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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6:27

第041章 舍得
  
         丁浩知道,自己能因緣巧合,與廣原將軍程世雄拉上一層關系,這是非常寶貴、也非常難得的人脈資源,而且這種僅靠恩情聯系起來的關系非常淺薄,請托人家一件事,這份恩情便要薄了一分,他本想把這份人脈關系留到自己關鍵時候再用,可是他終究無法做到漠視丁玉落的難處。

  也許這么做有點傻,但是他手中既然掌握著這樣的人脈資源,他就無法自欺欺人。他是個孤兒,從小在一種相對冷漠的環境中長大,所以對別人的關愛呵護也倍加敏感。在一些人看來,就算不去占別人便宜,至少也得等價交換才算公平,而丁浩卻仍信奉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丁玉落在丁二少爺笞打他們母子時為他們仗義解圍,一路上的提拔重用,自己身處困境時卻賜銀讓他避險,這些行為壓住了丁浩心中的一點私心,他做人有一條宗旨,那就是不做讓自己良心不安的事。

  丁浩快步走到丁玉落的房間,正要掀起厚厚的棉門簾子,就聽里邊丁玉落斬釘截鐵地斥道:“住口,不要再說了。”

  丁浩一怔,手剛觸到門簾,便停在了那兒。

  就聽丁玉落道:“柳管事,這樣的主意你怎么想得出來?我若是做出這樣的事來,糧隊上上下下千把號人背后都得戳我的脊梁骨,以后還有人肯死心踏地的為丁家做事么?”

  丁浩納罕不已:“柳十一?他什么時候來了,這是跟大小姐談什么事呢?我要不要避一避?”

  丁浩現在對自己的行為已經開始注意了,他當日看到唐大小姐更衣沐浴,之所以沒有回避,一方面是男人本性,有些少年慕艾的意思。另一方面,在后世的時候,體態姣好的女子穿著比基尼大大方方漫步在沙灘上,巴不得所有的男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才得意,就算被人偷看了身子,頂多紅著臉罵兩句“臭流氓兒”,哪會尋死覓活的,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以前的認知上,這樣的眼福自然能看就看,可是經過唐大小姐這樁事,他意識到不能不拘小節,聽到二人議事,本能地就想避開。

  不料他剛抬腳,就聽柳管事提到了他的名字,丁浩又重新站住了。

  房中柳管事低聲下氣地道:“大小姐,小的也知道這樣對丁浩會讓大小姐難做。可是……咱們丁家的前程不能就這么葬送了呀。那位唐姑娘既是程將軍的親眷,咱們只要把丁浩交給唐姑娘,請唐姑娘在程將軍面前美言幾句,這事兒還大有可為。大小姐要是覺得難以出面,小人可以悄悄去見唐姑娘,請她前來拿人,這樣的話,不會有人知道真相的。”

  丁浩聽到這兒,胸中火氣騰地一下燃燒起來,就聽丁玉落沉聲道:“沒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說沒有人知道?若非丁浩,我父我兄,現在已被斬首,我丁玉落也要被充沒官婢,如今你要我綁了他去謀取一己私利,天地不容!鬼神譴之。”

  “大小姐,可咱丁家的生意……”

  “出去!”

  “大小姐……”

  “滾、出、去!”

  聽到這里,丁浩胸中的怒火奇跡般地消失了,聽見柳十一囁囁告辭,丁浩閃身避向一根廊柱。柳十一走出丁玉落的房間,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縮著脖子袖起雙手,慢慢地走了。

  丁浩厭惡地瞥了眼他的背影,一掀門簾走進了屋子。

  “你還不走?”丁玉落霍地轉身,一雙柳眉挑著,眼中隱含怒氣。

  丁浩溫和地一笑,輕聲道:“是我。”

  “你……?”丁玉落驚容一閃即褪,問道:“你聽到了?”

  “是,我聽到了,剛聽到的時候,真的是氣極欲狂,不過聽了大小姐的話,我的氣也就消了。人,都有私心,圣人也不例外,何況是柳管事?他是丁家管事,與丁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然要為丁家、也為他自己打算,對我來說,他是無恥小人,對丁家來說,他卻是忠心耿耿。”

  丁玉落苦笑道:“你不用諷刺我了。”

  丁浩淡淡笑道:“這不是諷刺,是真心話。我剛剛還在想,如果我是他的主子,那么站在我的立場上,他的意見我縱不采納,這樣的人物也是要用的。大小姐能把他厲聲斥退,這樣的處置丁浩已是感激不盡了。”

  丁玉落慚然道:“水至清則無魚。我無法苛求每個人都有大仁大義的覺悟,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到,這樣做,也只是求一己心安罷了。”

  丁浩微笑道:“大節大義,丁浩也不敢去談,我做人處事,也只一條:莫讓自己良心不安。所以,我才去而復返來見大小姐。”

  丁玉落聽出他話中有話,目光微微一凝,問道:“此言何意?”

  丁浩道:“這一次,丁家運糧出了岔子,險些釀成大禍,看來廣原將軍震怒之下,是有意取消丁家專營糧草之權了。”

  丁玉蓮幽幽嘆道:“是啊,我已請托了許多人,可是廣原將軍始終不肯松口,唉!這一路跋涉運糧,再苦我也受得,可是面對著那些油滑市儈的官吏,我實在是有心無力,如今是身心俱疲,若不是丁家偌大的家業,開銷實在也大,這么多年來一直倚仗這糧草專營之權,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設想,我真想棄之不顧,馬上返回霸州。”

  丁浩知道丁家除了經營土地,還開著許多當鋪、糧油店、洗染店……,經營品種和范圍正在不斷擴張,要是突然失去一大塊穩定的收入來源,丁家的經營的確要馬上陷入癱瘓,高樓大廈一旦根基不穩,是要比茅草屋倒的還快的。

  丁浩便道:“所以我去而復返,就是想跟大小姐再好好商議一番,看看如何化解這個僵局。”

  丁玉落搖搖頭,在炕邊疲憊地坐了下來,柔聲道:“阿呆,你也坐下。”

  丁浩依言走過去,坐在炕桌另一邊,扭頭看她,丁玉落正心神不屬地看著前方,兩道秀氣的眉微微擰著,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瑩潤如玉,飽滿光滑的前額、翹挺的鼻梁、菱角似的雙唇,形成了一道優美鮮明的剪影。

  唯有那長而整齊的睫毛輕輕地眨動著,顯示著那剪影是活的,隨即,那形狀優美的唇瓣也張開了:“阿呆,實話對你說吧,我父當年為了這專營之權,在廣原上下打點,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得到了當時的廣原將軍同意,當時,這里也是折氏地盤,不過那時他們是依附于北漢劉氏的……”

  丁浩知道唐末大亂,天下群雄紛紛立國稱帝時,在這里曾經有過一個漢國,由于南方廣州番禺還有一個漢國,立國者也是劉氏,世人為做區分,便冠以南北以做區分,如今南漢猶在,北漢卻只在北方韃子和大宋之前還殘存著三五座城池茍延殘喘而已。

  折氏歷經唐、五代、宋,世居府州,藩鎮西北,一向是誰強就依附于誰,在投宋之前,也曾做過這北漢的臣子。

  丁玉落緩緩道:“自大宋立國以來,一路南伐,滅蜀滅荊,不斷擴張,而北方相對太平,所以西北地區置地拓荒的大戶也多起來,由于我丁家獨霸著廣原的糧食銷路,便斷了許多人的財路,如今丁家出事,他們豈能不聞風而至,落井下石?”

  “你是說?”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道:“丁家每年不知往廣原運多少糧食,有咱自家產的,也有收購來的,如果不經過丁家這道關,那些糧商還要多賺許多銀子。如今丁家出了事,廣原將軍有心取消丁家專營之權,那些糧商們還嗅不出其中的味道么?他們必然上下打點,煽風點火。我這次請托的人,都是丁家這么多年來用銀子喂出來的官場胥吏,可是……”

  她冷冷一笑:“這些人本來都是見錢眼開的,如今見了我的銀子卻有許多人搪塞推諉,不肯出面說和,如果我所料不差,該是想對丁家取而代之的那些人暗中已有動作,有這些人推波助瀾,廣原將軍又有意取消我專營之權,咱們從未和他們打過交道,人地兩生,還能有什么法子?就算我父現在得訊從霸州趕來,恐怕也是遲了。”

  “那也未必,”丁浩道:“事在人為,沒有去嘗試,沒有等到最終結局,就不可以輕言失敗!”

  丁玉落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還能再想出個雪爬犁的法兒,解了這個死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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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7:06

第042章 曲直并用

  丁玉落欲信還疑,睇目凝眸時神情嬌憨動人,就像一個癡頑的妹妹在向自己哥哥撒嬌求助,丁浩心中一暢,微笑道:“哈哈,不錯,咱們再做一個爬犁,爬過廣原將軍這道難攀的大雪山!大小姐,今兒進城時,我捉到了一個人販,那人販正欲拐走一個孩子,我把這孩子救下來才知道,他正是廣原將軍程世雄之子程富貴。”
  “果真?”丁玉落興奮地跳了起來。

  丁浩忙道:“你別高興的太早,這是私事,糧草專營卻是公事,咱們糧食晚到了六天,若不是韃子因內亂提前退兵,恐要釀成巨變,那位程將軍此刻必然也是后怕的很,縱然沒有別人想奪售糧生意,他也不會再冒這樣的風險。我救了程家小公子,只是多了一個與其斡旋的機會,如果咱們以此恩相挾,那是最蠢的行為。主動既操于人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以后還不盡由得他?所以,咱們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解了程將軍的后顧之憂。”

  丁玉落目光閃閃發亮,雀躍道:“我猜,你心中已有主意了,是么?”

  丁浩不答,沉思片刻道:“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弄明白,廣原這么大的城池,難道沒有官倉?亦或官倉存糧有限?”

  丁玉落道:“任何一座大城,哪有不設官倉的道理?廣原自然也有官倉,不過大宋立國十余年來,北境一向平安,雖然年年都有北方部落‘打草谷’,但是敢于深入宋境的卻少之又少,畢竟那只是北國部落的行為,而不是北國朝廷發兵南侵,所以總的說來,北方邊境上還算平安。

  這十余年的平安,北方的大城大阜發展很快,廣原城已擴建了一倍不止,人口也急劇增加,隨之廣原駐兵也一日多似一日,早年間建造的官倉已經不敷使用了。”

  丁浩疑惑地問:“那么,為何不增建官倉用以儲糧呢?”

  丁玉落苦笑道:“你要知道,廣原雖是大宋轄下,卻一直是府州折氏的勢力范圍,朝廷如今還不便直接干預令廣原增建官倉。至于程將軍自己,恐怕明知其中利害,也是不便主張的。

  自唐滅以來,天下戰亂頻仍,十余年間便立一國,三五年間便篡一君,天下動蕩,自古莫如此甚。程將軍手握重兵,鎮守一方,若是廣蓄糧草的話,難免招人猜忌。這十多年來,丁家就近收糧、種糧,向廣原運糧,一直也不曾出過什么岔子,他自然也懶得張羅此事。這一層窗戶紙,便始終沒人去捅破。”

  丁浩輕嘆道:“官場……,唉!可是如今看來,這卻是一個大大的隱患。折氏既然敢把他放在這里十余年不動,必然極為信任,又或者自有控制他的手段。經過這次運糧出岔,險些釀成大患,我想無論是程將軍還是府州折氏,都該意識到擴建官倉的重要性了。如果我們不是直接去求廣原將軍維持丁家糧草專營之權,而是發動丁家的人脈關系請擴官倉,是不是會事半而功倍呢?”

  丁玉落的眸子般亮了起來,臉上也漾起兩抹興奮的紅暈:“我明白了,糧草直接關系到廣原將軍的身家性命,心腹之患一日不消,經此一嚇的廣原將軍恐也不會再把這等重要大事只系于我們一家身上了。他是廣原鎮將,自知糧儲之重,可是他又不便主動提出建倉儲糧,如果我們能趁此機會促成廣原擴建官倉,便解了他的后顧之憂,那時再求他便水到渠成了。說起來,那時他心里怕還要欠著咱們一份人情。而我們要利用的,就是此次事件所現的危機,借勢而行,化不利為有利,真是太妙了。”

  丁浩見她歡喜雀躍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提醒道:“你這幾日既然請托了許多廣原的官吏,那么其中誰肯真的幫忙,誰已被他人收買,想必心中已經有數。從明日起,你再去找那肯幫忙的,不必讓他們去向程將軍為丁家進言,只叫他們上書請建官倉,只要府州折氏允了,咱們的事也就成了一半。”

  “好的!”丁玉落立即乖乖點頭,她如今對丁浩有著一種莫名的信任,以前,她只有在父親和大哥面前,才偶有這種言聽計從的心態,不知不覺間,丁浩在她心里也有了這樣的重要地位,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只是一半么?那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當然就是人情,不通人情,寸步難行。這關系,該拉還得拉。程老太君馬上就要過大壽了,咱們可以備一份別致些的禮物,若能投其所好,哄得老太太開心,程將軍這個大孝子必然心中感激,那這專營之權,十有八九就能保住了。”

  “嗯,此番前來,父親本已有所準備,我路上遣人先行到廣原報訊時,就得知程老夫人要過六十大壽,程老夫人是信佛的,所以我一進城就廣原最大的金銀行打造一座金佛,后天交貨后,我再去請普濟寺的空空長老為金佛開光,做為程老太君的壽禮。”

  “金雖貴重,卻是俗物,不過……程老太太也算不上什么雅人,你要送些名人字畫給她,那才真的糟了。”

  丁浩笑道:“如今請那空空和尚給金佛誦經開光,再送給程老太君這樣的虔誠的信徒,她是一定歡喜的。難怪你在普濟寺那么大方,原來早有打算。嗯……這件禮物送別人不一定合適,送給程老太君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丁玉落得他夸獎,心中歡喜,卻仍忐忑道:“可是……程世雄是廣原之主,他的母親大壽,闔城士紳,都會前去捧場,那些有心取代丁家的巨富糧商,所送禮物必然也是絞盡腦汁,有他們比著,我這金佛怕是顯不出甚么了。”

  丁浩蹙起眉頭道:“是啊,要投其所好,出奇制勝才行。”

  丁玉落苦笑道:“我正是投其所好啊,程老太君信佛,我這不是打了一座金佛送她么?總不成送一座金廟吧。”

  丁浩心中忽地一動,嘴角便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欣然道:“我想到了,哈哈,這么做,一定能投其所好,說不定比送她一座金山更有效果。”

  丁玉落聽了兩眼發亮,連聲催促道:“是什么法子,你快說。”

  丁浩莞爾:“不急不急,我還沒有想好細節,容我先賣個關子,明兒……你去請托那些靠得住的官吏,我呢……就著手準備這件事情。”

  丁玉落見他不說,嗔了他一眼,無奈地道:“好吧,那你需要多少銀子?父親給我十萬兩銀子,要我不惜血本,只求保住專營之權。如今我上下打點,再加上購置金佛,只余四萬兩了。”

  丁浩看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四萬兩,勉強夠了,那就都給我吧。”

  “好!”丁玉落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摸銀票,丁浩怔道:“你……”

  “嗯?”

  “你不怕我攜了銀票,一走了之?”

  “你會么?”那雙澄澈的眼睛看著丁浩,里邊只有信任,沒有半分猶疑。

  丁浩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任何時候,你對人都該存著幾分小心才是。”

  丁玉落歡快地笑,將厚厚一疊銀票遞了過來:“知道了,給你!”

  丁浩摸摸鼻子,苦笑道:“就知道你不往心里聽,我剛剛就騙了你一回。”

  “什么?”

  “用不了四萬兩,四百兩就足夠了,唔……我想想,為防萬一,嗯……拿五百兩吧。”

  丁玉落吃驚地道:“五百兩?五百兩就夠了?”

  丁浩微笑道:“足夠了!”

  丁玉落驚疑不定地看看他,從中抽出一張面額最大的,說道:“給,這是一千兩的,如有節余,都是你的,這個主我還做得了。”

  丁浩略一遲疑,便接了過來,把銀票小心揣好,說道:“大小姐,那我就回去歇了,咱們明日一早分頭行動。”

  大事有了眉目,丁玉落心里歡喜的很,便道:“成,你一路跋涉剛剛回來,也的確乏了,快點回去歇息吧。”

  “大小姐也請安歇,小人告退。”

  “噯!”丁浩剛走到門口,身后傳來丁玉落一聲輕喚,丁浩止步回頭,問道:“大小姐還有什么事?”

  丁玉落臉色微暈,神情有些忸怩地道:“我還忘了一事,那……那唐小姐那里,怎么說?”

  丁浩先是一愣,隨即失笑道:“哦,你不提我倒把這事忘了,我送程家小公子回去時,已經見過她了。當著程將軍和徐知府的面,此事已經說開,我想……她不會再為難我了吧。”

  丁玉落驚訝地瞪大眼睛,失聲道:“她會這么大方?”

  丁浩干笑道:“也不是大方……,主要是……,一來我救了她的表弟,二來,她在廟里發現我時,也不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些甚么,所以……”

  丁玉落脫口問道:“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啊?”丁浩大汗。

  丁玉落自知失言,俏臉刷地一下變成了大紅布,趕緊扭過身去,窘迫地道:“你你你……你去歇了吧。”

  “是,小人告辭。”丁浩掀簾出屋,長長出了口氣:“女人就算再進化五千年,那永�不變的,也是她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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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7:41

第043章 謀劃


  次日一早,丁玉落驅車走動,按丁浩的安排去拜見這些年來丁家結交下的廣原軍政兩路官員胥吏,而丁浩也帶著臊豬兒薛良上了廣原大街。
  在廣原城中,丁浩專門打聽本城有哪些能工巧匠,打聽到了便登門拜訪。冬季本是清閑季節,這些匠人手頭事情都不太多,縱然手頭有些事情,丁浩許以重利之下,這些匠人也莫不欣然相從,一一收了定金,便拾掇工具,自行趕往西城丁家糧隊現在駐扎的營地報到。

  臊豬兒隨著丁浩,見他忙忙碌碌的盡找些木匠、鐵匠、皮匠、油漆匠、裱糊匠,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忍不住向丁浩問起,丁浩笑道:“現在一時也說不清楚,待他們把東西做出來,你自然一看便知。回頭這些匠人都去了營地,我會單獨辟置一塊地方給他們使用,到時就由你看著,在廣原將軍老母大壽之前,這些匠人都不得離開,也不許一個人進去。”

  臊豬兒憨聲問道:“誰都不準出來倒是容易,他們收了咱們大小姐的銀子嘛。可誰也不許進去……,你和大小姐也不準進去嗎?柳管事、楊頭兒他們也不準進去嗎?”

  丁浩笑罵道:“少跟我裝憨賣傻,我和大小姐自然是進得的,除了我們兩人,其他人是再也不準進去了,誰也不準。如果他們有什么不滿,你只管往大小姐身上推。到時候,我再找幾個本份可靠的人聽你使喚。”

  臊豬兒振奮道:“哈哈,既然一切有大小姐擔著,那就不妨事,這事兒你盡管交給我去辦,不過……你找這些匠人到底做什么呀,莫非又要做個爬犁出來?”

  丁浩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前邊忽地有人喝道:“閃開了閃開了,莫要阻了我家老爺的去路。”

  丁浩抬頭一看,喊話的人正是廣原府捕頭楊晉城,他身前身后還帶著幾個衙役,后邊有一輛車轎,轎簾兒卷著,車廂中坐著兩人,錦繡的衣袍皮氅,把身子裹得嚴實,頭上戴著雪貂皮的帽兒,正在指點談笑,其中一人正是廣原知府徐風清。

  想來今日徐大人出行,并不是巡城辦公,所以沒用旗牌儀仗,車駕走得也遲緩,可是他手下差役,仍然免不了要狐假虎威一番。

  楊晉城正吆五喝六的,一抬頭看見丁浩,滿臉橫肉的臉上卻露出一絲親切的笑意,若非丁浩捉住那個人販,他們這班吃公門飯的兄弟今天說不定還在吃板子,如今若無其事,慶幸之余的徐老爺還給他們一人賞了五十文的辛苦錢,這都是拜丁浩所賜,楊捕頭見了他自然便透著幾分親熱。

  他向丁浩微笑著點頭略作示意,然后扭頭向一個販棗兒的小販喝斥道:“不長眼睛么,還要瞎闖,小心拆了你的車子。”

  推小車的棗販子慌忙閃向一邊,楊捕頭這才走到丁浩面前,拱手招呼道:“浩哥兒,忙著吶。”

  丁浩含笑上前,還禮道:“是啊,有些事情要辦。楊捕頭,知府大人這是與何人同行呀?”

