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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4 13:31:15

Chap.8 夜探


  三人一路御劍西行,途中不時向路邊的茶肆商旅打聽,卻誰都沒有見過天雷山中的一眾人等經過,想來是他們追錯了路徑。
  
  到了掌燈時分,三人已經抵達積石山腳下,此地屬於天雷山莊的勢力範圍,崗哨頗多,為了避免過早暴露行蹤,三人都喬裝改扮了一番。
  
  這回出手為三人易容的是盛年,他自布衣大師那裡習得的變裝換貌之術,比起大洪秦柔來高明許多,除非雷遠等人起了疑心,功透雙目仔細打量,否則乍看之下絕對瞧不出任何破綻。
  
  三人在一家客棧住下,丁原和盛年在床上打坐修練了兩個多時辰,俱感疲勞盡掃,精神大振。兩人便將秦柔留在客棧守候,雙雙趁著夜色直奔天雷山莊。
  
  這天雷山莊建在積石山的山麓之中,豪宅千棟,佔地足有兩千多畝,如果不探明確切方為,要想救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盛年當日為救被雷威捉去的數十名少女曾經潛入過山莊一回,對於山莊的情形也略知一二。兩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到莊外,只有若干風燈在月色裡閃爍,偶爾響起幾聲狗吠。
  
  盛年伏在一塊山石背後,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丁師弟,稍後我打後莊潛進去,你就走前莊。我們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查探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下落,看他們是否已經被押解回來,關在哪裡,因此行動必須小心一些,絕對不要打草驚蛇,引起雷威他們的警覺。』
  
  丁原微微點頭,盛年繼續說道:『無論查探是否有結果,我們在天亮前都必須回到客棧會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動手,一旦被人發覺也以迅速脫身為宜,以免暴露了身分,再想救人就難了。』
  
  丁原低聲應道:「我曉得了,師兄小心!」
  
  兩道身影藉著夜色,一左一右風一般的分開,丁原運起了穿花繞柳身法,在空中如蛟龍飛天,風馳電擎似的掠進了天雷山莊。
  
  若有人在無意中抬頭,最多也只能瞧見一條黑影從頭頂閃過,只當是夜鳥覓食罷了。
  
  一盞茶的功夫,丁原已然進入了內莊。
  
  這天雷山莊依照裡外兩層及東南西北方分做內四院、外四院。武里、刁橫和葛剛夫婦便是外四院的院主,而內四院的院主負責防衛雷威的府邸,修為更在武里等人之上。
  
  他聽盛年說過,雷遠等莊中的一流高手盡皆住在內莊,防範上要比外莊森嚴許多,即便是在天空中,也還有山莊眷養的黑羽鷹隼遊弋,以防止仙家高手自半空潛入。
  
  丁原並不敢大意,收了身形在一處僻靜的院子裡落下,藏身到了一株老槐樹上。
  
  他剛躲好,就聽見西面的月亮門洞里傳來了腳步聲輕響,兩個家僕打扮的青衣小廝拎著燈籠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手裡還提著個飯盒。
  
  左邊那小廝哈欠連天,嘴裡咕囔道:『這麼晚了也不睡覺,還要叫什麼消夜,非得要莊主的廚子老趙親手做了送過去,這不是折騰人嗎?』
  
  右邊那小廝左右瞧瞧,低聲說道:『你輕點,那位爺個頭跟隻猴子似的,脾氣倒不小,若要讓他聽見咱們背後說他的不是,待會兒吃不了兜著走。』
  
  左邊小廝走到槐樹下解開褲帶準備撒尿,一撇嘴又說道:『怕什麼,瞧他賊眉鼠目的也未必有什麼本事,要不是看在莊主面上,老子還懶得伺候他呢。』
  
  右邊小廝嘿嘿一笑道:『你可別胡說,這畢老爺子可是咱們莊主的貴客,聽說本是不在神鴉上人之下,活脫是半個神仙。我勸你這小子還是小心點,惹火了人家,說不定要吃什麼苦頭。』
  
  左邊小廝提起褲帶,嘟噥道:『什麼玩意兒,老子第一個看他不上眼。』兩人說著穿過院子慢慢走遠,丁原想了想,便悄然跟了下去。
  
  那兩個小廝在前面邊走邊聊,渾然未覺後面被人跟上。轉過了兩道月亮門,便走進一做清幽雅致的小院裡消失不見。
  
  丁原在門外隱身守了半盞茶左右,想等兩個小廝出來伸手擒下套問些口供。
  
  他聽這兩人的口氣,似是伺候雷遠等人的家奴,或許曉得些內情也未可知,總比自己漫無目的到處亂摸要強一些。
  
  果然過了半晌之後,裡面又有腳步聲響起,先前進去的一個青衣小廝手提食盒走了出來。到了門口他左右張望一眼,好像在確定沒有旁人,方才大模大樣地朝原路返回。
  
  不曉得為什麼,丁原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倒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少了一個人,而是那小廝雖然模樣神態無不酷似,可身材卻稍微矮了一點。
  
  丁原心念一動,功透雙目朝那小廝臉上照去,對方的真容頓時無所遁形,暴露出本來的面目。那哪裡是什麼山莊的小廝,分明是一個身材枯乾瘦小,相貌猥瑣醜陋的老頭,上唇上還生著兩撇八字鬍,倒和剛才那小廝口中的「畢老頭」差不多。
  
  但他使用的並非普通易容之術,而是天陸並不多見的邪術--《天魔化身大法》。這種功法無須借助任何易容材料,僅憑自身的機體變化就可以改扮成別人的模樣,頗類似於仙家的《如意萬象訣》。
  
  不過要修練成如意萬象訣非得有散仙一流的修為不可,即使是曾山這樣的頂尖天路高手也無力辦到,可是化身大法比起如意萬象訣雖然落了下乘,卻沒有那麼高的門檻。只是那修練化身大法一來費時費力,也未必實用;再來需要連年吞服百種丹藥洗經易容,到最後自身的相貌反而變得十分醜怪,因此真正肯潛心修練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丁原這一眼望去那人頓有警覺,一雙綠豆小眼裡射出精光朝丁原隱身的地方望來。
  
  丁原一驚,連忙收斂神功屏氣隱形,那人瞧了一會兒沒發覺什麼異常,拍拍自己的腦袋,突然吐出舌頭,一伸一縮間快捷無比又捲了回去,接著搖晃著頭繼續向西走去。
  
  丁原疑道:「這老頭不曉得是什麼來歷,聽起來似乎是雷遠邀請來的客人,可是怎麼要半夜裡偷偷溜出來,還裝扮成山莊小廝的模樣?他手裡故意不提燈籠,自是唯恐別人看出他的破綻,卻不知究竟想做什麼?」
  
  丁原一時好奇心起,決定跟下去看一看。他知道那人的修為應不在自己之下,所以若即若離跟在遠處,卻不敢再以靈覺鎖定,唯恐對方生出警兆。
  
  丁原跟了一段,就看那人到了雷府偏門前,朝守衛遞了腰牌便十分順利的混了進去。
  
  丁原當然不能用同樣的辦法,但雷府兩丈多高的院牆也還難不倒他,便身若飛絮輕盈無息的飄然入內,連一株野草都未驚動。
  
  那人藉著雷府小廝的身分掩護,順風順水混入了戒備森嚴的雷府,雖然裡面的崗哨眾多,又有守衛來回巡邏,可是誰都沒有對他起疑心。
  
  但丁原心中卻對他越來越懷疑,這老頭若是想進雷府,本來只要自報家門諒無人會攔阻,何必要如此鬼鬼祟祟,裝神弄鬼?
  
  那人沿著一條小徑走到僻靜處忽然停下,一看左右無人,猛地身形一騰,翻過丈許的院牆進了裡面,簡直比狸貓還快。丁原亦步亦趨的追了下去,跟到裡面一瞧,卻是一座景色雅致的花園,其中一頭接著遠處一棟豪華富麗的朱樓,想來是雷威的內宅之一。
  
  這座花園表面看來靜謐無聲,景致宜人,可是丁原幾乎連看也不用看就察覺到其中暗哨密布,幾乎沒有死角,那怕是一隻蒼蠅從園子裡飛過都逃不過監視。
  
  那人在院牆下的一叢灌木裡伏身觀察了片刻,似乎是在盤算自己行進的路線。稍後他身子一閃如風般掠出,藉著園中的花草樹木、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的遮掩匿蹤潛行,所選的路線竟都是在月色暗影之中。
  
  丁原大感訝異,此人的身法詭異也就算了,難得的是他所走路線無不獨具匠心,正好恰恰避過暗哨的監視,幾乎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毫無聲息的橫跨了大半個園子。若非是箇中老手,絕對不可能有這般爐火純青的隱身潛行造詣。
  
  那人欺身到一方荷池邊忽然消失不見,半天也不見出來。
  
  丁原一怔,便依樣畫葫蘆的跟了過去,落到荷池旁的一株古樹上。
  
  在茂密的枝葉中有一名守衛伏在枝枒間,卻已經昏死過去,等到天亮迷迷糊糊起來,恐怕也不知道有人來過,只當自己偷懶睡了一覺。
  
  丁原朝下打量,只見荷池除了底下有暗流湧動似乎有河渠相連外,也無甚特異之處,怎麼那老頭溜到這裡卻不見了?
  
  最後他把目光定在荷池中央的假山石上,西側兩丈多高的頂上有一條小瀑布潺潺流下,碧青的水流匯集入池中,激起清脆悅耳的嘩嘩聲響。
  
  丁原的目光穿透瀑布,發現後面居然隱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山洞,入口處剛好可容一人鑽進。他略一思量,決定還是跟著進去看看,當下身軀輕舒,如倦鳥投林般射進水簾後的石洞。
  
  洞內一團漆黑,腳下因瀑布濺入的水花有些濕滑,一條狹窄冗長的甬道朝下傾斜直通地底。
  
  丁原凝神傾聽片刻,前方死寂無聲,想必那人已去遠了。
  
  丁原沿著甬道一路前行,地勢越走越低,最後這條甬道已經完全探入地下數丈。
  
  丁原心中奇怪,這樣一條密道多半是有人為了用來脫身而開鑿的,只是那人如何曉得?倘若這密道最終通向的是雷遠或是雷威的臥室那就妙了,說不定正可下手將他擒來,交換秦鐵俠與阿牛。
  
  走了三百多步,甬道到了盡頭,丁原頭頂出現了一條筆直向上的通道,洞內三尺見方卻有五丈高。在通道的頂端似乎覆蓋著一層鐵板,應該是這條密道的另一個出口。這點高度倒也難不住丁原,他輕輕一縱,飄然飛上,伏在鐵板的正下方。
  
  丁原也不急著推動鐵板,先運起靈覺朝外面打量。眼下他要穿透一層三寸多後的鐵板查看另一面的情景簡直與兒戲無異,輕輕鬆鬆便將外面的情況收於眼底。
  
  原來鐵板之上是一間書房,在丁原的頭頂就是一張紅木雕虎椅,椅子的前方是一張寬大的書桌,燃著通明的燭火。
  
  丁原頓時恍然大悟,在那紅木雕虎椅上必然設置了什麼機關,一旦有事,坐在上面的人便可發動機關迅速沈入密道脫身,而那荷池的活水也必定是有地下河相連,藉著河道便可遁逃到莊外。
  
  然而書房裡卻空無一人,那神秘的老頭自密道裡鑽出去後也不見了蹤影。丁原正打算尋找機關設法也上到書房裡,心頭突然警兆一起,連忙屏氣呼吸改以內息流轉。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一前一後走進兩人。
  
  走在後面的那個可是丁原的老熟人,當日幾乎要了阿牛半條性命的神鴉上人,走在前面的一個高大老者身形威武,氣勢沈穩,面如重棗,鼻直口闊,鬚髮銀白,與雷遠長得有幾分相似,卻比雷遠更加霸氣深沈。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莫非這人就是雷威了,他與神鴉上人深夜來此,必然是有要事商量,說不定就和阿牛、秦鐵俠有關。」
  
  他知道神鴉上人的厲害,雷威看樣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說不定更加難惹,故此越發謹慎。好在外面兩人儘管修為非凡,但絕對沒想到居然有人就潛伏在自己腳下,若是也如丁原那般先以靈覺略略搜索一番,斷不會毫無所覺。
  
  雷威先開口說道:『上人辛苦了,此次為對付關洛鏢局,上人不辭辛勞獻技獻力,雷某感懷於心,來是必當重報。』
  
  神鴉上人臉上頗有得色,口中卻道:『大莊主何必這麼客氣,即使沒有灑家幫忙,憑天雷山莊的實力要蕩平區區關洛鏢局,就如同拈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灑家恰逢其會,不過是在後面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雷威哈哈一笑道:『上人過謙了,要不是上人隨機應變勸舍弟假意罷手,然後星夜趕回山莊與雷某共定奇襲之計,更隨後請來赤髯天尊相助,怎能有今日之功?』
  
  原來當日雷遠等人退走後並未真的離開衡城府,卻是在城外藏身暫寄。雷遠損兵折將、徒勞無功,心中自是不甘,但丁原等人的出現卻也令她誤以為翠霞派已插手此間。
  
  在與眾人商議之後,神鴉上人便趕回天雷山莊向雷威報信,同時搬請援兵。
  
  雷威聞知翠霞派有人插手也頗感棘手,可是要就此罷休,不僅顏面無光更覺惡氣難出,當下便命人發下天雷山莊的奔雷帖,以雷鷹飛寄,廣邀同道,以圖與關洛鏢局和翠霞派大幹一場,討回些許顏面。
  
  神鴉上人自告奮勇,親自說動赤髯天尊同赴衡城府,又與雷威聯名相邀天龍真君、桑土公等九妖中人前來相助。
  
  這邊雷遠探得消息,得知丁原和蘇芷玉已然離去,鏢局裡只剩下重傷的阿牛一人,至於秦鐵俠、尚志等人便不足慮。
  
  雷遠趁機夜襲關洛鏢局,不僅幾乎將鏢局滿門屠戮,還生擒了秦鐵俠和阿牛。於是神鴉上人、赤髯天尊押著秦鐵俠和阿牛先行一步趕回山莊,想不到丁原與盛年倒追到了他們的前頭。
  
  丁原在鐵板下面不停地暗暗冷笑,雷威每誇神鴉上人一句,他的心中就多給對方添上一筆帳,只等回頭再一起清算。
  
  神鴉上人怡然自得,嘿嘿奸笑兩聲道:『大莊主,如今秦鐵俠和那個姓羅的小子已由灑家和赤髯天尊帶回,不知大莊主準備如何處置?』
  
  雷威沈吟道:『秦鐵俠區區一個鏢師,居然也敢跟雷某為敵,簡直是自不量力。但眼下我要利用他誘出當日毀我仙寶之人,姑且讓這老傢夥多活幾日。有點難辦的倒是那羅牛,他若真是翠霞派嫡傳弟子,雷某殺了他,不免要與翠霞派結下難解之仇。雷某儘管不怕那幫翠霞派的牛鼻子道士,可為了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就跟天陸七大門派翻臉,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
  
  神鴉上人問道:『莫非大莊主打算放了這個小子?』
  
  他當日曾與阿牛惡鬥一場,不僅五羅飛翼和森羅火鴉等魔寶多有損失,且差點被阿牛攪和得下不了台。以神鴉上人睚眥必報的性情,對此自然耿耿於懷,這才肯如此下功夫襄助雷遠。要是雷威這麼輕易地就把阿牛給放了,他又怎能甘心?
  
  雷威低哼道:『放了他,嘿,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少說也要這小子在黑冰雪獄中多受幾天活罪,老夫也可趁此出口心頭惡氣。』
  
  丁原聞言心中一動,暗自寄下黑冰雪獄的名字,只等回頭再設法查探。
  
  神鴉上人油綠的眼珠一轉,陰恻恻笑道:『灑家倒有一個處置他的辦法,與其這麼放了他,讓人以為天雷山莊在向翠霞派示弱,不如索性藉著這個機會,邀請同道將羅牛壓上坐忘峰向淡一真人興師問罪,再要他把丁原那小子交出來,還莊主一個公道!』
  
  雷威冷然道:『那姓丁的小子連殺我兩位院主,斷不能饒恕他!翠霞派自居名門正派卻管教無方,縱容門下弟子行兇傷人,插手我與秦鐵俠的私人恩怨,雷某定要找淡一真人要個公道!』
  
  神鴉上人恭維道:『以大莊主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我等同道仙友無不聞風跟從。到時大夥兒浩浩蕩蕩闖上翠霞山,不怕淡一那些牛鼻子不低頭認錯!如此一來,不僅為數十年來被七大門派壓得不得翻身的仙友出了一口大大的惡氣,更是揚了大莊主的威名,從此我天陸同道必然唯天雷山莊馬首是瞻,以供驅策!』
  
  雷威哈哈乾笑兩聲道:『上人太高看雷某了,此事還需上人與諸位仙友從中戮力周旋,雷某不勝感激。』其實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不過是要藉神鴉上人的嘴說出來而已。
  
  退一步想,將來翠霞派若追究這事,他也大可把神鴉上人推到前面擋著。但在神鴉上人心中,何嘗不是抱著同樣的念頭?
  
  兩人又聊了半晌方才離開書房,丁原見狀正要原路退回,卻發現書桌左側的櫥壁無聲無息地翻轉起來,打裡面露出了一個暗門。
  
  隨著青影一晃,先前消失的那老頭鑽出暗門,背後卻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他乾淨俐落的關上壁櫥,朝雕虎紅木椅走來,臉上的笑容得意無比,就差沒哼小曲了。隨後他伸手在紅木椅左邊扶手上的虎頭上一按,向著左邊連轉兩圈,椅子前方的地板突然朝兩邊撤開,徐徐露出了密道的入口。
  
  那老者正要鑽下去,突然眼前身影一閃,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密道中躍出,不偏不倚剛好坐在了椅子裡。
  
  老者吃了一驚,身形離地飄後一丈多遠,一對綠豆小眼瞪著來人上下打量,滿臉狐疑道:『閣下是誰?』
  
  那人自然是丁原了,他聞言同樣以傳音入密回問道:「你又是誰?」
  
  老者長舌頭一吐一收道:『你先說!』
  
  丁原哼了一聲道:「閣下背的是什麼?」他的目光在包裹上一掃而過,卻運上了「照妖法眼」的心訣,頓時瞧見裡面是一隻一尺見方的翡翠玉鼓,鼓面不曉得以什麼材料製作,宛如一面青色玉鏡栩栩生輝。
  
  在鼓身上鑲嵌著一圈碩大的祖母綠,另有三個珊瑚石雕成的把手,分為龍、鳳、麒麟三種神獸,鼓底的玉石更是被雕鑿成一幅猛虎嘯月圖,畫得栩栩如生,美輪美奐。
  
  丁原雖還不清楚這面鼓究竟是什麼寶貝,可是單看質地已經是價值連城,堪稱絕世真品。不用說,這鼓乃是那老頭從雷威書房的暗室裡盜出來的。
  
  老者急忙把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搖頭道:『沒什麼,我什麼也沒偷。』
  
  這一下又是欲蓋彌彰,丁原長這麼大,偷東西的人也見得多了,可是做客人的偷主人家中的藏寶,卻還是頭一回遇上。
  
  不過這老者偷的是天雷山莊的東西,倒是十分合丁原的胃口。
  
  別說這老頭只拿了這麼一面鼓,就是把天雷山莊的藏寶全部搬空,丁原也只會拍手叫好,可是眼下他對這老者另有打算,自然要拿這件事來大做文章。
  
  丁原道:「大丈夫敢做敢當,既然偷了這面鼓,又何必不敢承認?閣下放心,本人沒興趣抓賊拿贓。」
  
  那老頭小眼睛一轉,好似鬆了口氣道:『原來你不是天雷山莊的人,那就好辦了。』
  
  丁原一怔剛想說話,那老者猛然張口,只見一條腥紅舌頭噴吐而出,舌尖分成兩叉,匹練般捲向丁原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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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15 03:43:53

Chap.9 神偷


  原來這老頭一聽丁原並非雷威派來監視自己的山莊手下,頓時起了殺人滅口之心。他隱約感覺到對面這中年男子必然是先前在院中窺視自己之人,修為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因此突施冷箭,以他苦修百年的「三丈紅軟槍」襲殺丁原。
  
  丁原沒想到對方招呼不打就突然出手,那腥紅的舌苔上泛著白花花的唾液,瞧上去是無比的噁心。分叉的舌尖就宛如兩把匕首般直插向他的咽喉,丁原來不及拔劍,只得先將右拳真氣內斂,揮出抵擋。
  
  誰知那長舌竟似靈蛇一般靈活,在空中急速翻轉,織起了數個小圈,正將丁原的右臂套住。
  
  丁原只覺得右臂一涼,老頭口中吐出的長舌已經牢牢鎖上,白色濃液所黏之處,衣裳"絲絲"冒起黑煙,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化為灰燼。
  
  丁原催動翠微真氣,右臂一振,纏在手臂上的紅舌不由自主鬆脫。那老者嘴巴一閉,丈多長的舌頭瞬間不見,真不曉得他的嘴裡是如何容下如此長的東西。
  
  丁原一個大意吃了點小虧,只見自己的右臂上裸露出一大片,還黏著不少濃白色的唾液,不禁怒火生起,屈指彈出一道玄金飛蜈。
  
  兩人在天雷山莊雷威書房中動手,各有所忌,因此都不敢發出聲響,不約而同收斂氣勁,短兵相接,常人就算站在門外也聽不出有何異常。
  
  那老頭見一縷烏光襲面,卻苦於不能閃躲,以免玄金飛蜈射到牆壁上鬧出動勁,他右手一翻,一隻雕鑿精美渾然天成的血玉茶壺已然在手,壺嘴正對準了玄金飛蜈。
  
  玄金飛蜈烏金光華一閃,鬼使神差的鑽進壺嘴便消失不見。
  
  丁原一怔,他卻不知道這老頭手裡拿的乃是當年碧落劍派鎮山之寶之一的「血玉熔金壺」,可收世間陰陽萬物,更可煉化冤鬼惡魂,是天陸無數仙寶魔器的天生剋星。它與淡怒真人所持的「紫銅煉妖爐」有異曲同工之妙,被碧落劍派上下均視為珍寶。
  
  說起這老頭,卻是天陸九妖中最不成器的一位,他生來別無癖好,偏偏喜歡收集天陸正魔兩道諸家的仙寶法器,越是精美華麗的他就越喜歡,每每見到便如鯁在喉,不弄到手絕對不肯干休。
  
  時間一長,這位號稱天陸第一神偷的畢虎仁兄自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他倚仗著變幻莫測的「天魔化身大法」,不僅屢屢逃脫追殺,更是見什麼喜歡就偷什麼,而且還次次得手。
  
  六十多年前,他在碧落劍派圍攻蘇真一戰中,見到了停心真人祭起血玉熔金壺,一時心癢難熬,也不管不顧對方是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一,依然費盡心思,花了三年時間,終於把熔金壺偷到手,而後遠揚千里,消失無蹤,令碧落七子無可奈何。
  
  前幾個月,他隨著神鴉上人來給雷威祝壽,雷威看在他是九妖之一,而且又有神鴉上人的引薦,倒是對他禮敬有加。
  
  壽宴上雷威一時興起,向賓客展示了天雷山莊祖傳的鎮莊之寶「三靈朝虎天雷鼓」,頓時逗得畢虎又起了偷覷之念。
  
  他老毛病一發,可就管不了自己是天雷山莊貴客的身分,死皮賴臉地在莊子裡住下了不說,還整天都在琢磨天雷鼓的藏處。機緣巧合之下,終究不負這個有心的老神偷,畢虎真的發現了天雷鼓所在,這才上演了今晚這齣好戲。
  
  此時畢虎也已看破丁原臉上的化妝,心中震驚猶勝對方。
  
  他方才施展的三丈軟紅槍以修練了百餘年,蘊藏的劇毒足以熔金銷玉,可是丁原不過是個二十未到的少年,受了這一記居然像個沒事人似的,反倒是他自己被翠微真氣震得舌頭酸麻。
  
  這倒非因為丁原的修為高出他多少,而是在丁原體內蘊藏著九轉金丹與無憂丹的藥力,對於三丈軟紅之毒起了克制,畢虎不明就裡,難免心中詫異。
  
  他見丁原欺身要上,急忙右手直搖以傳音入密叫道:『別打,別打,小心被外面的人發覺!』
  
  丁原冷哼道:「先出手偷襲的可是閣下。」
  
  畢虎鼠頭鼠腦的直搖腦袋,兩隻耳朵在腦後微微顫動,彷彿是在觀察外面的動靜,片刻後才清清鬆了口氣,說道:『還好,他們還沒察覺,咱們有什麼話還是到下面去說。』
  
  丁原譏笑道:「就閣下這樣的鼠膽,也敢做小偷?」話是這麼說,但還是隨著畢虎進了密道,將機關照原樣關閉。
  
  畢虎如同受到莫大的侮辱,腳一沾地,還沒站穩,便一挺乾癟的胸脯道:『我可算是天陸第一神偷,一般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跟我相比。再說,正因為膽子小不敢做強盜,才當了小偷,你這娃娃又懂什麼?』
  
  丁原一怔,看著畢虎氣呼呼搖著頭的模樣,不禁覺得這個傢夥也挺可愛,微笑道:「我聽說天陸第一神偷當推天陸九妖中的畢虎,閣下何敢自稱天陸第一神偷?」
  
  畢虎乾癟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八字鬍一翹一翹得意的說:『畢虎就是我,我就是畢虎,原來你也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大名。』
  
  丁原心中暗笑,有意逗弄對方道:「你居然連主人家的東西也敢偷,人品著實不怎麼樣。這種頭銜換了是我,不要也罷。」
  
  畢虎老臉一紅,中氣不足的囁嚅道:『這天雷鼓不也是雷遠的先祖從人家手裡搶來的嗎?我拿了它,正可為物主出上一口惡氣。』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小眼睛瞪著丁原道:『你不是也要打它的主意吧?這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手,說什麼也不能叫人搶了去!』
  
  丁原當然還不至於見寶起意,可是覺得對方一副守財奴的嘴臉未免也感到好笑,問道:「聽說你百年來偷過的珍寶數不勝數,就算皇帝老兒的珍藏也及不上你,可是你終究一人一命,要那麼多的寶貝幹嘛?又不能當飯吃。」
  
  畢虎撇撇嘴,很不屑的說道:『你這娃娃懂什麼!這個世道上有人愛權,有人貪色,我畢虎好的就是仙器魔寶。我最大的享受,就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寶庫裡,慢慢欣賞那些偷來的寶唄。要是看見什麼好東西不是我的,那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唉,其實每回得手我都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可是天陸上我老人家喜歡的東西還真不少,我瞧見了手心就癢癢。你沒當過小偷,自然體會不到其中的樂趣。』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盯在丁原的胸口上,丁原察覺異樣低哼一聲,畢虎一醒忙把視線移開,像做錯事情的小孩乾笑道:『你懷裡藏的是石磯珠吧?據說天底下只有六枚,原先都是石磯娘娘的寶貝,可是後來不曉得怎麼回事,竟然讓曾山這老小子給騙了去。我一直想弄一枚,可是還沒靠近就被他發覺了,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功夫也逮不住一點機會,實在沒辦法,只好算了,沒想到你這裡居然有三枚,真是太妙了!』
  
  丁原看著他手指在自己胸前不停摩娑,那饞涎欲滴的模樣不禁感到好笑,問道:「閣下難不成在打我石磯珠的主意?」
  
  畢虎腦袋像波浪鼓一樣連忙搖道:『不敢不敢!咱們來做個交換怎麼樣,只要你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算我沒有也給你偷來。』
  
  丁原又好氣又好笑,臉色一沈道:「我不稀罕,你最好別打這歪主意。」
  
  畢虎卻不死心,不管怎麼說,他到底是人人喊打的天陸第一神偷。只見他的綠豆小眼一轉,媚笑道:『你看我手裡的這個熔金壺如何?它可是碧落劍派的鎮山之寶,比起石磯珠的法力可大了許多,要不我拿這個跟你換?』
  
  丁原想也不想,便搖頭道:「不換!」
  
  畢虎皺眉想了一下,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紅色淨瓶道:『這裡面裝著雲林纏似的仙藥『玉露百洗丹』,不僅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更可洗髓易經,退避百毒。雖然說比起翠霞派的九轉金丹差了一點,但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靈丹妙藥。』
  
