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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8 18:28:52

第021章 后宅絮語


  有趙家堡趙都頭出面,洹水鎮的土財主晁保正只得捏著鼻子答應下來,把后院兒借給了丁家車隊。有錢賺時往外推,這回一文賺不到,還得客客氣氣地把人家請進來,大為失算的晁保正一回正屋,就被自家婆娘罵了個狗血噴頭。
  晁家的后宅院的確非常大,大到后世的農家完全無法想像。西北地區地廣人稀,這一帶的地又比較貧,所以每家的地都不少,做為地方上的保正,晁家有權有勢,土地自然最多,他那后院里圈進去的地差不多有三十畝上下,丁家車隊的所有人都住進去都不成問題。

  今天晚上的天氣特別的暖和,連風吹在身上都沒了寒意,再加上這個鎮子上只有一家小客棧,所以丁家車隊的人干脆全住進了丁家,在后宅院里搭起了帳蓬。

  由于從這里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真正比較荒涼的地區了,除了沒有幾戶人家的一些小村寨,幾乎沒有人煙,所以需要采購一下這兩天的一些必備之物,因此一安頓下來,馮大掌鞭就帶著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位管事去鎮上開始采購菜蔬、肉干、酒水、傷藥等路途上需用之物了。

  而丁浩下午陪著趙都頭一行差人喝了頓酒,將這些爺送出了小鎮,回到晁家后宅院時就有些醉意上涌。其實這時候的酒度數不高,以致存放過久都有酸掉的危險,可是畢竟是含酒精的,丁浩隨車隊一路行進,跑前跑后的安排,身子早就乏了,這一飲酒倦意就上來了,于是回到帳蓬里就蒙頭大睡起來,這一睡直睡了兩個多時辰才醒過來,待他醒來天色已經全黑了。

  丁浩走出帳蓬,此時許多疲倦的民壯家丁酒足飯飽都已沉沉睡去,后宅院中住的人雖多,卻十分的寂寥。后院靠右是一座山坡,山坡上栽著許多桃李果樹,樹葉落光,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

  遠處,傳來鎮集上的鑼鈸歌舞時,小鎮上的人仍在舞獅、舞龍,賞燈猜謎地過新春。高高的旗桿上挑著一串紅燈籠,在風里輕輕地晃動,有那鑼鼓聲襯著,反而顯得后宅院里無比的靜謐冷清。

  丁浩站在旗桿下,醒了一會酒,意識漸漸清醒起來,開始思索起了自己的心事。他這次出來,開闊了眼界,也在丁家一眾執事們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回去以后到底如何,丁庭訓對他會是一種什么態度,這些都還很難確定,自己這番努力會得到應有的回報么?能不能從此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是不是從此就依托于丁氏,開創自己的事業?也許自己沒有機會成為像丁庭訓這樣的一方豪紳,不過憑借自己所擁有的見識,如果給他一個機會,這一輩子總也能過的有滋有味的。人生,就是活著,能活的比別人快活,那就足夠了吧。

  丁浩正想著,身后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扭頭一看,丁玉落正悄然走來。她仍是一身男裝,不過因為剛剛沐浴過,一頭長發沒有束起,再加上今夜出奇地暖和,她連帽子也沒有戴,一張俏臉掩在柔順秀發間,發間的眸波明媚的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辰。

  “大小姐!”丁浩有些發窘,連忙轉身輕輕一揖:“今日下午為了應付那些差役,還未及向大小姐請罪,在鎮上時,為了打發那趙都頭,小人冒充了丁家主事之人,直呼大小姐芳名,實在是罪過。”

  丁玉落凝視了他一陣,忽地格格一笑,笑意嫣然,如月下曇花:“得了得了,別在我面前文謅謅的裝先生,你識得幾個字呀還要跟我掉書袋。你能把那些痞子公差打發走,沒有誤了咱們的大事,就是功德一件,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么,會為了這事怪你?假惺惺。”

  丁浩臉上一熱,丁玉落又道:“我一個女孩兒家,帶領糧隊遠赴廣原,一路上與人打交道,也的確不甚方便,這一路上有你幫襯,我輕松了許多,明著不好那么安排,不過實際上……你現在可不就是咱們這車隊的主事人么?糧食若能及時送到廣原,那可是你的莫大功德。”

  她輕盈地走到丁浩身邊,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也隨之飄來,沁入丁浩的鼻端。

  “我一直有些奇怪呢,你從不曾出過遠門,更不曾有過什么歷練,何以待人接物如此老到,連柳執事、李執事他們都不及你呢?”

  丁浩攤開手道:“這個……我也不曉得,情急之下我就硬著頭皮沖了上去,一開始說些什么,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可是說著說著嘴也就溜了,我只想著這么說對咱們有好處,卻從細想過其中有什么道理。”

  丁玉落輕輕嘆道:“若非除此,也實在叫人想不出別的理由了,唉,這么說來,你倒是個不學有術的天生奇才,若是能再經一番磨礪……”

  她幽幽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悵然望著遠方道:“這一路行來,都不曾遇到大哥,我想……他應該是抄小路回去的,現在已經到家了吧,只是不知……他的傷勢怎么樣了。”

  “大少爺吉人天相,回府后只要延請名醫診治,料想……不會有大礙吧。”丁浩努力思索著腦海中有關丁承宗的記憶,但是卻非常的模糊。

  丁承宗同丁承業不同,他是個很成熟、很穩重的人,年紀輕輕就替父親承擔了大部分家族產業,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奔波忙碌,回到府里時丁浩遇見他的次數有限,兩人又沒有什么交集,所以對他的印像極為薄弱。

  “是啊,我也這樣想,但愿大哥吉人天相。”丁玉落吁嘆了一陣,又振奮精神道:“還有三天,估計再有三天的時間,咱們就能趕到廣原。從現在開始,再往前的路十分的荒涼,要是真有山賊強盜打咱們主意的話,前面的路也是最適合他們下手的地方,我們務必要加倍提防。”

  “是,小人省得。”

  丁玉落回頭看看他,莞爾一笑道:“你這人,口才急智都是有的,只是沒有正兒八經讀過書,不過沒讀過書也不要緊,這西北是苦寒之地,開化之民不多,要在這里立足,憑的是真功夫,讀圣人書,還真未必有用武之地。你若用機會,可以學習一下弓馬功夫。”

  “弓馬騎射,學來強身健體是好的,用作防身自衛也是好的,不過小人以為,學一身極高明的武功,也抵不住十個粗通武藝的民壯一陣亂箭攢射,憑借一身武藝建功立業的可能恐怕極為有限。”

  丁浩是從后代過來的人,那時的人重視知識的力量,由于火器的發明,超卓的體能和武藝只能淪落成一項比賽表演節目,所以丁浩對這個時代的個人武力認識有些不足,心下不以為然。丁玉落大概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論點,不由黛眉一挑,“哦”了一聲道:“那么,你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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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8 18:29:28

第022章 驚心


  “我以為,人與野獸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頭野獸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來體現;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來體現,只懂得蠻力的人,與野獸何異?”
  丁玉落似笑非笑地道:“你沒讀過書,倒是一套讀書人的調調兒。不錯,這套說辭若是拿去開封府,想必很受那些讀書人歡迎,在這里卻行不通。常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我雖習武,卻也不認為世上有萬人敵的武功,否則還養軍隊干什么?

  然而武功絕非只是強身健體的功夫。西北接近蠻族,武風甚盛,所以大家也最是推崇武力。比如說吧,一個人從軍入伍,有一身好功夫,那就會受到上官的賞識,同僚的欽佩,你就容易出人頭地,武功這時就不僅僅是你的個人技擊之術了,同時也是你的進階之石。赤手空拳一無所有之人,從軍建功是他立業的第一捷徑,你這番說辭,若是那位從一介家奴成為戍邊大將的程世雄程將軍聽了,是絕對不會贊同的。”

  丁浩詫然道:“廣原將軍程世雄原本是他人家奴?”

  “是啊”,大概是還有三天路程就能趕到廣原,而今日就是交糧日期,延誤了三天時間,廣原方面多少有些余糧,是一定能撐得過去的,所以丁玉落心情大好,便耐心地向他解說道:“這程世雄原是晉國大將杜重威府上的一個家奴。杜重威是晉帝石敬塘的妹婿,石敬塘當年把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給契丹人,還向契丹人自稱兒皇帝,他這個妹婿同他一樣都是沒有骨氣的人。

  杜重威做官時貪財好色是出了名的,他任職的地方,幾乎連地皮都讓他刮下去三尺,待到打仗時,他是遇敵則退,膽怯畏死,后來晉國亡了,這杜重威也家破人亡,程將軍就逃到了我大宋,從軍做了一名兵丁,沒幾年功夫憑著一身本事,就連連擢升,成為如今威名赫赫的邊關守將。”

  說到這兒,她稍稍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他能連連擢升,除了自己本事,也是得到了貴人的賞識和扶持。他這貴人,就是府州的折家。自唐玄宗時起,歷經兩百多年亂世,天下門閥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可是門閥勢力也并非蕩然無存。在閩南,還有我們西北地區,這樣的門閥和半藩鎮的勢力仍然存在。

  拿我們西北地區來說,像麟州的楊家、府州的折家、金明的李家、豐州的王家,這都是有名的大門閥,武力之強橫,對咱大宋皇帝那也是聽調不聽宣的。他們不但有兵,而且有錢有糧,西北有名的四大商賈唐秦折李,其中唐家和李家就是依附于折氏的,折家本身也是折氏旁支經商。而李姓大商賈則是金明李家的支姓族人……”

  丁浩不動聲色地聽著,他來歷奇特,所以對自己真正的身份一直諱莫如深,不但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也不敢露出些蛛絲馬跡。剛剛穿越來時,他向臊豬兒打聽過,得知北方韃子的國家叫鐵脫國,還以為歷史已經有了多大的變化。現在看來,除了大遼這個名字變成了鐵脫,基本與自己所知的歷史還是一般無二。

  想來也是如此,蝴蝶效應的假設前提是它沒有受到任何的反作用力的,可是你真的穿越了,所能影響改變的卻只能是局部,你接觸的人、經歷的事,自然會有當時的人對其做出種種反應,抵消它的影響。

  如果真的有人先于自己來到古代時空,并且有了一定的影響的話,的確會改變一些本來既定的事情,可是只要大的發展趨勢不變,本該因時因勢脫穎而出的那些英雄豪杰們沒有被他的出現改變人生命運,那么天下仍是大體相同。

  想通了這些問題,丁浩心懷為之一暢,石敬塘這個千古罪人既然仍在,大遼既然只是換湯不換藥地改了個鐵脫的名字,那么……

  丁浩忽然好奇地問道:“咱們大宋南邊,是不是有個唐國?”

  這個時代的人消息閉塞,許多一輩子沒離開家門十里的老農只知道坐金鸞殿的是皇帝,至于這皇帝姓什么都不曉得,改朝換代的大事有時都得天下太平幾年了才知道,所以丁浩這么問,丁玉落并不以為奇,她很自然地點點頭,說道:“是呀,唐國已傳三代,如今的君王叫作李煜。”

  “果然如此……”丁浩心中一種興奮,能夠親眼見到以前只有從故紙堆中才能見到的世界,的的確確是一件很讓人興奮的事,盡管它有了些許的變化。

  李煜,不知還有幾年才能成為亡國之君,他和大宋的徽宗皇帝極其相似,兩個人都是亡國之君,都是大才子,一個是詞中之帝,一個是一代字宗。兩個人都是重用奸佞、禍害忠良的大昏君。李煜奢侈無度,信佛佞佛,寵信奸臣皇甫勛,枉殺名將林虎子;宋徽宗重用“六大奸”,弄得朝綱烏煙瘴氣。

  李煜寫了首“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塑造了小周后這個千古最佳情人形像;宋徽宗寫了首“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成就了李師師的大宋第一名妓。

  不同的是,李煜是亡在漢人皇帝手里,所以后代的男人們同情他的不幸,小資女青年們傾慕他的浪漫和才華,全然忘記了他的昏聵無能。而宋徽宗是亡在外族皇帝手里,后人飽受創傷的心靈創疤上被他多抹了一把鹽,結果是千年一罵到如今……”

  “丁浩?”丁玉落見他神思恍惚,不禁有點害怕,連忙喚了他一聲。

  丁浩瞿然驚醒,不禁啞然失笑:“我尋思這些事做什么,這一輩子,我在西北能混出一份家業,快快活活做人就功德圓滿了,那些帝王家事關我屁事。”

  丁玉落見他一會發呆一會傻笑的,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一次因為原本負責運糧的人手內藏奸細,一個沒敢用,倉促地用這些烏合之眾組成了這支糧隊,原本我還擔心的很,后來你表現殊異,我這心才安定了下來,你可不要時而精明、時而犯傻的,我現在全倚賴你了。”

  丁浩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今晚的天氣啊……”

  他仰頭看天,一聲哈哈還沒打完,忽地閉起一只眼睛低下了頭。

  “怎么了?”

  “唔……沒怎么,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眼睛里。我說今晚這么暖和,原來是要下雪……”

  一句話說完,丁浩突地頓住,靜了片刻,他霍地抬起頭來看向丁玉落,一絲淺笑正僵在她的臉上。

  兩人對視半晌,眼中慢慢露出莫名的恐懼,一齊慢慢仰起頭來。

  天空如墨,抬頭望去,什么都看不到。直到那高桿上一串燈籠黯紅的燈光籠罩范圍內,才可以看到,雪正紛紛揚揚地飄下來,鋪天蓋地,雪大如席,兩個人的心忽地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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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8 18:30:00

第023章 絕境


  這個冬天一直沒怎么下雪,如今遲來的大雪終于還是來了,北國雪花大如席,片刻功夫便把整片大地覆蓋上了一片銀白。
  發覺天降大雪后,丁玉落和丁浩立即行動起來,喚起剛剛歇息的伙計們,不管他們如何不情不愿,軟硬兼施地要所有人立即爬起來趕路。

  大雪密集,天地一片蒼茫,天亮時,又刮起了大風。起初尚有暖意時下的雪粘粘的,都站在人身上、車輪上,如今暖意一空,風刮著雪花直往人的脖領子里鉆,更叫人寒氣透骨,遠遠看去,那一行人馬都成了能活動的雪人。

  地上大雪盈尺,車輪七扭八歪難以前行,掌鞭、車夫和護車的民壯們肩扛手推,拼命地驅趕著騾馬,到了中午時,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盡,再邁一步都難,整個車隊終于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曠野之中歇息下來。

  明亮卻毫無暖意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陽光照在無垠的雪地上,反光刺得人兩眼發花。躲在大車旁邊匆匆吃了點干糧的伙計們一臉疲憊,任憑丁玉落和柳十一、李守銀等人如何鼓動,甚至懸以巨賞,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丁浩的嗓子都喊啞了,他嘶啞著嗓子往來反復,還在不死心地規勸大家:“兄弟們,沒有多少路了,大家千山萬嶺都翻過來了,還能敗在這最后一截上,再使一把力,廣原就在我們前面了……”

  一個精疲力盡的民壯倚在一輛大車上,有氣無力地道:“丁管事,丁家一天出三天的工錢,一路上待咱們也不薄,大家伙兒心里都有桿秤,東家仗不仗義,咱品得出來。要是還能走,不用你說,大家伙兒就豁出這一百來斤了,可是……咱們真的是走不動了呀。”

  馮大掌鞭踏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前邊回來了,他的眉毛、胡子都被風雪刮成了白色,那一身臃腫的羊皮襖如果染成紅色,簡直就是一個圣誕老人。

  他見了丁浩,重重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小丁啊,甭難為大家了,就算大家伙肯豁出這條命去,也是不成了,剩下這段路本來就不好走,大雪一來,連路都看不見了,咱們現在已經在曠野中迷路了,再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車軸都得扭斷了。”

  “那咱們可以使人探路啊,雖說慢了些,總比坐以待斃強。”

  “探路?就算咱們找得到路,這車載著這么重的糧食,在厚厚的積雪里也根本轉不動啊。”

  丁浩看了眼大車的車輪,木制的輪子,寬度不及汽車輪胎的一半,車上載著重重的糧食,完全陷在深深的積雪里,騾馬力量有限,在正常情況下才拉得動這許多糧食,這種情形下只怕騾馬數量加倍,也很難把車子從厚厚的積雪里拖曳出去。

  丁浩茫然看著七扭八歪的車隊,精疲力盡的壯丁,不禁一臉茫然,丁家的前程也許他不是那么在意,可是這件事上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就這么完了?

  過了許久,他的喉結才輕輕嚅動了一下,嘶啞著嗓音問道:“大小姐呢?”

  周圍的人左右看看,都沒發現丁玉落的身影。方才丁玉落還在這里和那些管事們一起苦苦勸著大家,可是這會兒功夫,誰也沒注意她到什么地方去了。過了好半天,薛良才道:“阿呆,方才……我看大小姐往那邊去了。”

  丁浩順著臊豬兒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一片蒼穹,遠遠的與大地的雪白交織在一起。白茫茫的大雪把蘆葦都壓彎了,蘆葦彎成了弓形,葦梢埋在雪里,葦桿毛茸茸的,像一條條狐貍尾巴,在厚厚的積雪上,有一行深深的腳坑。丁浩從車轅上拔起長鞭當拐杖,追著那行腳印走了下去。

  那是一個坡,要不是一棵棵蘆葦弓起的“狐貍尾巴”,光看那風刮成的一道道雪紋,那雪坡就像海邊的沙灘,更像沙漠的浪紋,蒼涼而荒蕪。

  丁玉落獨自站在前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兒。丁浩走到她的側后,站定,看到她的臉很白,就像她肩頭的雪花。蒼白的臉毫無生氣,使她的人看起來就像一具雕塑。

  “大小姐……”

  “我問過馮大掌鞭……”

  “什么?”

