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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23:36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8-30 15:47 編輯

本文最後由 jackyarmani 於 2010-4-26 22:25 編輯

第001章 純屬意外


  “當當當”,楊得成爬上七樓,氣喘籲籲地敲門。
  里邊傳出“嘩啦”一聲,不知道什麽東西掉到地上了,然后再沒有半點聲息。楊得成側耳趴在門上仔細聽了聽,繼續敲門。
  過了許久,里邊傳出一個怯怯的女孩聲音:“家里沒人。”
  楊得成仔細看看手中的單子,核對了一下門牌號碼,提高嗓門道:“金豆豆同志,不要怕,出來吧,我不是壞人,我是社區派來的,為你家發‘低保’辦理一些必要的手續。”
  屋里沒有動靜,楊得成只得卯足了力氣繼續敲門,最后幾近于砸門。
  真是沒辦法,今年財政撥下的低保戶救濟款早已經到位,但是領取低保款需要向低保人員收繳低保證、身份證、和上面只有寥寥幾分錢余額的存折,以便為他們去辦理審批手續和款項撥付。大部分符合低保條件的家庭都已發放完了,剩下那些不肯配合的,都是有這樣那樣的一些毛病的,比如這家住的女孩,就是一個很嚴重的自閉癥患者。
  也不知敲了多久,里邊終于又傳出一個聲音:“你是誰?”
  楊得成咽口唾沫,提起嗓門道:“我是社區派來的,請你把身份證、低保證和低保存折交上來,我好給你辦理手續發錢啊,要不然,這錢可發不到你的手上啊。”
  “錢……為啥不發給我?”
  “你想啊,沒有你的證件,我們到了財政部門說誰該領低保就給誰領?紅口白牙的誰信啊,對不對?所以啊,做什麽事都得有個章程,你放心,我拿了證件就走,下回來就給你把錢送來。噯,你要不放心,你把證件找出來,從門縫里遞給我成不?”
  “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楊得成忍著火,無耐地道:“還是的呀,那你就開下門,看看我不就成了?讓你開門你又不肯,你說我還能騙你嗎,騙人只有騙你錢,有主動給你上門送上錢的嗎?我真的是社區工作人員,咱們社區……”
  楊得成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里邊又靜默了片刻,然后金豆豆怯怯地又問:“你真社區的?”
  “我真社區的。”
  “你找我,有啥事?”
  “我……”楊得成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喔,我來拿你的身份證、低保證、還有低保存折,好為你辦理低保款發放啊。請你配合一下吧,大部分人都已經發完了,就剩下你們幾戶證件老也收不齊,這手續沒法辦,錢怎麽發呀?”
  “大部分人都發完了?,那為啥不發給我?”
  “因為……”楊得成隱約記得自己好象已經說過了,可他現在頭暈腦脹,一時又想不起來,于是又重復了一遍。
  許久許久,屋里女孩斬釘截鐵地說:“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
  折騰了半天,楊得成無功而返,怏怏地繼續攀登下一座大樓。
  這一戶人家姓吳,住著倆光棍,哥叫吳憂,弟叫吳慮。哥哥是蹬三輪拉腳的,需要發低保的是弟弟,聽說他精神上有些……
  楊得成好不容易敲開了門,哥哥叼著劣質香煙光著膀子開了門,一聽是發放低保,連忙翻箱倒櫃的把低保證和存折翻了出來,然后滿臉陪笑地道:“同志,身份證被我弟弟給剪了,實在是沒有,你看光這兩樣成不成?”
  “那哪兒成啊,身份證是轉款時的唯一有效法律證件啊,證件沒了再去補辦一張嘛,要不先辦個臨時的也成啊。”
  “可是……你看我弟弟這情況,他不肯去,沒辦法呀。”
  “他人呢,我跟他說。”
  “喏,在這屋呢。”
  一直緊閉的那扇門被吳憂打開了,吳憂搓著手道:“哎呀,今天虧得來的是你呀楊同志,上回來的是社區的一個小姑娘,我說不開門吧,她非要我開門,結果嚇得尖叫著跑了,還崴了腳……”
  門開了,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窗臺上,微風徐來,他的長發與窗簾齊飛,十分的飄逸。他長著長長的胡子,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窗外,始終不曾回過頭來。那雙腿屈著,臂肘支在腿上,手托著下巴,很有羅丹雕塑《思想者》的神韻。
  他是一絲不掛的……
  “吳慮啊,社區同志要你去照個相,辦個臨時身份證。”
  “思想者”緩緩扭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一眼楊得成,淡淡地說:“不去!”
  楊得成開始了又一輪說服教育工作,可是已陷入沈思的那具“雕塑”望著窗外的一棵白楊樹,時而蹙額、時而微笑,如佛陀般安詳,卻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楊同志,你看……”哥哥擔心地問道。
  “這樣吧……”無計可施的楊得成從黑皮包里掏出一部傻瓜相機:“你想辦法把他引下來,要不然現在逆光,我怕照不清楚,把他引下來,我給他照張相,然后社區開證明給他辦個臨時身份證去。”
  “噯噯,多謝楊同志,多謝楊同志。”
  “喀嚓!”閃光燈一亮,“思想者”赤身裸體,張牙舞爪的形象被攝入相機,然后楊得成撒腿便跑,一只拖鞋在大門關上的剎那從里邊飛了出來,從他的頭頂“嗖”地一聲飛了過去。
  楊得成抹一把汗,慶幸地自語:“我的媽呀,可算把這戶的證件收齊了。咦?低保證和存折呢?我靠,忘了拿……”
  “嗵嗵嗵”,氣急敗壞的楊得成重新敲起了門……
  對這份工作,他也無奈的很,可是不這樣又能如何呢?從三流大學畢業以后,他就只找到了這麽一份工作。夜深人靜的時候,喜歡裸睡的他時常坐在床上,凝視著自己的小JJ,靜思它所蘊含之精神:能長能短,能粗能細,能伸能曲,能軟能硬,學學它,眼前的挫折算個鳥?于是便也心底坦然了。再說他是孤兒院長大的,如今做這份工,就當是回報社會了吧。
  這樣安慰著自己,一只眼睛烏青的楊得成又出現在了徐老頭的家門口。老徐叫徐海生,據說當年很是風騷過一陣子,曾經是文物古董一條街上的風雲人物,后來被人用贗品騙去了一大筆錢,就此精神崩潰,成了一個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病患者。
  一敲門,很容易地便打開了,一個瘦瘦的老頭子出現在門口,用一種很偏執的眼神警惕地打量著楊得成。門外站著的是一個中等個頭,白白凈凈的青年人,還挾著個黑皮包,戴黑框眼鏡。
  徐老頭冷冷地道:“我家電費剛剛交過,不欠!”
  “等等,等等,”楊得成滿臉堆笑地推住門,干笑道:“呵呵,我不是收電費的,我是……社區的同志,是來為你辦理低保發放救濟款的。”
  “發救濟款?”老徐頭眼睛一亮:“進來吧”。
  老徐頭的家幾乎無處下腳,到處都的都是自上古先秦直至清末民國的五花八門的古董文物,只是看老徐頭那寒酸樣兒,估計現在留下來的都是贗品。要發救濟款,老徐頭是很歡迎的,可是楊得成一向他索要身份證、低保證,和那折上只剩一分錢余額的存折時,老吳頭立刻像是看到了一個罪大惡極的江湖騙子,很惱火的要把他轟出去。
  “我說,我說老徐頭,你不給我證件,我怎麽給你辦理手續啊,噯,你還推我,我是社區的,難道你不認得?”
  老徐頭冷笑:“社區的了不起麽?當初騙我錢的那人還說是國務院的哩。”
  “你……”楊得成凜然喝道:“我告訴你,老徐頭,今天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交了我就把低保款發給你,不交證件,你一分錢也拿不到,聽懂了沒有,一分錢也不給你!”
  “什麽?”老徐頭刷地一下紅了眼:“你訛我的錢,你騙我的錢,你這殺千刀的騙子!我該得的,憑什麽不給我?”
  “不好,老徐頭要抓狂。”楊得成清醒過來,返身就跑,可是一聽要昧他錢的老孫頭已經抓起一只不知什麽朝代的凈瓶,像瘋虎一般撲上來,狠狠向楊得成的后腦勺砸去……
  “啪!”瓶子粉碎,楊得成一頭栽到地上。
  當社區主任聞訊領著人趕來,控制住老徐頭,抱起頭破血流的楊得成時,氣息奄奄的楊得成囁動著慘白的嘴唇,喃喃地說了一句話,牛主任趕緊傾下耳朵,仔細聽著,楊得成戰栗了一下身子,打起精神,努力地把話說清楚了:“牛……牛主任……”
  “你說,你說,得成同志,我聽著吶。”
  “牛……牛主任……,他……他這樣打我,要……要追究他的責任啊……”
  “這……”牛主任面有難色地道:“得成同志,他……他是瘋的啊,打死人都不償命,這事比較難辦……”
  “我……我還沒處講理去了,真憋屈啊……”
  楊得成悠悠地嘆息了一聲,一縷冤魂,就此芳蹤裊裊。
  在隆重召開的追悼大會上,牛主任熱淚盈眶地對辦事處員工、社區群眾、市報記者哽咽著說:“楊得成同志是個孤兒,是黨和人民把他撫養長大的,參加工作以后,得成同志待人和氣,工作認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兢兢業業,從無怨言,是我辦事處公認的優秀員工。他……臨終時念念不忘地囑咐我一定要把‘低保’發放工作從容有序地進行下去,做到群眾滿意、政府滿意、社會滿意。這是一個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好同志,他的偉大品格值得我們每一個人認真學習。楊得成同志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奮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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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28:14

第002章 死去活來


  “浩兒……,浩兒……,嗚嗚嗚,都是娘的錯,你根本不該……不該投生到這個世上啊……,這輩子苦了你,你來世找個好人家,可莫要再受這樣的委屈……”
  耳邊傳來忽遠忽近的哭泣聲,楊得成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我住院了么?這是誰在旁邊哭死人啊,真是晦氣……”
  剛剛想到這兒,忽然一些紛亂的念頭紛至沓來,塞滿了他的腦袋:這里是大宋國的霸州城,我是丁家的庶子丁浩……
  楊得成吃了一驚,一下子張開眼睛,這一睜眼,他更是驚訝,殘陽夕照,把屋里的景色映得有些昏黃。自己仰面躺在榻上,一睜眼就看到頭頂的房梁,粗大的圓木,兩邊是一根根像肋骨似的檁木,連承塵都沒有,有些像自己小時候在鎮孤兒院住過的老房子,絕不是醫院里該有的景像。
  緩緩扭頭望去,門欄窗欞,古色古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一個淡青衣衫的女子正撲在他的身上哀哀痛苦,胸前被她濡濕了一大片,可是因為她俯著身子,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鴉鴉的頭發,卻看不清她的面貌。
  楊得成從未想到會在自己身上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嘴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些紛亂的念頭再度融入他的記憶,弄得他的思維更加混亂……
  他是丁家的人,叫丁浩。丁家是霸州一帶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萬頃,家主丁庭訓是當地有名的鄉紳。由于丁氏家有米糧百萬石,又地處西北,向來以對邊軍售賣軍糧為主,是以不但財大氣粗,而且勢力更是雄厚,是霸州城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戶。
  丁浩的母親本是丁家的一個婢女,丁老太爺有一次酒后亂性占有了她,生下了丁浩。在這個時代,妾的兒子地位卑微,等同于仆傭,而他這個母親連妾的身分都沒有,所以他的地位和丁家普通的仆傭毫無二致。
  丁老爺元配夫人生有兩子一女,長子丁承宗如今替老太爺掌管著家務,長女丁玉落原已許了人家,可惜未婚夫婿因病早喪,如今還未再結姻緣。次子丁承業年方十八,是個吊兒浪當的紈绔子。丁老爺續弦周氏,如今生有一女,年方八歲
  “怎么可能,是我借尸還魂,上了這個丁浩的身,還是這個丁浩莫名其妙的擁有了我的記憶?”兩種記憶交叉涌現,弄得他頭痛欲裂,心中欲嘔,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想起來了,如今正是寒冬季節,自己一連發了幾天的高燒,可是前日二少爺丁承業要去赴朋友之宴,仍要自己侍候套馬驅車送他進城。他和那些公子少爺們在暖閣中飲酒作樂,自己卻站在門外半宿“風流”,結果一回來病情就加重了,以致昏厥不醒……
  這一切一一浮現心頭,楊得成又驚又駭,怎么會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難道是穿越了?他閑書看了不少,也看過一些時空穿越的電影,但他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這種事,即便科學家們所說的時間黑洞理論上是真的存在的,也和他八竿子打不著,可是眼前的一切……難道瘋子老徐頭打在自己頭上的那只凈瓶真的是件古董,還是一件有法力的古董?楊得成真是有點糊涂了。
  楊氏撲在氣息已絕的兒子身上哭得痛不欲生。自己這個兒子從小到大真是吃盡了苦頭,就算尋常莊戶人家的孩子,也沒他這般受苦啊。明明有父親,卻和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明明生在大富人家,卻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比個普通佃戶人家的孩子還不如,只因為丁老太爺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自己的私生子,污了自己的名聲,不但不肯給他半分關照,倒比尋常仆傭還要苛刻。
  兒子明明發著高熱,二少爺還要他架車出去,冒著大雪侍候他出游。兒子回來就倒地不起,央莊子上的郎中看了,說是高熱不退十分危險,或許霸州城里的徐大醫士才能救他性命。可老爺聽說要派車送他去城中就診,還得請曾是御醫身份的徐大醫士診治,卻不咸不淡地吩咐道:“莊上一個普通的仆役生病,哪有套了馬車送去徐大醫士處診治的道理,傳出去,霸州士紳還不認為我丁某人沒有規矩,亂了上下尊卑?一個小小的發熱,有什么要緊,讓莊上的郎中盡心診治也就是了。”
  就這么一耽擱,眼睜睜看著兒子咽了氣,老爺知道后,默然半晌,卻只淡淡地吩咐備一口薄棺明日葬了便是,他真是好狠的心吶。楊氏知道,她們母子在老爺眼中是讓他大失體面的存在,他巴不得自己母子從這世上消失得干干凈凈,何曾把她們母子當成過丁家的人。
  當初珠胎暗結時,老爺就差了郎中來,要把這孩子打掉。那時真該依了他呀,是自己不忍心,同時也抱著一絲幻想,巴望著一旦有了兒子,老爺能心軟下來,納她做個妾,也算有個名份。可誰知向來自詡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的丁庭訓一直把自己這樁荒唐事當成丑聞,遮掩還來不及,哪肯納她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普通丫頭為妾。
  兒子生下來了,她的月例銀子漲了,卻也從此被趕出后宅,打發到外宅膳房做了廚娘,老爺對她母子從此不聞不問,形同陌路,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血啊……
  楊氏既哭兒子,又憐自身,哀哀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楊得成躺在那兒,這一段時間已經把前因后果想個明白,眼見身邊這婦人哭得凄慘,雖是初次相見,并無母子感情,還是心中一慘,他緩緩伸出手去,正想喚起楊氏,門外腳步沉重,一個黑胖胖的大漢騰騰地闖了進來,人還沒進屋便急吼吼地道:“楊大娘,阿呆的病可好些了么?”
  這胖子姓薛名良,綽號臊豬兒,與丁浩感情最好,丁浩自幼靦腆木訥,時常受人欺負,都是胖子薛良給他撐腰,兩人不是兄弟情同兄弟。昨日丁二少去城東曲畫館,宿在姑娘那里至此時方歸,薛良駕車相隨,一直牽掛著自家兄弟的病情,這時侍候他回來,剛剛卸了馬車便匆匆趕來。
  楊氏流淚道:“小良,浩兒他……”
  楊氏還沒說完,薛良已喜道:“阿呆,你醒了?這一整天的可急死我了,你醒了就好。”
  “什么?”楊氏淚漣漣地抬頭,一見兒子果然睜著眼看著她,不禁又驚又喜:“兒啊,你還活著,你還活著,我的兒啊……”
  楊氏喜極而泣,一把將楊得成摟在此懷里。楊得成被她摟在懷里,想起自己幼失枯恃,渾渾噩噩得的這半輩子,心里不由一酸,下意識地便喚了一聲:“娘……”
  這一聲娘,叫得無比辛酸,也不知是在可憐這一生苦命,又失去了親生兒子的楊氏,還是想起了自己那連面目都已記不清的親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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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28:49

第003章 董家娘子


  丁浩死了。這消息在九進九出的丁家大院傳開后,連一圈漣漪都沒蕩開。盡管丁浩的身世,在丁家是個避諱的話題,可是老莊戶們還是知道一點當年舊事的,他們只是輕輕嘆息一聲,嘟囔一句:“這可憐孩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啊……”
  丁浩又活了。這個消息在比一個莊子還大的丁家大院里還是沒有引起一絲轟動,只是這回連不太清楚他身世的人都說:“這個丁浩,還真是人越賤,命越硬,也是呢,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倒是那位丁二少,從曲畫館回來,寬了衣,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喝著上好的參湯,聽說丁浩死而復生的消息后,大笑三聲道:“這個小子還真是能挺。聽說假死過的人,都會去奈何橋上走一遭,能記得些陰間景象,應該把他叫來說給我聽聽才是。”
  屋外滴水成冰,他的房間里卻是溫暖如春。房中有內藏式的大銅鼎,里面有無煙的獸炭發出陣陣熱流,穿著寬松的薄袍仍然感到熱流撲面。一個穿著綺羅秀衫的侍女正坐在他的大腿上。這麗人一身窄袖春衫,把那隆胸細腰的美妙曲線襯托得凹凸有致。
  她本有七八分姿色,再巧施鉛華,穿著得體,立時便顯出十分顏色,丁二少摟著她軟綿綿香噴噴的胴體,淫笑著在她鼓騰騰十分壯觀的胸圍子里掏了一把,那女人春情蕩漾地瞟他一眼,吃吃地笑起來,笑得胸前蔚為壯觀的波濤起伏不已。
  不過丁二少昨夜折騰了一宿,已經被曲畫館的紅姑娘們吹簫弄月的淫巧功夫榨空了身子,一時卻提不起上馬馳騁的欲望。叫丁浩前來問話的說法,他也只是說說,丁家大院九進九出,越往內越豪華,門子、仆役、長工、短工、下人、內院執役、外院執役,三六九流,分得清清楚楚。丁家大院階級分明,壁壘森嚴,一個小小的外莊仆役,哪有資格登堂入室到內莊見他。
  丁浩醒來后,高燒便奇跡般地退了,只是身體虛弱,外院執事開恩,放了他兩天假休息。這兩天,丁浩每日游走于丁府上下,許多只存在于記憶中的人和物都漸漸熟絡起來,他已經適應了眼前這個身份,能夠很好地利用原來那個木訥膽小的丁浩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的真實存在,可他的心卻是燥動的,一直在盼望著能找出與原來的丁浩不一樣的出路。
  他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隨遇而安、知足常樂一向是他座右銘,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對做個賤役家丁也能坦然受之。在這等級森嚴、階級分明的時代,一個人下人、一個家奴賤役過的日子,根本不是一個現代的普通人所能想像的,他想跳出這個圈子,可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前方一片光明,卻找不到一條自己能走的路。
  從繼承來的記憶里,他知道了自己隱晦的身世。前世的他在基層工作幾年,換了幾個社區,也看到過、聽到過許多狼心狗肺的父母的事:讓智障女兒吃泔水的混蛋父親,把前妻留下的才五歲的兒子打到骨折又給他嘴里灌沸油往死里折磨的親爹,怕拖油瓶耽擱自己再嫁、給親生兒子喝農藥的禽獸母親……
  可是那些禽獸的壞,平時就寫在臉上,而丁老爺呢?同樣都是他的骨肉,他對一個能父慈子孝,對另一個卻視若路人,原因僅僅是一個嫡一個庶,一個是他門當戶對的正妻生的,另一個卻是他酒后失德欺侮了別人的結果,一個是他傳遞香火的種兒,另一個是他這種斯文體面人的羞辱,這人還真是“愛憎分明”啊。
  落到這步田地,他該怎么辦呢?這個時代的他,幾乎沒怎么離開過丁家大院,外界的消息,大多是聽府上的執役們說的,從他們口中了解的有限的資料分析,這個世界與他所熟知的歷史是不盡相同的,地理上,大宋北方也是一個強大的游牧民族,東面是大海,西方也是大大小小的西域小國和游牧部落,但是細節的發展卻不相盡似。丁浩懷疑,是不是有人穿越到了有史記載的歷史朝代之前,多多少少的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變化和歷史發展,所以才弄得有點似是而非。
  不過這對眼前的他來說,都不是主要問題,既使能提前知道一些世界大勢的發展,那演變也是數百年間的事,無助于改變他的現狀,他現在只是丁家大院里一個低賤的下人,頂多能活一百年,這就是他無法改變的現狀,哪怕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下午,冬天的太陽有了些許暖意,丁浩逛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兒,他思索了一下,想起這里是丁府中針娘織布裁剪的地方,便想轉身回去。一轉身的功夫,恰好瞧見前面拐角廊下面對面地站著兩個人。丁浩站住腳,搭眼望去,從背影看,那頎長的背影有些熟悉,一領青底竹花紋的棉夾袍,五彩夾絲腰帶上掛著一方碧綠晶瑩的美玉,頭戴貂裘皮帽,仔細一想,記起這便是今世自己侍候的那位丁二公子,丁浩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苦澀的意味。
  丁二公子前面,是一個月白衫子細羅裙的少婦,這少婦大約十七八歲年紀,穿著月白色對襟長衫,外邊又罩一件碎花布的比甲,大冬天的里邊一定應該是穿著棉衣的,可不知是因為衣裳剪裁得體,還是天生麗質難遮掩,系著一條細細梅花結帶子的腰肢偏就顯得裊裊娜娜,那一頭烏鴉鴉的青絲上插著一支普通的木簪,布衣釵裙,全無半點兒雕飾,可是娉娉婷婷地往那兒一站,讓你看到了便覺有一股水靈靈的鮮氣兒要沁進心里去。
  丁二公子背對著丁浩,沒有看見他,他正看著眼前的嫵媚少婦,英俊的臉上掛著頗具魅惑的笑容,和煦地道:“董家娘子,本公子老遠的就叫你,可你走的倒快,害得我幾乎追丟了人,你這是做什么來了?”
  對面的少婦臉色微暈地低頭道:“二公子,貴府有幾件織物,過節的時候要用,李大娘便托了奴家織繡,奴家這才做好,怕耽擱了府上使用,剛剛給大娘送來。”
  丁承業聽了笑道:“本公子早就聽說,董家娘子的女紅在這十里八鄉都是數得著的,我丁府的針娘可萬萬比不上,一有什么貴重的針織繡品,針娘們怕糟蹋了東西,都是交付娘子去做的,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娘子一雙手,怎么就這般巧妙?”
  他一邊贊嘆,一邊伸手去抓那少婦的手腕,皓腕細細,吃他一抓,那少婦吃了一驚,急忙一縮手,已自他掌中滑了出去,然后急急退了一步,微帶慍色地揚起眉來。
  這少婦一雙柔荑纖秀如蘭花,丁承業感覺到指尖一絲仍余一絲滑膩,更是淫心大動,微帶邪意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灼熱,他眉尖一挑,柔聲道:“董家娘子,為什么要這么怕我呢,難道……你看不出本公子對你的心意么?”
  那少婦滿面羞紅,說出話來卻還是細聲細氣:“二公子,請您自重,董羅氏是有夫家的人。”
  丁承業傲然道:“那又怎樣?慢說姓董的短命鬼早已一命歸西,就算他還活著,有資格跟我丁二公子搶女人?羅冬兒,你知道本公子有多喜歡你么?就算是在曲畫館睡著最紅最俏的姑娘,本公子心里想的都是你的模樣。你花朵兒一般的年紀,難道就受得了孤衾寂寞的苦?莫不如……就從了本公子吧,只要跟了本公子,一生榮華富貴還能少了你的不成……”
  “二公子!”那被叫出閨名的羅冬兒又羞又氣,聲調又微微有些高:“董羅氏雖然家境貧寒,身份卑微,卻是清清白白的門戶清清白白的人,二公子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知書達禮,又有功名在身,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若張揚開去,奴家還要不要做人?二公子,請讓開,奴家要走了。”
  丁承業一聽拂然不悅,他生性風流,女色之中尤好良家少婦。在他看來,良家女子雖不似歡場中的婦人一般懂得奉迎,卻另有一種銷魂滋味,所以最是熱衷此道。
  偷情是要講情調的,琴棋書畫、談吐雅意,無一不是情媒。丁承業外表俊朗,飽讀詩書,吟風弄月,弄竹調箏,骨牌蹴鞠無不精通,正是一個品味高雅的風流男子,被他看上的良家婦人,只要他略施手段,無不乖乖就范,可誰知他這樣無往而不利的風流急先鋒,偏偏在這個村婦面前沒了手段,羅冬兒軟硬不吃,任他舌燦蓮花,就是不肯上鉤。
  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弄不到手的。要不是他的父親家教頗嚴,平時使銀子游逛青樓妓所,還能睜只眼閉只眼的由他去,若知他強占人妻斷不會輕饒了他,是以還心存顧忌的話,他早就霸王硬上弓,強奪了這俏寡婦的清白身子。
  可是一再受挫,丁承業的耐心已經被耗光了,他撕下了儒雅風流的風度,眸中露出兇狠猙獰之色,怒聲道:“羅冬兒,丁家在這一帶、在整個霸州城是多大的勢力,你不是不知道,本公子會缺女人?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我、不稀罕!”董羅氏針鋒相對,慌亂羞澀之色漸漸被剛毅的神情所取代。
  “你……”丁承業心火上升,一時忘了利害,當下就想先抱住這招人疼的小娘子狂吻一番解解饑渴,說不定她一步失守便全線潰敗,徹底遂了他的心意。不料他肩膀才只一聳,身后便有人咳了一聲,干巴巴地道:“小的見過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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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29:21