  他見丁原還是搖頭,再從懷裡掏出一把黃銅匕首道:『這是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至寶『割鹿刀』,切金斷玉比切豆腐還容易,為了它,我在不老峰待了足足一年半才弄到手,你看如何?』
  
  他嘴裡嘮嘮叨叨接二連三地往外掏寶貝,最後居然連「鴛鴦蝴蝶派」的「春心一度香」都掏了出來,看得丁原大是頭疼。以畢虎的手段,用懷中日月藏上幾十件寶物都不是難事,要讓他這麼一樣樣獻寶下去,恐怕到天亮都沒完。
  
  丁原漸漸不耐煩,說道:「閣下不必枉費心思,我說不換就是不換。」
  
  畢虎一怔,疑惑道:『你是嫌棄這些東西還不夠分量嗎?更好的東西我也有,可惜都藏在寶庫裡,要不然回頭你自個兒跟我去挑吧。』
  
  丁原哼道:「我沒興趣,不過你若真喜歡石磯珠,我倒有個法子。」
  
  畢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快說,有什麼法子?』
  
  丁原問道:「閣下可曉得天雷山莊的黑冰雪獄?」
  
  畢虎眨巴眨巴小眼答道:『我在天雷山莊裡住了幾個月,為了找這天雷鼓什麼地方我沒摸過?你問我可算問對人了,普天下曉得黑冰雪獄所在的,除天雷山莊本莊仁外絕對不會超出十個。』
  
  丁原聽他囉哩囉嗦的自吹自擂,當下打斷道:「哪來那麼多廢話,閣下真曉得那個地方?」
  
  畢虎不以為意,晃晃腦袋長舌頭又一吐一卷嘿嘿笑道:『當然知道,不過那黑冰雪獄可是雷威關押死囚重泛的地方,你打聽它做什麼?』
  
  當下丁原也不隱瞞,說道:「我有兩個朋友給關在裡面。」
  
  畢虎想起方才神鴉上人與雷威的對話,拍拍腦袋道:『原來你是偷偷溜進來想救人的,卻怎麼跟到我老人家身後,害得我以為你也是想打天雷鼓的主意。』他直到此刻才對丁原完全放心,至少不必再擔心包裹裡的寶貝給人搶走了。
  
  畢虎又打量丁原兩眼,瞇著小眼睛說道:『莫非你就是雷威所說的丁原,那個翠霞派的年輕弟子?』
  
  丁原心中暗想:「誰叫你鬼鬼祟祟叫人懷疑,一看就像個小偷?」但他口中卻說道:「不錯,我就是丁原。這次潛入天雷山莊是想救那兩位朋友,倘若閣下能幫我把人救出黑冰雪獄,不僅閣下偷天雷鼓的事情我權當不知,說不定還借你一枚石磯珠玩上三天。」
  
  畢虎失望道:『才三天,你既然有三枚,就送我一枚也不算過分吧?』
  
  丁原哼道:「你別不知足,這石磯珠雖在我身上,卻是別人的寶物,我也不能隨便送人。要是覺得時間太短,我倒可以考慮延長幾天。」
  
  畢虎低頭尋思半晌道:『說實話,我本打算今晚就離開天雷山莊。那雷威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到密室裡查看天雷鼓,要是發覺鼓沒了,頭一個懷疑的人準是我。我可不想留下來給他抓個正著,所以借這石磯珠玩幾天對我來說太不劃算,不幹不幹。』
  
  丁原豈不明白這傢夥老奸巨猾,是在和自己討價還價?於是也不著急,微笑道:「既然這樣,閣下怕一輩子也別想摸到石磯珠了。」
  
  畢虎眼睛滴溜溜盯著丁原胸口轉了半天,想想對方的修為和眼下的情景,終於放棄他念。他右手拈著八字鬍,一咬牙道:『三天實在太短,說什麼也要個三年才成。』
  
  丁原見狀知他已然心動,當下慢條斯理道:「這怎麼成?三年裡我又不可能時時跟著閣下,要是時間到了你卻不肯歸還,我又到哪裡去找你?」
  
  畢虎一怔,喃喃自語道:『這倒也是,我這人不管是誰,也不肯跟我講什麼信譽,就算賭咒發誓也沒有用。說實話,我自己也難保證三年後真捨得把石磯珠還給你,喜歡就喜歡,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啦。』
  
  忽然他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叫道:『有了!』忙不叠地又從懷裡掏出一隻七八寸長的諸紅色玉石筒來,笑嘻嘻道:『我就把這個借你用,三年後閣下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丁原瞥了一眼玉筒問道:「這是什麼?」
  
  畢虎八字鬍又翹了起來,得意道:『你可別小看這東西,我若打開,包準你大吃一驚。』說著嘴裡念念有詞,只見玉筒上冉冉升起一縷銀煙,漸升漸濃,慢慢變幻出一個一尺來高的杏衣小美女,背上一對半透明的銀白薄翼輕輕搧動。
  
  這杏衣小美女飄浮在畢虎面前一揖道:『芊芊拜見主人。』這聲音說不出的細柔動聽,卻多了一股虛無縹緲之息。
  
  畢虎嚇了一大跳,小耳朵又豎了半晌,見外面沒聲響才以傳音入密喝道:『那麼大聲幹什麼,想害死我嗎?』
  
  芊芊秀麗的小臉上頓時現出惶恐之色,垂首道:『芊芊不敢,主人不要怪罪我。』這回卻用上了傳音入密。
  
  丁原看不過去,嘿嘿冷笑道:「閣下好威風啊。」
  
  畢虎瞧向丁原,立刻換了副笑臉,咯咯乾笑道:『閣下有所不知,這個小妖精笨得可以,偏偏又十分嬌氣,從來沒少給我惹麻煩。我都後悔七十多年前幹嘛把她從紅袍老妖那裡偷來,白白得罪了那個老怪物。』
  
  芊芊聽畢虎責罵於她也不敢吭聲,楚楚可憐的低頭不語。
  
  丁原問道:「你把她召了出來想做什麼?」
  
  畢虎答道:『芊芊本是一隻寰瑚木精,眼看就要修練成人形,不料卻被紅袍老妖發現,於是破了她的真身,還用那煮紅蒸海鼎將她的精魄收了煉化,令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輩子做妖精。後來雖然也能夠幻化成人形,可是終究成仙無望,被紅袍老妖收做了私寵。不過這小妖精卻有一項別人沒有的長處,不管什麼東西只要讓她看上一眼,再過一百年她也可以絲毫不忘,更可上天入地將它尋出,即便相隔萬里也屢試不爽。』
  
  丁原當年曾在土地廟裡看見過耿無行祭起的女鬼,因此在他心目中這些妖精鬼怪的模樣無一不是陰森冷厲。可是眼前的芊芊大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僅沒有半絲陰氣,反倒顯得弱不禁風,十分溫順。
  
  聽畢虎將芊芊吹得神乎其技,又讓丁原頗為不信。他搖搖頭道:「她只是一個妖精,你吹牛也吹得太大了點。」
  
  芊芊輕聲說道:『主人沒有吹牛,芊芊的確辦得到,只是每施法一次就要折損芊芊三十年的修為,更會令芊芊蒼老一歲,若是等到芊芊油盡燈枯,就是魂飛魄散的時候了。』
  
  畢虎低喝道:『要妳多嘴!』他眼中綠光一閃,嘴裡念動咒語。
  
  芊芊立時花容失色,苦苦哀求道:『主人饒命,芊芊不敢了!』聲音哀婉悽慘,令人不忍卒聞。
  
  丁原對畢虎欺軟怕硬,皮裡陽秋的一套感到不齒,但也信了畢虎所言非虛。他攔阻道:「畢老頭,我正事尚多,可沒空看你表演家法。」
  
  畢虎堆起一臉的笑容道:『閣下說的正是,我們還是先談正事。我將這小妖精借給閣下三年,三年後閣下藉著她就不難找到我,到時候我自會將石磯珠歸還,閣下覺得如何?』
  
  芊芊默然聽由主人將她拿來與一個陌生人來做交易,卻不敢也無法反抗。多少年來,她在紅袍老妖與畢虎的淫威下早已學會了忍耐,千年修練時,在漫長歲月裡的等待和憧憬,在心頭再也不留一點殘渣。
  
  丁原說道:「如果芊芊真有此本領,我倒可以考慮,但三年太長,最多一年。」
  
  畢虎一咬牙心疼地道:『好,一年就一年,不過要從現在開始算。』
  
  丁原知道他是擔心把人救出後自己反悔,因此急不可耐的伸手索要,於是冷冷回道:「事情還沒譜閣下就要拿走石磯珠,未免太貪得無厭了些。」
  
  畢虎說道:『有我相助,從黑冰雪獄裡救兩個人出來還不是小事一樁?若是真的失手了,到時候我把石磯珠雙手奉還閣下就是。』
  
  丁原譏笑道:「只怕到時候閣下跑得比兔子還快。」
  
  畢虎念動咒語,將芊芊收入玉筒,雙手遞給丁原說道:『為了表示在下一點誠意,我就先把芊芊交給閣下。』
  
  丁原沈吟片刻,他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世道借錢裝孫子,還錢就成了大爺和無賴。一旦石磯珠落到畢虎手裡,今後想要再要回來哪有那麼容易。但畢虎的修為他也是今日親眼得見,別的也就算了,那夜盜千家的絕技,用於營救秦鐵俠跟阿牛卻是大為有用。於是點點頭接過玉筒道:「也罷,我便相信閣下這一次。」
  
  畢虎心花怒放,信誓旦旦道:『閣下放心,救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絕對錯不了!』化是這麼說,手可沒縮回去。
  
  丁原哼了一聲已知其意,取了一枚石磯珠交給他道:「閣下最好別耍什麼花樣,更別把石磯珠弄丟了,不然上天入地我也要扒了你的賊皮。」
  
  畢虎喜孜孜地攢著石磯珠,如獲至寶般打量不休,有口無心地回答道:『是,是,在下明白,絕對不會有問題。』
  
  丁原見狀心中一動,暗想這畢虎難道果真對石磯珠著迷至極,不然何以要花如此大的功夫和代價,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不過現在的情況已容不得他再多想,問道:「閣下似乎忘記告訴我召喚出芊芊的咒語?」
  
  畢虎一拈鬍子,珍而重之地收起石磯珠,把嘴湊到丁原的耳邊輕聲念誦咒語,等丁原記下後方道:『這小妖精說難養倒也不難養,她只吸食天地之氣,每到日月交替之際將她喚出一個時辰,就可餵飽半個月,其他時候她都在玉筒裡潛修,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丁原一怔道:「那你剛才為何罵她多惹是非?」
  
  畢虎嘿嘿一笑搖頭道:『這個閣下將來自然會明白,現在我們交易已成,是立刻去救人呢,還是從長計議?』
  
  丁原想起盛年,自己出來這麼久,再不回去怕他著急,何況很快就要天亮,也不利於行動。於是回答道:「你先把黑冰雪獄的情況探查清楚,明日我們再碰頭商量。不過你若想將我出賣給雷威,最好先想想自己的下場會如何。」
  
  畢虎點頭道:『閣下放心,我和你都在一條船上,就算想反悔,雷威也不會放過我。你住在哪裡,不如今天上午我扮成一個相士來找你,麻煩也要小些。』
  
  丁原把客棧名稱說了,卻突然心頭警兆升起,不假思索探出右拳一把抓住畢虎的左手,低喝道:「你想耍奸?」
  
  畢虎手中握著另兩枚石磯珠齜牙咧嘴地叫道:『不敢了,快放開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偷了!』
  
  丁原取回石磯珠,鬆了手冷冷注視著畢虎道:「倘若閣下再耍什麼花樣,我保證你連後悔的功夫也沒有。」
  
  畢虎沮喪的搖頭道:『其實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迷迷糊糊老毛病就又犯了,以後我一定看緊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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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5 13:09:46

Chap.10 故人


  丁原回到客棧,盛年已在屋內等候多時,而秦柔牽掛父親和阿牛的安危,整夜不能入眠,所以此時也與盛年同在房中。
  
  三人圍著方桌坐下,秦柔為丁原與盛年沏了兩杯熱茶。
  
  盛年謝過喝了一口說道:『若我所問的那幾個傢夥都沒敢說謊,阿牛與秦老爺子昨晚都被神鴉上人和天龍真君押了回來。我找著赤髯天尊跟了他半個多時辰,卻得不到什麼線索,只是聽說雷威數日前發下奔雷帖廣邀黨羽,更要請得天龍真君、畢虎等天陸九妖人物前來助陣。後來在無意中聽到赤髯天尊說起一個叫做黑冰雪獄的地方,或許阿牛他們就被關押在那裡。』
  
  秦柔疑惑道:『黑冰雪獄,那是什麼地方?』
  
  盛年答道:『應該是天雷山莊的一處隱密所在,聽這名字便知獄中定然奇寒無比,不過以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修為,應該能夠支撐得住。』
  
  秦柔擔憂道:『可是我爹爹和羅公子身上都有毒傷,時間一長我怕他們會挺不住。』一想到父親和阿牛可能正在煎熬之中,秦柔眼中珠淚漣漣,恨不能以身相代。
  
  盛年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要想法子把羅師弟和秦老爺子救出來!』盛年在外闖蕩多年,自然明白闖莊救人非比等閒,更何況如今天雷山莊又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等魔頭助陣,勢力大增,若是莽撞行事,別說救人,說不定自己與丁原、秦柔也會陷進去。
  
  盛年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也就罷了,但丁原是師父晚年傾心培育的關門弟子,秦柔亦是秦鐵俠唯一的骨肉,即便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這兩人周全,更要把阿牛與秦老爺子從黑冰雪獄裡解救出來。
  
  丁原說道:「我昨晚入莊卻找到一人,說不定他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當下他將自己入莊偷聽到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對話,以及巧遇畢虎的事情簡略的述說了一遍。
  
  他最後道:「我與他約了今天中午在客棧會面,眼下雷威等人尚且不知道我們已經潛到了他的鼻子底下,今夜殺他個措手不及,應可救出阿牛和秦老爺子。」
  
  秦柔對畢虎為人不甚了解,聞言問道:『這位畢老先生可靠嗎?』
  
  盛年道:『此人可說是天陸九妖中最難評說的一個,因好偷成癖得罪了不少正魔兩道高手。不過他除了喜歡偷盜奇珍異寶外,倒不曾做過其他什麼惡事,也極少傷及無辜。』
  
  秦柔『哦』了聲恍然道:『這麼說來,比起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那些惡人他好多了,可是怎麼也被列入九妖了?』
  
  盛年苦笑道:『那是因為畢虎可算天陸第一神偷,但卻膽小如鼠最會見風轉舵,反覆無常。在他的眼裡除了珍寶外,就是親爹也可以不認,與他交往的人幾乎沒有誰不被他偷過東西。久而久之,便成為正魔兩道都不齒的人物。』
  
  秦柔失色道:『那萬一他偷偷向雷威告發丁公子可如何是好?』
  
  丁原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正因他愛寶如命,所以絕對不會這麼做。他昨晚偷了雷威的鎮莊之寶天雷鼓,怎肯再吐出來?要想保住天雷鼓只有跟我們合作,難道他不怕我私下警告雷威天雷鼓已被人偷了嗎?何況這老賊頭還想著我的石磯珠。」
  
  秦柔仍舊不放心地問道:『但他若是一走了之,再無蹤影,我們也拿他沒辦法啊。』
  
  丁原輕笑一聲道:「他是捨不得就此離開的,雖然他暫時拿到了一枚石磯珠,但我敢打賭這老賊頭心中並不滿足,一定還琢磨著要偷我身上另外兩枚,不然他也就不會把賊手偷偷探到我懷中了。何況我手中還握著芊芊,有她在,也不怕畢虎能飛上天去。」
  
  丁原說著取出玉筒,輕輕念動咒語,芊芊輕靈的身姿立時翩然顯現在眾人眼前。
  
  秦柔亦是頭一回親眼見到如芊芊這般的精靈,不覺睜大雙眸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讚嘆道:『好漂亮的一位姊姊!』
  
  芊芊黃然掃視著四周,除了丁原是她見過的以外,其他都是陌生的面龐,卻不見主人影蹤。她被封印在玉筒中與世隔絕,再次受到咒語召喚現身時發現已是物是人非。幸好,面前兩男一女瞧上去都不像惡人,尤其那少女的目光中更帶著欣賞與讚嘆,這才芳心稍安。
  
  丁原說道:「芊芊,妳主人已將妳暫時交給我,這些日子妳便跟在我身邊了。」
  
  對這種被人任意處置的境遇芊芊似乎默然無爭,只深深垂下頭低聲道:『芊芊明白了。』
  
  盛年目光掃過芊芊,已然看出芊芊果真是千年修行的木精所化,但被人破了真身,只剩下精魄不散,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他頓時心中生起同情,沈聲說道:『丁師弟,畢虎將芊芊交給你一時,你便要好好待她一時。我看芊芊姑娘必然有一段心痛的經歷才會變成今日這種情形,千萬不要因她是木精所化就心中蔑視,辱慢於她。』
  
  芊芊心中一顫,悄悄抬頭瞥了盛年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外表粗豪的大漢,目光中也有一股溫暖的熱流。
  
  丁原點頭道:「師兄放心,這點我也知道。」其實在他心裡,對於正邪妖魔之分本就不太在意,否則當年也就不會為了修練玄金飛蜈,而頂撞了姬別天等人。因此他也沒把芊芊看做什麼木精所化而心有蔑視,反因畢虎先前對芊芊的喝斥責難激起了呵護心腸。
  
  也就是這麼一念之善,成就了芊芊的福氣,而成就了芊芊的福氣,卻又何嘗不是丁原之福?
  
  三人又談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屋中漸漸亮了起來,一道晨曦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卻是天明了。
  
  盛年一夜未眠倒也不覺得累,只是酒蟲爬上了心頭。他站起身道:『走,我們到外邊找點吃的先填了肚子再說。』
  
  於是三人出了客棧,沿著黃土小街找尋一家像樣點的酒肆。
  
  這鎮子坐落在積石山下,不過百多戶人家遠稱不上繁華,來往客商雖多,卻少有人願意在鎮上歇腳,蓋因此鎮離天雷山莊不過數十里山路,誰也不想在這兒給雷威的爪牙撞上。因此鎮上的客棧酒肆並不多,生意也頗是蕭條,三人從鎮上唯一一條黃土街的東頭走到西頭,總算找著了一家乾淨亮堂些的酒肆。
  
  但可能天色尚早,裡面客人只有兩三個,桌子大都是空著。
  
  丁原前腳剛踏入酒肆,就看見一個矮冬瓜似的黃衣道士背對著門口蹲在椅子上,那腔調跟曾山甚是類似,不過這也難為他了,因為身材太矮的人若是坐在椅子上,恐怕腦袋剛能高過桌面,吃飯著實難受。
  
  丁原這一眼望上去就覺得眼熟,那道士彷彿也察覺到背後有人在望著他,回頭掃了丁原一眼,見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也就不再注意。
  
  可是這一回頭之間丁原卻認出他來,這黃衣道士正是當年那個先挾持了自己和蘇芷玉想和蘇真做交換,後來卻為了保住他倆而不惜祭出元神和耿無行大打出手,差點兒沒命的桑土公,想不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他。
  
  其實這時即便丁原沒有易容,五年多的時間也相貌大變,桑土公未必還能認出他來。
  
  再朝桑土公身旁一瞥,果然見到橫在椅背上的三稜梭。
  
  丁原曾經聽蘇芷玉說起過那日自己昏迷後的事情,也曉得桑土公是拜蘇真之賜才僥倖寶得性命,元氣卻是大傷。可是他現在不在百萬大山的老巢裡修練養傷,卻跑到這裡來做啥?
  
  酒保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殷勤招呼,盛年揀了一張角落裡的桌子坐下,先叫酒保打上兩罈漢州特產的佳釀「清酒」。此酒乃是當地一絕,口感醇美清冽,漢州地界的普通人家也會自釀以招待賓客,因此這酒肆雖小倒也備得此酒,令盛年得以一解酒渴。
  
  秦柔和丁原各自要了一碗羊肉泡饃和些許牛肉餅,盛年卻是有酒便足夠了。
  
  那酒保送上酒菜正要退下,卻被桑土公招手喚去問道:『小、小二,我、我問你,這裡到--天、天雷山莊怎麼--走、走?』
  
  酒保費了半天勁才好歹聽明白桑土公想問什麼,於是臉掛笑容回答道:『回道爺,這裡離天雷山莊已不遠了,您出鎮後一直朝西往山裡走,翻過一道山嶺,在半山坳裡見著一片好大的莊園就是。』
  
  桑土公『哦』了一聲說道:『多、多謝。』
  
  酒保笑著退開,走遠了才自顧自的搖頭,心想這位道爺看上去也不像是惡人,怎麼和天雷山莊攪和在了一起?就這麼一走神,差點迎面撞上剛進店門的一個紫衣女子身上。
  
  那紫衣女子瞧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眉目妖嬈,見酒保撞來,靈巧地朝旁邊一閃,口中咯咯笑道:『你這小二,一大把年紀了卻還想吃姑奶奶的豆腐,真是可笑。』
  
  酒保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大庭廣眾下被一少婦如此調笑頓時臉上脹紅,期期艾艾說道:『這位大姊,小的真不是故意要撞您的。』
  
  那少婦像哄孩子一般說道:『好啦好啦,我又沒真的怪你,臉紅什麼?快去弄點素淨的小菜來,我可有些餓了。』
  
  事實上以她的修為,即便數十日不進食也不會感覺餓,只是連日來日夜趕路有些疲倦罷了。
  
  酒保應了,飛也似的跑進後堂,心裡直嘀咕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專門撞上怪人?』
  
  那少婦在一張空桌旁坐下環顧左右,目光掃到桑土公時,頓時眼前一亮,嬌笑道:『我當這位道長是誰,原來是桑土公桑真人。』
  
  桑土公雖然背對少婦,卻早聽出她的聲音,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與人多言,可是既然對方報了他的家門,自然不能再裝作不知了,於是哼了聲道:『妳、妳--怎麼,也來了?』
  
  丁原也是背對那兩人,伸手只在桌上畫了「桑土公、紫練妖姬」七字。
  
  盛年點點頭,一仰脖子,又將一碗白酒灌了下去。
  
  秦柔面對桑土公和紫練妖姬晏殊而坐,這兩人的頭銜她自然也聽說過,原以為都如神鴉上人和赤髯天尊一般的面目兇惡。可是見了面,才知不僅桑土公長得憨憨可掬,晏殊更是嫵媚妖撓,看不出有什麼惡相。
  
  晏殊妙目流轉,嫣然微笑道:『雷大莊主以奔雷帖相邀,小妹豈敢不來,莫非桑土公你也是為此而來?』
  
  桑土公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自五年前在土地廟與耿無行一場惡戰後元氣大傷,僥倖保住老命返回百萬大山中修練。可是兩日前桑土公卻突然收到天雷山莊的雷鷹傳訊,以奔雷帖邀請自己出山助陣,上面更籤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大名。
  
  他與雷威並無什麼交往,但早能曾和神鴉上人有過幾面之緣,也算相識,念在同是九妖中人,這才應約而來。
  
  他多年未到漢州,一路上走走停停未免慢了些,天快明時到了積石山下,便找了家酒肆坐下,想歇息片刻,順路再打聽一下山莊所在。
  
  晏殊見桑土公對自己愛理不理也不惱怒,臉上尤自含笑道:『我見那帖子上也有神鴉上人的名號,他與天龍真君交情甚深,你便不怕在天雷山莊遇上嗎?』
  
  桑土公滾圓的小眼睛一瞪,梗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道:『我為什麼、什麼要怕?』
  
  晏殊柳葉眉一挑,說道:『你可別忘了,當年可是老桑你從天龍真君和小妹的眼皮底下,混水摸魚地把那兩個娃娃偷走!小妹我也就罷了,那天龍真君可是極容易記仇之人,一旦遇見,說不定他就要找你算這筆帳。』
  
  桑土公豈會被這麼幾句話嚇回去,昂然說道:『算就算,誰也不--怕誰!』他一激動,話又說得順溜了許多。
  
  就在這當口,門外有人哈哈一笑道:『雷大莊主聽人稟報說桑真人到了山下,他俗務繁多,特地要灑家前來迎接,不想晏仙子也已芳駕光臨,灑家著實高興之至!』
  
  丁原、盛年與秦柔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神鴉上人到了,對於天雷山莊耳目之靈通,反應之神速心中亦暗自吃驚。好在他們是易容而來,又刻意低調,這才沒有惹上嫌疑。
  
  桑土公和晏殊雙雙站起,晏殊笑道:『呦,我當是誰,卻是上人大駕前來,這豈不是要折煞小妹?』
  
  神鴉上人嘿嘿一笑,虛以應道:『晏仙子說的哪裡話來?妳與桑真人都是天陸久負盛名的人物,又乃灑家與雷大莊主故交,如今蒞臨積石山令山莊蓬蓽生輝,灑家多走兩步路前來迎接一下又算什麼?』
  
  在天陸九妖裡若論交遊廣闊,處事圓滑,無人可及神鴉上人。而桑土公天生木訥,更是對他望塵莫及,當下左手作揖道:『上人--客、客氣了!』
  
  神鴉上人一掃桑土公桌上的飯菜,笑道:『如此粗茶淡飯豈不是太委屈了兩位?雷大莊主為了迎接諸位前來助陣的仙友,早在山莊中備下盛宴,不如兩位這就隨我入莊。』
  
  桑土公『哦』道:『小、小二,結、結帳。』
  
  神鴉上人聞言伸手攔住道:『桑真人即到山莊做客,焉有再讓你破費的規矩?』他朝酒保說道:『告訴你們掌櫃,來日有空只管到天雷山莊找劉副總管討錢,便說是灑家讓你們來的。』說著,他左手拉著桑土公,右手引著晏殊,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酒肆。
  
  酒保與掌櫃對望一眼,呆呆站立原地,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可是這小鎮上又有誰敢當真跑到天雷山莊去要債?除非是活膩了,桑土公的酒錢唯有打了水漂。
  
  丁原等人在神鴉上人走後又坐了一會兒,臨走時盛年又讓酒保灌滿了一袋清酒。秦柔見天雷山莊廣邀高手,甚至將天陸九妖中的人物俱都邀齊,自己這邊越發顯得人單勢薄,不禁心中更添憂愁。
  
  三人回到客棧,剛到門口,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穿著青衣的相士站在帳台前,嚷嚷著要給老闆算卦。
  
  他一見丁原走進門來,便扔下被纏得恨不得撞牆的老闆,笑嘻嘻迎上來道:『這位小哥一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可要老朽為你算上一卦?』
  
  丁原心知是畢虎找上門來,可見他歪戴方帽,手持卦旗,上面像模像樣寫著「金口不二」四字,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偷來,不覺又有些好笑。
  
  他故意裝作不耐煩的樣子道:「小爺沒空聽你胡說,滾一邊去!」
  
  畢虎一怔,鼠目掃過盛年與秦柔,以為丁原是因為有外人在旁不願相認,點頭哈腰道:『是,是!』
  
  秦柔見他模樣滑稽,禁不住掩口輕笑,又連忙辛苦忍住,心頭的憂慮稍稍給沖淡了一些。
  
  盛年微笑道:『師弟,反正左右無事,不如就讓他到我們屋裡替大家算上一卦,瞧瞧這趟生意能否大賺。』
  
  丁原假裝沈吟了一下道:「也好,就讓他跟我們進來吧。」
  
  四人走進盛年的客房,秦柔將門關上。
  
  畢虎在桌邊坐下,環顧盛年、秦柔問道:『丁小哥,這兩位可是你的朋友?』
  
  丁原點頭道:「不錯,他們一位是秦老爺子的閨女,一位是我的朋友盛大哥,都不是外人。」
  
  畢虎眨巴著小眼睛上下打量著盛年,臉上微微現出詫異之色道:『這位盛老兄的修為好生了得,恐怕雷大莊主都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哂然笑道:「閣下的眼光倒不錯。」
  
  畢虎得意道:『那是當然,幹我們這行招子一定得放亮點。不過就只憑你們三人,要想把人從黑冰雪獄裡劫走,簡直比登天還難。』
  
  盛年虎目罩住了壁虎,微笑道:『所以我們才想請畢老先生幫忙,有閣下的神技相助,勝算無疑便多了幾分。』
  
  畢虎聽盛年讚他,八字鬍翹了翹,嘿嘿笑道:『好說,好說!誰叫我一向樂於助人呢?』
  
  秦柔聽他說得有趣,心中不禁又是莞爾。丁原暗哼道若不是眼紅石磯珠,哪會如此合作?他打斷畢虎的話道:「那黑冰雪獄的位置,閣下可曾探聽清楚?」
  
  畢虎說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我還有什麼顏面來見丁小哥?』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卷帛紙打開,上面正是天雷山莊的地形圖。
  
  丁原、盛年和秦柔低頭細看,只見圖上精工細筆,江山莊地形走勢畫得甚為詳細,何處是明哨暗卡,何處有地道機關,盡皆躍然紙上。
  
  秦柔不由得欽佩道:『前輩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張地圖,竟如此詳實?』
  
  畢虎笑道:『這是我老人家花了一個多月的工夫才琢磨出來的寶貝,白白便宜了你們三個。』
  
  丁原笑道:「老賊頭,看不出你還有這手本事,將來索性改行當畫師算了,總好過偷雞摸狗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畢虎『呸』了一聲,伸手在圖上一指說道:『這就是黑冰雪獄,它的入口只有一個,開在山莊內四院中的『聽雷院』北角念祖塔下。把守此處的是雷威的堂弟雷鵬,修為尚在雷遠之上,閒雜人連念祖塔也靠近不得,更別說潛入黑冰雪獄救人。』
  
  盛年目光落在念祖塔上,沈聲道:『秦老爺子和阿牛都身負毒傷不宜再戰,我們唯有設法潛入念祖塔將人偷偷救出,若是驚動了雷威事情便難辦了。』
  
  畢虎贊同道:『誰說不是?別說你們要救的朋友不能動手,就是能打也沒用。眼下雷威發出奔雷帖,以雷鷹傳訊廣邀天陸同道,山莊中高手雲集,真的鬥起來,你們三個實在凶多吉少。』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有一點我事先說明,幫你們設法潛入黑冰雪獄沒問題,可是要動手救人我是愛莫能助。雷威、赤髯天尊他們隨便是誰都夠我喝一壺,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若不明不白丟在了天雷山莊,那我辛苦大半輩子蒐集的寶貝卻又怎麼辦?』
  
  盛年恍若未聞,問道:『畢老先生可知雷鵬晚上會在何處?』
  
  畢虎一怔說道:『他一般會住在念祖塔旁的寥香閣裡,你問這個幹嘛?』
  
  丁原嘿然笑道:「老賊頭你還不明白嗎?要進黑冰雪獄,多半就落在雷鵬傷上。」
  
  這個畢虎當然明白,可是看到丁原的神色,怎麼他都覺得自己有些隱隱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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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16 07:12:16

Chap.11 雪獄


  天交兩更,天雷山莊寂靜無聲,七層高的念祖塔外月色朦朧,時有風燈閃耀。
  
  漆黑遠處來了夜巡庄丁有氣無力的打更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其間和著一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酒令聲。
  
  這念祖塔建於兩百三十多年前,裡面供奉著天雷山莊歷代莊主的神龕,每年的黃道吉日雷威都要率領莊中大小頭目入內祭拜,可是就在高塔之下,竟然另有玄機。
  
  如今負責掌管念祖塔的乃雷威嫡親堂弟雷鵬,他沾了與雷威系出同支的光,在天雷山莊裡也坐上了內四院院主的交椅,但心裡卻對修為不及自己的二莊主雷遠多有不服,可是誰叫人家是親弟弟,而自己只是親堂弟呢?
  