  “他說,這樣怪異的天氣,連他事先也沒看出來。這場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堵住了我們的去路,堵住了我們的生路啊……”

  “大小姐……”

  丁玉落忽地格格一笑,肩頭的積雪簌簌落下:“這場雪……簡直就像是專門為我丁家下的……”

  “大小姐……”

  丁玉落緩緩轉過身來,一尾雪花孤零零地飄下來,被微風吹到她的臉上,她長長的睫毛眨都不眨,那雙眼睛看著丁浩,可是那空洞的眼神飄過丁浩,好像看到了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峰和河流……

  “阿呆,你,本該是我二哥,可你卻得叫我一聲大小姐。丁家三十年富貴榮華,你不曾享受到一分一毫。幸?亦或不幸?以前看,是不幸,現在看,卻是大幸,至少,丁家這場潑天大禍,與你不會有半點干系。”

  “大小姐……”

  “大雪一日不化,糧草一日運不到廣原。這是天亡我丁家,丁家的氣數……盡了……”

  丁玉落目光閃動了一下,終于凝注在丁浩身上,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若是太平盛世時,糧車被劫還算不了什么,偏偏這是邊軍的糧草,偏偏北方韃子正在襲擾邊關,丁家闖下如此彌天大禍,那是誰也救不得咱們了。我想……爹爹一定會很慶幸,慶幸他一直視你如路人,因為他的這份狠心,居然給丁家留下了一線香火。古人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如今想來,真是一點不假……”

  她神志恍惚,臉上反而泛起一片嫣紅,那種古怪的神氣,看得丁浩心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只見丁玉落說完,已攸地反手自肩后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利劍:“玉落既救不得丁家,如今只求死個干凈,免得活著受辱……”

  丁玉落一言未盡,手腕疾翻,一口劍已向自己頸上攸地抹去。

  這時兩人之間還隔著兩丈多遠的距離,地上是厚可至膝的大雪,就算換了在清河鎮遇上的那個偷兒壁宿輕如猿猴的身法,也絕對來不及躍過去制止。

  丁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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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8 18:30:32

第024章 生機


  幸好方才見丁玉落神情異樣,丁浩就已有所戒備,這時情急之下,丁浩不暇多想,立即抖開大鞭,振臂一揮,“啪”地一聲炸響,那鞭梢如靈蛇騰空般夭矯,一下子抽在丁玉落的手腕上。
  丁玉落痛呼一聲,五指下意識地一松,手中劍脫手跌落,“噗”地一下沒入雪中,她垂下手臂,愕然看向丁浩,一行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淋漓而下,濺撒在潔白如銀的沃雪上。

  丁浩丟開鞭子,趟著積雪猛撲過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喝道:“你做什么,為何自尋短見?”

  丁玉落凄然道:“廣原戰事一旦不利,就算不是因為糧草問題,恐怕這罪責也要推到丁家身上。無論如何,丁家這一劫是逃不了啦,丁家闖下如此大禍,論罪則男丁當斬,女子必沒入官妓。我現在死了,還能落個清清白白的身子……”

  宋朝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中法治最好的一個朝代,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宋朝不殺士大夫,除非造反大罪,一般都是流放了事。不過大罪仍是要抄沒家產的,比如后來風光一時的宰相丁謂,就被罷相流放海南做了個小小的司戶參軍,家產也被抄了個干干凈凈,四個做官的兒子盡皆罷黜。

  可是這種優容制度只是對士大夫而言的,并非是對小民,有點刑不上大夫的意思,小民若是犯了極重的大罪,或者為盜為匪,那么他的女眷充作官奴官婢,送進官窯子這種事仍是常有的。有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甚至把“系獄候理者”,也就是等待審判尚未定罪的女嫌犯都充了官妓。

  丁玉落是大戶人家小姐,死她不怕,可是她受不了那種羞辱,眼見大雪盈尺,天氣又寒冷,糧食無論如何不可能及時送到,丁家大劫難逃,便萌生了死意。

  她說完了俯身便去雪中摸劍,丁浩一急,伸手便去扯她,丁玉落可是練過功夫的人,平時走路如風擺楊柳,看不出厲害,這時兩人之間的差距便暴露無遺。丁玉落只是使力一掙,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崇尚男人力量不必用肌肉來體現的丁浩便騰空而起,“唰”地一下貼著雪面滑出去三丈多遠,摔得昏頭轉向。

  丁玉落俯身自雪中拾起長劍,慘然道:“

  “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讓我死,才是真的為我好……。阿呆……,玉落臨死,喚你一聲二哥,只求二哥在我死后,將小妹的尸首送回霸州,免得流落異鄉,做個孤魂野鬼!”

  丁浩嘶啞著嗓子急道:“誰說糧食就一定送不到,但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應該放棄!”

  丁玉落慘笑道:“希望?哪里還有希望,這么大的雪,糧食無論如何也是送不到的了。”

  “未必!我有辦法!”

  丁浩眼見丁玉落要橫劍自刎,情急智生,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一躍而起,急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或許可行。”

  “你不是誑我?真有辦法?”丁玉落既想信他,又怕他是誑自己放棄自殺,心下患得患失,瞧來楚楚可憐。

  “來,我先給你包扎好傷口……”

  丁玉落急道:“眼看命都沒了,還包什么傷口。你有法子?真的有法子?那快告訴我!”

  丁浩便把自己的想法對她說了一遍,丁玉落詫異地道:“這樣……真的可行么?這樣……可以在雪上行走?”

  丁浩心中一奇,暗想:“難道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雪撬是什么東東?”他忙答道:“這個法子,呃……是有一個老乞丐,經過咱們村子時,我好心拿了個饃給他吃,與他閑談時聽說的,聽說極北之地的人冬天就使這法子運輸東西,不過……我也不知是否一定可行。”

  丁玉落喃喃道:“聽起來,倒是大有可能。”她略一思索,便把銀牙一咬,斷然道:“成!死馬當成活馬醫,就按這個法子辦!”

  ※※※※※※※※※※※※※※※※※※※※※※※※※※

  “大小姐這是要干什么呀?”李守銀看著大家按丁玉落的吩咐卸下騾馬,卸下糧食,最后把所有的車子都徹底破壞了,車軸、車輪被拆掉,整個車廂翻過來,車轅和一些楔板被豎著固定在空車的底下,不由一臉茫然。

  丁家外管事柳十一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兩眼發直,喃喃地道:“丁家完了,丁家完了,大小姐瘋了……”

  陳鋒和楊夜兩個佃戶長工頭兒蹲在路邊,憂郁地看著忙忙碌碌的民壯,陳鋒長嘆一聲道:“丁家這下子算是完啦,咱們的好日子也到頭啦。”

  楊夜不以為然地道:“未必,不管誰做東家,都離不開好莊稼把式,要想有好莊稼把式,離得了咱們這些地頭蛇?”

  陳鋒沒精打彩地道:“但愿吧,可是再找一個東家,未必能像丁老爺對咱們這么厚道啊。”

  楊夜“嗨”了一聲道:“行了,看看丁家是什么下場,咱們啊……知足吧。”

  丁玉落把皮帽子摘了下來,忙前忙后地指揮著,額頭上汗水涔涔落下,她的腦袋在雪地里隱隱地冒起了霧氣,丁浩更是如此,由于嗓子嘶啞,他喊出來的聲音都有些走調了,聽起來有些好笑,可是那語氣,卻透著一股峻意,讓人不敢訕笑。

  大家忙碌了半天,當所有的車子都拆裝完畢,又重新翻整過來,把糧食堆上去,把捆縛糧食的繩子做成了一根根纖繩時,大多數人終于看出了一些門道。

  爬犁,是北方民族發明的一種冬季運輸工具,最初,世居北方冰雪苦寒之地的民族發明了與現代滑雪板極為相似的交通工具,此事有隋唐時期的遠游家發現后還記載了下來,不過并未引起中原漢人的廣泛注意。后來,受滑雪板的啟發,北方民族又發明了爬犁這種運輸工具,而漢人的領土上還沒有人見過這種工具。

  然而這些東西他們或許想不到,卻不意味著見到了也不認得。一見這些東西被放在雪地上,摞好糧食,留出了纖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這么做的目的和它的用法。

  陳鋒和楊夜又驚又奇地站起來,抻著脖子看著雪地上的一個個雪撬爬犁,好半天,陳鋒才驚嘆道:“大小姐這是要……,嘿!真是厲害,她竟想得出這樣的法子,可是……這……這能成么?”

  楊夜瞧了一眼正在指手劃腳忙碌不休的丁浩,哼了一聲道:“瞅你那眼神,這是大小姐想的主意嗎?這是那個阿呆想出來的。阿呆……不呆啊,這種時候,大廈將傾,人心思變,他還有這個定力、這個氣魄、這份心思,真是個人物啊。”

  起風了,雪花也開始又零零星星地飄了起來,他袖著雙手,舔了舔皸裂的嘴唇,縮著脖子冷笑:“丁老大殘了,能不能再站起來可就不好說了,丁老二是個沒出息的紈绔子,只會在女人肚皮上使勁,打理丁家他屁都不是。丁家偌大的家業,要是有這丁浩當家……,嘖嘖嘖,可惜啦,東家為了一個好名聲,丟了一個能光大門楣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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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4-28 18:31:05

第025章 明白揣起來

  待到一切準備停當,天色已經黯淡起來,風更大了,雪花也絮絮揚揚地飄灑起來,丁玉落站在上風口,向聚攏過來的民壯家丁們大聲說道:“現在,一場大雪,把咱們給阻在這兒了。距廣原,咱們還有兩天半的路程,就這么放棄,我不甘心!車,是無論如何也駛不動了,可是有了這些……這些……”
  丁浩小聲提醒道:“雪橇……嗯,你還是說雪爬犁吧……”

  “嗯,可是有了這些雪爬犁,這雪就阻不了咱們的行程。這些雪爬犁載了糧食也不會陷進雪里,憑著它們,只要咱們齊心協力,就一定能把糧食及時送到廣原去。”

  “什么?”

  從沒見過這種運輸工具的民壯們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地道:“這玩意兒能行嗎?”

  “大小姐,這大車都拆零碎了,這個什么什么……爬犁,瞅著不夠結實啊,走一走還不散了架?”

  丁玉落道:“倉促之間,我們也只能想到這樣的法子,不錯,爬犁底下沒有釘子,是用繩子固定的,上邊的糧食也沒有繩子捆縛,運起來的確費點勁兒,可是只要大家伙兒一路照應,壞了就及時卸車重新捆綁,一共也就兩天多的路程,費不了多大事兒。有騾馬拉著,咱們再幫一把手,這道坎兒一定過得去。”

  “大小姐,這么大的雪,齊膝深吶,空著手走路都能把人活活累死,還得一路扶著糧食,拉著纖繩?那是人干得活嗎?”

  “丁大小姐,這錢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成,對丁家,我們是仁至義盡了,這活兒,我們實在是干不下去了。”

  “干不了,干不了,走吧走吧,丁家這次算是完了,咱們回吧。”一些人已經開始鼓動大家散伙了。

  “你們……你們……,”丁玉落嘴唇發白,嘶聲道:“你們不能走,丁家待你們不薄,只要能把糧食送到……”

  “大過年的出來,我們不就圖掙個辛苦錢嗎,可是這樣的活……不攀親不帶故的,我們總不能為了你老丁家把命都搭上吧,走了走了……”

  騷動聲越來越大,丁玉落的聲音也越喊越小,眼見許多人棄了糧車已掉頭走去,丁玉落雙膝一軟,幾乎一跤跪倒在雪地上。

  丁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躥過去扶住了她,然后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嗓門吼道:“都他媽的給我站住!”

  這一聲吼隨著風飄出老遠,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所有的人都用驚疑的目光看向丁浩,看向這個原本懦弱,然后機靈,現在又一臉兇悍的丁浩,一時無法適應他如此突然的轉變。

  “你們知道這糧食是干什么用的嗎?韃子正在咱們大宋的邊境上‘打草谷’,這廣原守軍,就是咱們的靠山,要是廣原軍吃了販仗守不住廣原城,韃子的戰馬就能長驅直入,燒你的家、搶你的女人、取你的性命!”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著站在上風口,臉色鐵青的丁浩,風雪越刮越大,連他的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偏那隨風而來的聲音卻聽得清清楚楚。

  風雪拂面,丁浩大聲吼道:“到了這一步,你們拍拍屁股想走?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松屁!你們知道丁家為什么跟你三倍的工錢嗎?因為這糧,是官軍訂下了的,這糧是必須要送到的!你、你、還有你……”

  丁浩戟指點去,被他點到的民夫都膽怯地退了幾步,丁浩質問道:“你們一個個懂不懂咱們大宋的律法?你給東家干活,收了工錢不做差使怎么辦?賠付工錢就行了!可你現在接的是邊軍的差使,要是拍拍屁股走人,害得邊軍吃了敗仗,害得無數百姓跟著糟殃,你知道是什么下場嗎?抄家!殺頭!”

  丁浩聲色俱厲,唬得那些村夫民壯一愣一愣的,他們大字不識,哪懂得什么大宋律啊,他們只知道這丁浩跟臨清縣尉還有淺口大獄的都頭都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他說國法是這個樣子,那想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了。

  “當兵的臨陣脫逃怎么辦?殺頭。為什么這么干?因為怕大家都有樣學樣吃了敗仗。運送軍糧臨陣脫逃怎么辦?沒了軍糧那是鐵定要吃敗仗的,你們自己想想,這是多大的罪過,唵?

  就算你們沒長腦子,用屁股想也該想得通吧。把糧食往這一丟你走?好啊,你走啊,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到那時候,你入獄了,問斬了,這一輩子玩完了。就會有別的男人來種你的地,住你的房,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娃!”

  民壯們都被震住了,屏住呼吸一聲也不敢吭,風雪的呼號聲中只聽見丁浩一個人嘶啞的咆哮聲:“現在豁出一場辛苦,把糧食送到廣原去,回去少不了你的賞錢,以后你還能拍著胸脯子跟你兒子吹牛:當初要不是你老子我,廣原十幾萬大軍可就吃了大虧!”

  這里是一片曠野,聲音沒有回蕩,丁浩嘶啞的聲音吼出來,剛剛傳進人的耳朵,就完全消散在空氣中,正因如此,反而增添了一種狠厲果決的感覺。上千人的隊伍終于起了一絲騷動,聽了丁浩的話,他們開始意識到,這絕境已不是丁家一家的絕境,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蜢蚱。

  “丁……丁管事……”一個民壯怯生生地道:“我們吃苦出力沒關系,這一輩子咱們賣的就是力氣,可以前再苦再累,到了寒冬臘月也是在炕頭上貓冬的,壓根就沒干過這活兒呀。這么大的雪,一抬腿就是齊膝深,那些四條腿的牲口還能撐一陣兒,我們可是兩條腿的人吶。”

  “人?活得下去才能當人!”

  丁浩站在一塊大石上放聲疾呼:“退是死,進有生,在糧食運到廣原之前,誰都就別拿自個兒當個人。從現在起,我們是騾子,我們是馬,我們就是兩條腿的大牲口!”

  丁浩說完,跳下石頭,奔到一個雪爬犁前面,把一根纖繩搭在肩上,使勁抽了一下已拴好纖繩的大騾子,喝道:“走啊!”

  丁玉落眼圈紅紅的,二話不說疾步奔去,拉起另一根纖繩,與他并肩站著,將纖繩挽了挽,也繃在了自己的肩頭。

  丁浩幫著騾馬拉著雪撬,大聲喊道:“別偷懶,使勁兒走,這玩意兒剛拉起來沉,只要速度快起來,那就越來越省勁兒……”

  柳十一臉紅脖子粗地站了出來,就像喝了一壇子酒,振臂高呼道:“是個爺們兒的,都跟我上啊,糧食運到了,咱揚眉吐氣地做人,運不到,就他媽的去當喪家犬!”

  “上啊,咱們拼了!”眾民壯家丁們在生死攸關的刺激下,惰性全消,終于被激發出了全部的血性,他們紅著眼睛一擁而上,紛紛抄起了纖繩,茫茫曠野中,迎著凄厲的北風,一步一步向廣原進發。

  一切,為了生存。

  “阿呆……”

  丁玉落和丁浩肩并著肩,傾斜著身子,拉著裝滿糧食的一輛簡易雪爬犁,壓著嗓子叫。

  “嗯?”丁浩抿著嘴,頰肉繃得緊緊的,目視前方,腳下有力地向后蹬著地,纖繃得緊緊的。

  丁玉落小聲道:“阿呆啊,其實……你說的是不對的,糧食要是運不到,只會治我丁家人,不會罪及這些民夫車夫的。”

  丁浩的眼神微微一閃,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可是他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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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2:23

第026章 月朗星稀


  深夜,風停雪住,車隊也停了下來。糧袋被擺的到處都是,腳夫民壯們橫七豎八地倒在糧袋墊底,上搭帳蓬的雪地上,皮襖衣袍裹得緊緊的,只在鼻頭處留了一道縫隙,睡得極其香甜。
  丁浩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明明累到了極點,偏偏睡不著。他的心里就像點著了一把火,精神一直保持著亢奮狀態,不知是因為喝了馮大掌鞭酒葫蘆里的酒,還是因為自己指揮著一千多號人進行這樣的壯舉,而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臊豬兒已睡得熟了,整個人都蜷縮在衣袍被褥里,發出輕微的呼聲。丁浩卻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帳蓬。

  月朗星稀,清風徐來,神志為之一清,心中那團火似乎也被抑制住了,旁邊有幾個用來壓帳角的糧袋,正是背風的地方,丁浩裹緊了皮襖,走過去躺在糧袋上,長長地吁了口氣,仰望著天上的星辰……

  丁玉落還沒有睡,當隊伍安頓下來之后,她拖著疲乏的身子,直到整個就宿的營地完全地安靜下來,這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可回到帳中沒有多久,就又放心不下地走出了帳蓬,繞著營地久久徘徊。

  她不知道這段時間又趕了多久的路,距廣原還有多少距離,到處都被白雪覆蓋,他們又是迷了路從曠野中直接穿插過來的,僅能明確大致的方向,連馮大掌鞭都不知道具體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何放心得下。

  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徘徊了許久,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丁家的安危,由此,她也想到了父親的不易。她僅僅是運了一次糧,就遇到了這么多的難題,如果不是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丁浩出面,就憑他們這些從未出過遠門兒的主人、管事,恐怕整支隊伍現在還在清水鎮里打磨磨。父親當年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又該吃了多少苦。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轉著,心里沉甸甸的,過了許久,她才重新走回營地里面,正向自己的帳蓬走去,忽地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丁玉落頓時一詫,深更半夜的,人人累的半死,怎么可能有人唱歌?難道有鬼?