第004章 獵物


  丁承業畢竟作賊心虛,聞聲嚇了一跳,一轉身見是丁浩呆頭呆腦地站在那兒,這才放下心來,不禁惱火地道:“你這混帳東西,到這兒來干什么?”
  “回少爺,小的前兩日受了風寒,蒙老爺、少爺、管事垂憐,開恩許了小的歇息兩天。小的想著年關將至,少爺出行拜親訪友還要用到小的侍候,所以不敢趴著,早早起來四處走走,活絡一下筋骨,盼著早日病愈,為少爺效力。”
  丁承業一窒,這丁浩又是表忠心,又是謝恩,弄得他發作不得,這種尷尬時候,他倒是忽略了一些傻傻的丁浩為什么忽然變的能說會道了。心有不甘地扭頭看看董家娘子,眼底閃過一絲狠意,他冷笑著推開丁浩,揚長而去。
  心愿不能得償,讓這個紈绔子越想越惱,一個歹毒的念頭暗暗浮上心頭:“臭娘們,你不讓我快活,我就讓你難過,咱們走著瞧,總有一天我讓你跪著來求我上了你!”他一面走,一面發狠地想。
  “多謝浩哥兒為奴家解圍,二公子是個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邊行走,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羅冬兒細聲細氣地說著,又向丁浩微微福了一禮。丁浩方才只是瞧她身段動人,這時才算看清了她的廬山真面。
  這位董家娘子算不得人間絕色,白皙的臉蛋上隱約還有幾點雀斑,可那秀氣的眉,秀氣的眼,尖尖下巴的瓜子臉,泛起兩朵紅桃花時,怎么看怎么有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妖嬈,而且那妖嬈絕不張揚,含蓄的有種江南煙雨的雅致和飄遙,讓人看了就有一種若不親手撩去她的“面紗”狠狠“欺負”她一番,天理都難容的感覺。所謂禍水,指的大概就是她這種女人了。
  羅冬兒道了謝,見他看著自己發愣,不由左右看看,側起螓首,奇怪地問道:“看甚么?”
  陽光映在她的臉上,那臉蛋嫩盈如玉,小元寶般精致的耳朵在陽光里有些剔透,耳珠透出肉色的嫣紅,那雙黑寶石般的眸子便也熠熠地放出光來,丁浩情不自地贊道:“真的好美。”
  羅冬兒騰地一下紅了臉,羞啐了一口道:“都說你呆,一向木訥老實,如今跟著那無良公子混久了,竟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丁浩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瞧你說的,好歹他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為了這么點事跟我一個下人過不去?不過……還是多謝娘子提醒,在下小心一些就是了!”
  “嗯……”,羅冬兒雙眉一剔,似乎也有些詫異今天素有阿呆綽號的丁浩有些與眾不同的表現,她睇了丁浩一眼,這才再一施禮,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蠻腰款款,嬌姿婀娜,丁浩瞇著眼看著她輕盈如雀的步態,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才仰望蒼穹,無聲地長嘆一聲:“其實,我也想做一個闊少爺,帶著幾個狗奴才,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調戲調戲良家婦女啊……”
  一陣風來,把檐角的雪沫子吹進了他的脖梗,丁浩哆嗦了一下,從幻想中醒來,趕緊縮起脖子,抄著雙手向西廂走去……
  ※※※※※※※※※※※※※※※※※※※※※※※※※※※
  丁浩回到西廂時,薛良剛喂了騾馬回來,一見他回來,立即湊過來,擠眉弄眼地道:“噯,哥今兒弄了點好東西,一會兒給你補補身子。”
  “什么東西?”
  薛良嘿嘿一笑,神秘地道:“你甭問了,一會兒跟我走。”他匆匆去取了兩袋麥子,一手挾著一袋,送到了磨房,然后回來一拉丁浩的手臂:“走,今兒咱們去開開葷。”
  丁浩莫名其妙地隨著他走開,兩個人漸漸到了大院圍�邊上,那青磚頂瓦的高�又厚又結實,足有兩丈高,高處還有許多一磚大的瞭望孔和箭孔。根據他融合的原來那個丁浩的記憶,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必備的措施之一,是防亂世匪患的,不止�高�厚,而且丁家大院莊子里的建筑是院子套院子,房舍連房舍,屋頂、房中、地下,都有通道、暗道或阻敵的戰位,發生匪患時,莊丁便成了戰士,可以利用地形的熱悉和�壁房舍的堅固予敵痛擊,強盜山賊們最頭痛的就是這種對豪門大院的攻堅戰。
  前邊一個角門兒,薛良拉開角門,向他詭秘地招了招手,丁浩好奇地隨著出去,一陣寒風撲面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身上的棉衣又破又舊,棉絮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掏換過的了,變得又沉又硬,估計當盔甲使都能擋得住大刀長箭,一見了風,風從襟下鉆上來,真是吹個透心涼。
  夕陽照著大地,四野一片蒼茫,出了角門就是白皚皚一望無邊的大地,冬天萬物凋零,除了那茫茫白雪,和遠處孤零零的一片樹木,沒有半分生氣。離莊院半里多地,堆著一個個蒙古包似的柴禾垛,那是打完了莊稼留下的秸桿、麥桿等物,上面都蒙了白白一層積雪。
  薛良引著丁浩過去,撲開積雪,從柴禾垛下抽出一捆秸桿,帶著他又找個干涸的水溝,一屁股坐在黃土斜坡上,搓了搓凍僵的大手,這才搬開身旁一塊大石頭,石頭下面居然是個圓洞,薛良從里邊扯出一件東西來,血乎乎的冰得梆硬,是頭褪了皮的小獸,也不知是羊是狗。
  薛良獻寶似地道:“今個兒運氣好,出門遛馬的時候碰到一頭狍子,這玩意兒傻,要是沒被人逮過,見了人都不知道躲,一棒子就摞倒了。你病才好,身子虛,吃點肉補補身子。”
  說到這兒,他看了那頭已剝了皮的狍子一眼,悄悄咽口唾沫道:“你大良哥從小烤兔子、烤田鼠,手藝如何你是知道的,今天我還向大娘討了點鹽巴來,嘿嘿,保證把它侍弄得跟董家娘子一樣香噴噴的招人饞……”
  “董家娘子?看來,那個俊俏的小寡婦是莊戶上很多男人的夢中情人呢。”丁浩瞄了薛良一眼,只見薛良嘴里說著,已蹲在河溝里用火刀火石打燃了火,引著了干柴秸桿,把狍子穿在一根粗樹干上,架在兩個樹叉上烘烤起來。火剛起,還有煙,薛良一張黑胖的大臉就湊上去,嗅了嗅那煙火氣,一臉幸福地道:“真香啊,平時除了過年過節還有農忙的時候,咱們的飯碗里可是一星兒肉絲都見不到的,今日可算開大葷了。”
  那肉剛架上去,根本還沒有香味散發出來,他就已經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看得丁浩有些好笑。這個漢子把他當成兄弟一般的情義,讓他心里暖乎乎的,他也蹲下去,抄起那有些潮濕的秸桿樹枝往火堆里填著,讓臊豬兒專心地旋轉著狍肉。
  漸漸的,狍子肉開始熟了,肉香四溢,這一下丁浩也有些食指大動,兩個人盯著那頭漸漸發出誘人的金黃色的狍子,真像色中餓鬼見了美嬌娘一般,一口一口地咽著唾沫。
  薛良從懷中摸出個小布包,將里面的鹽巴粒先輾碎了,然后搓著細沫兒一點點向金黃色的狍肉上撒,丁浩蹲在旁邊配合著旋轉著狍肉,一邊囑咐道:“勻著些,勻著些,還有肚子里邊。噯,一會剩條后腿下來,可別把好肉都啃光了,我想……給我……給我娘留一些……”
  他想起剛剛醒來時撫著自己身子泣不成聲的楊氏,雖說那不是自己親娘,可是自己借的卻是她兒子的身子,而且她對這個自己,仍像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人孰無情,丁浩對她也有了孺慕之情。
  “還用你說,大娘對我也像親兒子一般,我能忘了大娘不成?”薛良撅著個大屁股,小心地撒著那有限的鹽沫兒,一邊眉飛色舞地道。
  就在這時,身后一聲怪叫:“嘿!你們這兩個混帳東西,偷了廚房置備的年貨在這里烤食,真是好大的狗膽!”
  薛良嚇了一跳,身子向前一栽,伸手一按,那只狍子就掉進了火堆,燒得吱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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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29:57

第005章 睚眥必報


  兩個人趕緊轉頭一看,只見眼前一個青襟長袍的漢子站在坡上,身材瘦削,一張猙獰的大花臉讓人看了便是心中一怵。薛良失聲叫道:“九爺。”
  薛良一叫,丁浩也迅速想起了這人的身份。這人叫雁九,是丁家大院的內府總管,別看他一張滿是瘡疤的臉,穿著青綢錦衣也難現氣派。可是在丁家,那地位就連丁老爺丁庭訓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妾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喚一聲九爺,因為這個雁九對丁家有大恩,是一位忠仆,霸州府志上都記載了他的忠義之事的。
  說起來,那還是十八年前的事兒,當時丁老爺元配夫人在娘家剛剛產子,流賊響馬就打了過來,丁夫人產后虛弱,無法帶子逃命,便讓家奴雁九帶著小少爺逃命,自己為保清白投井自盡了。雁九雖是個身份卑微的家奴,倒是一腔忠義,居然帶著二少爺歷盡艱辛,千里迢迢地尋回了丁家,一路上可真是吃盡了苦頭,他的臉就是抱著二少爺逃命時從山坡上滾下來,被草坷樹杈刮花的。
  丁庭訓感恩圖報,委了他個內管家的差使享清福,這雁九倒是乖覺,仍然親自服侍二少爺,鞍前馬后,噓寒問暖。二少爺丁承業雖是個薄情寡恩的主兒,對他這個忠仆倒是十分親近,當然,這也是因為雁九對他花天酒地、嗜賭**的事兒不但從不阻止,還幫著他遮掩隱瞞的原因。
  雁九冷笑道:“你們兩個好沒有規矩,居然偷了廚房置辦的年貨在這兒烤食,這廚房那邊,真該是整治整治了。”
  薛良苦著臉道:“九爺,您誤會了,這狍子,是小的自己獵來的。”
  雁九哈哈一笑:“你這小子還要逛我,你家九爺眼里可是不揉沙子,自己獵的?好啊,跟我回去,二少爺面前說話。”
  雁九押著薛良和丁浩,提著那只燒焦了的狍子,得意洋洋回到府中,兩人被帶進了三進院的一個堂屋,這堂屋里清磚鋪地,立柱都是防腐防蟲蛀的楠木,兩旁八條大漢手舉火把,丁承業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首,薄薄的嘴唇抿著,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戾氣。
  薛良跪在他面前,辯解道:“二少爺,二少爺,那狍子真不是偷的。”
  雁九瞟了丁浩一眼,冷笑道:“沒規矩的東西,還不跪下?你當你是丁家的少爺吶?”
  丁浩看看四周身強力壯、虎視耽耽的幾個莊丁,暗暗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能受胯下之辱,難道我就忍不得一時之氣?如今既是這么個身份,硬抗不得。雁九、丁承業,老子這一跪,給你們記下了。
  他咬著牙根繃著臉,也在薛良身邊跪了下去。丁承業掃了丁浩一眼,兩道劍眉慢慢一挑,臉上便浮起一抹戾然的冷笑:“膽大包天的東西,壞我丁家的規矩,干出偷偷摸摸的勾當來,還要巧言令色地欺瞞本少爺么?”
  薛良連忙道:“二少爺,小的和丁浩絕不敢偷府上的東西,這狍子……的的確確是小的在莊外林子里捕的。”
  雁九嘿嘿笑道:“就你那副蠢笨的模樣,還能捕得到獵物?薛良,在少爺面前,你還是乖乖說實話的好。”
  丁浩一直冷眼旁觀,因為他沒做過下人,如今還提不起那個自覺,輕易就放下身段,一口一個少爺,一口一個小的向人討饒。可是如今見那雁九一口咬定他們偷盜,而丁承業似乎也有心懲治他們,終于忍不住道:“二少爺,府上置辦的年貨有沒有丟失,把廚房的人找來問問不就知道了,九爺對丁家忠心耿耿,容不得有人吃里扒外,這份忠心我……小的們都是知道的,只怕忙中出錯,難免也有顧不周全的時候。”
  不想丁浩這話一說,丁承業便勃然大怒:“怎么著?本少爺做事,還用你教?你們這兩個狗才,真是好大的膽子!今兒爹爹不在家、大哥也不在家,丁府上下,我二少爺說了算。雁九,給我執行家法!”
  幾個莊丁不由分說,撲上來摁倒二人,掄起大棍就打了起來。那棍子打在身上,痛得丁浩直抽搐,他抱住后腦護住要害,咬牙硬抗著。心中不期然想起了董家娘子說過的話,原來這相貌堂堂的丁家二少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自己壞了他一回好事,得著機會,他便要找回這場子。
  十幾棍下去,兩個人的悶哼就變成了慘呼,下半截身子也像是不屬于自己的了。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悲呼:“二少爺,別打他,我兒不會偷東西,不會偷東西的。”
  一個女人搶進屋來,一下子撲在丁浩身上。那莊丁收棍不及,急忙往旁一使力,擦著她的額頭劈下去,打在她的肩上,痛得她身子猛地一顫,可她才阻止了那莊丁,就馬上連滾帶爬地撲到丁承業腳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爺,我兒一定是冤枉的,他從小老實,絕不會偷人東西。”
  丁浩訝異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這個女人,看到一絲殷紅的鮮血從她額頭涔涔而下,可她恍若未覺,只是抱著丁承業的腿為自己求情,心弦不由一顫。
  “二少爺,蘇管家,我兒素來老實,你們都是知道的,他絕不會偷東西的,我兒一定是冤枉的,他才剛剛病愈啊,哪里禁得起打,二少爺要是不消氣兒,就打我吧,楊氏愿替兒子受這棍子……”
  丁浩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二少爺!”他突然爬了起來,咬著牙撐起幾乎完全麻木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二少爺,這家當,都是丁家的,你是丁家的少主人,看顧自家家產,沒有錯。可是,我雖是個下人,卻也不能無故受這冤枉,你說東西是我偷的,總該拿出證據來。就憑雁九……雁管事的一句話,就定我的罪,我不服!”
  丁承業勃然大怒,騰地一腳踢開楊氏,跳起來道:“混帳東西,就算打錯了你怎么啦?在你家二少眼里,你連條狗都不如,打死了也不過一捆席子拖出去埋了,二少爺處治自家偷盜的奴才,官府也管我不得……”
  “我,沒、有、偷、丁家的、東西!”丁浩咬著牙根一字字道。
  薛良趴在旁邊,膽怯地扯他褲管兒,丁浩卻眼中噴火,狠狠地瞪著丁承業。
  丁承業氣笑了:“你沒偷?是吧,有個偷人的娘,還沒有偷人東西的兒子?給我打,打到他服為止!”
  兩旁的莊丁又要撲上來拿人,楊氏慌忙攔到丁浩前面,被一個家丁一把扯開,趔趄著摔到地上。丁浩見了心中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熊熊燃燒起來。何謂親娘?這就是親娘!老子也是一條漢子,不能忍了!該死沒死,本是福氣,可要就是這么活著,那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老子被老徐頭砸那一下時就該完了,重活這幾天就當是我賺的。”
  他紅著眼睛晃開兩膀就要拼命,這時門口忽地傳來一聲冷斥,如珠走玉盤,冷冽清脆:“夠了!丁承業,你好大的威風,上面有爹爹、有大哥,什么時候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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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0:32

第6章 丁大小姐


  丁承業抬頭一看,陰陽怪氣地道:“姐,我說你怎么總跟我過不去呀,我管教家奴,整肅家法,這也錯了?”
  “錯沒錯,也要查過了才知道,總不能無端入人之罪!”
  丁家大小姐丁玉落蠻腰款擺,長腿錯落,一雙鹿皮靴兒踏得青磚地面鏗鏗作響。燈火下,只見這位大姑娘一襲狐裘,長身玉立,頭上一頂白狐胡帽,襯著那眉目如畫,婉媚中帶著些許北國女子特有的英氣。
  楊氏當年是丁家上房的丫頭,雖說早被逐出了內院,可是當年幾個要好的姐妹如今在內院里都是阿姨級的人物了,哪個手里都管著些差事,在夫人小姐面前說的上話。楊氏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未必攔得住素來任性的二少爺,因此匆匆趕來前,已托人向內院捎了口信,通過那幾個閨中好友,把事情告訴了大小姐。
  丁玉落一聽就火了,丁家幾千戶佃戶、上千個長工,還有丁家大院的家奴丫環幾百號人,這么大一份家當,能井井有條、上下有序,靠的是規矩嚴謹、賞罰分明,豈能由著丁承業這般胡來,所以馬上就趕了來。
  “小青,去把廚房管事叫來,讓他先察清了府上所購的狍肉有多少,再帶上帳本過來,馬上!”
  “是,小姐。”侍女青兒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丁二少爺,一溜煙地去了。丁玉落橫了丁承業一眼,走到一旁椅上,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丁承業左右看看,忽地冷笑一聲,也徑自坐了下去。
  丁浩吃力地走到楊氏身旁,將她從地上扶起,輕輕拭去她額頭的鮮血,情真意切地叫了一聲:“娘,頭上的傷還疼不疼?”
  楊氏訝異地看著一向怯懦木訥的兒子,他絲毫不理會兩個主子在座,就這么旁若無人地走過來,扶起她,和她說話,心中既覺驚奇,又覺歡喜,還有些忐忑的意味,忙低聲道:“娘沒事,大小姐和二少爺在座,你不要無禮,快點跪下。”
  丁浩只作沒有聽見,扶著她退到一邊,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看著坐在上首的一對姐弟。姐弟二人都冷著臉,誰也不看誰,可是丁浩表現出來的自若氣度,卻讓丁玉落有些奇怪,她像才認識丁浩似的,忍不住側過頭來仔細地看了他一眼。
  堂屋里一片靜謐,只有火把松脂燃燒時的微微噼啪聲。過了一會兒,胖胖的廚房管事劉鳴捧著帳本在小青姑娘的帶領下急急跑了來,這夯貨吃飽喝得,早早地脫了衣服,抱著自家婆娘那肥肥白白的大屁股正在炕上吭哧吭哧地努力耕耘,小青姑娘在外面一喊,嚇得他挺著一條熱氣騰騰的大肉腸就下了炕。
  聽說大小姐和二少爺都在等他,他不曉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當下顧不得地面冰涼澈骨,趕緊套上衣服汲上靴子就趕了來。如今他內衣褲沒穿,襪子沒穿,袍子別別扭扭,頭發散散亂亂,一張胖臉上的神情真是精采。
  丁大小姐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輕輕問道:“劉鳴,咱們府上置辦的年貨里,有狍子肉么,如果有,進了多少,你方才盤點的時候還剩多少,給我老實報來,一字不得有誤!”
  “呃……,是是,是……”,劉管事不知道大小姐何以只問起狍子肉來,趕緊翻開帳本道:“回大小姐,莊上置辦年貨,進了狍子十五只。小人剛剛查驗過,十五只狍子凍得梆梆硬,都在庫里放著呢,一只也不少。”
  雁九搶著問道:“你看清了,果真一只不少,真的只進了十五只?”
  劉管事指天賭咒地道:“的的確確只進了十五只,帳本上都進著呢,我和管庫的老孫仔細數過,確實一只不少。”
  丁大小姐一雙俊眼溜向丁承業,只見丁承業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片刻之后,忽然抻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起身道:“困了,小九兒,前邊打著燈籠,咱們回去睡覺。”
  “噯,噯噯。”雁九挑起燈籠,看看二少爺,又看看大小姐,趕緊頭前出了堂屋。他剛一出門,緊跟著走出去的丁承業就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雁九被這一腳踹了個馬趴,燈籠滾出好遠,“呼”地一下著了。
  “哎喲,二少爺,您怎么踢我?”
  丁承業沒吭聲,一撩袍襟,抬起靴子,直接從雁九身上踩過去了,雁九茫然看著他的背影,咂巴咂巴嘴兒,這才回過味兒來,于是趕緊爬起來,像條夾著尾巴的狗,臊眉搭眼地隨在他后面走了。
  丁大小姐抬眼看看左右莊丁,淡淡地吩咐道:“都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趕緊提了棒子退出堂屋,丁大小姐看看丁浩,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從小侍候二少爺,還不知道他的性子?這人是個驢性兒,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最容不得別人對他說個不字,你何必這么倔強呢,他那種人,哪肯真的顧這個家了,那狍子不管是不是你偷的,既然他說是,只要你承認了,再叩個頭好好認個錯,就絕不會挨打,金山銀山都被他花出去了,他會在乎一只狍子?”
  “謝大小姐提點。”丁浩用硬梆梆的口氣說。他胸中一股血氣還在翻涌,今天丁承業是擺明了要找他麻煩,他要是真承認了,那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只是這些話他沒必要向這位大小姐說明白。
  丁玉落一雙靚眼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又攸地收了回去:“你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這般倔強了。你是他的奴仆,我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該服軟時要服軟,該受委屈的時候,也別總覺得自己是在受委屈,心眼活絡些吧,否則哪有你的好果子吃?”
  丁浩心氣未平,一聽這話,立即抗聲道:“大小姐,我是個下人不假,可下人也是人。有些東西能忍,是因為那沒有觸及他心中想要拼命去維護的東西。每個人,心中都該有他想舍了性命去維護的東西,否則,和一條狗、一頭豬還有什么區別?”
  丁大小姐詫異地看向他,再一次正視這個同父異母、身份境遇卻截然不同的哥哥:“這還是原來那個怯懦靦腆的丁浩么?”
  她抿了抿嘴唇,伸出一雙素手緊緊狐裘,盈盈起身道:“回去睡吧,小青,回頭給他們送些金瘡藥過去。”
  “謝謝大小姐,不用了。”
  丁玉落已輕盈地走到門口,聞聲再一次回頭,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然后莞爾一笑:“有骨氣是好的,可是人若一無所長,卻還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識時務,死了也沒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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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1:06