  守護念祖塔其實不過是一份閒差,這兩百多年來也鮮少有外人敢闖塔鬧事,而雷鵬整日最忙的事情便是飲酒作樂,除此以外,數十年來他埋頭修練進境可觀,隱然成了天雷山莊中修為僅次於雷威的第二高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生出雷威對他的猜忌之心,索性就將雷鵬閒置在念祖塔。
  
  這幾日雷威發下奔雷帖,山莊頓時又熱鬧了起來,不少早一步收到帖子的賓客陸續而來,其中也有雷鵬的熟識,因此每天夜裡,他的寥香閣都是高朋滿座,不醉不歸。
  
  眼見已是二更天,多數人已然散去,廳裡只剩下雷鵬的表親涼州烏衣堂堂主烏獷作陪。幾個時辰下來,兩人早已經喝得滿眼天星不分南北,卻猶自呼喝著要下人上酒。
  
  正在不可開交時,畢虎手中拎著一罈酒笑嘻嘻地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漢子,卻是丁原和盛年喬裝所扮。兩人的仙劍都各自以粗布包裹住,以防有人從劍上識出身分。
  
  畢虎進門見桌上狼藉不堪,杯橫壺倒,雷鵬和烏獷面紅耳赤,已是喝得不少,頓時心中大定。他一題酒罈朝兩人笑道:『雷兄,烏兄,老哥我也來湊個熱鬧如何?』
  
  雷鵬醉眼惺忪瞧著畢虎進來,呵呵笑道:『你--來得正好,來!陪我們一起再喝幾杯--』
  
  畢虎在烏獷身旁坐下,盛年、丁原則一左一右罩住雷鵬。
  
  倘若在清醒時,雷鵬多少會生出疑心,可是現在哪會再管。他招手喚道:『來人--給畢老哥和他的朋友,再、再上碗筷!』
  
  當下侍酒的丫環送上碗筷杯碟,畢虎拍開封泥給雷鵬、烏獷斟滿酒道:『雷兄、烏兄,老哥我先敬你們一杯。』
  
  烏獷一聞酒香,嘿嘿笑了起來,搖搖晃晃伸手指著畢虎道:『你這老偷,居然把雷大莊主珍藏的『雪裡火』偷了出來,若讓他曉得,看不扒了你的賊皮。』
  
  話是這麼說,可是一抬手,已將整杯酒灌下。
  
  他若是曉得畢虎早一晚已盜走了天雷鼓,恐怕這雪裡火一口也喝不下去。
  
  畢虎乾笑道:『反正雷大莊主藏酒無數,也不在乎少這一罈。倒是你們兩位這麼晚了,為何還在這兒喝悶酒?』
  
  雷鵬喝下一杯雪裡火,腦袋幾乎垂到了桌上,聞言一擺手道:『悶酒?什麼--悶酒!我高興得很呢!』
  
  烏獷似乎比雷鵬清醒一些,連忙道:『老雷喝多了,咱們別聽他胡說。』
  
  雷鵬打了個酒嗝說:『我沒醉,我能喝--』
  
  畢虎一掃左右侍奉的丫鬟,笑道:『雷兄,烏兄,難得我們今晚有機會坐下喝酒,也正可趁此機會好好交一交心。不如讓下人們都到外面伺候著,我們也好說個痛快!』
  
  雷鵬是真醉了,他不假思索地衝著幾個丫鬟一揮手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老子不叫--你們,就別進來!』
  
  那幾個丫鬟小心翼翼伺候著雷鵬,到了晚上大半早疲憊不堪,聞言如得解脫悄然退下,將廳門帶上。
  
  畢虎又將兩人酒杯倒滿,問道:『我看雷兄悶悶不樂,莫非有什麼心事?』
  
  雷鵬一口把酒喝乾道:『我們--不說這個!你肯來陪我雷鵬喝酒,就是看得起我這個朋友,來--我們再乾!』
  
  盛年和丁原可沒有如此閒情雅致陪他喝下去,彼此眼色一換,雙雙出手如電。
  
  雷鵬怎料到變故突起,何況他早已爛醉如泥,空放著一身驚人修為,被盛年與丁原突襲成功。
  
  雷鵬身子一軟,碩大的腦袋重重砸在桌面上,昏死了過去,表面看起來,就如同酒醉酣睡一般。
  
  那邊畢虎也搞定烏獷,嘿嘿一笑道:『對不起兩位,做個好夢吧。』
  
  他俐落地扒下雷鵬的外衣套上,又從對方腰裡摘下一串鑰匙,接著口裡念念有詞,身軀漸漸膨脹出兩圈多,臉上黑霧縈繞,肌肉不可思議的扭曲變幻,最絕的是他臉上一片暗紅,就跟雷鵬喝多了酒一般模樣。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盛年仰頭已將大半罈雪裡紅喝乾,低聲說道:『我們走!』
  
  畢虎綠豆小眼一轉道:『你們兩位最好扶著我,這樣裝得更像些。』
  
  丁原一把抄在他腋下,哼道:「你最好別打我懷裡東西的主意。」
  
  畢虎被識破心意也不臉紅,嘻嘻低笑道:『怎麼會?我這個人最懂得知足,有一枚就夠了。』
  
  丁原心想,要是你也懂得知足,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貪心的人了。
  
  他假裝扶著畢虎走出廳門,幾個丫鬟和護衛尚守候在外,見畢虎、丁原和盛年走出來不禁一怔,紛紛躬身道:『院主!』
  
  畢虎亂搖著手醉態十足的吩咐道:『我帶兩位朋友出去走走,你們就在這兒守著。』他的聲音模仿得維妙維肖,別說丁原、盛年幾乎分辨不出,那些護衛丫鬟也未察覺不對。
  
  盛年反手將門關了說道:『裡面幾個都喝醉了,且讓他們歇會兒,沒有雷院主的吩咐,誰也不準進去打擾。』
  
  那些護衛雖然心中疑惑,可是誰也沒識破眼前的雷鵬竟是畢虎以天魔化身大法幻變而成,於是點頭應了。
  
  三人徑自出了寥香閣朝念祖塔行去,守在塔外的四名山莊護衛遠遠看見了畢虎,其中一名看似頭目的中年漢子迎上來道:『雷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歇著?』
  
  畢虎醉醺醺地瞅了對方一眼,伸手推開他道:『老子我心裡不痛快,想出來走走,這--也要你鄧韜管?』
  
  盛年與丁原互看一眼,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老賊頭的心思縝密,居然連今晚在念祖塔值夜的山莊護衛名字都打探明白。他露了這麼一手,還有誰會懷疑三人有假?
  
  果然鄧韜被推開也不敢生氣,反而笑呵呵巴結道:『雷爺別光火,是小的嘴笨。這黑燈瞎火的,要不要讓小的為雷爺挑著燈籠照路?』
  
  畢虎心底暗罵鄧韜多事,表面上卻扮相十足的一拍對方肩膀,嘿嘿醉笑道:『你小子,真、真會拍馬屁!我帶兩個--朋友到塔頂走走,瞧瞧夜景,你--守在外面就是!』
  
  鄧韜露出一個曖昧笑容道:『小的明白了,雷爺請。』
  
  畢虎也不明白鄧韜在笑什麼,哼了一聲,在丁原攙扶底下一步三搖上了石階。
  
  那念祖塔底層的黑漆大門緊閉,外面上著一把虎頭銅鎖。這個當然也難不倒畢虎,即使是丁原和盛年也可以輕而易舉的以翠微真氣震斷它。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雷鵬卻要這麼開門就未免太過奇怪了,因此畢虎顫著手將鑰匙掏出,隨便取了一把插入鎖孔一轉,那虎頭鎖卻分毫不動。
  
  畢虎有意『呸』了聲道:『媽的,黃湯喝多了連鑰匙也找不著了!』但剛才一試畢虎已經有底,以他的眼光經驗,無論什麼鎖只要一試就已足夠,他呵呵笑著找出大門鑰匙,果然一插即開。
  
  念祖塔的底層宛如一個祠堂,中央供著三尊彩金神像。
  
  當中一位是天雷山莊的第一代莊主雷峰,左右是他的兩個兄弟雷堂和雷光,像前的貢桌上擺著新鮮的蔬果牛羊,還有三杯清酒。只見塔中打掃得一塵不染,十六隻嬰兒胳膊粗細的紅燭熊熊燃燒,將裡面照得如白晝一般。
  
  三人走進塔內,盛年關上塔門,畢虎頓時醉態全消,瞪著小眼睛打量四周。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雷峰手持的金鞭上,以傳音入密說道:『你們兩位是否也看出那金鞭有點不對?』
  
  盛年看了眼點頭道:『不錯,它看上去好像經常有人使用,鞭上刻著的飛虎圖像有點磨損。』
  
  畢虎嘿嘿道:『兩百多年來一直有人使用它,焉有不磨損的道理?』說罷,走了上去伸手握住金鞭,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左右轉動了一下,一對小耳朵隨之輕輕顫動,爾後臉上露出得意笑容,運力一按,再朝左一扳便閃身退開。
  
  供桌下傳來輕微的機關響動,畢虎八字鬍翹起,道:『成了!』
  
  丁原伸手掀開覆蓋在供桌上的紅布,露出桌子底下一個黑呼呼的洞口,一股冷風颼颼冒出,帶著絲絲白氣。
  
  盛年一拍畢虎肩頭道:『閣下果然了得,天雷山莊的機關密道,在你手中簡直如同兒戲。』
  
  畢虎給盛年這麼一拍一讚,頓時骨頭輕飄飄起來,老臉上滿是得意笑容,受之無愧地道:『那是當然,別說小小的天雷山莊,就是楚望天的忘情宮我也一樣如履平地。』
  
  丁原「嘿」了聲道:「別臭美了,快抓緊功夫下去救人。」
  
  畢虎一搖腦袋道:『下面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我就在這兒給兩位把風,要是有事也好彼此呼應。』
  
  密道只有一個入口,萬一被人發覺堵在裡面斷無生路,畢虎可不想再下去冒險。至少待在塔裡,一旦有事,破窗而逃總要容易一些,再不濟也能憑著念祖塔周旋一番。
  
  丁原豈能讓他如願?他一探手,抓住畢虎右腕冷冷道:「對不起,我可信不過閣下,萬一你把密道封上了一個人溜走,我們便全成了甕中之鱉。再說下面說不定還有什麼機關,要靠閣下開道。」
  
  畢虎苦著臉道:『不是我不肯下去,要是外面真的有人進來,我們這些人可就全死定啦。』
  
  盛年點頭道:「丁師弟,他說的也非完全沒有道理。我和畢先生下去救人,你就守在這裡,一旦有危險就以嘯聲相應。」
  
  丁原道:「師兄,還是我下去吧,你的修為比我高,真若有人闖進來,你也可以多擋一會兒。」
  
  盛年搖頭道:『你不必跟我爭了,既然我是師兄,這裡就由我做主。』說著,朝畢虎一點頭道:『畢先生,麻煩閣下先行探道。』
  
  畢虎暗叫倒楣,可是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他也無話可說,埋頭鑽進了密道。
  
  盛年跟著走了下去,忽然回頭再以傳音入密對丁原說道:『要是來人眾多你無法久支,我們又不見回應的話,你千萬不要逞強,務必先設法突圍,然後帶著秦姑娘返回翠霞山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丁原立刻明白了盛年的心思,曉得他是要在最後關頭保全他,卻寧可把自己陷入絕境。丁原也非婆婆媽媽之人,他心中已有決定,一點頭道:「小弟明白,師兄保重!」
  
  盛年向他一點頭,走下密道裡的台階,畢虎已在下面等候。這密道不過兩尺餘寬,伸手不見五指,更有刺骨的寒風嗚咽吹拂著。
  
  兩人一前一後謹慎前行,大約走了二十多丈,前面洞口傳來了一線烏光。畢虎精神一振道:『盛兄,看樣子黑冰雪獄已經不遠了。』
  
  盛年問道:『畢兄,你是否聽到有女子的呻吟聲?』
  
  畢虎不以為然地答道:『這種地方,有人忍耐不住酷刑,哀號幾聲也是正常的事情,卻正說明我沒有找錯地方。』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之際,已然走出狹長的密道,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座方圓百多丈的冰潭橫亘在密道盡頭。那冰潭上方約十丈高處的洞頂上倒懸著或長或短、千姿百態的黑色冰稜,四周洞壁亦皆被冰雪封凍光可照人,泛著幽幽的光芒。
  
  潭中黑水橫流,微微泛著漣漪,卻也能一眼看到深淺。
  
  在兩人對面尚有一個狹小的入口,潭水便從那裏徐徐注入進來。
  
  潭面上波光粼粼,無數細小的冰渣載浮載沈,升騰著乳白色的寒氣,更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黑色冰層,徐徐漂浮著。
  
  讓人覺得詭異的是,在冰潭中央的一塊浮冰上竟然仰躺著一名赤身裸體的女子,長髮飄散在臉上遮住了面容。在這女子赤裸的雙肩、小腹、手背、胸膛、大腿和蓮足上,都赫然插著一根烏黑的金針,再加上額頭上的那根總共是十三支,一看即知必是絕毒之物。
  
  那金針裸露在肌膚之外的不過才一寸多,針頭上卻燃燒著如豆藍火,冒起縷縷青煙。
  
  在每根金針的周圍上塗著一層銀白色,酒杯口大小的圓點,直滲入那女子乾澀的肌膚中。
  
  盛年與壁虎方才聽到的呻吟之聲,便是從這女子口中發出,景象之悽慘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畢虎一咋舌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他驚訝之下,連傳音入密都忘了。
  
  盛年沈穩的面龐上泛起怒色,徐徐道:『這是傳自魔教的三大酷刑之一,名叫『冥火煉心』。沒想到雷威竟把它用在一個女子身上,果真該殺!』
  
  原來這冥火煉心乃是以十三根『玄冥定魄針』插入人體重穴,制住全身的氣血運行,令其空有一身修為卻無從運用,宛若廢人。更殘酷不過的,是這針上蘊藏著三蠱七毒,在針尾冥火驅動之下徐徐滲入被施術者的血中,使其生不如死,如受萬蛆蝕身。
  
  可是被施術者明知如此,卻又不敢將金針拔下,更不敢讓冥火熄滅。塗抹在金針周圍的那層銀圈,乃是採擷自天陸西南惡沼中的「脫胎換骨散」,如今全賴金針以毒攻毒,克制住毒散侵襲,一旦撤去金針,則脫胎換骨散即刻發作攻入體內,令肌膚在瞬間腐爛脫落,骨頭也會變得酥脆不堪,微微一動便會斷裂。
  
  如此境遇,簡直比地域酷刑還悽慘萬倍。
  
  浮冰上躺著的女子在冥火煉心的折磨下苦痛無比,偏偏不敢稍動,唯恐熄滅了金針上的冥火,引來更加悽慘的折磨。
  
  盛年識得冥火煉心自是授自於布衣大師,但乍然親眼目睹下,仍禁不住義憤填膺,目射怒火。
  
  畢虎奇道:『雷威怎會知道魔教秘傳酷刑的用法?』
  
  這個時候,浮冰上的女子似乎隱約聽見人語,她有氣無力地呻吟道:『雷威你這狗雜種,有種就殺了老娘,不然老娘只要有一口氣就要將你扒皮抽筋!』
  
  聲音雖然微弱,可是其中透出的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慄。
  
  畢虎聽到這女子的聲音一下子跳了起來,驚叫道:『妳,妳是清妹?』
  
  盛年的動作比畢虎更快,話音未落已然掠到浮冰之上。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撥開那女子面上散亂的髮絲,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她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在冥火煉心的煎熬中早已花容全失,雙目緊鎖,嘴中不停的發出痛苦的呻吟。
  
  畢虎只比盛年晚半拍也掠上了浮冰,他一見之下再無懷疑,激動難已地叫道:『清妹,妳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在這浮冰上倍受酷刑煎熬的,竟然是他的舊式雲冪宮宮主石磯娘娘!
  
  倘若換做其他人,畢虎斷不會如此激動,可是石磯娘娘卻是他數十年來追之不得的仙侶。畢虎儘管其貌不揚,在天陸九妖中的名聲也不如赤髯天尊等人來得響亮,但他與石磯娘娘之間,卻有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情緣。
  
  這幾十年來畢虎對石磯娘娘癡纏不已,百般討好,無奈對方就是不理,總是讓他一再的自討沒趣。可是石磯娘娘越是對他不假言詞,畢虎就越發心癢難耐努力追求。
  
  昨日他見丁原居然懷有石磯珠,立時起了偷覷的念頭。他知道那六枚石磯珠乃是石磯娘娘當年送予曾山的信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果自己能夠取回石磯珠,說不定可以讓石磯娘娘死了對曾山的癡望,轉而鍾情於己。因此,他才甘冒奇險相助丁原,這點內情,任憑丁原再聰明也無法猜到。
  
  石磯娘娘迷迷糊糊裡聽見有人喚她,吃力地睜開雙目,第一個瞧見的卻是盛年。
  
  她憔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斷斷續續的聲音幾不可聞道:『曾郎,是你嗎?』
  
  盛年一怔,沈聲回答道:『前輩認錯人了,在下姓盛。』
  
  畢虎聽石磯娘娘開口不離曾山,心底不禁又是酸溜溜的,可是一看心上人悽慘的模樣,又忍不住說道:『盛兄,你既能識得冥火煉心,就必然有解救的法子,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一命!只要你肯答應,要我給你磕頭都成!』說著,竟然真的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盛年用真氣托起畢虎道:『畢先生何必如此,盛某焉有坐視不管之理?』
  
  畢虎大喜道:『如此有勞盛兄!』
  
  他雖然和盛年交往不過旦夕,卻也看出對方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既肯應承,就絕無不行之理。
  
  盛年苦笑道:『畢先生且慢說謝,冥火煉心歹毒無比,牽一髮而動全身,盛某也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解開,唯有以真氣將其一一逼出化解。但如今我們身處險境,又需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時間萬分緊迫,盛某只好全力一試,以觀天命。』
  
  畢虎一拍胸脯道:『盛兄儘管解開冥火煉心,解救秦老爺子他們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就算稍後有人闖了進來,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守住盛兄與石磯娘娘!』
  
  盛年這才曉得畢虎口中的『清妹』居然就是石磯娘娘,可是她素來隱居不出,無甚冤家,怎麼又會得罪了雷威,在此慘遭毒刑?
  
  當下也不及多想,於是說道:『就算順利,在下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的功夫,方能除去她身上的毒,期間就先請畢先生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萬一我們被天雷山莊發覺,就麻煩畢先生與丁師弟聯手為我護法。』
  
  這時畢虎哪會說『不』?只見他忙不叠地點頭道:『好,託盛兄照應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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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6 09:59:28

第五集 神曲天殤
Chap.1 水獸


  且說畢虎飛身躍過寒潭,一頭竄進了對面的狹長通道,四壁細密水珠匯結成流,潺潺泛著森寒冷氣,頭頂岩石上還不停落下水滴,在半空中竟迅速凝結成為霜雪飄落,周圍一片霧氣瀰漫。
  
  他心懸石磯娘娘安危,當下風急火燎朝前趕去,奔了大約五十丈遠,忽聽前方傳來隆隆瀑布水聲。這裡已是天雷山莊的地下,居然會有瀑布出現倒也是一奇。
  
  畢虎淩空飛出通道,眼前赫然好一片開闊洞天,在他對面石壁十數丈高的地方,有一道五六尺寬,三丈多長的石隙,奔騰的水流便是從那裏湧出。石隙邊上被人以銳利的銀鉤鐵劃割下斗大的三個陰體篆字:『黑冰潭』。
  
  只見三丈寬,十數丈高的瀑布宛如黑龍入水,傾瀉而下,匯成一個方圓十多丈的小潭,雖然比起外邊的那個寒潭小了不少,但卻水色黝黑深不見底,水面滾滾翻動,引發悶雷般轟鳴。
  
  這小潭的潭水匯流成河,曲折朝外淌去,最後注入先前的寒潭。
  
  在小潭東西南三面的地上都是亂石叢生,其狀嶙峋怪異,石上為黑冰封凍,剔透晶瑩,更有熒熒的細雪鋪積在地面上,也不曉得有多少年的光陰。乍然望去,四周寒風鳴咽,泛著黑光的雪霜紛紛灑灑在空中飄盪,了無半點生機,直如森羅殿府,非親身所處,任誰也無法想到世上竟有這般陰寒的地方。
  
  畢虎心裡不禁有些發毛,暗自嘀咕道:『他奶奶的,這是什麼鬼地方?鳥人不見一個,可除了這兒,雷威又能把人藏到哪兒?』
  
  他有心扭頭趕快離開,卻知道這麼無功而返,盛年、丁原一定不肯善罷干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四觸摸尋。
  
  這位天陸神偷在九妖中修為雖比不上赤髯天尊,但也未必輸於神鴉上人之流,偏偏天生膽小如鼠,也算是一件怪事。
  
  他再定睛細細打量,終於目光落在四周石壁上。
  
  原來在這石壁上,一眼望去,只覺到處都有大塊潑墨一般黑跡,但仔細看,卻發現上面還生著許多的天然洞穴,或大或小不一而足。只是洞口與黑跡混雜,若不仔細打量還不容易察覺。
  
  畢虎精神一振,飛身貼到一個洞口,卻見裡面漆黑一片,空蕩蕩不見任何東西,倒是在那洞口有雋刻著一行小字道:『黑字丙號監』。
  
  見有了線索,畢虎頓時來勁,自言自語道:『雷威,你把人藏在這裡就當別人找不到嗎,也不看看老子我是誰?』
  
  他彷彿忘記自己還身處險境,老毛病又發作起來,一面搖頭晃腦哼著不著調的小曲,一面運用獨門身法「壁虎游牆功」在石壁上慢慢摸索。
  
  那些編了字型大小的洞穴中關押著不少天雷山莊逮來的人,畢虎卻沒心情搭理他們,任憑對方哀求怒罵,只管一個洞接一個洞的尋找秦鐵俠跟阿牛。
  
  也算他運氣不錯,在石壁上爬了一炷香的功夫,當他在探著腦袋朝一個洞中張望時,就聽見裡面有一聲音低喝道:『什麼人?』
  
  畢虎給嚇了一跳,沒好氣地回道:『找人的!』
  
  裡面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畢虎朝裡面望去,就見這洞穴不過三五丈見方,靠著頂頭一左一右盤膝坐著兩人。左邊一個五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魁梧,國字臉,血跡與破衣黏合一塊結著冰屑,說話的正是他。靠右一個年紀要小得多,估計不到二十,虎頭虎腦,黑黑的面膛,雙目緊閉面呈痛苦之色,對外面的動靜充耳不聞。
  
  令畢虎吃驚的是,這少年半邊身子泛著藍,半邊身子透著紅,涇渭分明,乃是冰火相攻之相。
  
  畢虎有聽盛年說過兩人相貌特徵,見狀趕忙問道:『閣下是秦老爺子嗎?』
  
  裡面那魁梧老者聞言一怔,點頭道:『不錯,老夫正是秦鐵俠,閣下又是哪一位?』說話時目光中流露戒備,顯然是也沒把畢虎當什麼好人。
  
  畢虎自報家門:『我是丁原和盛年請來救你們脫險的人,天陸九妖中畢虎就是我老人家了。』
  
  秦鐵俠聽他能報出盛年的名字,疑心去了大半,當下問道:『盛兄弟他人在哪裡,可是和你一起來的?』
  
  畢虎連連點頭道:『來了,來了!不僅他和丁原來了,連你的寶貝女兒也到了山下,就等我老人家把你們給救出去。』
  
  說著他抬腿就想跨進洞裡,卻驀然見洞口藍光一閃,呼嘯捲起一股陰風,將畢虎一下子給拋了出去。
  
  畢虎半空中身子捲曲一翻,兩手兩腳重又貼回石壁上,這才瞧見在剛才自己要進洞的一剎那,洞口隱匿的封印突然啟動,形成一道強勁的結界,硬生生把自己隔在了外面。那結界泛著冰魄一般的藍光,將整個洞口盡數籠罩住,風雨不透。
  
  在結界中央微微凸起一個尺許方圓的方型圖案,上面浮現著一頭殷紅色的怪獸,虎頭蛇身,肋插雙翅,正是天雷山莊的圖案。
  
  秦鐵俠苦笑道:『畢先生,這裡並無人看守,卻被雷威設下的『天寶冰魄符』封印,若不是它,我們早就出去了。』
  
  畢虎暗叫倒楣,心裡把雷威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夠,呵呵乾笑道:『不礙事,我老人家自有辦法破它。』他發現這麼久阿牛也沒動靜,不禁好奇問道:『那位小哥怎麼了?』
  
  秦鐵俠嘆了口氣,回答道:『羅兄弟原本就中了森羅火毒未能痊癒,現下又被囚禁在這黑冰潭裡,兩下冷熱夾攻怎麼受得了?他為了抵禦冰火之毒,盤膝運功,不想就再沒清醒過來。我有心助他,奈何修為太差,手剛一搭上去就被他的護體真氣彈開,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畢虎鬍子翹了翹道:『沒關係,我先把這符咒破了再說!』說完,打從懷裡取出割鹿刀,默運真氣注入刀鋒,割鹿刀頓時亮起一團黃燦燦的光芒,鋒刃處更是光華奪目,不可逼視。
  
  畢虎手起刀落劈在結界上,"叮"的一聲光華四濺,藍色的光幕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還沒等他來得及高興,那結界當中的圖騰驀然爆發出一聲轟鳴,射出一團妖艷的血光直撲畢虎。畢虎猝不及防,連忙橫刀遮擋,那血光沖在割鹿刀上,激起"叮"的一響,將畢虎震得淩空倒飛。
  
  這下他可不像剛才那麼輕鬆,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貼回石壁破口罵道:『他奶奶的,什麼狗屁玩意兒?』
  
  裡面傳來秦鐵俠的聲音問道:『畢先生,這能成嗎?』
  
  壁虎在人前不甘落了面子,挺著胸脯道:『怎麼不行,看我的!』他小心翼翼地用割鹿刀護住身前,見結界沒再發出什麼動靜,才慢慢湊到洞口。
  
  他剛想舉起割鹿刀再施強攻,猛然聽見腳下黑冰潭中爆出滾雷一般的轟鳴,波面排山倒海一分為二,激起了無數高達十數丈的水浪。打那潭水裡先是冒出兩簇血紅的光團,駭人的紅光電射而出,大小直如富貴人家挑在大門口的喜慶燈籠。
  
  倘若真是兩隻燈籠也就算了,可那分明是一頭怪獸的雙目!
  