  丁玉落強抑驚慌,側耳聽了半晌,然后握緊寶劍輕輕走去。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凄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

  報以兩聲長嘯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誰?”一聲輕喝,歌聲戛然而止,丁浩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靜了剎那,低叫道:“大小姐……”

  “阿呆?丁浩!”丁玉落循聲走向:“你怎么還不歇息。”

  “我……睡不著。”

  “我也是……”丁玉落輕嘆一聲,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你唱的什么,很古怪的調子,不過……很好聽……”

  “哦,這是一首……北方草原上的歌。就是告訴我爬犁這種東西的那個老乞丐唱過的,調子很……特別,所以我就記住了。”

  丁玉落道:“這乞丐既識得極北之地百姓所使的爬犁,又會唱這樣蒼涼激越的歌兒,見識倒不似個尋常人,他叫什么?”

  “呃……他叫洪七公。”

  丁浩隨口撒了個謊,丁玉落并未起疑,她盤起兩條酸軟的腿,輕嘆道:“還得是你們男人,心胸比我們女子寬廣的多,這樣的局面,這樣的重壓,你還有心情唱歌,可我……不但睡不著,連飯都吃不下。”

  丁浩苦笑道:“大小姐過獎了,我這也是發愁啊。”

  丁玉落啐道:“盡瞎說,人發愁還唱歌?”

  “本來就是,你沒聽說過‘男愁唱女愁……呃……啊……”

  “嗯?”

  “女愁……逛唄……”

  “唔……有些道理,我逛了這半天,心情就好了許多。”

  丁浩暗抹一把冷汗,岔開話題道:“大小姐,愁是不管用的。大家伙兒既然跟著咱們走到了這一步,你就不用擔心再有人離心離德了。咱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也得到廣原城里歇著。你是丁家的主事人,這種時候你必須得沉住氣,你要是慌了,那人心就完了。再者說,糧食就算送到了,也難免要遲上幾天,你還要打起精神上下打點疏通關系,這要是病倒了怎么辦?”

  丁玉落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靜不下心來。”她悵著望著灰蒙蒙的遠方,忽然恨恨地一拍大腿道:“這些蠻夷怎么就不死當了,自古至今,從來就是做強盜,哪怕自己立了國,還是與強盜無異,年年都來‘打草谷’,擄我漢人子民,奪我漢人米糧。”

  丁浩苦笑道:“說起來,若是韃子從不寇邊,丁家也不會有今日的富貴了吧?我聽馮大掌鞭說,咱們的軍隊極缺軍馬,筑城抗敵容易,可是想追擊殲滅敵人,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那這主動自然也就操持在人家手上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奈他何?你也不用總覺得咱們不爭氣,這世上最繁華、最富庶的土地始終是咱們漢人占著,風景最美好、氣候最宜人的山水始終是咱們漢人享用著,誰奪去過了?”

  丁玉落如今已經習慣了丁浩獨到的見解,并不詫異,只在一旁聽著,丁浩也望向北方茫茫的山岳,輕聲說:“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老天爺是公平的,他給了你富庶的土地來耕種糧食,給你過安逸的生活,自然便不肯再給你最強大的武力,不然,這普天下只要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還不全都變成咱漢人的了?

  那些游牧人逐水而居,靠天氣活、靠水草活、靠牛羊活,日子比咱們苦一百倍,一個經常餓著肚子的人當然比衣食無憂的人殘暴。一個沒飯吃、沒衣穿,為了一口吃的就肯拼命的人當然比三餐不愁的人勇猛。一個從小就騎在馬上,沒有固定的住處,靠騎射狩獵維生的人當然比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還要熟稔騎射本領。

  除非……有那么一天,打仗再也不是靠著拳腳刀槍弓馬騎射的個人功夫,否則總的來說,打架殺人這方面,咱們的確是遜他一籌,所以,每當咱們漢人當家主事的人不爭氣時,就要吃他們一些大虧,輪到他們韃子的主事人不爭氣的時候,就吃咱們的大虧。

  不過咱們漢人家底子殷實,跌得再狠,最后總能重新爬起來,把被敗家子們葬送了的祖宗家業奪回來,可他們韃子行么?不管他是多兇猛的野獸,只要被咱們打倒了,就再也休想爬起來,取而代之的必是另一蠻族的惡狼。”

  丁玉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聲應和道:“是啊,再了不起的祖宗,碰上個扶不起的子孫時,那氣數也就到頭了。一國如此,一族如此,一家也是如此……”

  說到這兒,她的心忽地怦然一動:“大哥雙腿俱短,若是不能康復如昔,只要不顛不傻,雖仍是長子掌家,終究不便待人接物,出面打理諸多事情,那時勢必由承業來做,以他心性品格,那丁家豈不……,阿呆說來本該是我的二哥,父親若能不再拘于他母親只是低賤小婢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的話……,可是,爹爹會承認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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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2:56

第027章 普濟禪寺


  趟著及膝的大雪步行,還要拉纖曳糧如同牛馬,其艱辛可想而知。而丁浩更是所有人中最辛苦的一個,因為雪撬馱載過重,騾馬之力不足,他不但要套著繩子拉著雪撬,還要不時的跑前跑后,照顧整個車隊的行止,指點民壯捆綁散了架的爬犁。
  如此辛勞,到了第三天頭上,丁浩終因體力透支過度病倒了,他只能躺在雪撬上,被人拉著走。他高燒不退,車隊所攜的藥物撿合適的給他煎服了也不見效果,額頭燙得有些嚇人。

  這地方四野無人,又無處就醫診治,丁玉落又驚又怕,只得以自己絲帕包裹了冰雪放在他額頭替他降溫,免得燒壞了他的腦子。丁浩這一路昏昏沉沉,清醒的時候少,糊涂的時候多,只知道整支車隊還在漫漫無際的雪原上不斷地前進,如果再見不到廣原城,這支疲憊不堪的隊伍恐怕就要徹底崩潰,血肉之軀,畢竟力有極限,是不可能靠著一股勁兒行逆天之舉的。

  第五天一早,丁浩的燒退了些,神志也有些清醒,丁玉落大喜過望,她一邊拉著纖,一邊扭頭和丁浩說著話,剛剛向他介紹了這兩天的情形,忽地一陣野獸般的怪叫聲響了起來。

  丁玉落大驚,急忙扭頭一看,只見隊伍已轉過一片低矮的山坡,蒼茫的雪野上出現了一片建筑群,遠遠看去,便知是一處寺院。前邊的馮大掌鞭像撲到雪堆里,再爬起來時便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狀若瘋癲。

  原來這幢寺院叫普濟寺,是廣原城外最大的一處寺廟,方丈空空大師佛法高深,威望卓著,許多廣原城中富紳名流都常來寺里進香,聆聽空空大師講法。這樣有名的寺院馮大掌鞭自然認得。

  這一路上因為他們闖進了曠野,走的并非道路,再加上大雪覆蓋,沒有什么明顯的標識,所以馮大掌鞭只能按著大概的方向走,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兒。到了這里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廣原城外。此處距廣原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當然,那是平常輕車往來的速度,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還要走上足足一天。

  得知已到廣原城,整個車隊的人歡喜的就像一群瘋子,他們鼓足余力拖著糧車,狂呼亂叫著撲向普濟寺。

  普濟寺門前四個小沙彌拿著大掃把正起勁地掃著積雪,忽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帶無數騾馬,拉著沒有車輪的古怪車子,身上衣裝狼狽,口中嗬嗬怪叫,還道是什么強盜土匪打劫寺廟,登時駭得魂飛魄散,四個小沙彌丟了掃把,匆匆搶進門去下了門閘,然后便哭哭啼啼地去見空空方丈。

  大雄寶殿里鐘磬齊鳴,香煙繚繞,空空方丈和一班大和尚正在做功課,聽見小沙彌的傳報空空大師手下一緊便敲破了木魚兒,當下監院和僧值便跑去集合武僧,方丈、首座等一班人則火燒眉毛似的跑到了前院。

  山門外呼喝不已,有嘶啞顛狂者,有謝天謝佛者,有砰砰砸門者,那喜極而泣的聲音聽來如群魔亂舞,把個得道高僧空空大師唬得面無人色,眼見眾僧團團亂轉,身為一寺之主,空空責無旁貸,當下叫人扶起一架梯子,他手捻念珠,心里念著阿彌陀佛,戰戰兢兢地爬上院�,偷眼向外觀看。

  老和尚到底比小沙彌多了幾分見識,偷偷看了半晌,覺得外面這些人不像是土匪山賊,當下壯著膽子問起,才曉得竟是往廣原輸運糧草的霸州丁氏。空空和尚這才命人打開山門,把他們迎了進來。

  方丈面前禮不可廢,丁玉落好不容易見到了廣原附近的人,本有一肚子話要問,這時也不敢失了禮儀,她捺著性子先隨方丈進了大雄寶殿,禮佛敬香已畢,這才急急說道:“空空大師,不知貴寺可有精通醫術的師傅,我車隊的丁管事受了風寒,高熱不退,如今十分危急,若不盡快救治,恐有性命之憂。”

  佛寺之中多有醫僧,空空聞言忙道:“老衲師弟空見擅長醫術,女施主可將疾患抬進客房,由他診治。”說罷轉身對知客僧道:“空聞,速去喚你空見師兄,到客房為他診治。”

  空聞應聲去了,丁玉落感激地道:“多謝大師慈悲。我丁家車隊路遇大雪,十分狼狽,今日能到普濟禪寺,真是佛祖顯靈。這有千兩銀票,是信女捐獻的香油之資,還請大師笑納。”

  空空大師果然是大德高僧,大概是平時大戶人家捐獻香油手筆都不小,已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聽說丁玉落捐獻千兩香油錢,還是神色從容,心如止水,他只雙手合什,淡淡地謝了一聲,有道高僧的風范畢露無異,一旁自有座前弟子上前替他笑納了。

  眼見銀票落進口袋,空空大師的神色便也更加慈祥,微微露出笑容道:“女施主,請至禪房用茶敘話,空智師弟,你去安頓一下丁家車隊。”

  因丁玉落出手豪綽,是以方丈親自接待,又因她是女客,為避嫌疑,方丈請她禪房敘話時,便邀了普濟寺首座空性,各帶了兩個小沙彌同去禪堂坐了。

  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剛剛送到她的案頭,丁玉落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師,信女此番從霸州運糧來廣原,因路遇劫匪,又逢大雪,以致延誤了幾天才趕到這里,聽說今冬北人寇我邊境,為禍極烈,不知……廣原城如今情形如何?”

  丁玉落問到這里時,一顆心就高高地懸了起來,生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普濟寺距廣原甚近,如果廣原失守,普濟寺不會是現在這般安詳模樣,據此揣測,丁玉落料想廣原目前的局勢不會太糟,可是縱然廣原軍沒有丟了城池,若是吃了幾個敗仗,難保守將為了推卸責任,不會諉過于丁家,人家是官,他們是民,到那時想上書自辨怕都沒有機會,心中怎能不怕。

  不料空空大師聽了微微一詫,竟然捻須微笑起來。丁玉落訝然道:“大師?”

  一旁普濟寺首座空智呵呵一笑,雙手合什道:“女施主這是何時聽說的消息?不錯,今冬枯寒,北人衣食糧米無助,確曾大舉犯邊,擄我財帛子民。天幸北人內亂,擾邊之寇早在七天前便盡皆退卻了。”

  丁玉落聽到這里一陣狂喜,隨即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坐在那兒竟然半天作聲不得,只覺身子疲憊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空智見她模樣,還以為她是驚詫莫名,便又解釋道:“北帝耶律述律緬酒嗜殺,荒淫無道,是以冬狩之時被彼國大臣蕭思溫、夷離畢、牙里斯等人遣庖人斯奴古暗藏利刃,入帳刺殺。如今為爭帝王,彼國各族酋領紛紛集結兵馬,誰還有心南下。”

  “多謝……多謝大師相告。”丁玉落一言未畢,熱淚已撲簌簌地流了下來,這一回,卻是無限歡喜的眼淚。

  功德殿前,一個光輝無限的小光頭拖著支大掃把,鬼頭鬼腦地看著正匆匆行去的空見和尚,納罕地向一個僧人問道:“玄照師傅,前邊怎么這么熱鬧啊?”

  那大和尚道:“丁家糧隊路經此地而已,沒你的事,好好打掃大殿去。壁宿,你若再這般偷懶,縱有空聞師叔憐憫,方丈也不會容你。”

  “是是是……”俊俏得像個小尼姑似的壁宿點頭哈腰地送走了玄照和尚,眼珠一轉,喃喃自語道:“又是他們,來的倒快,偌大的糧隊,又經了這么大的雪,真難為了他們,看來那些痞賴差人沒怎么難為他們啊,嘿!要不是此番在普濟寺里大爺另有了目標,少不得還要戲弄你們一番。”

  壁宿說完,扛起掃把閃進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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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3:33

第028章 寶剎歇養


  北國的確是出大事了。北國皇帝耶律述律日日飲酒,不理政事,而且嗜好殺人。不但殺朝廷大員,身邊的庖人、養鹿人、養狼人、近侍,稍有不悅更是動輒屠殺,以致人心漸喪。
  大臣蕭思溫見此情景,趁機聯絡了一班朝中貴族,買通他身邊惶惶不可終日的庖人近侍,暗藏利刃潛進他的寢帳,將其斃殺。但是朝中忠于耶律述律的權貴族酋仍大有人在,聞訊大為不滿,紛紛集結兵力欲討伐叛逆,北國內亂,自然無暇南顧。

  北人匆匆撤兵時,廣原將軍程世雄還道其中有詐,所以絲毫不敢懈怠,他一面嚴密防范,一面派出探馬打聽消息,直至兩日前,消息才送回來。如今許多廣原百姓還不知其中詳情,空空大師因與廣原權貴交厚,這兩日又恰有一戶權貴人家入寺進香,這才得知詳情。

  丁玉落得到這個喜訊,歡喜不能自禁,熱淚簌簌落下,兩個大和尚驚訝不已,問明其中原委,便是一番安慰,然后便請丁大小姐暫地客房住下,丁玉落自然不肯,盡管北寇已退,但是他們的糧草已遲了五日,縱是太平時節,這也是違約之舉,多拖一日便多一天責罰,糧食自然還是盡快送到的好。

  當下丁玉落說明自己苦衷,大隊人馬只在普濟寺稍做歇息,就要繼續趕路。為免大家懈怠,有關北寇已退的消息她對誰也沒有透露,只去看望丁浩時,對他詳詳細細說了一遍,丁浩聽了也是大喜。

  因丁浩病情剛見好轉,而車隊至少還有一天路程好趕,是以丁玉落便把他留在了普濟寺靜養。車隊臨行前,丁玉落又找到空空大師,再捐五百兩香油錢,請大師好生照顧丁浩。

  空空大師欣然應允,沒口子地答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是沒有女施主吩咐,老衲也會盡心照料他的。我這寺中,有一樁好處,后寺有一處泉眼,四季噴涌,泉水如沸,以之沐浴可祛風寒。丁施主留駐寺中靜養,老衲可安排他住在熱泉附近,內施藥濟,再沐熱泉,當可盡快痊愈,女施主盡管放心。”

  見老和尚答應的熱誠,丁玉落這才放下心來,又去見了丁浩一面,然后便親自指揮車隊繼續向廣原城進發。

  普濟寺受了人家偌大一筆銀兩,嘴上不說,心里對這位留治的客人也是十分著緊的。送走了丁大小姐一行人,首座空智便讓知客僧玄法帶人把丁浩搬到后寺去住。丁浩進了寺院,既擋風又擋寒,兩碗糖水姜湯配著祛寒熱的藥服下,渾身就輕松了許多,這時已頗有精神了。當下便有兩個小沙彌陪著他,一路繞過幾重巍峨的殿宇,到了清靜幽雅、紅梅綻開的后寺。

  后院中有亭有塔,紅梅處處,一道池水,蜿蜒曲折,水面上還升騰著裊裊霧氣,好像仙境一般。丁浩沒想到寺廟中也有這樣悠雅的所在,不由大為驚奇。

  玄法帶著他七拐八繞,到了一處小院兒,打開了房門,令小沙彌鋪好被褥,生起炭爐,對他笑吟吟地道:“丁施主,且請在此靜養。一日三餐,煎服湯藥,貧僧都會使人送來。這后邊一間房子,內有暗河,便是熱泉貫通之處,若覺得身子好些了,可在其中沐浴。”

  “多謝大師指點關照。”丁浩入鄉隨俗,雙手合什,向他揖了一禮。

  玄法回了一禮,笑道:“少禮,少禮,這寺后風景優雅,正宜靜養,只是,出了這門往右,池水蓮橋那邊,還請施主切勿闖入,那里有本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家眷及其仆從在此暫住,不宜使人打擾。”

  丁浩連忙道:“大師放心,小可只在此處養病,寶剎之內,小可不會胡亂走動。”

  “呵呵,如此,貧僧告辭了。”肥頭大耳的貧僧說完,便帶著兩個小沙彌退了出去。丁浩把炭爐往炕邊挪了挪,躺到炕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滿足地嘆了口氣。人的需求總是因時因勢而變的,在丁家的時候,他盼著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舒心愜意地過一輩子,在大雪蒼原中奔波多日,又是大病未食愈的時候,一碗熱湯、一只火爐、一床軟軟的被子就是他最大的滿足了。

  空見和尚的藥很管用,喝的時候苦的讓人想要嘔吐,現在身上的熱度卻在漸漸降下來,丁浩枕著手臂思忖:“北人因內亂退卻,這一場惡仗沒有打起來,丁家的大難算是過去了。不過,遲了幾天才到,險些釀成大患,廣原軍方難免后怕,受其刁難那是在所再免。丁庭訓白手起家打下這片家業,心智非同一般,這些事他不會想不到,應該早對丁玉落有所交待了。我只是丁家的下人,這些迎來送往交結權貴的事輪不到我出頭,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就好好在這將養一下身子吧。”

  丁浩在房間里想著心事,知客僧帶著兩個小沙彌往前殿走,經過一個小亭,忽地看見路旁青松林中一角灰色僧衣一閃,不禁站住腳步,定睛再看,就見矮松前邊露出一個佛光普照的大光頭,清潔溜溜,沒有一絲瑕疵。

  玄法不禁沒好氣地道:“壁宿,你在那里做什么?”

