,跟著你有炸雞還有火鍋,應該很有趣。”

  許淮頌認真思考了一下:“不被你爸打死的話,是很有趣。”

  兩人同時笑出聲。

  過了會兒,阮喻開始倒油點火:“如果我爸媽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我還真不一定……”

  她說到一半沒說下去。但許淮頌懂了。

  她是想說,她不一定那麼安分那麼乖,說不定哪天鼓足了勇氣,在畢業之前就跟他表白了。

  廚房裡陷入了沈默。

  兩人好像都在想像那個“如果”。

  許淮頌覺得自己沒有把握。他能在不清楚她心意的情況下選擇離開,但如果她主動表明,他還能那麼一走了之嗎?

  應該做不到了。

  咕嚕嚕熱起的油打斷了阮喻的想像,她開了油煙機,準備開始炸翅根,叫許淮頌走遠一點。

  但他非不挪步,等她把一盤翅根炸完,襯衫上全染了油氣。

  起初還不顯味,到吃完夜宵以後,炸雞沒了,炸雞味卻猶存,而原本該睡覺了的許皮皮開始騷動,一個勁往許淮頌身上蹭香,阮喻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她坐在他對頭,遠遠看著橘貓“吃”人的一幕,說:“這是真•人間煙火氣啊。”

  許淮頌抱著貓笑:“那你請我洗個澡。”

  阮喻一噎,恍然驚覺:“你剛才是故……”說到一半就頓住了。

  按許淮頌的心機,這一身炸雞味絕對是故意的沒跑了。可這話不戳破還好,一戳破,緊張的還是她。

  畢竟按正常發展,洗澡的意思,是留宿?

  她心裡打起鼓來,磕磕巴巴接話:“你,你也沒帶換洗的衣服啊……”

  “帶了。”

  阮喻左看右看。不對,她記得很清楚,他抱她的時候是兩手空空的。

  “在樓下車裡。”許淮頌解釋。

  哦,這是準備了兩套方案。如果她接受了他,他隨時能夠把衣服拿上來,反之也不會讓自己顯得太性急。

  阮喻的目光變得有點閃爍。

  看她並沒有直接拒絕,許淮頌放下貓,站起來往門外走:“我去拿。”

  “哎……”阮喻在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一把扯住他衣袖,抬起頭,用模模糊糊的聲音問,“你這是要……留宿嗎?”

  許淮頌提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食指中指並攏,往她腦門上輕輕一彈:“想什麼呢?”

  “沒,沒想什麼啊,”她腰杆筆挺地說,“你要留宿的話,我得去整理客房。”

  許淮頌笑笑:“我留,不宿,最近作息亂七八糟的。”又解釋,“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為這事飛回來的。難道再回酒店跟你語音?”

  阮喻低低“哦”了聲:“那你去。” 等他離開,飛快掏出手機,跟沈明櫻緊急求援。

  沈明櫻:「用不著收拾客房。百分之五十的情侶在確定關系的初期,面對住宿問題都會選擇矜持,比如住酒店非要訂個標間。

  但事實證明,最後夜深人靜,兩張床一定會變成一張床,結果就是兩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床上,一起思考為什麼之前不直接訂個大床房。

  所以,如果你現在收拾出了客房,到時候一定也會後悔白費了力氣。」

  看完這段經驗之談的阮喻陷入了沈思,一直等到許淮頌回來也沒思考出個究竟。

  看她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他走過來的時候,眼色明顯深了幾分。

  對上這個眼色,阮喻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沈明櫻坑了。

  不管最後發展成什麼樣,收拾客房應該是個態度問題,她要是連收都不收拾,跟主動邀請他到自己房間來睡覺有什麼區別?

  哇,不妙。

  她猛地站起來,扭頭就要衝進客房。

  許淮頌像拎小雞一樣,輕輕拎住她後頸衣領:“剛才不忙,現在忙什麼?很晚了,洗澡去。”

  她縮著頭,回過眼“呵呵”一笑:“要不你先?”

  許淮頌想了想,覺得也行。他可以在她洗澡的時候把自己的髒衣服洗掉,不用麻煩她收拾。

  他點點頭:“我很快。”說完就拿著自己備好的洗漱用品進去了,臨要關上浴室門,又補充一句,“我在飛機上睡了八個鐘頭,晚上真不睡,別收拾了。”

  阮喻“哦”了聲,開始在門外坐立不安起來。

  等許淮頌出來,就看見她眉頭緊鎖,來回踱步,右手握拳,打擊著左手手心,一副思考國家大事的模樣。

  聽見浴室門“啪嗒”一聲響,阮喻回過頭,發現他還是整整齊齊穿著襯衫和西裝褲,只不過因為穿了拖鞋,褲腳被卷起一層,露出了一截光裸的腳踝。

  白得相當好看的腳踝。

  她飛快移開目光,抱起一個衣籃子,緊接著一言不發進了浴室,一個澡洗得耳聽八方。

  但洗完澡出來,卻看見許淮頌在陽台找晾衣杆曬衣服。

  所以,在她慌手慌腳聽著門外動靜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像她一樣緊張不安,而是全程淡定洗衣服?

  這種行為雖然讓人很放心,但是,這是一個男人面對心儀的女人時,應該有的正常反應嗎?

  這跟小說裡寫的,完全不一樣啊。

  聽見身後動靜,許淮頌回頭看她一眼:“你還出來干什麼?趕緊去睡,我就在客廳辦公。”

  這就……完了?

  阮喻懵著臉“哦”了一聲,轉頭回了房間,在床上躺了十分鐘,聽外面真的一點動靜也沒,摸出手機,再次給沈明櫻發了消息。

  沈明櫻:「……」

  沈明櫻:「這樣都沒發生什麼?」

  沈明櫻:「他是不是最近很累?」

  軟玉:「好像是,他說他最近作息亂七八糟的,不過很累表示什麼?」

  沈明櫻:「硬不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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