  那怪物虎頭蛇身,長逾八丈,肋下一對半透明的肉翅舒展開來宛如兩座小山一般,激得滿潭黑水四處振盪,直似山崩海嘯。怪獸的腦袋大如一座小屋,毛茸茸長著三四寸長的火紅色絨毛,只有額頭生著幾簇金毛隱約像個「王」字。
  
  在那王字中央,赫然還有一個鵝蛋大小的金色肉瘤突起,乍看上去倒像怪獸的第三隻眼睛。它張開的血盆大口少說也能輕鬆吞下一頭巨象,更別說畢虎這麼一個瘦小的人了。在大嘴兩側各有數十根鐵條似的黑色鬍鬚,猶如劍刃一樣鋒芒畢露,碰著一點,只怕立刻要身首異處。
  
  這怪獸虎頭之下連著的,居然是一條八丈來長的蛇身,遍體殷紅披滿巴掌大的鱗甲,在水裡不住翻騰盤旋,聲勢驚人至極。顯然是受到魔符感應,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嘯直奔畢虎撲來。
  
  畢虎心中大叫:『我的媽啊,怎麼把這怪物給引來了?』
  
  他也顧不得救人了,掉頭就跑。
  
  他曉得來找自己麻煩的這頭怪獸,正是魔符上所畫的「千年水靈魔虎」。儘管說自己的名字裡也沾著個「虎」字,卻不過是隻紙老虎罷了,比起這修行不下一千四百多年的魔虎,實在是差了一截。
  
  這魔虎在《天陸魔物志》中被列為頂尖的魔怪之一,更是水系魔怪裡的翹楚,連赤髯天尊眷養的紫犋也比之遜色不少。
  
  那《天陸魔物志》記載著天陸的各種妖精鬼怪,前三類經過修練皆能幻化出人形,唯有魔怪卻終生不得超渡。但若以為它的法力不及前三者卻又大錯特錯,如千年水靈魔虎這般的魔怪,比起天陸九妖也絕對不遑多讓,甚至在畢虎等人之上,故此才叫這老賊頭如此驚懼。
  
  這水靈魔虎一千四百年來俱在黑冰潭底修練,也不曾在世間展露。
  
  數百年前,雷威的先祖在此修練,偶然發現了水靈魔虎,於嗜好用各種異寶,軟硬兼施最終才降伏此怪,令它做了天雷山莊的守莊護法。
  
  其後天雷山莊日益昌盛,一路順風順水也沒有魔虎出世的機會。但誰都曉得在天雷山莊裡眷養著這麼一頭厲害的水獸,這也是天陸正派非到萬不得已,不願意招惹天雷山莊的原因之一。否則光是憑雷威的修為,固然頗是驚人,但也未必敵得過七大派的掌門和長老,蓋因背後還有水靈魔虎的存在。
  
  畢虎這才明白,如此重要的黑冰雪獄為何居然沒有一個人在裡邊把守,有這個主在,其他所謂高手都只是擺設而已。
  
  他本就膽小,這下更是聞風而逃,想著邀來盛年助陣,無奈被魔虎攆得東南西北也不認了,哪裡還看得清來時的洞口?
  
  畢虎身法雖快,可那魔虎竟更是了得,幾個圈子一繞,緊緊逼了上來。
  
  畢虎口中直叫道:『虎兄,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認輸逃走了,你還追我做啥?』
  
  可魔虎根本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三下兩下欺身到了背後,巨大的肉翅如小山一樣壓下。
  
  畢虎知道逃不過了,一咬牙翻身揮起割鹿刀,斬向魔虎的肉翅。"當"的一記金石交擊,畢虎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拋出兩丈多遠,手中的割鹿刀險些飛脫。那魔虎的巨翅稍稍一滯,大嘴一張,卻吐出一團紅色的水霧罩了上去。
  
  畢虎趕緊掏出熔金壺,壺嘴對著紅霧一張,將它吸入其中。
  
  魔虎見畢虎破了它的「血雨無常霧」更是惱怒,雙目赫然射出兩道劍光直刺老賊頭。畢虎不敢硬接,以他獨步天下的「龍蛇身法」一屈一閃,避讓而過。
  
  一人一怪便在這洞天中熱熱鬧鬧地打開。
  
  畢虎畢竟是天陸九妖中人,性命攸關底下全力出手,一時之間魔虎亦奈何他不得。
  
  可鬥了半炷香的時光,畢虎眼前又出現了關押秦鐵俠和阿牛的洞口,原來不知不覺裡他被魔虎再逼回到原地,不覺心中叫苦道:『糟糕,怎麼又打回來了?』
  
  正在這當口,猛然聽見洞中隱隱傳出幾聲悶響,一道紅白參雜的光華依稀自洞口射出。那光華瞬間變亮,將洞穴周圍數丈盡皆照亮,形成一個偌大的光團。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水靈魔虎,暫停下對畢虎的攻擊,一對赤目落在了洞口上。
  
  畢虎鬆了一口氣,他儘管也十分好奇,可老命更加要緊,於是偷偷的朝後倒退而去。可魔虎立刻察覺,沖著畢虎低吼一聲,嚇得他不敢再妄動。
  
  卻見阿牛端坐在洞中,周身煥發著紅藍兩色光華,浩蕩的罡風不住打身體裡外溢,卻受著洞穴的限制不得擴展,只逼得光團越來越濃,不住的彈壓流轉以尋求出路。
  
  片刻之後,洞中爆發出"轟"的一記雷鳴,籠罩在阿牛身上的紅白光團暴漲開來,將結界一掃而消,三面的洞壁也發出隆隆斷裂聲,竟是要坍方下來。
  
  畢虎只覺得眼前一陣光暈閃動,一股龐大的罡風夾雜著冷熱兩道迥然不同的氣流,鋪天蓋地朝他湧到。若不是他修為了得,護體真氣應運而生,只怕不被輾成粉末才怪。饒是如此,他全身也劇烈震顫,一半如置熔爐,另一半卻又像浸在冰窟裡。
  
  卻見阿牛似乎從靜坐中猛醒,站起身形一臉茫然之色,睜大雙眼掃視著四周,似乎十分奇怪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當日他毒傷發作,失手為雷遠等人所擒,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押著他與秦鐵俠回到天雷山莊向雷威邀功。
  
  雷威恨秦鐵俠當日相助盛年,壞了自己的好事,更恨阿牛與丁原殺傷他多鳴下屬,一方面他妄圖引盛年自陷牢籠,另一方面他又頗顧忌著翠霞派,故此將阿牛與秦鐵俠囚入黑冰潭的石穴中。
  
  阿牛甫一進洞即遭受陰寒侵蝕,他急忙運功相抗,可沒過多久,錢藏在體內的火鴉熱毒再次死灰復燃,蔓延到全身經脈。
  
  倘若在尋常情況下,阿牛的這條小命恐怕就此交代,可偏偏他被雷威囚在了這冰天雪地裡,四周徹骨的寒氣又漸漸滲入他的身體,一冷一熱兩道絕毒的氣流反而相互衝撞,在阿牛的丹田裡彼此拉鋸互不相讓。
  
  因緣巧合中,反倒就此成全了阿牛,他在體內兩股迥然不同的氣流激盪下,意識漸漸甦醒,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知著境界中。丹田中蘊藏的翠微真氣和朱果藥力,在冷熱絕毒的刺激底下逐漸積聚升騰,在先天之境裡開始煉化冰魄火毒。
  
  經過一天一夜的時光,森羅火毒與冰魄寒毒終於龍虎交會合而為一,阿牛只敢到體內經脈真氣充盈,直欲爆裂開來,胸口堵著一股冷熱之氣鬱悶難當,幾經反覆越積越多,就如同一座醞釀數百年的火山般隨時待醒。
  
  隨著阿牛一聲低吼,胸腔中積鬱的濁氣噴薄而出,全身上下爆出紅白兩股光團,將體內無法容納的真氣全數迫出,更是將火毒冰魄一併化解清盡,這才震裂洞穴橫空出世。
  
  這期間的過程與奧妙莫說旁人不知,即便是阿牛自己也是懵懵懂懂,不盡瞭然。卻也有道是天意昭昭,福禍各有所依。
  
  秦鐵俠被罡風沖的左右搖晃站立不穩,恰恰撞在阿牛身上。見他還傻站在那裏,趕緊拉住他往外跑道:『快走,洞要塌了!』
  
  阿牛莫名其妙就被拉出洞來,腳下一空直落下來,幸好有秦鐵俠在旁拉著他。
  
  只聽身後一記轟鳴,大小碎石砸落下來,騰起嗆人的灰塵,只差一步便把這兩人活埋在裡面。
  
  魔虎此刻已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阿牛身上,怒吼一聲,自鼻中噴出兩道黑色光索,一左一右纏向他的咽喉。
  
  畢虎見狀急忙叫道:『快躲!』
  
  阿牛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喊,又覺得一股驚人的殺氣從左右襲來,他也不及細看個究竟,意由心生,雙手化掌為劍,捲起一道淩厲雄渾的罡風,劈了出去。
  
  "砰砰"兩響,水靈魔虎噴出「玄光十緞索」,被阿牛的翠微真氣迎刃分割成四段,在空中激起數十個炸雷,宛如爆竹一般劈啪作響。
  
  阿牛被震得歪歪斜斜,淩空倒跌出去,但他胸口濁氣卻為之一舒,大感暢快。
  
  他甫一出來,尚未明瞭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見一個龐然怪物朝自己射出玄光十緞索,彷彿恨不得要置他於死地。他不禁迷惘的掃視四周,想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莫名的怪物又是打哪裡殺出來的--為何見著自己就如見了仇人一般?
  
  他自然不曉得黑冰潭乃水靈魔虎千年來棲息之地,方才畢虎只不過在符咒上劈了一刀已激起魔虎殺意,何況阿牛居然把一座洞穴全數摧毀?
  
  水靈魔虎見阿牛居然接下了它的玄光十緞索,更將它震得一陣搖晃,心頭暴怒無比,也不管一邊的畢虎,雙翅高高舉起排山倒海一般捲過兩道沛然罡風,形成一道數丈高的波峰湧向阿牛。
  
  秦鐵俠有心幫忙,可剛一伸腿就被龐大的氣流迫退開去,猛的背後一緊,卻是被畢虎抱住道:『你不想活了嗎,這老祖宗也能惹?』
  
  阿牛方才揮出兩掌覺得舒服許多,可全身的經脈裡真氣依舊沸騰呼嘯,直欲漲裂。他眼見對方來勢洶洶,反振奮起精神,雙掌運起十成的功力朝前推出,壓得面前風雲倒捲,狂瀾四起。
  
  兩股滔天氣浪迎面撞在一起,"轟"的爆開,將三人一獸震得東倒西歪。
  
  畢虎抱著秦鐵俠拼命朝著來路靠近,沖阿牛叫道:『阿牛小哥,我受丁原他們之請前來解救你和秦老爺子,那魔虎是守潭千年水獸,厲害得很,小哥你暫且抵擋它一陣,待我將秦老爺子送出這兒,咱們再想法子脫身。』
  
  原來他見阿牛如此了得,竟硬接了魔虎兩招不退,頓時心生希望。可他也明白,就算憑藉自己和阿牛聯手之力恐怕也不是魔虎對手,故此才出此計策,無論如何也能先保全住他自己。
  
  阿牛被震得氣血翻湧,耳中生鳴,對畢虎的話只聽懂了一個大概,但也明白那人是來救自己和秦鐵俠的,有心回答可一口氣還沒順過來,唯有點頭示意。
  
  水靈魔虎這多年來,尚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在它面前如此強橫不退,立時兇性大作,展開雙翼沖著阿牛迫近,口中腥風紅嵐再起,卻是又噴出「血雨無常霧」。
  
  這時阿牛的神志逐漸清醒,已明白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修為實遠勝於己,再這麼硬碰硬的鬥下去絕對討不到好。別看他平日有些木訥,一旦臨敵應變之機警,絕不輸於丁原。
  
  眼見魔虎迫了過來,阿牛不退反進,身軀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如箭矢一般射出,堪堪讓過血霧,直朝著魔虎而去,卻是要和對方展開近身肉搏,好叫它的各種魔技無從發揮到極致。
  
  魔虎千年修行早通靈性,焉能不明白阿牛的意圖?它巨尾一擺掃了過去,力逾萬斤,就有如泰山壓頂。
  
  阿牛見那巨尾拍來,黑壓壓遮掩了半邊天空,就是最細的地方也比自己的大腿還粗。他深吸一口氣,右掌豎立如劍罡風飛縱,卻是一式中流砥柱。
  
  他失手被擒後配戴的沈金古劍也被雷遠搜去,因此只能以掌作劍,施展翠霞派的超卓劍法。
  
  真所謂觸類旁通,十多年的刻苦修練,早在無形中為阿牛打下堅實的功底,如今險情叠出,也終於體現出當日的苦練之功。
  
  這一式中流砥柱儘管是以手掌代用,但招式之間雄渾圓潤絕不遜色於任何名家出手,準確無比的切在魔虎蛇尾最薄弱的側翼上。阿牛的右掌掌緣頓時鮮血淋漓,魔虎也未討到好去,數片鱗甲裂開一條縫隙,滲出濃綠色的血水。
  
  魔虎吃疼低吼一聲,心頭卻警兆又起。原來畢虎找回了出口,反身就祭出一道「燕雲十六梭」以助阿牛脫身。
  
  此寶本出自燕山派,以純陽內火淬鍊出一十六枚異金飛梭,發出時火光沖天,鋪天蓋地,有崩雲裂石之能。
  
  魔虎儘管不認得燕雲十六梭的來歷,可一見十六枚長短不過三寸、通體閃著紅光的飛梭披火披霞而來,也不敢疏忽,竟從嘴裡吐出過丈長的猩紅舌頭,一翻一卷將十六枚飛梭全部收下吞入了嘴裡!
  
  畢虎看得目瞪口呆,朝阿牛叫了聲:『快走!』他拽住秦鐵俠先往外面開溜。
  
  可阿牛不僅沒走,反倒是藉著魔虎應付飛梭之機,飛身攀到它的背上,沖著畢虎和秦鐵俠叫道:『我纏住它,你們先走!』
  
  畢虎本就怕得要命,一聽阿牛這麼說哪裡還有猶豫,架著秦鐵俠就朝外竄去。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16 14:01:08

Chap.2 拒敵


  卻說丁原獨自守在塔中,半個多時辰也不見盛年等人出來,想來他們在底下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他又不能分身下去打探,只得盤膝靜坐,更藉著這段工夫修練翠微真氣。
  
  忽然他靈台一動,隱約現出警兆,接著就聽見塔外腳步紛響似的,有無數人在調動佈防,依稀傳來雷威的低喝聲道:『給我把這裡封死,一個也別想逃!』
  
  緊接著念祖塔的大門被人轟然推開,當先闖進來的正是殺氣騰騰的雷威。在雷威身後數十人魚貫而入,順間把偌大的塔底圍得滿滿當當。
  
  丁原起身放眼望去,在人群中又找到不少熟人,赤髯天尊、神鴉上人、天龍真君、桑土公、晏殊、雷遠、雷鵬等人盡皆在場,還有不少氣度不凡、裝扮怪異的人物守在四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最為可笑的便是雷鵬,酒氣未退的雙頰上腫起老高一塊,料來必是雷威盛怒下賞給他的。
  
  雷威鋒利的目光落在丁原臉上,嘴角牽動出一縷冷笑道:『你們果然躲在這裡,膽子還真不小!』
  
  丁原見對方龐大的陣勢,已明白今夜斷無善了,即使盛年等人立時出來,也未必能突圍而去。
  
  但丁原天生倔強焉肯示弱,先是送出一記龍吟報訊,繼而亦嘿然老笑道:「雷大莊主也算不笨,居然這麼快就察覺了。可惜閣下的屬下未免都有些飯桶,不然我們怎能如此輕鬆?」
  
  雷鵬滿臉赤紅,也不曉得是酒色還是怒色,高聲叫道:『姓丁的小子,你說什麼,誰是飯桶?』
  
  丁原心頭一沈,知道秦柔必然已被發現,估計已落在了雷威手裡,他們也正是憑藉這點,才能猜到自己的真實身分。
  
  他面不變色,好整以暇地回答道:「我又沒說你,閣下何必這麼著急要自報家門?」
  
  雷鵬想要發作,但看了眼面色陰沈的雷威終究不敢,只好氣呼呼站在一邊怒視丁原。
  
  雷威徐徐問道:『說,你們還有幾個同夥,畢虎老賊是不是跟你們勾結到一起?』
  
  丁原有意拖延時間,他掃過眾人不屑地笑道:「不錯,我們來的人還真不少,除了進莊的幾個外,外面還有不少朋友接應,就連閣下身邊也藏著我們的朋友。」
  
  雷遠喝道:『休得胡說,你拖延時間好等底下的人出來,以為我們都是傻瓜嗎?』
  
  雷威哼了聲道:『小子,老夫不妨挑明了告訴你。你們的底細我們已然探聽清楚,一共來了不過三個人,其中那個喬裝成老漢的怕就是姓盛的匹夫,至於那個女娃娃如今已落在老夫手中,不用你說老夫也曉得她是秦鐵俠的閨女。』
  
  原來盛年三人的形跡早就落在了天雷山莊的眼裡,想那小鎮來往商旅稀少,丁原他們卻一住數日也不離去,怎不令人生疑?
  
  雷威等人幾經查探,終於懷疑到他們身上來,今晚盛年、丁原前腳才走,神鴉上人與雷遠就率人圍了客棧。
  
  秦柔雖是聰慧也畢竟人單勢孤,更加上偽裝被神鴉上人識破,頓時便被雷遠出手擒下。
  
  雷威由此得知丁原等人已到天雷山莊,立刻加強了裡外警衛,卻發現雷鵬與烏獷人事不省趴在酒桌上,待赤髯天尊救醒兩人,丁原他們的形跡立時無所遁形。
  
  丁原聽得雷威所言,從容回道:「雷莊主果然厲害,看來我們的底細閣下已然全部探聽清楚,我還有何可說?」
  
  他說這話時嘴角含著一絲譏笑,反倒令雷威莫知深淺。
  
  雷遠湊到兄長身前,低聲道:『大哥,這小子不過是故弄玄虛,咱們用不著理會,不如讓小弟上去先拿下他再說!』
  
  他前些日子衡城府一戰裡在丁原手裡吃了不小的虧,修練多年的仙劍也毀在了丁原與蘇芷玉聯手夾攻下,今日他見著丁原可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才迫不及待的請纓出戰。
  
  雷威雖然未曾與丁原交過手,但已看出眼前這少年頗是不凡,雷遠未必有全勝的把握,況且他內傷未癒恐有羈絆。可當著那麼多外人的面,他也不想太駁雷遠的顏面,於是點頭道:『盡量速戰速決!』
  
  這邊雷威再交待雷遠,那旁丁原耳中也聽見有人傳音入密問道:『小...小哥,你可是,那...那個當...當日與蘇真的閨女在...在一起的--丁原?』能把一句話說得這麼吃力的,除了桑土公以外還有誰?
  
  丁原一怔,目光悄然掃過人群,就見桑土公胖嘟嘟的身子被赤髯天尊遮掩了大半,只露出半個臉來望著自己。丁原不曉得他這個時候忽然問自己這話有何意圖,卻還是朝他點了點頭。
  
  桑土公面露喜色,憨憨地衝著丁原點頭一笑,再不開口,也不知道他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雷遠的紫芒劍已被丁原毀去,手中持的卻是自阿牛那裏奪得的沈金古劍。
  
  若論仙劍靈氣質地,翠霞派的道門至寶自是勝過紫芒劍多多,奈何雷遠得劍不過數日,仙劍中更有一股靈氣排斥著新主人的驅動,莫說「天雷劍訣」無法施展,臨陣遇敵時也多有生澀和羈絆,反沒紫芒劍來得稱手,一想到這個,雷遠對丁原的恨意不禁又多幾分。
  
  他雙目怒視,催動體內的天雷真氣,徐徐邁步迫向丁原,身周罡風漸生,殺氣大熾。比起雷遠,丁原卻顯得氣定神閒,從容不迫,連雪原劍都收在皮囊裡未曾亮出。
  
  若是在數日之前,丁原未必能勝得過雷遠,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他不僅因禍得福,參悟通幽境界,更因與風雪崖兩次惡鬥於生死存亡間,令修為精進甚多,對翠霞派的諸般絕學又多了一層感悟。
  
  雷遠見丁原雙手負後,神態悠閒似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中更是惱怒。當下他一聲低喝,沈金古劍破空劈出,幻起三團淡金滾雷射向丁原前胸。他不忿丁原托大之態,又欲速戰速決,故此出手即是殺朝。
  
  丁原見雷遠這一劍聲勢浩蕩,氣象不凡,幾乎看不出他前幾日才受過重創,自己倒不能小覷了對方。
  
  他身形一晃,施展出穿花繞柳步,在重重劍影中如游魚徜徉,將三團劍芒一一讓過。
  
  不等對方變招,丁原揉身而進,左掌崩雲裂石拍向雷遠右肋。
  
  一旁觀戰的雷威等人無不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好毒的眼力,竟然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察覺出雷遠此招的破綻所在。』
  
  雷遠頓覺肋下一股寒氣刺膚,要待招架已是不及,只得被迫退身閃避,先前的攻勢彈指中盡數消融。
  
  丁原不過一個照面便佔得了先機,哪裡會給雷遠喘息之機?他也不用雪原劍克敵,只靠著二十二字拳與石壁上的各種先人絕技與雷遠周旋,竟也是遊刃有餘。
  
  三十餘個罩面轉瞬而過,丁原身髮飄逸,氣勢淩厲,已牢牢佔據了上風。
  
  雷遠越鬥越是心驚,暗道:『這小子不過幾天沒見,怎突然變得如此厲害?我莫說要勝過他,若能自保不敗已是難得。』
  
  他不覺漸漸有些焦躁,更感在眾人面前被一個後生如此壓制著著實有些難堪,於是催動十成的天雷真氣,口中叱喝連連,沈金古劍劍勢一變,光芒暴漲,卻是施展出修練一個甲子多的「奔雷九劍」。
  
  這一下果然見到成效,沈金古劍劍氣縱橫轉守為攻,淡金劍影將丁原層層籠罩,一吐適才的鬱悶之氣。
  
  丁原倒是越打心裡越有底,他見雷遠面露焦急之色,不惜損耗真元施展奔雷九劍,反將自己的手底略略放緩,不求傷人只求守住門戶,靠著輕靈的身法招式,維持住眼下的平衡之局。
  
  一方面敵勢昌盛,他沒有必要與雷遠硬撼損耗真氣;另外一個考慮丁原想的更遠一點,他縱然輕易擊敗了雷遠也於事無補,對方只會遣上更強勁難纏的人物來,與其那樣,還不如藉著雷遠拖延時間,熱熱身子。
  
  起先塔中眾人見雷遠扳回劣勢,迫得丁原窮於應付,幾乎沒了還手之力俱感欣然,以為丁原終究年少功淺,一旦雷遠盡了全力,他不免在修為上吃了大虧。
  
  可時間一長雷威就感覺不對,儘管雷遠依舊佔據上風,表面氣勢極盛,可丁原堅如磐石,靈似和風,全無半點敗象。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丁原用意,不禁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樣!』
  
  天龍真君此刻已認出丁原來歷,他端的沒想到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孩童,今日竟搖身一變成為英姿勃發的弱冠少年。
  
  聞聽雷威冷笑,天龍真君嘿然請纓道:『雷兄,不如讓老夫替二莊主歇息片刻。』
  
  雷威展顏一笑道:『如此有勞仇兄。』
  
  天雷真君手柱靈蛇金杖,口中招呼道:『雷二莊主請暫退歇息,讓老夫來會會這小子!』
  
  靈遠聽到此言心中一鬆,他連發十七劍,體內真氣耗損不少,可對方卻安然無恙,彷彿越鬥越精神。饒是他兇悍妄為,也忍不住開始有點發毛,可要這麼退下又有失顏面,天龍真君這麼一叫,正給了他下台的機會。
  
  但丁原焉能容他如此輕易抽身而退?從雷遠一出現,丁原就盯上了他手中的沈金古劍,立意要為阿牛奪回。更何況關洛鏢局的筆筆血債雷遠可說是主兇之一,他又怎能讓他逃脫?
  
  一看雷遠要退,丁原驀然擰身而進,雙掌一錯變換萬千,重重掌影將雷遠包裹得密不透風,正是二十二字訣的「留」字訣。
  
  雷遠被丁原的掌風迫得如風中殘燭,肌膚生疼,不禁大駭。他這才真正意識到對方先前留了餘力,不然自己早已落敗。
  
  眼看丁原掌法飄渺,渾不知道他要攻向何處。雷遠無奈之下,奮起殘餘真氣揮劍而出,護持住周身要害。他只盼能撐過這招,好等到天龍真君的應援。
  
  殊不知丁原等的就是這招,雷遠面前的漫天掌影突然消失,丁原化「留」字訣為「山」字訣,左掌一探捏住沈金古劍劍身,腳下辟魔腿接踵而至,膝蓋正頂在雷遠右腕脈門之上,這一手火侯拿捏恰到好處,剛好是雷遠招數用老新力未生之際。
  
  雷遠只覺得一股龐然氣勁破體而入,腕上一麻,沈金古劍已然易主。那邊丁原右手食指輕揚,射出一道玄金飛蜈,正對著天龍真君而去。
  
  天龍真君見狀也顧不得救援雷遠,橫杖攔格,"叮"的一聲將丁原攻勢化解,這才發現自己上當。原來丁原這一指表面看聲勢驚人,其實只用了三分勁力,只為阻止他援救雷遠而已。
  
  可就這麼剎那功夫,丁原腿掌齊出,攻勢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雷遠哪裡還能應付得過來?
  