第7章 相親


  楊氏和兒子、薛良三人相互攙扶著慢慢回到丁浩與薛良合住的那幢偏廂小屋,爽利的小青姑娘也已讓郎中送來了金瘡藥。豆星大的一點燈光燃起,楊氏擔心地道:“兒啊,快趴下,讓娘看看傷勢,給你敷些藥。”
  丁浩抓住腰帶,有些窘迫地道:“娘,不必了,一會兒我和大良哥互相敷些藥就成了。”
  楊氏微微一怔,輕啐一口道:“你這孩子,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還覺著臊得慌?唉,也是的,不知不覺,你都長這么高了,要是尋常人家,都該說個媳婦了,可你卻……,都是娘連累了你。”
  這話一說,她眼圈一紅,又想掉下淚來,丁浩連忙安慰道:“娘,你別說了,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您給了我這身子我這命,那就是最大的恩情了,難道我堂堂男兒不靠自己去掙一份家當,不靠自己的能力讓母親安享晚年,還要埋怨爹娘給了他性命,沒有再奉送一份榮華富貴,那是最沒出息的貨色。”
  楊氏沒想到自己兒子能說出這么貼心的話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欣慰。丁浩從自己床鋪邊撕下一條床單,讓楊氏坐下,小心地撥開她頭發,為她敷上金瘡藥,然后輕輕把布條裹好,楊氏握著兒子的手,心里充滿安詳和幸福的感覺。兒子女這一場病,終于開竅了,不再總是呆呆的了,兒子長大成人,無疑是一個母親心中最大的滿足。
  薛良手里提著黑乎乎的一砣東西,一直站在一邊。這房中簡陋,無桌無椅,除了那一鋪坑沒有旁的東西,所以他手中的東西也無處放下。幫母親敷完了藥,丁浩扭頭一看,不禁奇道:“豬兒,手上拎著什么東西?”
  薛良傻乎乎地一笑道:“狍子,要是扔下可惜了的,我撿回來了,也就焦了外面一層,里面香著呢。”
  “好,來,你也坐,咱們……吃狍子肉。”
  薛良捧著黑乎乎的狍子肉坐在炕邊,丁浩從狍子身上扯下一條腿,外邊雖然是焦的,里邊的肉果然還十分鮮嫩,隱隱的還有一絲熱氣升起。
  “娘,你嘗嘗,香著呢。”
  “噯”,楊氏就著兒子的手,咬了口香香的狍子肉,慢慢咀嚼著,淚光漸漸在眸中聚起,她連忙藉故扭轉了頭去,悄悄拭去了腮邊的眼淚,然后回過頭來,看著大口大口嚼著狍子肉的兒子和薛良,歡喜地綻開了笑意。
  這個母親,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無血脈相連的感覺。這個不是兄弟情同兄弟的薛良,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來也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路人。他繼承了原來那個丁浩的記憶,卻沒有繼承他的感情,可是現在他分明感覺到,一抹深濃的母子情、兄弟情,正在他的心底重新升起。
  他忽然感覺到,在這個世上,他并不是一無所有的。
  ※※※※※※※※※※※※※※※※※※※※※※※※※※
  丁家家主丁庭訓這兩天趕到城里會見一位老朋友。這位老朋友姓李,叫李玉昌,是一位大鹽商。丁老爺家有良田萬頃,產糧無數,都售賣與西北邊軍,邊軍沒有那么多銀兩支付,便開具由官府專賣的鹽引,讓他憑鹽引返回內地鹽廠取鹽,抵作糧資。
  丁庭訓是有身份、有功名的地主鄉紳,操持商業本已有些自降身份,或況年紀大了,不免故土難離,不想在田地之外再操持行商坐賈的產業,于是一向都把鹽引交給這位好友,由他帶了人去把鹽運出來,再利用他掌握的商業網絡,散發給各處墟市出售。
  兩人合作多年,友情深厚,如今不止是商業上的朋友,更已結成通家之好。丁庭訓本想請老友去他府上暫住,卻被李玉昌婉拒,丁庭訓詫異地問起,才知道李玉昌的外甥女兒唐焰焰此次隨他一齊到了霸州城,李玉昌在霸州城里處理一些商場上的事務后就要送她去廣原。
  這李玉昌是個家業極為殷實的大鹽商,他的妹夫唐百泉更是了得,唐氏乃是整個西北地區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富可敵國。唐家與廣原將軍程世雄是姻親,廣原將軍程世雄是唐焰焰的姨父,這次唐焰焰就是代表唐家去給姨父的老母親過七十大壽的。
  丁庭訓弄清楚了唐家、李家、程家這錯綜復雜的關系,又聽說這位唐大小姐仍待字閨中,不覺起了心事。他最疼愛的二兒子丁承業,眼看就到弱冠之年,可是比起他大哥的沉穩凝重來實在差得太遠,整日里斗雞走狗,游手好閑,又時常留連煙花之地,真是讓他費盡了腦筋。他一直琢磨著給這二兒子結一門親,希望成了親之后他能變得穩重起來。
  可是一來以丁家的勢力,在霸州地方這門戶相當的人家就不好找,找到了又未必有適齡的閨女可嫁,嫁過來也未必降得住他這個脫韁野馬似的兒子,可是如果是唐家……那就不同了。唐家論財論勢,都比他丁家高出一大截,真要能攀上這門親,丁家在西北的地位固然是穩如泰山,而且唐家的大小姐還怕不能管住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要說他這二兒子丁承業,游手好閑的確紈绔,可是那長相卻是英俊非凡。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知底細的,誰看了他那金玉其外的相貌,不贊一聲翩翩佳公子?
  丁庭訓思來想去,便借酒遮羞,向李玉昌表示了想結親的意思,李玉昌可不知道丁家二少的本來面目,他每次來霸州,都是行色匆匆,丁承業一表人才,在他面前向來答對得體,斯文有禮,很入他的法眼。再說丁家雖論財論勢不及唐家,可也勉強算是般配。他的妹夫死得早,唐家現在是外甥當家,他這個娘舅為外甥女兒操心一下婚事也是應該的,于是便無可無不可地應承了下來,約定個日子讓這雙小兒女在霸州城里先見見面,若是彼此有意,再向唐家求親不遲。
  丁庭訓聞言大喜,當天竟不回府,只陪李玉昌飲宴見客,直到晚上才急急寫就書信一封,令人攜回府中,讓丁承業次日一早就趕到霸州城,在百豐樓為李世叔接風洗塵,順便安排兒子和唐大小姐見個面。
  丁二少一看信就老大的不樂意,大戶家的小姐他見的多了,長的漂亮的不多,脾氣不好的倒是一抓一大把,聽說那唐家比他丁家還有勢力,他更懶得娶個小祖宗回來壞了他逍遙日子,可是父命不敢違,一大早起來他就一副氣兒不順的模樣,丫環家丁連打帶罵,害得侍候他的人大氣兒都不敢出。
  等到日頭高升,雁九在備好的車馬旁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時,丁承業才姍姍而至,沒精打彩上了車。
  雁九追著車,咋咋唬唬地囑咐:“快快快,馬上送二少爺去百豐樓,今兒是二少爺相親的好日子,人家姑娘可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你們要是耽擱了,回來我扒你們的皮!”
  薛良一抖馬韁繩,馬車疾馳而出,薛良像是坐立不穩似的靠近了丁浩,輕輕耳語道:“二少爺今兒要相親?可憐啊,那唐家小姐這輩子算是毀啦……”
  丁浩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輕輕說道:“相親,不是成親。要相成嘍,不是那么容易吧……”
  薛良眨眨眼:“這話怎么說?就咱們二少爺那家世、那模樣,還有個不成?”
  丁浩沒有接話,他一抖手腕揚起大鞭,“啪”地打了個炸天響的鞭花,唇角露出一絲泠笑:“有仇不報非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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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1:37

第8章 討個藥方


  百豐樓,是霸州城最大的一家酒店,樓高五層,雕梁畫棟,門前又有彩樓歡門,十分富麗堂皇。這家酒樓中設有戲臺,集餐飲娛樂為一體,極受客人歡迎。
  這不,晌午剛到,里面已是人聲鼎沸。一樓是散臺,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換盞,酒保、茶博士、小經紀穿插其間,兜售著自己的點心、酒水、小菜、干果。

  有那唱菜單的小二哥也不用紙筆,偏能記住每一桌客人點的各色果子菜肴,幾十道菜一口氣向廚房那邊報出來,聲調抑揚頓挫,如同歌唱,絕不惹人生厭。傳菜的小二每次從廚房出來,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幾盤菜穩穩當當的馱在那里,任他樓上樓下的飛跑,便連一滴汁水都不會濺下來。

  舞臺上,雜耍把式徐多器正在表演手藝,二十多只大碗被他擲到空中如流星趕月一般,看的人眼花繚亂。兩邊廊下坐著些濃妝艷抹的陪酒女子,撓手弄姿地等著酒客招呼,又有打酒座的賣唱女在拉弦的男人陪著緩步登樓,去樓上雅間兜攬生意。

  三樓往上便少了喧囂,清靜雅致了許多,相對的裝修檔次與一二樓也有天壤之別,陪酒的打座兒的流鶯暗娼根本沒資格到樓上來。在這里就餐的都是腰纏萬貫的大商賈或是本地官員豪紳,誰不講究個斯文情調。

  此時,四樓天字號雅間里,丁庭訓和他的好友李玉昌神色都有點尷尬。這兩個長輩為了這次小兒女的會面不顯得過于唐突,還特意邀請了許多霸州城的頭面人物同席飲酒,這樣待兩個小輩見了面,便能顯得自然些。

  不料酒過三巡,丁承業還遲遲不見蹤影,丁庭訓臉上掛不住,氣得暗罵逆子。而李玉昌見丁承業沒有來,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氣。他也是有苦自家知,今天早上一時嘴快,把相親的事情說給外甥女兒聽了,誰想那潑辣的丫頭本已答應出席酒宴,一聽是為她相親,反而執意不來了,把他這舅舅弄的好大沒趣。

  “唉,這孩子從小沒有爹,都是我妹子把她給慣壞了。”李玉昌現在真有點后悔攬下這檔子事了,媒人不好當啊。

  就在這時,丁家的馬車停在了百豐樓下,薛良放下踏板,丁承業緊了緊皮裘,緩步從車中出來。他站定身子,扭頭問道:“老爺子在哪間房?”

  丁浩答了一句:“回少爺,老爺在四樓天字號房”。

  “嗯。”丁承業仰頭看了看巍峨壯觀的大酒樓,撇撇嘴道:“你們在這候著吧。”說完舉步向樓內走去。

  看著他走進樓內,丁浩立即對薛良道:“豬兒,你看著馬車,我走開一下。”

  “你去哪兒,可別等老爺少爺回來還不見你。”

  “沒事,我就找個地方方便一下。”丁浩向他招了招手,跑進了一條小胡同。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早就知道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的道理。特殊的生活環境讓他懂得了該反擊的一定要反擊,該隱忍的時候一定要隱忍,不能力敵的時候絕不蠻干。

  在社區時那些服務對象的氣,他是沒辦法,他并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總不能去和一些精神不健全的人治氣,可丁二少不同,如今的丁浩不是從小逆來順受的那個家生子奴才,明著他知道不能和這位少爺硬干,但是一旦有了機會,他還是出出這口惡氣的。只是這種蔫壞兒,丁家大院里又有誰能火眼金睛地看出來?

  “江南……春藥店?這家不錯,就是它了。”丁浩抬頭看看《江南春藥店》的匾額,把破氈帽往下壓了壓,又用圍巾裹緊了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便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藥店。

  聽說了要他們送丁承業來百豐樓相親的事,丁浩就琢磨著怎么整治一下這個飛揚跋扈的紈绔子,出出自己心頭一口惡氣。方法還真讓他想郅到了,這個點子來自他工作的社區里的一個無賴。

  那個無賴在小區早市上欺行霸市,被牛主任罰了款,于是惡整了牛主任一番。那段日子牛主任可真慘吶,臉讓媳婦撓得跟花臉貓兒似的,在家不得消停,到了單位也抬不起頭來,不管見了單位同事還是來辦事的群眾,總是臊眉搭眼的不好意思抬頭。直到兩個月后那無賴自己酒后向人吹噓,這事兒才真相大白,牛主任陳冤得雪,那時候牛主任原本三尺四的牛腰已經瘦成兩尺六了,而且還有進一步向小蠻腰發展的趨勢。

  丁老爺丁庭訓丁大紳士不是好面子的人么?這法兒就讓他父子倆徹底的沒面子,相親?就讓他的親家好好看看他這個活寶兒子是副什么德性,狠狠摑他們一個響亮的大嘴巴。

  天氣寒冷,像他這樣打扮的路人很多,所以店中的伙計絲毫沒有在意。因為這段時間天氣寒冷,著涼發熱的人多,所以藥房里的生意也特別興隆,伙計們都在忙忙碌碌地為客人秤藥、碾藥,不時還有客人就診時的咳嗽聲傳來,顯得十分嘈雜。

  丁浩在店里轉悠了兩圈,慢慢踱到了端著一杯熱茶正品得有滋有味的坐堂老郎中身邊去。這老郎中笑微微地看著幾個中年人給病人號脈開方,自己卻很少出手,看來應該是個老師傅。

  “咳!老先生,我……想求您給開個方子……”丁浩故意用怯怯的聲音道。

  老郎中抬起眼皮瞟他一眼,拉長聲音道:“病人呢?”

  “病人……沒來。”

  “人沒來,你讓老夫怎么開方子啊?”

  “這病……他不用人來。”丁浩忽然俯身在老郎中耳邊嘀咕了幾句。老郎中聽了會意地一笑,很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心道:“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樣兒,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還想騙得了我?什么你的朋友得了不舉之癥,恐怕就是你自己吧。年紀不大,倒也怪可憐的,男人得了這毛病,還真是抬不起頭來。”

  老郎中捋著胡須思忖了一會兒,提起筆來寫了一個方子,丁浩湊過去看看,遲疑地問道:“老先生,這方子……管用吧?”

  “呵呵,管用,管用,當然管用,老夫從醫幾十年,這點把握還是用的,此方名曰‘靈龜展勢’,你自管拿去照方抓藥,保你三服下去吐氣揚眉,雄風大振。就算是條軟趴趴的鼻涕蟲,也讓它變成一條降魔除妖的金剛杵,想當年老夫吃……咳咳,老夫在這江南春坐堂二十年了,你還信不過么……”

  老郎中大概是說漏了嘴,連忙低頭寫字,把“靈龜展勢”四個漂亮的楷書大字端端正正地寫在藥方上,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那個……還有……先生能不能再給開個治花……唔那個柳……咳咳……的方子?”丁浩扭扭捏捏地道。

  老郎中聽了臉色頓時一沉,他沉吟了片刻,才板著臉提起筆,刷刷刷地寫下一個藥方“柳暗花冥”,然后沉著臉道:“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如果這樣一味的胡天酒地,鐵打的身子也是捱不起的。”

  “是是是,多謝老先生,多謝老先生”,丁浩拎起藥方子擠進人群,假意要到柜臺買藥,卻又一副畏畏縮縮不好意思把方子亮出來的模樣。那老郎中看他那沒出息的樣兒便不屑地扭過頭去。

  過了一會兒,趁那老郎中給病人號脈的功夫,丁浩悄悄地出了藥店。他匆匆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從懷里掏出一包藥來,那是給他發寒驅熱治病的藥材,因為他突然痊愈,這服藥就剩了下來,還用紙包得好好的。

  丁浩解開紙繩兒,把那兩張藥方疊了疊,端端正正地放上去,故意把那兩個藥方的名字對聯兒似的擺在正當間兒,然后重新捆好,提著藥包兒施施然地走向百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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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2:15

第9章 一貼藥


  百豐樓迎客的小二見門口站著一個衣著寒酸的人,探頭探腦的往樓里看著,卻逡巡著不敢進去,便上前轟人:“去去去,這地方也是你閑站的,別擋了我家生意。”
  丁浩點頭哈腰地笑道:“小二哥,這是貴店一位客官忘在我們藥店的,他說要往百豐樓天字號房赴宴,走得急,我這藥剛包好,那位客官就急著上車走了,掌柜的讓我追來了,您看,是我送上去,還是麻煩小二哥您……”

  “天字號房的客人?”小二哥心想:“天字號房的客人,那可都是闊主兒,這藥送上去,少不得幾文賞錢。”便換了笑容道:“得了得了,就你這寒磣樣兒,也進得了我們百豐樓的雅間?我給你送上去就是。”

  “那也成,多謝小二哥,多謝多謝,您記住嘍,那位客官姓丁,丁二公子……”丁浩看著店小二接過藥包一溜煙閃進店去,微微一笑,也折身走開了。

  百豐樓天字號房,丁承業怏怏不樂地上了樓,見了父親、李世叔和幾位叔伯長輩,只說路上大雪難行,所以誤了時辰,盡管如此,仍被父親當眾責罵了一番。待他落坐,卻見那位唐家小姐壓根沒有露面,心中更是不悅,別別扭扭地往旁邊一坐,那隱而未發的怒氣便毫不遮掩地呈現在臉上。

  丁、李二人請來的客人們只當今日是老友歡宴,也沒在意這個小輩,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只有丁、李二位主人各懷心事,只是勉強應對。時不時的趁人不備,丁老太爺還要狠狠瞪兒子一眼。

  就在這時,那小二興沖沖地上了樓來,輕輕叩門,躡著腳進來,站在門口陪笑說道:“在座兒的各位客官,哪位是丁二公子?”

  他一邊問,眼珠四下一尋摸,便盯上了丁承業,在座的除了丁承業,最年輕的也得四十上下,那丁二公子應該就是他了。

  果然,丁承業扭過頭來,沒好氣地問道:“甚么事?”

  “哎喲,公子爺,這是您遺忘在藥店里的東西,伙計特意給您送了來。”小二雙手捧著藥包,躬腰舉臂,踮著腳尖,如行云流水一般湊到席前,把那藥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席上,雙手一收,卻還做著半托東西的姿勢,美滋滋地想:“看這公子衣著光鮮華麗,賞錢少了只怕他也拿不出手。”

  “我忘在藥店的東西?我什么時候……”丁承業低頭一看那藥包上貼著的藥方,臉色頓時一變,抬手便給了那小二一個大嘴巴:“你這個混帳東西,從哪兒拿了這么一包東西來寒磣你家少爺,你……”

  他在家里頤指氣使慣了,抬腿還想踢人,忽地省起許多世叔世伯在座,他一個小輩不該如此沒有規矩,這才忍住了心頭一口惡氣,但仍氣得臉孔脹紅,呼呼直喘。

  那小二滿腹委屈地道:“公子爺,這怎么話說的,你怎么還打人吶,那伙計說的明白,說你去他店里買了這藥,又惦記著到酒樓赴宴,結果上車就走把藥忘下了,人家這才巴巴的給你送來,天字號房丁二公子,有錯嗎?”

  丁承業若能沉得住氣,那些世叔伯們還真未必去看他那包藥材,可換誰看了這樣兩個藥方還能沉得住氣?

  兩人這一爭吵,幾位士紳探頭往他那藥包上一瞅,一行大字寫的是‘靈龜展勢’,另一張方子,寫的是‘柳暗花冥’,在座的有明白的,頓時便生厭惡鄙夷之色,有那不明白的悄悄向左右一打聽,再看向丁承業時,眼神也透著一種古怪。

  接下來的戲碼就不用說了,不管是誰,得了這種丟人的病,在人前都是死不承認的,如今藥店伙計點名道姓的把藥送了來,又被大家看在眼里,他作賊心虛,反咬一口,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這就是在座所有人的直接反應。

  再說他今日的的確確是比長輩們來的還晚,又說什么道路不暢誤了行程,與那小二所說的行色匆匆,付了銀子連藥都忘了拿的事兩相印證,那還不是板上釘釘么?

  李玉昌沒請來外甥女兒,本來對老友還存著幾分歉疚之意,可是一見了那兩味藥,心頭一把火可就騰地一下燒起來了。

  豈有此理,年輕輕的就吃起了‘靈龜展勢’這種虎狼之藥,這人莫不是個早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我那外甥女兒若真嫁了來,還不守一輩子活寡啊。而且他還得了這樣的臟病,這個丁二看著人模狗樣的,可也太不檢點了吧。

  還有丁庭訓,難道他連自己兒子是什么德性都不知道?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好意思坑我,我若真把外甥女兒嫁進他丁家,今后天天以淚洗面,我還有臉去見姓唐的人嗎?”

  李玉昌越想越怕,越想越惱,一張臉先紅繼白,最后變得鐵青,鼻息也粗重了起來。丁庭訓也看到了那藥包上的字,他是個要臉面的人,一看兒子這等混帳,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了顏面,那張臉騰地一下就紅如雞血。再看到一眾老友的反應,丁庭訓更是氣得手腳冰涼,他指著丁承業怒吼一聲:“你這逆子,真是氣死老夫了!”說著揮掌就打。

  丁承業就是有錯也不肯老老實實受他掌摑,何況他還理直氣壯,當下一閃身便避了開去,梗著脖子道:“這藥不是我買的,無憑無據,爹爹怎能胡亂打人?”

  “你這逆子還敢頂嘴!”丁庭訓怒火中燒,抬手還要再打,李玉昌在一旁忽然冷冷地說道:“庭訓兄,你要教訓兒子,也該回家再說,在這百豐樓里,當著一眾好友,豈不有失體面?”