  楊晉城回頭瞥了一眼,撇撇嘴,小聲道:“聽說是個甚么中原名士,與我們老爺讀書時曾有同窗之誼。此人架子大得很,兩只眼睛都長到了天上去,這一次游歷北方,咱們老爺聽說了特意遣人請他往廣原一行。”

  丁浩“喔”了一聲,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勾畫的草圖,原本就是隨口問起,一聽是與他這等小民的生計活路全無干系的甚么狗屁名士,更加沒放在心上,便拱手笑道:“原來如此,楊捕頭您忙著,小民不打擾您了。”

  楊捕頭一笑,也向他拱拱手,正欲舉步前行,車中徐知府已看到了丁浩,連忙一踢擋板,車馬停下,徐知府微微欠身探出頭來,向他微笑道:“丁浩。”

  丁浩連忙上前揖禮:“知府大人。”

  徐知府撫須一笑:“呵呵,不必拘禮,你這是要往哪里去呀?”

  丁浩從實答道:“聽說程府老太君大壽之期將近,小民奉家主之命采買些禮物,聊表家主心意。”

  “喔?”徐知府目光一閃,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那你自去忙碌吧,本府與你一見如故,可惜兩次三番行色匆匆,總是沒有機會敘談。呵呵,程老太君大壽,本府也是要去的,到時你我再見吧。”

  “是,小民也希望有機會能聆聽府尊大人垂詢指教,府尊大人慢走,小民恭送大人。”丁浩從容退至一旁,長揖相送,禮數周到,徐知府踢踢擋板,瞟了丁浩一眼,頷首微笑。

  車駕啟動,坐在徐風清身旁的清瞿長髯老者嗤笑一聲,喚著徐知府的字道:“徐水兄,你是堂堂一府之尊,路遇一介小民怎么也要停車問候,不怕折了自己的身份。”

  徐風清呵呵笑道:“仁嘉兄,小弟公務羈縻,比不得你名士風流,一身輕松啊。這廣原知府,與中原的官吏不可同日而語,小弟在此做官,那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日三省吾身,不敢稍有差遲。這個丁浩,雖是一介草民,可是說不定哪一天就是程將軍身邊得用的人物,小弟便折節下交,又有何不可?”

  中原名士陸仁嘉不屑地道:“徐水啊,你少年時的鋒茫,已被這官場磨礪的消失殆盡啦。一個程世雄,便叫你如此忐忑,為兄見了,只是為你可悲。”

  徐風清神色有些尷尬,陸仁嘉視若無睹,冷誚地一笑,傲然道:“那程世雄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是前晉杜重威府上的一介家奴,你讀圣賢書,十年寒窗苦,拼熬出來的兩榜進士,反倒要仰他一介匹夫的鼻息?哼!徐水,你且看著,待朝廷解決了南漢與江南之患,這些藩鎮,必然一一鏟除,江山一統。”

  徐風清聽了臉上頓時變色,這個陸仁嘉,都這么大一把年紀了,怎么還是夸夸其談、不知輕重!這樣的人物,也只好筆墨間風流、唇齒上縱橫,手高眼低,難成大器。這番請他來,本是想借他名氣為程府賀壽,如今看來也不知是對是錯,千萬不要讓他惹出什么禍事來。

  徐風清心中暗暗懊惱,忙道:“仁嘉兄,你這話從何說起?文也罷、武也罷,大家都是為朝廷效綿力,為百姓謀福祉。小弟任廣原知府,牧守一方,正當與程將軍文武融洽、相互提攜,這樣的話仁兄再也休提。”

  陸仁嘉老大不悅,瞪眼道:“你……”

  徐風清趕緊放下轎簾,干笑道:“好了好了,馬上就到了,小弟已吩咐府中備下酒席,一會兒,與仁嘉兄再促膝長談。”

  目送徐知府的車駕遠去,路旁一個賣皮貨的攤子旁,一人低低說道:“多難得的機會,我們為什么不動手?”

  皮貨攤子前蹲著三個人,都穿著臃腫的大羊皮襖,戴著有遮耳的狗皮帽子,連男女都看不出來,只見蹲在中間略顯瘦小的一個人一邊假意翻揀著那些廉價的皮貨,一邊低聲道:“殺他有甚么用,徐風清在廣原,那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有殺掉程世雄,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聽聲音是個女人聲音,而且年紀不大。

  她抬起頭來,朝丁浩遠去的背影瞟了一眼,她的臉上蒙著北方人遮擋寒風時常戴的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濃黑的眉毛,嫵媚的眼睛,頗有驚艷之感。

  只一瞥,她又低下了頭,輕聲吩咐道:“我們剛到廣原,要盡快摸清程世雄的行蹤路線十分困難,再者說他堂堂廣原將軍,身邊鐵衛個個武藝高強、機警過人,我們縱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怕也沒有機會下手。時間緊迫,也不容我們從容設計,方才那個姓丁的人既說程世雄之母大壽在即,說不定倒是個機會,你馬上去打聽清楚,說不定我們能從這方面著手。”

  另一人稱許地道:“不錯,他再如何機警小心,在自己家里,又是老母大壽之時賀客云集,也必然放松了戒備,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問題是,能得到程家請柬的必是廣原府底的官吏豪紳,我們要如何混入程府?”

  一陣鑼兒鈸兒的響聲打斷了三個人的商議,三人抬頭望去,只見三輛大車插著彩旗,幾十個人簇擁著大車,頭前幾人走著,時不時的還要在雪地上翻幾個俐落的空心筋斗,引得路人一片叫好。

  在猴兒般翻筋斗的幾個人后面,一個胖大漢子大冷天兒的裸著上身,一身肥肉顫顫悠悠,他單手托著一桿三丈高的大棋,大旗上有一行大字:“吳家樂棚,程府賀壽!”

  眼見那些瓦舍樂棚的伎人走到了面前,三人忙又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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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8:12

第044章 赴宴


  丁玉落那邊的事進行的很順利,若是求那些官吏向程世雄求懇放過丁家和下家的生意,在明知程世雄因為軍糧延誤十分惱火的情況下,那些官員們縱然肯為丁家出頭,一見程世雄也自怯了三分,這情還如何說得下來?
  可是讓他們撇開丁家的私事上書言事,請求擴建官倉,這是正兒八經的公事,提起來也就理直氣壯了。一些官職地位不比程世雄遜色多少的,還直接提筆給發往府州的公函里鄭重提起了此事。

  這些人中武將直來直去,直言不諱,文官們則搖動筆桿,筆走龍蛇,花團錦簇,妙筆生花。程世雄每日讓幕僚師爺給他念這些彎彎繞兒的東西,光聽都覺得頭痛,不過對于請擴官倉的建議,他倒是樂見其成,于是把這些文柬也一概發往府州。他不識得字,一般手下官員有什么建議,他同意的就畫個圈,不同意的就打個叉,然后一概發往府州聽憑折大將軍發落,此是慣例,倒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才別樹一幟。

  至于丁浩這邊,則找來一群匠人,在營房里單獨辟出一個大院落給他們居住,丁浩繪制了草圖,又同匠人們親自解說了一番,他想的玩意兒并不復雜,只是能想別人所不能想而已,所以那些匠人們一聽就懂,具體的制作和尺寸,他們看看草圖心里便有了譜,倒比丁浩更有把握。

  東西制作的很是順利,丁玉落幾次往匠人們處觀看,待見已成雛形的那些東西,連她也感到新奇不已,真不知道丁浩是怎么琢磨出來,要不是那些東西上漆上色,正在等待晾干,丁大小姐幾乎童心大發,也要上去試一試這新鮮玩意兒。

  這一日,正是程老太君大壽之期,丁玉落精心打扮一番,給丁浩也弄來一套士紳的常服穿戴起來,打扮的體面,叫人找來幾套大車,把丁浩授意制作的那些玩意兒都搬上車,蓋上棚布,神神秘秘的直奔程將軍府。

  程府今天張燈結彩,賀客盈門。往來程府的,自然沒有一個白丁,身份地位低些的官員商賈只有在大門口遞上禮物,陪笑看著程府管家在禮簿上寫下自己名字,便心滿意足地離去的份兒。丁玉落沒有接到程府的請柬,又不是程府家丁熟識的客人,一到門口兒便被攔住了,丁浩連忙趨身上前,說明自己身份。

  程府上下誰不知道前兩日小公子被擄的事情,聽說自家太尉還與夫人給這丁浩行過大禮,叩過響頭呢,得知此人就是丁浩,那些家丁倒也不敢怠慢,連忙使人進去傳報。

  不一會兒,一個青衣青帽、腰系紅綾的老家人喜氣洋洋地迎了出來,看大門的幾個家丁一見連忙喚道:“老管家。”

  “噯噯噯”,老管家呵呵笑著,迎上丁浩,叉手一禮,說道:“丁小哥兒是吧?呵呵呵,我家老爺正在陪著幾位貴客,一時抽身不得,得知恩人駕到,特命老彭相迎,小哥兒,快快請進。”

  丁浩忙道:“老人家,聽說老太君今兒六十大壽,我家小姐備了薄禮前來拜候,丁浩是陪我家大小姐來的,老人家你看……如何安排一下才妥當?”

  “哦?”彭老管家看了丁玉落一眼,見這姑娘亭亭玉立,氣度不俗,便道:“小哥兒,你家小姐是?”

  “我家小姐是霸州丁氏,廣原糧草都是出于丁家販運。承蒙太尉照顧了這許多年的生意,聽聞老太君大壽,我家小姐便想拜望一番,聊表心意。”

  “這個……”老管家猶豫了一下,心道:“今日貴客如云,老爺哪有閑瑕理會這些事情,我若返身再去請示,丁小哥兒臉上勢必難看,再者說,老太太對這有恩于程家的少年喜歡的很,不就是在后院兒添一副碗筷么,我把這丁小姐安置了便是。”

  想到這里,老管家換了一副笑容,迎上丁玉落道:“呵呵,我家老夫人今日大壽,多承丁姑娘前來探望,請進請進。”

  丁浩道:“老管家,你看我這幾輛大車……”

  彭管家一看嚇了一跳:“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我家小姐送給老太君的禮物。” 。

  “啊?”彭管家咋舌不已,在程家這么多年,他見多了送禮的,一般來說,那都是禮匣越小,禮物越金貴,丁家這是送的什么呀,不會是一車麥子、一車大豆、一車……

  見他發怔,丁浩湊到他耳邊輕輕低語幾句,彭管家奇道:“當真……,這……這倒是一定要收下了,我家老夫人一定滿意的很。可這幾輛大車進不了府門,這么著,我找個人引你從側門兒進去,老彭先引著你家小姐去后院兒,一會兒咱們西廂再見。”

  “如此,勞煩老人家了。”丁浩說著,一錠銀子已經遞了過去,老彭把銀子袖在手中,不動聲色地轉身喊道:“劉曉,你引著丁小哥兒的大車,從側門兒進去。”然后向丁玉落肅手道:“丁姑娘,請。”

  丁玉落看了眼丁浩,隨著彭管家進了大門,丁浩指揮著那幾輛大車繞到了側門,先經府上兵衛里里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開門放行,進了院子,丁浩讓人把東西都卸下來,這時彭管家派來的十幾個家丁也到了,丁浩忙請他們把東西搬起,隨著他們曲苑回廊的繞到后宅,不一會兒彭管家也到了,丁浩把那些東西都裝配安置好了,又向彭管家交待一番,這才隨著一個家丁返回了前院兒。

  程家今天賀客極多,每個賀客又帶了親眷或親信的下人,再加上程府的家丁侍婢,請來的戲班子歌舞伎,穿梭往來,簡直沒一處清靜的地方。

  這樣的壽宴雖說氣勢很大,不過在程夫人眼里看來肯定是有點不上檔次的,可是老太太喜歡這種熱鬧勁兒,她過大壽,誰敢給她添這個堵兒,好在女眷、女客都在后院,程夫人眼不見心不煩,也懶得理會。

  這些能進府來的客人又分三六九流,除了女賓一概安置在內院,男性貴客安排在白虎大廳,由程世雄親自款待,次一等的,在中廳,由總管和程世雄身邊一個親信的裨將照應,軍伍中的客人都單獨安置在偏廂,另設酒席款待。最前邊一幢院子,照壁下搭著戲臺,正對面的屋子擺開了流水席,供客人們飲用,外邊也站了許多人,看戲的看戲,談笑的談笑,如同集市一般喧嘩。

  丁浩還是頭一回看見古人過大壽,他好奇地游逛著,見戲臺那邊比較熱鬧,便向那里走去。剛剛繞過一座假山,就見前邊涼亭中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面對著他的那個人身穿一襲昂貴的鼠裘,犀角的腰帶,身材高挑,眉目英朗。

  丁浩先是覺著有些面熟,仔細一看,才認出他是清水鎮上險被趙縣尉當成偷印賊的那位秦逸云秦公子。這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一身雍容華貴不顯俗氣的裝妝,整個人的感覺便立刻不同,瞧來竟有翩翩俗世佳公子的風范。

  這位翩翩俗世佳公子,此刻臉上正掛著俗不可耐的笑容,對眼前的女孩賤聲賤氣地道:“焰焰,我大老遠的趕了來,對你還不夠誠心么?你老是躲著我,為了那么點小事至于么你,我千里迢迢,一心赤誠,你感動一下會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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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8:48

第045章 彪悍的唐大小姐
    
        原來秦逸云對面的姑娘竟是唐焰焰,只聽唐焰焰惡聲惡氣地道:“是啊,會死,我會惡心死!”說完閃身就走,秦逸云急忙一把拉住。

  唐焰焰大怒,像撣蒼蠅似的拂去他的手,嬌斥道:“不要把我對你的容忍,當成你不要臉的本錢,再這樣糾纏不休我就把你轟出程府。”

  秦逸云苦著臉道:“焰焰,其實……我就去了那么一次,真的就一次,你就原諒我吧。”

  “原諒?原諒什么原諒?你去過幾次關我什么事,別跟狗皮膏藥似的,找你的憐心姑娘去吧,人家‘千金一笑樓’把你當祖宗供著,你偏要到我面前受氣,是不是犯賤呀你?”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生氣啊,你也聽我解釋一下好不好?我當時也就是跟你三哥他們一塊喝喝酒,聽聽曲兒,什么都沒干,不信你可以問問三少。”

  “我三哥跟你一個鼻孔出氣的,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我問他做甚么?聽他幫你編瞎話兒嗎?你是沒干什么,也就是聽曲兒的時候讓人家坐在你的大腿上,喝酒的時候把人家的嘴巴當了酒杯兒,我這是看到了,我要是沒看到呢?接下來你們就要寬衣解攜手共榻了,明早起來抹抹嘴巴穿上衣裳人模狗樣你還是什么都沒干……”

  秦逸云被她連珠炮似的訓斥說的有點氣餒,低聲囁嚅道:“你都這么想了還讓我怎么說,反正我那天去真的只是喝酒來著……”

  “你大點聲,把舌頭捋直了再跟我說話,姑奶奶耳背,聽不清!”

  秦逸云惱了,大聲道:“我是問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唐焰焰怒氣沖沖地道:“那你聽好咯,我就想跟你說倆字兒:你去死!”

  她說完猛一轉身,瞧見丁浩正站在那兒,不由一怔。

  背后秦逸云又服軟了,哀聲道:“焰焰,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唐焰焰眼珠一轉,指著丁浩道:“對不住,沒有機會了,看到沒有,這位公子,就是你家唐大姑娘現在喜歡的人,本姑娘專一的很,可不像你,朝三暮四、兩面三刀,你要我給你機會,那先問問他答不答應。”

  唐焰焰說著,一雙美目威脅地瞇起來瞄著丁浩,丁浩前幾日闖進了她的浴室,有虧于她,如今又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雙重壓力之下,不怕他不配合自己。

  秦逸云聽了,頓時用看情敵的眼光看向丁浩,冷聲道:“你是什么人,報上名來。”

  丁浩哪想得到自己給程老太太送個禮,居然也能惹禍上身,眼見秦逸云刺猥似的,一雙手下意識地往后腰摸,也不知是不是隨身帶著那雙截棍,他立即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公子不必問我的名姓,問了你也不知道是誰,我只是恰巧路經此地,與這位唐姑娘并無什么瓜葛!”

  “你……”唐焰焰沒想到他敢當場說破,臉皮子登時脹得通紅。

  丁浩嘆了口氣,攤開雙手道:“唐姑娘勿怪,丁浩人微言輕,根基淺薄,可擋不住秦公子一怒。”

  秦逸云聽了怒氣勃然地道:“我秦逸云還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這么低聲下氣過,求也求過,好話說盡,你還用這樣的法兒來搪塞我。”

  唐焰焰轉身,惱羞成怒道:“你還挺委屈的是吧?委屈你還受這罪干嘛呀,堂堂的秦家大少爺,你還怕沒人喜歡你?”

  秦逸云大怒道:“好!我秦逸云秦公子難道還找不到個稱心如意的姑娘?行,你就當我沒來過,咱們從此一拍兩散。”

  唐焰焰柳眉一挑,冷笑道:“那我可得謝謝您了,您走好,不送。從今兒往后,咱們誰也不認識誰了,就算大街上碰著了,你也別跟我打招呼,你放心,我也絕不會搭理你,我只當你是雪堆的……”

  秦逸云氣極,當著外人的面尤其摞不下臉來,立即拂袖而去。

  唐焰焰扭過頭來,見丁浩躡手躡腳地正要溜走,登時大怒,喝道:“喂,你……那個誰,你站住!”

  丁浩見二人吵崩了,生怕她把一腔邪火發泄在自己身上,他正想溜走,轉身的功夫便瞧見葡萄架下立著一位少女,玄衣玄褲,小臉如葡萄架上的沃雪一般,她看著吵架的秦逸云和唐焰焰,小手掩著嘴兒,兩只眼睛都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那種甜笑讓人一看就有一種甜進了心里的感覺。

  一見丁浩注意到了她,她下意識地往柱子后面躲了躲,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遞來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破自己的所在,丁浩無奈站住,苦著臉回頭,施禮道:“唐大小姐。”

  唐焰焰怒氣沖沖地走過來道:“上次的事,本姑娘放過了你,你今日還我個人情總是應該的吧?扮一下我的人你會死啊,換了旁人還沒這個機會呢。”

  丁浩故意示弱道:“是啊,大小姐,真的會死人啊,我是什么身份?人家秦公子彈彈手指,我就完蛋啦。我知道大小姐你心善、人好,可你不會護著我一輩子吧。”

  唐焰焰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一見丁浩那副可憐巴巴的德性,叫她又好氣又好笑,一時倒不便拿他怎么樣了,只好一甩袖子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本姑娘懶得理你。”說完不屑而去。

  她一走,丁浩的“駝背”就直了,他呵呵笑了兩聲,喃喃地道:“這樣的姑娘誰吃得消?那位秦公子能壯士解腕,真是有福了。”

  他向葡萄架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位笑容甜甜的黑衣姑娘已經不見了,丁浩心中若有所失,舉步向前走去。

  “喂!”身后忽地傳來脆生生的一聲招喚,丁浩扭頭一看,只見那個笑容甜甜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繞到了假山后面,此時剛從后邊閃出來,俏生生地站在那兒,臉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

  十四五歲年紀,正是姑娘愛美的年齡,她卻穿著一套玄黑色的衣裳,頭上梳著未曾許配人家的姑娘才梳的丫髻,外邊包著一帕白絹,烏黑的束發垂于胸前,胸前玄衣下,微微賁起一道優美的曲線,滿是干凈利落、青春俊俏的感覺。

  “不知姑娘喚住在下有什么事么?”丁浩微笑著施了一禮,從她打扮上,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份,今天程府來往的人實在是太雜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看她衣著既不像大戶人家小姐,也不像府上的侍婢,令人有些猜摸不透。

  那女孩格格笑道:“唐大小姐很漂亮呢,你怎么不肯英雄救美啊?”

  她的臉蛋是非常標致、非常精致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翹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那俏美的五官好似初綻的嫩黃花蕊,青澀中透出嬌美的芬芳。一笑時有種很卡通的感覺。

  丁浩笑道:“人貴自知,想出頭也得先拈拈自己的份量不是?我不是英雄,拿什么去救美?”

  “哈哈,你這人倒有趣,你也是來給程老太君拜壽的本地士紳嗎?”

  她這哈哈一笑,丁浩才發現,這個小姑娘的嘴巴稍大了點,和她那花蕊般嬌艷的眉眼比起來,少了幾分古典的精致,如今這時代講究的是擅口如櫻桃。不過她唇如花瓣,帶著很迷人的弧度,雖不是櫻桃檀口,卻很是性感,如果擱現代,這樣的紅唇可以去做國際知名唇膏的唇模,在當時卻不大符合人們的審美觀點。

  丁浩笑道:“我是來給程老太君拜壽的,不過我卻不是本地的什么士紳,我姓丁,來自霸州。”

  那少女目光一閃,說道:“喔?能來程府賀壽,應該是霸州數得著的大戶人家吧,你是丁家的少爺么?”

  丁浩澀然道:“我是丁家的人不假,卻不是丁家的少爺,丁家家大業大,姓丁的不知有多少,我么,只是丁家一個下人管事,姑娘你呢?”