  眨眼之間,身上連中七記崩山裂石的重擊,連背上的劍鞘也被奪了過去,頓時狂吼一聲,拋跌出去,猶如斷線風箏摔倒在神鴉上人懷裡。
  
  神鴉上人剛接住雷遠,就見他雙目圓睜猛的噴出一口黑血,隨著一聲大叫,七竅流血氣絕而亡。那全身的骨骼經脈早被丁原的掌力擊得寸寸斷裂,軟軟如一攤稀泥。
  
  雷威看得睚眥欲裂,怒喝道:『小畜生,你敢害我兄弟,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丁原不屑冷笑道:「你不過死了一個兄弟就要殺要砍,那鏢局上百條性命又向誰去討?」
  
  天龍真君沒能救下雷遠老大的沒面子,嘎嘎怪笑道:『雷兄勿怒,待老夫收拾了這小子,為二莊主報仇!』
  
  赤髯天尊走出人群,鷹目森寒凝視丁原道:『小子,老夫問你一句話,當年在翠霞山的碧潭中收去玄金飛蜈的,可就是你?』
  
  丁原坦然道:「不錯,就是我。你若不服,盡可上來找小爺麻煩,也好讓小爺這回連你的腦袋一起收去。」當日赤髯天尊險些害死姬雪雁,丁原對他自沒有好感,說話更是不客氣。
  
  赤髯天尊臉上紅光一現就要發作,天龍真君阻攔道:『洪兄,讓我先來。』
  
  丁原譏笑道:「我當是誰在鼓譟,原來是一隻沒腳的爬蟲,你們便是一起上來,小爺又有何懼?」
  
  天龍真君被丁原連削帶打心頭怒極,也不多話,一催真氣祭出金杖頭上盤踞的小蛇,在空中化作箭矢直射丁原咽喉。
  
  這小蛇名叫「三寸金練」,絕毒無比,可說是百毒之王,偏又經天龍真君百年煉化,成了他護身的法寶之一。他不欲和丁原以招式纏鬥,故此上手就祭起金蛇,以求雷霆一擊,好叫丁原束手就擒。可他也把對手想的簡單了點,那金蛇還沒迫近到丁原身前,就見一縷見光沖天,雪原劍自皮囊中破鞘而出,在主人的真氣催御下淩空劈向金蛇。
  
  這金蛇也端的了得,細小的身驅一抖一盤,居然從雪原劍下穿身而過,亮出白森森的毒牙咬向丁原咽喉。
  
  丁原臨危不亂,右手收回仙劍,左手食指一屈一彈,擊向蛇頭。
  
  小金蛇剛閃過指風,丁原口中卻輕輕噴出一道罡風,正吹中七寸。這一手看似簡單,卻是要將金蛇逃竄的路徑變化盡皆瞭然,這才能料敵機先一舉奏效。
  
  不防這畜生竟猶有反抗之力,蛇頭一抬,噴出一縷極細的黑絲,正射中丁原掌心。
  
  丁原五指一掃,如撥琴瑟輕盈拍在金蛇身上,那金蛇猛烈扭動幾下,似在做最後掙扎,卻終於被翠微真氣激飛出去,僵直的摔落到天龍真君腳下。
  
  天龍真君心疼至極,左手虛空一引收起金蛇,見它只在自己的手掌裡微微顫動,元氣已是大傷。
  
  這條金蛇天龍真君不知道耗費多少心血煉化,平日簡直呵護有加,唯恐有半點意外。今日甫一出手卻被丁原打得狼狽不堪,好在尚有一息,不然那幾十年的心血豈不是付諸流水?
  
  再看丁原中毒的左手上隆起一層淡淡碧華,掌心一點黑斑竟漸漸由深而淺,由淺而沒,以三寸金練之毒居然未能傷到他。
  
  這自然是托九轉金丹之福,當年丁原修為尚淺便可煉化玄金飛蜈,何況今日?這金蛇之毒儘管厲害,可終究勝不過九轉金丹的王道仙氣。
  
  丁原接連兩招都沒能擊斃金蛇,心中微感遺憾,他卻不曉得能讓三寸金練吃上這麼大虧,幾十年來還是頭一遭。
  
  天龍真君嘿然怒笑道:『好小子,竟敢傷我的仙家靈獸,今日定要叫你身首異處!』他袍袖無風而鼓,臉上升起一團黑光,雙足踩在地上卻發出"絲絲"輕響。
  
  丁原突感足心一涼,腳下鑽入兩道陰寒之氣,沿著經脈迅速竄升,所過之處一片麻木,幾乎失去知覺。在他腳旁的青磚俱已成黑紫之色,隱約泛著淡淡金光,鼻中亦聞到一股惡臭腥味。
  
  原來天龍真君驚怒中,悄然施展多年不用的「水毒洩地大法」,將他內丹裡苦修兩甲子的毒素精華「七蠱九蟲流」以真元度出,藉著腳下土地攻入丁原體內。
  
  丁原終究經驗尚淺,全沒料到世間竟有這般異術,一個沒留神即刻著道。好在他應變及時,一察覺不對立刻功壓雙膝,憑藉丹田內蘊藏的百年精純功力,硬生生迫向七蠱九蟲流。
  
  然而天龍真君的修為亦非等閒,為置丁原於死地更是全力施為,拚著損耗真元,將七蠱九蟲流源源不絕攻入丁原足心。
  
  丁原雙足陷於劇毒中已不能動,心頭忖量道:「這老毒物果然有一手,我剛才倒有些輕敵了。倘若再這麼僵持下去,說不準就會被人所乘,得早點設法脫困才對!」
  
  他靈機一動,手中雪原仙劍反轉鋒刃,裂石插入地中逾尺,接著手腕一抖,就聽地下傳來隆隆悶響,丁原腳前的地面頓時斷裂出一道一丈多深的溝壑,將七蠱九蟲流一舉切斷。
  
  「嘿」的一聲,丁原臉上碧光一閃,吐氣揚聲將攻入腿中的七蠱九蟲流盡數迫出,"喀拉拉"一聲,腳下青磚寸寸碎裂,變成碳黑一般的石墨。
  
  天龍真君也是一愣,沒有想到丁原居然如此棘手。他雖親眼目睹方才丁原氣吞鬥牛隔殺雷遠於當場,但總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也就沒太放在心上。孰知丁原竟又將他的七蠱九蟲流乾淨俐落的破解,頓時使他顏面無光。
  
  當下他兇念陡生,催動真氣張嘴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彩芒,匹練般射向丁原。塔內被那五色彩芒薰得惡臭瀰漫,聞者欲嘔,修為稍差些的急忙捂鼻屏息,運功相抵。
  
  丁原曾見過天龍真君施展「千色萬毒練」,故不陌生。
  
  他雙腿毒氣裁退麻木未消,因而難以使用身法趨避,見那彩芒射來,雪原劍舞起一團光霧將周身籠罩,卻是一式百轉千流。
  
  千色萬毒練如暴雨梨花般打在雪原劍上發出"哧哧"響聲,冒起一蓬蓬白濛濛的霧氣,塔中的三座金像表面紛紛起泡,泛起烏黑的輕煙,竟為飄散在空氣中的劇毒腐蝕。
  
  雷威見狀,右掌一立淩空拍出三下,一道雄厚的罡風平地席捲,帶著淡紅色光華將吹向金像的毒霧全數迫退。乍一眼看去,他似乎只為保護祖上的金像不被損壞,其實掌底卻用上暗勁,一股潛流悄然無聲的轟向丁原脊背。
  
  丁原全副心神都在應對天龍真君,完全沒想到以雷威身分竟然在眾目睽睽下出手偷襲,待等心頭警兆升起,已是遲了少許。
  
  可越是局勢險惡,越顯出當年老道士的教導之功,丁原心中毫無恐慌之情,思忖道:「看來今晚我難逃此劫,可也不能讓這幫惡人太過得意,說什麼也要再除去一兩個兇頑,也好為盛大哥他們減少些麻煩。」
  
  一念至此,他再不顧惜自己的安危存亡,只用翠微真氣護持全身,卻在口中念動真言,祭起了暗風羅喉針。
  
  當年風雪崖位列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睥睨天陸橫行無忌,在暗風羅喉針下更不知折服多少仙家高手,丁原自得到此寶後,雖有潛心修習,但也未曾針的用過,此時千鈞一髮,頓時想起了它。
  
  丁原仙劍一引,竟是轉守為攻,劈開千色萬毒練直射天龍真君咽喉。老毒物微微一驚,金杖橫格,退步錯身將雪原劍封住,口中的千色萬毒練猶如長河之水滔滔不絕,射向丁原。
  
  丁原左掌揮出,捲起一陣狂飆,將五色彩芒激飛出去,袖口裡的暗風羅喉針已無聲無息的射出。
  
  "啵"的一聲脆響,雷威的天雷罡風撞擊上丁原護體真氣,丁原饒是運用巧勁卸去大半力道,依舊被震得眼前一黑,一口熱血噴薄而出,身子朝前踉蹌幾步,雪原劍也劍是渙散,光芒頓暗。
  
  天龍真君心頭一喜,正要乘火打劫,忽然覺得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麻,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半空裡爆出一團黑光,迅即擴散到方圓數丈。他眼前一暗,被那團黑光當頭罩住,身體猶如突然中墜入輪迴地獄,周圍漆黑一片,不見盡頭。
  
  天龍真君大吃一驚,急忙催動靈覺想探個究竟。
  
  可靈覺甫一出體即如泥牛入海不見回音,眼前的黑光倒是迅速變濃,連數丈開外的丁原也瞬間消失不見。
  
  天龍真君不禁暗叫糟糕,那千色萬毒練也被一股迎面撲來的龐大罡風倒捲,直欲灌回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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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6 23:52:11

Chap.3 當關


  四周一片空寂,竟連天龍真君自己的呼喊也聽聞不到,彷彿這漆黑的光霧足以吞噬一切,連聲音也不放過。偏偏耳朵裡迴蕩著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呼呼風聲,隱約有一種詭異奇妙的聲音在遙遠縹緲中傳來,竟似是魔家的梵語禁咒,悠揚虛無,如歌如訴。
  
  當這聲音鑽進天龍真君腦海時,全身的神經如受電灼,腦殼更是即將被硬生生撕裂開一樣疼痛!
  
  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記嘶吼,無奈竟什麼也聽不到,唯有那梵語呢喃越來越響,就如同是漲潮的海水逐漸吞沒他的神志--在天龍真君的感受裡,這一刻光陰被拉得無限漫長,可落在雷威等人眼中,卻是另一福詭異震撼的景象。
  
  明明看到丁原身受重創,天龍真君穩穩佔著上風,驀然間,打丁原袖口裡射出一根赤紅色、寸許長的針芒沖天而起,藉著千色萬毒練的罡風逆流而進,以肉眼步可分辨的速度釘在天龍真君胸口之上,頓時爆出一團濃烈的黑色光霧,將天龍真君的身軀吞沒。
  
  眾人趕緊催動真氣定睛瞧看,誰料眼前所及依舊是一團黑霧繚繞,目光根本穿不進去,唯獨聽見那黑色光霧裡發出輕輕鏑鳴,竟有如梵語魔咒。
  
  神鴉上人第一個醒悟過來,失聲叫道:『暗風羅喉針!』飛起雙掌朝它轟去。
  
  猛聽丁原低斥一聲,將真氣催動到頂點,那暗風羅喉針受到主人驅動黑光暴漲,竟如烈焰直竄霄漢,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映出一層妖豔的暗光。
  
  眼見神鴉上人的掌風要擊中光霧,丁原手中的雪原劍碧波蕩漾,化做萬頃滄海。淩厲的掌風撞擊在碧光之上,爆出"啵"的一聲,杳然無蹤。
  
  丁原亦是受到神鴉上人掌力衝擊,體內傷勢再添一層,情不自禁脫口噴出一蓬熱血,低聲喝道:「破!」
  
  暗風羅喉針如應斯響"叮"的一亮,自光霧中閃出一縷赤紅血影,飛回主人袖口裡。
  
  漸漸光霧開始消退,人們這才看到天龍真君如一尊泥塑神像筆直挺立,手裡兀自抓著金杖柱地。
  
  天龍真君的嘴巴張到最大,瞪足眼睛望向虛空,流露出茫然驚恐之色,全身的黑衣忽然悄無聲息的一片片裂開,一股股血水自無數縫隙中飆出,就宛如一個被戳得千瘡百孔的水囊一樣。
  
  跟著他的面部奇怪的扭曲,七竅之中滲出黑色血絲,身上鱗甲紛紛散落,露出裡面的腥紅肌肉,額頭上血色肉瘤漲破,流出黑褐色腥臭無比的液體。
  
  塔中突然出現出奇的死寂,連雷威這般的高手也被面前的一幕所震撼,幾乎忘記了開口。
  
  誰也不敢想像,如果和天龍真君易地而處,自己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丁原已回到原處以劍支地,他衣裳破裂,嘴角熱血汩汩流出,面色也蒼白可怕,可神色裡卻仍舊無懼,緩緩掃視過眾人。他身上毒傷、掌傷都在發作,周圍虎視眈眈的全都是天雷山莊的人,拔劍四顧盡皆敵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龍真君的屍身就像被抽乾的空囊,徐徐軟倒,周身上下卻再無一處完好的肌膚。
  
  神鴉上人見狀,急忙上前扶住天龍真君的屍身,低頭看到這個被自己邀來助陣的老友死時仍舊把眼睛圓瞪,也不覺罕見的苦笑一聲,曉得天龍真君實在是死不瞑目。
  
  多年來九妖縱橫天陸,連各大劍派也無可奈何,如今天龍真君居然不明不白栽在一個後生晚輩的手裡,未免有些可悲復可笑。
  
  其實若要憑藉真實修為,丁原縱然是天縱奇才又屢獲異遇,也終究限於年齡修為有限。天龍真君再不濟,也不至於把命都交出去,怨只怨他太過托大,沒料到丁原居然祭起了風雪崖的獨門魔寶暗風羅喉針,猝不及防之下釀成殺身之禍。
  
  神鴉上人半抱著天龍真君乾癟的屍身,油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情。他怨毒的抬眼凝視丁原,澀聲問道:『風雪崖事你什麼人?』
  
  此際若丁原報出他與風雪崖的關係,或可令雷威等人有所顧忌,蓋因為正魔兩道的行事風格終究有所不同。若是與正派結仇,對方多半會先禮後兵,光明正大地前來挑戰;可要是惹了魔道中人,往往是如附骨之蛆,不擇手段,各種險招無不用極,故此天雷山莊可以顧及翠霞派,但對風雪崖、蘇真等魔道高手卻是不願招惹。
  
  這丁原也真是天生傲骨,豈肯藉別人的名頭苟活偷生?當下強運一股真氣,壓住又一口要噴出的熱血,微微喘息道:「何必多問,要報仇只管上來!」
  
  這時任誰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不僅被雷威掌風掃中,更在先前中了天龍真君的七蠱九蟲流。
  
  這時人群裡傳出一陣輕輕的訝異聲,原來天龍真君的屍身驀然冒起一股青煙,竟在眨眼間蛻變成一條一丈六尺長的黑蛇,冗長的尾巴直拖到地上,卻是他元神一滅,終於顯出了本身。
  
  這一下神鴉上人知道天龍真君是徹底沒救了,修練之人不同於常人的一個異處就在於肉身縱然毀損,短時間只要元神不滅,旁人即可以無上玄功助其歸位,獲取新的肉身延續性命。可那暗風羅喉針專破修練者的三魂七魄,端的歹毒無比,焉會給天龍真君留下一線生機?
  
  桑土公從人群裡鑽出,抬著圓圓的腦袋說道:『好...好小子!居然殺...殺了我們兩個朋友,我...我要為他們--報仇!』
  
  說著他也不等別人接話,一樣雙拳揉身飛起,在空中宛如跳擲的皮球,繞著丁原一氣打出數拳。
  
  丁原夷然不懼,強忍住咽喉堵著的一口瘀血,右掌一封,"啪"的一聲拳掌相擊,桑土公矮墩墩的身驅像石丸一般高高拋起,丁原亦是微微一晃。出乎丁原意料之外,這一拳接實之下,不僅未感覺到絲毫巨力衝擊,反而有一股柔和的真氣,藉著拳掌接觸的瞬間被度了過來,順著經脈直抵他的胸口,竟令丁原心頭的鬱悶減輕不少。
  
  他立刻醒悟桑土公是在藉此機會未自己療傷,不由心頭一暖。
  
  那桑土公平日裡看起來木訥遲鈍,沒想到也會玩上這麼一手,看他身形如電圍著丁原夷陣狂攻,居然也騙過了雷威等人的眼睛。
  
  桑土公一面出拳,一面以傳音入密道:『丁...小哥,你...你鬥不過--他們,不如我...我用,土遁護著你逃...逃走!』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多謝,不過我有朋友在下面,絕不能獨自逃生。」
  
  桑土公一急,呼喝聲中連出三拳,說道:『可這樣...再這樣下去,你會...會沒命!』
  
  然而以丁原秉性焉能為桑土公隻字片語所勸動,他說道:「我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你快退下,莫讓他們識破了。」
  
  桑土公明白丁原傷勢不輕,能夠支撐不倒已屬難得,自己藉著拳勁度過去的真氣,要說助他略疏氣血或許可以,但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治癒丁原無疑是癡人說夢。對方這麼說,不過是為他著想罷了。
  
  故此桑土公拒絕道:『不行,你...你別管...管我!』
  
  丁原在桑土公暗助下氣血平復不少,胸口的瘀血也漸漸疏通。他架開桑土公,一記看似石破天驚的重拳,問道:「你我並無深交,閣下為何如此冒險幫我?」
  
  桑土公又送出一道真氣,回答道:『你救...救了姓蘇的女...女娃兒,她又曾...曾救我--性命,我自當報...報答於--你!』
  
  丁原心中感動,他沒想到像桑土公這樣被人列為天陸九妖之一的人物,也能輕生重意,甚至勝過許多素日自我標榜的名門子弟。可見人斷不能以簡單的正魔兩道區分,就他認識的人裡,固然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這般的敗類,可也有風雪崖、蘇真那樣的豪傑梟雄。
  
  當下丁原更不願桑土公為自己冒險,雙掌猛吐出一道罡風,將他迫退道:「好意心領,我不需要別人幫忙,還請退下!」
  
  這麼用力稍猛,嘴角一縷血水又再溢出。
  
  桑土公還待再說,背後的赤髯天尊已察覺出一點蹊蹺,他揚聲冷笑道:『桑兄,照你這麼打下去到天亮也結束不了,還是讓洪某來吧!』話音一落,他的身軀微一晃動,搶到桑土公身前,手中紫檀杖泰山壓頂般砸下。
  
  赤髯天尊欺丁原重傷難以催動真氣,因而出手就是大馬金刀的硬拚架式,令丁原無從取巧。
  
  丁原腿上巨毒雖退卻,尚來不及運氣疏通,故此步履比往日艱難許多。
  
  眼看紫檀杖杖影重重封死他周身所有空間,便索性不動,雪原劍以一式春潮帶雨迎了上去。當日丁原正是依靠這招破解了風雪崖的一記猛攻,如今使來自是更多了一份心得。
  
  但聽"叮叮"一通密集如雨的脆響過後,紫影消融,赤髯天尊收身而退,竟是無功而返,反被震得手臂微麻。
  
  丁原強忍下一口熱血,長嘯一聲,卻是再次給盛年示警。
  
  事到如今他早全數拋去生死之念,目光掃視在場眾人,心底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一氣尚存,就絕不能有任何人從自己的身前走過去!」
  
  死又何懼?自己下山不過短短數日,由生到死不曉得走過了多少回,卻從未有過後悔,倘若曾經有過半分皺眉,丁原便早已不是今日之丁原!
  
  他不知道密道中盛年等人的情況如何了,為何自己發聲示警這麼久還沒有回音。
  
  丁原輕輕吐了口濁氣,努力積聚著體內僅存的翠微真氣,心中暗想:「看來今晚我是要戰死在這兒,這也不枉和阿牛跟盛大哥他們相交一場。可惜再見不著雪兒,也沒法再陪她去找尋海外的仙山桃源。」
  
  他向著赤髯天尊怒目而視,蔑然冷笑道:「好一個前輩高人,卻也會用車輪大戰。你們只管一個個上來,小爺又有何懼!」他滿身鮮血,衣裳碎裂,可橫劍怒目,修長的身軀傲然屹立,如山嶽一般雄偉。
  
  眾人見狀無不感駭然,心頭不約而同湧起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俗語,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眼下竟如山嶽一般難以逾越!從開戰至今丁原連鬥四大高手,中間全無休息,那雷遠或許差了一點,可後面幾個俱為九妖中人,竟也收拾他不下,反倒把天龍真君給賠了進去。
  
  晏殊藏身人群望著丁原暗道:『若非親眼所見,就是打死我也不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當年的小混混。他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要再過上幾年,恐怕我們在場的這些魔道人物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惜,他是活不過今晚的了,我雖有心救他,但又怎鬥得過雷威與神鴉上人他們?』
  
  赤髯天尊也禁不住心中升起了一絲欽佩,他開口說道:『小子,只要你肯束手就擒,老夫保你一條性命如何?』
  
  雷威聞言臉色微變,可又不能當著那麼多人駁了赤髯天尊的面子,只好暫且隱忍。
  
  丁原漠然答道:「今晚之事不必多說,要嘛你們退走,要嘛便從小爺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再無第三條路可言!」
  
  赤髯天尊嘿然一笑道:『既然你想找死,老夫便成全你就是!』說罷,袖口無風自動,鼓脹而起,一束光華飛射出來,卻是三千紅塵絲。
  
  丁原曾經見識過它的厲害,儘管周身如針戳火熱,但亦不肯退讓半步。
  
  他方要出劍攔截,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閃,有一聲音若洪鐘般笑道:『邪魔歪道,亦敢與日月爭輝?』
  
  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橫空出世,攔在丁原身前,正是盛年!
  
  他虎目如電,氣勢沖天,右掌五指併攏成刀狀淩空劈下,"哧"的一聲輕響,三千紅塵絲迎刃被削去了兩寸多長,無數細微的塵絲飄散亂舞。
  
  丁原一怔,繼而心頭一鬆道:「盛師兄!」
  
  盛年望著滿身血跡疲憊不堪的小師弟,心中既是敬佩又是疼惜。
  
  他一拍丁原肩頭,感覺對方體內真氣雖有些微弱,但好在沒有遭受致命的內傷,當下心頭稍安道:『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給我。』
  
  在盛年之後,畢虎扶著一個神色萎頓的女子也從密道裡鑽了出來,那女子身上裹著一件男人的衣服,卻是畢虎的外罩,兩條玉腿膝蓋以下卻裸露在外。最後面出來的是秦鐵俠,他面如土色顯然是重傷未癒。
  
  可是一眼望去卻獨獨少了阿牛,丁原忍不住問道:「阿牛呢?」
  
  盛年沈聲答道:『阿牛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說,你先調息療傷,這裡由我來應付。』
  
  雷威頓時認出盛年就是當日毀了自己仙寶之人,目中射出兩道寒光道:『閣下終於來了!』
  
  盛年大步邁過丁原,與雷威遙遙相對,朗聲笑道:『你費盡心機不就是要逼我出來嗎?如今盛某就站在這裡,有種便上來取我人頭吧!』
  
  雷威連說幾聲『好』,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與老夫做對?』
  
  事到如今,盛年也無再隱瞞的必要,於是洪聲答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
  
  這一說,頓時又引起天雷山莊的人群裡一陣騷動。
  
  雷威按捺心頭怒意,嘿嘿笑道:『好啊,又是一個翠霞派的,莫非名門正派果真與我天雷山莊有仇?』
  
  盛年語音鏗鏘,回答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為何不檢點自己的所作所為?』
  
  赤髯天尊屢次在翠霞門下吃虧,心底早恨透丁原等人,這時桀桀笑道:『雷兄何必與他浪費口舌,待老夫來送他上西天!』
  
  他一舉手中紫檀杖,如怒龍出海,刺向盛年當胸。
  
  盛年早有防備,背後的石中劍一聲龍吟脫鞘而出。他輕舒猿臂握住劍把,劍光樸實無華一現即沒,"叮"的一聲格開紫檀杖。不等赤髯天尊再出下招,盛年虎軀微側,左掌力重千鈞朝對手脖子劈去。
  
  赤髯天尊一驚暗道:『翠霞派的弟子怎麼個個年紀輕輕卻如此難纏?那姓丁的小子已不簡單,這盛年看起來更是個難對付的主,莫非我這些年埋首窮荒都成了白費?』
  
  他哪裡能明白淡言真人門下弟子人丁稀落,加之淡言教導方法怪異,真正能學如盛年、丁原、阿牛者皆是鳳毛麟角,他們或原本天賦異稟、或際遇出奇、又或勤苦專一,始有今日的一點成就。
  
  而那盛年經淡言真人多年苦心調教,出師時便已突破通幽境界,兼之數年來與布衣大師終日相伴潛心修練,修為更是一日千里,參悟坐照之境,與赤髯天尊鄉比哪在話下。可盛年心中亦有顧慮,眼下對方高手眾多,雷威、赤髯天尊等人修為著實不遜,己方這幾人被重重圍住又毫無外援,別說突圍,就連自保也難如登天。
  
  何況丁原連戰力疲,重傷在身,秦鐵俠儘管可戰,奈何修為稍弱,而那畢虎殊不可靠,誰曉得他什麼時候就要見機不妙快點逃走?
  