  丁庭訓身子一僵,強笑道:“玉昌賢弟……”

  李玉昌冷笑一聲,抱拳道:“丁老兄,今日承蒙你盛宴款待了,小弟還有一些私事要料理,看來丁老兄也有一些私事需要料理,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玉昌賢弟,這都是誤會,誤會……”

  李玉昌一拂袖子,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那幾位士紳名流面面相覷,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們都知道李玉昌和丁庭訓交情最好,如今丁家二少爺荒唐放蕩不知自愛,他生的哪門子氣?這些人都是些老滑頭,一時還摸不清這是哪趟混水,誰肯往里趟,于是紛紛拱手告辭。丁庭訓眼看眾人一一離去,氣得渾身發抖,他大吼一聲將桌子掀了個底朝天,然后抄起一個凳子就像丁承業砸去……

  “丁老爺,你這是做什么,莫非陳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一只凳子砸到窗欞上,破了一個大洞,門口應聲便闖進一個人來,絲鞋凈襪,一襲員外袍,方方正正一張面孔,帶著幾分惱怒。原來那等著討賞的小二挨了一嘴巴,又見他們在自家店里大打出手,一溜煙的去把店主請了來。

  “啊,曾東主……”丁庭訓一見是百豐樓的店主曾飛,連忙拱了拱手,強笑道:“得罪得罪,丁某被這不肖子氣得忘形,擾了曾東主的生意,還請莫怪。”

  曾飛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丁老爺,您賞臉來我百豐樓設宴請客,那是抬舉曾某,可是您在這兒教訓兒子,似乎不太妥當吧?要是曾某帶著兒子到你丁府又打又罵還砸東西,你說我那是教訓兒子呢,還是給你丁老爺難堪?”

  丁庭訓被他譏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發作不得,他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一張還未倒下的椅子上,拱拱手道:“丁某莽撞了,這錠銀子算是丁某的賠償,告辭!”

  丁庭訓狠狠地盯了兒子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丁承業見到父親那壓抑著極度憤怒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寒:“這回父親可是真的惱了,他如今正在氣頭上,若我回家,還不被他打斷雙腿?”

  丁承業越想越怕,看看那包已被酒水菜肴玷污了的藥材,牙根咬的格崩崩直響,他知道那小二既然說的這么明白,就絕不是送錯了藥,而是有人使手段整治他,可是讓他找出仇人,他卻實在說不上來。平時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敢明著跟他叫板的當然不多。別的不說,他勾搭的那些良家婦女,許多就是家里仰仗他丁家過活吃飯的人,這些人誰要是發現自己戴了綠帽子,跟他玩手陰的就大有可能了。

  丁承業想遍了所有可能結仇的人家,唯獨沒有想到被府里上上下下稱作阿呆的丁浩,一時想不出個眉目,他才開始考慮當下的處境,雖說平素最受父親寵愛,可是今天這樁事讓父親顏面盡喪,回到丁府一頓好打是跑不了的,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丁承業萌生了逃避之意:“媽的,老子先去雄州避避風頭,等老爺子氣頭兒過去再回來就是。”

  丁庭訓元配夫人一家當年遭了匪患,盡皆死在亂世之中。可是當中卻有一個兄弟,因為正在外地書院讀書,逃過了一劫。丁承業這個舅舅如今正在雄州任判官,情急之下,丁承業便想去舅舅那兒避避風頭。

  樓外面薛良坐在車轅上正在納悶:“我說阿呆,這怎么回事啊,老爺不是正在里邊宴客嗎,怎么怒氣沖沖的就走了?”

  丁浩懶洋洋地道:“我這人呆呆的,哪兒知道其中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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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2:51

第010章 春天從今夜開始

  
  讓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體面人斯文掃地,和推倒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姑娘,都是很能讓人產生快感和成就感的事,所以經過百豐樓被掌摑的小二哥陰二鵬一張大嘴巴的熱情宣傳,丁家二少爺丁承業房事不舉、又染了臟病的逸事便在整個霸州城傳開了,而且各種傳說版本越來越多,丁家二少的形象也愈加不堪。

  為此,倒讓一些妙齡少婦和曲畫館的紅姑娘們緊張了半天,她們縱然不好意思親自出面,也大多派出心腹的丫環侍婢,到藥店買些潔體祛毒的藥材回去,只買貴的、不買對的,春節到來之季,各家藥店的生意又大大地紅火了一把。

  丁二少蹺家去了雄州,薛良和丁浩的工作便輕松了許多,每日里喂了騾馬,鍘了草料,清掃了第三進院落,也就沒有他們什么事了。

  臘月二十三,丁家開始掃塵,打掃環境,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灑掃六閭庭院,撣拂塵垢蛛網,疏浚明渠暗溝。接著備年貨,雞鴨魚肉、茶酒油醬、南北炒貨、糖餌果品,還要準備一些過年時走親訪友時贈送的禮品,添置新衣新帽。

  丁家各處院落的大門上都開始張貼紅紙黃字的春聯、財神和福字,屋子里張貼色彩鮮艷的年畫,窗欞上貼上美麗的窗花,這些事讓闔府上下著實地忙碌了一陣子。

  管事們也忙,要收年例,備年貨,籌祭神、祭祖一應事情,什么三牲五牲,五谷六齋、香燭米果,番石榴不能上桌,魚身上要帶鱗……,雜七雜八帶講究的事兒太多,忙的他們團團亂轉。

  內管事雁九往年都負責代表丁府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可是如今他卻不在府上,聽說二少爺搭了葉家車行的車子跑去雄州舅老爺家,忠心耿耿的雁九爺立刻趕去見丁大老爺,向他叩頭請求派自己去雄州接回少爺。

  丁庭訓這時生病了。二兒子不肖,讓他丟盡了臉面,尤其是得了這樣令人不恥的毛病,想解釋都沒機會,想否認都不可能,所以他走到哪兒都覺得人家在背后指指點點的,做為一方豪強,人脈關系極多,大過年的需要他走動的地方又多,不能不出門,于是這丟臉的機會也就多了。

  多年的老友李玉昌心里也存了芥蒂,雖說他厚著老臉向李玉昌道了歉謝了罪,最后總算緩和了彼此的關系,可是后怕不已的李玉昌神色間總有點冷,兩人之間的關系比起以前的親密無間已經大有不如。這么多事夾雜在一起,丁庭訓心情郁悶,又勞累過度,終于發起了高熱。

  人一生病,心性兒就脆弱,這個兒子不爭氣,畢竟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一個人跑出幾百里地去,他也著實的不放心。再說大兒子押運糧食趕赴廣原將軍府交送軍糧去了,也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回來,自己要祭神祭祖,身邊總不能沒個兒子侍候著,這樣一想,他的臉雖冷著,卻也答應了下來。

  于是雁九立刻啟程去雄州,這宴請佃戶、長工,分發年貨的差使就落到了廚房管事劉鳴身上。劉管事因著楊大娘的原因,和丁浩、薛良都很熟,他本管著廚房,怕自己忙不過來,就向外院管事把這兩個人借了過去,這一來兩人跟著劉管事就過了幾天大魚大肉的好日子。

  逢年過節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這在豪紳地主家里都是慣例,像電影上演的那種欺男霸女、恨不得把佃戶長工們一個人當兩個使,收租的時候家丁們扛著槍提著鞭子,一聲交不上來掄起鞭子就抽的地主根本就沒有,真有對長工佃戶們過于刻薄的財主,沒幾年就得敗落下來。

  豪紳地主畢竟不是官府,如果不是生殺予奪的權貴人家,佃戶與之周旋博弈、討價還價的余地就要大多了。碰上刁鉆的佃戶,拖欠、求讓、偷割私分、壓產、反退佃、辭佃、罷種、逃租再不然就轉佃、恃強、構訟、交“濕谷”、“癟谷”,那東家也夠鬧心的。

  收不上租動手就打?那明年誰還肯種你家的地。打人?打傷了就是一場官司,就算你擺得平,難道不花銀子,那是跟誰過不去呢。所以對使熟了的佃戶,每逢重大節日,東家都要宴請一番,再分贈些臘肉燒酒一類的應節禮物。

  平常佃戶長工們有些大病小災的,財主也要盡可能的施舍些藥物予以幫助。長工也是如此,“活在手里”,如果東家和長工對著干,長工明著不敢硬抗,消極怠工的法子卻有的是,在農活上動點手腳,秋收時吃虧的還是東家。所以初一十五打打牙祭,逢年過節送點糧食,年終時候給個紅包,這都是眼光長遠的豪紳地主們挽留那些老實本分、肯干活的長工的一些手段。

  真正苦的是家奴,一種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像楊大娘就是。另一種就是家生子兒奴才,也就是家奴生的子女,他們一生下來就為這個家庭服務,這些人的人身雖然是自由的,可是由于父母長輩的關系,再加上從小沒有離開過這個生活圈子,完全沒有自立能力,于是變相的也成了家奴。

  這種家奴如果碰上個好心的主子還行,要不然那可真是打罵由心,地位比來去自由的佃戶、長工們可要差了百倍。丁浩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地位竟然比佃農長工們還要低賤。佃戶和長工是民,他們是奴,這是天壤之別的關系。

  弄明白這一點,丁浩更不愿意留在丁家了。在這里,他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要想換個活法,不離開這兒是不成了。可是,那個在他心里并非親生母親,卻待他恩情深重的母親楊氏,他真能忍心拋下嗎?離開了這兒,他兩手空空,又能做些什么?

  遠遠近近的,時而會響起幾聲鞭炮聲,今天是大年三十。這時府上的人都歇了假,只有內院的丫環、仆人們還有些零星的事情在忙。丁浩輕閑下來,躺在庭院里那高高的稻草堆上,仰望著湛藍的天空曬太陽。在稻草堆上掏個洞,躺在里面軟綿綿的,頭頂有太陽照著,四下的風又吹不著,很暖和。

  “阿呆,想什么呢?”旁邊一個稻草坑里,傳來薛良的聲音。

  丁浩枕著手臂望著藍天,幽幽地說:“我在想,怎么才能走出這丁家大院兒。”

  “出去干啥,這時辰能上哪兒,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兒,今夜除夕,咱們今天又能打打牙祭了。”薛良摸著肚子,滿足地嘆息:“要是一年到頭兒都能吃的這么好,那該多好……”

  丁浩沉默了一陣,輕輕地說:“我在想,怎么才能永遠走出這丁家大院兒,挺直了腰桿兒,過我想過的日子。”

  “啊?你說什么,你腰桿兒怎么了,是不是扛豬肉的時候閃著了?我說你別扛那么大一片肥豬肉,你還逞能……”

  薛良從草坑里爬出來,把一張豬頭似的黑胖臉蛋子搭在稻草堆沿上,關心地看著丁浩:“腰閃了可大意不得,弄不好落下毛病,這輩子就干不了重活了,要不我去討點藥酒,給你推拿推拿?”

  丁浩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伸手摘下粘在薛良下巴上的一截草梗兒,輕聲說:“豬兒,要是有一天,你兄弟我有本事了,一定讓你天天大魚大肉,后半輩子都過得舒舒坦坦。”

  “那我不要”,薛良的臊勁兒上來了:“阿呆,要是有一天你真有大本事了,就幫哥說個媳婦兒。”

  他用兩只胖手托起肥肥的下巴,滿面遐思地道:“人家說,一輩子要是連女人都沒睡過,就不算個爺們兒,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了,可我還沒沾過女人一手指頭呢。”

  丁浩“吃”地一笑:“瞧你那出息,成,要是我有了錢,就幫你說個媳婦兒,不,給你說倆。”

  “這我樂意”,薛良嘿嘿地笑,他翻起眼睛看著天空的一朵云彩,砸巴著嘴兒,無限向往地說:“阿呆啊,你說……這睡女人倒底是啥滋味兒?我看劉管事一說起行房就眉飛色舞的,我就想不明白,難道睡女人的滋味比吃肥豬肉還香?整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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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39:13

第011章 驚變


  “女人的滋味啊……”
  丁浩喃喃地重復了一句,思緒一下子飄回了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前世今生,直到現在,他也是有過女人的,他有過一個女人。

  第一次有女人,是他大二的時候。大二的時候,該大的地方他已完全長大了,有時瞄瞄自己的小兄弟,他甚至覺得從現在起就停止發育會比較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東風”很快就來了。

  “東風”叫墨顏,是一個大三的學姐。

  兩人初次在校園中相遇,是他騎車轉過一個甬道的時候,剛剛有兩個風風火火騎著車的學生撞在一起,這時,她來了。她騎著一輛26的車子,手扶著車把亂晃,避過倒地的兩個人,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墨顏的皮膚很白,眼睛細長、不算大,但是總像在笑。最美的是她的嘴,嘴形如菱,唇色艷紅,一口細白整齊的牙齒,緊張地央求的時候,顯得異常迷人,她的身材也蠻不錯。楊得成的眼睛很毒,一眼就掃描出了她所有的優點。

  當墨顏后來用這紅菱似的小嘴兒,溫柔地叼住楊得成的堅挺時,楊得成就會想起她騎著車時細聲細氣的聲音:“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于是他的小腹里就會象一團火在熊熊燃燒,他的臀部就會狠狠地頂上去,可是墨顏只是吮得更緊、抱得更用力,從來不會喊出“小心呀,不要撞上我!”的話。

  那天,一邊驚慌地喊著不要撞我,一邊搖晃著車頭,非要和躲閃著她的楊得成來個親密接觸的墨顏還是不負重望地撞上了他,楊得成只有望著她,無奈地苦笑。

  兩個人就此相識了,或許能夠相互喜歡的人,他們的生物電真的非常契合,從楊得成扶著墨顏去醫務室,到墨顏學姐騎到他身上如野馬般奔騰,前后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學姐那時已不是處女,楊得成......楊得成當然也不會很遜地承認自已是處男,可是他緊張的身子就象一張繃緊了弦的弓,很無恥地向學姐暴露了他的一切。原本準備躺在那兒承受他的狂風暴雨的墨顏,又是興奮又是喜悅,還有一種母性的愛憐,是不是女人擁有男人的初夜,同樣會有很自豪的感覺呢?

  于是,楊得成的初夜由看起來柔弱,在床上卻無比火爆的學姐完全主導了。為了掩飾那張單人床發出的凄慘的呻吟聲,學姐打開了他的電腦,用最大的音量放了一首歌:“……一馬奔騰,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

  楊得成便怒突雙目,氣沉丹田,聚力于一點,毫不示弱地對抗著那打夯似的圓臀。梅開二度、瘋狂銷魂之后,射雕引弓的墨大小姐終于滿足了,楊得成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叼起學姐為他點起的香煙,突然很郁悶地想:“媽的,貌似我被她強奸了”。

  不過那滋味是真的很銷魂,當高潮來臨時,天旋地轉,整個身子仿佛炸成了億萬萬片,然后又慢慢重新合成一個,于是兩個人對這種游戲一直樂此不疲。可是人的聚合,就象天上的浮云,你不知道原本遠隔天涯的兩塊浮云什么時候會被風吹到一起,又什么時候會被它分開。

  墨顏先他一年踏進了社會,在那些以寶馬代步、用鈔票扇風,體態富裕的象趙公元帥似的大叔們面前,楊得成這類毛頭小子立即就從白馬王子降格成了白馬侍衛。白馬再白,也是侍衛。盡管兩個人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分手,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已經從情人重新變成了學姐與學弟的關系……

  想起往事,丁浩輕輕地嘆了口氣,前世里沒有多少值得他緬懷的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再想想眼前,饑渴地盼著能一嘗女人滋味的臊豬兒,大概就是明天的他最鮮明的寫照了。

  丁大小姐說的對,有骨氣是好的,可是人若一無所長,卻還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識時務。一個男人,要是沒本事,連自尊都不配有,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想到這里,丁浩忽然一躍而起,站在高高的稻草堆上,叉著腰越過重重屋脊眺望遠方,看了許久,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一馬奔騰,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的豪情,他忽然回頭,很認真地問道:“豬兒,你說……,假如我要是離開丁家大院,能干點什么有出息的營生?”

  “嗯……”臊豬兒托著下巴仔細想了半天,忽地眉開眼笑:“我想到了,憑你耍那根丈八馬鞭的高明功夫,你要是離開了丁家,嗯……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里謀個車夫或者騾夫的活兒。”

  丁浩一窒,沒好氣地道:“那要是不做車夫、騾夫,我還能干點啥?”

  臊豬兒又認真地想了半天:“不做車夫騾夫呀,那……你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做個大掌鞭……”

  丁浩張開雙臂,往后一仰,“嗵”地一聲砸回了稻草坑,呻吟道:“不趕車成不成?”

  ※※※※※※※※※※※※※※※※※※※※※※※※※

  大年三十,晚上,丁家祭祖。

  丁家祠堂占地約有10畝,位處丁家大院東面,整座祠堂坐西朝東,祠堂內亭臺樓榭,十分幽靜。當晚,丁庭訓帶著續弦周氏、兩個妾、兩個女兒,長子之妻陸氏、以及闔府上下所有執事、家丁、丫環,來到了丁家宗祠。

  祠堂大門兩側各聳立著一只一米多高的漢白玉大理石獅子,一進門兒,先是一個高高的四合院兒,天井似的院子,正對著大門有一個五角亭子,亭子的五根柱子、臺階及亭子里的圓桌、石鼓均為漢白玉大理石制成,亭子兩側各有一個由烏龜馱著的一米多寬四五米高的漢白玉大石碑。

  四面圍�厚實的青磚一塊抵得上四塊后世的紅磚大。屋頂青色的厚厚瓦片如黑魚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著幽幽的光澤,高高翹著的屋檐雕刻著精美花鳥圖案,盡顯莊嚴與華美。

  一進祠堂,家丁、丫環們便按照吩咐在院子里跪下了,再往前是過廳,兩邊是一長排房子,過了過廳,又是一個院落,這是丁府執事、佃戶頭兒、長工頭兒跪祭的地方。

  再往前,第三進院落,就是供奉丁氏祖先的大殿,大殿青瓦屋頂,屋脊兩側安有磚雕龍頭,滴水瓦上均刻有壽字,三級漢白玉大理石的臺階,臺階上早鋪了厚厚的蒲團的,女人不能進祠堂,周氏夫人帶著兩女一媳兩妾,就在殿門口兒跪著。帶病祭祖的丁庭訓獨自一人慢慢地踱進了供奉祖先靈位的祠堂。

  丁浩別別扭扭地跪在奴仆叢里,像看大戲似的看著丁府隆重地祭祀大禮,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老娘提醒,讓自己在棉褲里綁了厚厚的墊子,要不然看那丁老爺慢吞吞的樣子,等他祭完了祖,自己就算不得風濕,這膝蓋也得跪青了。

  丁浩毫無恭敬之意地抬起頭,四下打量著。祠堂里的建筑比普通居住的房子舉架要高的多,那些房子都有五六米高,就是那個五角亭子都有四五米高,一個個巨大的木柱子支撐著亭檐,亭頂的橫梁也是一根根偌大的樹木,真不知丁家用了多少棵百年大樹、多少塊漢白玉的巨石和青磚才蓋成了這座祠堂。

  “丁家還真舍得花錢,光是蓋這亭子的錢,要讓‘我’這個私生子兒活的體面些,怕也足夠了吧”,丁浩看著那個亭子,嘴角露出一絲冷誚的笑意。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正想往前移動一點,躲到石龜下背風的地方去,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大喊,在靜謐莊嚴的祠堂里顯得異常刺耳:“東家,東家,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了啊!”

  跪在二進院落里的外院管事柳十一聽到動靜,生怕驚動了正在祠堂里祭祖的老爺,他爬起來一溜煙兒跑了過來,貓著腰往臺階上一站,壓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叫:“你個混帳東西,大過年的你也不會說句人話,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不能等老爺祭完了祖先再悄悄地說?”

  丁浩扭頭看去,借著大門兩邊各十二只的連環燈籠,清楚地看到一個大漢一腳跨在門檻里,一腳跨在門檻外,手扶著大門正在呼呼地喘氣。他頭戴狗皮帽身穿羊皮襖,兩條棉褲腿都打了走遠路的綁腿,滿面焦灼地叫:“等……等不了啦,出了大事啦,快告訴東家,糧車被劫,大少爺身受重傷,大少爺要小的快馬加鞭趕回來,叫東家及早應變。”

  “轟”地一下,這消息把滿院子的人都驚呆了,丁家大少爺身受重傷或許和他們干系不大,可糧車被劫,這卻是人人驚慌,這是毀家滅族的大禍事啊。

  丁家向軍方售賣了十多年的糧食了,守邊的大軍就是丁家的財神和權勢的來源,可這卻是一柄雙刃劍,有多大的利潤,就有多大的風險,一旦軍糧接濟不上,那就是天大的罪過,萬一引起軍隊嘩變,更是抄家滅九族的大罪。如今正是寒冬臘月,聽說北方韃子“打草谷”,正在襲擾邊境,這要是邊軍因為沒軍糧吃了敗仗,丁家如何扛得起來?