  大眼睛的小姑娘抿著嘴兒一笑,說道:“喔,我姓折,來自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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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39:20

第046章 愛笑的女孩


  丁浩聽了姑娘的話不禁聳然動容:“府州折家?你是府州折家的小姐?”
  府州折家的名字,他聽過不止一次兩次了。折家是云中旺族,羌族折掘氏后裔,自唐、五代而至大宋,世居府州,歷代將門豪族,折家經營西北三百多年,在這里的根基遠不是剛剛立國十年的大宋比得了的。在丁浩心里,折氏家族也是如皇帝般遙不可及的存在,沒想到竟在這里碰到府州折家的人。

  少女嫣然道:“府州折家是不假,不過折家世居府州,迄今已歷三百年,三百年來,家族日益龐大,分支旁門人口眾多,姓折的,卻不一定就是折家的小姐。”

  丁浩聽這話語,料來她也是折氏家族旁支別系小門小戶家的女子,否則也不會穿著如此樸素,而且連進中廳的資格都沒有了。一時觸及自家身世,丁浩頓生共鳴之感,便安慰她道:“身世是爹娘給的,何必自憐自傷。前程是自己走的,咱們比起天之驕子來確實先天不足,但也未嘗就沒有機會,無論是霸州丁家、還是府州折家,未發跡前的那些先人與你我今日何異?”

  折姑娘略顯驚詫,明媚的眼波在他臉上流轉了兩圈兒,忽地抿著嘴笑:“嗯,有些道理,不過……你們男人才有這樣的機會呀,我們女子,若是出身不好的,也只有嫁個好人家,才有可能改變命運。對了,方才就是你的一個機會呀,唐姑娘說話時,你若順水推舟應承下來,一旦搏得她的歡心,成為唐家的乘龍快婿,那還不是一步登天?”

  兩個人短短幾句話間,相處就非常融洽,他們很自然地并肩向戲臺方向走,丁浩開懷笑道:“姑娘取笑了,我夢想的娘子呀,是一個蓋世美女,有一天,她會腳踏七彩祥云,騎著火眼金睛獸來找我。我想見的是嬌滴滴的她,可不是她那鼻孔冒煙嘴巴噴火的坐騎。”

  “嗯?”折姑娘一對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略一思索,忽地忍俊不禁,“噗哧”笑道:“哈哈哈……,你這家伙,一肚子壞水兒,你敢把唐姑娘比作……比作一頭火眼金睛獸,若被她聽到,你就慘啦。”

  丁浩笑道:“難道她不像么?我也就是這時說說,誰會說給她聽呀,你會出賣我?”

  “當然不會,”小姑娘偷笑,挺起胸脯道:“本姑娘最講義氣啦,你盡管放心好啦,這番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會說的。”

  “嗯,打死你都不說,那要是打不死呢,是不是就會說了?”

  小姑娘一怔,隨即又是一陣大笑,很有些男人般爽朗的勁頭兒,看來她也知道自己的嘴巴比較大,方才被丁浩著意地看了兩眼,便有些注意了,雖然開懷大笑,卻用小手掩著嘴巴,兩只眼睛圓溜溜的,那模樣看來十分可愛。

  她蹦跳了兩步追上丁浩,用胳膊肘兒拐了他一下,道:“跟你說話,還真有意思,噯,你既是丁家的管事,那么這次是陪誰來祝壽的呀?”

  “陪我家大小姐啊,你呢,大老遠的從府州來,是陪誰來的?”

  “陪我九叔啊……呃……我九叔在折大將軍府里擔著些差事,程老太君大壽,折家也不能少了禮數,所以就派了我九叔來隨禮。大冬天的,無處好去,因為九叔最疼我,所以我就纏著他跟來湊個熱鬧。”

  她說著,偷偷脧了丁浩一眼,見丁浩神情無疑,嘴角輕輕一翹,淺笑中便帶出幾分狡黠和調皮的意味。

  這時院中又走來一個女子,身后跟著兩個侍女。那女子身材頎長,舉止優雅,身披一領鶴氅,秀頸婉容,嬌嬌怯怯,正是徐知府的女兒。丁浩和折姑娘都不認得她,折姑娘便笑道:“你看,這樣水靈靈的女子,可無論如何不能算是火眼金睛獸了吧?若你有緣得識這樣的姑娘,如何?”

  丁浩搖頭道:“才女,是屬于才子的;美女,是屬于公子的。一個有才,一個有財,那是相得益彰啊。我是什么身份,美人如畫,可是娶回家去卻不能當畫看呀,像我這樣的身份,娶個娘子回去,是要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過日子的。”

  折姑娘吃了很是不平地道:“丁兄此言差矣,誰說才女、美女便不會過日子了?你對女子的評價未免有失偏頗,是不是常受美女才女們的氣呀。”

  丁浩失笑道:“我又不是說你,你氣鼓鼓的作甚么?我倒是想受那氣,可惜還沒那種機會呢。你說的那種完美的女子或許存在,但是畢竟太少,大部分才女自恃才華,拒人于千里之外,追求的是棋琴書畫心意相通,男人若不吟詩作畫附庸風雅,在她眼里便是鄙陋不堪,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把男人取悅她的小小伎倆都看成了欺騙,把自己防的嚴嚴實實,生怕被齷齪的男人欺騙,所以冰雪聰明的女子,無一不是郁郁而終。

  至于美女,天生麗質,自幼受人奉迎慣了,一個個自視甚高,喜怒無常,非得男人哄著捧著才覺歡喜,又喜眾星捧月,愛慕繁華熱鬧,便很容易被人誘騙,又或被強梁惦記,所以古人說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其人,其實是頗有道理的。”

  折姑娘一驚一咋地道:“哎呀哎呀,你這家伙,看你老實本份,其貌不揚,想不到說起女人來還一一套一套的,似乎……可能……大概還有那么幾分道理的,你對女人很了解么?”

  丁浩呵呵笑道:“老實本份也就罷了,怎么就其貌不揚了?你看看這院子里頭,誰比我風流瀟灑?”

  小姑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比的這些人物,你怎么不比方才那位秦公子?”

  “這個……咳咳,人比人是要氣死人的,知足常樂,咱不提秦公子啊,還是說咱們自己,如上所述,因此呢,娶美女很累,娶才女很煩,娶一個美麗的才女,那就是又煩又累。所以啊,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飯,你說像我這么聰明的人,會去自找麻煩么?我一個小小的管事,要娶妻子,也只娶那種能吃苦、能過日子的女人。”

  “哦?”小姑娘背著雙手,慢悠悠地繞到他的前面,貝齒咬著紅唇,雙眸微微揚起,臉上蕩漾著一種狐猸的感覺,壞笑道:“那你以后要是家財萬貫了呢?嗯?”說著那雙嫵媚的眉毛還輕輕挑了挑。

  丁浩清咳一聲,一臉正氣、大義凜然地道:“難道姑娘就沒聽說過貴易友,富易妻這句至理名言么?”

  小姑娘輕啐一口道:“我呸!我就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啊,哼哼……沒一個好東西。”

  丁浩見她恨得牙癢癢的嬌俏模樣,不禁哈哈大笑。這個小姑娘活潑、開朗,而且沒有一點嬌縱的脾氣,和她開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時,她也不會生氣,要說女人長得美實在不算什么,活色生香才招人喜歡,動不動就摔臉使小性兒的女人,丁浩一向是敬而遠之的。這個小姑娘很隨和,和她聊天真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丁玉落見到程老太君,向她說起所獻的禮物前,他是沒什么事做的,難得碰上這么個談得來的小丫頭,回頭一個去霸州、一個去府州,相距何止千里,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再見面,所以丁浩份外珍惜這難得的緣份。

  他見庭院中人來人往,太過嘈雜,便向小姑娘示意了一下,兩人站到廊下曬著太陽,然后笑嘻嘻地說道:“我們這些臭男人怎么了,男人有錢就學壞嘛,這可是子曰的。”

  小姑娘頓時瞪圓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驚詫地叫道:“不可能,他什么時候說的?”

  丁浩指著自己鼻子,洋洋得意地道:“是丁子剛剛曰的。”

  “你……你這個痞怠家伙……”,小姑娘又好氣又好笑,她恨恨地瞪了丁浩一眼道:“不過你倒沒說錯,你們男人啊,還真是有錢就學壞。”

  丁浩一本正經,道貌岸然地道:“丁子還有下一句要曰,那才是點睛之筆,你想不想聽。”

  小姑娘忍住笑道:“好啊,本姑娘洗耳恭聽。”

  丁浩嘿嘿笑道:“這下一句么,就是女人學壞就有錢。”

  “此話怎講,女人學壞怎會……啊!”

  小姑娘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轉,忽地醒悟過來,一絲淡淡紅暈瞬時飄上她如玉的臉頰,她輕啐了一口道:“你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丁浩嘆了口氣,喃喃道:“要是狗嘴里吐得出象牙,那我可就發財啦。”

  小姑娘哼道:“等你發了財好去學壞么?”

  “嘿嘿,你又怎么知道我現在就是好人了?說不定一會兒我就拐了你去看小金魚……”

  小姑娘正想問問小金魚出自什么典故,白發蒼蒼的彭管家跑了出來,往臺階上一站,朝遠處一撒摸,沒看到丁浩的身影,剛要縱聲高喊,眼神一收,卻瞧見他正站在廊下,跟一位黑衣姑娘聊著天,便招呼道:“浩哥兒,老夫人有請。”

  丁浩聽了遺憾地對那位折姑娘道:“今日與姑娘一番交談,在下非常愉快,但愿你我還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嗯……”姑娘用鼻腔軟軟地應了一聲,看著他跑開,忽然喚了一聲:“喂!”

  丁浩已步上臺階,聞聲回頭,小姑娘爛漫一笑,揚聲道:“你若除了這張巧嘴,還有一身好本事的話,那你一定不會久居人下的。”

  “承姑娘吉言……”丁浩拱了拱手,隨彭管家步入廳中,折姑娘站在廊下背負雙手,看著他的背影,一笑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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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40:01

第047章 程家私人幼兒園


  丁浩隨著彭老管家進了內宅,一路四下看著,只覺這兒一亭,那兒一閣,錯落有致,雍容大方。方才從西廂側院到過后宅一趟,卻是看不出這樣的氣度的。這里是程府女眷們住的地方,平時一概不見外客,今日程老太君大壽,賀客盈門,這后宅便也大門洞開,賀壽的賓客、往來的仆婢川流不息,十分的熱鬧。
  丁浩一路走,一路打著腹稿,想著見了老太太要致辭賀壽,然后怎么說話,怎么引著老太太去看自己打造的那些玩意兒,最主要的是,那位小祖宗買帳如何、不買帳如何……

  一路低著頭盤算的好好的,待進了大廳,彭管家說了一句:“老夫人,丁小哥兒到了。”丁浩猛一抬頭,卻不禁嚇了一跳,幾乎把盤算好的想法全忘光了。

  嗬!這一屋子人,群雌粥粥,香氣噴鼻,差點把他熏個跟頭。游目四顧,全都是衣飾華美、云髻高挽的貴婦、小姐。這些官紳巨賈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滿屋子除了彭老頭兒,就他一個爺們,丁浩的陽剛之氣頓時衰了三分。

  “丁浩見過老太君。”丁浩微微抬眼,見程老太太穿著銅錢暗紋、松鶴為圖的長袍,便道:“丁浩祝老壽星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呵呵呵,好好好,”老太太走過來親自扶起丁浩,笑容滿臉地道:“老身聽丁家閨女說,小哥兒給俺家富貴打造了些稀罕玩意兒?可真是難為了你,俺家富貴皮得很,又沒有個玩伴,俺老婆子一天到晚的跟著、哄著他,這小祖宗還指不定高不高興呢,你打造的那玩意兒他能喜歡?”

  丁浩看了程老太君身旁稍顯緊張的丁玉落,心有成竹地微笑道:“老太君放心,小公子一定喜歡。”

  “那好,那好,真虧了你一份心,老婆子都記在心里吶。”程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向幾位官員夫人介紹道:“這位浩哥兒,就是救回俺們家富貴的那位壯士,大家伙兒都來見見。”

  一眾官夫人、官小姐捧老太太的場,都紛紛向丁浩打招呼,鶯聲燕語,轟得丁浩暈頭轉向,忙朝眾人還了禮,又向程老太太道:“老太君,此時宴席未開,老太君可要去看看小民打造的那些玩具么?”

  程老太君把她這寶貝孫子當成了眼珠子,只要是他的事,那就是天大的事,當即應承下來,興致勃勃地回身道:“焰焰,快去把富貴抱來,讓他也瞧瞧。”

  丁浩這才發現唐大小姐正站在程老太君一側,正在狠狠地瞪他,可惜丁浩一直沒有看她,白白浪費了許多頗具殺傷力的眼神,聽了程老太君的吩咐,她才不情不愿地答應一聲去了。

  不一會兒,唐焰焰抱著戴著虎頭帽、穿著百家衣,拾掇的白白凈凈的程小公子來了,小家伙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看著滿屋子的女人,待見了丁浩,他定定地瞅了片刻,然后雀躍起來,咧開小嘴笑著,張開雙臂撒著歡兒,小屁股在唐焰焰懷里一拱一拱的,要掙脫她的懷抱讓丁浩抱他。

  程老太君納罕地笑道:“我家富貴與浩哥兒倒是有緣,一見了你歡喜的很,看來他也知道你是他的大恩人呢。”

  丁浩暗笑,這小家伙只不過是喜歡讓自己把他像皮球似的拋來拋去罷了,程家的人誰敢跟他玩這樣的游戲,不過當著程老太君的面,他也不敢說出來。

  丁浩笑著答應一聲,彭管家便在前面帶路,把他們引到西跨院去,眾位官紳夫人心里好奇,都隨著老壽星一齊去了。

  程家宅院極大,每間屋子面積都不小,西跨院的這間房子本來是空著的,丁浩從側門把東西運進來時,已跟彭管家在此做了一番準備,此時推門進去,便見寬敞的大廳已變成了兒童樂園。

  地上鋪著軟綿綿的駝毛地毯,上面放著各種玩具,大的如滑梯、迷宮、藏貓貓的模擬山洞、翹翹板、木馬,十二生肖的轉椅,都繪制或制作了栩栩如生的各種可愛的動作圖案,并且涂上了各種鮮艷的顏色。小的諸如小貓、小狗、小兔子之類毛茸茸的動物玩具,還有比實物大了幾倍的蘋果、桃子、鴨梨……也都整齊地擺放在一邊,與孩童一般高的不倒翁憨態可掬,臉上帶著夸張的孤形微笑,一旁還有木制的錘子、鏟子、小水桶等生活型玩具。

  老太太吃驚地看著屋子里出現的這些怪模怪樣、看上去卻很喜慶的東西,一時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她身后那些夫人們也都面面盯覷,交頭結耳。丁玉落不禁擔心地看向丁浩,低聲道:“阿呆……”

  丁浩微笑著搖搖頭,低語道:“你放心。”

  他當然有十足的把握,這些東西都是經過實踐檢驗過的,后世那些祖國的小花樣、家里的小太陽們,哪有一個不喜歡這些玩具,程富貴何能例外?除非他小子也是穿越來的,而且前世已經是個大人,可他是么?

  程富貴的眼睛已經直了,他用直愣愣的眼光從一件件式樣新奇、色彩鮮艷的玩具上移過,嘴巴張得大大的,一道亮晶晶的哈喇子從嘴角流下,滴在了他的前襟上。

  然后他便急不可耐地使勁蹬著小胖腿要跳下地去,唐焰焰不明白那些物件兒怎么就有這么大的魔力,雖說……其實她也想試試,比如那十二生肖的轉椅……

  程富貴一下地,便嘎嘎地叫著,蹣跚著步子跑過去,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偷襲般地觸一下毛茸茸的小狗,然后調轉屁股就逃,當他一個屁墩坐在地上時,程老太君一陣緊張,正怕孫子大哭,他反倒坐在那兒咯咯地笑了起來,那憨態可掬的樣子把一屋子女人都逗樂了。

  丁浩微笑著走過去,抱起他,把他放進模擬山洞的環形通道,示意了幾下,小家伙很聰明,馬上就明白丁浩要跟他藏貓貓,便興致勃勃地爬開。因為怕小孩子害怕,那些“山洞”都設計成每隔一截便加一道柵欄式的裝置,根本不能藏住人的,程富貴腦袋鉆在“山洞”里,穿著開襠褲的小屁股卻露在“山洞”外面,典型的顧頭不顧腚,把一群婦人笑得前仰后合,許多家有幼子的夫人都欣喜地向丁玉落打聽是什么匠人制作的玩具,看樣子都準備回去后照著做那么幾件。

  程老太君見孫子高興,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丁浩帶著程富貴,每樣新鮮的玩具都嘗試了一下,同時也是把使用方法演示給程老太君看。那些玩具不但色彩艷麗,而且打磨精細,所有的棱角、毛刺全都打磨光了,容易磕碰的地方還粘了皮墊,并不虞小公子受傷。

  大家伙兒陪著程富貴在屋里玩了小半個時辰,程夫人匆匆趕來道:“娘,客人們都到齊了,等著給您這老壽星敬酒呢。”說著,她很訝異地看著這屋里從未見過的新鮮玩具和開心不已的兒子。

  “哦,乖孫兒,跟奶奶走嘍,一會兒回來再玩。”程老太君哄著孫子,程富貴一見要帶他出去,騎在木馬上抱著馬脖子死活不撒開,直著喉嚨便號啕起來,程老太君一見慌了,忙道:“得了得了,讓他在這兒玩吧,來人啊,好生看顧著他,可別讓他磕著碰著了。”

  程夫人聽了忙道:“娘,這怎么行,他是您孫子,一會兒還得給您老磕頭拜壽呢”

  “嗨,這么大個屎孩子,懂得啥?讓他玩吧,不用他拜,不用他拜,咱們走了,走了。”眾人聽了都隨這老壽星走了出來,屋中只留下四個侍婢照顧著撒歡兒的程富貴。

  丁浩隨著出來,老壽星入中堂接受貴客們祝賀,是要當堂獻上壽禮的,因為女賓們大多都有父夫同來,不需要她們出頭露面,便徑自被人引回了內宅,丁玉落就是祝壽的主賓,這時要賀壽獻禮,便也隨著往中堂行來。

  程夫人在前面扶著程老太君,丁玉落和唐大小姐并肩其后,丁浩猶豫了一下,本想放慢腳步拉開距離,徑回前廳去。中堂正廳貴客云集,他的身份不太相襯,不想程老太君扭頭看見,見他要離開,忙招手道:“來來來,浩哥兒,跟著老身,往這邊兒來。”

  “這個……老太君,小民的身份……”

  “叫你來你就來,今兒是俺老婆子過壽,誰敢跟俺擺那官譜兒,那就讓他回自個兒家擺去,你怕什么,來來來,咱們走。”

  唐焰焰見丁浩走近,丟了老大一個白眼給他,然后下巴一揚,像只驕傲的孔雀似的昂首挺胸,丁浩不以為忤,只微微一笑,便施施然地隨行其后。

  待要進大廳的時候,唐焰焰忽然想起這副樣子,自己倒像是替他開道的侍女了,不禁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丁浩摸摸鼻子,心中莫名其妙:“走得好好的,我又哪兒得罪你了?這個丫頭怎么喜怒無常的啊,唉,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叫人給慣壞了,說起來……還得是折姑娘那樣的女孩,出身雖然一般,卻是讓人打心眼里喜歡。唉,那個丫頭,待壽宴一散,就該回府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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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40:40

第048章 唇槍舌劍

  程老太君一進白虎大廳,司儀便高聲唱道:“老壽星到~~~”
  滿堂賓客都紛紛起立,肅手相迎。程世雄正陪客人談笑飲酒,聞聲放下酒杯,快步迎上來攙住老母,赧紅的臉上帶著幾分酒意,高興地道:“娘,這些位官紳名流,都是為娘賀壽來的,這位徐大人娘是認得的,這位是張通判,這位是中原名士陸先生,這位……”

  老太太一一點頭致意,被叫到名字的大人也都拱手為賀,說些吉利話兒,只是到了陸仁嘉時,這位中原大名士卻只倨傲地拱了拱手,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虛應了一下。

  唐焰焰對丁姑娘還算客氣,一進大廳便把她引到一席桌位旁就坐,卻故意撇下丁浩不理,有意看他笑話。丁浩東張西望一陣,只見高朋滿座,一個個非富即貴,他也沒有局促慌張的模樣,覷見�角一席還有個空位,便從容走了過去,唐焰焰不禁有些失望。

  靠近廳門口的一張桌旁,坐著一個玄衣少年,膚色如玉,眉目如畫,看去實是萬里挑一的俊俏哥兒,瞧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公子。

  若是丁浩見了,應該能認得她就是與自己在前院談笑閑聊過的那位折姑娘。如今略作整飾,扮了男裝,看起來年紀便又小了幾分。她在人群里,丁浩看不到她,但是丁浩東張西望的模樣卻正落在她的眼里,小姑娘見沒人引客,他卻一副自來熟的痞懶模樣,不禁“咭”地一聲笑,趕緊用手背遮住嘴巴,眼睛左右一脧,見無人注意,這才悄悄吐了下舌頭。

  見過了客人,程世雄扶著老娘在上首坐下,然后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站定,一撩袍襟,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娘今日六十大壽,兒祝娘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我兒起來,呵呵呵……”