  青松后的人嚇了一跳,連忙跳出來道:“原來是玄法師傅,呵呵,小和尚沒干什么,剛剛有幾只老鼠偷燈油,被我轟了出來,正往遠處趕呢。”

  那人正是壁宿,他在洹水坑了丁家車隊一把,然后便向廣原而去,比丁浩他們早走了近六個時辰。路上,遇到了普濟寺的空聞帶著兩個徒弟,壁宿孤身一人,便想與他們結伴同行。

  這回壁宿學了個乖,他自知對佛學固然是一竅不通,就是對佛家許多規矩也完全不知,所以便自稱剛隨師父出家,不料路遇劫匪,打死師傅,獨自一人流浪江湖云云,說的涕淚橫流,凄慘無比,空聞和尚惻隱之心大起,便攜他一起上路。他們在路上也遭遇了暴風雪,因為他們是輕身步行,空虛又是走熟了的路,所以比丁家糧隊早到了兩天。

  壁宿一路花言巧語,只是想有人照料著走出曠野罷了,一到普濟寺他便想偷偷離開去廣原城中快活,不想在這寺中得知后院住了一位貴人,乃是本寺護法檀越程世雄程將軍的女眷,這次入駐普濟寺,光香資就捐了足足一萬兩,頓時貪心大起,想著此人富貴,如能撈他一票,說不定可以就此洗手,做個富家翁。

  因為存了這份心思,他才裝出一副出家之心至誠的模樣,先在寺中做了一個小沙彌,尋找機會竊那位護法居士的錢財。丁家那樁事,早被他拋諸腦后了,如今聽說丁家車隊已走,他卻不知曾經在清水壞他好事的那個冤家還留在這里。

  玄法翻了個白眼道:“功德殿打掃干凈了么,燈油可都添滿了。”

  壁宿賠著笑臉道:“都灑掃干凈了,燈油也添滿了。”

  玄法哼了一聲道:“那就回去好生待著,這后寺也是你隨便闖的?此處住著貴人,莫要驚擾了人家。”

  “是是是,壁宿這就回去。”

  玄法做為知客僧,最計較寺中的得失,對這個白吃飯的小沙彌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可這小沙彌是空聞師叔大發慈悲帶回來的,又不好往外趕,便把大袖一拂,揚長而去。

  望著知客僧玄法的背影,壁宿把笑臉一收,狠狠罵道:“奶奶的,想我‘渾身手’壁宿,也是響當當的一條漢子,卻被你這狗眼看人低的禿驢呼來喚去。哼,早晚老子要你好看。”

  說完,他賊頭賊腦地瞄了一眼池水蓮橋對面,黠笑一聲,這才哼著小調兒搖回了功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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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4:08

第029章 第二張臉惹的禍


  次日,丁浩的病情更見大好,早上起來時身上已有了力氣。吃過了齋飯,丁浩又到了后面那棟小屋,掀開地上鋪的木板,便是一道蓋在屋下的暗河,溫泉水是流動的,熱氣蒸騰,清澈見底。
  丁浩大喜,試了試水溫,泉水流到此處已不是十分燙手,便褪了衣衫下了池子。溫滑泉水包裹了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熱力直透肺腑,令人渾身舒暢。丁浩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頭發都糾結成一綹綹的,這一個澡洗得徹底,能搓下去二斤老泥,待到從水里出來,整個人像褪了一層皮,皮膚紅通通的像只蝦子,卻有身輕如燕、神清氣爽的感覺。

  丁浩把衣服盡用泉水洗了,暫穿了僧人借與他的緇衣,回到炕上坐了,就著火爐喝了碗熱水,待到身上汗意盡去,這才起身出了屋子。

  有高大的寺�擋著,風吹不進院子,再有一眼熱泉,后寺中便覺曖融融的,白的是雪,紅的是梅,金壁輝煌的房舍建筑……

  丁浩難得置身如此仙境,便在院中游逛起來。那九曲蓮池七繞八繞,水溫漸降,與另一道河水匯合,兩水匯合處有無數小魚追逐嬉戲,令人不免贊嘆造物之奇妙。

  “當~~當~~當~~~”悠揚而令人忘俗的鐘聲響起,丁浩站在一株梅樹下面,看著池水游魚正心曠神怡,聽到鐘聲偶一抬頭,忽見一個光頭貼著寺�邊上的松樹鬼鬼祟祟地向前走去,他偶一回頭,丁浩看他眉眼隱約竟有識得的感覺。

  在這世上,丁浩所識之人有限,丁家車隊已去了廣原,這個“熟人”能是誰?丁浩心中不由怦然一動。因為丁浩站在梅樹下,被古梅樹粗大的樹干遮住了大半身影,壁宿匆匆一瞥時卻并未瞧見他。

  壁宿在廟里廝混了幾日,已知道這個時辰是全寺僧侶到大雄寶殿聽經誦經的時刻,小沙彌們也大多在前殿侍候,后寺最為空虛,此時正是下手的好機會,是以也有些大意,并未過份的警覺。

  丁浩覺得此人十分眼熟,遠遠看去,又看不清他標志性的桃花眼,再加上他如今一身僧袍,所以不曾認出這人來,好奇之下便跟了上去。壁宿過了九曲蓮池后,便提起了十分小心,因為這邊夜里有人往來巡游護衛,白天他又被寺僧們管制在功德殿里,所以不曾入內打探過。

  他提著十分的小心觀察前邊,對后面悄悄靠近的丁浩就更加難以發覺了。丁浩見這人一路掩掩藏藏,探頭探頭,形止瞧來令人發噱,便知此人要干的事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為,待到發覺自己已經跟過了蓮華池橋,前邊那個光頭已閃進了一處大殿,丁浩把心一橫,便跟了進去。

  殿內空空,四大護法伽藍在壁上橫眉立目,那光頭卻不見了蹤影,四下尋索,才發現旁邊還有角門兒,丁浩順著那角門兒出去,恰見一抹僧袍衣角消失在另一幢大殿里,便跟了過去。

  壁宿穿梭往來,尋找著那位普濟寺護法居士家眷的住處,可是這后寺建筑并不十分規矩,壁宿還是頭一次偷到和尚廟里來,他也不甚得法,沒頭蒼蠅似的轉悠了半天,也找不到那富家翁的住處,又怕進入過深,被他府上侍衛發現,正為難間,忽見前方有一道殿門是鎖著的,料想應該有些重要東西,忠誠地秉持著“賊不走空”的偉大光榮傳統,便想進去摸點值錢的東西先回去。

  他左右看看無人,便躡手躡腳走過去,從僧衣下掏出一截鐵絲,扯起那只銅鎖勾搭幾下,“喀嚓”一聲打開鎖頭,便一頭鉆了進去……

  丁浩等了一陣,不見那光頭出來,便壯起膽子走了過去。壁宿到了房中,只見雜物不少,上邊都是灰塵,隨意翻動兩下,不見什么值錢的物什兒,正大失所望,忽聽隔壁有人說話,壁宿連忙貼�站定,屏息靜靜聽著。

  待他站住,才發現這面�只是一層木板,難怪隔壁說話聽得如此清楚,略一打量,發現板縫有光透來,貼著板縫看去,卻是兩個只穿著小衣的侍婢在里面走動。

  只聽一個小婢道:“難怪小姐不在程將軍府上住,這里著實的比將軍府舒坦,還有這樣的地泉,每日以泉水沐浴,我覺得自己肌膚也光滑了許多呢。”

  二個小婢穿花蝴蝶似的走來走去,窄窄縫隙中小衣翩躚,也看不完全,但是聽了這聲音,壁宿卻是大喜:“找到了,那程將軍家眷必住在這左近無疑,待我再去打探一番。”

  壁宿閃身就要往外走,剛到門口,忽見一一角僧袍閃動,有人奔著這門來了,不禁大吃一驚,倉惶四顧之下,忽見后窗不嚴,便急急躥過去打開后窗輕巧地翻了出去。

  壁宿剛剛把窗子掩好,丁浩便閃進了這間屋子,房中昏暗,只見處處堆些雜物,卻沒有那個光頭和尚的身影,丁浩驚詫不已,這時聽到隔壁聲音,他也下意識地湊了過去。

  “小姐,水溫已經適宜了。”兩個小婢恭聲道。

  有人輕“嗯”了一聲,張開雙臂,兩個小婢便走過去,幫她穿衣解帶。

  丁浩走到�邊,發現隱透亮光的板縫,湊上去閉起一只眼睛一看,頓時把那只獨眼睜到了最大。

  貼著板縫他看不見那位小姐模樣,只能瞧見她的背影。可這少女略顯稚嫩的背影在他眼中已是美的驚心動魄,令人銷魂了。貼著板縫隙向隔壁望去,翹挺豐盈的臀兒赫然在目,近在咫尺之間,臀兒宛如用規矩畫出來的一般,那叫一個渾圓。

  素約的小腰身下,蛇紋細絲綢的小褲褲兜緊了兩瓣臀肉兒,中間一抹淺淺的誘人溝壑,看起來就像一枚剛剛著紅的桃兒。

  丁浩不是一個無惡不做的歹人,就算這是荒山僻野,施淫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虞會受律法制裁,他也不會干那喪盡天良之事。丁浩也不是一伸非禮勿視的堂皇君子,見著這樣情景便會立時面紅耳赤地避開,還要自責不已。他只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男人,有這樣的艷福,又自忖不會被人發現,對對方也不會造成什么實質的傷害,那顆蠢蠢欲動的狼心便咆哮起來。

  “難怪那個禿驢鬼鬼祟祟的,原來是要偷窺人家大姑娘洗澡來著,缺德,真是太缺德了。我……我看兩眼就走,看兩眼就走……”

  貼身褻褲褪下來了,兩條光潔溜溜的粉膩大腿,臀肌白皙如雪、弧線驚人,肉光致致,滑膩光潤,就像剛剝了皮兒的蛋清一般可愛。

  丁浩暗自品評道:“常聽人說,屁股就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這個姑娘下邊這張臉生得如此妖嬈,卻不知她上邊那張臉又是怎生模樣?”

  板隙太窄,那女子身子一動,宛宛香臀便離開了丁浩的視線范圍,隨即隱有水聲傳來,丁浩下意識地一側頭,“咚”地一聲腦袋便磕上了木板,這一聲雖不甚大,可是在這靜謐處卻格外清晰,里邊一位姑娘立時驚喝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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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4:43

第030章 興師問罪


  聲音一傳出去丁浩便知不妙,他正蹲著身子,便雙手一推�板,要借力退走,不想這殿宇本是一間,用木板隔壁開來,這邊儲放雜物,那邊洗浴,隔斷的�板并不結實,只在兩邊打了個楔子,他這一推,年久腐爛的楔子支撐不住,“咣當”一聲倒了下去,直接砸在地上,丁浩則因使力太大,像一只青蛙似的,結結實實地趴在了木板上。
  丁浩慢慢抬起頭,眼前霧氣氤氳,一個少女坐在浴桶中,婉約嫵媚的容顏和圓滑的肩頭、精致性感的鎖骨,都隱在水氣蒸騰之中,如霧籠芍藥一般,臉上滿是驚容。兩個身著小衣的侍婢姑娘站在桶旁,正又驚又怒地看著他。

  “姑娘……其實……我……”

  丁浩干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幕奇景,只見坐在水桶里的俏麗少女兩道柳眉慢慢地豎了起來。丁浩以前聽評書看小說都見過“柳眉倒豎”這個詞,可是直到現在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做得到,現在那少女臉上的兩道眉毛就在慢慢地豎起來,既妖異又美麗。

  兩團火苗在她的眸中燃起,兩片火燒云涌上了她白晰的臉頰,丁浩似乎看到那姑娘秀發之上正有一朵火蓮冉冉升起,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你好大的狗膽~~!”余音裊裊,繞梁三日的聲音清亮清揚,這嗓兒,再配著這雙倒豎的柳眉,要擱戲臺上,那怎么著也是個滿堂彩哇。

  “我不是……我不想……我其實……只是……我靠!”丁浩自知解釋不清了,干脆爬起來撒腿就跑,后面那姑娘頰酡如桃,用魔音穿腦一般尖利的聲音喝道:“臭和尚,姑娘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臭和尚?莫非不是說我?”

  空空大師剛剛散了講經的大課走出大雄寶殿,就見一位姑娘在十幾個荷弓侍刀的侍衛陪同下,氣勢洶洶地迎面走來。空空大師連忙雙手合什,口稱“阿彌陀佛”迎上前道:“唐施主,怎么到前殿來了。”

  那位姑娘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把纖纖玉指向他鼻尖上一點,喝道:“空空和尚,都說你佛法高深,想不到卻是徒有虛名。普濟寺里藏污納垢,無惡不為!”

  空空大驚,失色道:“唐施主何出此言?”

  唐姑娘身邊小婢冷笑道:“何出此言?你何必明知故問。你這廟里,都是些什么出家人?一個跑去竊取我家小姐珠玉首飾,另一個……”

  “小青住口!”唐姑娘哪敢把自己身子被人看光了的事說出來,而且面前還是一群大和尚。

  空空一聽更是驚訝,連聲否認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老衲寺規森嚴,誰敢破了戒律,敢問姑娘,是何人偷竊?”

  小青漲紅著小臉蛋,憤憤然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一個個溜得比老鼠還快!”

  空空聽了暗暗松了口氣:“跑了就好,沒有人證,老衲就可以推個干干凈凈了。這是哪個不守清規的混帳敗我普濟寺的名聲,回頭查出來,定然輕饒不得。”

  唐姑娘身旁另一個侍婢說道:“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我們不拿你這賊和尚是問,又找哪個?左右這不守清規的小和尚必是你這寺院里的人,他那模樣我認得一清二楚,你集合僧眾,我必找出那個禿驢。”

  當著和尚罵禿驢,空空尷尬不已,卻也無從爭辯,他提心叫膽地向首座空性問道:“師弟,且集合僧眾,總有找出這不守清規的害群之馬,交予唐姑娘,清理我普濟門戶。”

  空性茫然道:“方丈,本寺誦經大課,全寺上下盡皆在此,哪里還能有僧侶潛入后寺行竊?”

  唐姑娘聽了剛要發作,一旁玄法和尚突然道:“方丈,首座,本寺并非盡皆集中于大雄寶殿啊,那個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壁宿,此時正在照料功德殿的香火。”

  功德殿是專門捐獻大筆香資的信眾建的祈福堂,內供香火,終日不斷,時刻須有人照應。空空大師聽了大喜過望,既未正式出家,犯了戒也不致使他普濟寺聲威大墮了,空空立即把白眉一聳,正氣凜然地喝道:“既如此,你親自帶人去把他帶來,讓唐姑娘認個清楚。”

  “遵方丈法旨!”首座空性一揮手,帶著幾個胖大和尚便往功德殿去了。小青不依不饒地道:“還有一個,更加的不能放過,他……他……”

  她看了自家小姐一言,說道:“那個和尚更加的無恥,一定要把他交出來。那和尚更加好認,雖著僧袍,可是頭上還有頭發的。”

  空空和尚一顆心剛剛提了起來,一聽這話又“呱噠”一下摞了回去,趕緊扭頭又問:“諸位師兄師弟,哪位門下現在尚有還未剃度的弟子?”

  眾和尚雙手合什,幾十顆锃亮的大光頭一齊晃動,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唐姑娘不為所動,冷笑道:“你們說沒有便沒有?偷東西的那個蟊賊也還罷了,這個長頭發的禿驢,本姑娘是斷斷饒他不得的。”

  空空和尚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怎么了唐姑娘,想來該是犯了淫戒,這罪若坐實了,恐怕那位廣原將軍真要率兵來抄了自己這座廟,心中惶恐不已,再轉身時白須無風自動,已是盛怒之極:“諸位師弟不可隱瞞,到底誰人座下尚有未剃度的弟子住在廟里?”

  知客僧玄法遲疑道:“方丈,但有非本寺僧侶入住,都要經過弟子之手。本寺之中,的確沒有帶發修行的信徒,若說有頭發的男子,除了唐姑娘所率侍衛,那就只有……只有丁家糧隊的那位丁管事了。”

  唐姑娘冷斥道:“什么丁管事,一個俗人怎會穿了僧衣,你說只有此人是長頭發的,成!把他帶來給我瞧瞧。”

  空空方丈無奈,只得吩咐道:“玄法,你帶人去請丁施主來此一見。”

  “是!”玄法欲走,唐姑娘忽道:“來人,你們去兩個,陪這和尚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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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5:14

第031章 溜之大吉

  片刻功夫,空性帶著人匆匆趕回,說道:“方丈,空性帶人找遍了各處,都不見那壁宿身影,此人竟已不告而別了。”
  紅光滿面的空聞大和尚聞聲心下一陣惋惜,不知怎么的,他對這壁宿特別的投緣,自己身邊也著實缺個伶俐的徒弟,本來還想把他度入自己門下,想不到竟是個偷兒。可惜……,唉!實在可惜……

  原來那壁宿查知那程將軍家眷住處就在左近,便興沖沖趕去偷竊,哪曉得唐大小姐在房中一喊,因知小姐沐浴已經遠遠避開的侍衛們迅速趕了回來,結果連他也發現了,幸虧這小子見機的早,早已逃之夭夭,他怎會蠢到趕回功德殿去等著人家指認。

  又過片刻,玄法帶著人也趕了回來:“啟稟方丈,后院中不見丁施主的身影和包裹,弟子問過守山門的幾個師侄,都說丁施主已離開咱們禪寺。”

  空空和尚焦頭爛額地轉向唐姑娘,無奈道:“唐施主……”

  這唐姑娘就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李玉昌曾想撮合給丁承業為妻的唐焰焰,她的姨父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因為趕到廣原之后,距程老太君的生日還有一段時日,大冬天的廣原城中又沒有什么好處去,悶的無聊,便到了這普濟寺小住。

  程老太君是信佛的,由于她的關系,既然這兩個蟊賊不是普濟寺的和尚,唐焰焰也不想再難為他們,對那偷竊的小賊她也懶得追究,反正不曾真個丟了東西,可那偷窺她身體的淫賊若不整治,心氣終是難平,便沉住了氣道:“那個姓丁的,叫甚么名字,是什么糧隊的管事?”