  但盛年天生豪勇,敵勢越強越是激起他萬千雄心,催動著八成的翠微真氣如排山倒海壓向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不敢怠慢,撤回紫檀杖緊收門戶,施展出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兩人身影叠飛,罡風鼓盪,漸漸越鬥越開,由地面而半空,由半空而腳踏塔壁,各施奇能,一時間打得天昏地暗,潑水不進。
  
  神鴉上人目光卻落在了畢虎身上,冷哼道:『畢兄,你真是讓灑家刮目相看啊。雷兄將你奉為上賓,你卻忘恩負義,幹起吃裡扒外的勾當,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畢虎從密道裡鑽出時,一抬頭見外面天雷山莊偌大陣勢心中就暗暗叫苦,可眼下時在是騎虎難下,唯有硬著頭皮道:『我...我可沒吃裡扒外,這都不關我事。』
  
  話一說完,臉上響起一記清脆的耳光,畢虎摀著臉,轉頭看身邊的石磯娘娘柳眉倒豎,杏目圓瞪。
  
  只見她一臉怒氣叱道:『懦夫,大丈夫敢做敢當,有什麼好怕的?』
  
  眾人見狀都是一陣詫異,暗道:『好一個潑辣女子。』
  
  畢虎摸摸腫起的臉頰也不生氣,苦笑道:『我若真怕他們,又怎麼會把妳從黑冰雪獄裡給救出來?』
  
  原來畢虎抓著秦鐵俠往外就逃,可秦鐵俠怎肯捨棄阿牛獨身脫險?見狀便要回頭相救,畢虎死活也不肯放手,卻在糾纏間看見魔虎載著阿牛一頭撞入黑冰潭中。秦鐵俠氣急攻心,又因寒毒發作,竟暈了過去。
  
  這時就算畢虎有十二個膽子也不敢回頭再去找魔虎的晦氣,至於阿牛的生死,他只好在心中念叨數十遍『善有善報』以盡人事。
  
  於是他咬一咬牙,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拿在手裡又猶豫老半天,才碾碎塞進秦鐵俠嘴裡,再以真氣疏通經脈把他救醒。
  
  畢虎好說歹說,架著秦鐵俠回到外一層,盛年也剛好運功完畢,將封印在石磯娘娘身上的禁制破除。
  
  此刻丁原的嘯聲報警早已響過,奈何盛年當時正在緊要關頭,物我兩忘充耳不聞。畢虎更是深入牢獄最裡,無從察覺,因而儘管外面已是緊急外分,獄中眾人卻是恍然不曉。
  
  畢虎見盛年大功告成,二話不說,掏出三顆玉露白洗丹送進石磯娘娘櫻唇之中,她舌尖一觸即化作甘甜玉液沿著喉嚨流下,周身頓起暖意。
  
  經過這麼一陣折騰,石磯娘娘的神志也恢復不少,她望著畢虎問道:『怎麼會是你在這裡?』
  
  畢虎嘻嘻笑道:『昨晚有神仙託夢,我夢見妳被雷威困在黑冰雪獄之中,倍受煎熬。我一夢醒來什麼也顧不得,便請上幾位朋友前來救妳!』
  
  石磯娘娘啐道:『呸,哪裡來的神仙?又是你在胡說八道。』她目光轉向盛年,感激的道:『請問閣下高姓大名,日後本宮必有厚報。』
  
  盛年目不斜視望著遠處,回答道:『在下盛年,本是潛入此間尋找兩位朋友,不巧邂逅宮主,舉手之勞也不必石磯宮主放在心上。』
  
  石磯娘娘這才覺得除了畢虎目光古怪盯著自己,盛年與另一老者卻都把頭偏向外面,頓時想起自己竟是身無寸縷。
  
  她抬頭正對上畢虎色咪咪的眼珠,不禁又羞又惱,甩手一個巴掌打在畢虎臉上,訓斥道:『還不把你的衣服脫下給老娘穿上!』她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脆,顯然是玉露百洗丹生出功效。
  
  畢虎聲也不吭,飛快脫下外衣為石磯娘娘穿上,無奈對方身材修長,而他偏偏又瘦又矮,最後還是將一截玉腿露在了外邊。
  
  收拾妥當,石磯娘娘心下稍安,問盛年道:『盛兄的兩位朋友可曾找到?』
  
  盛年半天不見阿牛心裡也正疑惑,聞言將目光投向畢虎。
  
  畢虎瞞不過去,支支吾吾說了個大概,臉上頓時又挨了石磯娘娘一個耳光。
  
  盛年正打算隻身返回尋找阿牛,卻聽見外面傳來一記嘯聲,中氣已明顯不足,可見丁原已然受了重傷。他情急之下也唯有暫時將阿牛安危擱起,先接應丁原再說。
  
  幾人順著原路返回,剛出密道,正遇上赤髯天尊咄咄逼人攻向丁原,卻被盛年如神兵天降,一掌斬斷了三千紅塵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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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8 09:40:26

Chap.4 雷霆


  神鴉上人聽畢虎這麼一說,心中怒極。
  
  這畢虎本是他引來天雷山莊,出了這檔事情也令他顏面掃地,難以向雷威交代。
  
  他背後雙翼一振,淩空飛起對畢虎道:『畢虎,我與你從此恩斷義絕,灑家今日非殺你不可!』
  
  畢虎嚇得直朝後躲,差點鑽進石磯娘娘的褲襠,雙手連搖道:『上人,這真的是誤會,是誤會啊!』
  
  可神鴉上人哪裡肯多聽他半句,手中一托朱漆葫蘆祭出森羅火鴉。一時之間,塔內黑壓壓一片烏光蓋頂,在神鴉上人的真言催動中,鋪天蓋地撲向塔底正中的畢虎等人。
  
  畢虎見神鴉上人說翻臉就翻臉,反倒是把心一橫。他一看對方手中托起朱漆葫蘆,便猜到是要施展森羅火鴉。好在他隨身攜帶的異寶層出不窮,幾乎是與神鴉上人同時祭出了血玉熔金壺。但見一蓬紅光鏑鳴沖天,化做漫天燃燒的紅蓮,森羅火鴉頓時撞上了天生剋星,剛一沾上紅光即被吸了魂魄形神俱散,自是被吸入壺中煉化。
  
  神鴉上人急忙收了火鴉,可放出去的畢竟也折損了小半。
  
  他小眼如毒針一般刺向畢虎,恨聲說道:『好你個老賊頭,居然偷了血玉熔金壺來破我仙寶,灑家容不得你!』雙翅一展,當空朝著畢虎撲下,手中已多了一把封隱多年的「沈羽浮火刀」。
  
  這沈羽浮火刀長四尺掛零,通體暗紅狀若一尾浮羽,在真氣催動之下,刀內蘊藏的陰火噴薄而出,等閒金石一觸即為消融,更莫說凡胎肉身。
  
  畢虎見神鴉上人惱羞成怒動起真格,心頭也叠叠叫苦。
  
  若照往常,早仗著過人身法遠揚千里,可如今他身後站的就是石磯娘娘,倘若自己想逃開倒是不難,然而身後功力未復的心上人恐怕頭一個要成為刀下祭品。
  
  無可奈何下,畢虎也唯有抽出割鹿刀,百忙之中還不忘低聲對石磯娘娘道:『清妹,為了妳,我與那老賊禿拚了!』
  
  說罷飛身而起,在半空中截住神鴉上人。
  
  "當"的一聲火光四濺,割鹿刀亮起一線詭異的藍芒,畢虎握刀的手掌被刀上傳來的一般灼熱炙得一疼,急忙運功相抗。
  
  耳朵裡卻聽見石磯娘娘讚道:『畢虎,多年不見,你的修為倒是見長,讓老娘我刮目相看啊!』
  
  畢虎吃了神鴉上人一記重擊勇氣正消,忽然間聽石磯娘娘的誇獎,渾身一陣舒坦,飄飄然幾乎忘了對手是誰。
  
  他一挺胸膛道:『清妹放心,有我在,這老賊禿休想傷妳一根頭髮!』
  
  神鴉上人見畢虎大放厥詞更是憤怒,仗著沈羽浮火刀全力朝著畢虎發動猛攻,藍色的妖焰圍著畢虎一通亂舞,壓得老賊頭幾乎喘不過氣來,當然顧不上再吹法螺。
  
  畢虎眼見形勢不妙,藉著一個假身抽刀,橫飛出數丈,望著神鴉上人道:『上人,我是打不過你的,但你也未必能追上我的身法,咱們就在這塔裡玩玩吧。』說罷,瘦小的身子跳擲星丸,四下亂竄。
  
  神鴉上人怒不可抑,緊追著畢虎不放,彼此身形越來越快,最後化成兩道光影,已分不出誰是誰來。
  
  畢虎邊打邊逃,靠著靈活油滑的身法游鬥趨避,嘴裡依舊不停道:『上人,你我又沒冤仇,何必這麼死拚?不如我向你賠個不是,再送你幾件寶貝,我們罷手不打如何?』
  
  見神鴉上人不理,畢虎又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被你攆成這樣,你還追個什麼?』
  
  神鴉上人恨極畢虎,毫不理睬對方的喋喋不休,只想著趕上這個老賊頭,將他一刀兩斷。
  
  相較這兩人,盛年與赤髯天尊的動靜要小得多,可也凶險很多。數招過後,兩個人漸漸拚出真火,方圓數丈內罡風呼嘯,殺氣縱橫。
  
  盛年的石中劍大開大闔,氣吞鬥牛,與尋常的翠霞派劍法迥然不同,在氣勢上更勝赤髯天尊半籌,若不是方才他為救治時機娘娘耗用了不少真元,恐怕聲勢還要驚人。
  
  赤髯天尊越鬥心中越是驚訝。
  
  他本以為盛年縱使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年輕弟子,誰料幾招下來對方招招精妙,真氣磅礡,絲毫不遜色於那些長老級人物。
  
  以他之能,居然也唯有先求穩守門戶,再圖進攻,倘若一個疏忽,不僅百年的威名要葬送此地,更有可能步了天龍真君的後塵。
  
  雷威見兩個站團雖然情形不盡相同,可都成膠著之局,心底升起一絲急躁。
  
  他忽然聽見石磯娘娘叫道:『雷威!我與你原本天南地北素無冤仇,不過是未曾將那空靈石乳借與你修練血雷錐。你明著以奔雷帖邀我到山莊作客,背地裡卻設下毒計暗害於我,更用魔教歹毒酷刑迫我交出石乳,所作所為與禽獸何異?』
  
  塔內眾人本有不少正在奇怪那潑辣女子是誰,聞聽石磯娘娘所言,頓時恍然,有些人嘴上不說,心中不免也暗自不齒雷威所為,更有些與石磯娘娘原本就是交好,此時便暗暗打定了主意絕不出面幫助雷威,晏殊就是其中之一。
  
  雷威被當眾叫罵,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他嘿嘿冷笑道:『老太婆,如果不是我一念之仁,妳早就魂飛魄散,怎容得妳現在如潑婦一般罵街?』
  
  石磯娘娘雙手叉腰,絲毫不懼回應道:『你果真有那般好心嗎,還不是貪圖我的空靈石乳?實話告訴你,你猜得不錯,空靈石乳的確藏在我身上,可你一輩子也休想拿到!』
  
  雷威心下暗恨。
  
  旁邊的雷鵬察言觀色,已明瞭堂兄心意,低聲說道:『大哥,照這麼打下去何時是個了結?不如小弟先去將那秦鐵俠與賤女人一併拿下!』
  
  雷威默默一點頭,雷鵬衝著烏獷一打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悄然搶出人群,分朝秦鐵俠與石磯娘娘襲去。
  
  誰知雷鵬剛邁出數步,尚沒來得及接近秦鐵俠,盛年一聲虎嘯,先是石中劍由剛轉柔,幻出九朵劍花迫退赤髯天尊,爾後身形宛如飛將軍天降,左掌挾著一股龐大無倫的罡風拍向雷鵬胸口。
  
  雷鵬沒料到盛年說就來,全不受赤髯天尊羈絆,趕緊雙掌一翻,拚盡全力朝外推出。"轟"的一聲掌風四溢,身子歪歪斜斜被震退三步。
  
  盛年去勢不止,又飛起一腿。他出腿時尚在雷鵬面前,可當左腿舒展而出時,腳尖已點到烏獷面前。
  
  烏獷趕忙橫劍招架,"砰"的一響,盛年足尖踢在劍頁上,頓時把烏獷的長劍震起老高。
  
  這時赤髯天尊已從背後趕到,紫檀杖化出萬千重影籠罩住盛年,盛年收勢側身,石中劍一式中流砥柱劈在杖身上,再次化解了對方攻勢。
  
  他一氣之間連戰三名高手,竟彷彿是同時發招收招,身法招式一氣呵成,直如水銀瀉地般。待稍有停定時面容不改,一記長嘯盡兔胸頭濁氣,直震得塔宇震顫,群魔心寒。
  
  盛年目光掃過雷鵬和烏獷,不屑說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欺負無還手之力之人算什麼英雄?有種你們便一起衝著盛某來吧!』
  
  赤髯天尊為盛年氣勢所奪,一下子竟說不出話。
  
  雷鵬惱羞成怒,嘿然道:『既然你要做英雄,老子便成全了你!』扭頭招呼赤髯天尊道:『洪天尊,夜長夢多,我們先一起結束了這小子再說!』
  
  赤髯天尊心知以自己修為難以取勝,當下也不吭聲,算是默許。
  
  烏獷卻向盛年一抱拳道:『閣下果然英雄了得,烏某人自認不是你的對手,只好和別人一起上了!』
  
  盛年心道這人倒也算是個漢子,可惜被雷威拖下了水,微微一笑道:『烏兄不必客氣,儘管放馬過來。』
  
  雷鵬烏獷同時發動,雙劍相映,分挑盛年兩肋,令其難以兼顧。
  
  盛年虎軀一轉,兩把長劍自腋下將將穿過,尺寸拿捏恰好。
  
  赤髯天尊見狀,揮動紫檀杖夾攻而上,與雷烏兩人成鼎足之勢,把盛年困在中央。
  
  這一戰與方才又大有不同,表面看起來盛年仙劍俾倪,氣勢如虹,依舊不落下風。可那三人卻利用人數優勢在外圍遊鬥,並不與盛年硬拚,只待消耗他的真氣,一旦實在閃躲不過,就由赤髯天尊出面封架。
  
  這麼打來,對於盛年頗為不利,時間若久,他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支撐,況且先前又曾耗損真元解救石磯娘娘。
  
  身後的秦鐵俠等人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和石磯娘娘都無出手之力,連走路都成問題,唯一還有再戰之勇的便是丁原,然而情況實在比身前兩人也好不到哪裡。
  
  丁原方才食得畢虎一粒玉露百洗丹,丹田頓覺一股暖意騰起,趕緊坐下藉著藥力療傷。這雲林禪寺的聖藥雖然比不上九轉金丹,但也非同尋常,才片刻功夫已卓見成效。可要說完全醫治好內傷,怕再有數日也不夠,如今只能抓緊時間盡力恢復。盛年那邊的情形他亦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中,見對方不顧顏面以三人夾攻,丁原不覺一股怒火湧到心頭。
  
  眼見盛年的身法漸漸有些慢了下來,丁原明白他已開始不支。
  
  雖然說自己身上內傷頗重,依舊不宜動手,可這生死關頭也無法管那麼多了,當下勉力站起,以雪原仙劍柱地喝道:「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赤髯天尊,咱們再來鬥過!」
  
  他的話音剛落下,卻聽見身後有人道:『丁小哥,你先歇著,讓我來!』
  
  丁原回頭一看,那滿身血汙一身狼狽之人,不是阿牛卻又是誰?
  
  丁原驚喜道:「阿牛!」
  
  阿牛朝他憨厚的咧嘴一笑,從密道口又扶出一人來。
  
  丁原乍見之下不禁一怔,原來那人的模樣著實太過恐怖,簡直如從地獄裡鑽出來的惡鬼一般。一旁的秦鐵俠與石磯娘娘亦禁不住失聲驚呼,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那人身材甚是高大,幾乎與盛年平頭,一頭深藍亂髮如枯草叢生直披到腰際,同時也遮掩住大半的面龐。可從亂髮間透露出的小半張臉上,卻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凹凸不平盡是色彩斑斕的坑窪,就好像被毒藥腐蝕過,有些地方還流淌著濃稠的亮紫色血膿。
  
  兩片眼皮如橘皮,與下面的肌膚年連成一體,完全遮住了眼球,卻又深深的凹入眼眶。
  
  嘴巴上的雙唇高高凸起朝外翻捲,上唇幾乎就抵到鼻尖,可他的鼻子也早不能稱之為鼻,血肉模糊的與周圍皮膚褶皺在一起,只有微微隆起的鼻端露出的兩個小孔,還能讓人看出點鼻子形狀來。
  
  一蓬枯草般的藍紫色鬍鬚又長又硬,根根如刺蝟的鬃毛。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可也只剩下幾根遮羞的布條而已,大部分的身軀裸露在外,肌膚情形與臉上一般無二,滿身的惡臭流著膿瘡。
  
  好在身體四肢尚算完好,可再仔細一看,卻可發現那人的雙手十指俱已萎縮,比常人的手指短了大半截,除了拇指外,其餘四指都黏在一起,就似一副肉蒲扇。
  
  秦鐵俠等人也算見多識廣,可一見之下仍不免心驚,但臉色變化最大的卻是雷威。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眼光裡神色十分複雜,似有憤怒,似有詫異,更多的竟是畏懼。
  
  那人在阿牛的攙扶下轉身朝向雷威,似乎不用眼睛也能感覺到對方的位置。他徐徐說道:『雷大莊主,你沒想到我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吧?哈哈哈哈...咱們可是又見面了。』
  
  那人仰天狂笑,嗓音沙啞含糊,可任誰都可以聽出其中包含的怨毒和怨憤。
  
  雷威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沒有回答,只冷冷哼了聲。
  
  這時別人也都察覺到他的異樣,以雷威的修為和城府,一般情形之下焉會對這麼一個半死之人表現出如此的震撼?
  
  阿牛叫道:『雷威,你害了那麼多人,連老天爺都不會容你!』
  
  雷威驀然哈哈大笑起來,連聲道:『好!好得很!新仇舊帳,今晚我們便一起算個清楚!』說罷回頭喝道:『把那個小丫頭押上來!』
  
  人群中分,武里、葛剛一左一又將秦柔押到近前。
  
  秦鐵俠見到愛女神情委頓,衣裳沾血,又疼又怒地叫道:『柔兒,妳怎麼了?』
  
  秦柔迷迷糊糊聽見爹爹呼喚,茫然睜眼掃視過周圍,終於看見了秦鐵俠和阿牛。她見兩人雖然狼狽,可畢竟安然無恙,頓時忘記了自己命懸一線,驚喜叫道:『爹爹!』
  
  阿牛聽見秦柔呼喊出聲心裡微定,可見她被武里、葛剛如老鷹抓小雞似的夾在中間,又不禁心頭焦急,不曉得雷威想幹什麼。
  
  丁原心中已隱約猜到雷威用意,冷然問道:「你把秦姑娘押來意欲何為?」
  
  雷威哈哈笑道:『你說我想做啥?』他氣運嗓間,沈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這一聲以天雷真氣送出,直震得塔內嗡嗡發響,回聲不停。
  
  盛年、赤髯天尊等人先自分開,神鴉上人也捨了畢虎落到了雷威身邊。
  
  他們雖在激戰之中,但對周身發生的情況亦是瞭如指掌,盛年更是在看見阿牛後心底一安。
  
  那黑衣人儘管目不能視,卻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洞如明火。他見此情形不怒反笑道:『雷威,你越活越不長進,居然想用一個女娃娃迫人家就範,天下英豪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雷威哼道:『老傢夥,現在且讓你逞一時口舌,馬上你便曉得究竟是誰厲害了。』他目光轉向盛年道:『倘若你們還想要這女娃兒見到今早的太陽,就乖乖束手就擒,不然休怪雷某辣手摧花!』
  
  秦柔一改往日溫婉,秋波中射出毅然決然之色道:『你殺了我吧!休想用我來威脅盛叔叔和爹爹!』
  
  盛年望著秦柔視死如歸的神情,心想如今關洛鏢局只剩下這丁點骨血,滅門大禍也全都因己而起,怎能再讓秦柔送命?她不過是個芳華正茂的無辜少女,自己寧可拚去這條性命,也當保全住秦鐵俠唯一的掌上明珠。
  
  當下盛年說道:『雷威,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情來?你若肯放了秦姑娘,盛某願與你單打獨鬥一決生死!』
  
  雷威嘿嘿道:『如今人在我手裡,你沒資格與我談條件,我也不會傻到舍了這個女娃娃跟你拚個生死。』
  
  阿牛黑臉脹紅,恨不能一拳打倒雷威,再將秦柔放出虎口。他緊緊攥著雙拳,昂然道:『是我殺了那個什麼魔尊,你要報仇儘管衝著我來就是,和秦姑娘無關!』說著就朝雷威走去。
  
  秦鐵俠一把拽住他問道:『羅公子,你要幹什麼去?』
  
  阿牛望著秦柔,語氣堅定地道:『一命換一命,我去把秦姑娘換回來。』
  
  秦柔熱淚盈眶,激動道:『羅公子,你別管我,快回去!』
  
  秦鐵俠抓著阿牛的手微微顫抖,低喝道:『羅公子,雷威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你過去了只會更多一個人落到他們手中,卻也救不回柔兒!』
  
  阿牛急道:『那怎麼辦?』
  
  盛年一拍阿牛肩頭,說道:『雷威最想要的人是我,要換也該是我去!』說著衝著雷威揚聲道:『雷莊主,冤有頭債有主,你我恩怨與旁人無關,只要你肯放了其他人離開,盛某甘願束手就擒,殺剮存留,聽憑閣下!』
  
  雷威冷然道:『你們幾個老夫一個也不會放,倘若你們肯乖乖放棄頑抗,老夫倒可答應保全你們的性命。』
  
  那黑衣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悲憤仇恨,譏笑道:『雷威,你是想要把他們也變成我這般生不如死的模樣嗎?我雷霆縱橫天陸兩個甲子,怎麼就會錯看了你這卑鄙小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容顏恐怖的人,居然就是當年魔教四大護法中最風流瀟灑、豪爽任情的雷霆!
  
  雷鵬滿臉驚愕注視著黑衣人道:『你...你果真是大哥?』他看了眼雷威,才繼續對他說道:『你不是在二十年前就遠赴海外拜訪老友去了嗎?』
  
  雷霆憤慨笑道:『我這二十年就在黑冰雪獄裡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鏑親大哥!』
  
  眾人聞言更是一震,這才知道雷霆竟然也是出自天雷山莊,與雷威分屬堂兄弟,與雷鵬更是同出一胞。
  
  雖然對於雷霆所言大家都不甚了解,可多少也能猜到,其中必然又牽涉到一樁兄弟相殘的公案,多半還著落在那個雷威身上。
  
  雷威一看要節外生枝,打斷了雷霆的話語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認不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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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21 08:17:47

Chap.5 報應


  桑土公在人群中說道:『雷...雷兄,你們家的恩怨我...我們管不著,可...可那小女娃,她...她又沒錯,你這麼做未免...未免太不地道。不如放...放了她再...再說!』
  
  晏殊看了眼秦柔,勸說道:『雷莊主,桑真人說的也有道理。一個女孩兒無足輕重,拿著她白白壞了你的名頭,著實不值。』
  
  雷威怒極而笑道:『好啊,你們全跑到他們一邊去了!雷某英雄一世,怎會任憑你們擺布?若是看不慣雷某所為儘管滾開,雷某就算是孤家寡人,也要和他們周旋到底!』
  
  神鴉上人桀桀一笑道:『雷兄勿怒,自家朋友就算想法有所不同也沒什麼,眼下大敵當前,還是先解決了翠霞那幫小子再說。』
  
  烏獷怒道:『閉起你的烏鴉嘴,我家莊主原本好好一個人,都是受了你們這般小人蠱惑才性情大變!』
  
  赤髯天尊目射電光,冷冷盯著烏獷問道:『你說什麼,誰又是小人了?』
  
  烏獷被盯得一震,兀自昂首道:『我說了什麼大夥都聽得見,不必我再重複給天尊聽了吧?』
  
  兩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正這功夫,一邊傳來武里和葛剛的驚呼之聲!
  
  就見桑土公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那頭,突然繞到葛剛與武里身後,分出雙掌擊向兩人背心。
  
  武里葛剛事出突然,也來不及多想,雙雙回伸出掌自保,哪料桑土公卻是虛晃一招,見兩人放開了秦柔迴轉身子立刻鑽進土裡。
  
  武里反應稍快,大叫一聲:『不好!』待回過頭來想再拿住秦柔,卻看見地下探出桑土公一雙肥嘟嘟的肉手,將秦柔一把拽了下去。
  
  武里伸手一撈,也只抓著秦柔的幾縷衣片。
  
  這記兔起鶻落實在太快,等眾人回過神的時候,秦柔早被桑土公抓入地下。
  
  雷威怒哼一聲,右掌催動十成真氣朝著地下轟去,"砰"的一聲青磚化為齏粉,地面凹下去一個大坑,也不曉得是否傷著了桑土公。
  
  晏殊站在人群裡禁不住輕輕"阿"了一聲,卻是在為桑土公擔憂。她對桑土公本無好感,更是因出自女兒家的心思,覺得這個矮冬瓜長相著實難看。
  
  可見他居然敢冒著得罪雷威、神鴉上人、赤髯天尊等人的後果,捨命搭救秦柔,心裡不禁一動道:『這桑土公看起來木訥醜陋,連話也說不清楚,可為人卻真的豪氣仗義。』
  
  轉念間,桑土公挾著秦柔自盛年身旁竄出地面,張口吐了一口血痰,喘息道:『雷...雷莊主,對不住了!』
  
  丁原接過秦柔,問道:「桑土公,你沒事吧?」
  
  桑土公咽下一口衝到喉嚨口的熱血,搖頭道:『沒...沒事!』
  
  那邊石磯娘娘朝畢虎喝道:『還不把你的臭藥丸拿出來為桑真人療傷?』
  
  畢虎滿不情願地『哦』了聲,從石磯娘娘身後閃出,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依依不捨交到桑土公手裡。
  
  『桑兄,快吞服下去運氣療傷,別糟蹋了我的好藥丸。』
  
  桑土公說了聲『多謝』接過吞服,雙腿盤膝坐下調勻真氣。
  
  赤髯天尊飛身而起,人在空中冷笑道:『又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紫檀杖如毒龍出海,挑向桑土公腦袋。
  
  盛年魁梧的身體護在桑土公身前,石中劍一翻,"當"的一聲擊開紫檀杖,喝道:『赤髯老妖,我們再來打過!』劍訣一引,朝赤髯天尊迫去。
  
  兩人再度交鋒,彼此已知根知底,赤髯天尊儘管心中憤恨,可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比之盛年稍遜一籌,故此三分攻勢裡倒帶著七分守勢。
  
  秦鐵俠見秦柔安然無恙的脫險,心中對這矮道士很是感激,此刻就算是桑土公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
  
  阿牛心中也是無限歡喜,他憨憨一笑,卻不敢上前說話,那秦柔見著阿牛的笑容也微微點頭淺笑,臉上泛起一圈紅暈,全落在了旁人眼裡。
  
  阿牛心裡一甜,樂呵呵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一雙手來回搓著,更是不知道擺在哪裡才好。
  
  丁原將沈金古劍交還阿牛道:「阿牛,這回可要把你的劍看緊了。」
  
  阿牛接過仙劍在手中撫摸,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看見神鴉上人目光閃爍,似乎又在打什麼主意。他頓時想起鏢局的血債,怒目望著神鴉上人,義憤填膺道:『你這老頭到處興風作浪,最壞不過!今天我就要為尚大叔他們討回公道!』
  
  沈金古劍幾經磨難又終於回到主人手中,仙劍通靈立時發出低低鏑鳴,光華一閃,脫鞘化作一縷長虹,森森劍氣沖斗牛而吞日月,氣勢之盛,令人不敢直視其鋒。
  
  神鴉上人首當其衝,頓覺罡風撲面,心搖神馳,不禁暗自驚道:『這小子中過我的森羅火毒又被冰棺囚封,怎的出來後更加厲害,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自然想不到阿牛是因禍得福,一日一夜的冰火煎熬反令其水乳交融,龍虎交會突破了通幽境界,其後與水靈魔虎激戰一場又有奇遇,倘若不是一時無法消受其中好處,怕參悟出坐照境界也不過是朝夕之事。
  
  盛年雖與赤髯天尊激戰正酣,卻仍有餘暇觀量身旁情形。
  
  他見阿牛劍勢雄渾,隱然有一派宗師的雛型,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快慰,暗道:『羅師弟必然是有了什麼奇遇,修為竟精進如斯,這下我便可放心了。』
  
  他抖擻精神,石中劍大開大闔氣象萬千,直殺得赤髯天尊不不難堪,窮於應對。
  
  那邊阿牛痛恨神鴉上人所行無恥,沈金古劍毫不容情,劍是宛如排山倒海湧了過去,哪裡還看得出他曾受過重傷?
  