  程老太君眉開眼笑,一旁丫環托過一個漆盤兒,上有封好的紅包數十封,程老太君便取過一封來遞給兒子,程世雄忙雙手接過,說道:“謝娘親。”

  陸仁嘉冷眼旁觀,見這位有太君誥封的老太太完全是一副莊戶人作派,自己兒子堂堂一個廣原大將軍,拜壽居然還要給紅包,實在可笑又復可鄙,忍不住“嗤”地一聲笑。

  此時程世雄正在向母親拜壽,堂上賓客都寂然無聲,他這一聲嗤笑聲音雖不大,卻是人人聽得清楚,許多人都聽出那聲音恥笑之意,不禁紛紛向他望來。一旁的徐風清徐知府額頭青筋一繃,要不是這許多年官場歷練,性情已磨礪的沉穩許多,他真想狠狠踹這無是生非的陸大名士一腳。

  這位名士方才在座上就瞅哪兒哪不順眼,一肚子不合時宜的德性,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心里不平衡的原因居多。這程家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氣,可是偏偏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豈非世態不公?他這里刻薄,倒讓徐知府擔了好大的心事,幸好今日是喜慶的日子,程老太君雖然聽到,卻并沒有什么表示,徐知府這才松了口氣,悄悄一拉陸仁嘉的衣袖,暗責道:“仁嘉兄……”

  陸仁嘉無所謂地聳聳肩,端起酒來輕輕抿了一口。丁浩坐在最前面最側面,能夠看見下跪的程世雄側臉,陸仁嘉一聲嗤笑出來,他便看到程大蟲臉色微微一沉,捧著紅包的雙手也緊了一緊,不禁向人群中看去。

  一見那人正是徐知府的那個什么名士好友,丁浩不禁恍然:“原來是他啊,那就難怪了,人家是名士嘛,所謂名士,就跟我那個時代被媒體吹捧上天的才子才女差不多,都是炒出來的。什么風流不羈,不拘小節,放浪形骸,蔑視權貴,說白了就是會裝*,裝得還非常上檔次。”

  程世雄拜完壽,便是程夫人、唐焰焰等一眾近親內眷,她們也都領了紅包,這一次那位陸大名士卻沒有笑,捏著一把冷汗的徐知府總算松了口氣。

  待近親內眷見禮已畢,便是各位官紳士子,這些人所呈的禮物珠光寶氣、琳瑯滿目,即顯富貴且不俗氣,程老太君一一笑納了,

  這時,中原名士陸仁嘉也呈上了他的禮物。他送的是一軸畫卷,繪的是松鶴圖,蒼松白鶴,意境幽雅,身為名士,筆力當然不凡,丁浩這樣的外行看不出什么門道,在座的一些官員士紳卻是頻頻點頭。

  陸仁嘉捻須微笑,十分自得,只覺自己一卷書畫,于這金光寶氣之氣,正是大雅之物,不想程老太君看了,卻沒有什么感覺,松啊鳥兒的,能有什么看頭?既不當吃又不當穿,不過人家來賀壽,就是一番情意,便也含笑收下。

  陸仁嘉見老太太既未驚喜,也未贊嘆,臉色頓時一沉,轉念想想,她一個鄉下老婆子,看得懂什么字畫,便也為之釋然,但是一張驢臉拉著,還是不見什么喜氣兒。

  輪到丁大小姐時,她將那尊金佛呈上,金佛金光燦爛,老太太看了便覺喜歡。丁玉落乖巧,說了賀壽之詞,又道:“老壽星,民女也是佛門信徒,這尊佛像,特請普濟寺空空大師誦經開光了的,今日呈于老壽星,愿我佛保佑,老壽星長命百歲,福祿綿綿。”

  老太太聽了更覺親切,夸道:“好好好,老身也是信佛的,姑娘這件禮物,最稱老身的心意。”其實方才各位士紳所送禮物中,也不乏投其所好者送的金佛檀珠一類的東西,不過丁玉落給她的寶貝孫子送的那些玩具,實在令老太太歡喜,愛屋及烏,見了她送的金佛,自然也是贊不絕口。

  一旁陸大名士見自己苦心繪就的畫卷這老太太不識貨,倒是見錢眼開,不禁忿然道:“玉雅而金俗,若是這位姑娘所獻是尊玉佛,老朽覺得更加好些,這金佛么,不開光也能令人兩眼放光,實是俗物也,恐怕難當老壽星的贊譽。”

  席間有人聽了便吃吃偷笑,丁玉落臊了個滿臉通紅,十分難堪。丁浩見了氣往上沖,忍不住道:“我聞佛祖講法,也有信眾金磚鋪地相迎;天下無數寺院,莫不以黃金為佛像之飾,金乃至純之物,就連佛祖也是喜歡的,我家小姐所獻金佛,怎么就成了俗物?”

  曾有佛門信徒以金磚鋪地,方請來佛祖現身講法的事,還是丁浩當初看電視劇《西游記》時,從唐僧口里聽說的,他并不知道那位信徒的名字,那位陸先生卻知其詳,聞聲曬笑道:“須達多長者以金磚鋪地,請佛祖講法,乃是表達對佛祖的虔誠之意,這位姑娘今日賀壽,莫非也是因為一顆虔誠向佛之心?你說你家小姐?你既是個下人,怎么有資格在這廳中就坐,真是亂了上下尊卑,沒有規矩。”

  這陸先生話里話外,就是嘲諷丁玉落借佛祖名義,送金銀財禮是實,偏又冠冕堂皇,攀上什么佛祖,不免令人好笑。丁浩卻道:“佛祖面前,眾生平等,老壽星是虔誠向佛之人,并不因在下身份低鄙而拒之門外,你這客人何必多此一舉?我家小姐也是信佛之人,聽說老壽星同為佛門信徒,是以打造這尊金佛,又沐浴齋戒,為老壽星誦經祈福,怎么沒有虔誠之心?”

  陸仁嘉雙眉一挑,冷笑道:“哦?你家小姐虔誠向佛,曾為老壽星誦經祈福?呵呵,那……老朽倒要問問,一部《法華經》中,有多少句我佛‘世尊‘?”

  丁浩一呆,下意識地去看丁玉落,他知道丁玉落確是信佛的,有時心緒不寧時也曾默誦佛經,不過要她背下一卷佛經,恐怕是做不到的,至于統計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世尊,恐怕更是……”

  果然,丁玉落哪可能記住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世尊’,她送金佛,本就是為了自家的生意,那個陸先生嘲諷她冠以向佛之名,實則賄以金銀是真,本來說的差錯,這時被他將住,無法作答,心中委曲,晶瑩的淚珠兒都在她眼眶里打起轉兒來。

  一旁徐知府見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母子倆都是臉色陰沉,心里那個氣呀,恨不得一把掐住自己這個狗屁好友的脖子,把他的狗頭摁酒杯里淹死。

  今兒不管送金的送銀的還是送字畫兒的,什么雅呀俗的,說到底不都是跟人家程世雄套近乎?五十步笑百步,你又高尚到哪兒去了?真真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混帳東西。

  丁浩見丁玉落為難,心中靈光一閃,忽地問道:“誦經念佛,本為一顆向佛之心。哪有人字字斟酌,去計算其中有多少重復語句的?這位先生是中原名士,天上文星,定然是大學中庸詩詞歌賦盡皆爛熟于心的?”

  陸仁嘉捋須傲笑道:“當然,何須你小兒置喙!”

  丁浩冷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倒要請問先生,一部《論語》之中,究竟有幾句孔圣的‘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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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41:31

第49章 陸名士投桃須報李  

“呃……”聽丁浩這一問,陸大名士頓時語塞,一部《論語》,他是真的倒背如流,但是卻從不曾做過統計�邊有多少個子曰這樣的無聊事,現在丁浩問起,難道要他當場念念有詞,掐著指頭去計算一番?
  徐知府雖然惱他倨傲無禮,可他倒底是自己請來的人,總不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盡臉面,於是打個哈哈,起身說道:“仁嘉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日是老太君大壽之日,咱們應該讓老壽星高高興興的才對,你滿腹錦繡,怎麼與人彼此詰問這麼無聊的問題?今日官紳名流薈萃一堂,又有妙手佳膾,膏腴美酒,大家不如行個酒令助興如何?來來來……”
  說著徐知府便上前拉過陸仁嘉,同時看似隨意地瞥了丁浩一眼。丁浩見徐知府暗含警告,略一思忖,覺得徹底鬧僵確實因小失大,便忍了怨憤,轉身對丁玉落低聲道道:“大小姐請歸座吧”,丁玉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款款走回座位。
  丁浩又對程老太君擠出一個笑臉道:“老壽星,在下莽撞了,您老人家可莫生我的氣。”
  程老太太見他把那面目可憎的什麼名士噎得跟鬥雞似的,樂呵呵地道:“不氣,不氣,今日老身過壽,難為浩哥兒前來拜望,一會兒還要多吃幾杯酒才好。”說著從盤中取過一封紅包,笑吟吟地遞到了丁浩手中。
  丁浩謝過,接了紅包也自返回座位,徐知府見歸座的陸仁嘉面有不愉,有心活躍一下氣氛,便道:“來來來,咱們且行個酒令,活絡一下。”
  陸仁嘉蹙眉道:“不必了吧,這麼多賀客,若是一人斟酌一句,那得到甚麼時光?”
  一旁廣原通判張勝之笑道:“那有何妨,我等粗通文墨,便只做個幫閒,就由程將軍、徐大人、陸先生,和幾位翰墨名流一人斟酌一句,互相應和如何?”
  程世雄聽說是甚麼舞文弄墨的事兒,連忙擺手道:“噯,張大人取笑了,俺老程識得字,字可不識得俺,這樣的事情真比上陣殺敵還要為難十分,俺可做不來。還是你們讀書人來吟詩賦對的好,俺只聽聽便是。”
  徐知府聽了便點將道:“既如此,就是咱們這一席吧,本府算一個,陸兄算一個,還有……姜教授,杜舉人,便由咱們四人行個酒令,搏大家一笑吧。”
  他是兩榜進士,廣原知府,學問自是有的,陸仁嘉中原名士,盛名之下,學問自不必言,那姜越姜教授是廣原的府學教授,年老德昭,如今已被朝廷提拔為太學博士,不日就要走馬上任,也是個宿儒,只有杜之文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年舉子,在當地士林也是頗有名望的。
  杜之文見提到了他,受寵若驚地笑道:“學生本不夠資格,既蒙老大人提起,只好靦顏應和。只是不知,這令官由誰來做呢?”
  姜教授撚須笑道:“這令官……自然是陸先生來做。”
  這四人中,徐風清是知府,姜越是教授,論官徐風清最大、論年紀姜教授最大,可要論名氣卻是陸仁嘉最大,陸仁嘉當仁不讓,也不推辭,便道:“那好,老朽便有僭了。只是即要老朽做這令官,須知酒令如軍令,誰若答不上來,可要罰酒三杯。”
  眾人連聲應是,陸仁嘉沉吟道:“起個什麼酒令好呢?”
  想了一想,他突然拍掌笑道:“這酒令麼,已經有了。咱們這酒令,便只三句,頭一句,要用《詩經》中詞名,次一句要用一個曲牌名,末一句要用一句古詩作收,詩中還得有一個花字。大家清楚了麼。”
  這邊一說要行酒令,四周便靜了下來,所以丁浩坐在那兒也聽的清清楚楚,一聽行個酒令也有偌大的學問,不由暗叫一聲僥倖,幸好自打到了這個時代,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冒充文人才子,要不然早就聲名狼藉人人喊打了。
  莫說他連幾首最有名的詩詞都背不全,就算唐詩三百首宋詞五百闋他全都背得滾瓜爛熟,真的闖出名頭來,與文人墨客一交往,也就露了馬腳。就像這個酒令,本是文人們應酬答對的日常交往中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句酒令,要有詩經中一個詞、一首曲牌名、一句古詩,這句古詩還必須是有花字的,不是古詩詞真的底蘊深厚到極致的宿儒辦得到嗎?
  這樣考較真功夫的場面,在古代文人墨客們的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一個作詩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平平仄仄也不通,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全沒念過的人,在文人騷客眼中基本就是個文盲,這樣的人記住了幾個現成的對子、詩詞,能成功冒充不世出的才子名士?那他不露馬腳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
  陸仁嘉是令官,自然應拈第一首,他沉吟片刻,說道:“載驟駸駸,醉花陰,出門俱是看花人。”
  旁邊立時有人高聲叫好,徐知府和姜教授謙讓片刻,便由徐知府接下一句,他思忖片刻,說道:“我有嘉賓,醉太平,人面桃花相映紅。”
  姜教授在他思索的時候也已想好了答案,便脫口接道:“公侯幹城,得勝令,醉聞花氣睡聞鶯。”
  杜舉人思索半晌,紅著臉剛想舉杯自罰,忽地想起一句,忙道:“三五在東,一點紅,桃花依舊笑春風。”
  陸仁嘉聽了曬然道:“杜舉人這個令兒本是好的,惜乎‘桃花依舊笑春風’與姜教授的‘人面桃花相映紅’緣自同一首詩,未免有取巧之嫌。”
  杜舉人臉一紅,自嘲地道:“是是,比起三位大才,杜某自愧不如,這便罰酒三杯。”當下自斟三杯,一一飲盡,倒是海量。
  這一番輪流對答,一圈下來又是一圈,程世雄坐在旁邊瞪著一雙二五眼,完全不知所云,程老太太也在這一桌,聽得昏昏欲睡直打哈欠,徐知府行酒令本是為了緩和情緒,如今氣氛重新融洽下來,見程將軍母子已面露不耐之色,便笑道:”呵呵呵,本府酒意上湧,這酒令已是行不得了。仁嘉兄啊,你的琴曲如仙樂綸音,天下一絕,何不當眾彈奏一曲,讓我等一飽耳福呀。”
  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喜歡賣弄自己的本事,不過他這人雖然目高一切,也確實有些真本事,讓他當眾奏一曲,既滿足了他的表現欲,也等於間接向程老太君賠罪了,豈不一舉兩得?
  程知府一番苦心,陸仁嘉怎能體會,他在眾人叫好聲中,又受姜教授、杜舉人等一眾書生好一番吹捧,這才自矜地笑道:“好吧,只是程將軍乃是武將,想必府中儘是刀槍棍棒,這琴蕭雅物可也有麼?”
  他這句話若不提那個雅字原無不當,可這樣一說,倒像人家府�全是俗物了,程老太君和程將軍聽不出來,程夫人和唐焰焰這姑侄倆卻是不約而同地把柳眉一皺,瞧向陸仁嘉時,真是滿眼的憎惡,他猶自未覺,洋洋得意。
  程夫人籲了口氣,淡淡地道:“來人,去取我的琴來。”
  一旁自有侍婢匆匆奔往內宅,不一會捧了一具琴來,又有小廝抬過一張書案,放好錦墩,陸仁嘉似已忘卻了方才被丁浩詰問時的難堪,欣欣然又飲一杯酒,這才走過去坐下,輕輕一撫琴弦,訝然道:“好琴,好琴,可惜……可惜……”
  看他滿臉嗟歎,倒像是可惜了這樣一具好琴,偏偏落在程世雄這樣大字不識的武夫家�,程夫人姑侄倆聽了更是氣憤,程將軍母子雖說不識文字,但是人情世故卻比許多人還要閱歷豐富,品出其中味道,心�也有點不是滋味。
  陸仁嘉旁若無人,把琴弦略一調拭,大袖一展,雙目微闔,悠然自若地十指便撫上琴去,一時間琴聲悠悠而起,如遏行雲,音質澄淨空明,十分動聽,旁人未醉,陸大名士已自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丁浩一旁看的好笑:“這貨,倒自戀的很。”
  陸仁嘉洋洋灑灑一曲奏罷,餘音繞梁,嫋嫋不絕,姜教授、杜舉人等人惺惺相惜,齊聲喝彩。徐知府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管如何,他這同窗還是有真才實學的,雖說言辭孤傲,惹人生厭,這回總算給他掙了臉。
  他剛覺有些慶倖,陸仁嘉那張討人嫌的大嘴巴又開始惹禍了,原來他彈著琴,如神遊太虛一般,待琴音嫋嫋而絕,方始睜開眼睛,睜眼一看,見程世雄神色平靜,那狷狂的性兒又上來了。
  他這種人恃才傲物,一旦碰到了不識貨的主兒,那真是最叫他無法忍受的一件事,當下強忍不悅,呵呵一笑道:“呵呵呵,雕蟲小技,見笑大方了。程將軍是鎮戍一方的朝廷虎將,這樣的小技想必是不會放在眼�的,不如就請程將軍當眾舞一回劍如何,你我一文一武,一琴一劍,也可算廣原一段佳話了。”
  程老太君一聽心�就有些不樂意,莊戶人家老太太,忌諱事兒多,這兒過大壽呢,讓自己兒子拿把明晃晃的寶劍耍來耍去的?成什麼樣子!這個姓陸的鬍子都那麼老長了,莫非那年紀都長在狗身上了,怎麼盡幹些討人嫌的事?
  程世雄眉頭一皺,心想:“這老貨還真是個沒眼力件兒的,徐知府也真是,說甚麼請個名士來為俺壯壯場面,這不是給俺老娘心�添堵麼?罷了,便舞一回劍,趕緊應付了他了事,這個人長了一張臭嘴,免得他再生事端盡惹閒氣。”
  想到這�,程世雄便起身說道:“好,陸先生撫琴,那俺……便舞一回劍。來啊,取俺的配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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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00:42:29

第050章 小管事幼犢頂老儒

    由于五代之亂,武將篡立之舉成了朝堂上的家常便飯,換皇帝的速度快的離奇,所以大宋立國後十分注意約束兵權,曾有嚴令規定,統兵大將就算府上的親兵也不許超過三十人,如有逾越便有造反之嫌,一旦被人檢舉,就算不殺頭也是要罷官的。

    可是西北地區如今還在藩鎮手中,就沒有這許多忌諱,加上此地民風尚武,將軍府邸戒備更是森嚴,程將軍府的親兵三百人都不止,只是今日老母大壽,讓一班甲冑鮮明的軍校未免大煞風景,所以侍衛們才少了,留下來的人也都換了常服。

    程世雄這一聲喝,立時有幾名常服親兵奔向後宅演武堂,片刻的功夫便把程世雄的佩劍取了來。

    程世雄緊緊衣衫,接劍在手,在白虎下山的巨幅屏風下站定,忽地“嗆啷”一聲拔劍出鞘,那劍刃既長又薄,這一拔龍吟聲不絕于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條神龍長吟一聲,余音裊裊流到地上來。頗有先聲奪人之效。

    程世雄一介武夫,換了尋常衣衫時瞧來憨樸尋常,也沒有什麼殊異之處,可是他持劍在手時,氣度又有不同,丁浩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須、煞氣逼人的鐵將軍。

    他屏氣凝神,雙眸盯著眼前一泓秋水般的劍刃,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待到神完氣寧,忽地把劍一橫,身隨劍轉,長劍與長穗筆直一條直線,已颯然舞起。他的劍舞絕對是真正用來殺人的劍法,前廳空閑本來夠大,可他一柄劍舞起來片刻功夫便覺滿堂電光颯颯,風雷殷殷,驚心動魄,凌厲無比。偌大的一座大廳,卻似所有的空間都被他手中一支長劍佔據。

    唐焰焰面有得色地瞟了眼那些官紳名士,故意提高嗓音道︰“大唐三絕,裴將軍劍法乃是其一,今日諸位得以一睹,也算有福。”

    陸仁嘉也通劍舞,卻從未見過這樣凌厲的劍法,本來正暗自納罕,一听裴將軍劍,手指頓時一顫,幾乎扯下幾根胡須。杜舉人沉不住氣,已失聲叫道︰“這……這便是裴將軍的劍法?公孫大娘所創的《裴將軍滿堂勢》便源自這套劍法啊!”

    公孫大娘的劍舞?

    滿堂賓客听了這才一片嘩然,許多人並不知裴將軍為何許人也,卻知道公孫大娘的名字。風塵中的傳奇人物,總是比朝堂上的武將文臣們在民間更有生命力的。

    裴裴�將軍乃大唐初年一員武將,劍術最是高明,他的劍術被譽為大唐三絕之一。開元盛世時唐宮第一舞伎公孫大娘曾隨他習練劍法,劍舞驚動天下,其中極有名的一套劍舞叫《裴將軍滿堂勢》,就是學自裴�。

    據說草聖王旭看了公孫大娘的劍法,茅塞頓開,成就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詩聖杜甫少年時也曾看過她的劍舞,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器一展,雄渾灑脫,凌厲無匹,後來寫下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絕妙詩句。

    而這一切,都源自裴�的劍術,程世雄這套劍法,竟是昔年裴將軍的真傳?