  空空和尚不敢隱瞞,忙把丁浩的姓名、身份對她解說一遍,唐焰焰聽了冷笑一聲道:“來人啊,給我備車,本姑娘要馬上趕回廣原城!”

  ※※※※※※※※※※※※※※※※※※※※※※※※※※※

  廣原城。

  踏進廣原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

  丁浩知道,若是在現代,看了人家大姑娘洗澡,逃了也就逃了,大概不會怎么著,可是在這個時代,女人名節之重,可不是后世穿著比基尼在海灘上秀身材,吸引無數色狼盡折腰的年代,看了人家身子這事可大可小,全看人家追不追究。若是含羞忍辱息事寧人的,這事就了了,若是碰上個小辣椒,偏偏還是個很有勢力的小辣椒,那就是大麻煩。都怪自己色令智昏,要是當時不偷看,或者偷看了沒有撞上�板,何至如此?

  丁浩出了寺院,一離開那幾個守山門的僧人視線,就避到了一旁去,果不其然,片刻功夫一行車馬就出了寺院急急離去。丁浩站在那兒思索了一陣兒,覺得無論古今,一個姑娘家都不會大肆張揚這樣的尷尬事,回頭氣消了,想必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又或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知道了自己身份,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到丁家討人。只聽說這人是普濟寺護法檀越的親眷,應該也是富人家的小姐或者少夫人,一旦回了城,無憑無據的,就算再看到自己,又奈自己何?

  反正如今他除了去廣原也沒有第二條路,這樣自我安慰著,丁浩順著那車輪雪輒下去,直到下午才進了廣原城。

  這廣原雖是邊城,卻十分的繁華。戰爭帶來毀滅和死亡的同時,卻也常常帶來機會。這里是南北兩族接壤之地,也是鐵脫與大宋設立的椿場所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也時常互市交易。北方的皮毛、牛羊,從這里源源不絕地運往中原,中原的茶葉、絲綢、瓷器,也從這里運往北國,換取財帛。

  所以盡管是比較蕭條的冬季,街市上仍可看到許多高鼻深目絡腮胡子的胡商,西域、吐番、回鶻,甚至波斯和大食商人,在街頭招搖,皮毛犀玉,香料絲絹、應有盡有。

  由于丁家糧食已經運到,民心安定下來,許多這幾天閉市不敢交易,只想留著自家活命時用的小吃店也重新開張,熟羊頭、扒羊臉、肚肺、腰子,棗砂團子、香糖果子,處處飄散著香氣。

  更有許多藥鋪、酒樓、裁縫店,都有打扮利落的婦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綰著危髻坐店經營。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也大大方方漫步街頭,尤喜留連出售脂粉、頭面、衣飾、花朵的鋪子。

  這里的繁華,同霸州城的繁華不同,多少帶著些蕭殺的意味,那不是因為天氣,而是不管如何,這里都是一座軍事重鎮的緣故,有一隊隊持槍佩刀的士卒時而經過街頭。

  丁浩向人打聽丁家車隊的下落,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丁家運糧進城了,但是知道他們住在哪兒的卻沒有幾個百姓,丁浩只得打聽了幾處大客棧的位置,一路尋去。丁浩走到一條比較繁華熱鬧的街道,看到前面一排臨街的樓閣,涂紅畫綠,彩燈飄搖,門口高書“迎春閣”三個大字。

  很俗很爛的名字,懂漢字的一看就知道那是妓院所在,丁浩心中一喜,他走得又累又乏,兩只靴筒里濕冷一片,腳趾都僵硬了,好想趕快找到丁家車隊,坐在暖明和和的屋里打一盆熱水泡上雙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已經走了兩家大客棧,都沒有丁家人的蹤跡,他打聽的第三家客棧據說就在“迎春閣”往前不到一里路的地方,丁浩立時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剛剛走到“迎春閣”門前,就見對面又一隊官兵走了過來,這一隊官兵更是威武,甲葉鏗鏘,殺氣騰騰,雖只二十多名士卒持槍走在路上,卻給他一種重甲坦克覆帶輾來的感覺,那不止是因為這些士兵身材魁梧高大、動作整齊有力、一身傷痕累累的鐵甲透著寒意,而是因為這些士兵們的精氣神,有一種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強悍感覺。

  這,大概就是百戰沙場、百死余生的北疆老兵身上才能散發出來的氣質吧,迎面一看,明知他是對你無害的,也讓你心里產生一種壓迫感。

  這隊士卒頭前一員將領,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須如同鐵鑄的一般,真是好威風的將軍。看他身材虎背熊腰,煞氣逼人,如同一尊黑鐵塔一般。

  黑臉將軍顧盼左右,威風凜凜,忽地那雙眼睛定在丁浩右肩方向,大喝一聲道:“兀那小子,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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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5:46

第032章 活寶將軍


  丁浩明知那位將軍說的不是自己,還是被他這中氣十足的一喝震得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他扭頭一看,只見旁邊“迎春閣”里正晃出來一個公子哥兒。這位公子哥兒穿一襲竹紋圓領的棉夾袍,腰束錦紋帶,頭戴狐步帽兒,瞧來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只是眼袋有些發青,一看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主兒。
  這樣一個人,應該搖著描金小扇,或者提著八哥籠子才對,就算是大冬天的不用這些紈绔子弟的必需裝備,也不應該在手臂上架一頭鷹,可他偏偏就帶著臂套,臂套上穩穩地立著一頭雄鷹,大概那鷹熬的還不熟,足上還拴著一根鏈子,顯得不倫不類的。

  他剛從“迎春閣”里施施然地走出來,后邊老鴇子用甜膩膩的聲音正跟他告著別,聽見這位將軍喝問,不禁茫然站住,莫名其妙地看看這位將軍,詫異地道:“這位太尉,不知有何見教?”

  宋朝民俗,對軍中將領一概敬稱太尉,就如小民見了軍人都稱軍爺、見了公差都稱公爺一樣,并非實指他的官位。

  黑臉將軍也不知在哪里受了閑氣,陰著臉大步上前,粗聲大氣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見兩排大漢護擁著這位將軍,便仰視著他,戰戰兢兢答道:“太尉大人,小生名叫葉之璇。”

  “做什么的?”

  “小生是西角樓大街葉家車行的少東家。”

  黑臉將軍把牛眼一瞪,喝道:“車行的?這個時辰,正是裝車歇馬以備一早起行上路的時辰,怎地卻不見你在家做事?”

  “我在不在家干你屁事?”那位公子暗自腹誹,臉上卻不敢有所表現,只好苦著臉答道:“回太尉,小生家中的買賣自有父親大人主持,小生回去的晚些也不打緊的。”

  “放你娘的狗屁!”

  黑臉將軍勃然大怒,伸出胡羅卜似的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把個葉公子點得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黑臉將軍唾沫橫飛地罵道:“瞧你那慫樣,只會趴在娘們肚皮上使勁的混沌東西。你老子在家辛苦做事,你倒使錢逛妓院子。你肩上那是什么?”

  葉公子站在高大威猛的黑臉將軍腳下,就像站在一頭雄鷹腳下的鵪鶉,怯生生答道:“回太尉,這……這是一頭鷹……”

  “鷹?你這樣的夯貨還要養鷹?真真是個敗家子兒,一頭鷹一日不知要吃幾斤肉,你爹辛苦賺錢來養你,你倒把錢買肉去孝敬了這扁毛畜牲!馬上給俺把它放了,滾回家去好生做事,再讓老子看到你滿街閑逛,定要狠狠打你二十軍棍。”

  那位葉之璇葉公子被黑臉將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罵得面色如土,眼見旁邊兩位軍士目露兇光,躍躍欲試的就想上前拿他,心中雖然不舍,卻也趕緊解了手上鏈子,振臂讓那雄鷹展翅飛去。

  雄鷹振翅高翔,發出一聲清揚的鳴叫,隨即迎風而去。葉公子依依不舍地看著它遠去的身影,暗自悲嘆道:“我這好好兒的是他娘的沖撞了哪路煞神了。飛了,飛了,六十貫、整整值六十貫的鷹吶……”

  “還看甚么,不知孝敬父母,只知游手好閑,簡直不是人做的東西!”

  黑臉將軍做勢欲打,嚇得正在望空哀嘆的葉公子抱頭鼠竄。黑臉將軍猶自憤憤不平,他目光一轉,忽見路邊屋檐下兩個人正袖手談笑,其中一個扭頭對另一個說了句什么,那人便呵呵地笑起來,不禁疑心他們是在對自己說三道四,立即闖過去喝道:“你這廝對他說甚么?”

  那人嚇了一跳,趕緊點頭哈腰地道:“回太尉,小人在說韓信。”

  黑臉將軍一聽大怒,戟指罵道:“還要蒙俺?兩面三頭好不地道的東西,俺程大蟲是何等精細的人物,豈能被你這賊廝鳥哄騙?今日俺問起你來,你便誑俺說是在說韓信,明日你當著那韓信的面,豈不是要說在說俺了……”

  丁浩聽了這話,頰上肌肉立即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忍出脫口而出的笑聲。他想起自己那個時代,曾有一位紅歌星聽了《滿江紅》,覺得這詞寫的很好,就想請詞作者岳飛幫著寫詞,那位歌星跟這位將軍倒也算是一時瑜亮。

  那被罵的人本來正跟伙伴擺龍門陣,講漢初英雄韓信的故事,聽了這位太尉的話,不禁張口結舌,他欲待解釋,又怕這位將軍惱羞成怒,一時吱吱唔唔難以成聲。黑臉將軍見了只道被自己說個正著,更是罵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的漢子,學甚么饒舌的婦人?心虛了吧?哼!想蒙俺程大蟲,頂沒出息的東西,快快滾開了罷!”

  那兩個倒霉家伙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一個向東、一個往西作鳥獸散了,那位動物保護協會成員的黑臉將軍這才氣哼哼地走開。丁浩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瞧那將軍模樣,他猜測是在哪兒受了窩囊氣,這是故意找碴,可惜了那公子的一頭鷹,那么雄駿的鷹,確實值不少錢的。

  旁邊看熱鬧的一個老漢見人散了,也挑起擔子上路,他“哚、哚哚”地敲著竹梆,吆喝道:“偃月餛飩~~來,熱氣騰騰、新鮮下鍋的偃月餛飩~~~”

  丁浩見他是個滿城游蕩做小買賣的,連忙喊道:“老爺子,請留步。”

  老漢回頭看來,丁浩急趕兩步,陪笑問道:“老爺子,你可知道昨日進城的丁家糧隊住在什么地方?”

  老漢笑道:“抱歉的很,這倒不曉得。”

  丁浩失望道:“奇怪,千多號的人馬,到底安頓到哪兒去了,說不得,我還得一家家問下去。”

  老漢道:“你要找丁家糧隊的人么?一千多人馬,這內城客棧沒有一家住得下的,要說,也只有城西葉家車行開的大車馬店才有可能。老漢記得,昨兒丁家車隊進了城,也確是往西邊去的,小哥兒不妨去那里瞧瞧。”

  葉家車馬店,正是丁浩問到的幾家大客棧最后一家,因為距離最遠,所以丁浩把它放到了最后,這時一聽不禁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人家,呃……這里哪條路是往西城去的?”

  老漢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城中胡同兒如蛛網一般,一時哪說得那么清楚。你且跟我走吧,老漢要去西角樓大街,到了那兒我再指給你看,也就不遠了。”

  丁浩連連道謝,便陪著老漢拐進了一條胡同。地上積雪壓得光滑如鏡,丁浩見這老頭兒年紀大了,便道:“老人家,擔子讓我幫你扛一會兒吧。”

  擔子在老頭兒的肩上有節奏地晃動著,老頭兒走得穩穩當當,聞言笑道:“多謝小哥兒美意,這擔子你挑不慣的,未必便如老漢輕松,再說這路忒滑,你那靴子抓地不牢,還是老漢自己來吧。”

  丁浩低頭一看,才發現老漢的鞋上綁著一道道細細的麻繩,起著防滑鏈的作用,腳底下確實比他要安穩的多。

  丁浩隨口問道:“老人家說的大車馬店,是葉家車行開的?”

  老漢道:“可不是,哈哈哈,就是剛才被程太尉勒令放走了雄鷹的那個葉公子家開的大車馬店。葉家車行在整個西北大城大阜都開有分店,除了運輸,也經營客棧。”

  丁浩想起那倒霉公子,也不禁發笑,又問:“那位程太尉,是什么人物?”

  老漢道:“那位程太尉,就是咱廣原之主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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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6:18

第033章 路見不平一聲吼

  丁浩吃了一驚,失聲道:“那人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
  老漢道:“正是。”

  丁浩笑道:“呵呵,這位程將軍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竟連韓信都不知道。”

  老漢不以為然地道:“知道韓信又能如何?程大將軍雖是個不識字兒的,卻比許多讀書人更懂得忠孝仁義的道理。”

  “此話怎講?”

  老漢道:“程太尉本是舊晉大將杜重威府上一個家奴,那杜重威貪財好色、膽小畏死,卻有一樁好處,對自己下人十分寬厚。程太尉在杜府做家奴時,頗受杜重威厚待,后來又提拔他做了侍衛,使他習了一身的好武藝。

  后來晉國亡了,杜家男丁被滿門抄斬,程太尉背著老母一路逃到中原,從軍入伍,如今官至大將軍。程大將軍知恩圖報,派人找到了那杜重威家女眷,杜家女眷早已盡被充沒為官婢,程大將軍把杜重威的元配夫人贖買回來,把老太太在自家安置了,仍以主人之禮相待,還不避嫌諱,為舊主杜重威立了衣冠冢,這樣忠義的事有幾人做得到?

  而且這程太尉事母至孝,如今雖貴為一方大將,統兵數萬,在外邊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在家里,無論老母如何呵斥訓罵,那是絕不敢頂一句嘴的。老漢聽程府下人說,雖說程府奴婢如云,可是每天程將軍只要在家,都要親手端水,侍奉老母洗腳歇息的,這樣的孝子又有幾個大官兒做得到?”

  丁浩聽了也不禁肅然起敬,一個人值得別人發自內心的敬重,不是看他言談和地位,而是看他是不是比別人更像個人,事老母至孝,待舊主至忠,這樣的漢子,識不識字,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二人一路說著話,七拐八繞的走到了一條胡同里,丁浩走得又冷又餓,他捏捏口袋里還有幾文錢,便站住腳問道:“老爺子,你這餛飩是怎么賣的?”

  “老漢這餛飩十文錢一碗。”挑著駱駝擔子的老頭兒站住腳道。

  丁浩咋舌道:“十文錢一碗?怎么這么貴。”

  老漢笑道:“我老關手藝好,餛飩味兒地道,你來一碗嘗嘗,那是保證用料十足,童叟無欺。”

  丁浩笑道:“誰做生意都是這般吆喝,成成成,我如今又冷又饒,且來一碗嘗嘗。”

  關老漢笑道:“好嘞,那請稍坐,餛飩馬上就好。”

  關老漢說著摞下了駱駝擔子,他這擔子是竹木支架,一頭兒放置爐灶,另一頭是貨物架。內有三排抽屜,分別放置著皮、餡、面板、碗筷等等,最上面則是各種調料,儼然就是一個活動的小廚房。

  如今正有包好的餛飩凍在那兒,一個個跟小元寶兒似的,關老漢麻利地將餛飩下了炭鍋,小個兒的餛飩熟的快,很快一個個鼓著肚兒的餛飩就在水面上打起了滾兒,老關拿出個大碗,連湯帶水的舀了一碗,又把剁碎的蔥花、蝦皮、紫菜、麻油調配進去,一時香氣四溢。

  丁浩嗅了食指大動,不禁贊道:“嘿,你這手藝,還真不錯。”

  “那是,要不怎敢要十文錢呢。”老關得意洋洋地將餛飩遞過來,又順手遞過一雙筷子,笑嘻嘻地道:“來,趁熱吃,這餛飩可香著呢。”

  丁浩接過碗,見那餛飩皮薄如蟬翼,目視能看見里邊紅紅的肉餡,再加上白嫩嫩的蔥花、黑紫色的紫菜,蝦皮,麻油做澆頭,一嗅起來就算不餓也要饞涎欲滴了,何況這時腹饑如雷鳴,當下便在老關備的杌子上坐了,端著餛飩吹著涼,片刻功夫便吃了大半。

  老關看他快吃完了,就開始收拾餛飩攤子,這時,一陣聲嘶力竭的小兒啼哭聲傳來,一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婦人用毯子裹著一個小孩子抱在懷里,正匆匆從餛飩攤前走過,一塊遮風的青布巾從額頭扎到頜下,只露出三角形的一塊面容。

  丁浩喝著香噴噴的餛飩湯,隨意地瞟了她一眼,目光所及,忽地泛起一陣疑慮……

  那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哇哇啼哭的胖小子,看起來還不到兩歲,哭得鼻涕眼淚一塌糊涂。那婦人一邊急急走路,一邊輕拍孩子的屁股,哄道:“乖乖寶貝兒,不要哭了,一會兒回了家,娘就給你煮菜粥吃。”

  懷里的孩子哪肯答應,一邊哇哇啼哭,一邊手抓腳踹,在他身上本來裹著一張擋風的氈毯,這時也踢散了,惹得那婦人氣惱不已,卻又毫無辦法,只是走起路來就困難了許多。

  丁浩本來只是隨意一瞥,可是那孩子踢松了氈毯,露出里邊的穿著,丁浩見了心中卻忽生古怪的感覺。那小娃娃身穿百家衣,頭戴虎頭帽,尋常人家的孩子為求孩子健康平安,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并不稀奇。

  可是正如丁浩所御駕的丁家車轎,盡管載人的車轎不管貴賤都有轎圍子,可是高低貴賤,就體現在不同的用料上,這個孩子的衣著飾樣雖與普通孩子一樣,但是用料絕非凡品。他仰面號啕時,頸間還露出一條鏈子,胸前一個金光閃閃的長命鎖,就算那是銅的,這時節銅也是很值錢的,這樣的衣著飾物,是一個要給嬰兒喝菜粥渡日的人家能置備得出來的么?