  柳十一聽了這消息腳下一滑,幾乎從臺階上跌下來,他一個屁都不放,掉頭就往里跑,狼奔豕突,哭天喊地的叫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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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40:54

第012章 主動請纓

  
  丁庭訓正焚香祭祖,聽了柳十一的哭告,手中的香都幾乎掉在地上,他匆匆說完祭詞,將一柱高香插入香爐,這才強作鎮定地走出祠堂,領著一眾執事進入了祠堂第二道門過廳兩側目而視的排房里,那是丁氏宗族議論重要大事的地方。

  盡管丁庭訓一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可是今天這樁事的兇險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讓偌大的丁家一夜之間從霸州除名。他已經老了,有家有業、有妻有子,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已經承受不起如此的打擊。進了排房,一杯參茶強灌下去,他鐵青的臉色才恢復了幾分人氣兒。

  眼見左右執事個個神色慌張,他這個家主斷然不能在手下面前也露出軟弱形象,丁庭訓強捺驚慌,不動聲色地喚進那個報訊的漢子,先問起兒子傷勢,得知丁承宗只是因為驚馬翻車砸斷了雙腿,并無生命危險,這才轉而問起糧車被劫的經過。

  此次丁家大少爺丁承宗押運著兩百輛糧車運往廣原,丁家運糧售糧的生意早已做熟了的,沿途雖也有些山寨強梁,可是這十幾年來丁家早就打通了關節,每次送些銀子意思意思,那些山寨便也不來打他們的主意。

  一方面這是因為丁家多年來廣結善緣,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時節的地主豪紳家的護院家丁,甚至普通仆役,農閑時節都要操練武藝,以充作民壯。兩百輛糧車,就得上千號人護送,就算有字號的大山寨也未必能吃得下上千人的民壯隊伍。再說丁家運的是軍糧,萬一惹得官兵來圍剿,那更是得不償失,山賊強盜也是為了求生求財,誰跟自己過不去呀,所以這十幾年來,丁家往廣原運糧,一直是太太平平,從未出過什么大事。

  盡管如此,丁承宗仍事先匡算了路程,又提前十多天起行,提前把糧運到,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丁承宗和其父是一樣謹慎的性子,盡管輕車熟路,一路上逢山遇水,打尖吃飯、住宿露營還是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并不因這是走熟了的路而疏忽大意。可是誰知道就是這般小心,還是出了岔子。

  這一天他們出了深澤鎮,繼續趕路前行,此時離廣原城只剩下一天半的路程了,深澤鎮再往西,是方圓幾千畝地大小的鹽堿地,土層既像黑沙又像塘泥,這樣的土壤除了蘆葦啥也不長,所以四下異常荒涼。

  丁承宗是派了快馬在前邊探路的,但這也是尋常的安排,這么大一片土地都是荒涼的蘆葦地,根本沒有人煙的,倒也不虞有什么危險。不想偏偏就在這兒他們遇到了一股劫匪。

  劫匪好像早已打探好了他們行經的路徑和時間,他們剛剛走到一半的時候,濃煙滾滾而至,竟是有人點燃了蘆葦叢,一開始丁承宗還以為是走了野火,只是命人急急趨車前行,頭車前行不久就陷進了挖好的沙坑堵塞了道路,這才知道中伏,強盜隨后便蜂擁而至。早被煙火熏得目赤淚流,整個車陣又拖成了一字長龍的糧隊登時首尾難顧,被匪眾切得七零八落。

  丁庭訓正問著事情經過,陸少夫人急急闖了進來,以帕拭淚道:“爹爹,承宗怎么樣了?聽說他受了重傷,這天寒地凍的,可怎生是好,爹爹,承宗可千萬不能出事呀。”

  陸少夫人叫陸湘舞,父親也是霸州的一個大士紳。今日丁家祭祖,這位大小奶奶打扮得十分得體,珠圓玉潤的柔腴身段兒,一件狐領錦綢的棉夾襖,一條八幅湘水裙,不著首飾,秀發鴉黑,那俏臉含悲凝淚,就像一朵冉冉浮于水面的凈蓮,清純秀美,惹人憐惜。

  丁庭訓正是滿腹心事,對這個長媳貿然闖入卻有些不假辭色,他把眉頭一皺,不悅地喝道:“這是宗祠議事要地,你進來做什么,承宗是我兒子,難道我不著緊么?出去候著。”

  陸湘舞一時情急闖了進來,現在被公公當眾呵斥,神色頓時有些難堪,明凈如玉的臉蛋上飄起兩抹潮紅。

  “少夫人,你不要著急,老爺召集大家這不是正在商量辦法呢么,少夫人請先等等,總會有法子的。”

  外院執事柳十一把陸湘舞勸出去,返身又道:“老爺,著急也不是辦法,這是咱們丁家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兒,您得馬上拿出個章程來,大家伙兒才好齊心協力挺過這個難關啊。”

  丁庭訓已經漸漸穩定下來,他沉住氣,拿起兒子的信再度看了起來:“父親,孩兒不肖,軍糧被奪,為丁家闖下滔天大禍,百死莫贖。望父親見信勿以兒為念,速速化解這番潑天禍事為要。

  兒此番軍糧被奪,頗有一些蹊蹺。兒自霸州運糧至廣原,官路山路、大路小路,交叉替換,可行路線甚多,隨時而定,令人難以預測,而盜賊竟預知路線、時間,設下埋伏,恐我隨行之人中必有奸細內應。兒所率民壯亦多驍勇,賊雖以有備算無備,仍傷亡頗重。賊首被兒一箭射中左目,大忿之下,縱火焚糧,兒所乘騾車受驚,馳入荒野翻覆,砸斷兒的雙腿,兒返程緩慢,故遣心腹快馬趕回,父親務必不惜一切再運軍糧于廣原。若軍糧遲遲不至,大禍將臨于丁家矣……”

  字跡有些潦草,可是兒子驚變之余,又身受重傷,還能想得如此縝密,真沒辜負自己這么多年的調教,想到這里,丁庭訓心里又感到一絲寬慰。

  “東家……,您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啊。”長工頭兒李守銀也焦灼地說道。長工頭兒、佃戶頭兒,也都是丁府相當于執事一類的人物。丁家佃田種地,并不需要東家自己去地頭兒監督,這些長工頭兒、佃戶頭兒手下都有一幫子人,把那些民戶管理的服服貼貼的,因此這些執事們頗受東家青睞,丁家吃肉,他們喝湯,如今在當地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小地主一類人家。他們的命運與丁家休戚相關,眼見丁家危在旦夕,他們如何不急?

  丁庭訓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劉鳴,你連夜盤點我丁家所有存糧,留下種子,余者盡皆裝袋起運,送往廣原。不過光是我丁家現有存糧恐怕還是不夠的,你盤點之后立即連夜進城,今天是大年夜,霸州沒有宵禁,你進城后立即把各家米店的糧食盡皆買下運回,咱們自己鋪子準備出售的糧食也全調回來。”

  “是!”劉鳴站起,連忙應了一聲。

  “柳十一,你連夜把咱們丁家,還有各處下莊、別莊,能用的車馬驢騾全部調來,再去城里,把各家車行、腳行的車子盡數租下,馬上給我送回來。”

  “是!”

  “陳鋒,楊夜、李守銀……”丁庭訓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向這幾個長工頭兒和佃戶頭兒拱了拱手:“幾位,丁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丁某有一件大事拜托幾位,還請幾位馬上發動人手,幫老夫把十里八鄉的丁壯都給雇聘來,大過年的勞動大家長途跋涉,丁某不會虧待了他們,一天工當三天工,事成之后還有酬謝。”

  “東家,您客氣,小的一定竭盡所能,與丁府共赴難關。”陳鋒、楊夜等人連忙起身拱手。

  丁庭訓點點頭,臉上涌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他握緊雙拳,抿著唇角道:“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一回……老夫親自出馬,一定要把糧食運到廣原。”

  “東家,你這身子骨,不行啊……”

  “老爺,這差使就交給我吧,您不能去啊……”

  一眾執事正紛紛阻止,門口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爹,讓我去吧!”眾人聞聲回頭,只見丁大小姐正亭亭立在門口。

  “你,一個女孩兒家,湊什么熱鬧!”丁庭訓狠狠地呵斥了一句,丁玉落柳眉一挑,不服地道:“我也是丁家的人,為什么不行?我騎得了馬、射得了箭,廣原、太原、平原,邊關三大城我都是去過的,這種時候我不去誰去?”

  “你是個女人,不成!”丁庭訓斷然拒絕。

  次日一早,丁庭訓躺在炕上,頭上覆著一方濕巾,反復叮囑道:“……,總之,這次逃回來的民壯,內中必有奸細,所以一個也不能用。以咱們丁家的財務,本來就是再丟兩百車糧食也垮不了的,可這是軍糧啊,一旦誤了大事,丁家上下就是個滿門抄斬、女眷為奴的悲慘結局。玉落,爹如今只有把丁家托附給你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把軍糧平平安安地送到廣原,也許時間上來不及了,不過遲緩幾天,以咱丁家和廣原軍合作這么多年的交情,或許還不要緊,可要是耽擱久了……”

  丁庭訓說到這兒一陣咳嗽,丁玉落連忙撫著他的背安慰道:“爹,你放心吧,女兒就算豁出命來,也要把軍糧運到。”

  原本還執意不肯讓女兒代表丁家押運軍糧的丁庭訓,在連番打擊之下,終于病倒在床起不了身,無耐之下,他也只能把這件大事交給如今唯一能代表丁家的大女兒了。他一陣咳喘,才道:“去,去吧,丁家上下,你想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隨身再帶上十萬兩銀票,兩千兩碎銀,銀子做為路上打賞之用,銀票……待糧食送到,用來疏通關節吧,咳咳咳……”

  今年這樁買賣是賠定了,他知道這第二批軍糧很可能要延誤幾天才能送到,為了保住自己獨售軍糧的特權,不惜拿出十萬兩白銀讓女兒去疏通關系。只要保住自己的經營特權,損失很快就能回來,可是……就算用銀子疏通關節,這耽擱的時間也不能太久,否則誰敢收他的銀子、誰敢替他遮掩?

  “蒼天保佑啊,早聽說廣原將軍程世雄驍勇善戰,深諳兵法,但愿他不要吃個敗仗,不然……不然這兵敗的罪名怕是要我丁家來承擔了……”女兒已經出去了,放心不下的丁庭訓躺在炕上,一顆心卻像潑了沸油似的,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大年初一,村落里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起,那是各家各戶一大早的開始下鍋煮餃子了。往年一放鞭炮至少得放半個時辰的丁家,現在卻沒有一點過年的動靜。大批臨時招募來的民壯聚集在丁家大院里,各種款式、各種騾馬拉著的車,一輛輛駛進院子,像螞蟻般往來的家仆民壯匆匆把一袋袋糧食裝上車,用油氈布捆好,然后再把它們駛出去。

  日上三竿,最后一輛車子也裝滿糧食,慢慢地駛出了丁家大院兒,剛剛搬運完糧食的丁浩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那些拿著梭槍、獵弓的民壯。

  如果要正式征調民壯,那得要知府大人下令,推官大人頒發火簽才行,不過這些民壯本來就是農民,農閑季節打點短工補貼家用也是常理,至于他們打短工為什么還帶著兵器,以丁家和霸州知府的關系,只要他們不鬧出亂子來,還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丁浩正站在大院里看著,一個勁裝漢子忽然腳步騰騰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這人頭戴一頂遮耳羊絨帽兒,穿著一套灰棉布的騎裝,上身套一件羊毛坎肩,肩后背一口劍,杏黃劍穗兒迎風直抖。看他背影,腰板兒扎得板整,棉褲腿兒打著倒卷千層浪的綁腿,手腕上也纏著硝制的極柔軟的羊皮套袖,腳下一雙扣虎爪頭的抓地靴,身材不是很高,卻透著一股子颯爽勁兒,正是標準的北方冬季遠途打扮。

  “大家伙兒都準備好了么?好,咱們出發!”

  那人一說話丁浩便是一愣,聽“他”口音,竟是個女娃兒?這時那人伸手扳鞍,騰身一躍,便俐落地上了馬背,看“他”模樣,長睫毛、大眼睛,翹挺的鼻子,秀氣的小嘴兒,世上哪有這樣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個易釵而弁的大姑娘。

  “大小姐?”丁浩的目光攸地一閃,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不走出去,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走出去,就看我的造化啦!眼下丁家大難,正是一個機會,我為什么不去闖一闖?”

  “豬兒,咱們也去。”

  “啊?咱們,咱們行嗎?這輩子咱們倆都沒到過離開家門十里的地方啊。”

  “你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咱沒出過遠門兒,可不用說定了是一輩子,今天,咱們就去千里之外的地方!”眼見丁玉落縱馬欲走,丁浩突然閃身躍了出去。

  丁玉落心急如焚,一磕馬腹就要馳出中庭,一旁忽地閃出一個人來,攔在馬前高聲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急急一勒韁繩,健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丁玉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一雙俊眼向前一脧,只見丁浩站在馬前,高聲說道:“大小姐,阿呆和豬兒愿隨大小姐同往。”

  “你們?”丁玉落扯著馬韁繞著他打了個轉兒,問道:“說說,你們能做什么?”

  丁浩瞄了臊豬兒一眼,大聲答道:“我們驅馬駕車的功夫還過得去,做個掌鞭,隨大小姐送糧。”

  丁玉落把眉尖一挑,干脆地道:“成,隨我來吧!”說完一抖馬韁疾馳而去。

  丁浩精神一振,連忙一扯薛良,追著丁玉落的身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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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45:41

第013章 清水鎮


  南船北馬,北方運輸自然以車馬為主。其實牛車的載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長途運輸少有用牛車的。大宋產馬地區不多,馬匹軍用尚且嚴重不足,民間也沒有那么多的馬匹,因此長途販運多以騾子和驢為主要運輸畜力。
  丁家倉促之間要湊齊兩百車米糧、兩百輛車子和拉腳的騾馬,以及上千號押運的民壯,居然硬是被他們一夜之間便辦到了,僅此一舉,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脈和勢力有多么龐大。

  不過倉促間湊出來的車子固然是什么型號、原本做什么用處的車都有,騾馬也是什么樣的都有,臊豬兒薛良運氣不好,趕著一輛驢拉著的掛角車,偏那車還是裝過大糞的,雖說沖刷的很干凈,難免還是有點異味,弄得他坐在車轅上,用遮口巾裹著面,還把臉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見到丁浩趕著一掛由兩匹毛發油光锃亮的大騾子拉著的大車,風風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時候丁大小姐還從馬上下來,到他車上去坐一會兒,臊豬兒就不免暗自感慨:“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實……俺的車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的車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丁家許多下人都知道,盡管他們在丁老爺面前諱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覺得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來要親近得多,尤其是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誰只是純粹利益的結合,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就像柳十一的遠房侄子,因為柳十一的關系也在丁家當差,平常堂叔家里有點大事小情,他都不遺余力的去幫忙,逢年過節時去送禮探望的次數比他的親兒子還殷勤。柳十一兩相比較,總覺得自己那懶兒子沒出息,對老子也不夠親熱,于是不免大發牢騷。

  他的婆娘便用搟面杖指著他鼻子便是一通臭罵:“你這個瞎了眼的老東西,你那遠房侄兒孝敬你,是覺得你對他有用,你以為人家真是把你當爹孝順了?可你兒子不同,別看自打成了親,還不及你那侄兒上門勤快,可你現在當著外院管事,他是你兒子;你不當外院管事,他還是你兒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桿子打不著的侄兒成么?”于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個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憔悴的時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讓她不做掩飾的放松下來的地方,就是丁浩駕的那掛大車了。

  丁玉落騎在馬上時,就像一個英氣勃勃的男人,她乘著駿馬,繞著整個車隊不停地打轉,鼓舞士氣、處理一些因倉促上路準備不周的問題、安排探馬不斷探查前方道路,隨時與柳十一、陳鋒、楊夜三個管事商量修訂行進路線,好像精力充沛的永遠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馬坐在丁浩那輛馬車上時,卻疲憊的連手指頭都不想抬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邊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惶急和焦灼,還有疲憊不堪的模樣。丁浩在停車休息的時候把糧垛子挪動了一下,堆出一個半人深的能讓人倚靠的地方,既擋風又容易休息,還不致讓人看到倚在那兒的人臉上的疲憊。這些舉動雖然細微,丁玉落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心理上對他也就更親近了。

  此刻,她正坐在丁浩身邊時,身子倚在糧米垛子上,兩條大腿岔開,懶洋洋地把身子癱在車板上,就像一個粗俗的漢子,完全看不出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如今也只有在丁浩面前,她才能如此放松。

  “大小姐,你不要太著急,我聽馮大掌鞭說,如果咱們按這個速度趕路,趕到廣原時頂多遲三天,幸虧大少爺提前那么久出發,總算給咱們緩出了時間。”

  馮大掌鞭是葉家車行聽說丁家有難,借給他們的一個車把式。葉家車行是西北地區最大的車行,運人販貨傳遞書信,什么活計都接。新春佳節,葉家車行大部分的人都放了大假,得過了元宵節才回來,馮大掌鞭沒有家人,就住在車行里,走南闖北經驗豐富,去廣原更是識途老馬,所以就被請了來。

  丁玉落振作了一下精神,緩緩蜷起自覺姿勢有些不雅的雙腿,輕輕嘆息一聲道:“這我知道,我擔心的是,那伙賊人會不會卷土重來,繼續打咱們的主意。這一路路途遙遠,要是出點什么事把行程耽擱久了,那糧食運到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現在以重賞激勵大家輪番休息徹夜趕路,行程雖然快了,可是很難持久的,馮大掌鞭走慣了長途,趕著車都能瞌睡休息,別看他年紀大了,這樣的辛苦卻是承受得起的,可這些民夫車夫,大多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再走兩天就不成了。”

  丁浩知道丁玉落說的是實話,這樣趕路不止人受不了,牲口更受不了,用不了多久,速度是一定要慢下來的,那樣的話,趕到廣原的日期就很難確定了,也許晚五天,也許晚八天,甚至十天半個月,一旦邊軍因為糧食的問題同韃子作戰失利,那丁家的命運可想而知,他們勢必要為廣原枉死的無數軍民抵罪。

  丁浩對丁家一點感情都沒有,無論是道貌岸然的丁庭訓,從未謀面的丁承宗、紈绔浪蕩的丁承業,也許只有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彼此關系還算溫和。可是他現在的命運還是跟丁家密切相關的,他在心里已經漸漸接受的母親楊氏就在丁家,那是一段割舍不下的親情,一旦丁家沒落,做為簽了賣身契的楊氏又該何去何從?在這個世上毫無根基、甚至除了臊豬兒薛良完全談不上一點社會關系的他,又該何去何從?

  白手起家,絕不是紅口白牙地說說就辦得到的。現代社會重視人際關系,古代世界更加重視人際關系。沒有社會關系,不熟悉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那將一事無成。

  過年的時候,丁家備了大量的禮單,官吏孔目,就連鎮上的稅丁、差役都有份。丁浩看了觸動了心事,想想自己身材相貌也還過得去,雖說這繁體字不怎么會寫,可是大部分還算認得,要算也只能算個半文盲,要是在官府里謀個差役的差使大概還算夠格。

  可是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想都別想。別看稅丁、差役這類人物在戲文里面出現時,都是龍套的不能再龍套的小人物,但是擱在現實生活里那就是古代的公務員。大宋國的公務員待遇是相當不錯的,絕對比一千多年后的公務員還要難考,他就算祖宗八輩身家清白,也未必有那個門路和機會,更不要說他如今的身份了。

  甚至比稅丁差役還要龍套的店小二他都干不了。店小二要一口氣能記住七桌客人點的二十八道菜,要用優美動聽的各種民謠向廚房報菜名,從廚房里往外端菜時,從肩膀到手指尖上得能摞上十來碟菜,還得一滴菜湯都不溢出來。這樣的速記專家、民歌選手兼雜技演員,那是誰都干得了的嗎?

  所以為了自己暫時還得有個棲身之所,甚或利用丁家來開始自己人生的起步,如今只要有可能,他都得為丁家盡一份綿薄之力。

  沉默良久,丁浩才輕輕地道:“大小姐不要想那么多了,心里壓太多的心思與事無補,反而弄得自己心力憔悴,盡我們所能吧,我想,那伙強盜不會一直盯著丁家。再說,咱們這一次招集的民壯比上一次還多,聽馮大掌鞭說,這十幾年來天下太平,人馬眾多的山寨強梁縱是在這西北地區也不多見,他們真要來了也討不了好去。大小姐該多想想一旦延誤的時日多了,如此向廣原方面疏通關節,只要廣原的余糧尚夠食用,只要廣原軍不吃敗仗,丁家……應該不會有大礙的。”

  丁玉落苦笑道:“但愿如此,我現在只是想,爹爹當初不該獨占了廣原糧米供應的生意,這樣利潤雖大風險卻也太大了,否則咱們肩上的擔子也不會這么重。”

  她吁了口氣,把雙腿盤起,睨了丁浩一眼,忽然奇道:“府里都說你這人呆呆的,可是我看你說話行事,實在不像。你……,我記得你從小沒離開過丁府吧,倒像是很有些見識的模樣。”

  丁浩心里一跳,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呵呵,呆呆的,只是因為我不想說話而已。我的身份,說什么呢,又說給誰聽呢?我是沒離開過丁家,可是許多人情世故,不是一定要走遍天下才能吃透的。你看,這是一個大天下,丁家就是一個小天下,在丁家大院里,一樣嘗得到人情世故。”

  丁玉落沉默起來,過了半晌,才柔聲道:“其實你的事,丁家上下許多人都知道,可是爹爹……還在自欺欺人……。丁府的事,不是我操持,不過改變一下你的處境,我還是辦得到的。如果……丁家能逃過這一劫,待回到霸州之后,我會想辦法幫你謀一份差事,怎么也要比現在強的多。”

  丁浩扭頭看了她一眼,一綹青絲從她帽沿兒下露出來,在風中輕輕飛起,現出她白皙涓凈的額頭,她的眸子是清澈的,非常純凈。

  丁浩心里漾起一些感動:“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種糧,有那么大的利潤么,丁家只靠種地,三十年的時間,就成為霸州首屈一指的人家,可是售賣軍糧風險太大了,為什么不轉做其他行當,比如多開幾家米油、綢緞鋪子,或者開家酒樓?”

  丁玉落道:“那是當然,西北地區家道殷實的大戶人家,誰不以土地為主。在中原地區,或許經商財源更廣,可是在西北,種地絕對是最賺錢的生意。北方的韃子年年寇邊,西北的游牧民族每逢天災人禍,也常常襲擾我們的邊界。朝廷在邊界地區駐扎了大批的軍隊,軍隊駐扎在這兒最大的消耗就是糧食……”

  丁玉落大概也想借聊天排解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耐著性子向丁浩解釋起來。

  丁浩作為生活在現代交通運輸條件下的人,的確是不太理解古代遠距離運輸的難處的。糧食在中原的時候或許還不太貴,可是從中原運到邊界,那就是天文數字了。

  打個比方說,如果要出動十萬軍隊,輜重占去三分之一,能夠上陣打仗的士兵只有七萬人,就要動用三十萬民夫運糧。這糧食運到前線去得價值幾何?如果用牲畜運,倒是可以運的多些,可是一旦牲口死了,那連它馱的糧食也得一起拋棄。何況許多地方根本不容牲口、車馬出入。

  然而就近征調那就不同了,如果在西北地區開荒懇糧,就地種植,然后將所產糧食供應軍方,那么朝廷所費就將大大減少,所以朝廷是非常鼓勵在西北地區開荒種糧的,他們對這些懇荒種糧的大戶,低稅納賦、高價收糧,以鼓勵他們種植。種地在西北,絕對是有地萬頃的大地主家一項滾滾財源。

  丁玉落正向丁浩解說著,柳十一騎著一頭騾子趕到車前:“大小姐,已經連著趕了兩天路了,前面就是清水鎮,得讓伙計們進去歇一宿,要不然大家都要吃不消了。”

  丁玉落點點頭,雖然有一身好騎術,可她的身子也快顛散了架,更不要說許多騎著劣馬的民壯或者趕著大車的車夫了。盡管她恨不得插翅飛到廣原去,也知道無論如何是得讓大家歇歇了。

  她點點頭,吩咐道:“柳管事,你前行一步,把清水鎮所有的飯館子和客棧空余的房間都包下來,咱們這么多人這么多車,恐怕光是客棧是住不下的,天寒地凍的也不能讓大家露宿在外,你帶些人去訪問一番,不管誰家肯騰借屋子的,都比照客棧雙倍價錢給付,盡量讓大家住的舒坦。”

  柳十一聽了欣然道:“大小姐真是體恤大家伙兒,小的這就去辦,一定讓大家吃的痛快、住得舒坦。”說完趕著騾子飛快地跑開了。

  清水鎮不是很大,不過因為地處西北交通要津,所以倒也頗為繁華。剛剛過完大年,一進鎮子,還有滿地的碎紅,那都是燃過的炮仗碎屑。大過年的,出門在外的旅人極少,所以鎮上的客棧飯館兒大多空著,再加上一些人家借出了空閑的房子,經過一番忙碌,這一行運糧人馬倒是都安頓了下來。

  馮大掌鞭約五旬的年紀,滿臉刀削斧劈的皺紋,兩眼有神,落鬢連腮的大胡須已經微微發白,身板卻始終挺得筆直,身子骨硬朗的很。他跑長途習慣了,這清水鎮也是常來的。進了鎮子,他忙前忙后地幫著沒有指揮過這么多人馬的丁大小姐還有柳執事等人安頓了大家,這才到安排他住宿的長風酒館進食。

  丁浩到了這個時代,才知道自己比古人多學過一點什么公式定理、多知道一點社會政治、經濟走向趨勢,當他處身于如此卑微時全無什么用處,要想出頭就得多吃苦,他是有意識地跟在馮大掌鞭身邊,學習一點安身立命的真本事。所以他主動跟在馮大掌鞭身邊幫著忙碌,馮大掌鞭很喜歡這個勤快的小伙子,這時丁浩和薛良也已饑腸轆轆了,三人就像老朋友似的說笑著進了酒館。

  三人走進酒館時,大部分車隊的人已經匆匆就食完畢,回房歇息了。一進酒館,丁浩就注意到飯館里還有幾個人就餐,他們不是自己車隊的人。如今還沒出正月,出門在外的人可不多,所以丁浩著意地看了幾眼。這幾個人分成三伙,一個穿著青布棉袍、既不顯寒酸,也不顯闊綽的青年人滿面風塵之色,剛剛在左�角落座。另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半敞著一件羊皮襖,隱隱露出里邊的錦衣,坐在右�角正在自斟自飲,看他桌上菜色,都是尋常鄉間菜肴,不過在這樣的小地方倒也算是豐盛了。

  另外兩人一個中年一個少年,都坐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前,中年人方面闊目,眉如涂墨,雙眼顧盼炯炯有神。馮大掌鞭和丁浩、薛良走進酒館時,他抬眼上下掃視了他們一番,目光帶著審視,頗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待三人落座,這才收回了目光。坐在他旁邊的少年卻只埋頭吃喝,不管誰人出入,并不抬頭去看。

  馮大掌鞭三人找了個桌子坐下,位置就在那個剛入店的棉袍青年旁邊,只見那青年雙手扶桌,正對小二抱怨道:“你這里掛著幾十道菜名兒,可我點一樣沒一樣,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那小二因為今天生意紅火,眉開眼笑地道:“真是對不住啊客官,年節時候來往的客人不多,酒館里備的菜有限,這不您也瞧見了,今兒又有一支車隊經過,這菜料可就不齊了。”

  “行了行了,這些菜我也不點了,給我來碗熱湯,四個饃,半斤羊肉。”

  “呵呵,熱湯和饃饃就有,羊肉嘛,沒了,廚房還有半個豬肘子,您看……”

  那人苦笑搖頭:“成成成,有什么上什么吧,只要填飽肚子就成。對了,你說年節時候來往的客人不多,想必有什么人經過,你還記得的?”