    只見程世雄掌中一柄劍,劍光如驚虹掣電,到處都被森森劍氣所籠罩,滿室輝煌,光彩都不及其萬一。程世雄滿堂游走,劍光霍霍生寒雄渾無比,真是令人心為之動,神為之奪。

    丁浩看的目不轉楮,他這時才見識到真正的劍術高手是何等可怕,那滿室繚繞、凌厲無匹的劍影,若是讓他這樣的人去比斗,便是有百十個丁浩,怕也不是對手,尤其令他激動的是,這可是史書中方聞其名的失傳劍舞……,今兒可是開了眼了,當浮一大白。”

    程世雄舞罷,突地長劍離手,在空中翻騰幾周,劍尖筆直沖下,“鏗”地一聲,準確無誤地插入了他左手中的劍鞘,此時眾人眼中猶自閃耀著方才滿堂的爍爍光華。靜了片刻,程世雄呵呵一笑,氣喘道︰“程某別無所長,只有這一身武藝,今日獻與堂前,讓諸位見笑了,呵呵……”

    廳中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聲震屋瓦,程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來,程夫人更是滿臉傾慕地看著自己夫君,看來這總被她呵來斥去的程世雄,在她心里其實還是愛極了的。想來也是,若非如此,當年程世雄不過是一個軍中小將,她身為唐家大小姐,若非喜歡了他,又怎會委身下嫁?兩人之間年輕時未嘗沒有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陸仁嘉看了這套先後令公孫大娘,詩聖杜甫、草聖王旭得益的劍舞,也是目眩神馳,可是程世雄一個粗人,舞了趟劍法,居然蓋住了他的聲勢,這卻是一向高傲目中無人的陸仁嘉難以容忍的,眼見程世雄臉龐赧紅,呼吸粗重,陸仁嘉便似笑非笑、似陰非陽地道︰“裴將軍劍,的確氣象萬千,華麗無比。只是陸某遙想當年公孫大娘,呵呵呵,不知公孫大娘舞劍,是否也如將軍一般氣喘吁吁、臉面脹紅,哈哈……”

    他自覺這番話雖含嘲諷,取笑的意思也並不十分明顯,程世雄就算心中惱怒,也不好意思當場翻臉。本來麼,詩詞文章盡多贊美公孫大娘的,可從無一句提到公孫大娘舞完了劍是否也累得呼呼直喘,縱然也如程世雄一般,誰又會大煞風景的載與詩詞之中流傳下來?這番可是死無對證了。

    不想話音剛落,就听一個聲音道︰“放狗屁、狗放屁,真是一只放屁狗!”

    這一聲罵那叫一個清晰,滿堂上下听的清清楚楚,有的人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個愛笑的折姓小姑娘坐的遠,竟也听清了這句話,頓時笑得打跌,幾乎一跤從凳子上出溜下去,她忙坐正,兩只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忍笑忍得眼淚汪汪。

    陸仁嘉如此刻薄,本來廳中許多人都很不滿,可是礙著他的名氣太大,卻也沒人出面駁斥,所以陸仁嘉這句話一說完,眾人都屏息看向程將軍,怕他按捺不住大發雷霆。

    丁浩此時卻有些不知所措,他方才獨自喝了幾杯悶酒,待看了程將軍驚人的劍舞,又听了陸仁嘉實在不像人話的話,便趁著酒興狠狠罵了一句。他罵那一句時,大廳里吵吵嚷嚷,贊美的、議論的,嗡嗡不絕,那一聲罵出來本來也不會有人听到,誰知陸仁嘉大放厥詞之後,所有的人都去看程世雄反應,嘈雜聲就像有人號令似的,齊刷刷地停了,結果水落石出,就凸出了他這個活寶貝。

    此刻丁浩就是想低調一些也不成了,近處的人知道是他,都在看著他,遠處的人略一搜尋,也很有默契地一齊向他看來,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否認。

    陸仁嘉氣得嘴青臉白,尖聲喝道︰“是哪個名士才子如此看不起陸某,站出來說話!

    “話已經說了,再吞回去該得罪的人也已經得罪了,臨陣露怯反而讓人鄙視,而且看那程老太君、程將軍夫婦的眼神,倒不像惱怒自己攪了他們的壽宴,反而大有親近之意,就連那只小辣椒唐焰焰,都對我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看來他們對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也是憎厭到了極點……

    嘿!如今騎虎難下,我本不想出頭,誰讓時勢所逼呢。陸大名士、陸大狂生,對不住了,大象它也怕小老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輸,您不成啊……”

    丁浩想著,慢騰騰站起,醞釀了一下情緒,哈地一聲笑,朗聲道︰“哪兒來的那麼多名士才子?如今這世道,名士就象街頭販賣的菘菜(白菜)一樣,一撥拉就是一大捆,也忒不值錢了。陸先生這稱呼,在下實實的不敢當!”

    坐在廳口的折姑娘正興致勃勃找那罵的如此性格的人,一見竟然是他,趕緊搬起凳子往前蹭蹭,手托下巴,兩只眼楮彎成月牙兒,進入了專注的看戲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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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7:12

    第051章狂就狂到底

    听丁浩這樣講,陸仁嘉勃然大怒,唐焰焰很是詫異地看著丁浩,這個家伙,每次給她的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他很狼狽地逃之夭夭,留給她的唯一印象就是笨口拙舌。第二次,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愣是有點鐵成金、指鹿為馬的好口才;第三次,他在秦公子面前裝傻充愣,典型的一個刁民。而現在……

    “又是你?出身低賤,言語粗俗,故弄玄虛,真是一個厭物、俗物。一個賤役下人說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看來這廣原府懂規矩的人真的是不太多了。”

    陸仁嘉不陰不陽地笑諷,可他這句話一下子就幾乎把所有的廣原人都得罪了。當時人們的地域觀念比後世強大百倍,丁浩不是廣原人,但是畢竟是西北地面上的人,和他這個中原名士比起來,本就讓廣原人覺得比較近,他這句話一講,除了徐知府、姜教授、杜舉人,所有的人更是一致地站到了丁浩一邊。

    丁浩把頭一揚,昂然道︰“蓮華生于貧賤、長于卑污,卻冰清玉潔、一塵不染,反倒是許多自命不凡的所謂名士聞人,明里道貌岸然、暗里男盜女娼,心胸狹窄、目中無人。陸大名士才高八斗、閱歷天下,難道也是一個只計身份的俗人嗎?”

    陸仁嘉勃然罵道︰“無禮小兒,渾帳東西,你區區一個賤役奴僕,也敢對老夫指手劃腳!”

    一旁通判張勝之生怕二人鬧將起來,自家大人面上不好看,忙起身道︰“定庵先生乃中原名士,天下士林傾慕的人物,你這後生小子不要對定庵先生無禮,還不快快退下。”

    定庵先生是陸仁嘉的號,因他是徐知府好友,故此張通判以號尊之。丁浩自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他要麼堅定地站在程世雄一邊,要麼就此卷鋪蓋走人,中間斷無第三條路可走,所以明知這張通判有意拉架,卻不能領情,便向他一揖道︰“這位大人請了,他說自己是甚麼甚麼中原名士,不知是朝廷的誥封,還是士林的推舉?莫不是自我吹捧,跑來程將軍府上騙吃騙喝的家伙,大人忠厚,莫要被他騙了才是。”

    “你……你……你你……”陸仁嘉氣極,指著丁浩渾身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丁浩把眼一瞪道︰“怎麼,這麼說委曲了你麼?張口閉口自承名士,也不知你的詩詞文章哪一樣名傳于世!除了到處大放厥詞,于這天下百姓又做過什麼益事。我是不懂詩詞的,也認不得幾個字,可是曾听到我們莊上討飯的一個洪姓老丐吟過幾句,听來也比你這名士有學問,你說你是名士才子,我且說說那洪姓老丐吟過的詩詞,你能比得過他,再稱名士不遲。”

    陸仁嘉氣極而笑︰“後生小子,在老夫面前如此張狂,居然拿一個老乞丐的打油詩來與老夫較量,好好好,真是後生可畏,你且說來,老夫候教了!”

    丁玉落用詫異驚奇的目光看著丁浩,她不知道在丁浩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除了人還是那個人,他的內在就仿佛完全換了一個人,他……真的是那個阿呆?可是……若說不是他,那還有第二種解釋麼?丁玉落想起丁浩一直以來的表現,腦中一片渾亂。

    丁浩決定要剽竊前人詩詞震震這個老家伙了,不過他可不敢自承是自己寫的,雖說那樣絕對能一鳴驚人,踩著陸大名士的肩膀成為風光無限的丁大名士,可是這丁大名士估計頂多做三天就得穿梆,成為一只人人喊打的文壇過街鼠。所以他把這首詩又推到了那位子虛烏有的洪老先生身上。

    丁浩道︰“那老丐做的這首詞,每乞了錢買酒一醉後便吟個不停,故而我倒是記得,你且听了。詞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眾人都道這丁浩沒什麼學問,不知道把什麼不上台面的打油詩驚為天人之作了,正怕他鬧出個大笑話出來,不想這詞只吟了半闕,已是全場肅然,這樣字字珠璣、胸懷豪邁的詞作,可是甦大學士最有名的一首,就算不識貨的也听的出它的好來。

    丁浩繼續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丁浩記得完整的詞少的可憐,除了這首《念奴嬌》,只有柳永幾首泡妞用的大殺器,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今在這大廳里,吟那樣的詞,格調顯然不如這首《念奴嬌》,所以便選擇了這一首。

    定庵先生憋足了勁正要駁他個體無完膚,待听了甦大學士這首詞,立馬崩潰,這要什麼樣的乞丐才吟得出這樣字字珠璣的詞句?這可要他如何應對?但要不答,一世英名就全毀了,心中一急,他額頭上的汗水都淌下來了。

    一見此狀,姜教授忙起身道︰“後生小兒,听來一字半句的詩詞,也敢目中無人,陸先生,你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何必與他一般計較,徒惹士林恥笑!”

    讀書人倒底幫著讀書人,再說他馬上就要升任太學博士做京官去了,也不怕得罪程世雄,倒是以後用得著陸仁嘉的機會多些,是以出面為他解圍。陸仁嘉仰天打個哈哈,就勢說道︰“姜教授教訓的是,陸某率性為人,竟跟一介賤役小民糾纏上了,自覺也是可笑,哈哈……”

    丁浩一瞧,方才徐知府都玩過一回了,如今這兩位老哥兒又要玩這種就坡下驢的把戲啊,你要撤也就撤吧,臨了還要來一句賤役小民,行,那咱們就耗上了。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宜將剩勇追窮寇”,魯迅先生教導我們說︰“要痛打落水狗!”如今形勢一片大好,我還就痛打你這只落水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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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7:49

第052章 諸葛武侯罵王朗
   
    丁浩冷哼一聲,向姜教授問道︰“不知這位老大人,又是哪位名士?”

    姜教授一听“名士”二字,頓時心驚肉跳,他可不敢自居名士,萬一這小子說那老乞丐還吟過一首詞,請他也指教一番,那可如何是好?

    陸仁嘉色厲內茬地道︰“這位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不日就將榮升東京太學博士。你這賤役刁民,意欲如何?”

    丁浩似笑非笑地道︰“原來是姜教授,不是名士就好,呵呵,不是名士就好。”

    他雖得意,卻不敢忘形,人還是得罪的越少越好,陸仁嘉一口一個賤役刁民,不能輕饒了他,但這姜教授,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官場上的人物,卻不可過份得罪。

    陸仁嘉听他言下只對自己大為不屑,偏偏自己又吟不出一句蓋得過那首《念奴嬌》風頭的詞來,心頭真比油煎還難受,氣急攻心之下,脫口罵道︰“這堂上,哪一個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一介家奴如此肆無忌憚、大放厥詞,身無家主的居然不置一辭,這女主男僕……嘿嘿!不知是威難御下還是澤惠下人!”

    陸仁嘉這句話出口,馬上心中大悔,他這一輩子實在少被人如此忤逆,氣沖斗牛之下,這句話說的大錯特錯了,這句話出來,可就降了自己的格調。果然,廳中許多人听了,臉上都有些難看,你既以狂出名,那麼拂程太尉便談不上不知進退、罵丁管事也談不上紆尊降貴,率性而為,是為真人嘛。可是……,你口拙辭窮之下,竟以這種事情做文章,以年少女主年青男僕做話題,引人故涉淫邪之想,這簡直就是市井潑婦,格調也太……,一些老成持重者忍不住輕輕搖頭,大大的不以為然。

    丁浩一听勃然大怒︰“這個狂生,性格孤僻狂妄,直如三國彌衡,若論品格,卻是不及彌衡萬一,氣急敗壞之下,竟然如此齷齪!你既自輕自賤,我還怕罵死你這個賤人!”

    他轉眼瞧見丁玉落氣得俏臉雪白,便強壓怒火,撇過二人,轉身對程老太君道︰“承蒙老壽星高看一眼,讓小民進了這白虎大廳,小民感銘于心,如今與人口角,擾了老壽星的興致,那都是小民的罪過。小民有心陪禮,可小民既不能歌,又不能舞,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思來想去,只能給老壽星講個笑話,若是這笑話能博得老壽星一樂,也算盡了小民的心意了。”

    滿堂男女大眼瞪小眼,個個都不知道他又要玩甚麼花樣。笑話,他們當然懂,相熟的朋友一起玩樂時,他們也開玩笑,說笑話,只是如今這樣局面,他居然要講笑話?

    每個人都知其中必有詭異,是以兩只耳朵都豎了起來,就象突然出現了一屋子兔子,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丁浩。

    老壽星不方便罵的話,丁浩都幫她罵了,所以老太太對這幫兒子出了一口窩囊氣的小伙子是越看越順眼,听他說的乖巧,便笑應道︰“老身可沒生你的氣,呵呵,不過有笑話听,你就說,只要是你這孩子說的,老身就愛听。”

    丁浩一笑,行了個羅圈揖,便道︰“這個笑話,是小民在瓦市里閑逛時听來的,說的是前朝大唐時候的一件事兒。話說山東濟南府城郊有兩戶人家,一戶姓張,一戶姓田。兩家比鄰而居,因為房基地呀、水田里用水呀一些事兒,兩家漸漸起了齟齬,仇越結越深。”

    這種事在民間時常發生,听來並不稀罕,不過他一說要講笑話,大家就疑心他要拿陸仁嘉陸大名士做文章,听到這兒卻又不像,不免滿腹疑惑。

    只有那個折姓小姑娘,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了瓜子兒往嘴里遞,貝齒一磕,雀舌一卷,一個瓜子皮兒便落到了桌上,磕得津津有味,听得也是津津的味,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楮一直瞟著丁浩。

    她才不信丁浩被人氣哭了自家大小姐,又在眾人面前被陸仁嘉一口一個刁民賤役的罵著,最後更被陸仁嘉用這樣不堪的話來底毀,他還忍得下這口氣。這個家伙,別看他瞧著焉焉的,其實心里頭‘壞’著呢。

    丁浩道︰“兩家這麼近住著,彼此又結了仇,那仇自然是越結越深,再也化解不開了。田家男丁多,欺負的張家抬不起頭來,為了一抒胸中怨氣,張家不惜錢財,讓孩子苦讀詩書,後來這孩子游學天下,名氣越來越大。雖說始終不曾得到過一官半職,但是他的士林學友,卻有不少做了大官的,這姓張的呢,得人吹捧,便也搏了一個名士的招牌,風光的很。”

    眾人一陣緊張,亦是一陣興奮,心中只道︰“來了來了,他說名士,果然是沖著定庵先生去的。”

    丁浩接著道︰“張家孩子成了名士,做官的朋友又多,要收拾仇家還不易如反掌?那田家被張家排擠的苦不堪言,最後田家本來在家務農的長子一氣之下,拋妻棄子,也出外闖蕩去了。”

    眾人听了滿腹納罕︰人家是自幼讀書的,你都娶妻生子在家務農了,這個時候才出外闖蕩,還能闖出一番什麼事業來?

    卻听丁浩又道︰“只不過一年的功夫,那呂家的兒子便衣錦還鄉了,還帶著一隊如虎似虎的官兵,把那張家的人尋個罪名全都抓了起來,押去刑場斬首。直到此時,張家的人才知道呂家的兒子一狠心,把自己閹了,進宮做了太監。

    因為他姓田,得了大太監田令孜的寵信,這次衣錦還鄉,就是要報一箭之仇的。法場上,張家老父弄明白事情緣由之後,頓時老淚縱橫,眼看那劊子手們舉起了鋼刀,張父突然大喊了一聲……”

    丁浩吸了口氣,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後,突然用一口倍兒地道的山東快板腔叫道︰“我的兒啊~~我的那個兒,早知今日~~爹悔當初,你做得這是甚麼鳥名士啊,連人家的卵子都不如……”

    “噗!咳咳咳……”折姑娘一枚瓜子嗆進了氣嗓兒,按著胸口咳個不停,程夫人和唐焰焰明知大家閨秀听了這樣的笑話不該去笑,可是實在忍耐不住,只好背轉了身子,只見她們的肩頭劇烈地抖動著,可見忍笑忍的有多激烈。程老太君卻不管陸仁嘉是甚麼臉色,早已開懷大笑起來。

    大廳里的客人本就忍耐不住,一見老壽星都笑了,也就罪不及眾了,這一通爆笑真是個聲震屋瓦,桌上許多杯碟都顛得叮當作響。徐知府和姜教授、杜舉人實在不好意思笑出聲來,他們的臉色漲成了紫紅色,兩只眼楮都凸了出來,也不知會不會憋成內傷。

    陸仁嘉手指丁浩,渾身亂顫,好像唱大戲的一位老生︰“你這不知天高低厚的賤役小民尖酸刻薄齷齪猥瑣狡險刁頑顛倒尊卑不知謙恭一至于斯竟敢對老夫大放厥詞沒上沒下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位定庵先生雖然兵的不錯,卻也是個不事生產、不做運動的老書生。生起氣來時氣兒本來就不夠用,他還偏要強撐著說個沒完,這一段話尚未說完,他便恨恨的一仰頭,身子一軟,象一片凋零的秋葉,悲壯而優雅的倒了下去,顫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

    丁浩見他昏厥,心中不由暗笑︰“老子這番罵你,可有當年諸葛武侯罵王郎的三分氣象?”

    心里笑著,他口中卻驚叫道︰“不好,定庵先生說話太多,背過氣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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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8:20

第053章 殺機

  剛剛喘勻了氣兒的折姑娘才直起小蠻腰,一聽丁浩故意損那陸大名士是說話太多背過了氣去,不禁「哈」地一聲笑,又很沒形像地趴到了桌子上……
  徐知府見陸仁嘉暈厥,連忙搶過去扶住他,回頭對程世雄尷尬地道:「程將軍,都是下官莽撞,請了這位好友來,他實無惡意,只是不善交際,生性狷狂,這張嘴……實在是……咳,下官擾了老壽星的喜宴,實在是罪過……」

  程世雄忙道:「徐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你請來這中原名士,也是給俺程世雄作臉,只不過……呵呵呵,俺是個粗人,作派不入這位才子名士的法眼罷了,徐大人的心意,程某明白的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還是快把這位陸先生帶回去救治一步,讓他歇息靜養吧。」

  他一說到名士,就想到丁浩說的那個笑話,臉上要忍笑意,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徐知府聽了這話心中略感安慰,他苦笑一聲道:「既如此,老壽星、程將軍,下官……這就告辭了。」

  陸仁嘉只是氣急攻心,一倒下氣血回流,意識便恢復了,可是這種情形下讓他如何清醒過來?只得仍然故作暈厥,是以徐知府雖是一介文弱書生,在他暗中配合下也能扶得起來。

  陸大名士雙眼緊閉,腳下卻有一下沒一下的隨著徐知府的拖拽,在眾人的轟笑聲中灰溜溜的出了大廳……

  程老太君壽宴上出了陸大名士這件插曲,不但沒有造成什麼不愉快,反而成了賀客們一件忍俊不禁的談資,壽宴氣氛在徐和府和陸仁嘉退場之後,反而更加高漲。陸大名士灰頭土臉,令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暢吐胸中悶氣,這對主人翁談笑風生,更是不把那陸某人的事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左廂的軍中將校們也趕來向老壽星敬酒,大廳裡就更熱鬧了。程世雄見老娘興致很高,便道:「娘,前邊搭了戲臺子,正在說書唱曲兒,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程老太君喝了兩杯酒,臉蛋紅撲撲的,一聽這話便乘著酒興起身道:「成,大傢伙兒都去熱鬧熱鬧,媳婦啊。」

  程夫人連忙上前,只聽程老太君道:「你和焰焰回去,替老身照應好那些女賓,喔,還有富貴,那兒也得去瞅瞅,這個小祖宗要是鬧將起來,那幾個丫頭可管不了他。」

  程夫人應了,邀上丁玉落一同返回後宅,其餘眾人則如眾星捧月一般,陪著程老太君去了前廳。一時杯盤狼籍,丁浩不好獨自留下飲酒,便也隨著去了。

  前院裡,依著照壁搭著一個棚子,分上下兩層,前後兩格,前邊下面是支架,上面則是披紅掛綵的一個戲棚,伎人們就在這上面表演。後面上下兩層卻是男女伎人們更衣換裝的地方。

  戲臺子對面的房子是座上下兩層的小樓,距戲臺子兩丈多遠,下面大廳裡坐的都是賀客,二樓專供程將軍和一眾貴客就坐。前院裡頭原沒想到老壽星會出來,故此只給程將軍、徐知府等人配了席位,不過徐知府走了,那座位正好空出,就由程世雄坐了,程世雄的主位自然是讓給了老娘。