  “站住!”丁浩什么都來不及想,眼見那婦人抱著孩子已從餛飩攤前匆匆走過,立時大吼一聲站了起來,把餛飩碗往攤位上重重地一放,把老關嚇了一跳。

  他這一聲吼,絲毫不亞于方才那位猛虎般的黑臉將軍的吼聲,事不關己的老關都唬了一跳,那婦人如何不怕?吃丁浩一吼,那婦人嚇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便摔倒在地。

  “不能讓她走!”丁浩急急想著,已快步追了上卻去。

  如果是他誤解了人家,很可能會挨這孩子的娘一頓臭罵,如果這婦人就住在附近,說不定他還會被她聞訊趕來的家人暴打一頓,只是心中這絲疑慮若不解開,就像一根有毒的刺,會刺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讓她走!”這是丁浩此時唯一的想法。

  丁浩是孤兒,無親無故,卻比許多父母雙全的人更珍惜親情。他最看不得親人離散的凄慘,他是個男人,可是他在電視上看到孩子被拐賣后那些痛不欲生的父母親哭得站立不住,他的眼睛也會跟著酸澀起來。他看到報上報道的乞丐集團偷去嬰兒,弄殘手腳眼睛,用殘疾嬰兒來騙取人們的同情心的紀實報道,他會怒不可遏,恨不得國家馬上恢復凌遲、點天燈這種不人道的古代酷刑,來狠狠懲治這些沒有人心的畜牲。

  胸中血氣翻騰,丁浩快步趕去,攔在那婦人前面,雙眼盯視著她,盡量平抑了呼吸問道:“這個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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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6:52

第034章 孩子話


  那婦人面孔黝黑,厚厚的嘴唇,一副純樸憨厚的民婦模樣,看清她的樣子,丁浩心里也閃過一絲猶疑,可是看到那孩子的穿著和他掙扎哭泣的樣子,梗在他心中的那根刺讓他又重新堅定下來。
  婦人攬緊了孩子,茫然道:“這是俺的娃,咋?”

  “不咋,他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娘,兒子在娘的懷里會哭得這么起勁?他都不想讓你抱著。”

  “關你屁事!”那婦人憤怒了,漲紅著臉發作起來:“小孩子要是不哭不鬧那還是小孩子嗎?這有什么稀奇的,俺還以為你有啥事哩,狗拿耗子也不是這么個拿法,你這人無緣無故攔住俺的去路,到底想打什么壞心思?”

  四下有些路人已經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那婦人一見有人圍觀,一絲刁蠻陰毒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沒,丁浩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時,卻仍是那副憨厚本份的模樣。

  她對圍觀的百姓高聲嚷道:“大家看看,都來看看,這外鄉人欺負俺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懷著什么心思,鄉親們可得給俺做主啊。”

  她叫的越兇,丁浩心里反而更加透亮,一見人群有些騷動,他忙提高嗓門道:“鄉親們,在下只是一個路人,青天白日的,能打什么壞心思?我就是覺得這孩子不像是她的骨肉,所以才攔住詢問。”

  那婦人聽了又哭又叫:“俺的孩子不是俺生的,難道還是你生的?就因為俺家孩子不肯回家,哭鬧了幾聲,你就如此誣賴,你是官差公爺?那就拿出你的腰牌來。”

  旁邊有人說道:“是啊,這位小兄弟,你憑啥認定這孩子不是人家的,可不能亂說話啊,要是惹得人家家人趕來揍你一頓,那可不值當的。”

  丁浩不為所動,擲地有聲地道:“如果事實證明這只是在下的誤解,那在下就算被這婦人的家人打一頓也心甘情愿,可是各位請看清楚,這孩子穿的衣料、佩的長命鎖,你們再看看這婦人的穿著,兩人像是母子嗎?”

  眾人聽了再看看這對母子的打扮,不禁也起了疑惑,那婦人哭天抹淚地道:“這孩子是俺老胡家唯一的孩子,自打他生下來,家里上上下下誰不拿他當個寶貝兒?家里有些好東西,自然都可著他用了,俺疼自己兒子,也成了罪過。”

  丁浩冷笑道:“若真是在下誤會了你,也是不想你這孩子被人販子拐走,說起來還是一番好意,何以你如此哭鬧?”

  “屁的好意!”那婦人毫不領情,憤怒地道:“大家伙兒看看俺這歲數,俺都這么大年紀了才有了自己的骨肉,有些嚼舌根子的街坊早就風言風語地說俺孩子是抱養來的,你今兒再這么胡說八道,等這孩子長大了,一旦聽了些閑言碎語,俺說不清道不明的,俺這娃兒還能認他的親娘嗎?”

  眾人聽了頓覺有理,這婦人既然是老蚌生珠,當然疼兒子。兒子又是家里唯一的香火,寵溺厚愛有什么稀奇。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高宣道號:“無量~~天尊,胡大娘,在此處作甚?”

  眾人聞聲看見,只見一個身材瘦削,倒八字眉的道人,身穿一襲破舊道袍,單手稽禮,正向眾人微笑而立。

  那婦人如見救星,急忙叫道:“凌風道長,你來的正好,還請道長為俺作主。各位鄉親,各位鄉親,這位凌風道長是三清觀里的香火道人,俺自己說大家伙兒要是不信,就請問問凌風道長,這孩子是不是俺家的。” ,

  那道人詫然道:“出了甚么事情了?”

  眾人紛紛道:“道長,這年輕人攔住這對母子,說那孩子不是她的骨肉,道長認得這婦人?可知這孩子是不是她家的么?”

  凌風道人恍然道:“原來如此。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孩子是不是胡大娘家的,小道不敢斷言。不過,這胡大娘是本觀的香客信徒,時常來道觀進香祈福,每回來時,小道都見她抱著這個娃娃。”

  一旁賣餛飩的關老漢聽了笑道:“如此說來,那就錯不了啦。哪有偷了孩子還要時常帶去觀里敬神進香的,大家也莫見怪,我同這小哥兒走了一路,知道他是一個熱心腸的漢子,攔住這婦人去路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就此散了吧。”

  眾人紛紛應是,都去勸那婦人莫要追究丁浩,丁浩冷眼看她表演,反而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冷笑著道:“且慢,這道人既說是三清觀里的香火道人,大家可認得他么?”

  眾百姓縱有去過三清觀的,又哪能認得全觀里的道人,何況他只是個在觀內打雜的香火道人,眾人紛紛搖頭,丁浩冷笑道:“這就是了,既然這道人大家也不識得,豈能聽憑他一面之辭?我說的不作準,他說的自然也不作準,我們不如來問問這個娃娃,看他如何說辭,怎樣?”

  眾百姓看看那吃奶的孩子,都不禁無語,關老漢失笑道:“小哥兒,你看這孩子,還不到兩歲年紀,他能說得出什么來?”

  那孩子因為婦人撒潑叫喊,嚇得瞪大兩眼不敢作響,此時兩只小手緊緊揪著婦人的衣襟,一雙眼睛害怕地瞪著圍攏的百姓,小嘴兒抿得緊緊的。

  丁浩微微彎腰,對他笑瞇瞇地道:“小寶寶,告訴叔叔,這位婦人是不是你娘啊?”

  小孩子瞪著一雙清澈的像黑寶石似的大眼睛看著他,抿著小嘴兒一言不發。一般不到兩歲的孩子僅會說爹、娘、寶寶,吃、要一類的簡單詞語,就這有的孩子都說不清楚,不是熟悉的人有時都聽不懂他想表達什么,那婦人有恃無恐,睨著丁浩只是冷笑。

  丁浩微微一笑,聲音更加柔和:“寶寶,叔叔給你買糖吃好不好,糖,吃過吧,很甜的,喜不喜歡?”

  小孩子的眼神終于有了變化,他猶豫了一下,攥起小拳頭抵在胸口上給自己壯著膽兒,小聲道:“糖,寶寶,吃。”

  “嗯,好孩子,你要乖才有糖吃”,丁浩就像一只偷了雞的小狐貍,笑得更愉快了:“那你告訴叔叔,你娘在哪兒,叔叔就給糖吃,指給我看啊。”

  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扭著腦袋瓜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對丁浩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娘娘,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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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0:27:30

第035章 見官

  一聽這話,“轟~~”地一下,圍觀百姓們一片嘩然。
  丁浩冷笑著睨向那個婦人,那婦人的臉已是一片臘黃。

  她拐賣過許多小孩子,雖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大多卻是被人家親人及時發現,從來不曾陷在這樣的漢子手里。男人,有幾個懂得怎么跟話都說明白的小孩子打交道的?不管什么人家,講究的是嚴父慈母,這當爹的就得有個當爹的樣兒,就算再疼孩子,也不會學婦人一般多抱兩下,更不會整天的逗孩子說話,又有哪個男人懂得用這樣誘導似的溝通方式,讓一個還不具備足夠表達能力的吃奶娃娃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婦人又驚又怕,忽然“呀!”地一聲尖叫,將手里的孩子狠狠擲向丁浩,趁機撒腿就跑。兩人站得極近,丁浩又早提防著她,怎會讓她得手?孩子使力擲出,力道還未使開,便被丁浩一把將孩子攬進懷里,同時飛起一腳,婦人剛剛跑出去兩步,便被丁浩一腳踹中,在光滑的雪面上溜出去好遠。

  她是一個女人,但是這種女人在丁浩眼里只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畜牲,腳下毫不留情,這一腳已把那婦人踹岔了氣,疼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丁浩沒有父母,也還不曾為人父母,但他能夠理解那些親生骨肉被人拐賣摧殘的父母們的切膚之痛、椎心之痛。有多少父親被這種痛苦折磨的一夜白頭;有多少母親被這樣的痛苦刺激的變成了瘋子;有多少家庭為了尋找失散的骨肉,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一切,如癲如狂地四處尋找他們的骨肉。這一切痛苦,都是眼前這種畜牲造的孽。

  “天殺的!”

  “打死這個人販子!”

  圍觀的的百姓憤怒地向那婦人圍攏去,香火道人又驚又怕,既想逃走,又不忍棄那婦人而去,正猶豫間,丁浩只說了一句:“那道人必是這婦人同伙!”他便想逃也逃不了啦,無數雙拳頭已向他劈頭蓋臉地打來,每個人都向他發泄著憤怒和恐懼,一種為人父母者才有的恐懼和憤怒。

  丁浩冷冷地看了眼被眾人圍毆的兩個人販,把孩子抱到路邊,摸出飯錢給了關老漢,然后喂了那孩子幾口香濃的餛飩湯,時而向他扮鬼臉,時面又假意要把他扔起來再接住,一番逗弄,那孩子對他的生疏感消失了,被他弄得咯咯直笑。

  當丁浩見那假道人和婦人被憤怒的百姓教訓的差不多了,把這小娃娃攬在懷里走過去時,小孩子還在他懷里使勁地顛著小屁股兒,意猶未盡地示意丁浩繼續跟他玩。

  “好啦,鄉親們不要打啦!”丁浩抱著孩子走過去攔住了大家,小家伙吮著一根手指,用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還不明白這些大人在干什么。那個道人和婦人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無比怨毒地盯著丁浩。

  “各位鄉親,在下是外鄉人,見這婦人行色詭秘,不像這孩子的母親,這才把她攔下。小孩子丟了,她的父母一定心急如焚,在下想把這孩子和這兩個人販子送去官衙,得勞煩幾位鄉親前往為在下做個見證,不知鄉親們意下如何?”

  “沒說的,小兄弟,俺陪你去!”

  雖然天氣寒冷,這些百姓卻無人搪塞,紛紛答應著,自告奮勇地押著那兩個人販子向官府走。丁浩被百姓們圍在中間,抱著那個小娃娃,一路用些小把戲逗弄著他,逗得小家伙咯咯地笑個不停,倒是沒有再哭鬧不休。

  西北地區,此時基本上還在藩鎮、門閥勢力的掌握之中。大宋立國不足十年,此時還不能把周邊名義上已經向它表示馴服的地方勢力完全消化,西北折氏就是個聽調不聽宣的藩鎮勢力,當地賦稅不用上交朝廷,折氏每年都向朝廷象征性地進貢一些物品,但是朝廷的賞賜比貢物還要貴重的多。

  閩南的陳氏和西北的折氏一樣,因為閩南陳氏和大宋之間還隔著一個唐國李煜,所以陳氏雖然也向大宋表示臣服,但是比折氏更具自主權,他名義上是宋臣,但是閩南政令與官吏皆出自于陳氏私門。

  而在這西北地區,至少是有朝廷派駐的流官的。只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政治環境,朝廷派駐在西北的許多流官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權力。以廣原來說,作為西北軍事重鎮,抵抗北人南侵的一道重要關隘,同時也是折氏勢力的一個重要據點,朝廷派駐到這里的知府是要從屬于廣原將軍轄下的。

  廣原知府叫徐風清,他的衙門就在廣原將軍府不遠處,規格較將軍府也小了許多。丁浩和百姓們押著兩個人販眼看到了知府衙門,遠遠的都看清衙門口兩只大石獅子了,這時一隊隊衙差火燒屁股似的從衙門里跑出來,分頭散向各條道路。

  有一隊十多人迎面向他們沖來,其速甚快,百姓們下意識地避向路邊,那隊衙差匆匆掃了他們一眼,就一陣風似的卷過去了,可是跑在最后的一個衙差,忽地瞥見丁浩懷中有個嬰兒,頓時怪叫一聲:“這兒有個孩子!”

  前邊十幾個衙差聞聲急急止步轉身,雪地路滑,一時站立不定,兩個衙差“哎喲”摔倒在地,登時把其他站立不穩的同伴也都絆倒在地,一個個連滾帶爬,十分狼狽,看得丁浩懷中的那個小娃娃扎撒著小手笑個不停。

  那些衙差拄棍的拄棍,扶帽的扶帽,狼狽不堪地跑回來,把他們圍在了中間。捕快頭兒楊晉城手舉單刀,殺氣騰騰地厲聲喝問道:“這孩子是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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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2:14:23

第036章悲喜交加

  眾百姓仗著一股血氣而來,一見了官,還是有些怕的,丁浩便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差爺,這孩子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那道人和婦人拐走了這孩子,被在下和這些鄉親們當場抓住,現在把她扭送官府,就是要請知府大人發落的。」
  「啊!蒼天有眼啊!」廣原府刑捕楊晉城聽了,單刀向天,一臉橫肉都激動的哆嗦起來。

  當捕快不容易啊。

  人常說「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說捕票一下,捕快發財的機會就來了,這話確是不假。衙役之中,捕快薪水最高,辦案時再拿著牌票從被告那兒索要些「跑腿錢」、「鞋腳錢」、「酒飯錢」、「上鎖錢」、「開鎖錢」、「買放錢」、「寬限錢」,從原告那勒索些「賞錢」、「辛苦錢」。再加上平時當地的小偷、盜賊們「孝敬」的「打業錢」,灰色收入著實不少,有時還能吞沒賊贓,發筆橫財。

  可是在各類衙役當中,他們捕快也是最危險最辛苦的。賊人拒捕襲擊時,那就難免死傷。而且捕快承擔的破案任務都是有時間限制的,這種考核制度稱之為「比限」。一般五天一「比」,如果五天過去仍然未能破案,承辦案件的捕快就要挨打,一般是一次打十板。還往往專打身體的一側,留下另一側下次再打。重大的人命案件還會三天一比,所以捕快們經常被打得一瘸一拐的去奔走破案,風光背後,多少血淚啊。

  這一回可不得了,廣原將軍程世雄程大人的夫人帶兒子去三清觀進香的時候,竟然把寶貝兒子丟了。

  程將軍的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小姐,唐家在西北地區財大勢雄,再加上正因為攀上了這層關係,程世雄才受到唐家幕後的主子折家的大力扶持,這麼快就成為擁兵數萬的守邊大將。因此程將軍有些懼內,程夫人過門兒十多年不曾生養,他也不敢納妾,這麼多年來程家求醫問藥的什麼法兒都使了,程將軍年過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那可是程家上下的眼珠子,程老太君的心頭肉啊。

  這孩子丟了,廣原府今後誰也甭想有好日子過了,孩子一天找不回來,鐵定就是挨一天板子,大傢伙兒正害怕呢,天可憐見,這才剛剛出大門兒,一樁天大的功勞就砸自個兒腦袋上了。

  楊捕頭越想越開心,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起來,在旁人看來,有點突然中風的症狀。一旁有個捕快小聲提醒道:「頭兒,頭兒,咱們得趕快把人帶回去,讓程夫人認一認啊,現在還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程大人家的小公子呢。」

  「啊?哦!對對對!」楊晉城清醒過來,趕緊搶上前來道:「快快,快把孩子交給我,我帶你們去見大人。」

  那孩子和丁浩已混的熟了,瞧這人容貌醜陋,口氣又衝,頓時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那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攬緊了丁浩的脖子,說甚麼都不鬆開。

  楊晉城一見趕緊道:「得得得,這小祖宗還是你抱著,快快,快隨我去見知府老爺。」

  ※※※※※※※※※※※※※※※※※※※※※※※※※※※※

  大堂上,知府徐風清此時正背倚「江牙山海圖」,仰望「明鏡高懸匾」,手念鬍鬚,默默無語,一副舉杯邀月相望忘言的模樣。

  他身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就連師爺都被派去軍營稟報程大將軍去了,現如今丟了孩子不敢回府去見程老太君的程夫人就坐在他的大堂上,哭得淒雲慘霧,聞者落淚。

  徐知府勸也勸不得,說也說不得,愁得站在那兒只能一根一根地揪鬍子,頜下一部美髯被他揪得七零八落。

  就在這時,楊捕頭急匆匆地趕了回來,還沒進門便高呼一聲:「知府老爺!」

  徐風清扭頭一看,只見楊晉城興高彩烈地出現在門口,靴尖在門檻上一絆,頓時一個「惡狗搶食」,刺溜一下貼著地磚兒就躥到了他的腳下……

  徐知府嚇了一跳,抬起靴子沒頭沒腦地便是一通亂踹,沒好氣地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本官讓你去找程府小公子,你跑回來做什麼?」