  神鴉上人更不敢怠慢,一提手中沈羽浮火刀,運起十分的功力,竟是全力施為。刀刃之上烈焰熊熊,熱浪灼人,反手劈向阿牛。表面看來似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但他的沈羽浮火刀要比阿牛的沈金古劍長上一尺多,故能後發而先至,佔了莫大的便宜。
  
  阿牛平日憨厚遲鈍,一旦針鋒相對整個人便如脫胎換骨。他見神鴉上人提刀反攻已明其險惡用心,足下一點淩空彈起,沈羽浮火刀堪堪自鞋底走過。沈金古劍劍光霍霍,罩向神鴉上人不生一髮的頭頂。
  
  這一式「飛流直下」出自翠霞派絕學飛瀑十八劍,如今阿牛用來,端的是揮灑自如,有神鬼莫測之功,但見朵朵劍花猶如碧浪翻捲,也令人分不清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
  
  神鴉上人怪叫一聲,沈羽浮火刀朝天而立,以拙破巧,在萬千劍影中尋到真身,"當"的一記封格開去。
  
  阿牛借力,身軀在半空一個橫旋翻騰開去,正卸去淩厲的刀氣。
  
  神鴉上人卻被阿牛這一劍震得氣血洶湧,腳下一沈陷入青磚三寸多深。
  
  他驚詫莫名的暗中思量道:『這些翠霞派的後生小子難不成都是大羅金仙轉世,怎麼個個越打越強,再這麼下去,不出幾年,我豈不是要成了他們的刀下魚肉?』
  
  一念至此,頓起殺心,雙翅一展躍到空中,"哧哧"連聲射出漫天黑羽,卻是施展出了「五翼天羅」。
  
  阿牛濃眉一聳,左掌虛按拍飛射到身前的黑羽,口中低低念動真言,一團紫氣剎那中龍罩住他黝黑面龐,全身隨之散發出驚人氣勢,衣袖更被鼓盪的罡風吹得獵獵坐響。他左手劍訣一引,沈金古劍飛騰而起,蕩漾起萬頃波光,照得半空中金芒閃爍,紫雲翻捲。
  
  隱約中,那仙境竟已幻化做一羽金色的鳳凰光影浮動,直射天宇。
  
  雷威見狀,色變道:『紫氣朝聖訣!』
  
  眾人皆是一驚,誰都知道,「紫氣朝聖訣」與「青霞退魔訣」、「翠嵐御魔訣」並稱翠霞三大上品劍訣,名震天陸威力無倫,可真正有見過的人卻極少。今日見阿牛居然祭起了紫氣朝聖訣,無不屏息而望,亦不免為神鴉上人的老命擔上了心。
  
  丁原見阿牛施展出紫氣朝聖訣亦是又驚又喜,儘管從那羽鳳凰的色澤來看,阿牛不過是才修到劍訣的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但在翠霞派中的青年弟子中,能夠達到這層修為的人實是屈指可數,有人苦修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夠突破第一層「金玉滿堂」的入門階段。
  
  想起自己最近在日夜修練的「平亂訣」,雖然心法已掌握到十之七八,但真到臨敵之時仍需琢磨,故此屢次遇險卻無力祭出。這次回山後,說什麼也要再下苦功,將平亂訣的第一層「承平」境界徹底參悟,也好不輸於阿牛。
  
  神鴉上人臉色大變,他當然清楚紫氣朝聖訣的威力,可等閒之人若能施展御劍之術已是不易,卻通常必須積聚真氣誦念真言,老半天才能發出一劍,而阿牛居然說發就發。
  
  那劍光初起時也不過才三五尺的方圓,瞬間如漲潮一般不斷膨脹,直到方圓數丈盡為劍光所籠。阿牛飄浮在光霧中央,背後那羽沈金古劍幻化成的紫金鳳凰越來越亮,舒展著雙翅彷彿隨時要臨空飛去。
  
  一陣清脆的切金斷玉聲連起,無數片黑羽在金光紫雲中絞得寸寸碎裂,傾刻化為齎粉。
  
  阿牛低喝一聲,劍訣朝前一指,依稀聽到鳳鳴清越,紫金鳳凰振翅翔空,合身化作一團光焰撲向神鴉上人,卻也分不清是鳳還是劍。
  
  神鴉上人如墜風暴中心,周圍罡風縱橫,龐大的無形壓力排山倒海一般朝他壓來,森森王道劍氣直令他心境難守,湧起不敵之感。他知道自己已到生死關頭,再不敢有半點藏私,竭盡全力催動森羅真火,手中的沈羽浮火刀光芒暴漲護住周身,堪堪將若光似霧的金紫鳳凰拒於三尺開外。
  
  就見一團金光紫雲在外圈翻騰呼嘯,一蓬紅芒藍焰的內裡頑強抵抗,兩人頭頂冒起濃濃煙霧,將修為發揮到極致,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雷威見神鴉上人戰局不利,右手微抬,剛想故技重施暗助一陣,卻聽雷霆說道:『雷威,藉著這個機會,你我的老帳也該算清了!』
  
  雷威被雷霆喝得心中一顫,以他的修為,即便面對魔道十大高手也未必如此。可他自幼就生活在雷霆的陰影之下,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兄長早種下極深的忌憚之情,縱使現在他明明曉得對方身中不世之毒,比廢人還不如,斷無與己相抗之力,然一聽雷霆聲音,卻依然禁不住一驚。
  
  他很快恢復鎮定,故意朝著雷霆不屑笑道:『你已是半死之人,能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因我一時慈悲,卻還有什麼資格來找我算帳?』
  
  雷霆臉上露出一絲慘笑,低沈沙啞的聲音道:『二十年,我等的就是今天。』他顫顫巍巍,彷彿隨時會摔倒的樣子朝前走了幾步說道:『托你雷大莊主的福讓我苟活到現在,你該知道,我這二十年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雷威見雷霆居然獨自朝著自己走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聞言回答道:『你不就是想殺了我嗎,好!給你一個機會,我就站在這兒等你來取我的性命,只怕你心有餘而力不足!』
  
  丁原這時已服了一枚畢虎的玉露百洗丹,體內傷勢稍見好轉,更有當年的九轉金丹與六和回春大法的護持,令他恢復起來比常人快上許多,故此不過片刻功夫,丹田內息又漸漸積聚起來。
  
  他見雷霆孤身迫近雷威,怕他有失,於是走上前去說道:「雷威,莫非你只敢對老弱婦孺耀武揚威?小爺我奉陪你到底!」
  
  雷威聽見丁原說話中氣十足,好似重傷已癒一般,忍不住暗自訝異道:『這小子恢復得好快,可恨方才沒把握住時機宰了他!』
  
  雷霆卻朝丁原一擺手道:『小哥且慢,先讓我來和雷大莊主了結一段私人宿怨!』
  
  丁原見雷霆說話時神色平靜,不似一時衝動之語,而這兄弟家仇外人也不便過多插手。他當下點頭道:「如此老爺子多加小心了。」
  
  雷霆微微一笑,徐徐再向前邁出數步,距離雷威已不到三丈的距離,方才說道:『雷威,我受『忘情水』之毒煎熬了整整二十年,眼下已成一個廢人,你只需抬抬手就可以將我殺了,為什麼還不動手?』
  
  這忘情水的名頭眾人多也聽聞過,乃是天陸三大絕毒之一,無色無味狀如清水,卻是任誰都談虎色變。莫說喝上一口,就是沾上一滴也足以要人性命,除非修為達到「大乘」之境可憑藉絕世修為鎮壓住劇毒,不然就算空有忘情境界修為的高手,也唯有坐以待斃。
  
  難怪雷霆會變成這般模樣,身中忘情水能保住性命就屬幸運,全身為劇毒所腐,自不在話下。
  
  幸好此毒見風就化,不易施展,不然普天之下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
  
  雷威越聽雷霆這麼說心裡就越沒底,他著實想不通,雷霆還有什麼法子來對付自己?
  
  沈吟片刻,卻見雷霆又走近幾步,說道:『怎麼,莫非你怕我,不敢動手?』
  
  雷威低哼一聲,說道:『我怎會怕你這老不死,只是這麼殺了你,難免又有人會笑我雷威欺負老弱婦孺。』
  
  雷霆哈哈大笑,繼續走近。
  
  雷威竟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半步,喝道:『站住,不然休怪我手下無情!』
  
  雷霆輕蔑冷笑道:『你對我可曾留過情?你不是不怕我嗎,為何不敢出手殺我?』
  
  雷威眼角餘光掃過身旁的雷鵬等人,卻見他們不曉得什麼時候都閃得遠遠,好似存心要躲到一旁看熱鬧,偌大的塔裡,剎那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雷霆。
  
  雷威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涼意,把心一橫,獰笑道:『雷霆,是你自找,可別怨我!』右掌一揮,掌心吐出一蓬黑光,直擊雷霆胸口。
  
  丁原站在雷霆身後早做了防備,見雷威手腕一抬,便知他欲暴起傷人,當下搶先一步,右拳一記「一」字訣大馬金刀的封出,"砰"的跟雷威的掌力撞個結實。
  
  雷威在天雷掌上浸淫一個多甲子,修為著實了得,丁原重傷之下這一接招頓覺眼前金星亂舞,胸口彷彿被重物壓得喘不過氣,喉嚨發甜就要噴出一口鮮血。恍惚中卻有一隻粗糙的手握住他的臂膀,竟是輸來一股雄渾無比的仙家真氣。
  
  這道真氣綿綿汩汩,極盡陰柔,與翠微真氣迥然不同,但一入丁原體內卻迅速流轉,替他護持住心脈丹田,更將胸口的淤氣打通。丁原只覺得全身如有一股清澈涼爽的清泉流淌而過,原本灼痛的經脈頓時說不出的舒服,那口衝到喉嚨的熱血也被輕鬆化解。
  
  耳中卻聽到雷霆譏諷道:『雷威,你已惱羞成怒了嗎?』
  
  原來正是他出手相助丁原。
  
  丁原不禁一怔,沒想到雷霆身中忘情水毒,二十年後竟依然擁有如此深厚的修為,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雷威也被剛才一掌震得身軀一晃,暗自驚訝丁原居然在重傷之下還能硬接他一掌。
  
  他吐了口濁氣,嘿嘿譏笑道:『可悲啊,當年名震天陸的魔教護法雷霆,如今居然要讓一個翠霞派的後生小子來為自己保命。』
  
  雷霆也不發怒,或者說從他斑駁坑窪的臉上已無從分辨出表情,只聽他淡然說道:『雷威,你二十年前處心積慮謀害於我,不就是想從我身上竊得聖教絕學嗎?今日我便傳你一招『氣吞山河咒』如何!』
  
  當年魔教雄踞天陸九州,除了教中人才輩出的緣由之外,十六種不傳絕學也是舉足輕重的一個原因。這十六種絕學,修成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傲視天陸,俾倪群雄。
  
  但在魔教之中,也唯有護法與教主方有資格修練,且因每一項絕學都博大精深,極少有人能參悟到三種以上。前任的魔教教主羽翼濃可說是天縱奇才,卻也不過修成其中五種,但已足夠力壓魔道九大高手,穩穩成為魔門第一人。
  
  雷霆天資聰慧,苦心修練了一個多甲子,也參悟到三種絕學,其中就有這『氣吞山河咒』。這氣吞山河咒的「吞」字,其實倒不如「吐」字來的貼切。
  
  憑藉著精湛的修為,將一口真氣在經脈中流轉積聚,再藉以邪異功法從口鼻之間噴薄而出,化做一道光嵐,可依著施展者的個人修為而呈現不同色彩,最遠可將數里之外的人頭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雷威對此自然垂涎不已,可雷霆今日這麼說了他倒不敢相信。正疑惑間,雷霆頭頂亂髮根根倒豎,瀑布一樣朝上翻捲飄盪,喉嚨中爆出一記短促轟鳴,嘴唇開合中,已射出耀眼的紫色劍光。
  
  這劍光呼嘯而至,天龍真君的「千色萬毒練」與之相比,簡直就像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孩兒玩具般拙劣可笑。
  
  雷威近在咫尺,哪裡還來得及躲閃,急切間只得雙掌外翻,推出一道狂瀾。
  
  在眾人驚呼聲中,那束劍光勢如破竹,根本不將雷威的掌風放在眼中。"哧哧"有聲,硬是強行切入,將天雷掌力織成的無形氣牆戳開偌大的一個缺口。
  
  雷威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眼前爛得看似廢人一個的雷霆不僅沒有成為廢人,反而脫胎換骨參悟了大乘境界。
  
  雷霆一上來韜光養晦,正是要暗自積聚真氣以發出氣吞山河咒。這一束劍光看似簡單,張口就來卻是他兩個多甲子修為的精華所聚,倘若不是方才為丁原療傷,聲威恐怕更加驚人。
  
  雷威的天雷掌力儘管也算得上一門絕學,奈何撞上的,是二十年未出天陸的魔教不世秘技--氣吞山河咒。
  
  "噗"的一聲,劍光透過天雷掌風,竟將雷威的左掌也跟著射穿,直擊在雷威的面門之上。
  
  眾人瞠目結舌,都以為雷威必然腦漿迸裂一命嗚呼時,卻聽他大叫一聲,朝後倒退數步,下意識的合起雙眼,好生生的站在那裏,面膛上幾乎是毫髮無傷,只在左頰多了一個杯口大小的紫色斑塊,自是被劍光灼傷。
  
  丁原站在雷霆身邊看得真切,心裡也是一奇,暗道,這老頭到底是手下留情還是有意唬人,怎麼雷聲大雨點小?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聞聽雷威突然發出一聲悶哼,左頰上的紫色斑塊冒起一縷輕煙,肌膚驟然起泡腐蝕,不住朝周圍擴散,隱隱泛著深藍。
  
  幾乎是眨眼都不到的功夫,雷威的左半邊臉上已血肉模糊,膿液橫流,真是說不出的駭人。
  
  雷威狂吼一聲,伸出血臨臨的左手摸了把,就見滿手都是膿汁,竟還黏著壞死脫落的肌膚!
  
  他瞪視雷霆驚怒地叫道:『這是什麼?』
  
  雷霆哈哈狂笑,聲浪中透著無法言喻的舒暢,震得天雷塔也顫顫悠悠開始晃動。
  
  笑聲一歇,雷霆回答道:『我剛才不是問過你,這二十年來我朝思暮想的事情是什麼?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就是讓你也嘗一嘗,忘情水毒蝕骨鑽心的滋味!』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21 11:21:17

Chap.6 救助


  原來雷霆根本就沒想如此輕易的結果雷威,卻是將自己二十年煉化的忘情水毒,包裹在氣吞山河咒的劍光之中,要讓雷威盡數消受。
  
  雷威聞言,一聲不吭朝後一躍,退到武里、葛剛身旁,自人叢中拔出把彎刀,唰的一聲,將左頰上嬰兒巴掌大小的腐肉連皮帶血一併割下,一股鑽心的疼痛直徹心扉,禁不住又是一聲痛哼。
  
  身邊眾人急忙紛紛後閃,連武里、葛剛也躲得遠遠,唯恐沾上劇毒,把自己莫名奇妙也搭進去。
  
  雷威也算是了得,一聽說自己中的竟然是當年種在雷霆身上的忘情水毒,立刻想也不想就將染上毒汁的皮肉切除,以保全住性命。
  
  可雷霆卻冷笑道:『沒有用的雷威,忘情水毒早已滲入你的血管,遊走全身,它若是這麼好對付,我也就不會忍受整整二十年的煎熬了。』
  
  雷威身心俱震,咬牙切齒道:『老傢夥!你竟用如此歹毒的法子對我,我化做厲鬼也絕不饒你!』
  
  雷霆哈哈大笑道:『這是你自做自受,怎麼怨得了我?不妨告訴你,這忘情水經過我二十年煉化毒性已消去十之七八,憑你的修為小命倒是不用擔心,可那蝕骨鑽心的煎熬卻會如幽靈般日夜緊隨,直到你爬進棺材,也永遠不知道另外還有什麼是痛苦!』
  
  雷威大叫一聲,沖天而起,"轟"的撞破第二層的樓板,遠遠拋下一句話道:『雷霆,你給我等著!』他的話音在塔中迴盪,人卻已蹤影飄渺,竟是見勢不妙,捨棄眾人獨自脫圍逃逸而去。
  
  雷霆方才施展氣吞山河咒也耗用了大量功力,如今雷威遁走也不去追,雙手負後,冷冷回應道:『雷威,我便在天雷山莊隨時恭候你回來!』
  
  雷威這麼一逃,天雷山莊頓時樹倒猢猻散。許多當日邀來的魔道人物再無心戀戰,更不願不明不白給天雷山莊當墊背,紛紛瞅準時機射門口逃出,一溜煙不見了蹤影,連武里、葛剛也在其間。
  
  倒是晏殊、雷鵬等人還留在原地,而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卻是欲走不得。
  
  方才阿牛施展出翠霞派的絕世劍術紫氣朝聖訣,逼得神鴉上人苦苦抵禦,勉強支撐不敗,可周圍發生的事情他也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雷威這麼一走,神鴉上人頓時心神微亂,真氣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波動,亦是微微一滯,露出了破綻。
  
  那紫氣朝聖訣是何等厲害,神鴉上人這裡稍顯異常,阿牛已有察覺,就聽他一聲大喝:『破!』
  
  紫金鳳凰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反璞歸真,又變回沈金古劍的模樣,萬丈劍光勢如破竹,終於穿透重重火雲直刺神鴉上人。
  
  神鴉上人心神俱駭,拼命飛身躲閃,沈金古劍"噗"的一記插入他左邊肉翅,轟得黑羽和血肉漫天橫飛,偌大的左翼被打得只剩下半片。
  
  神鴉上人也真了得,竟忍著劇痛,勉力在空中提了一口真氣,身形上竄,步了雷威的後塵落荒而去。
  
  阿牛亦是真氣耗盡面色蒼白,身軀晃了晃差點摔倒。
  
  秦柔的一雙妙目自他出現起就沒離開過,此刻情急之中也顧不得許多,搶步上前扶住他道:『羅公子,你沒事吧?』
  
  阿牛露出憨厚的微笑,回應道:『我沒事,只是真氣耗損太多,歇息一下就好了。』說著沈金古劍徐徐飛回,在阿牛的真氣催引下還劍入鞘。
  
  雷霆淡然說道:『我雖看不見卻也曉得,阿牛你的紫氣朝聖訣已修練到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其實以你現下的修為,要突破第三層『紅日中天』實在是輕而易舉,剛才對付神鴉上人這種小角色哪裡需要如此費勁?』
  
  魔教護法個個自負,從風雪崖到雷霆雖性格不同,但無不目無餘子,唯獨布衣大師似乎是個例外。
  
  天陸九妖也算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他口中居然也變得不值一提。
  
  丁原心裡一動,故意不服氣地道:「雷老伯,你別吹牛,難不成你真有辦法讓阿牛輕鬆參悟出紫氣朝聖訣的第三層境界來?」
  
  雷霆呵呵一笑,頗是得意地道:『這位小哥你別激我,看你剛才出手該是和阿牛同出一門。你們兩資質都算不錯,教導的師父也算得法,沒有浪費了良才。翠霞派的心法博大精深,我素來景仰,不過失之於刻板,一招一式都要求按圖索驥,未免有些迂腐了。方才阿牛施展的劍訣已深得火侯,如果能再配上老夫的一段心法口訣,保證不出一月就能突破紅日中天的境界!』
  
  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阿牛求上他一句,雷霆便肯將自己獨門的"破陣心法"傾囊相授。
  
  誰料阿牛呵呵一笑道:『老前輩,晚輩覺得您的話雖然不會騙人,可本派的功夫只要學扎實了一樣管用。只要阿牛肯用心,早晚也會突破第三層境界。』
  
  雷霆嘿了聲道:『好小子,倒是挺有骨氣。翠霞派能出你們幾個也真是造化,不過你救了老夫一回,我理應有所回報。事情便這麼定了,除非你心中有什麼狗屁正邪之分,不肯學我這老魔頭的東西!』
  
  阿牛趕緊搖頭道:『沒有,我對前輩你的修為佩服得很。』他滿面誠摯之情,令人不得不信。
  
  說話間,那邊盛年越戰越勇,一招大江東去盪開赤髯天尊的檀杖,石中劍尖硬生生停在他的咽喉上。
  
  赤髯天尊本應不會如此不濟,無奈雷威一敗,神鴉上人又接踵而逃,只剩下他孤軍作戰,心神已亂,苦苦支撐了二十餘個回合,終究露出了破綻,被盛年一舉拿下。
  
  他知再無幸理,雙目一閉默默受死,誰曉得半天沒有動靜,"叮"的一記脆響,石中劍已回到了主人鞘中。赤髯天尊不禁一怔,睜開眼睛,就見盛年收斂撤身,絲毫沒殺自己的意思。
  
  他喘了口氣道:『閣下為何不下手?』
  
  盛年微笑道:『天尊退隱多年,何苦還來替雷威興風作浪?閣下雖是九妖中人,跟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畢竟不同。盛某儘管劍下超度無數,但也不枉殺一人,只希望天尊日後能多行善事,以求早日參悟仙道,應證天心。』
  
  赤髯天尊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答道:『老夫活了這麼大歲數,用不著閣下來教訓!今日你不殺我,他日相逢,閣下卻不要指望我也能放你一馬!』
  
  盛年暗嘆一聲,搖頭道:『天理昭彰,何必盛某多說,天尊請了!』
  
  赤髯天尊再惡狠狠盯了丁原一眼,循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老路去了。他這一走,塔內強仇盡去,只剩下晏殊等人還在。
  
  畢虎拍腿懊喪道:『唉呦,盛兄怎麼把他放跑了?這個老傢夥有仇必報,你今後可要小心著一點。』
  
  石磯娘娘哼道:『你以為盛兄也會跟你一般膽小嗎?』
  
  她一發話,畢虎頓時噤若寒蟬,連連點頭,也不曉得是說盛年的確跟他一般膽小呢,還是別的什麼。
  
  桑土公調息完畢,睜開眼睛,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道:『桑真人,你沒事了吧?』
  
  桑土公一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晏殊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旁。他活了一百多歲,還是打出娘胎頭一回被一個年齡相若的女子關心,立時手足無措,說話也更加結巴道:『我...我沒...沒事,多...多謝關--心。』
  
  晏殊瞧他古怪模樣,忍不住嫣然一笑,心中不知為何,並不覺得桑土公再似往日那般木訥笨拙,反倒是多點可愛起來。
  
  那邊雷鵬也走到雷霆身邊,跪倒在地叫道:『大哥!』
  
  雷霆雖雙目盡廢,可功力通神,早如曾山一般修得天眼之術,他低下頭來輕輕嘆道:『難得你還肯認我這怪物做大哥。』
  
  雷鵬心中一酸,偌大七尺漢子竟也不由得潸然淚下,哽咽道:『大哥,你跟我是同胞手足,小時後更是你手把手教我家傳心法,這些小弟就是到死也不敢忘!』
  
  說到後來,他已不能自制,雙手撐著地無聲而泣,一時之間想到這些年雷霆所受之苦,雷威對己之刻薄無情,悲從中來,淚水不住砸落在地。
  
  雷霆心下惻然嘆息道:『起來吧,都做曾爺爺的人了,怎的還哭得像個孩子?』
  
  雷鵬從地上爬起,淚中帶笑道:『我這不是看見大哥你...又傷心又高興嗎?』
  
  盛年問道:『雷老先生,如今雷威已遁,這天雷山莊當如何處置?』
  
  雷鵬立馬叫道:『當然是由我大哥來做這莊主!當年如果不是大哥投入聖教,怎麼輪得上雷威坐上這把椅子?』
  
  雷霆想了想道:『也好,如今聖教不存,天下之大,老夫也無處可去,便在這故土養老吧。不過,莊主我是懶得做了,就由你代勞著吧。』
  
  雷鵬見兄掌答允,心中大喜。要是有雷霆這般絕頂人物坐鎮,莫說是雷威找上門來報仇,就是姜山甚至是楚望天來尋仇也不用害怕,自己憑空得來的莊主位子自然能坐的太太平平。
  
  他攙扶著雷霆道:『大哥,這裡太亂,不如我們回莊上說話!』
  
  雷霆甩手掙脫開,傲然道:『我還不至於走這麼一段路都要你攙扶吧?方才不過是為了迷惑雷威才叫阿牛扶我出來,你倒當真了?』
  
  雷鵬對他的親大哥是半點脾氣也欠奉,呵呵一笑回頭道:『諸位,都請到莊上坐吧。』儼然已擺出一副山莊主人的架式。
  
  晏殊看看左右,遲疑道:『我也能一起去嗎?』
  
  雷霆道:『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裡的便都是老夫的朋友,自然應當全請到莊上去。』
  
  他百餘年來就以豪情任俠著稱,雖受了二十年忘情水毒煎熬之苦,這個秉性卻是沒改分毫。
  
  秦柔見眾人紛紛朝塔外走去,不好意思再扶著阿牛,悄悄鬆開了手,可目光卻捨不得離開。想到他為關洛鏢局吃了這麼多苦,芳心之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走在前頭的丁原忽然回過頭來問道:「阿牛,你跟雷老爺子是如何撞上的?」
  
  畢虎跟石磯娘娘走在丁原身旁,聞言也一起回頭望著阿牛。
  
  畢虎更是有點作賊心虛,問道:『是啊,那魔虎怎麼樣了,是不是叫你給宰了?』
  
  阿牛撓撓腦袋,簡單的將畢虎跟秦鐵俠離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他不善言辭,好在敘述的也算井井有條,眾人這才知道阿牛又險死還生了一回。
  
  原來阿牛情急之下躍到水靈魔虎身上想纏住它,好令畢虎、秦鐵俠脫身,卻把這千年魔王惹得暴跳如雷。千年以來還不曾有誰敢騎到它的背上撒野,就是天雷山莊的歷代主人也無不禮待有加,拿它當神仙一樣供著。
  
  激怒之下,水靈魔虎一聲咆嘯,"轟"的重重撞入黑冰潭裡,激起十數丈的水柱,道也頗為壯觀。
  
  阿牛可沒心情欣賞這個,他被漫天水浪弄得眼睛都沒法睜開,耳朵裡汩汩轟鳴,盡是湍流之聲,只靠著多年苦修的靈心,奮力把全身緊緊貼在魔虎身上,半分也不離。
  
  水靈魔虎一躍進黑冰潭就宛如蛟龍歸海,閃展騰挪,竄躍轉翻,抖落出渾身解數,想把阿牛甩脫。黑冰潭從上到下數十丈的潭水,立時被攪騰得天翻地覆,駭浪滔天。
  
  阿牛雖木訥,卻認準死理一條--任憑魔虎怎麼鬧騰,就是死不鬆手,雙手緊緊掰住魔虎鱗甲,雙腿更是以翠霞派的一式「冬雷夏雪」吸附其上。
  
  冬雷夏雪是翠霞派一項基本的近戰身法,取意為「冬雷震震夏雨雪」之意,以示一旦施展這種身法,對手休想甩脫。如今阿牛用來對付魔虎,也不曉得創出這套身法的翠霞派祖師在天之靈是喜是苦。
  
  原本對於常人而言,在水中時間一長,呼吸便成了一個問題,可對阿牛卻毫無影響。他甫一入水就改以內胎流轉,莫說這片刻功夫,就是三天三夜不浮出水面也不會有事。
  
  然而這種味道終究不太好受,幸好水靈魔虎急怒之中尚未想到回身攻擊,只憑著身體翻轉,試圖甩脫阿牛。
  
  這也難怪,它縱然是修行千年的魔獸,到底也擺脫不了生前本性,一旦有人攀到背上,就全靠著本能掙扎。
  
  不過倘若時間久些,說不準等水靈魔虎回過味來,未必就想不到這點,到時候它只需扭頭吐出一道血雨無常霧來,阿牛便夠消受半天。
  
  阿牛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無奈貼在魔虎身上也是難以動彈,若是鬆手怕結果更糟,只好苦苦支撐,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眼前一亮,周圍的水聲竟也跟著消失,彷彿一下子離開了潭水。
  
  阿牛一怔,定睛瞧看,那水靈魔虎居然載著自己鑽入潭底的一個洞穴裡,可不知道什麼原因,潭水一湧到洞口就自動退回,連一滴水珠也濺不進來。洞穴中寒風陣陣,倒沒有氣悶的感覺。
  
  阿牛張嘴想吸口新鮮空氣,卻是一股寒流直衝喉嚨,嚇得他急忙把嘴閉上,再不敢造次。
  
  這洞穴寬逾六丈,高過七丈,深不見底,比起早先囚禁阿牛的地方大了許多。光溜溜的石壁上竟長出了些小青苔,而一絲圓潤的光線正從洞穴的另一頭傳來。
  
  阿牛心中納悶,暗道:『這是什麼地方?明明是在潭底,怎的就沒有水進來,那光又是什麼來歷?』
  
  他好奇心一起,一時之間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安危。
  
  魔虎風馳電擎般飛進十多丈深,似乎是要到了盡頭,卻有一股越來越膿的腥臭味直刺阿牛的鼻子。
  
  阿牛心裡一動,思忖道:『難不成這魔虎把我帶到它的老窩裡來了?』可魔虎將自己載來這裡做什麼阿牛就不曉得了,總不可能是請客吃飯就是了。
  
  他還在胡思亂想,魔虎卻猛地咆嘯一聲,震得洞穴裡嗡嗡作響,高高擺動起尾巴,把下半截身軀衝著石壁狠狠撞去!這要是真的撞上,阿牛即便沒有骨斷筋折,也得滿眼天星,說不準再將石壁轟塌一片。
  
  阿牛這才明白魔虎把自己帶到這裡來的用意,他趕緊翻身倒飛而出,淩空連翻了三個筋斗,遠遠落到三丈開外,這時他只求盡快離魔虎遠些,別被它甩到石壁上就成,也管不了其他太多。
  
  可雙腳剛一落地,卻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幸好他反應敏捷,側身一閃,從那人身旁擦了過去。
  
  阿牛"唉呦"一聲,想也沒想就抱歉道:『對不住,差點撞到您。』可話說出了口才感覺到奇怪,在這魔虎的老窩裡怎的還有活人?
  