  他們沒來之前,吳家樂棚正在表演相撲,由於程府的正主兒不在,所以真正的相撲高手也沒有登場,出場熱身的是兩個女相撲手。

  女相撲手在宋朝的相撲界被稱為女飆,此時雖說即將出了正月,天氣已日漸暖和,卻仍是寒意逼人,但是臺上兩個身材健壯的女飆卻穿著標準的相撲裝備:上身只穿一件胸圍子,下身只著一件兜襠布,裸著胳膊大腿和小腹,那模樣比穿比基尼三點式的打扮來也不遑稍讓。

  這兩個女飆的相撲功夫著實不錯,招數變幻莫測,身法疾速如風,可是她們是女人,是以人們看她們表演,看熱鬧就多過看功夫,她們也自知使命所在就是吸引看客的眼球,所以倒也坦然。

  兩個女相撲手在臺上十分認真地較技,對面廳中、廊下的口哨聲、噓聲、笑聲卻是不絕於耳,有人還在大叫:「把她的遮羞布扯下來,扯下來!」

  臺上兩個女相撲手本來使命就是熱場,自然也要時時做些玄虛的動作來誘惑觀眾,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她這一下撲出去,就能把對方的胸圍子扯掉,結果當然是有驚無險。

  希望中失望,失望中繼續希望,便也撩撥得許多看客直勾勾地盯著她們胸前那兩團洶湧波濤,可是若要一窺廬山真面,卻始終不能得償所願。

  待到老太君說要去前院看戲時,彭老管家就已先行一步趕去安排了,是以等到程府最高領導程老太君趕到前院,登上二樓,安然就坐,打開窗欞時,打黃掃非效果顯著,對面戲臺上兩個半裸的女飆不見了,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先生穩穩當當地站在臺上,手撫長髯,正聲嘶力竭的說「三國」……

  ★★★★★★★★★★★★★★★★★★★★★★★★★

  戲臺子一側,兩個吳家綵棚雇來搬東西打下手的幫閑漢子懶洋洋地倚著戲臺架子,一副無所事事地模樣,他們目光看似散漫,東張西望的沒個定處,可是對面二樓一扇扇窗欞打開,貴客們揖讓就座的情形一看進眼裡,兩人的身子立刻站直了,就像無形中有一根線,提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一前一後,看似悠然地走到後面,掀開戲臺後面更衣間的粗布門簾鉆了進去。

  後面樓下一層是男伎更衣的地方,裡邊生著煤爐子,棚屋裡暖烘烘的。這時代煤已開始用於取代薪柴,大宋都城開封府大部分民居都已棄柴薪而就煤炭,其他地方當然還未普及,能用得上煤炭的都是大戶人家。

  程世雄是廣原將軍,家裡自然是買得起煤的,再加上此地離雁門關外現屬契丹人的大同地區不遠,那裡是產煤的,販運到這兒價錢也不貴,彭管家就給吳家綵棚支應了幾擔煤來取暖。

  此時爐子旁邊坐著一個小廝,正往爐子裡加著煤,一個幫閑漢子悄悄湊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抬頭,黑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發光,那幫閑漢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點頭,便返身走開,小廝立即往爐裡添了幾鏟煤,拍拍身上的煤灰,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趁著沒人注意,兩人一前一後拐進了上樓的狹窄樓梯,另一個幫閑漢子立即走過去坐到了樓梯口兒上,好像站累了要在那兒歇歇乏似的。

  二樓此時只有兩位女伎,一個叫冷笑卿,一個叫刑紫柳。兩人是吳家綵棚為數不多的女伎人,冷笑卿更是吳家綵棚唯一的女臺柱,練的是輕巧功夫和柔骨術,未嫁人以前的綽號叫小蜻蜓,自打前年嫁了吳班主,身子漸顯柔腴,便專攻柔骨術,放棄了繩技、凳技,因此也改了藝名,叫「一碗玉」。

  「一碗玉」因為馬上就要登場,正在匆匆換著衣服,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戲班子剛聘來兩天的小廝和幫閑走上樓來,不由又驚又怒,好趕緊拉過衣服遮住身子,斥道:「你們上來幹什麼,快出去!」

  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廝也不知是燒煤熏的還是怎麼搞的,一張小臉抹得烏漆抹黑的,可「他」啟齒一笑時,一口牙齒卻是白晶晶的:「冷姐姐,大冷的天兒,這一場,不如就讓我替你演了吧。」

  「甚麼?」「一碗玉」失聲叫起來,這小廝因為年紀不大,說話的聲音總是半男不女的,她一直以為這小廝正處於變聲期,誰料『他』方纔這兩句話,卻是清清脆脆的女兒音,這小廝……難道竟是個女人?!

  「一碗玉」剛想明白,那小廝已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豎掌如刀,乾脆俐落地劈在她的頸上,「一碗玉」應聲便倒,暈厥過去。

  刑紫柳見了驚跳起來,張嘴欲喊,那個身材魁梧的幫閑大漢目露兇光,一個箭步跨過去,環臂一繞,大手摀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俐落地一揮,掌中一柄小刀寒光一閃,便像割雞似的切開了她的喉嚨。

  小廝見了眉頭一皺,斥道:「不過是個苦哈哈,殺她作甚」

  那大漢一鬆手,二目圓睜氣息已絕的女伶人喉間噴著鮮血,軟軟栽倒地上。

  大漢若無其事地甩甩刀上鮮血,平靜地道:「順手而已,你快換衣服吧。」

  小廝瞪了他一眼,大漢沒有作聲,他掀開門簾走出去,面朝樓下站定,手裡仍提著那柄不沾一滴鮮的小小彎刀,坐在樓梯口的大漢聽見動靜,回頭瞟了一眼,暗影中,兩人的目光都帶著一股幽冷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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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8:53

第054章 見血封喉


  那小廝見大漢出去,立刻俯身去解“一碗玉”身上的戲衣。那戲衣是乳白色的,極為貼身,衣衫上有一條條的七彩斜紋,穿在身上猶如蛇皮。下身也是貼身的小褲,衣料柔軟,也有斜紋,穿上后妙相畢露,需要在外邊再套一條蓬松些的超短裙遮蔽要害。
  說實話,這“一碗玉”的表演,其實只是一種軟骨功,在這瓦舍百技里面,算不得極了得的功夫,可是這““一碗玉””勝在身段兒好,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穿上這極具誘惑的表演服,再將一身骨肉柔軟地扭動起來,如同一條美女蛇般,才吸引了許多的看客欣賞,成為程家正樓的臺柱子。

  不一會兒,體態豐腴的““一碗玉””便被剝的不著寸縷了,幸好這棚子里爐火燒得正旺,熱氣是往上走的,二樓更衣間里密不透風,更是悶熱,倒不虞使人受涼。那小廝換好“一碗玉”的衣服,舒展了一下筋骨,從桌上拿起一件面具,便走到直通戲臺的一扇門前,微微掀開棉布簾子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扇門是直接通向戲臺的,而男伎人無論表演還是退場都需從轉角處的樓梯上下。外面那位說書先生大冷天的在一個不攏聲的空曠高臺上說書,效果實在不怎么好,好不容易說完一個橋段,便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鞠躬下了臺。

  那小廝聽見樂曲聲又起,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嘴角便輕輕一勾,露出一個非常女人、非常魅惑的笑容,她將一個細細短短的管兒小心地含在嘴里,又將從桌上抄起的那只桃花面具罩在了臉上。

  冷笑卿自她嫁給吳班主之后,雖仍照常演出,卻在臉上加了一個桃花面具,這只是吳班主用來給婆娘遮羞之意,不過這冷笑卿胴體雖美,姿容本是一般,自打帶上了這桃花面具,眾看客欲窺其廬山真面,反倒使她更受歡迎了。這卻是吳班主始料未及的,故而不管到了哪里演出都戴上桃花面具。

  這‘小廝’和那兩個‘幫閑的大漢’就是曾在廣原街頭以販賣皮毛為名,意圖刺殺程世雄的刺客,他們初到廣原城,人地兩生,很難摸清程世雄的出行規律,無法安排有效的刺殺計劃。

  吳家彩棚自別的城池趕來為程老太太賀壽表演節目,帶來的都是戲班的伎人,需要在這里雇些人干些打雜幫閑的活兒,三人便應聘混了進來,想看看能否從戲棚方面著手。

  這幾天,他們弄清了吳家彩棚上上下下的情形,三人反復斟酌研究,發現只有冒充戲子,暗中下手,得手的機會才最大,而且遁走的機會也最大。可是不管他們出多少錢,都是不可能收買吳班主為他們所用的,他們也不可能控制整個戲班子,唯一的辦法就是魚目混珠。

  經過反復分析研究,他們只找出“一碗玉”冷笑卿這一個可以冒充的角色。首先,“一碗玉”每回表演都戴著面具,這就給他們冒名頂替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其次,他們之中的這個女子,恰恰也是練過軟骨功的,如此一來簡直是天作之合。

  但是這個女子身份無比尊貴,她此次親自趕來指揮這次行動,實在是因為事關重大,而危機她的整個家族的巨大危機迫切需要一個契機來解決。可是要讓她親身涉險,與她同行的那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后還是她堅持己見,甚至以死相迫,那兩個漢子才被迫答應,如今她登臺在即,心態平穩,倒是那兩個縱然面對千軍萬馬也夷然不懼的大漢,為她擔心不已。

  他們事先并不知道程府里壽宴時候如何安排這戲班,只依常理揣測,坐在主座兒的程世雄離戲臺不會太遠,若以吹管毒針刺殺,是最安全也最容易達到目的的手段。細若毫發的毒針刺入人體,并不易引人注意,而且他們還能利用毒發的間隙從容離開,如今一切依計行事,至于成功與否,就只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

  程老太君在二樓坐定,一旁是兒子和幾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其他人都站在他們身后,對面的伶人“一碗玉”登臺了。這美人兒體態襛纖得衷、修短合度,甫一良相,搖曳生姿間便博了個滿堂彩。

  樂師們奏起了音樂,“一碗玉”隨著樂曲聲在臺上舞蹈起來,做出種種高難度的柔軟動作,好似那一個軟玉似的身子全無一根骨頭,而那輕盈的舞姿與往昔更是大有不同,真正的“一碗玉”舞技平平,只靠軟骨功和那妖嬈的身段迷人,而這次,她卻表現出了高超的舞蹈技巧,一招一式,優美高雅,將清純與妖冶,天真與魅惑,高貴和墮落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吳班主站在臺下,見對面樓下樓上的客人屏氣凝視,全神貫注看著自己娘子的表演,心里不禁美滋滋的,他卻不知臺上的美人兒已是換了人了。

  臺上那美人舞姿高雅,一身軟骨功夫更是出色,當她將身體折腰彎股,整個兒藏進一個臉盆大的瓷碗里時,從樓上看去,只覺那碗中紅的紅、白的白,凹的凹,凸的凸,冰雪晶瑩,恰如一碗膏腴美玉,根本就看不出蜷縮在那里的竟是一個女人。

  她在大瓷碗中輕輕蠕動時,便似盤蛇欲起,及至她稍稍動作,便如花苞吐蕾般舒展拳腳,你才能辨出那膏腴美玉般的物什兒竟是這美人凹凸有致的殷彎雪股,待她從碗中出來,先是蛇一般的手,再是蛇一般的腰,最后是蛇一般的腿,款款扭動,妙不可言,周身上下,無不妖嬈,幾乎是個男人就看得口干舌燥。

  程世雄當著自己老娘,不但不敢贊嘆,就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憋了好半天,才窺個空檔呼地喘了口大氣。

  丁浩也是看得賞心悅目,一雙眼睛盡在人家美妙的身段上留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這樣大大方方欣賞美女的機會,他是不會錯過的。丁浩正盯著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做出的高難動作浮想翩翩,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語道:“古兄,這女子真是了得,你看她骨肉勻稱,身段極美,折腰疊股,柔若無骨,能做出種種常人無法辦到的奇異動作,真是閨房中的狀元,風流陣上的探花。若是榻上交合,由她施展諸樣動作,一體三位,處處銷魂,那百般旖旎,萬種滋味,哎呀呀呀……”

  丁浩聽了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這不要臉的老流氓是誰啊,跟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一回頭,丁浩便暗“靠”了一聲,那道貌岸然、胡子花白的老家伙可不正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即將榮升開封太學的姜博士,真是好一個叫獸啊……

  一見丁浩回頭,正捻著胡須眉開眼笑的姜教授立即把臉一板,擺出一副德高望重的莊嚴形像。

  真名士,自風流,宋朝的士大夫們從來不忌諱女色,不忌諱風流,他們把紅袖添香、左擁右抱,視做一件很優雅很上檔次的一件事。哪怕八十老翁納個十八歲的美妾,那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風流韻事,光彩的很,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不過堂堂府學教授,偌大年紀,對一個戲子如此品頭論足饞涎欲滴,多少就要有所注意。見丁浩回首望來,姜教授怎么也要注意一下形像的。

  臺上女子舞動著身子,桃花面具后一雙美目一直冷靜地觀察著樓上動靜,盤算著有效的擊殺距離。窺個機會,她在臺上旋舞幾圈,身形騰空,趁著一甩頭的功夫,暗噙于唇齒之間的箭哨便“噗”地一吹,一枚細針攸地一下從箭哨中飛射出去,直奔程世雄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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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9:27

第055章 大宋年間的裸奔事件


  樓上,程老太君見了「一碗玉」的表演嘖嘖贊嘆,對程世雄道:「這閨女不容易,真不容易啊,大冷的天兒,穿這麼單薄的衣服,就為哄俺老婆子開心,兒啊,你瞧人家那身子練的,跟麵條兒一般柔軟,應該賞她些銀錢才是。」
  「娘親放心,孩兒知道。」程世雄說罷,立即向旁邊一招手,一個家丁馬上快步趕來,哈腰陪笑道:「老爺,您吩咐……」

  恰在此時,臺上少女射出了毒針,那青衣小帽的家丁彎著腰正聽程世雄吩咐,忽覺頸上一癢,此時正俯身聽老爺說話,他也未敢造次,待聽完程世雄的吩咐,他的頸上已無異樣,因此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臺上少女一見行刺失敗,心中暗暗懊惱,此時眾目睽睽之下再想往箭哨裡安裝毒針勢必已無可能,她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心知已無機會,便當馬上退去,又舞片刻,便做個收手勢,團團一揖,急急退了下去。

  那家丁向樓下的彭管家傳了老爺的吩咐,彭管家自去帳房支取銀兩賞賜,吳班主得了賞銀,站在臺下怡然自得,滿心歡喜。

  隨後上臺的是擅長藏術(魔術)的老江,老江見「一碗玉」得了賞銀,不禁抖擻精神,拿出了自己的絕活,他取出一根繩子,迎風一抖,那繩子便像棍子一般筆直立起,看得程老太君嘖嘖稱奇。

  老江又把繩子往空中一拋,那根繩子立刻筆直地懸在空中,老江拱手笑道:「今兒老壽星六十大壽,小老兒兩手空空的趕來拜壽,可不臊人?幸好小老兒還曉得幾手旁門左道的功夫,這一道繩子,老壽星你別看著它短,可它能上達天庭,小老兒這就叫徒弟攀爬上去,登上天庭,偷了蟠挑來孝敬您老人家。」

  老江說完把手一揮,小徒弟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便像一隻猴子似的順著那繩兒爬了上去,不一會就消失在棚頂。

  眾看客都抻著脖子往臺上看,想窺出他戲法的奧妙,這時那個中了毒針的家丁身上毒性開始發作起來。他只覺頭暈眼花,心促氣短,有些透不過氣來。他也不知自己哪裡不適,又不敢在老夫人和將軍面前失了禮儀,只好強自支撐。

  老江的徒弟爬上去不一會兒,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碩大的壽桃,那壽桃白裡透紅,煞是喜人,老江手疾眼快,捧桃在手,單膝跪地,高聲道:「恭喜老壽星,我那不爭氣的小徒弟這番總算露了回臉,取了天界蟠桃一隻,小老兒將此桃獻與老壽星,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程老太太聽的眉開眼笑,倒忘了打賞的事,老江好話說盡,見程老太太未說打賞,不禁眉頭一皺,心道:「看來還得加把勁兒,才能打動這老太太呀。」他立即向隱在棚頂的徒弟悄悄打了個手勢。

  他這藏術「偷桃」,本來是融合了藏術的一個小故事,方才只是表演了一半,後邊的可以繼續演也可以就此打住,全看場上反應決定。這時一見老太太並未打賞,他便繼續演了下去,就聽棚頂一聲大喝,傳來一聲慘叫,老江倉惶抬頭,一顆碩大的人頭便血淋淋地從棚頂掉了下來,砰地一聲砸在臺上,看戲的人頓時傳出一陣驚叫。

  老江也驚慌地站起來,就見天上陸陸續續又有胳膊、手臂、大腿一一落下,也不知道都是什麼東西做的,看來就像真的一般,老江捧著人頭哭泣道:「小老兒冒犯仙府,這是仙人懲治小徒,可憐我那徒兒,就此一命歸西……」

  程老太太看得心驚肉跳,連忙道:「瞧這血赤呼啦怪嚇人的,兒啦,叫他趕緊收了吧,換個戲法兒,換個戲法兒……」

  程世雄開口喚人,立在�角的那個家丁此時眼前忽明忽暗,耳中聽到的聲音忽遠忽近,哪裡還反應得過來,程世雄還以為他是看戲法兒入了神,不禁臉色一沉。丁浩見了笑道:「程將軍,小民去知應一聲便是。」

  丁浩下了樓,到了對面臺下的棚屋,掀開簾子問道:「哪位是班主啊?」

  等著演下場的伎人已經到樓外拐角處去候著了,此時棚中只有一個正在扮戲的伎人,他扭頭問道:「您是哪位,什麼事兒啊?」

  丁浩笑道:「今兒是程老太君大壽之期,獻個壽桃也就罷了,怎麼人頭大腿的都搬出來了,不喜慶,你們快通知臺上的那位老兄換一換吧,要不然這賞銀可就泡湯了。」

  「哎喲,那我得趕緊去!」到樓上掀開門簾兒小聲招呼一聲,老江師徒就能聽得見,所以那伎人摞下畫筆,轉身就住樓上跑,那坐在樓梯口的大漢不好攔阻,只得由他上去,待他上樓,卻也迅速跟了上去。

  丁浩走過去烤了把火,忽聽樓板「嗵「地一聲響,傳來短促的一聲痛呼,不禁心中疑惑:那伎人摔了一跤不成?他也舉步向樓梯走去。丁浩幾步邁上樓梯,一到樓上棚屋,只見堵門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在「他」對面一個魁梧的大漢將方纔那個伶人放倒,鮮血從那伶人喉間噴射出來。

  丁浩一見頓時驚出一聲冷汗,情知不妙他無暇多想,返身就要逃走,對面那大漢已急叫道:「艷艷,身後!」

  那瘦小的「男子」聞聲急急轉身,抬手一繞一盤,丁浩只覺就像上次被丁玉落摔出去時一樣,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暈頭轉向地倒在地上。這時他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大漢,那大漢手中拈著一柄小小彎刀,獰笑著俯身向他刺來。

  電光火石之間,丁浩瞧見他腕上依稀有個圖案,定睛一看,卻是一頭猙獰的狼頭,錯愕間丁浩心念一轉,急急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人麼?!」

  那大漢手中的彎刀堪堪已刺至丁浩胸口,一聽這話忽地凝住,眼中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丁浩心頭砰砰亂跳,背上已全是冷汗,他還欲再言,額頭忽地巨痛,登時暈了過去,原來那扮「一碗玉」的少女已縱身過來,靴尖在他額頭狠狠踢了一腳。

  「這蠢貨竟然認為我們是大宋皇帝派來的?」那個大漢哭笑不得地道。

  那女子冷笑道:「漢人之間爾虞我詐,篡立之事層出不窮,你當他們君賢臣忠,上下一心麼?哼,與我北國也是一般無二的。這人自作聰明,倒是我們的一樁意外收穫,阿讓,留他一條狗命,我們走!」說完匆匆向樓下走去。

  這時對面樓上那個家丁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耳鼓中只有嗵嗵嗵的心跳聲。他張大嘴巴拚命吸氣,可胸口如壓重石,偏偏一絲氣也吸不進去,只覺神魂如騰雲駕霧一般,頭重腳輕,如同踏在巨浪顛簸的舢板上。對面臺上老江拿了口箱子,正說要做法「化零為整」,給大家來個大變活人,讓徒兒活過來,那家丁身子搖晃了幾下,就一頭栽出了窗子,砰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程世雄一見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疾風一般站到了老娘前面,虎目一瞪,嗔喝道:「怎麼回事?速去察看!」

  對面臺上的老江正在跳大神一般「作法」,一見這般情形不禁目瞪口呆,不曉得對面樓上這位客人怎麼就會跌下來。程世雄令人掩了門窗,安置了老母,率著幾名侍衛殺氣騰騰地衝下樓來,在侍衛們環擁之下到了房簷下面,只見那家丁仰面倒在地上,口角溢出泡沫和黑血,已然氣絕身亡。