  楊捕頭吃那一摔,疼得呲牙咧嘴,還得一邊遮擋頭面,一邊急急說道:「老爺,小的……小的把人找到了。」

  「什麼?」徐知府一隻大腳還抬在空中,一聽這話喜出望外,他還未及細問,,癱在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夫人便以楊捕頭都自愧不如的敏捷速度從椅子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面前,顫聲問道:「你……你說我兒找到了?」

  楊晉城趕緊回道:「百姓們扭送來兩個人販,還抱來一個嬰兒,小的不認得貴府小公子,有勞程夫人去親眼瞧瞧。」

  楊晉城剛剛說完,徐知府還抬在空中的那隻腳便順勢落在了他的屁股上,喝罵道:「你這個不會做事的混帳東西,還要夫人去看麼?你不會把人帶進來嗎!」

  楊晉城滿腹委屈地道:「我這不是……提前跑來報信呢麼,那百姓抱著嬰兒已然進了府衙大門了。」

  程夫人聽了二話不說,抬腿便往外跑,徐知府正了正官帽,撣了撣官衣,忙也隨後追了出去,報信的楊捕頭趴在地上,無力地抬了抬手,兩個正主兒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程夫人跑到儀門時,丁浩一行人正迎面走來。一見他懷裡的孩子果然是自己的骨肉,程夫人又喜又悲,接過了孩子再不肯撒手,貼著兒子的小臉蛋只是嗚嗚痛哭。小傢伙還不懂人事,見他娘大哭,便也咧開小嘴陪著她號啕起來。

  徐知府趕到,一見這般情形,只好清咳一聲,上前勸道:「程夫人,孩子找到了,這是大喜事啊,您就不要哭了,這樣下去要傷身子的。再者說,老太君在家裡還指不定怎麼著急呢,夫人應該趕快把小公子帶回去,讓老太君安心吶。」

  這句話提醒了程夫人,孩子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命根子,丈夫是侍母至孝的人,別看自己丈夫平時懼她讓她,要是老太太急怒攻心,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算她有唐家撐腰,丈夫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程夫人想到這裡,趕緊抹抹眼淚,急急說道:「快快快,備轎,馬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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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2:15:20

第037章 冤家路窄


  知府衙門和將軍府毗鄰,侍衛們護送著程夫人先趕回去,徐知府也想跟著趕去向程府表示慰問,所以只是匆匆向押送兩個人販子的百姓詢問了幾句經過,便叫人把人販子押進大牢看管,又取一錠銀子賞給眾百姓,把他們打發了出去。他尋思程將軍一會兒回來,說不定還要詢問事情的經過,便把丁浩留下,帶著他直奔程將軍府。
  程老太君盤膝坐在白虎下山的英雄大廳里,正哭得是肝腸寸斷,媳婦兒把她的寶貝孫子帶回來了,老太太一見大喜過望,把孫子摟在懷里親熱了一會兒,眼淚剛剛止住,忽想起這孩子要是找不回來,從此骨肉離散的模樣,心中又酸又痛,后怕之下,眼淚還是噼嚦啪啪啦地往下掉。

  徐知府趕到,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解勸:“老太君,您別哭啦,你看小公子可懂事兒呢,他疼奶奶,您這一哭,小公子也陪著哭呀。”

  程老夫人心疼孫子,一聽這話趕緊擦擦眼淚,強作歡顏地哄著孩子:“乖孫兒,乖孫兒,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嘍……”

  徐知府又殷勤地道:“貴府小公子被人販擄走,幸被此人救下,人販已被本官下獄看管,這個救下小公子的人下官也給您帶來了,不知老太君還有什么要問他的么。”

  他一口一個老太君,可不只是奉承,程老太太是真有太君封號的。宋制,四品官之妻為郡君,五品官之妻為縣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君。程世雄是廣原將軍,朝廷五品大員,他的母親自然是有誥封的老太君。

  程老太太聽說眼前這個看著很順眼的小伙子就是救回自己孫子的大恩人,便感激地道:“老身謝過小哥兒,你可是俺程家的大恩人吶,恩人快快請坐。”

  丁浩謙笑道:“老太君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徐知府道:“老太君慈善的很,叫你坐你就坐吧,不要過于拘束。”

  丁浩謝了罪,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了,程老太太便向他問起事情經過。丁浩把救下程小公子的經過源源本本地敘述了一遍,老太太和程夫人聽的又驚又怕,不免再度垂淚。

  丁浩見狀也是無奈,他靈機一動,便撿這段時間程府小公子的事情去說,這一來投其所好,果然吸引了這對婆媳的注意力。丁浩繪聲繪色地講那小公子如何要糖吃、如何找媽媽的神情動作,把程老太君和程夫人逗得眉開眼笑。老太太喜得直親孫子的小臉蛋,連連夸贊道:“俺這孫兒,頂頂聰明,將來一定是個有大出息的孩子。”

  就在這時,“唏聿聿”一聲馬嘶,一個渾身戎裝的彪形大漢裹挾著一股寒風撲進了大廳,甲葉子嘩愣愣直響,腳下戰靴鏗鏗,他目不斜視,一見程老太君便急急問道:“娘,咱家富貴怎么了?”

  丁浩在來時的路上便聽徐知府說過,他救下的小公子是程將軍的兒子,此時一看這位猛虎般威風的將軍,可不正是剛進城時看到的那位“說韓信”的活寶太尉。

  老太太一見兒子,臉色頓時便是一沉,冷哼道:“你這畜牲是做得什么官?還是什么大將軍呢,自己的骨肉都險險被人拐賣了去。”

  程世雄雖然官高位顯,卻是極講孝道的一個人,程母當著外人如此斥罵,他也只是叉手而立,滿臉陪笑,唯唯喏喏地一句也不敢分辯。直到老母罵完,瞧見正在老母懷中熟睡的兒子,程世雄才長長出了口氣,露出喜色道:“母親教訓的是,多虧徐大人及時找回了小兒,程某著實感激不盡。”

  徐知府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下官可不敢居功,救回令公子的,是這個丁浩丁小哥兒。”

  “哦?”程世雄扭轉身,一雙如電的目光投注在丁浩身上,上下略一打量,微微拱手道:“多謝小哥兒救回犬子,程某多謝了。”

  丁浩慌忙起身避禮,連稱不敢當,一旁程老太君見兒子有些敷衍,卻突地發作起來:“有什么不敢當?若不是丁小哥兒,俺程家就絕了香火,斷了根苗。俺老婆子就成了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程家的列祖列宗。俺這可憐的乖孫,這要是被人拐去,被無良賤漢挖眼斷肢充作了乞兒,可不疼死了老婆子……”

  程老太君說著又流下淚來,她抱起孫子走到丁浩面前,作勢就要跪倒,口中說道:“恩人好生坐著,那人當初雖是貧賤家奴,如今卻是個大大的官兒了,人家架子大,當然拜你不得,俺老婆子是平頭百姓,沒有那許多說道,俺來下跪謝恩,愿佛祖保佑恩公長命百歲,福祿綿長……”

  丁浩哪敢讓她跪下,趕緊搶前扶住,一旁程將軍臊得面紅耳赤,一張黑臉都變成了醬紫色兒。其實他也沒有別的想法,他只看衣著就知道這丁浩是個尋常小民,這人對他程家有大恩不假,可是還要他如何謝過?一會兒賜他百金重酬也就是了,哪曉得倒激怒了自己老娘。

  程夫人聽著婆婆這話也渾身不得勁兒,什么絕了香火斷了根苗,成為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這是罵誰呢?孩子是她進香時弄丟的,婆婆這分明是指桑罵槐,說給她聽的呀。

  程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女兒,高門大戶出身,而程老太太卻是莊戶人家,兩人平素的談吐做事天差地別,脾性兒哪能湊得到一塊兒去?程老太太信佛,程夫人卻信道;程老太太是莊戶人出身,雖說如今貴為將軍之母,但是生活習慣還是農村老太太那一套,程夫人卻盡是豪門大戶家小姐的作派。

  程夫人久不生孕,婆婆急不可耐,三番五次鼓動兒子納妾,程將軍不敢跟夫人提起,婆媳倆為了這事不知明爭暗斗了多久,可憐程大蟲在外邊虎一般的人物,回到家里卻在這對婆媳中間受了無數的夾板氣。

  待到程富貴這個小冤家呱呱落地,總算是了了婆媳倆之間一樁大事,可婆媳倆為了照顧孫子又起了摩擦。老太太寵孫子,只要孫子想要的,她沒有不允的。孫子喜歡吃麥芽糖,程夫人不讓小孩子吃,她就跟做賊似的偷偷地喂。

  老太太覺著自個兒這婆婆當的委屈,程夫人覺得婆婆莊戶人少見識,偏又沒法說她,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兩個人新仇舊怨也不知郁積了多久,今兒媳婦非要帶孩子去三清觀上香,結果竟把孩子弄丟了,程老太太等兒子到了,有了撐腰作主的人,想起這些舊事,哪有不一并發作的道理。

  程夫人雖然又羞又惱,不過仔細想想,今日這事實在是一樁塌天的大禍,若是兒子真的丟了,縱然婆婆不說,她也是活不下去了,這恩人理應跪拜,當下便紅著臉起身,愧然道:“婆婆,一切都是媳婦兒的錯,您老別生氣,媳婦兒代咱程家謝過恩公再造之恩。”

  程夫人說完就向丁浩雙膝一跪,程將軍一聽媳婦這么說,也如釋重負地道:“是是是,娘,您別生氣,兒跪,兒來跪謝恩公。”

  程將軍說罷“噗嗵”一聲跪在地上,鐵盔叩地,“當當當”便是三個響頭。程老太君見兒子這么聽媳婦兒的話,更是沒有好氣,冷哼一聲扭過了頭去不理他。

  丁浩慌了,連忙搶前相扶,手忙腳亂地剛把程將軍夫妻倆扶起,還沒說上三句話,門外又有一個女子聲音急急叫道:“姨母,我那富貴兄弟找到了沒有?”

  隨著聲音,一個少女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大廳,這少女一領狐裘,嬌顏如玉,兩相印襯,竟有晶瑩剔透的感覺,只是那婉約如畫的俏臉上此時滿是惶急之色。

  丁浩一見這位姑娘,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便豎了起來,暗暗叫苦道:“我的老天,這人怎么竟是普濟寺里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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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2:16:07

第038章 巧舌如簧


  唐焰焰此時也看到了丁浩,她的兩眼先是一直,一抹殺氣隨后便從她的眸中勃勃升起,看得丁浩兩股戰戰,背后冷氣直冒,誰叫他作賊心虛呢。
  原來,唐焰焰回城后,先向姨丈問清了丁家糧隊的去向,知道他們被安置在城西廢置的軍營里,便迫不及待地趕去向丁大小姐要人。

  丁大小姐此時正在帳中發愁,雖說她大哥丁承宗為人謹慎,前次運糧時比準確交付時間早走了十好幾天,因此出事后給丁玉落爭取了重新運輸的時間,但是丁玉落日夜兼程地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廣原,還是比交糧時間遲了六日。若不是北酋因內亂自行退卻,糧草不到,就會給廣原軍民造成極大恐慌。

  六天時間,當然不致使得廣原的存糧全部耗盡,可是造成人心浮動卻是難免的,一旦守軍因糧荒沒了戰意,后果可想而知。是以得知他們趕到后,程世雄暗暗松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大的憤怒,丁玉落遞貼請見時他見都未見,便把他們打發到了城營廢棄的軍營里安置,也不肯驗收軍糧。

  丁玉落數次請見都被駁回,又請托了當地與丁家關系親密的官紳出面,程世雄還是不置可否,弄得丁玉落憂心忡忡。她召集了幾名管事一起來商議對策,可是這些管事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平時都不大出門兒,對廣原府軍政兩路的衙門口兒都不熟悉,他們見到個縣尉老爺都兩眼發花,在廣原將軍面前還能想得出什么對策?

  一籌莫展之下,丁玉落又念起了丁浩的好兒,她想把丁浩接來商議一番,又不知他如今病情如何,正考慮要不要趕回普濟寺一趟,唐大小姐就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要她交出管事丁浩。

  丁玉落莫名其妙,得知她的身份后倒也不敢得罪,可是總不能她說交人便交人,欲待問她原因,唐大小姐卻是避而不談,只是咬牙切齒地一味索人,在旁人看來,未免太過蠻不講理。

  宋朝時候風氣開放,女人頗有社會地位,性情活潑刁蠻的女子大有人在。“胭脂虎”、“河東獅”的典故都源自宋朝,就連當今天子趙匡胤昔年做都點檢時就因為在家隨便發了幾句牢騷,都被他的姐姐拿搟面杖追上了大街,唐焰焰做為唐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公子,從小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為人處事自然更加的肆無忌憚。

  可她性子再嬌縱,一個未出閨的大姑娘被人看了自己身子這種事也是說不出口的,她不說理由,丁玉落就不交待丁浩下落,此時她不知二人因何結怨,還以為丁浩仍在普濟寺里養病呢。

  兩個姑娘僵持在那兒,見丁玉落不肯就范,唐焰焰惱了,她令侍衛看住丁玉落,自己帶了人逐屋搜查,這一番折騰鬧得雞飛狗跳,也沒找到那個殺千刀的丁管事,唐焰焰正沒奈何處,忽從大營那邊又傳來表弟丟了的消息。

  唐焰焰此次隨舅父李玉昌來廣原為程老太君祝壽,一見那個說話奶聲奶氣,長得粉嫩可愛的小表弟就很是喜歡,聽說他丟了,唐焰焰心中焦急,也顧不得再尋丁浩,便急急驅馬回了程府。

  不想她才剛進門兒,就見那個遍尋不著的王八蛋正攙著自己姨丈,唐焰焰頓時呆在那兒。

  程夫人見了甥女兒,展顏道:“焰焰回來啦,不用擔心了,你富貴兄弟已經找回來了,多虧了這位姓丁的小兄弟,是他捉住了那兩個人販子,這才救回了你的兄弟。”

  “他?”唐焰焰眸波一轉,盯著丁浩,杏眼里簇起的火焰閃爍了幾下。

  丁浩到此關頭已是避無可避,他及時捕捉到唐大小姐眼神的變化,干脆把牙一咬,趁著唐焰焰還未說話,適時搶前一步,深深一揖,大聲說道:“小民丁浩,向程大小姐請罪!”

  堂上眾人聽了都是一怔,程夫人訝然道:“浩哥兒不是剛到廣原城么,怎么竟然認得我們家焰焰?”

  程老太君也道:“俺家這位大姑娘姓唐,是平原唐家的女兒,可不姓程。她來廣原,是給俺老婆子祝壽的,這兩日正在普濟寺里吃齋,浩哥兒哪里得罪了我們姑娘?”

  丁浩黯然道:“老太君,此事……可就說來話長……”

  老太太心善,瞧見恩人作難,忙道:“別急別急,你坐下,坐下慢慢兒說。”

  唐焰焰咬著牙根暗暗冷笑:“你做出那樣的齷齪事來,還有什么話好講,本姑娘倒要看你編些甚么瞎話出來!”

  丁浩依言坐下,長嘆一聲道:“在下因為生病在城外普濟寺里借住了兩天,今兒上午,小民在普濟寺里發現一個身穿僧衣的男子鬼鬼祟祟,行止反常。小民便想,既蒙方丈恩典得以入寺治病,既見有人對寶剎有不軌之心,怎能坐視不理呢?所以就跟了上去。”

  丁浩剛到廣原城,人生地不熟的,遇見拐賣小兒的人販就敢挺身而出,分明是個古道熱腸的俠義漢子,他借住寺中時,瞧見有人行蹤鬼祟插手過問正是一如既往的英雄本色。程老太君和程將軍夫婦、徐知府先入為主,認定了丁浩是個大節小義一概無虧的好漢,是以聽了連連點頭,把唐焰焰郁悶的不行。

  丁浩一見眾人反應,心中膽氣更壯,他雙眉一挑,一臉正氣地道:“那人蛇伏鼠竄,潛入后寺,在下心中更覺有疑,于是一路尾隨,見他撬開鎖頭,進了一處偏殿。在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便入殿察看,只見那殿內擱置的都是雜物,并無一個人影。當時在下十分的驚奇,這人怎會不見了呢?難道他還會飛天遁地不成?他到底哪兒去了呢……?”

  丁浩一面說,一面飛快地轉著腦筋,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辦法,心里正著急呢,程老太太忍不住插了句嘴:“嘁,他還能上哪兒去?他要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還用鬼鬼祟祟地潛進去?依老婆子看吶,這人八成就藏在雜物后面……”

  “哎呀!老太君,您可說著了!”

  丁浩使勁一拍大腿,頓時如伯牙之遇子期,再看程老太君時,那真是“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實在知音得緊。

  他順著老太太的話頭兒就續了下去:“還是老太君精明,在下當時可不知道哇,還以為這人不是妖就是鬼,心里著實有些害怕,可我又不愿就此退走,坐視那惡人為非作歹,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向雜物后面搜索,一繞過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黑影蹲在雜物后面,原來那小賊已經發現我在跟蹤了。”

  程老太君緊張地問道:“那賊人發現你了?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那之后……可怎么樣了?”