  “呵呵,鎮上可不止咱們長風酒館一家,要是人家沒到我們的酒館,那可不一定記得。不知客官要問什么人?”

  青年道:“若他們來過鎮上,就算沒住你的店,你也應該看見過的。他們……應該有三四輛大車,都比較豪綽。隨行有二三十個侍衛,主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有四十上下,姓李,女的才只十五六歲,姓唐,你可見過么?”

  馮大掌鞭和丁浩、薛良落坐后,沒去聽人家說些什么,只是笑道:“看這光景,能吃的都已吃的差不多了,咱們也不用點什么菜了,小二,有什么吃的給咱們爺們端上來。”

  馮大掌鞭說完,從袍下摸出一個紫紅色的葫蘆來,又道:“再把酒給我灌一葫蘆,要好的,若是酸的或是摻了水,爺們可不饒你。”

  這時那個內著錦衣、外罩羊皮襖的清秀男子站起身來,把皮襖緊了一緊,從袖中摸出一串銅錢,叮叮當當地摞在桌上,他仿佛只是隨手一撒,可那金燦燦的銅錢卻摞成了一根立柱,看起來端地瀟灑:“掌柜的,三十五文飯菜,都給你摞這兒了。吃飽喝得,我也得歇著了,一會兒,叫小二給我房里送盆熱水來。”

  “曉得了,客官您請回房歇著,水正在伙房燒著,一會開了鍋就給您送去。”

  那人呵呵一笑,離開座位從丁浩他們身邊施施然地走了過去。丁浩抬頭瞧了他一眼,心道:“這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一對天生的桃花眼,長在男人臉上,水汪汪的,總叫人覺得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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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46:12

第014章 一個也不許走

  
  丁浩和薛良、馮大掌鞭一個房間,晚上要了熱水燙了腳,這才上炕睡覺。今天整個客棧客滿,所以火炕燒得實在,酸乏的身子一躺上去,火烘烘的熱力熨入骨縫,十分的解乏。可是臨到睡覺,丁浩卻連哭的心都有了。

  原來馮大掌鞭的呼嚕打的實在是太響了,其實臊豬兒也打呼,可是跟馮大掌鞭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馮大掌鞭的呼不但打得驚天地而泣鬼神,而且呼嚕聲像唱歌似的,每聲呼嚕都不在一個調門上,忽高忽低、忽粗忽細,這一來丁浩本打算等呼嚕聲聽疲了就能入睡的念頭也打消了。

  明天一早還要趕路,這樣瞪著眼扛一宿也不是法兒呀,丁浩發愁的坐了起來。他一動,一旁臊豬兒便悄聲道:“咋,你也睡不著?”

  丁浩嚇了一跳:“你還沒睡呢?”

  兩人靜了靜,都是“噗哧”一笑,過了一會兒,臊豬兒小聲說:“要不我把馮大爺叫起來?讓他換個姿勢,也許動靜能小點兒。”

  “別,馮大爺也挺辛苦的,別叫他了。”丁浩說著,悉悉索索地開始穿衣服,臊豬兒悄聲問:“你干啥去?”

  丁浩道:“這么大動靜,我實在是睡不著,我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尋摸個地方睡覺。”

  丁浩抱著鋪蓋卷兒出了屋,炕頭上還算熱乎,可這一出屋,深更半夜冷氣襲人,哪有地方睡覺?丁浩抱著鋪蓋在小院里轉悠了一陣兒,看到從前邊飯館到后邊客房中間的過道兒,旁邊還有許多條凳兒,丁浩心想:“要不我把凳子拼在一塊兒,在這湊合一晚上?不行呀,這要是晚上有人出入,瞅見個人直挺挺的躺在這兒,還不把人家嚇著?再說這里太冷,一宿下來就得凍病了。”

  萬般無奈,丁浩抱著鋪蓋又往回走,到了廊下一個人影兒攸地鉆了出來,兩人一打照面,都嚇了一跳。借著廊下的紅燈籠仔細一看,那人正是吃飯時見過的那個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年青人。

  那人道:“嗬,這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呢,嚇我一跳。”

  丁浩干笑道:“同屋的伙計呼嚕太響,我這不是睡不著么,你這是?”

  那人吃吃地笑了:“你這人還挺講究的,撕開被角弄點棉花塞住耳朵不就成了?出門在外,湊合一宿吧。我嫌屋里大解有味兒,跑出來入廁的,天這兒冷,屁股都快凍掉了,得趕快回屋暖和暖和,明兒見。”

  “明兒見。”兩人打完招呼,那人一溜煙的走了,丁浩回到屋里,照著他的法子悄悄撕開被角,扯出兩小團棉花往耳朵里一塞,呼嚕聲果然小了,起碼不是那么讓人無法忍受了。他趕緊把這法兒告訴臊豬兒,兩人勉勉強強,總算是迷糊過去了。

  天剛亮,馮大掌鞭就精神抖擻地起來了,還喚起丁浩、薛良,很是關心地問道:“昨夜睡的還成吧?”

  兩人哈欠連天地爬起來,相視苦笑,口中卻道:“還成,炕燒得暖和,挺舒坦的,就是出門在外,睡的……不是太踏實。”

  “呵呵,習慣了就好了。這家店主是個厚道人,要不我咋挑了他的店住呢。住的舒坦就好,快起來吧,拾掇拾掇趕快吃飯,咱們還得趕路呢。”

  古人洗漱起來比現代還麻煩,因為男人也得梳頭束發。這時代已經有肥皂了,是用山羊油和草木灰做成的,清潔效果不錯,但是過于粗糙,手感不好,也沒有香味,所以普通人家才拿它洗臉,更窮的人家干脆用淘米水。

  富裕些的家庭還是用皂角、藻豆,或者肥珠子制成的洗滌用品。肥珠子也是一種植物種子,比皂角、藻豆還肥膩,所以制成膏狀后就叫肥皂,與現代所用的肥皂同名。更高級些的肥皂是用豌豆和香草渾合制成的液體,那才是大戶人家的清潔用品。

  牙刷子也有,據說還是從北邊韃子那里傳過來的,不過一到了中原,做的手藝反比韃子精致。牙刷子的式樣和現代的牙刷極為相似,只不過那毛刷不是尼龍的,而是豬鬃。刷牙的牙粉如今也有幾十種了,都是各種中草藥制成的,各具潔齒、清香、固齒的不同側重的效果。不過馮大掌鞭、丁浩他們是用不起的,他們都是用牙刷子蘸了青鹽沫刷牙。

  丁浩正在院子里彎著腰刷牙,丁大小姐一身利落地走了進來,她提著馬鞭,還是一身男人打扮,一見丁浩便露出淺淺笑意,說道:“阿呆,馮大掌鞭起了么?”

  丁浩連忙漱了漱口,起身道:“起了,我們正準備吃點飯就馬上去尋大小姐。”

  丁玉落道:“我以前出門,沒帶過這么多人馬,柳執事他們也沒多少經歷,虧了馮大掌鞭,昨晚我要安頓的事太多,倒把馮老爺子忽略了,這不一早就來見他,一路上,還得老爺子多加指點。”

  兩人正說著話,一扇房門“哐當”一聲開了,一個少年從里邊急匆匆地搶了出來,左邊臉上還有五道鮮紅的指印,張口大叫道:“店家,店家,趕快出來,我家老爺的東西丟了。”

  院子里許多人正在洗漱,聞聲都向他愕然望去,只見此人穿著小衣,還沒穿戴整齊,一臉驚惶神色,隨后又有一人從房中踱出,此人方面大耳,眉如重墨,正是昨夜在飯館中就餐的那個中年人,他的衣衫也沒穿整齊,咧著懷,一臉的烏云,好像狂風都吹不散。

  店掌柜的聞訊匆匆跑了來,急急問道:“客官,您丟了什么東……”

  他還沒說完,那少年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氣急敗壞地嚷道:“看你這店還算干凈,怎么竟有宵小之徒,我家老爺的重要物事不見了,你身為店主,可脫不得干系。”

  那店主姓裘,叫裘老實,也確實是個忠厚老實的本份人,一聽這話頓時著慌了,趕緊撇清道:“哎喲這位小客官,您可不能亂說話啊。我這小店,小本經營,只是給南來北往的客官有個吃飯睡覺的地兒,您自個兒的東西可得自己個兒看好,這才一宿的功夫你說東西丟了,到底你有啥東西、又丟了啥東西,我這開店的可不知道,也負不起那責任……”

  “嘿,你撇的倒干凈,沒門兒,東西找不回來,你這老東西得去蹲大獄!”

  這邊正說著,馮大掌鞭從屋里走出來,丁玉落隨意地掃了正與店主爭執的主仆二人一眼,迎上馮大掌鞭,抱拳道:“馮老爺子,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一會兒吃過早飯,還得勞煩老爺子幫著張羅起來,咱們越早上路越好。”

  “呵呵,老馮吃的就是這碗飯,談不上辛苦,東家有吩咐,叫個人來知會一聲就成了,怎敢勞動您的大駕,一會兒我就去張羅。”

  “站住!”那中年人突然陰惻惻地說話了,看他雙目,隱隱泛著紅意:“我的東西沒有找到之前,哪個敢走?這店里所有人,統統給我留下!”

  跟在丁玉落身后的柳執事聞言冷笑道:“你丟了東西,干我們屁事?你說不許走就不許走?真是神仙放屁,好大的神氣,誤了我們家的大事,把你零剮了賣肉,也換不回本錢。”

  那中年人慍怒不已,他還未說話,侍候他的小童已迎上前來,指著柳十一喝道:“放肆!你好大的狗膽!我家老爺是臨清縣尉,走馬上任去的,偏在這家賊店里被人摸去了官印,這是何等大事?你的事再重要,大得過我家老爺?官印找回來之前,人人都難逃干系,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老實呆在那兒,誰敢走就是做賊心虛。”

  丁玉落一聽,幾乎急出一身汗來,縣尉是僅次于一縣縣尊的官兒,那是一縣主管司法治安、刑獄訴訟的地方大員,他的官印丟了那還得了?丁家勢力大是不假,地方上的官吏也給面子,可這不代表就能凌駕于地方官吏之上?對方既是臨清縣尉,想要強行離開怕是不成的,這官印要是一時半晌找不回來,丁家糧隊難道就困在這清水鎮里?

  那縣尉也是真的急了,本來丟失官印是大事,而且是不好張揚的大事,他也盼著能悄無聲息地把這事給解決了,不想那小廝不知利害,竟然張揚了開來。這一來遮掩不得,還沒上任就丟了個大臉那是一定的了,可事關自家前程,他此時也顧忌不了那么多了,當下把心一橫,森然道:“劉曉,你拿我的札子,去召本鎮鄉役耆長,讓他們帶些民壯來此維持秩序,再快馬趕去臨清縣,向縣尊老爺稟明情況,請他派個都頭帶一班捕快,來此緝賊問案。”

  縣尉身邊的小廝答應一聲,飛也似的跑出去了,不一會兒,本地的里長保正、戶長、鄉書手等一干小吏聽說本縣縣尉大人在此丟了官印,便火燒屁股似的率著一群急急召來的民壯向這里跑來,把長風酒館圍的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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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6 22:46:43

本文最後由 jackyarmani 於 2010-4-27 22:46 編輯

第015章 我去見他


  那縣尉取出文書,向里長保正們說明了自己身份,原來此人姓趙名杰,是剛剛調來本地的縣尉,一路跋涉趕來上任,不想卻在這店里丟了官印。
  丁玉落在一旁向馮大掌鞭問清從這兒到臨清縣衙再趕回來,縱是快馬奔馳也得一天,如果等那縣尊老爺點齊三班衙役捕快,再施施然的趕到這兒來,可就不是三天兩夜的事了,她如何等得起?

  眼見那位趙縣尉讓人把整個客棧圍得水泄不通,她便與柳十一、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個管事計議了一番,這些人對付些鄉間小吏還成,真見了朝廷的正式官員先就怯了,哪還想得出好主意,無奈之下,丁玉落便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自己趕去求見趙杰趙縣尉。

  趙縣尉召來鎮中民壯,正讓他們逐間客房進行搜索,細致得連一只蟑螂也不許放過,自己咬著牙,鼓著腮幫子坐在客房里運氣,及至聽說丁玉落請見,一時不明她的用意,便讓人把她放了進來。

  丁玉落見了趙縣尉,連忙上前抱拳參見,恭聲說道:“縣尉大人,小民人乃霸州丁氏家人,此次押運糧食到廣原是充作軍糧之用的,事情十分緊要。大人丟了印信之事,小民敢保證我丁家上下不會涉及其中。丁家販運軍糧,也是為朝廷效力,還請大人多多體恤,能高抬貴手讓我丁家車馬上路,丁某愿以霸州丁氏身家作保,同時留下人來聽候大人垂詢,直至案情真相大白。”說著一張銀票就悄悄遞了過去。

  趙杰丟了印信,眼看連縣尉都做不成了,此時簡直看誰都像是賊,如何肯就此罷手,當下冷笑一聲道:“你拿廣原軍來壓我么?他廣原軍再大,也管不到我臨清縣尉頭上。霸州丁家我倒是聽說過的,若是尋常事,本官賣你個面子幫本并無不可,可是本官的官印丟了,本官的前程都將不保,如今自顧不暇,你想讓我放過你們?我這印信一刻找不到,便不得一人離開,沒得商量。”

  丁玉落再三相求,心煩意亂的趙縣尉暴躁起來,拍案喝道:“丁家財大勢大,怎么竟使一個女子運糧?我看你女扮男裝,又裹脅這許多壯漢同行,就可疑的很,再要聒噪,本縣尉就扣了你的糧車,把你下了大獄,什么時候查得明白再放你出來!”

  丁玉落無奈,只得唯唯而退,見了柳十一等執事期望的眼神,黯然搖了搖頭。此時鎮上民壯正在后面逐屋搜查,已經被搜過身的人都在飯館里等著消息,飯館里一片靜謐,過了半晌,長風酒館的掌柜愁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家連忙問道:“裘掌柜的,東西找到了么?”

  裘老實搖搖頭,嘆道:“還沒呢,仍在搜查,趙大人那臉色可怕的很,小老兒不敢在后面呆著了。聽趙大人那口氣,勢要等來官差,直至此案查個明白了。”

  旁邊座位上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正在吃包子,聞聲陰陽怪氣地道:“都說你裘老實憨厚,我看也不盡然。要說耽擱了行程,我們這里人人著急,只有你這店主,那可是巴不得的事情,瞧瞧,瞧瞧,這一盤包子,都趕得上昨晚四個菜貴了,你這價兒漲的還真及時。”

  裘老實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壁客官,你可真是冤枉小老兒了。昨夜鎮上一下子住進上千號人來,把小店儲備的肉、菜都吃光了,今兒早上實在沒別的東西了,就這包子,蒸了一屜又一屜,也供不上趟兒,這個這個……提價也是無奈之舉。”

  這時那個青布棉袍的年青人沉不住氣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起身說道:“豈有此理,為官一任,牧守一方,本該造福百姓。可他這位縣尉還未上任,倒擺起官老爺架子來了,他一個小小縣尉丟了官印,就要全客棧的人都在這里等著?這官印一天找不到,本公子就要在這里候一天,要是一世找不到,本公子還要在這里娶妻生子不成?”說罷拂袖而起,舉步就要出店。

  他剛到店門口,兩個握著梭槍的民壯一下子攔在門口,冷喝道:“站住,奉縣尉大人令,官印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滾開!”那青布棉袍的漢子把眉一揚,昂然道:“本公子是太原秦家的秦逸云秦公子,這西北地面上,不管什么地方,本公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敢攔我?”

  在座的人但凡出過遠門兒的,還沒有不知道太原秦家的,一聽他是秦家公子,酒館中頓時一陣騷動,但是仔細瞧瞧他的打扮,眾人又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太原秦家富比王侯,秦家公子出門兒會這般寒酸?會連一個家仆小廝都不帶?

  那把門的戶長一驚之后瞧他模樣,也是冷笑連連,顯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的。二人在門口爭執,丁浩冷眼旁觀,向馮大掌鞭低聲問道:“老爺子,太原秦家很有勢力么?”

  馮大掌鞭道:“那是自然,太原府的秦家,廣原府的李家、平原府的折家和唐家,那是西北四大世家,秦家在四大世家之中排名第三,以販馬為主業,富可敵國,結交的都是王侯將相一流人物,如果這人真是秦家公子,就是咱霸州知府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待以上賓,不過……看他模樣,這謊扯得實在是大了點兒。”

  丁浩聽了,轉目望向那自稱秦逸云的秦公子,目中露出思索之意。

  此時,那位秦公子和門口的戶長已經吵翻了,戶長大怒,讓兩個民壯上前拿人,秦逸云滿臉冷笑,忽地退開一步,從袍下摸出兩個小掃子來,雙手翻飛,把兩個小掃子舞得風車一般,沒幾下就突進二人的槍陣,一矮身,小掃子重重地敲在兩個民壯的脛骨上,疼得他們慘呼倒地。

  秦公子長身又起,利落地騰身一躍,收過勢子,手腕一翻,兩支小掃子“刷”地一下往肋下一挾,昂然站定,那姿勢動作看得丁浩兩眼一直:不得了啊,這位秦公子要是嘴里再“咿咿呀呀”的叫上幾聲,簡直就是李小龍再世。

  原來這秦公子所用的小掃子就是雙截棍。掃子是西北民間的俗稱,當時正式的官名叫盤龍棍。分大小兩種,大掃子叫大盤龍棍,小掃子叫小盤龍棍,只不過這時候的盤龍棍不像后來的雙截棍一樣兩截一般長,而是一截稍長、一截稍短。

  這武器是大宋當今皇帝,剛剛坐了天下不足十年的趙匡胤所創,自他做了天子,他獨創的武器盤龍棍和他擅使的一套拳法便在天下間流行起來,許多年輕人習武,都要練練趙氏長拳和盤龍棍,不過練得像此人這么地道的,可著實不多。

  一見手下吃了大虧,那戶長呼哨一聲,門口立即又涌來七八個民壯,頭前幾個持著梭槍,后面幾個居然張弓搭箭。西北地區民風剽悍,青壯個個習武。如果在這么近的距離讓他們把箭射出來,這秦公子可沒有把握躲開,一見這般情形他頓時僵在那兒,有些進退兩難。

  五桿長槍趁機攢刺過來,把他團團圍住,然后那戶長上前繳了他的掃子。趙縣尉聞訊從后邊出來,他根本不信這秦逸云自報的身份,只是冷笑道:“你急著要走,又隨身攜有兇器,最是可疑,把他給我抓起來,本官要親自審問。”

  怒不可遏的秦公子被幾個民壯五花大綁地押了下去,趙縣尉看看坐在酒館里的人,說道:“你們這些人,最好都給本官安份一些。誰若不識好歹犯在本官手上,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一旦落了案底,我讓你從此以后寸步難行!”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丁玉落坐在桌前,看看六神無主的一眾執事,絕望地自語道:“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爹爹把如此大事托附于我,可我……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再耽擱下去,丁家……丁家就要毀在我的身上了……”說著,兩行清淚涔涔而下。

  另一張桌上,那個長了一雙桃花眼的清秀公子苦笑道:“大過年的,竟然遇上這樣的倒霉事,罷了罷了,看來我得打譜在這長住下去了。瞧這一屋子的苦瓜臉,哪還有胃口吃飯呀。”

  他起身端起那盤包子,揚聲道:“小二,給我房里送壺茶來。”

  “坐下,往哪兒走,后院還沒查完呢。”一個民壯立時喝道,那人只得無奈地又坐了回去。

  丁浩冷靜地觀察著飯館里的人,看到這里目光微微一閃,正欲回頭說些什么,忽地瞧見丁玉落珠淚雙垂,不由為之一怔,他正要說話,丁玉落已一咬牙站起身來,丁浩忙也隨之站起,問道:“大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再去見那趙縣尉。”

  “大小姐,那官印關乎趙縣尉的官位前程,你可有把握說服他,讓我們丁家這千來號人先行離開?”

  “我……我……”,丁玉落訥訥半晌,忽地雙腿一軟,跌坐回凳上。

  丁浩凝視著她絕望的臉龐,忽地說道:“大小姐,不如讓我去見見他好了!”