  程世雄沉著臉蹲下身,略一察驗,便發現那家丁頸上有紫黑色的一圈烏痕,他盯著那圈紫青的痕跡仔細看了半晌,緩緩伸出兩指,從死屍頸上拔起一根細若毫髮的鋼針,程世雄的雙眼頓時泛起一股寒光。

  就在這時,對面戲臺棚屋裡被打暈的伶人「一碗玉」醒過來了,她一睜眼,就見身邊躺著一個臉上畫了一半的伶人,鮮血自他喉間汩汩流出,幾乎就要淌到自己眼前,一時如見鬼怪,嚇得魂飛魄散。

  驚駭之下,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身上已是一絲不掛,跳將起來便向戲臺撲去,同時使用力氣尖叫道:「殺人啦~~~」

  丁浩畢竟是男人,抗擊打能力比女人強,額頭挨了那一腳,造成了他片刻的暈迷,被這女人尖厲的一喊,一下子驚醒過來,他迷迷瞪瞪一睜眼,就見前方空中出現一道斜三角形的大放光茫處,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玉背纖腰,肥臀如浪,縱身躍入了那處光茫通道。

  丁浩頓時瞪大了眼睛:「我靠,我這是又穿到哪兒啦?」

  外面正亂作一團時,「一碗玉」便尖叫著「殺人啦……」狂奔到了戲臺上面。臺下的人愕然向臺上望去,只見從戲臺後面衝出來一個皮鮮肉嫩的光腚女人,赤條條一絲不掛,踢落了樂師身前的古箏,撞掉了老江手裡的鈸兒,乳波臀浪,一時搖花無數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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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29:59

第056章 艷艷炎炎


  白虎大廳上一片肅殺,整個程府已被兵將圍的水洩不通,程世雄肋下佩劍,端坐在將軍書案之後,面色凝重,沉聲問道:「浩哥兒,你且把當時情形詳細道來。」
  一旁張勝之張通判凝神聽了片刻,忽地問道:「房中女人死了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只有那『一碗玉』,想是因為要剝她身上衣裳,怕染了鮮血之故沒有取她性命。那刺客為何也放過了你?」

  丁浩眉毛一揚,問道:「張大人懷疑小民與那刺客是一夥,故行苦肉計麼?」

  張勝之冷笑不語,丁浩略一沉吟,說道:「他們不殺我,確有原因,不過……此中緣由,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張勝之得理不饒人,追問道:「你既不說,如何讓人不去疑你?」

  丁浩略一沉吟,起身拱手道:「這個原因,還真要說與程將軍知道,只是……再不能有第三個耳聞了。」

  張通判不悅道:「怎麼,本官也不得耳聞?」

  丁浩面露難色,程世雄一見,便道:「張大人,本官現在只想弄明白那刺客的來路,丁小哥兒既不肯說,必有緣由,只好請張大人迴避一下了。」

  張勝之無奈,只得拱手退下,丁浩掃了一眼左右鐵甲鏗鏘的軍將,程世雄笑了:「本將軍並非怕你行刺,只是這些將校都是本將軍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沒有什麼可以瞞著他們的,你有什麼隱秘的話兒,儘管直言,他們……與本將軍如同一人。」

  丁浩聽了暗道:「誰說他是粗人?就這一番話,便能買得這些軍校誓死效命了。」他目光微微一掃,只見那些將校按刀峙立在那兒,一個個如同鐵鑄的一般,臉上、眼中並無一點變化,並無一個感動的熱淚盈眶,好像程將軍這番話他們完全就不曾聽在耳中,更是暗暗凜然。

  丁浩收懾了心神,說道:「程將軍,小民被那假『一碗玉』打倒在地,那大漢持刀便向我迫來,這時我躺在地上,恰巧看到他的手腕,那人腕上刺了一顆狼頭,青色的,栩栩如生。小民曾聽人言,北方契丹人崇拜草原狼,男兒身上多紋狼頭刺青,而將軍鎮守廣原,正是北人的剋星,是以……」

  程世雄雙眼微微瞇起,問道:「是以怎樣?」

  丁浩有些尷尬地道:「是以……是以小民情急智生,高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那大漢聽了一怔,隨即我的額頭便挨了一腳暈厥過去,我也不知此法是否奏效,可當時,我也只能如此嘗試,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罷了。」

  程世雄奇道:「你看出他們是契丹人,怎麼反要說他們是……唔……」他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

  朝廷和西北折氏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既是君臣,又有吞併與反吞併的暗鬥,這事兒並不是什麼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丁浩認出了他們契丹人的身份,故意說這樣一句話,如果那契丹人夠聰明,就會將錯就錯,即便刺殺不成,也可以利用這機會挑撥朝廷與折氏之間的關係,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

  這些因由只好心裡去想,是不能擺到明面上去談的,是以程世雄恍悟之後便避而不談,只是鎖起濃眉道:「契丹人?契丹人想刺殺俺並不稀奇,可是如今他們內戰不休,就算殺了俺,使得廣原大亂,他們還有餘力出兵南下麼,能在廣原城站住腳麼?」

  程世雄在大廳上踱來踱去,喃喃自語,過了半晌才見丁浩還站在那兒,便緩了顏色道:「今日受那甚麼陸大名士的腌臢氣,俺又不便動粗,倒是多虧你替俺出了這口鳥氣,呵呵,俺這裡如今是不方便走開了,你且回去,以後有空兒不妨常來俺府上走動走動。」

  「是,程將軍您忙,小民告辭了。」丁浩長揖一禮,轉身便走,手觸額頭時一陣痛觸,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方才竟忘待,不禁又站住腳步,說道:「程將軍。」

  「丁小哥兒還有何事?」

  「程將軍,我忽想起,剛剛登上棚屋時,其中一個大漢見到了我曾驚呼一聲:『焰焰,身後』,那女刺客……想必是閨名叫做焰焰的。」

  程世雄一怔:「焰焰?倒與我那侄女兒同名,嗯,本將軍記下了,如能捉住兇手,本將軍必記你首功。」

  丁浩呵呵一笑:「小民告辭。」

  丁浩一走,屏風後面便走出兩個人來,前邊一個是個容貌清瞿的老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尊貴雍容的氣度,旁邊的卻是個一身玄衫的少女,巧笑嫣然,宜喜宜嗔,正是與丁浩在院中閑聊過的那位折姑娘。

  程世雄忙迎上去拱手道:「九將軍、五公子。」

  老者點點頭,回首問道:「小五啊,你怎麼看?」

  折姑娘嫣然道:「我覺得他很機警啊,生死關頭、剎那之間,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求生之法。仔細想想,換了我也未必辦得到,很了不起呢。」

  老者哼了一聲道:「我問的是小程遇刺這件事你怎麼看,誰管那小子死活。」

  折姑娘大發嬌嗔道:「你又沒有問個明白,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真是的,明明是你自己老糊塗了嘛,還要怪人家。」

  那老者手握重兵,位高權重,可是被自己這個最寵愛的侄女說了幾句卻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哼了一聲轉向程世雄,微皺眉頭道:「小程啊,你問的不錯,老夫也在自問,北帝被弒後,彼國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蕭思溫立耶律賢為新帝,可是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被對頭刺殺於閭山,耶律賢驟失奧援,急於鞏固帝位,而契丹各部也野心勃勃,各有所圖,這個時候他們怎麼還有心思南下刺殺?」

  他目光一閃,忽道:「嗯……會不會……就如那個丁浩指鹿為馬一樣,他們也是冒契丹人之名而來?塞外各部、西北各族,以狼紋身的部族可不在少數。」

  折姑娘走到程世雄的書案之後,一縱身跳進他的虎皮交椅,像小貓兒似的蜷起身子,很舒服地瞇起眼睛道:「九叔啊,您就別瞎猜了,你們兩個,一個是府州節度留後,一個是廣原防禦使,都是統兵大將,可是你們對對手的一舉一動也不是很瞭解嘛。人家丁浩都告訴你刺客是誰了,你們還在這兒神神叨叨的猜呀猜,再猜下去,就要猜到天竺人、大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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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30:31

第057章 剝絲抽繭


  九將軍素知自己這個侄女兒冰雪聰明,胸懷錦繡,他大哥也常說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這個女兒不是男兒身,所以他對這個侄女兒也是甚為看重,否則方才心有疑慮時也不會向她問起了。
  這時聽她這麼說,九將軍雙眼頓時一亮,展顏笑道:「呵呵,小五啊,我就知道你機警過人,比你一班兄長強了十倍,啊不,百倍。你快說說,刺客是誰?意圖何在?」

  折姑娘翹起一根手指道:「九叔啊,遊牧各族雖多崇尚草原狼,但是紋身處各有不同,契丹各部在腕上紋下狼頭刺青的,只有蕭姓貴族,而蕭姓,也是北國僅次於耶律姓的第二大部族。」

  九將軍頷首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是在腕上紋飾狼頭的,在西部各族中至少還有三個部族的貴族也是如此,而這幾大部族中,現在最不可能向我們發起挑釁的就是契丹蕭氏,因為蕭氏是扶保耶律賢的,契丹諸部刺殺蕭思溫,就是要除去耶律賢最得力的一條臂膀,蕭思溫死了,蕭氏現在身處險境,他們當務之急是保住耶律賢的帝王,哪有閑暇刺殺小程,攻我廣原?」

  折姑娘眨眨眼笑道:「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氏,第一個被我排除在外的還是蕭氏,可是那丁浩臨走時說的一個名字,最終卻仍是讓我疑心到了蕭氏身上。」

  「名字?」程世雄眉頭微蹙:「那個叫焰焰的名字?」

  折姑娘淺淺一笑道:「然也,那刺客是個年輕的女人,陪同她來的是兩個蕭姓貴族,所以……我大膽地猜測,丁浩應該是聽錯了,那個人叫的不是『焰焰』,而是『炎炎』」

  她的眸子亮了一亮,一字字道:「蕭、炎、炎!」

  程世雄奇道:「蕭炎炎是什麼人?」

  九將軍也疑惑地看向折姑娘,折姑娘淡淡一笑道:「還有哪個蕭炎炎,當然是即將成為契丹皇后的蕭炎炎。」

  「什麼?」程世雄大吃一驚,九將軍已詫然道:「北國皇后,你是說蕭思溫之女?我聽說蕭思溫扶保耶律齊為帝,耶律齊投桃報李,提拔他為尚書令,加封魏王,又把他的女兒立為皇后,不日就要迎娶入宮。不過,這位即將入宮的新皇后不是叫蕭綽麼?」

  折姑娘莞爾道:「所以說嘍,我們女人喜歡打聽、喜歡記住的事情,跟你們男人就是不大一樣,你只知她叫蕭綽,卻不知她的閨名叫做炎炎,她這大名兒,只在誥書和官方文書中才用及,平時她的家人乃至普通的北人都是稱她為蕭炎炎的。」

  「竟有此事?」九將軍半信半疑地道:「可是……她馬上就要成為契丹皇后,以皇后之尊千金之軀,怎會親自行那刺殺之事?」

  折姑娘笑嘻嘻地道:「若是耶律賢倒了,她還做甚麼皇后?到那時,恐怕蕭家全族都要淪為他族奴婢,而她做為預立的皇后,更是有死無生,想做一個女奴都成了妄想。全族生死存亡關頭,還捨不得一搏麼?」

  九將軍喃喃道:「怎麼可能……,不管事態如何危急,她總算是皇后之尊吶……」他定了定神道:「這且不說,就算那人就是蕭炎炎,她如今自顧不暇,想扶保耶律賢鞏固帝位尚力有不逮,又怎會無端跑來廣原生事?」

  折姑娘從虎皮交椅上跳下來,向她九叔扮個鬼臉,巧笑倩兮地道:「我怎麼知道,說不定就是因為耶律賢要完了,蕭家也要完了,那位蕭姑娘眼看做不成皇后,所以發了失心瘋,偏要來我廣原惹些事端,激你九將軍發兵,把所有的契丹人一股腦滅掉呢」。

  「五公子,你去哪兒?」

  「我隨便走走,你們忙你們的。」

  程世雄緊張地道:「五公子,如今還未捕到刺客,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要是五公子被人傷害,便是殺了老程的頭,那也晚了。」

  折姑娘笑道:「放心吧,這伙刺客志不在我,也不會知道我,你們還是好好研究一下那伙刺客的來龍去脈好了。」

  折姑娘起身往外走,程世雄放心不下,忙向手下親兵遞了個眼色,八名大漢立即追了出去。

  「啊!我明白了!」九將軍似乎並不在意折姑娘的胡亂走動,她離開時九將軍已走到程世雄的虎皮交椅上坐下,折姑娘剛出去,他卻一拍書案,一下子站了起來。

  程世雄連忙問道:「九將軍,您想通了什麼?」

  九將軍呵呵笑道:「我已想通了他們此來南下的目的。」

  「哦?九將軍快快請講。」

  九將軍道:「如今北國內亂,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我這次來,一方面是為了給令堂賀壽,另一方面,是家兄接到你的書函,讓我來親自看看有無擴建官倉的必要。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卻是想知道有沒有機會趁北國內亂,無暇南顧,發兵殲滅北漢國殘餘。

  我們本就有心北伐,如果北人刺殺了你,再留下充足的證據直指契丹某族,我折氏再無選擇,勢必要出兵征討。如今蕭思溫遇刺身亡,耶律賢帝位不穩,契丹各部各懷野心,可是只要我們發兵北上,那就是替耶律賢解圍了。北人大敵當前,必先御外敵,那麼耶律賢這個現成皇帝就站穩了腳跟,待他統率各部擊退我軍,他這酋首之位便也坐得穩當了。」

  程世雄眉頭一皺,思索起來,九將軍背負雙手在白虎大廳中遊走,自語道:「耶律賢是蕭思溫扶保上位的,他甫登帝位,尚無根基,蕭思溫一死,手下可堪重用的人極少,可信之人更少,能負以如此重任的人必是他十分親近之人。不過無論如何,也是用不到蕭氏以皇后之尊親身涉險的,她也絕不會僅為刺殺一事才親自南下,這實是一個難解之處,她到底還有什麼目的?」

  九將軍徘徊良久,忽地站住身子,望向程世雄,目光炯然地道:「小程,你馬上下令,加強廣原城的戒備和對異鄉人的盤查,同時派出小股騎兵,搜索附廣原附近的山川河谷。」

  程世雄若有所悟地道:「九將軍是說……」

  九將軍沉聲道:「如今我也只是暫信了小五兒的話,順著她的想法做此分析,且去查查再說,小心無大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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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31:09

第058章 大功告成


  丁浩離開程府,丁玉落的馬車早等在門口兒,因程將軍遇刺,此時滿街兵丁到處遊走,正在緝捕兇手,氣氛十分緊張。丁玉落有一肚子話兒要問他,這種情形下卻不便久留,是以見他趕到,便吩咐立即回到營地。
  丁大管事仍客串大掌鞭,和臊豬兒坐在車轅上,馬車奔馳,輾得青石的地面「格愣格愣」直響,車行一陣,離開程府所在的胡同兒,臊豬兒拐拐他的肩膀,笑道:「噯,你小子福大命大啊,敢殺程太尉的刺客噯,居然就放過了你。」

  丁浩笑了笑,揮出一鞭道:「是啊,我這樣的小人物,人家怎麼會放在心上。」

  臊豬兒不以為然地道:「什麼小人物大小物,活著才能當個人物,要是死了,不管大人物小人物還不都得三尺黃土?好死不如賴活著啊。不過……真是可惜啦,你當時暈著,沒看到一處好戲,那真是……嘖嘖嘖……」

  臊豬兒「咕咚」嚥了口唾沫,丁浩看的好笑,情知他說的必是「一碗玉」裸奔之事,便明知故問道:「什麼好戲呀?」

  臊豬兒瞪圓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喔……也對,你一醒就讓程太尉帶走了,當然不知道。」

  他回頭瞄了眼車廂,見大小姐的轎簾兒掩得嚴實,這才湊向丁浩,眉飛色舞、神秘兮兮地道:「嘿,俺跟你說,俺在廊下正看大戲呢,『一碗玉』那個小娘皮突然就跑上了臺去,她呀……是光著腚的啊。」

  「哦?」

  「噯,俺跟你說,你還別不信。真的是光著腚的,俺一看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人家那奶子,嘖嘖嘖……又白又圓,人家那屁股,嘖嘖嘖……又圓又白,俺地個娘唷……饞死人了。」

  丁浩忍不住「噗哧」一笑,臊豬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俺這兒跟你說正經的呢,別嘻嘻哈哈的。」然後眼望前方,喃喃自語:「俺是頭一回見著啊,那雙眼睛都不夠看了,俺以後討了渾家,要是也有『一碗玉』這樣的身子,那真是……嘖嘖嘖……死她肚皮上俺都樂意啊……」

  丁浩失笑,說道:「你這傢伙,又發起了臊氣兒,行了行了,小心讓大小姐聽見。」

  「嗯嗯,俺曉得,俺曉得。」臊豬兒咂巴咂巴嘴兒,聲音又小了,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味無窮地自語:「俺地個娘唷,那奶子,那屁股蛋子,真是饞死個人兒啦……」

  在臊豬兒的無限遐想中,馬車駛回了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丁浩和臊豬兒停好馬車,放下踏板,丁玉落款款下車,一雙明眸在丁浩臉上微微一轉,輕輕道:「阿呆,你跟我來。」

  臊豬兒正給騾馬解套,聽了這話手上一停,瞄了眼丁大小姐的背影,他湊到丁浩面前道:「大小姐找你啥事兒?」

  丁浩笑笑道:「大概……大小姐對那伙刺客也有些好奇吧。我去見小姐,你卸了車先回去歇著。」

  「噯!」臊豬兒應了一聲,丁浩便向丁玉落追了上去,臊豬兒看著二人遠去,不錯眼珠地盯著丁玉落的倩影。

  大小姐蠻腰款擺、長腿錯落,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也沒有旁的感覺,可是今天看了『一碗玉』赤裸的胴體,給了這個二十多歲的初哥兒太大的衝擊,再看大小姐時,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心底裡有種莫名的東西,讓人急燥的站立不安,偏又說不出其中的道理。

  那時候生理知識的普及完全談不上,更不會有人告訴臊豬兒這方面的知識,以前聽人說及女人,也只提及皮毛表像,這薛良在男女之事上實際上還是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可是那種本能卻不因無知而沉睡,他癡癡地看著丁大小姐的背影,喃喃地道:「大小姐要是像那『一碗玉』似的脫……不知有多好看?」

  「啪!」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低聲罵道:「咋就誰都敢想了你,小心天打雷劈,讓老爺騸了你這頭臊豬兒,真不是個東西!」

  丁浩跟著丁玉落進了她的房間,丁玉落坐在炕前,定定地看著丁浩,丁浩神色平靜,坦然的目光迎向了她。過了許久,丁玉落忽道:「阿呆,我有些疑問,希望你從實答我,勿做隱瞞。」

  丁浩道:「大小姐,你不必問我,問我我也沒有答案。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年前一場寒熱,幾乎把我就此害死。昏昏沉沉了幾天,再醒來時,我就覺得心竅發亮,無論說話做事,比起以前都有些不同。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古怪,可是說實話,我也不明白這倒底是怎麼回事兒。」

  丁玉落還沒發問,丁浩自己先說了出來,倒令丁玉落怔在那兒,發了一陣子呆,丁玉落苦笑兩聲,自嘲道:「我本該知道,不可能有什麼答案的,卻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罷了,這種變化,對你只有好處,並無壞處,也不必追究它的緣由,天下間,我們不明白的事情還多著呢,窮究其理,自增煩惱。」

  她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一陣兒,問道:「今日咱們所送的禮物,非常討老太君的喜歡,酒席上,那位陸先生又來湊趣,倒成全了你我,如今程府上下對咱們客氣的很,你覺得,丁家的糧草專營之權,這回能否保住呢?」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府州折大將軍會不會同意在廣府擴建糧倉,這不取決於我們,也不取決於程將軍。我認為,只要廣原擴建官倉一事未獲允許,丁家獨佔廣原糧草經營的特權,勢必不能繼續,就算程太尉對我們非常青睞,也不會拿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做交易。

  如果擴建官倉一事能成,丁家就有絕對把握繼續擁有獨營之權。但是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做好擴建官倉的提議未獲允許的準備,如果那樣的話,那麼我們也可以搶先下手,爭取最大的供應份額。程將軍的怒火已熄,那麼憑借丁家二十年來建立的人脈關係,足可以保證丁家繼續成為廣原糧食供應的第一大糧商地位。」

  丁玉落點點頭,她在房中踱了一陣,心情漸漸急躁起來,忽然拳掌一擊,說道:「阿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這就去見見幾位靠得住的官吏,讓他們趁熱打鐵,再度進言,你看如何?」

  半晌不見丁浩回答,丁玉落詫然回頭,只見丁浩正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兩人對視良久,丁玉落赧然低下頭去,忸怩道:「我……我太沉不住氣了。」

  丁浩嘆了口氣,苦笑道:「程大將軍剛剛遇刺,此時讓那些官員去進言建官倉的確不大妥當。」

  「你說的對,」丁玉落難為情地道:「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若是男兒身,替父親打理家事也能綽綽有餘,誰知道……我不及你萬一呀。」

  丁浩微笑道:「你只是關心則亂罷了,如今看來,我們還得在廣原再住幾日。耐心一些,我們已經盡了人力,現在必須靜觀其變,尋找到一個契機,才能再做打算。」

  此後幾天,丁玉落暫且放下自家的事不提,只偶爾去拜訪幾位官員,探聽一下將軍府最近的動向,而丁浩也時常進城,通過他的渠道探聽一些消息。

  城中這些天各種消息滿天飛,有的說刺客是大宋官家派來的,官家想削滅藩鎮,盡集軍權於朝廷,府州折氏如果不肯交出兵權,朝廷馬上就要與西北兵戎相見。

  有的則說刺客是來自北邊的契丹人,還說程將軍被刺當日,曾派出輕騎出城,搜索北面方圓八十里之內的大小河谷山川,曾經與契丹人的一個千人隊在一個山谷中遭遇,雙方一場血戰,彼此傷亡甚重。

  還有人提到了北漢,提到了西域的黨項羌人,種種消息莫衷一是。丁浩並沒有到程府去打聽消息,這種軍機大事,他一個士紳家中的管事,並非朝廷官吏,用什麼理由冒冒失失地跑去打聽?