  程世雄與夫人相對苦笑,得,自己老娘這是把丁浩當成瓦肆里的說書先生了。

  丁浩道:“小民乍見有人藏在那里,頓時嚇了一跳,于是……對了,于是我急急一退,一時不察,后腦勺就磕在壁板上了,“砰”地一聲響,撞得我那個疼啊。就這時候,那賊人手舉一柄尖刀,就向我的胸前刺來。可巧兒,隔壁有人及時喝問了一聲‘是誰’。

  虧了這一聲喊,那人一聽有人說話,不敢再傷人命,轉身就要逃走,在下撲上去與他廝打,卻不是那人對手,被他扭住手臂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都撞到了�上。也巧,那面�只是使木板隔開的,想是因為常受泉水潮氣侵蝕,楔子已經腐爛,吃我這一撞,整面�都倒了下去……”

  高明的假話,就是要八分真,兩分假,這才叫聰明人也難辨真假。唐大姑娘聽到此處已是目瞪口呆,作聲不得。丁浩滔滔不絕,好像生怕有人打斷似的一口氣說完,仰天長嘆道:“那賊人趁機逃走,小民昏頭轉向地爬起來時,卻見……卻見唐大小姐正坐在浴桶之中,左右還有兩個小婢侍候。唐小姐見了小民又驚又怒,小民當時百口莫辯,雖然大小姐正坐在浴桶里,小民其實什么都不曾看到,可是大小姐十分震怒,在下分辯不得,只好調頭逃走。”

  丁浩悲憤地看向唐焰焰,痛聲道:“小民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唐小姐了,想不到……卻在這里重逢,可見一切都是天意,事到如今小民已無話可說,大小姐若是不肯甘休,那要打要殺小民都聽憑小姐。可是……小民是真的無意冒犯,也的確沒有冒犯了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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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2:16:51

第039章 婉拒


  丁浩這番話說完眾人都下意識地去看另一事主唐焰焰,唐焰焰神色猶疑,似乎也信了七八分的模樣。
  程老太君輕輕搖著懷里的孫子,慢吞吞地道:“浩哥兒行善事,佛祖也是保佑的,要不是隔壁這一聲喊,可不是一樁血光之災了么。再說俺們程家,那也是積善人家,這才既未破財,也不曾讓大姑娘真個被人占了便宜啊。”

  徐知府一呆,隨即就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呃……是是是,老太君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程老太君大道理不懂,但是恩將仇報要遭報應,佛祖都不會相容的道理她卻是懂的。她這么輕輕撇過,分明是要為丁浩開脫,徐知府看得出來,程夫人自然也看的出來,她畢竟關心自己娘家人,雖知婆婆有意替丁浩開脫,還是向唐焰焰追問道:“焰兒,他說的可是實情?”

  唐焰焰固然刁蠻任性,卻不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丁浩這番話入情入理,她是知道有個偷兒的,聽來更覺全無破綻,因此遲疑道:“侄女兒見他撞入時驚怒喊人,我的侍衛確曾撞見一個小賊……”

  唐焰焰這么說,程夫人便也不好再為她出頭,徐知府便打蛇隨棍上,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全是一場誤會。丁浩啊,若非你與那賊人廝打,不但唐姑娘財物有失,說不定那小賊還會偷窺唐姑娘入浴,回頭得意向人炫耀,豈不是于唐姑娘的清名也有損么?這樣說來,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唐姑娘是大家閨秀,通情達理,溫柔賢淑,又怎會怪你?”

  在唐姑娘和程老太君之間,徐知府明顯選擇了巴結程老太君。程世雄程大將軍一直坐在那兒,如泥雕木塑一般,別看他在外面如龍似虎,一回了家,只要老娘和夫人意見相左,他通常都是這副德性。

  程老太君見徐知府如此知趣,自己兒子卻充傻扮愣,不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程將軍被他老娘一瞪,突然活了過來,忙也扯開大嗓門幫腔:“是啊是啊,焰焰,看你把人家嚇的。丁小哥兒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誠漢子,豈會干出那等齷齪事兒,本來就是一場誤會么,依俺看么,你們兩個……就重歸于好了吧。”

  程夫人沒好氣地道:“瞧你那張破嘴,沒讀過書就不要掉書袋,什么重歸于好,是冰釋前嫌。”

  程將軍一拍額頭,訕笑道:“是是是,依俺看你們就冰釋前嫌了吧。娘啊,你看兒子這樣處置,可還妥當?”

  程老太君哼了一聲,程將軍見老娘沒說話,便搓搓手,干笑道:“娘啊,你看富貴都睡熟了,在這兒莫要著了風寒,您老人家和夫人、還有焰焰都回后面休息去吧,至于丁恩公么,兒會好生報答他的。”

  在程老太君面前,也就拿程家的寶貝疙瘩程富貴說事兒才能無往而不利,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站起,程夫人和唐焰焰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程老太君道:“浩哥兒,今日這樁事,真的是全虧了你。程家不是不知恩義禮數的人家,我兒一定會好生酬謝你的,老婆子身子乏了,這就回去歇著了。”

  丁浩和徐知府連忙離座施禮:“恭送老太君。”

  唐焰焰心有不甘地瞪了丁浩一眼,扶著老太君向屏風后走了,丁浩暗暗松了口氣。待老夫人一行人走開,程世雄讓徐知府和丁浩重新落座,高聲吩咐道:“來人,取黃金百兩,贈與這位恩公。”

  丁浩一聽連忙站起,婉拒道:“太尉萬勿如此,小民救令公子時,并不知他出身來歷,攔路救人,只為求一己心安,并不圖賞賜報答,太尉饋以黃金百兩,這禮實在是太重了。”

  徐知府哈哈笑道:“程將軍乃廣原之主,宦囊頗非,區區百兩黃金,他還不放在眼里。如今程將軍感激你救子之恩,饋以百金,你二人一個仗義,一個酬恩,也算是世間一樁佳事,我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廣原如今還是藩鎮政局,程世雄在廣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稅賦丁役,一概由其掌握,百兩黃金對對他來說的確不算甚么,可是丁浩嚴辭懇切,卻堅不肯受。

  丁浩如此作態并非矯情,他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君子,這筆錢對程將軍來說是九牛一毛,對他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既然如此,拿他這筆酬勞又有何不可?丁浩不肯接受,是因為他不想就此了結這段也許再也不會遇到的機遇。

  百兩黃金,可以兌換九百貫錢,九百貫,能讓他搬出丁家,買一幢房,買兩畝地,平時若再打些零工,勉強也可度日,能改變他的處境、他的地位、他的人生么?正所謂受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百兩黃金是魚,程大將軍就是漁。這其中孰輕孰重他還分不清么?

  要知道,人情,總有還完的一天,他也不會癡心妄想到憑著這件功勞就能攀著程家這棵大樹從而青云直上,丁府內管事雁九就是他的前車之鑒。百兩黃金,是一時富貴,他要的,是一世榮華。這榮華,必須自己雙手掙來,但是他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人脈,金鱗化龍,也需風云相佐不是?

  程世雄只當他是個普通小民,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這時見他既能仗義救人,又能見利不惑,倒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他仔細看看丁浩,見此人神態沉穩老練,眼神兒透著精明,便道:“你既不受本將軍饋贈,又要本官如何謝你?唔……你此來廣原可有什么差使在身?如果尚未找到甚么差使的話,倒可以留在本將軍身邊,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程世雄這番話,心頭一陣激動,一句“愿從太尉安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他才猛地警省,又把這句話急急咽了回去。

  “真是得意忘形了!這可是一千年前啊,我得入鄉隨俗,適應這里的環境,按照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和理念做事才行,跳槽,尤其是現在這種情形下跳槽,那是為人處事的大忌啊。

  這位程將軍在家里事母至孝,在軍伍中,他既能得到折氏重用,放心把廣原重鎮和數萬雄兵交到他的手上,必定也是一員忠義之將。一個重孝道,知忠義的人,我若就此答應留下,他問起我的出身來歷時我該怎么說?丁家正當落難之時,我這個管事棄之而逃,欣欣然獨攀高枝?程將軍嘴上不說,心中也必生厭惡輕鄙之意。那么就算我留在他的身邊,有了這樣的污點,又怎能得到他的賞識和信任。”

  一念及此,丁浩便道:“多謝太尉青睞,小民感激不盡。但小民正在一戶人家府上做個執事,此番隨東家同來廣原是有些事要做的,為人謀事者當忠于職守,有始有終。未得東家允許之前,小民不敢允喏。”

  “哦!”程世雄聽了這話終于動容,他深深地看了丁浩一眼,眸中露出敬重之意,臉上也滿是稱許的笑容:“好!這才是有擔當、知忠義的一條漢子,本將軍最敬重的就是忠義無雙的好漢,既如此,本將軍不勉強你。你今后若來廣原,有什么難解之事時,盡管來此尋我,程府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多謝太尉厚愛!”丁浩起身,欣然一揖,他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留下這段恩,就是一條路,待他走投無路時,這就是他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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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1 02:17:27

第040章 人情冷暖

  丁浩離開程府,到了西城葉家車行開的大車店,一問方知丁家車隊就在此處再往西去三里的一處廢置軍營。丁浩振奮精神繼續趕路,一到那處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便見一只燈籠插在井邊,一人搖著轱轆正往上提水,僅看身形,便知是薛良。
  丁浩大喜呼道:“臊豬兒!”

  薛良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夜色雪地上走來一個人影,到得近處一看,可不就是丁浩。薛良大驚,手一松,那桶水“卟嗵”一下就跌回了井里。

  薛良跑到丁浩面前,扯住他胳膊緊張地道:“你這呆子,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禍事,這下可糟了,人家事主找上門來了,聽說那女子是廣原將軍的侄女兒,帶著一隊持刀佩劍的侍衛,殺氣騰騰好不怕人,你若被她捉到,哪有好果子吃,趁著沒人發現,你快快逃回霸州去吧。”

  他探手入懷,摸索了半天,抓出一把銅錢道:“這些都是路上大小姐賞的,俺這兒只有這么多,你都拿去。”

  一旁轱轆樁上插著的燈籠在風里輕輕搖晃著,映得側身而立的薛良的面孔也半隱半現的,那張憨厚的面孔上,滿是真誠的關切和擔心。丁浩心里一陣溫暖,他握住薛良冰冷的大手,慢慢推了回去,輕聲道:“哥,這錢你收著,別亂花,攢起來娶個好娘子,兄弟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真的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

  薛良見他神色輕松,這才把錢揣起,揉揉鼻子道:“沒事就好,白天那姑娘來的時候,真比官差捉人還要可怕。對了,你不是在普濟寺養病么,怎么自己趕來了?病好了么?你怎么得罪了那位大小姐?”

  丁浩笑道:“這些事,說來話長,等咱們回去慢慢再說。來,咱們先把水打上來。”

  二人提著一桶水,回到薛良的住處,一路見到些還未歇息的民壯,見了丁浩都是又驚又喜,不免上前寒喧幾句,問問病情、問問他得罪唐大小姐的緣由,其中自有一分關切,經過這一路跋涉,丁浩在這些莊戶人家的心中,已經樹立了他的威望。

  丁浩心中十分暖和,臉上的笑容也綻放開來,又往前去,一處屋檐下柳管事正沉吟著走來,丁浩剛跟一個民壯打完招呼,扭頭看見了他,不禁面露笑容,他抬起手來剛要打聲招呼,就見柳管事“吱溜”一下閃到了廊下柱后,丁浩的笑容頓時一僵。

  他腳下未停,與薛良共提著一桶水從那幢房前走過之后,一絲了然才涌上心頭:今天唐大小姐氣勢洶洶地來找過他,唐焰焰是廣原將軍程世雄的侄女兒。廣原如今還在藩鎮勢力之下,什么叫藩鎮?就是連獨立的司法權這些軍閥都是擁有的,在廣原,他丁浩就是被唐大小姐活活打死,人家也未必會吃人命官司,柳管事這是“君子”不立危�之下呀。

  想起一路上兩人相處還算融洽,丁浩不禁心里一酸,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啊,一陣風來,丁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此時感覺到的不是風的寒冷,而是人性的悲涼。

  回到薛良住處,只見馮大掌鞭也在這兒,正披著羊皮襖,坐在火爐子旁邊烤著饃饃,見他到了也是大喜,隨意問了幾句別后情形,得知他奔波大半天還沒有吃飯,馮大掌鞭趕緊拿過一個大海碗,倒了碗開水,撕了幾塊肉干泡進去,又給他遞過兩只烤得香噴噴的饃饃,笑道:“有什么話兒吃飯肚子再說,哈哈……,我說小丁啊,我這兩天才知道……你受不了我的呼嚕就直說嘛,抹不開面子受罪的還不是你?你不用擔心,爺們今晚不跟你睡一鋪炕,哈哈哈……”

  三人說笑著,兩個饃饃,一碗肉干泡水就被丁浩吞進了肚去。他這一天可真是餓壞了,明知饃饃進了肚子會膨脹開,很管飽的,還是忍不住拿起了第三個,就在這時,有人高聲喊道:“丁管事,丁管事,你來了么?”

  隨著聲音,一個漢子推門走了進來,一見丁浩喜出望外:“丁管事,你真的到了,身子好些了么?”

  丁浩認得這人,他也是丁府大院的一個家丁,名叫伍維,以前都隨大家叫他阿呆,這一路上丁玉落對他甚為倚重,人人喚他丁管事,伍維便也改口喚他丁管事,是個很本份的莊戶人,忙站起身笑道:“我才剛到,身子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維看見馮大掌鞭也在,向他哈哈腰,叫了聲“馮老爺子”算是見禮,然后對丁浩道:“大小姐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很,叫小的喚丁管事過去敘話呢。”

  丁玉落不來,丁浩也是要去的,原以為天色已晚,自己回來的消息未必張揚開去,他還打算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見丁玉落,既然丁玉落使人來喚他,他便放下饃饃,對馮大掌鞭和薛良道:“我去見見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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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燈如豆,丁玉落在燈下久久徘徊,眉宇之間,隱帶憂色。

  就在這時,門口伍維喚道:“大小姐,丁管事到了。”

  “喔?”丁玉落柳眉輕揚,疾聲道:“快請丁管事進來。”

  丁浩掀開門簾,進到室內。這里是廢置的軍營,所有的建筑都是一個模式,一進門兒就是鋪炕,左右兩間屋還是鋪炕,只不過這屋因為是丁大小姐住著,所以一進門這間屋做了議事會客的地方。炕上放著一個炕桌,炕桌上有一盞油燈一杯茶,燈前立著丁玉落,縱然燈光黯淡,也看得出她的玉容清減了許多。

  “丁浩見過大小姐。”丁浩進門,長揖一禮。

  “坐,不必客套。”丁玉落擺擺手,返身在炕桌一頭坐了,扶案側首,如小鳥睇人,看著他道:“病……已經好了?”

  丁浩挨著炕邊兒坐了,微笑道:“勞大小姐掛念,我只是著了風寒,在廟里調理了一天,又泡了個溫泉發了透汗,如今已經痊愈。”

  “嗯!”丁玉落微微頷首:“那就好。我來問你,你……可是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浩一怔,想起剛才柳十一的反應,心頭暖意一掃而空,他仔細看看丁玉落緊張的神情,心中一陣寒意涌起:“大小姐也要‘避瘟神’了么?也好,我正打算此間事了返回霸州,便攜母親離開。丁庭訓視我母子如眼中釘,想來他是不在意釋走一個家奴的。這一路上我所作所為,對你丁家也算仁至義盡了,從此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天涯吧。”

  丁浩的聲音硬了起來,冷竣地道:“不錯,小人的的確確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玉落焦急地道:“這話沒頭沒腦的從何說起,你好端端地在廟里養病,怎么就遇到了她?如何與她結怨?我問她,她不說,你又這般模樣,令人云里霧里,怎能知其究竟?”

  丁浩冷聲道:“大小姐不必再問,這事兒沒得化解了。”

  丁玉落蹭地一下站起來,怒道:“你……”

  迎上丁浩冷冷的目光,她又軟了下來,頓足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至少也得讓我明白呀。”

  丁浩深吸一口氣,昂然道:“我在寺里養病,瞧見一人行蹤鬼祟,一時好奇跟了下去,不想那人是個偷兒,潛入后寺欲謀錢財。我自后尾隨,結果誤打誤撞發現一處浴室,我一時糊涂,停下來偷窺了該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女眷沐浴。”

  丁玉落一雙杏眼都瞪圓了,失聲道:“那……那正在沐浴的女子……就是唐大小姐?”

  “正是!”

  丁玉落存著一絲僥幸道:“你……沒看到甚么吧?”

  丁浩看她吃驚,心里涌起一陣快意。自從知道丁庭訓刻薄寡恩,偽善不義的一面,丁浩就從沒想過要和他有什么親情上的瓜葛。這一路上他盡心盡力,既是想豐富自己的閱歷,也是想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其最終目的,還是要等翅膀些的時候永遠飛出丁家大院,一日脫牢籠,天高任我飛。

  如今看來,原本穩打穩扎的計劃要提前了,而迫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卻是這個丁家唯一對他有些關心呵護之意的丁大小姐,尤其令他痛心。

  他嘴角噙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看到了啊,不光是腰啊、背啊、大腿啊,就連她的屁股我都看個精光。”

  “你……你……唉!”,丁玉落臉上苦意更濃,她在室中急走兩圈,喃喃地道:“原來竟是為了這樣的事,既然如此,那可真的是不可化解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她忽地止步,狠狠瞪了丁浩一眼,然后自袖中摸出兩錠銀子,往丁浩手中狠狠一放,嗔道:“也怪你,怎么如此不知檢點,女孩子……那……那也是隨意看得的?唉,如今說什么都晚了,我們糧食雖已運到,看情形,廣原將軍因我等延誤一事也是不肯罷甘休的。如今雖無性命之憂,這獨售軍糧的生意十有八九是沒了希望,再加上唐大小姐的事……,我想這三兩日間,我們就得回去了。這兩錠銀子你帶上,明日一早就離開,暫去城外村莊尋個住處,等咱們回程時,你再遠遠地綴著,那唐大小姐找不到你,氣兒漸漸也就消了,她還能不依不饒的追到霸州去不成……”

  “什么?”丁浩握住兩錠銀元寶,一下子怔在那里,怎么……事態的發展和他的預料完全相左了?

  丁浩袖著兩錠銀子,迷迷茫茫地走在返回住處的路上,心神恍惚之下,竟沒注意到柳管事正從路的另一側迎面走來,柳十一偷偷瞄了他一眼,加快腳步奔向丁玉落的住處。

  丁浩低著頭,一步步踩著積雪,細微的“咯吱”聲在靜謐的月色里特別的清晰,就像小石子投進了水里,在他心底蕩起層層漣漪。袖中的雙手,輕輕摸挲著銀子光滑的表面,就像把心滌濾在溫柔的水里,他忽然站住腳步,仰首望著天上的明月,月色如霜,照在他的臉上有些清冷的感覺。

  丁浩神志一清,忽然像是決定了什么,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毅然轉身,大步走向丁玉落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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