  “你?”丁玉落、柳十一、李守銀等人都抬起頭來,訝然看向丁浩。馮大掌鞭和臊豬兒更是一臉震驚,臊豬兒悄悄扯扯他衣襟,小聲道:“阿呆,那……那可是縣尉老爺,大小姐都不成,你去頂什么用,惹惱了他是要挨板子的……”

  馮大掌鞭也道:“小丁,你去了怕是不濟事的,不要強出頭了。現在只盼那個什么秦公子真是偷官印的賊,那么咱們也就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丁浩搖搖頭,輕輕一笑:“問題是,那位秦公子有九成是真的秦公子。咱們如果什么也不做,就這么一直等下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們也不必再去廣原了,直接回霸州等死還差不多。”

  丁浩說完,整整衣衫,從容地走到那看守飯館后門的小戶長面前,微微一揖,朗聲說道:“煩勞戶長向縣尉大人通稟一聲,就說霸州丁浩,有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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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7 22:47:10

第016章 臨清尉記


  丁浩走到趙縣尉那間房時,房中的趙縣尉的臉色比剛才還要怕人。

  他現在的心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不舍得放棄。那位秦公子急著離去,在趙縣尉“鄭人失斧”的猜忌心理中,立時就把他當成了最有可疑的人。

  不料他把那位秦公子帶進房中軟硬兼施一番盤問,不但沒有問出半點有用的東西,反被那秦公子劈頭蓋臉一頓痛罵,弄得趙縣尉反而忐忑起來,那個所謂的秦公子穿著打扮的確不像秦家少爺,可是那囂張的氣焰……

  別的人不提,就說霸州丁家吧,那也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豪紳財主,在自己的官威之下又敢如何?可這個秦逸云卻囂張的無所顧忌,莫非他真是太原秦家的人?存了這番心思,趙縣尉就沒敢對他動刑,只叫人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管,自己在房中猶自生悶氣。

  就在這時,清水鎮里正林濟明站在門口兒點頭哈腰地道:“縣尉老爺,霸州丁浩求見。”

  “丁浩?又是丁家的人?”

  “是的,縣尉老爺。”

  趙杰略一思忖,緩緩坐定道:“叫他進來。”

  丁浩走進房來,大大方方向趙杰揖了一禮,謹聲道:“小民丁浩,見過縣尉大人。”

  趙杰微瞇雙目,上下打量一番,只見眼前這人一身粗布衣衫,下人打扮,眉目清秀,神態不卑不亢,并無普通小民見到官吏時的忐忑惶恐,心中不覺有些疑惑:“方才見那女扮男裝的姑娘,我還有些奇怪,丁家怎么會讓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如今看來,這個丁浩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了……”

  那時節許多小民從生到死,都沒離開過家門十里,所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鎮上的保正,偶爾福氣好,能見到穿官差制服的胥吏。一個縣太爺在他們眼睛里簡直就是和皇帝一般大了。丁家雖是地主豪紳有氣派的人家,一個普通家仆見了他也斷不可能如此從容,所以一見丁浩氣度,閱人多矣的趙縣尉便把他判斷成了丁家少爺。

  他怎知這個丁浩見過許多后代的知府、知州、朝廷大員,不要說皇帝,外國皇帝都有不少叫得上名字的,心理上自然從容的多,不可能像一個沒有見識的普通小民那樣誠惶誠恐。

  趙縣尉先入為主,所以也不盤問他的真實身份,徑直說道:“丁浩,若你此來是為了糧隊的事,那么提都不必提了,官印被盜,丟的不止是本官的前程,還有朝廷的體面。丁家人多勢眾,魚龍混雜,焉知其中沒有宵小之徒?此案未破之前,本官是不會放行的。”

  丁浩微笑道:“大人誤會了,小民此來,為的就是官印失竊之事。”

  趙縣尉目光一凝,陡地變得銳利起來,道:“此話怎講?”

  丁浩道:“小民是昨晚入住此店的,當時大人正在飯堂用餐,想必是看到了的。小民在此住了一晚,發現了一些蹊蹺事,原本還不覺有什么奇怪,可是大人官印失竊的事一傳出來,便越想越可疑了。小民不通刑獄提點,所以想說出來請大人參詳一番。縣尉大人慧眼如炬,想必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丁浩慢吞吞地說著,趙縣尉的氣息卻越來越是粗重,丁浩還沒說完,他已一步踏至丁浩面前,急不可耐地道:“丁公子,檢舉不法,正是良善本份,本官甚為嘉勉。你發現了些什么蹊蹺事,快向本官一一道來!”

  ※※※※※※※※※※※※※※※※※※※※※※※※※※※※※

  飯館里,丁玉落和幾個管事面面相覷半晌,李守銀才訥訥地道:“阿呆那小子去見縣尉大人……,他要干什么?”

  說起來,他們這幾個丁府執事和長工頭兒、佃戶頭兒,平時接觸的最高級別的官吏也就是鄉正保正、差役稅丁,那都是吏,權力不小,卻不是官。像縣尉這種朝廷上有品秩的官員,他們長這么大還真沒有什么機會瞧見過。

  尤其是縣尉管著一縣司法,有調動民壯緝賊捕盜的大權,有行文上司借調官兵剿匪的大權,其職權擱現在,就相當于公安局長兼保安司令,那是既有兵威又有殺氣。這幾個鄉下土老財似的執事見了陰著臉的趙縣尉,腿肚子就突突亂顫,躲還閃不及呢,他們實在想不通一向木訥的阿呆今兒哪根筋不對勁了。

  丁玉落知道薛良一向與丁浩交好,便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他,薛良憨憨一笑,撓了撓后腦勺道:“阿呆……自打高燒退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看起來比以前更傻了,我也挺擔心他的。”

  他看眾人臉色都有點古怪,曉得自己說錯了話,卻又不知道到底錯在了哪兒,只好拿起一個包子,使勁堵住了自己的大嘴。

  整個飯館里的人都靜靜地等待著,一會兒清水鎮里正林濟明從后面出來了,裘掌柜的忙迎上去探問,得知并無官印下落,眾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又過了一陣兒,后邊一隊民壯持著梭槍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眾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待見隨后走出來的人,不由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丁家的人,更是人人錯愕。

  方才陰著個臉,好像人人欠他幾百吊錢沒還似的趙縣尉,此時那干巴巴的臉上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更叫人摔掉下巴的是,他居然還拉著丁浩的手,親熱得就像哥倆兒似的,肩并著肩地從后院走了進來。

  二人進了飯館站定,丁浩眼神向旁邊一脧,趙縣尉會意,目光立即投向那人,陰陰一笑,只把手輕輕一擺,八桿鋒利的梭槍就刷地一下平刺了出去,把好整以瑕地看熱鬧的桃花眼嚇了一跳,連忙舉起雙手道:“噯噯噯,幾位小心一些,你們……你們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趙縣尉慢慢踱了過去,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盯著他,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獰笑:“說,本官的印信,在什么地方?”

  廳里頓時一陣騷動,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更是滿臉錯愕,好半晌才回過味兒,登時叫起撞天屈來:“大人,學生冤枉,實在冤枉啊。大人丟失官印的事,怎么竟然怪到學生頭上了。學生壁宿,世居博州,家世清白,家父在博州經營油米藥材,開著十幾家店鋪,若論家道殷實,在整個博州雖非首富,也是坐三望二的人家,豈能行此宵小之事?”

  趙縣尉語氣更形森冷:“喔?既然如此,這新春佳節,你不在家侍奉父母,獨自一人到這清水鎮作甚?”

  壁宿道:“學生游學天下,本來正想新春返節,不想路上著了風寒,醫治良久才好,因此耽擱了行程。如今這不正星夜兼程趕回故鄉去么?”

  趙縣尉冷笑道:“巧言令色,想欺瞞本官么?來啊,給我搜他的身。”

  立時撲上兩個民壯,當著趙縣尉的面便搜起了桃花眼的身子,壁宿滿面委曲,昂然而立,兩個民壯從頭搜到腳,連頭發絲都沒放過,卻仍沒找到他的官印,本來神色篤定的趙縣尉頓時有些焦虛起來。

  飯館里的人冷眼看著,也不甚相信趙縣尉的判斷,眼前這青年眉清目秀、舉止斯文,著實不像個雞鳴狗盜之徒。而且看他穿著十分豪綽,除去羊皮袍子,里邊錦袍玉帶,腰間還有翠玉掛飾,確實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丁浩冷眼旁觀,一直盯著壁宿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眼神的細微變化,也未發現異狀,心頭不覺也有些動搖起來:“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

  一見壁宿身上搜不出東西,趙縣尉沉不住氣了,向旁邊問道:“他的房間可曾搜過?”

  一旁有人答道:“回大人,小人細細搜過,不曾露過一處。”

  趙縣尉蹙起眉來,略一思索道:“裘掌柜,此人可曾在柜上寄存財物?”

  裘掌柜忙道:“有的,有的,不過……昨晚投宿時,那財物就寄存在小老兒這里了,似乎不該……”

  “少廢話,取來看看。”

  “是是是”,裘掌柜的連忙取了鑰匙去開箱子,那箱子是用榆木圪塔制作,木紋糾結,既不好劈,又不好鋸,十分結實,而且箱子外面還裹了一層很厚的鐵皮,光是這口箱子就有百十來斤重,又用釘子牢牢地固定在柜臺下面。

  用鑰匙打開里外三道鎖,取出了壁宿寄存的包裹,提過來交給趙縣尉,趙縣尉扯開包袱,唏里嘩啦地就倒了一桌子,金葉子、銀錁子,玉飾銀環,還有兩件緋色的絲綢。

  趙縣尉把那絲綢抻開一看,丁浩一旁也抻著脖子去瞧,還沒瞧明白怎么回事兒,丁玉落已輕啐一口,臉色微暈地扭過頭去。

  原來那兩件緋色的絲綢竟是兩件女子貼身之物,繡著鴛鴦戲水的一件抹肚、蓮花出水的一件抹胸,俱是女子貼身小衣。飯館里頓時傳出一陣轟笑,壁宿面紅耳赤,氣極敗壞地道:“縣尉大人,你雖是個官,可也不能如此羞辱學生,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

  趙縣尉罵了一聲:“晦氣!”就像邪物沾了手似的,趕緊丟開那兩件女人的褻衣,再轉頭望向丁浩時,臉色便有些不愉:“丁公子……”他的聲音也有些沉郁了。

  柳十一等人聽得莫名其妙,這阿呆什么時候成了公子了,而且還是從趙縣尉嘴里喚出來的,那可是堂堂的朝廷官員吶。

  丁浩一直盯著壁宿的舉止,始終不曾發現什么破綻,但是在趙縣尉丟下女子褻衣的時候,他終于發現了一絲可疑之處,不禁兩眼一亮,臉上也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意。

  趙縣尉畢竟是官場老吏,只不過因為丟的是自家前程,這才方寸大亂,其實他為人還是極為精明的,扭頭一見丁浩臉上的笑容,他先是一怔,神色隨即便和緩下來。

  丁浩的視線從一臉羞憤的壁宿臉上慢慢移下來,落到他面前那盤始終沒有吃完的包子上,淡淡笑道:“大人,這位壁公子對那盤包子在意的很吶,金銀滾了一桌子他都不在乎,倒像生怕大人把那盤包子給碰到地上似的。”

  趙縣尉聞弦音而知雅意,縱身探手便向壁宿面前那盤包子抓去。壁宿臉色大變,大喝一聲,振臂一揚,兩枚銀錁子便砸向趙縣尉的面門,隨即一個斜插柳大彎腰,躬身換步,趁著趙縣尉撲上前來,那些梭槍避讓露出了空隙,一個前滾身便如靈鼠一般向外遁去,那身手之利落靈活,實是讓人嘆為觀止

  “篤篤篤篤篤……”壁宿一溜煙滾到門口,雙手扶地,臀部抬起,一個頗似現代百米沖刺的姿勢剛剛擺出來,面前就射了密密麻麻一地羽箭,箭尾嗡嗡亂顫,最近的箭矢距他的手指尖只有半尺距離,他躥出去的動作要是再快一點,此刻就要變成一頭豪豬了。

  壁宿駭得雙膝一軟就跪到地上,背后四枝梭槍立時便抵住了他的脊梁。趙縣尉進飯館之前就已吩咐里正做好了準備,他本來就是干緝盜這一行出身,若讓一個小賊在他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從眼皮子底下逃了,那豈不是笑話。

  趙縣尉頭也沒回,將那滿桌金銀和女子貼身褻衣掃到一邊,端過那盤包子,略略一掃,便拿起那個已啃了一口的大菜包子,小心地掰開。“叭嗒”一聲,一枚銅印落到桌上,趙縣尉的眼睛頓時亮了。

  印為正方形,邊長兩厘米,瓦形鈕,黃銅所鑄。銅印右邊刻著鑄造時間,左邊刻著鑄造機構,印紐頂部還刻有一個“上”字以指示印文上下方向。印面為陰文纂刻。

  宋制,州縣官署以上級別的官印稱印,縣之僚屬以下級別的官印稱記。各級官印均由大宋文思院統一鑄造,新官上任頒印,舊官卸任繳印。這枚新鑄的臨清縣尉官印正是趙縣尉失竊的那一枚:“臨清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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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7 22:48:41

第017章 抽絲剝繭


  趙縣尉站在鎮口,望著丁浩遠去的背影,捻須輕嘆道:“此人心思縝密,觀察入微,若地隨本官往臨清去的話,許他個押司的差使也不為過,稍加磨煉,用不了多久此人便能成為本官的得力助手。”
  押司不是官,是吏,縣尊、縣尉自己就可以委任。官很少直接與民打交道,這吏就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地方上是很有勢力的。水滸里的宋江宋公明,就是一個小縣城的押司,照樣混的風生水起的。

  一旁清水鎮里正林濟明聽了頓時滿臉羨慕,說道:“縣尉老爺既然這么賞識他,怎么不把他留下來呢?”

  趙縣尉自矜地一笑,搖頭道:“丁姑娘先發而丁浩后至,很明顯,他才是丁家的主事人。霸州丁家我也是耳聞過的,丁家少爺怎么會離開家鄉到我臨清縣做個吏目?實在可惜。對了,你們北方人都有這個毛病么?”

  趙縣尉沒頭沒腦地一問,林濟明摸不著頭腦,不禁訕笑道:“縣尉老爺說的是?”

  “你們這里大戶人家的公子出門在外,都喜歡打扮成其貌不揚的模樣,甚至扮下人么?”

  趙縣尉微微蹙起眉頭問道,方才捉到了真兇,他馬上派人放了那位秦家少爺,還一邊道歉,一邊探問那位秦公子的真實身份,不料那位秦公子怒氣沖沖地便上馬走了,讓他討了老大一個沒趣。趙縣尉也有些著惱,就他那副打扮,偏說他是秦家公子,身上又無信物,換了誰能認得出來?這位丁公子打扮的更離譜,干脆扮起了下人,真不明白西北地區怎么還有這樣古怪的風氣,難道是因為地方不靖,怕被人綁了票去?

  趙縣尉正想著,鎮中跑出一群人來,頭前一個氣喘吁吁地叫道:“縣尉老爺,縣尉老爺,那……那個偷兒逃跑了。”

  趙縣尉聞言大怒:“一群廢物,這么多人都看不住他嗎?”

  那人苦著臉道:“大人,小的也沒想到,把他身上的東西都搜光了,又把他綁得嚴嚴實實的,他居然還能掙脫得了繩索。他翻�逃走時,小的抓了他一把,不想把他的頭發一把抓了下來,原來那偷兒竟是個禿的。”

  趙縣尉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發套,往地上狠狠一擲,喝罵道:“蠢物,拿著一個發套頂個屁用!小小偷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本官豈能輕饒了他,給我追,務必把他給我抓回來!”

  ※※※※※※※※※※※※※※※※※※※※※※※※※

  “阿呆……啊,不,丁浩啊,趙縣尉那枚官印,你是怎么看出在那個壁宿手里的?”

  車隊一出鎮子,柳十一、李守銀、孫鋒、楊夜幾個人就湊到他跟前興奮地問道,在他們看來,這個阿呆如今可真夠神的。看看,回頭看看,趙縣尉現在還站在鎮口遙遙相送呢,方才還稱呼他丁賢弟,縣尉老爺的賢弟啊,那是多大的面子!

  丁浩微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么神秘的,只是從昨晚入店時起,我就發現這個壁宿言行舉止最為可疑。如今縣尉偷了官印,他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犯。”

  “快說說,快說說,這個人有什么可疑?”李守銀等人急得抓耳撓腮。

  丁浩笑道:“昨晚和馮大掌鞭還有豬兒去飯館吃飯時,趙縣尉、秦公子和這壁宿都在就餐。三人之中,若說衣著,這個壁宿衣著最是華麗。可我看到,他點的都是鄉間常見的菜式,或許當時店中已沒有什么上等菜肴可點,所以這也沒甚出奇。但他吃的津津有味,與他博州豪紳公子身份可就不太相稱了。”

  柳十一道:“不對吧,趙縣尉今早盤查住店人員身份時,他才說出是博州豪門,你昨日怎知他是錦衣玉食的豪門公子?”

  丁浩道:“嗯,這件事的確是我昨日所見,與他今晨所述身份兩相印證感到的蹊蹺。昨晚他讓人感到奇怪的主要有三點,一、此人自斟自飲時,喜歡仔細打量每一個進店的人。我和馮大掌鞭、臊豬兒進店,他都逐個看了個遍,我們又不是娘們兒,有什么好看的?”

  眾人轟堂大笑,丁玉落騎在馬上,勒著馬韁有意伴在丁浩馬車旁邊,也豎起耳朵聽他說話,見他說話和那般下人一般粗俗,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丁浩卻沒看到

  丁浩又道:“他付飯資時,一摞銅錢擲在桌上,手法熟稔無比,就像一個常常把玩銅錢的小賭客。起身回房時,他經過往后院去的一個小小門檻,也先把長衫撩起來,說明此人根本不是一個習慣穿衫的人。

  反觀那位秦逸云秦少爺,可就不同了。他的雍容氣度倒不算什么,那些東西可以慕仿、可以喬裝,可是一些小習慣卻不容易改變。咱們大宋以羊肉為貴、以豬肉為鄙,豪門大戶多食羊肉而不食豬肉,那秦公子穿著粗鄙,可進了酒店開口便要羊肉,待聽說只剩半個豬肘就面現不愉之色,這說明他平時很少食用豬肉。

  還有,他落座之后,兩腳下意識地往前抬了一下,卻踏了個空,這說明他平時不管坐車坐轎,還是在府中讀書就餐,所用的車轎或桌子,下面都有歇腳的踏板,所以他一坐下來,才下意識地去尋踏板,這是只有富貴人家公子才能養成的習慣……”

  柳十一、李守銀幾個人已經聽得癡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這樣平平常常的事情里竟然蘊含著這么多的道理,丁玉落也聽的入神了,一雙美目瞟著丁浩,洋漾著動人的神彩,竟是有些崇拜的意識。

  丁浩道:“還有一件事,昨夜……咳,昨夜馮大掌鞭唿嚕打得太響,我睡不著覺,就出來想另找個地方歇息,恰好看見這個壁宿鬼鬼祟祟地從廊下經過。這當然不能做為他偷盜的證據,但是他的嫌疑卻是更大了。尤其是我們打了個照面,當我告訴他因為被人呼嚕所擾無法入睡時,他想也不想,立即便告訴我,撕開被角,扯出一團棉花堵住耳朵,這……也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公子能想到的主意么?”

  說起來,丁浩實際年齡比現在的身體要大一些,又常在基層處理一些家長里短,細致入微處的確觀察的細膩一些,但他若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未必就會注意這些小節。然而他才剛剛到了這個世上,雖說記憶中有原來丁浩的記憶,可是畢竟看什么都還有些新鮮感,所以對旁人不太注意的這些小動作才特別的敏感。平常在丁府灑掃擦拭、駕駛高馬華車出行,對這些細致處有所體會,所以才能從旁人習以為常的一些事物中發現不尋常的東西。

  周圍這些人人不知其中底細,聽他娓娓道來,卻已當他是神人一般。楊夜、李守銀等人聽著這精彩紛呈的分析,連聲贊嘆不已。丁玉落瞟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道:“今后歇息的時候,你不必再與馮大掌鞭同房便是。好啦,大家好奇心也解了,都散開吧,照應好車隊。”

  眾人聽了轟喏散開,丁玉落圈馬向前,向前跑出一箭之地,忽地一勒馬韁又兜了回來,馳到丁浩馬前,腰桿兒挺得筆直,揚聲道:“阿……丁浩,從現在起,你不必再趕車了。”

  “啊?那……那我做什么?”

  “你心思縝密,正是合用之人。就做我運糧車隊的一個執事,負責打尖探路,安排沿途行止,你看成么?”

  丁浩把大鞭往車轅上一插,笑容滿面地道:“小人哪有資格說成不成,大小姐說成那就是成了。”

  丁玉落佯怒道:“本小姐問你成不成,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油嘴滑舌的,想要討打不成?”