  又過兩天,丁玉落突然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府州方面已經同意廣原擴建官倉了。丁浩聽了大為振奮,馬上陪同丁玉落再訪程府,單刀直入,一為請罪,二為請求維繫丁家與廣原前任將軍簽訂的售糧協議,獨家承辦廣原城的糧食供應生意。

  若廣原官倉足敷使用,就不會因為糧隊一次延誤造成全城糧食緊缺,既然如此,有著丁浩同程府結下的深厚情誼,程世雄又怎會拂了他們的面子。丁玉落一直揪心不已的大事,竟然就此決定了下來,不過程世雄卻要求他們在五月之前把廣原擴建官倉所需的糧食全部運來。

  這樣大宗的糧食供應,丁家自己是拿不出來的,他們還需要向其他糧商轉購,再集中運來,所以程世雄才把日期定在五月,這樣充裕的時間,以丁家經營糧米幾十年的根基人脈,是足以按時完成的。

  丁浩他們的住處就在廣原軍西大營附近,平時每日都能看到營中士兵操練,最近軍營中操練日益頻繁,大軍頻繁進出,與日常演練迥然不同,丁浩看在眼裡,心中估摸他們對契丹人的刺殺必有報復行動,也只佯做不知。

  他們只是百姓,自己的生計大事已經有了結果,就要準備回程了。得到了程將軍的首肯,丁玉落大為欣喜,一離開程府,便立即趕去會見幾位廣原官吏,商量一些具體事宜。

  丁浩想到馬上就要返回霸州,當初一時興起,向丁大小姐毛遂自薦,都沒來得及告知老娘,這個善良的女人在家裡指不定對自己如何的牽腸掛肚,如今就要回返,囊中又有了銀子,怎麼也要給母親買些禮物,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便向丁玉落告了假,由臊豬兒驅車送她,自己趕去街上採買東西。

  廣原是中原漢人與塞外遊牧民族交界的地方,中原的絲綢、布匹,在這裡的價格比內地要貴的多,可是毛皮、貂裘等物反要比內地便宜許多。楊氏自然不可能穿裘衣,不過買幾件上好的皮襖皮褲卻也不錯。

  丁浩在集市上轉悠了半天,選中了一套羊羔皮的襖褲。因為天氣日漸暖和,本來就便宜的皮貨更有降價的趨勢,在這樣的情況下,那關外趕來的羌族老漢中原話本就說得不太順溜,又被丁浩這個會侃價的主兒振振有詞的辯論了半天,最後忍痛以吐血價賣給他兩套。

  丁浩笑嘻嘻地捲起了那兩套鬆軟舒適的羊羔皮襖挾在肋下,逛到首飾店時,又給老娘買了一根造型古樸自然的銀簪,正要返回營地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個攤位前站著一位少女,拿著一隻牛骨雕成的骷髏好奇地看著。

  丁浩頓時眼前一亮,欣然道:「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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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31:44

第059章 偶遇

  折姑娘穿著一套翻領纏腰的胡服,蠻靴短裾,十分精神。衣服還是深深的黑色,襯得她那微透青絡的肌膚如羊脂美玉,白得溫潤瑩澤。她的身材嬌小,穿上胡服時直如女童,但是嬌容嫵媚,線條優美的唇瓣色如杏脯,別有一股誘人的味道。
  她手裡拿著的是牛骨雕刻的一隻森白色的骷髏頭,這是關外一個遊牧部落的吉祥飾物,但是這種東西在中原沒有什麼市場,難得碰到一個對這玩意兒感興趣的客人,那老闆推銷的不遺餘力,可惜他費盡唇舌,那少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既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只是翻來覆去的看那東西,少女一文錢的價都沒講,老闆已經自動降到了他的買價,可是折姑娘還是不置可否。

  丁浩招手喚道:「折姑娘。」

  折姑娘訝然抬頭,一見是他,雙眉微微一挑,臉上便露出喜色來:「是你?丁管事。」

  丁浩笑道:「在下以為姑娘已回了府州,想不到還在這裡。」說著便迎上前去。

  人群中幾個大漢迅速向他貼近過來,但是折姑娘抬手捋了捋鬢邊髮絲,隨意一揮放下,那幾個大漢已然止步,身姿動作又恢復了從容,彷彿正在集市上閑逛的客人。

  「本來是要回府州的,不過……我九叔想去北邊做點生意,進一些貂裘、麝香、蟲草、東珠塞外之物回府州販賣,我自然也要陪他同去。」折姑娘說著,已翩然轉身,與丁浩比肩而行,隨意自然,如同老友。

  「我九叔雖說……嗯,在折大將軍府有些差使,可是自己一大家子人,不做些生意賺些花銷,日子也不好過呢。」折姑娘笑嘻嘻地道。

  「要去關外?」丁浩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是啊,怎麼了?」折姑娘也隨之站住,歪著頭看他,好似小鳥睇人,靈動俏巧。

  「這個……」丁浩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九叔是在折大將軍府做事的,呃……就沒聽說過甚麼……甚麼風聲?」

  折姑娘目光微微一閃,問道:「甚麼甚麼風聲?」

  「這個……自然是軍伍上的。」

  「……喔,我九叔只是替大將軍料理一些家事內務,軍伍上的事他從不打聽,也沒有人會說給他聽呀。」

  「原來是這樣。」丁浩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依我之見,你還是勸勸你九叔,不要去關外啦。我們的糧隊就駐紮在西城軍營旁,看到近來廣原軍調動頻繁,恐怕是要對韃子用兵啦,這時出關,戰亂一起,你們叔侄如何脫身?」

  「竟有此事?」折姑娘訝然道:「軍隊調動,未必就是一定出征,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說起來,我九叔臨時起意要往關外一行,所返珠玉皮毛,也有折將軍府的一份。因為這是私事,並未說與程將軍聽,若不然,他真有什麼行動的話,定會告誡我九叔不要出關的,回頭我告訴九叔,讓他問問程將軍便是。」

  「那就好,」丁浩放下心來,微笑道:「你們是折家的人,程將軍當然不會瞞你們。萬幸,若不是今日相遇,你們叔侄若真的糊里糊塗出關而去,這邊戰鼓一響,草原處處狼煙,到那時……真是不堪設想,想來令人後怕。」

  折姑娘「吃」地一聲笑,道:「人家去關外,你後怕甚麼?」

  「咳……,像姑娘這般俊俏,若是去了關外正逢戰亂,亂兵就是匪,天知道會出什麼事,怎不令人後怕?」

  折姑娘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轉眼見一老者扛著根棒子走來,棒子上面綁著稻草,插著許多紅嘟嘟的糖葫蘆,不禁雀躍道:「呀,天氣已暖,還有人賣糖果兒,真是難得。喂,你這糖果兒怎麼賣的?」

  那老漢停住腳步笑道:「姑娘,老漢這糖果可是廣原城裡最便宜的了,一文錢便是一大串,你瞧這糖稀,熬的成色多好。」

  折姑娘欣然道:「成,那你給我拿一串。」

  老漢忙選了一串糖稀掛得較多的糖葫蘆遞給她,折姑娘接在手裡,微微一呆之後卻看向丁浩,忸怩道:「呃~~~,我身上沒有帶錢,你能不能借我一文?」

  「這姑娘,逛集市哪有不帶錢的,看來她不是家教太嚴,就是零用錢有限。」丁浩憐意頓起,忙摸出一文錢來遞給那老漢。

  折姑娘的眼睛彎了起來,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睨了丁浩一眼,見他正笑望著自己,又道:「不如……你再借我一文錢,我請你也吃一支。」

  「好啊,」丁浩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請客的,他笑嘻嘻地又摸出一文錢遞給那老漢,隨意取了一支糖葫蘆,與折姑娘並肩走開,調侃地笑道:「能得姑娘相請,在下榮幸之至。」

  「那是……」折姑娘大言不慚,一邊咬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一邊笑瞇瞇地道:「你就榮幸去吧,能讓本姑娘請客的,你可是頭一個。」

  丁浩聞言大笑,折姑娘亦抿嘴嫣然,待他笑聲稍歇,說道:「噯,你覺得,如果朝廷真要出兵北伐,是伐北漢國,還是伐契丹人?勝算又有幾何?」

  丁浩思索了一下道:「要我看麼,伐北漢國的可能大一些。不是說契丹人正在內亂麼,如果朝廷這時出兵討伐,反而成全了他們,契丹人必然團結一心,一致對外,這內亂反而是咱們大宋朝廷給他們彌合的了。我想,不管是府州的折將軍,還是東京城的那位官家,都絕不會幹這樣的蠢事。」

  折姑娘笑了,笑顏牽起一對醉人的小酒窩,雪白稚嫩的小臉很有幾分嫵媚之意:「那麼……你認為朝廷發兵是要伐北漢了?」

  「很有可能,契丹人視北漢為大宋和彼國的緩和地區,大宋一伐北漢,他們就出兵相助,目的就在這裡。可是朝廷如果不直接發兵打契丹,而是去取北漢,契丹人沒有切膚之痛,許多沒有遠見的部族酋首,在皇帝位和北漢國之前要他們做出取捨,則必然棄北漢而圖皇帝位,這樣一來,朝廷趁著契丹人內亂不休,很有可能徹底解決北漢國。」

  「哦?」折姑娘背起了小手,臉上頗有幾分戲謔狡黠的意味:「北漢國如今所餘雖只三五城池,可是在契丹人的庇佑之下,再加上他們自己頗有幾員能征善戰的虎將,一直是危而不倒。你就這麼有信心?何以料定我軍必勝?」

  丁浩知道歷史上的北漢的確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被消滅的,再加上契丹內亂,無暇顧及他們,要消滅他們未嘗不能,便道:「北漢雖尚有一定實力,卻非大宋之敵。只要契丹人無暇顧及他們,要覆亡,也就沒有什麼了不起了。不過……大宋早晚是要直接面對契丹人的,南邊的唐國、南漢國,全都是不堪一擊的對手,大宋未來的唯一強敵,唯有契丹。一旦直接與契丹人的勢力接觸,恐怕邊境上就不只是『打草谷』那麼簡單了。」

  折姑娘微微低頭,聽著他的分析,難掩目中驚異之色。她從自己掌握的種種資料,能得出這種分析並不稀奇,可是丁浩能有這樣的見聞和見識,那就非同一般了。常聽人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那是太平年間,知道的也是一些泛泛的大道理,可是像他這樣的分析,若非對各地情形有所瞭解,斷難說的這麼肯定。他一個小小管事,哪來的這樣淵博的見聞?

  大宋剛立國時,滿朝文武絞盡腦汁,最後宰相趙普才獻上一個年號,結果這年號用了許久,忽然有人告訴趙匡胤,這個年號是蜀國前些年用過的,氣得趙匡胤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麼多文武大臣,都不知道其他國家前幾年用過什麼年號,可見當時各地甚至連政局消息都相當閉塞,朝廷上的官吏都不知其詳。這個丁浩……很不簡單啊……

  折姑娘一邊轉著心思,一邊順口說道:「那麼你認為,若對上契丹人,我們勝算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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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10-5-2 14:32:19

第060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丁浩思忖半天,才道:「應該是互有勝負吧。若強行一戰,只怕要兩敗俱傷。」
  折姑娘暗暗點頭,此人沒有一般年輕人不切實際的狂傲,能據實判斷,正視敵人,這一點許多只知誇誇其談的人是辦不到的。她嫣然問道:「丁管事有何高見,還請一一道來。」

  丁浩微笑道:「高見可不敢當,我只是從雙方實力比較,大致估摸如此。北人立國已有五十年,雖然北方苦寒,國力積蓄亦當不弱。而且北人盡佔險要地勢,又有駿馬無數,攻守自如,這是實打實的力量,可不是搖搖羽扇,談笑間強虜就能灰飛煙滅的。實力不濟,就算諸葛武侯,也只有到處逃竄的份兒。」

  折姑娘微微頷首,深以為然。如今北國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北至臚朐河,南瀕白溝,幅員萬里、地廣兵強,人口四百餘萬戶,乃是雄踞北方的霸主。

  而大宋建國十年,勵精圖治,國力也自雄厚,甲兵之盛,近百年來中原諸國無可匹敵者,可大宋立國時先天不足,版圖比北國小,地理又無險要可守,舉國人口不足百萬戶,雖經十年生聚,十年征戰,滅荊南、武平,滅後蜀,如今又磨刀霍霍,劍指南漢、南唐,畢竟腹背受敵。

  再者,北國疆域遼闊,一旦北伐,對缺馬的南人來說,就需要發動全國之力集糧運輸,對國力的消耗太大了,對手又非弱者,一旦戰事綿延,未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折姑娘不禁點頭道:「你說的……我未必全懂,不過這些年來與北人之間雖無大的戰事,小戰卻也不斷。我在府州也盡知其詳,北人儘是騎兵,來去如風,雖各有勝負,可是敗了只有退卻,勝了卻追之不及,這樣一來北人元氣不傷,總是前來挑釁。府州折大將軍麾下的戰馬還算是比較多的,也遠不及北人,我聽說每軍中只能分配戰馬千匹,除去信使和將領親兵,不足八百匹,基本是不濟事的。」

  丁浩搖頭一笑,這種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大宋盡多才智之士,限於先天條件,這一難題始終也是沒有解決,後世幾個儒者一番紙上談兵的言語也不知有幾分效用,說與這小姑娘聽更是沒用。

  折姑娘見他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便也沉默了,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兒,丁浩忽地回過神兒來:「啊,你說甚麼,折大將軍麾下戰馬,一營中配置千匹?那折大將軍麾下有幾營兵啊?」

  折姑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警惕:「你問這個做甚麼?」

  丁浩道:「折大將軍為什麼要將戰馬分配與各營?」

  折姑娘道:「西北大軍,幾百年來一直是如此做法呀,每營總得有一支輕捷靈動的輕騎隊伍吧?」

  丁浩搖搖頭,又點點頭,恍然道:「是了,我明白了,西北的軍隊,這兩三百年來,對手要麼是當地的遊牧小部落,要麼是大唐的其他藩鎮,再後來便是中原林立的各個小國,論騎兵力量,彼此都不多。每營設一支輕捷軍,隨機待動,足矣。可是如今不同了,中原已漸漸統一,而關外的契丹人也漸漸強大起來,將草原諸部整合為一股力量,再這樣分配有限的馬匹,簡直就是折損了一支本該強大的力量。」

  折姑娘雖是聰明絕頂,卻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一個自打呱呱落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桌子就是四條腿的人,有幾個會去好奇為什麼不做一個三條腿一樣穩穩當當的桌子?折姑娘就是見怪不怪,認定了這樣安排都是先人經過血的教訓總結而來,必有其深刻蘊意。而且每營設一支騎兵,短兵相接、衝鋒探路、側應瞭望、直衝中軍,這樣的交鋒會戰中都確有用處,怎會還有他想,聽到丁浩這樣說,她不禁十分好奇,脫口問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丁浩道:「現在的敵人與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勢均力敵的對手,藏一著後手,關鍵時刻用以克敵制勝,乃是一記妙著。而現在,對手漸漸整合成一個,一旦出兵,動輒就是數萬、十數萬騎兵大隊,這樣的重拳便是集中全力也難招架了,你不攥緊拳頭迎頭痛擊,還要岔開五指,五根指頭怎及一隻拳頭?」

  折姑娘大為意動,卻仍遲疑道:「契丹強大,縱然整合所有騎兵,也無法與他一較長短。輕騎深入,若是被敵人包抄起來,恐怕多年的心血就要全部毀於一旦了。」

  丁浩正講的興起,同時因為這位姑娘乃是出身將門豪族,雖說身份卑微,這份見識談吐在他看來倒也正常,所以全無疑心,只道:「呵呵,這要看你這支騎兵怎麼用了,要是拿來進攻,大隊步兵,只夾雜這麼一支騎兵隊伍,那麼它就要受步卒牽制,優勢全然喪失,可要是拿來防守,卻大不一樣。契丹人來時攻城掠塞,他們是攻方,而咱們則倚仗堅壁高�,以守為主。以前只能據城堅守,縱出城作戰,也是以步卒為主,擺開戰陣,敵人肯戰則戰,若避而不戰,你也徒勞無功。

  可是你有了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便可以隨時出動予敵重創。你周圍儘是己方軍營或堅固的城池,隨時可以遁入掩護,更是有恃無恐。讓他們吃幾下狠的,就再也不敢毫無顧忌地倚仗騎兵迅捷優勢壓著你打了。這叫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

  說到這兒,他忽地「啊了」一聲,興奮地道:「其實真要遠征時,這樣配置有限的軍馬,也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己方的力量。步卒遠征,征伐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必步步為營,這樣你的騎兵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迅捷優勢,在你的堡壘配合下,更能發揮殺傷力啊。」

  折姑娘暗忖:「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這個法子不妨說給九叔聽聽,看你是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心裡想著,卻笑道:「好像……好像大有道理,令人聽來有茅塞頓開之感。噫,你這傢伙,怎麼不去投軍入伍,說不定也能做個大將軍呢。」

  丁浩開懷笑道:「算了吧,我可是一個大頭兵都沒帶過的人,在這兒紙上談兵還成,聽起來頭頭是道的,也就唬唬你這種小姑娘。真要是行軍打仗,我是一竊不通,根本不濟事的。」

  折姑娘抿嘴笑道:「你這人倒是自謙,其實你能說出方纔這番話,見識已自不凡了,起碼唬的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丁浩哈哈笑道:「豈敢豈敢,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姑娘這番見識,已經少有閨閣中的女子能這般見地了。這還罷了,做為一個女孩子,姑娘雖冰雪聰明,卻沒有許多聰明女子的高傲,胸有才學而性情隨和,與你交談讓人如沐春風。」

  折姑娘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比丁浩這番言語更天花亂墜的吹捧,聽來只覺噁心,可是丁浩這番話卻讓她歡喜的很,她笑嘻嘻地道:「你們男人不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誇我有才,豈不是罵我?」

  丁浩奇道:「這怎麼會是罵你?我……啊……啊……」丁浩也被她的俏皮話逗笑了。既然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誇她有才,豈不是說她缺德?

  兩個人說說笑笑已走出集市,丁浩遺憾地站住腳步,說道:「姑娘,我得回駐地去了。」

  「喔……」折姑娘聞聲站住腳步,意猶未盡地道:「那麼明天,你還會進城來嗎?」

  「明天,我就要回霸州了。」

  「喔……」折姑娘臉上的淺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絲莫名的情愫蕩漾在彼此之間,雖是淡淡,卻覺雋永。

  她是折家的姑娘啊,就算是旁支別戶,又豈是我能匹配得上的?思及自己的身份,丁浩黯然神傷,湧到嘴邊的話終於還是嚥了回去,只勉強一笑,低聲道:「折姑娘,我走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相見的。」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人海茫茫,多少偶遇變成過客,想再相逢,談何容易。

  折姑娘臉上仍是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輕地「嗯」了一聲,一如上次在程府初識,只用鼻腔嬌柔地一哼。

  丁浩一嘆,返身便走。

  折姑娘眼見丁浩行遠,忽地喚了一聲:「噯……」

  「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

  折姑娘含顰嫣然:「你這人好沒誠意,既說希圖再見,卻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丁浩欣然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折姑娘嫣然一笑:「我姓折,折子渝。」

  「哦?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子魚?」

  「錯了一字。」

  「嗯,那麼就是執子之手,至死不渝的子渝?」

  折姑娘莞爾一笑:「你記得了?」

  「我記得了。」

  兩人相視一笑,丁浩舉步走去,再未回頭。

  「折子渝,折子渝」

  丁浩悠悠一嘆,不知怎地想起了一首古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於是心裡便愈發有些傷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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