  丁浩馬上大聲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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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7 22:50:52

第018章 壁宿使奸


  丁浩做的這個管事,職能與柳十一差不多,都是負責迎來送往、一路與人打交道的,可他從一個家仆一步蹦到這個位置上,并無一個管事不服。
  人的地位,本來就是靠人捧起來的,他們這些管事,見了堂堂一縣縣尉,氣都喘不勻稱,可人家丁浩呢?趙縣尉可是口口聲聲叫他丁賢弟的,縣尉的賢弟,還做不得丁家一個管事?再說這活兒是苦差事,又是丁大小姐委任的,并不一定就能得到老爺認可,誰去與他相爭?所以各位管事對丁浩都客氣的很,并無人下絆子使陰招壞他的差使。

  以后幾天,行程還算順利,由于丁玉落對大家特別的客氣,一路在飲食住宿上,絕不虧待大家,哪天行程趕得快些,還能打賞些酒錢,所以得到了整支運糧隊伍的一致擁戴。長途運輸本就辛苦,像他們這樣趕路更是人人疲乏不已,大家也都沒有什么怨言。

  丁浩原本做的就是基層服務,慣能和這些人打成一片,以他耐性,連不是暴力傾向過于嚴重的智障都能應付得來,對付他們自無問題,所以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沒幾天的功夫,丁府中人已經完全習慣了現在的丁浩,許多人甚至有些羨慕,一場高燒這腦袋就開了竅,硬生生從一個木訥笨拙的家伙變成了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說話辦事那個得體,比時常負責迎來送往的柳管事還妥貼。

  就連丁大小姐,有事沒事的都老往他身邊湊,不但向他征求前進路線、行止安排,聊聊閑嗑也是有的,看那神情,丁家雖不承認這個兒子,她卻有些承認了這個大哥的存在。

  按照丁浩的建議,糧隊改變勻速前進的速度,急趕兩天,住宿一晚,盡最大可能加快行程,又不讓大家太累,同時因為他們人多,急行趕路時一旦確定了路線,就馬上派人提前趕到前方城鎮安排住宿和飲食,節省了大量時間,粗略匡算下來,按照這種速度,趕到廣原時大概只比原定交糧時間晚到三至四天。

  廣原方面不可能一點余糧沒有,再加上年節時候許多人家備了年貨,晚到三四天,應該不會引起民心浮動、軍心潰散。丁玉落一顆心這才放回肚里,安排了人提前趕赴廣原知會廣原將軍程世雄后,她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些笑意了。

  這一天途徑洹水鎮,大隊人馬剛剛入鎮,一行車馬隊伍就從鎮子對面迎面趕來,頭前四個公人,頭戴皂紗四角帽,身穿一襲青布夾棉皂衣,腳登藍布皂靴,外邊又套一件碎羊皮子縫成的大氅,肋下佩一柄腰刀,懶洋洋地晃著膀子。

  后邊有些提著水火棍的捕快差人,一個個凍得鼻尖發紅,不斷地喝罵著被他們押送的百十號犯人。那些犯人衣衫襤褸,披頭散發,額頭刺配金印,看來都是發配西北充作軍役的囚犯,他們比差人們穿得還要單薄,一個個凍得跟水蘿卜似的,在冬陽下瑟瑟地發抖。

  兩隊人馬同時進鎮,頓時就有些熱鬧了,丁家車隊人多車多,可對方不是捕快差人就是犯人,丁家車隊的掌鞭師傅們心里打怵,車子就溜了邊,兩隊人馬把個街道堵得嚴嚴實實,那些差人們見阻了他們行程,不免罵罵咧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光頭鬼鬼祟祟地混進了觀望的人堆,這人眉清目秀,天生一雙桃花眼,穿一襲肥大的僧袍,頭上光溜溜的既沒頭發也沒香疤,估計是個還未受戒的小沙彌。瞧他模樣,七分俊俏、十分風流,這要是落到哪個好男風的爺們手里,可真是奇貨可居了。

  他站在人堆里一尋摸,瞧見來的是丁家車隊,頓時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還真他娘的邪性,冤家路窄啊。”

  原來這人就是在清水鎮逃跑的偷兒壁宿,這人本就是個慣偷,在某地一個大戶人家踩盤子時,色心大動,勾引了人家的媳婦,戀奸情熱,竟然忘了他的本行。后來被人發現,一路追打,逃到了清水鎮來。

  他本來想在清水鎮再偷些財物繼續遠遁,瞧那趙縣尉氣派不凡,這才向他下手,不料東西偷到手才發現那趙杰拱若珍璧貼身而藏的東西不是珠寶,竟是一枚官印。他的膽子著實不小,秉持著祖師爺留下的“賊不走空”的訓誡,便想用這枚官印來勒索趙縣尉一筆錢財,不想卻栽在丁浩手中。

  他被捆綁起來時,那些民壯鄉丁把他身上值錢的物什都剝光了,后來趁著趙縣尉送丁浩出鎮時,他施展縮骨功褪了繩索,穿著一身小衣逃了出去,一出鎮子嗖嗖的冷風便把他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發青,就像一只鵪鶉似的。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逃出多遠,就被他碰到一個行腳僧,他便趁那和尚不備,一棒子摞倒了他,剝了他的僧衣逃之夭夭,這一路上他干脆就冒充起了和尚,一路化緣求食,還搭了行遠路的車子,迅速逃離了臨清縣轄內。

  壁宿身上還有那和尚的度牒,路上遇見一家寺廟時,他還想去廟里打秋風,要在那里先混幾日,熬過這個冬天。不想他這半路出家的和尚并不懂和尚的規矩,行腳僧掛單并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的,每年從正月十五日冬安居結束至四月十五日夏安居開始、七月十五日夏安居結束至十月十五日冬安居開始這六個月,方是和尚云游之期,可以遍訪他寺,尋師參道,除了這六個月,其他寺院是不接待前來掛單的行腳僧的。

  時辰不但不對,他的光頭也頗有可疑之處。只有受了具足戒的大和尚才能云游四方,掛單住宿。他頭頂光溜溜的,頂多是一個小沙彌,與度諜上所寫的身份大不相稱。那知客僧起了疑心,一番盤問之下,答的驢唇不對馬嘴的壁宿自知露了馬腳,趕緊借口方便,從茅側的后�翻出去,再度倉惶逃走,這一回連度諜都丟了。

  仗著一身僧衣,向路人乞緣求食,好不容易掛到了這洹水鎮,不想又遇上了丁家車隊。眼看丁家車隊走到了眼前,壁宿恨得牙根癢癢,他眼珠微微一轉,忽地從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攏在袖中抻著脖子觀看,前頭一掛大車堪堪行到他的面前,壁宿探手出袖,屈指一彈,那枚石子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正好打到那頭騾子的眼睛上。

  騾馬雖然強壯,眼珠也是極脆弱的地方,這一下吃痛,那頭騾子嘶叫一聲,便向前狂奔起來,對面四個公人措手不及,慌忙逃向兩邊,站定了身子便破口大罵。騾車繼續前行,撞開那些犯人,又撞上對面一頭驢拉著的車子,這才被車把式硬生生拉住。

  對面那頭驢車上拉著一口口的黑壇子,里邊都是腌的咸菜,吃這一撞,碎裂了幾十口壇子,汁水咸菜頓時淌了一地。壁宿嘿嘿一笑,縮縮脖子揚長而去。

  那幾個差人惱了,戟指大喝道:“反了你們,竟敢沖撞老爺,來人,來人,給我掀了他們車子,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提著水火棍的公人呵斥幾聲,那些剛剛還一副可憐巴巴模樣的犯人頓時就像被主人放開了項繩的猛犬,嗷嗷叫著撲向丁家的糧車,一個個拳打腳踢,掀車砸貨,見到誰打誰、見到啥砸啥,見到什么稱心的東西就往懷里一揣,如同一群瘋狗一般,大街上頓時人仰馬翻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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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7 22:53:33

第019章 碰瓷


  柳十一匆匆跑上前來,一見這番場面便趕緊跑上前,滿臉陪笑、點頭哈腰地道:“這位差爺,這位差爺,莫要動手,有話好說。畜牲它又不生眼睛……”
  那公人梗著脖子罵道:“老爺看你這頭牲口的的確確是不長眼睛,不抽你幾鞭子,你不曉得馬王爺三只眼~~~,給我打,打得這頭牲口給老爺我學驢叫喚!”

  那公人一聲令下,幾個剛剛掀了一輛車的囚犯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沖上來,一個賽一個的兇狠,打得柳十一滿地打滾,號啕連天。

  陳鋒、楊夜幾個人見這些公差像賊囚,賊囚如公差,一個比一個的兇悍,都嚇得站在那兒不敢靠近,丁玉落匆匆趕至,一見他們已掀翻了三輛馬車,糧食灑了一街,還在那里連打帶砸,騰地一下就火了,她柳眉倒豎,嬌斥一聲道:“給我住手!”

  “喲嗬,我說這動靜聽著像個雌兒,果然是個大姑娘。”

  那公差見這小伙是個女扮男裝的俊俏大姑娘,一雙眼睛頓時色瞇瞇地彎了起來:“小娘子,本老爺押運犯人前往淺口大獄,這可是要緊的公事。你們的騾子驚了不要緊,你瞧瞧,不但傷了我的人,還撞壞了這么多咸菜壇子,囚犯要是沒有吃的,萬一生起亂子來,你說怎么辦才好呀?”

  丁玉落強忍怒氣道:“這位官爺,我們的車沖撞了您的車子,小女子在這里向您賠個不是。人傷了,小女子拿醫藥費,咸菜壇子壞了,小女子亦予以補償,不知官爺以為小女子如此處置可還妥當?”

  “哈哈哈,小娘子,你說的真輕巧,這么容易就把爺們打發了?”那公人一臉的痞氣,簡直就差在腦門上大書四個大字:“我是流氓”了。

  丁玉落硬梆梆地道:“那依著官爺,該當如何?”

  那公人還沒說話,一旁有個犯人已高聲道:“這還用問么,只要你這花不溜丟的小娘子陪我們公爺困一覺,那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哈哈哈……”四下的差人、犯人們盡皆大笑,丁玉落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羞辱,聽過這樣粗俗的話語,一張臉紅得幾乎噴血,她氣往上沖,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官還是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要訛詐勒索不成?”

  那差人嘻皮笑臉地道:“小娘子,你還真說著了,你家老爺我還就是披著官衣的匪了,怎么著哇?是你招惹老爺我,不是老爺我招惹你,你撞得老爺人仰馬翻,丟下兩錠銀子拍拍屁股就想走路?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些西北地區看押流放囚犯的公差平時沒什么油水可撈,差務冗雜繁重,餉銀又微薄,僅靠餉銀很難養家餬口,漸漸便沾染上了地方衙門的油滑風氣,不少人在當差之余,都想盡辦法撈錢獲利。平時看到一些路過的小行商,都要想辦法以“碰瓷”為手段進行訛詐。

  每年秋審之后,這些差人們就和被判處重刑的犯人相勾結,承諾日后在獄中給予他們優厚的待遇,然后趁著轉獄之機,在押運途中故意尋隙,詐取他人錢財,若是對方膽敢反抗違逆,差人就指使一眾亡命之徒搶劫行兇,西北地區地曠人稀,那些商旅又非本地人,哪里耗得起功夫打官司,真要追究起來,差人就把責任全部推到犯人的身上,這扯皮官司打起來就沒完沒了。

  而且一般情況下,遭劫的人若是沒有顯赫的背景,地方官員也不愿為此進行深究,因此“碰瓷”之風愈演愈烈,屢次得手之后,押解的差人也愈發的放肆胡為,無所顧忌。今兒見丁家車隊十分龐大,這些差人才沒起意勒索,可是如今既然丁家先沖撞了他們,這些痞子哪有不狠敲一筆的道理。

  丁大小姐亭亭玉立,眉眼如畫,一顰一笑時都別具韻味,那差人還很少看到如此味道十足的大姑娘,心里是越看越癢癢,他也知道未必有資格和這樣的美人兒銷魂一番,但是占點口舌便宜心里也是美的,故而丁玉落越是恚怒,他越是得意。

  柳十一眼見自家小姐受辱,鼻青臉腫地站在一邊,壯著膽子道:“這位官爺,我們這些糧食,是運往廣原的軍糧,耽擱了時辰,只怕你也難逃干系,錯在我們,賠你些銀錢也就是了,怎可如此欺人?”

  那公人一聽他語帶威脅,不禁勃然大怒,戟指罵道:“你們這些糧商,最是不仁之至,賤價以糴,貴價以糶。有那喪盡天良者,又于糧中摻雜糠秕沙子,但逢天災人禍,必屯積居奇,以粒米搏千金,奪人血食田地,但往官府販糧,也是欺上瞞下,從中漁利,如今竟使邊軍壓我,不知你這軍糧是哪位軍爺押送,請回來給本都頭看看!”

  那都頭一罵,柳十一臉色發赧,頓時作聲不得。

  販糧欲謀大利,屯積居奇是必然之舉。而官府收購軍糧,當時實行“時估”制度,每旬由官府召集當地行會商人共同評議決定收購價格。這些商人便買通牙儈、公吏與中賣之人,將價格訂得高高的,又故意不收其他運糧商人貨物,迫使其低價賣給本地商人。

  許多商人一遇兵事,更是擁糧自傲,囤積居奇,迫使官府抬價收購。若逢天災,不少家有余糧者更是馬上“閉糴”,封倉不動,哄抬物價,目的就是為了乘災荒之機兼并貧民田產。

  丁家能從一無所有短短二三十年間大富大貴,除了丁家主人丁承訓為人精明,眼光獨到,也是得到了天時之助,當初丁庭訓存糧待售時,正逢天災匪患并重之時,赤地千里,百姓流離失所,遍地都是尸骸,災情最慘重時兩個金元寶才能從有糧者手中換三個包子。丁家正是乘此天時一躍而起,買下萬頃良田,成為霸州首富。

  原始積累都是血腥的,丁庭訓為人還算正派,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后人時常慨嘆人心不古,卻不知他們究竟對古人的真實行為和道德水準又有多少了解?竟不知古人中高義者固然有,史書上為此大書特書,然則實際上不義者更多,而且因為當時制度較現在更加不完善,故而古代奸商較之現代奸商為禍更烈。

  丁承訓正是熟知糧食交易中的許多門道,才與邊軍交易,以“不提價、不抑價”,永以中平之價獨家承運軍糧,用承包的手段,軍方預貸糧款,由他們獨家承運。廣原邊軍將領苦于胥吏從中弁利過甚,實在是治理不來,才把有地萬頃的丁家定為獨家糧商,減少許多中間環節,節省了大量軍費。

  如今丁家的糧食是要運去廣原賣給軍方的,但他們只是通過與邊軍將領的個人關系,獲得了壟斷的糧食經營權,現在糧食未入官屯,便不算是官糧,漫說軍隊不會派人護送,他們也沒有運輸途中的各項特權。那都頭乃是地方上的一個胥吏,焉能不知其中原委,柳十一胡亂抬出軍糧的名頭嚇人,反而惹惱了他。

  丁玉落眉尖一挑,沉聲問道:“那依官爺,此事該如何解決?”

  那都頭一見這大姑娘輕嗔薄怒,風情撩人,渾身骨頭輕的都沒有四兩重了,在同伴和犯人們的起哄下,竟輕薄地拿手去勾丁玉落的下巴,口中笑嘻嘻地道:“本老爺被騾馬驚了,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辦法,小娘子不如陪本老爺去喝兩杯,咱們坐下來再慢慢地談。”

  丁大小姐見他如此輕薄,這一下可真的火了,手中馬鞭向下一掃,“啪”地一下便抽中他的手背,那差人穿得不厚,氣血不暢,被她一抽,疼得哎喲一聲,兩道眉毛便豎了起來,四下犯人一見公差大哥挨打,立時向前一擁,把丁玉落團團圍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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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7 22:55:03

第020章 小人之道


  就在這時,頭前趕進鎮里安排食宿的丁浩聞訊趕來,一見丁玉落被一群犯人圍在中間,立時大喝一聲闖了進去,伸手一拉,便把丁玉落攔到了自己身后。喝道:“你們干什么?”
  那公差對著丁玉落這樣的美人還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對男人可就沒有那么好說話了,一見丁浩攔在丁玉落前面,模樣六七品,衣著卻是粗俗普通,頓時陰著臉怪笑道:“你小子是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蜢蚱?莫非是這位小娘子的相好?小娘子,我看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樣嘛。”

  丁玉落聽了氣得臉色更紅,要不是丁浩攔在她前面,這一鞭子早不計后果地抽下去了,丁浩卻是一點不惱,他不比丁玉落這樣的大小姐,丁玉落雖說走南闖北,邊關三大城都是去過的,可哪次出行都有家人安排的妥當,衣食住行都不用她操心,更不必和些貓三狗四的小人物打交道,說是歷練過,真論起跟這些人物打交道的經驗她還差得遠呢。

  而丁浩則不同,以前他打交道的盡是些牛頭馬面,對“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句話體會極深,當官的多少要顧忌些身份,太出格的事一般不會去做,可小人物就不同。許多事辦不好,就是壞在那些在大人物跟前辦事的小人物手里,而且常常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剛而不韌者,難成大事。人不能沒有原則,也不能太有原則,如今丁家最大的難處就是把軍糧運到廣原,此時正是需要夾起尾巴做人的時候,縱然有些冤枉氣也得忍了,為了屁大點事充大尾巴狼,那就是自討沒趣了。

  所以聽了那差人奚弄,丁浩不慍不怒,淡淡一笑間,心中已有了計較,他上前一步,兩眼望天,一臉傲氣地道:“在下只是丁家一個執事,確實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家小姐也是你們這些人可以任意羞辱的么?丁家老爺子在整個霸州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知府大人席上,那也是常來常往的貴客,你姓甚名誰,算是什么人物,也敢攔我丁家的糧車?”

  那公人并不知道什么霸州丁家,可是聽他說的邪乎,心里也有點吃驚,一時摸不清他們到底多大的來頭,這心里就怯了幾分,可是當著這么多兄弟和囚犯,他又放下自己的面子。想想霸州和此地還隔著一縣,彼此不相統屬,那公人的舛傲之氣度升起,冷笑道:“那又如何?本老爺的差事事關重大,如今你丁家驚騾傷了我們的人,撞了我們的車,這官司便是打上金鑾殿去,本老爺也占著一個理字,怕你不成?抬出霸州知府來壓我么,你問我名號,老爺我便告訴你,本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給我聽清楚了,淺口大獄刑獄都頭趙家堡就是我,你能咬了我的鳥去?”

  丁浩深諳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物心理,先故作傲氣打壓他囂張的氣氛,若他知難而退,那便一了百了。若他顧惜面子不好下頭,仍不肯甘休,心里必也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他的后著便可用了。

  如今一見這趙家堡果然有些色厲內茬的意思,丁浩忽地露出一臉驚喜,訝然叫道:“甚么,你……你就是趙家堡趙大哥?”

  那趙家堡被他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臉的無賴相也收了,遲疑著道:“你……你認得我?”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哈哈哈……”丁浩一臉驚喜地走到他的身邊,趙家堡趙都頭還在發愣,丁浩已親親熱熱地攬住了他的肩膀往旁邊的一家小酒店走:“哈哈,趙大哥啊,你說這事鬧的,咱們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么。”

  趙家堡結結巴巴地道:“呃……,這位兄臺……咱們認識?”

  丁浩進了酒館,呼人送上幾道小菜,一壺水酒,把趙家堡摁到座位上,滿面春風地笑道:“趙兄,你不認識我吧?”

  “昂!”

  “可我認得你呀,淺口大獄歸肥鄉縣管轄,那肥鄉縣尉,呵呵呵……哈哈哈……”

  趙家堡屁眼一緊,趕緊站了起來,夾著腚道:“你……你是本縣武大人的親戚?”

  丁浩趕緊拉他坐下,笑道:“非也非也,這武大人啊……,鄰縣臨清縣尉趙杰趙大人你聽說過吧,喔,沒聽過?不對不對,莫縣尉已告老還鄉了,如今臨清縣尉姓趙名杰,趙大人與在下素以兄弟相稱,前幾天,還同席飲酒來著,小弟在席上說,要往廣原送糧,趙大人還特意提起貴縣武縣尉,說是彼此是知交好友,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請武縣尉關照一二。”

  丁浩又道:“趙大人雖是新近上任,可是因與武縣尉相交甚厚,所以對肥鄉人物都耳熟能詳,席間亦曾提起趙兄大名,說趙兄管理淺口大獄,肥鄉宵小聞風而遁,乃是一方豪杰,可惜他麾下沒有這樣的得力的兄弟,一時引為憾事呢。在下平生就好結交英雄人物,聽趙大人對你趙兄如此推崇,不禁高山仰止,心向往之,你看,這不,才幾天的功夫,就心愿得償,終于見到趙兄了。”

  “哦……哦哦……”趙家堡擠出一副笑容向他笑了笑,忽然之間他的勒索對像變成了他拐彎抹腳的好朋友兼仰慕者,趙家堡一時無法適應自己的新身份。

  丁玉落、一眾執事和淺口大獄的差人、犯人并肩地站在外面,疑惑地看著小酒館里兩人推杯換盞,一副哥倆好一家親的模樣,要不是都知道丁浩這一輩子壓根沒離開過丁家大院,他們還真當這兩人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

  丁浩給趙家堡滿了一杯酒,笑嘻嘻地道:“兄弟這次是往廣原軍中送糧的,若是糧食送的遲了誤了軍方大事,兄弟也擔待不起,要不然,還想和趙兄在這兒盤桓幾天呢。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兄弟好好宴請趙兄一番,怎么也不能在這么寒酸的地方飲宴。”

  他往外一瞅,看看那幾個佩刀的差人,向趙家堡問道:“趙兄,那幾位佩刀的差人,也都是經制正役的捕快吧?”

  經制正役這詞兒,還是他在清水鎮時從趙縣尉那聽來的,如今正好現學現用,顯示他確實熟悉衙門里的事。經制正役是指朝廷有編制名額的捕快。一縣府衙有皂班、壯班、快班三班衙役,里邊真正的“捕快”并不多。一般一個真正的捕快,要配副役兩人,每個副役手下又有“幫手”、“伙計”六七人,全算下來一個捕快就管著十幾號人,這樣的捕快才是經制正役的捕快。

  趙家堡被丁浩一通忽悠,聽起來好象整個肥鄉縣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都能七繞八繞的攀上關系,就差沒直接說他是肥鄉縣太爺的座上客了,趙家堡正努力地消化理解著他說的話,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丁浩便向外招了招手,漫聲喚道:“小落,過來一下。”

  外邊幾個人正在發呆,聽了這話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挪地方。

  丁浩又叫:“小落,叫你呢,進來一下,趙大哥是個爽快漢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甚么?”

  見他向自己招了招手,丁玉落詫然看看左右,指著自己的鼻子結結巴巴地道:“他……他在叫誰?”

  臊豬兒吃吃地道:“大小姐,阿呆好像是在叫你……”

  幾個管事紛紛看向丁玉落。丁大小姐竟然沒有暴走,她遲疑了一下,居然就真的乖乖走了過去,幾個管事不禁直了眼睛。

  趙家堡瞟了一眼正略帶忸怩地走來的丁玉落,淫笑道:“這位小娘子是丁兄的什么人?”他問完雙眉還輕佻地跳了跳。

  丁浩一本正經地道:“她是舍妹。”

  “喔!”趙家堡“唰”地一下收起一臉淫蕩,正襟危坐,比破廟里的土地爺還正經。

  “小落,這位趙兄,就是趙縣尉提起的那位趙都頭。大家都是自己人,方才的些許沖撞誤會,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趙兄手下撞傷了幾個兄弟,咱們不能讓趙兄難做,你去取兩錠銀子來,讓趙兄給兄弟們買碗酒喝。只是……撞壞的那幾十壇咸菜,也不知道這鎮上的小店有沒有足夠的存貨,這事真有點棘手……”

  趙家堡一聽連忙站起來,很光棍地道:“丁老弟,你這不是臊我的人嗎?大家都是自己兄弟,這么點事我還擔待不下來?”

  他端起一杯酒一口啁了下去,緊緊腰帶,大步走出酒店,站在屋檐下把大手一揮,豪氣干云地道:“你們這些天殺的賊配軍,還站在那兒干什么?等著老爺我請你們吃大餐不成,一個個該吃‘辭陽飯’的賊廝鳥,不快些把咸菜都揀起來,到了大獄你們吃甚么?”

  丁浩向丁玉落遞個眼色,丁玉落會意,仍舊掏出兩錠銀元寶,丁浩一把抓住,趕上去往趙家堡手里一塞,說道:“趙大哥的情意,小弟心領了。這銀子不是給大哥你的,丁家車隊兩百輛大車、上千號人,要在鎮上尋個住處,一時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安頓,小弟還得去鎮上奔波一番,不能親自向幾位受了刮碰的差官大哥擺酒賠罪,這兩錠銀子就請大哥代小弟向幾位差官大哥設宴謝罪吧。”

  “看你說的,這……這……那哥哥就生受啦。”趙家堡有些不好意思地袖了銀子,隨口說道:“這洹水鎮雖窮,就是地方大得離譜。晁保正家偌大的宅院,宅后足足圈了三十畝地,還安頓不了你這兩百輛車?”

  丁浩苦笑道:“小弟去找過晁保正了,可他不肯相借,縱出銀子租也是不肯的。”

  趙家堡一聽,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晁老兒好大的氣派,你不用急,哥哥與你一同去借,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一文錢也不用給他。他若不答應,哥哥今兒就不走了,這百十號人犯全領他家去,吃他娘、喝他娘,不作踐死他,也顯不出你家哥哥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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