  他忍不住扭頭張望了一眼,著實被嚇了一跳。只看到一個披頭散髮、不成人形的老頭,雙腿盤膝淩空浮起尺多高,全身的皮肉幾乎都爛光了,有些地方還在不停的滴著膿水。這老頭雙手環抱,虛空於胸前,除了大拇指尚能辨認外,剩下的早已黏連在一塊,成了肉蒲扇般的怪狀。
  
  他的頭微微下垂,鼻孔中噴吐出一股紫色煙霧,那股煙霧在距離老者面門三寸多遠的地方忽然扶搖直上,甚是詭異。更讓阿牛驚訝的是,這老者的身上居然像螢火蟲般,忽閃忽閃地放出幽紫色光華,頭頂更籠罩著一團妖艷的紫色霞光。
  
  每回光芒亮起時,他的眉頭就會緊皺一下,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而那鼻孔中噴出的紫霧也會濃上幾分。
  
  阿牛正在疑惑,耳朵裡猛聽見了魔虎的低吼,當下一醒,心道:『糟糕,我怎麼光顧著打量這位老伯,卻把它給忘了?』
  
  趕緊滿懷戒備的轉目瞧向魔虎,卻見它舒展著雙翅,飄浮在三丈外的洞頂,一對血紅的兇目瞪住自己,不住從嘴裡發出威脅似的吼聲,卻沒有再撲過來。
  
  阿牛心裡一奇,思量道:『奇怪,它怎麼安靜下來了?』他看看老者,試探著對魔虎道:『你是不是怕我傷害這位老伯?你放心,我對你和這位老伯都沒有惡意,咱們別打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魔虎是否聽懂了他的話,低低哼了聲,目光裡卻依然滿是警戒與敵意,但身上的殺氣卻消淡了不少。
  
  阿牛稍稍放了點心,定睛再打量身旁的老者,卻發現從他的眼角、眼睛、耳朵和鼻孔裡都有極細的深紫色血絲流出,但因老者的臉上原本就紫黑一片,血肉模糊,若不細看絕無法察覺。
  
  阿牛一怔,知道這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果然,老者懸浮在半空的身體猛然晃動了一下,幅度雖然輕微,可全身的肌肉也緊隨著抖動起來。原本宛如煙柱一樣從鼻孔中噴出的紫霧,此刻也隱約變得散亂。
  
  修行之人最怕的莫過於走火入魔,輕則真元大損,重則有性命之虞,無論正魔兩道都是如此,且魔道修行往往為求速成而獨闢蹊徑,其兇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隨著修行者達到的境界越高,這種兇險也就越大,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頂尖人物救栽在了九劫之上。
  
  阿牛見狀也不及多想,閃身到老者背後道:『老伯,我來幫您。』
  
  他生性忠厚耿直,見人有危難,既不管是否與己相識,也不顧以他的修為是否能幫的暸人家,更不考慮對方的真氣是否有反噬之險,一探雙掌虛按在老者背上,毫無吝嗇地將苦心修練十多年的翠微真氣輸入老者經脈中。
  
  魔虎似知阿牛心意,也不上來干擾,反而安靜待在一邊,隱有護法之意。
  
  阿牛的雙掌甫一貼上老者背心,頓被對方身體中傳來的一股龐大吸力定住,翠微真氣便如開閘洪水源源不絕湧了出去,彷彿要將他全身真氣都吸空似的。
  
  若僅止真氣耗損也就罷了,最多花些時日也能恢復,怕就怕最後連真元都被吸乾,麻煩可就大了。
  
  倘若換了旁人,見勢不妙必然要趁早收手,免得被吸乾自己的真元。可阿牛一驚之下,卻是想到:『我要是撤手,老伯就更危險了,若是犧牲一點真元也值得。』
  
  存此一念,阿牛不僅沒有收手,反而坦然將自己的翠微真氣汩汩輸入,天陸縱大恐怕就他一個異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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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23 09:12:06

Chap.7 通幽


  才過了半炷香的功夫,阿牛頭頂已是輕煙升騰,身上汗流浹背,滿面的赤紅,那是真氣不支的先兆,而如果不是他剛在無意中衝破了通幽境界,可能連這點時間也堅持不到。
  
  阿牛並不知曉他所相助的老者,經過二十年暗無天日的苦修已達到大乘之境,當世之間難有越。奈何忘情水之劇毒滲入五臟六腑難以去除,這才不得不兵行險招,以無上功力將其吸入丹田煉化,再從鼻息中排出。
  
  因此,他全身的真氣都在逆轉運行,端的凶險無比,而阿牛的真氣甫一入體就被席捲,也是由此。
  
  方才魔虎突然闖進洞穴大發神威,儘管沒有直接驚動老者的修練,可氣機牽動下依然令他受到感應,這才令他渾身經脈受震,險釀走火入魔之災。若僅是普通的真氣流散失控也就算了,偏巧老者丹田內積聚了大量忘情水毒,一旦重新隨著真氣氾濫而出,後果卻不堪設想。
  
  虧得他遇上的是阿牛。
  
  雖然兩人修為天差地遠,可阿牛自幼修練翠微九歌功底極為扎實,又是不計後果的捨身相助,反有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那老者本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曉,卻猛然堅覺到經脈一震,真氣隨之紊亂失控。他心中一緊,急忙收神凝息,小心梳理,正在關鍵時,背後卻是一熱,一股綿綿泊泊的柔和真氣輸了進來。
  
  這道真氣儘管遠不及自己的雄厚,可純正綿長,竟與他的破陣心法毫無牴觸的融合在一起。
  
  老者心中一鬆,他雖無暇旁顧,卻也明白背後有人正在全力相助自己。當下抱元守一,徐徐收斂體內真氣,在阿牛的幫助下納回丹田。
  
  這段時間在兩人心目中顯得異常漫長,瀕臨走火的真氣,在老者與阿牛合力引導下,終於緩緩注入丹田,漸至盈滿。
  
  此時阿牛幾乎已然虛脫,不過他因不知老者情況到底如何,故咬牙不肯放手,努力將枯竭殆盡的真氣繼續輸送過去。在他心裡根本沒有保存自己的念頭,只想著老伯遇險自己要出手相助。事實上,對於這個敦厚質樸的少年而言,捨己救人彷彿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認識眼前的老人,也不曉得對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只是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者走火入魔而無動於衷。
  
  在一個生命面前,有什麼是不可以暫時拋卻的呢?
  
  正當他力竭不支的時候,突然間,老者體內的真氣開始回流,竟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進來,比之先前阿牛所輸出的不知強勁了多少倍。
  
  原來納老者已將真氣歸元,不僅沒有走火入魔,反而得將忘情水毒徹底煉化在丹田之內。
  
  他禁不住仰天長嘯,伴著嘯聲將忘情水的餘毒從口中一氣噴出,風化在空氣裡。真氣更是因而盡得解脫,從桎梏了二十年的枷鎖中釋放出來,雄壯奔騰於周身經脈,更將部份盈餘的真氣回輸向阿牛。
  
  阿牛原本即將乾涸的經脈猶如甘霖普降,精神不覺一振,明白老者已經轉危為安,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繼而卻想道:『唉呦,不好!老伯將他的真氣全輸給了我,他自己可怎麼辦?』
  
  念及至此,他就想收回雙掌。
  
  可這回情形正與剛才相反,雙手貼在老者的背上竟是抽之不出,一任雄渾無比的真氣如海潮般地湧來。
  
  便在此時,耳中卻聽老者喝道:『傻小子亂折騰什麼,還不趕緊凝神打坐,莫辜負了我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阿牛聽那老者開口說話,喜道:『老伯,您沒事了嗎?』
  
  老者道:『我不僅沒事,還煉化了劇毒,如今將消受不了的真氣回饋於你,你小子正可藉此衝破通幽境界!』
  
  阿牛一醒,無比感激道:『多謝老伯!』
  
  然後他緩緩闔上雙目,進入靜坐狀態,一心一意一照著翠微九歌的心訣,引導體內的真氣流轉。
  
  一般而言,一個資質上乘者從知著進入通幽境界,若有良師輔弼,約二十年可成。而阿牛習得知著境界的時間尚不及二十年的一個零頭,縱然淡言真人調教得法,他又落力苦修,也絕不可能這麼快就能突破上層境界。
  
  而一旦強意為之,動輒九劫加身,凶險無比,阿牛先是身受冰火兩毒交攻融合因禍得福,修為大進,如今又有這天陸頂尖人物全心回饋,將修練了兩個多甲子的破陣罡元慨然相贈,情況自是大為不同。
  
  或有人暗自羨慕阿牛得奇遇,鴻福運,然而世事一飲一啄,總有因緣藏蘊其內。
  
  如果不是他甘願為那素不相識的老者捨身護法,又哪來後來之福?正如丁原若非一念之勇,於耿無行手中救下蘇芷玉,又哪裡來的日後造化?
  
  當阿牛參悟通幽境界緩緩睜眼時,老者雖木不能視,卻洞察若明。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是翠霞派弟子吧,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阿牛也不隱瞞,把原委向老者一五一十交代過。而後他問道:『老伯,您又為何待在這裡,為什麼那頭怪獸不會傷害您,還好像很尊敬您?』
  
  老者傲然一笑道:『因為老夫是天雷山莊從前的少莊主,聖教護法雷霆!魔尊焉能不認得我?也多虧得它,老夫這二十年躲在這裡煉化忘情水毒,未再受到雷威這個畜生的謀害。』
  
  阿牛『阿』了聲,嘴巴張了老半天,才問道:『那您怎麼會--』
  
  雷霆苦笑道:『這還不是拜雷威所賜,當年聖教一場變故,老夫心灰意冷下回到故土,只想在此隱居。誰料雷威豬油蒙心,居然暗中以忘情水加害老夫,老夫一時不察中了他的奸計,為保住性命拚著耗損真元闖進黑冰潭,靠著魔尊為我護法,才暫時擺脫了雷威的追殺,沒想這一住就是二十年!』
  
  阿牛疑惑道:『他為什麼這麼做,老伯你是個好人啊。』
  
  雷霆很少聽到有人如此真心實意地把自己稱作好人,當下嘆道:『老夫當年本應繼承莊主之位,卻為了投入聖教而讓與雷威。雷威見老夫歸來,一則害怕我奪回他的莊主之位,更覬覦我的一身絕學,故此下了毒手。嘿嘿,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老夫不僅僥倖活了下來,還參悟了大乘境界,藉以煉化水毒。』
  
  阿牛忽然想起在外面的畢虎、秦鐵俠等人,一下子跳起身來道:『對不住,老伯,我得走啦,我有幾個朋友可能在外面等我。』
  
  雷霆微笑道:『不用擔心,老夫和你一起出去。哼,老夫跟雷威的二十年老帳也該算一算了。』說著,他轉身從一道石縫裡取出枚鵝卵石大小的夜明珠道:『我們走吧。』
  
  阿牛見那夜明珠渾圓通潤,散發出淡淡白光,而自己先前所見的光線也就是出自於此,不禁奇道:『這是什麼?』
  
  雷霆道:『這是聖教仙寶平波珠,有了它這個洞穴才滴水不入。如今我要離開這裡自然再用不著,就把這兒交還給魔尊吧。』
  
  阿牛恍然大悟,與雷霆相偕出了黑冰潭,又通過密道回到念祖塔中,正趕上了雷威大發淫威的一幕。
  
  等這些都說完,眾人已在天雷山莊的客廳裡坐下,自有莊丁奉上茶水。
  
  雷鵬忙前忙後,又是派遣心腹清除雷威餘黨,又是差人打掃整理塔樓,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雷霆坐在了主位上,盛年、阿牛和丁原依次坐下,秦鐵俠和秦柔坐在了對面。
  
  秦柔與阿牛的目光隔了半個客廳正可對上,時不時相互偷偷望上兩眼。
  
  桑土公則與晏殊坐在一張茶幾旁,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卻是晏殊說的話多,桑土公半天也難得說上一句--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不曉得為何在晏殊面前,說完整一句話真的是更加困難了。
  
  畢虎跟石磯娘娘獨自坐在角落裡。
  
  畢虎見眾人都沒把目光放到這邊,小心翼翼地掏出石磯珠道:『清妹,我送妳一樣好東西。』
  
  石磯娘娘接過一看,怔道:『你這是從哪裡偷來的?』
  
  畢虎甚為無辜地道:『這可不是偷的,是人家給的。』他可不敢說是從丁原那兒費盡心思坑蒙拐騙來的。
  
  石磯娘娘握著石磯珠,神色複雜,忽一瞪眼低喝道:『說,你這老賊頭是怎麼打曾山那裡偷來的?』
  
  畢虎急道:『我哪有本事從曾山身上把東西偷出來?』
  
  這倒是實話,石磯娘娘臉色緩了緩,但並不放過他,追問道:『那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畢虎見瞞不住,苦著臉道:『我是從丁原那裡討來的。』說著,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石磯娘娘越聽越氣,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又給畢虎一個耳刮子。
  
  旁人聽見聲音先是一愣,但看是畢虎挨揍,無不莞爾一笑,並不理會。
  
  唯有阿牛心道:『這位大嫂可真兇,我以後對她可要小心點才好,莫要口笨說錯了話,不然也得像畢先生一般挨打。』
  
  畢虎唉呦一聲,摀著臉道:『妳幹嘛發火,我這不是想幫妳把石磯珠討回來嗎?』
  
  石磯娘娘怒道:『誰要你去討了?這是我當年心甘情願讓曾山拿去的,如果想討回來我自己早去了,卻要你多事!』
  
  說著說著,她眼中珠淚盈盈,竟有幽怨之色。
  
  畢虎本老大不委屈地瞪著石磯娘娘,見她泫然欲滴,頓時又手忙腳亂道:『妳別生氣,我這還給那小子就是了。』
  
  他卻不知,石磯娘娘壓根就沒空生他的氣,卻是傷心曾山竟把自己贈與他的信物隨意送給旁人,但這心思又焉能說給畢虎聽?
  
  她搖搖頭道:『不用你添亂了,去將那位丁小哥請過來就成。』
  
  畢虎如奉佳令,一溜煙小跑到丁原身邊,深深作個揖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幫幫我。』
  
  丁原一怔問道:「你總要告訴我幹嘛,不會是要陪你去偷東西吧?」
  
  畢虎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他瞟了眼石磯娘娘,嘆口氣道:『是我的清妹想請小哥過去一下。』
  
  丁原笑道:「原來如此,幹什麼弄得那麼隆重?對了,我也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不曉得你答不答應?」
  
  畢虎不假思索道:『答應,當然答應!』現在只要丁原肯去見石磯娘娘,對他而言天下再無大事。
  
  丁原道:「那好,你將那晚偷的東西還給雷霆雷老伯。」
  
  雷霆聞言疑惑道:『是什麼東西?』
  
  畢虎老臉微紅,囁嚅說道:『就是那面鼓啦。』
  
  雷霆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負天陸第一神偷的盛名,連這也偷得到,可惜是敝莊的祖傳之寶,不然贈與畢兄又何妨?』
  
  畢虎一聽雷霆也恭維自己偷技,又得意起來,八字鬍翹翹。他心情大好道:『雷兄,沒問題,我馬上就還給你。說實話,聽你這麼一誇,比我偷到十件寶貝都開心。』
  
  丁原此時已走到石磯娘娘身前,她端詳著手中的石磯珠問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打聽,這石磯珠可是曾山送給你的?』
  
  丁原想起當年曾山說起石磯珠的來歷,又聯想到石磯娘娘的種種,多少猜到了一些,於是答道:「也不能算送,不過是他借給我一起玩彈珠而已。」
  
  石磯娘娘眼睛一亮,急切問道:『這麼說,這石磯珠他是一直帶在身邊的囉?』
  
  是不是如此丁原可不確定,只是那天曾山的確是隨手就拿了出來,不過他的兜裡雜七雜八東西不少,多幾枚珠子也不算什麼。可看見石磯娘娘滿臉期待之色,丁原還是點頭道:「不錯!」
  
  石磯娘娘聞言面露喜色,雙手合起石磯珠喃喃道:『他果然是隨身帶著的。』
  
  畢虎在邊上看得又嫉妒又無奈,咕噥道:『要是換了送給我,我定將它當菩薩一樣供起來才對。』
  
  石磯娘娘也不搭理他,繼續問道:『曾山他,現在可好?』
  
  丁原笑道:「他可越活越自在,不過好像因為什麼原因,這麼多年一直不能離開後山,所以有時有點無聊罷了。」
  
  石磯娘娘激動道:『你是說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所以無法離開?這麼多年來也從未下過翠霞山?』
  
  丁原答道:「應該是吧。」
  
  石磯娘娘精神大振,喃喃自語道:『是了,他一定是有什麼緣故不能離開,所以這麼多年才忍心不來找我,我卻錯怪他了!』
  
  不知不覺裡她宛若換了一個人,容光煥發,眉宇含春,看得這邊的畢虎心裡把曾山從上而下十幾代祖宗都罵了個臭頭。
  
  他當然知道石磯娘娘這微笑絕對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有心發作可又不敢,唯有悄悄嘟囔道:『說不定他早把妳給忘記了,天底下像我畢虎這樣癡情的男人,妳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石磯娘娘這才注意到畢虎在咕囔什麼,卻沒聽清,於是蹙眉問道:『你說什麼?』
  
  畢虎『哦』了聲,雙手直搖道:『沒...沒什麼,我在跟丁小哥聊天呢。』
  
  石磯娘娘將信將疑,將石磯珠珍而重之弟還到丁原手上,微笑道:『丁小哥,多謝你了。這石磯珠既然是曾山給你的,你便留在身邊吧。』
  
  丁原想起畢虎作為交換送給自己的芊芊,便要取出玉筒歸還,道:「畢老頭,既然如此,芊芊我也該還給你了。」
  
  畢虎伸手剛想接,石磯娘娘一把按住道:『你這百多歲的老頭,整天帶著個小妖精能幹出什麼好事,不如就送給丁小哥。』
  
  畢虎臉上一苦,可見石磯娘娘直愣愣盯著自己,只好耷拉著鬍子,晃晃腦袋,自認倒楣道:『丁小哥,既然清妹都這麼說了,這芊芊你便收下吧。』
  
  其實他心中巴不得丁原拒絕,可丁原轉念想到當日畢虎對芊芊的喝斥訓罵,於心不忍,便點頭道:「如此多謝兩位了。」其後坦然將玉筒收回懷中。
  
  畢虎眼睜睜地看著,心裡萬般不捨,可喉嚨骨碌幾下,咽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雷鵬滿面春風地走進來張羅眾人用飯,原來外面天已漸亮。
  
  激戰一晚,大家也都覺得有些餓了,便紛紛圍坐到飯桌邊,一面用餐一面閒聊。
  
  盛年問秦鐵俠道:『秦老哥,鏢局不幸,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秦鐵俠苦笑道:『我已無意再經營鏢局的生意,好在家眷當日早一步撤離,如今都安然無恙。待回去安排妥當,我就帶著柔兒回鄉下種田務農去,太太平平,清清淨靜地過幾年舒心日子。』
  
  阿牛聞言一愣,忽然才想到如果是這樣,也許以後就再難見到秦柔了。
  
  他忍不住偷偷往那兒瞅了一眼,觸眼發現對方也正用一汪秋水明眸脈脈望著自己,不禁一陣茫然。
  
  這些小兒女情思全都被雷霆看在了「眼」裡,這位年輕時風流倜儻的雄飛人物,如何能不懂阿牛與秦柔之間的小秘密?於是雷霆停箸說道:『秦兄,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希望你能答應。』
  
  秦鐵俠一愣,想不出雷霆有什麼事情需要求到自己,說道:『雷老先生只管說,只要秦某能夠做到,絕不推託。』
  
  他雖對天雷山莊毀家之恨芥蒂難除,可對雷霆卻有好感,或許因為對方與自己都曾遭雷威所害吧。
  
  雷霆笑道:『說來不難,老夫年過一百,膝下無兒無女,連徒弟也不曾收過半個。我看令嬡聰慧賢淑,甚是喜歡,有意收做義女,也好將自己一身藝業傳承,不曉得秦兄意下如何?』
  
  秦鐵俠怔住了,他萬沒料到雷霆提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個要求。
  
  按理說,雷霆乃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秦柔若能得此名師,不出三五年,必會有一番脫胎換骨的變化。可對方終究是魔教中人,自己在天陸儘管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到底也一直以正派自居,秦柔要果真拜雷霆做了義父,豈不成了小魔女了?
  
  盛年見秦鐵俠沈吟不語,已猜到他的顧慮,微微一笑道:『秦老哥,雷老先生如今退隱歸田,已比不得當年快意恩仇那般的熱鬧逍遙。倘若有秦姑娘這樣的一個義女相伴,或可解些寂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鐵俠得盛年提醒,心中恍然道:『是了,想那雷霆早已退隱多年,魔教也不復存在,我又何必糾纏陳年老帳呢?我看他為人甚是豪爽,也不算是個濫殺無辜的大惡兇徒,若真肯把一身藝業傳授給柔兒,那真是這閨女的福分!』
  
  想到這裡再無猶豫,望著秦柔道:『柔兒,爹爹對此事沒有半分意見,但既然妳已成人,最終還是要妳自己做主。』
  
  秦柔也沒想到雷霆居然提出要收自己做義女,如今滿桌的人都瞧著自己,心裡一陣發慌,小臉紅得如晚霞一般。
  
  她念及若能修得一身驚人藝業,日後便可和阿牛御劍長空,千里偕行,芳心中對認雷霆為義父之事早已千肯萬肯;然而由此要與爹爹分別多年,卻是不捨,當下瞻前顧後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秦鐵俠見女兒不吭聲,催促道:『柔兒,妳究竟願不願意啊?』
  
  秦柔偷偷掃了眼阿牛,彷彿是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點力量。可那傻小子只直愣愣盯著她,卻毫無表示,不禁有些懊惱,可忽然念頭一轉,垂首含羞道:『全憑爹爹做主。』
  
  秦鐵俠哈哈笑道:『這就好了!』
  
  當下秦柔盈盈起身,朝雷霆拜下,結下父女之緣。
  
  雷鵬頭一個舉杯賀喜,眾人跟著也紛紛向雷霆與秦鐵俠父女道喜。
  
  雷霆滿面笑容,說道:『今晚大家誰都不許走,老夫要大大慶祝一番。』
  
  盛年道:『雷老先生,盛某尚有要事在身,飯後就得上路,這杯喜酒暫且記下,他日一定再到莊上拜領。』
  
  雷霆收了笑容問道:『什麼要緊事情,等一天都不行嗎?』
  
  盛年略略把平沙島的糾葛敘述了一遍。
  
  雷霆微感失望,但也曉得不能強留,點頭道:『也好,老夫便把這杯酒留下,等你日後來飲。』然後他接著說道:『你們剩下的人可一個不準溜,否則就是不給老夫和秦老爺子面子了。』
  
  丁原道:「雷老爺子,我說什麼也是要走的,總不成我師兄跟師父都到平沙島去論理吵架,獨獨我留在這裡逍遙快活吧?」
  
  阿牛一聽也忙道:『雷老伯,我也要和盛師兄和丁小哥一塊走的。』
  
  雷霆斷然道:『不行,丁原可以走,你卻得留下。』
  
  阿牛一呆,想也不想問道:『為什麼?』
  
  雷霆道:『老夫還欠你一段心法口訣沒教,你少說也要在莊上待個十天半個月。』
  
  阿牛苦著臉道:『老伯,能不能暫時不學,我不放心師父和丁小哥、盛師兄啊。』
  
  雷霆哼道:『沒得商量,你要是前腳走出山莊,往後就別再來。』
  
  他刻意要多製造幾日秦柔與阿牛相處的機會,哪曉得這傻小子半點也不通情,心中忍不住火氣竄升。
  
  盛年知雷霆所傳對阿牛定然大有裨益,就此錯過著實可惜。因此,他一拍阿牛肩膀道:『不用擔心我們,你不要辜負了雷老先生的好意,留下來安心參悟他傳授的心法就是。』
  
  除了老道士,阿牛最肯聽的就屬盛年的話。他『哦』了一聲,繼而說道:『可我要是學了雷老伯的心法口訣,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怪罪我?』
  
  丁原道:「放心,你不過學人家一點心法而已,又沒拜師也沒送禮,老道士憑什麼怪你?」
  
  阿牛心下稍安,忽然發覺秦柔悄然含笑望著自己,模樣甚是開心,不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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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24 11:34:58

Chap.8 返鄉


  雷霆見阿牛答應暫留天雷山莊,心情大好,笑著問眾人道:『諸位此間事了,不知都有何打算,不妨也說來聽聽。』
  
  石磯娘娘想了想道:『雷老爺子,如果可以,我想借你的寶地將傷勢養好,然後跟阿牛一塊去翠霞山。』
  
  畢虎一聽兩眼就瞪直了,長舌頭吐了一下趕緊收回去,嘀咕道:『去那兒幹什麼。』
  
  石磯娘娘哼道:『老娘我要去見一個人,你管嗎?』
  
  畢虎道:『妳不就是想見曾山嗎?我跟妳一起去,倒要看看那個糟老頭到底有什麼好。』
  
  眾人見這兩人加起來的歲數足足超過三百,居然還如小兒女一般的癡纏不休,不覺好笑。
  
  石磯娘娘怒道:『你怎麼像個跟屁蟲,我要是去跳河你也跟嗎?』
  
  畢虎不假思索地道:『妳跳我也跳,大不了一起死!』
  
  石磯娘娘聞言,出奇地沒有再喝斥畢虎,臉上神色也漸漸轉得柔和,嘆了口氣道:『你要跟便跟著吧。』
  
  丁原轉頭問桑土公道:「老桑,你的內傷現在養得怎麼樣了?我看你好像已經復原,腦袋都比以前活絡了不少。」
  
  桑土公呵呵笑道:『那...那都是托--蘇真的無...無憂丹--的福!對...對了,蘇丫頭怎麼樣--了?』
  
  丁原費半天勁把話聽完,回答道:「前幾天我還和玉兒在一起,她如今的修為只怕比你還高出不少。不過眼下已經回山了,不然倒能跟你見著一面。」
  
  桑土公欣慰道:『那就好!虎...虎父無--犬女,蘇丫頭錯...錯不了。』
  
  丁原笑道:「老桑,那你這邊事了還有什麼打算呢?是要回百萬大山的老窩裡了嗎?」
  
  桑土公莫名其妙的臉一紅,支吾半天,楞沒說出半個讓人聽懂的字。
  
  倒是晏殊大方地微笑道:『桑真人已與小妹約好,過幾天一同上路去雲夢澤,尋找傳聞中的三腿金蟾。』
  
  大夥看看桑土公,再瞧瞧晏殊,不約而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丁原見旁人成雙成對,忍不住想起姬雪雁來,心中思忖道:「我出來這麼多天,不知道雪兒怎麼樣了?等平沙島的事情一完,說什麼也要快快趕回翠霞山見她一面。對了,聽說東海有很多美輪美奐的貝殼,我到時候撿些帶回去,一定能逗她開心。」
  
  一頓早飯熱熱鬧鬧地吃完,盛年與丁原起身告辭。
  
  雷霆率著眾人把他們送到莊外分別,師兄弟雙雙祭起仙劍朝著東海飛去。
  
  時近傍晚,兩人收了仙劍降落到地上,想在附近尋一家酒館,歇一下腳再趕路。
  
  剛回到地上,丁原就微微驚異的「咦」了一聲。
  
  盛年奇道:『丁師弟,有什麼不對嗎?』
  
  丁原環顧左右,神色頗是古怪地道:「如果我沒記錯,再往前二十來裡就是當年我遇見蘇大叔他們的那座小縣城,我以前的家就離此不遠。」
  
  想起數年前種種經歷,丁原油然升起恍如隔世的感覺。
  
  盛年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們先找一家酒館填飽肚子。』他其實並非真的餓了,而是腸子裡的酒蟲又開始作怪。
  
  丁原點頭道:「行!不過盛師兄,待會兒吃完飯我想先回家看看,可能要耽擱半天工夫。」
  
  盛年說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還有些時間。』
  
  丁原腦子裡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怎麼會讓盛年插手。
  
  他搖搖頭說道:「不用了,你只需把去東海平沙島的路徑告訴我,我稍後趕來就是了。」
  
  盛年不疑有他,點頭答應,兩人用過飯後分手暫別。盛年獨自趕赴平沙島與淡言真人會合,丁原則御劍往南朝故居飛去。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來到了鎮上。
  
  小鎮街旁的店舖大多仍在,連店掌櫃和店小二都沒變,還是那些舊面孔,多了點皺紋的舊面孔。不過這些人都已經認不出丁原,指懶洋洋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聊天或者是有氣無力地吆喝,依舊用那熟悉的鄉音。
  
  丁原環顧這個少時生活過,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空氣裡依然參雜著一股味道,熱熱濕濕,像蒸饅頭開鍋時從舊竹籠裡冒騰起來的水氣,腳下冰涼泛黑的青石板路又多了些裂縫。
  
  歪歪扭扭迎風招展的鋪面布旗顏色已褪得泛白,不時有擦肩而過挑著擔子的農夫,渾身散發著汗味,探頭探腦看有沒有什麼便宜東西可以帶回家哄孩子玩玩。
  
  恍惚間,從心底好像傳來娘親的呼喚,心裡驀然湧動,不知道是愛是恨,或是物是人非、事過境遷的感觸。
  
  然而他今日回來,不是為了懷舊。
  
  他踩著青石板路緩步而行,路過一個狹小的巷口步履稍稍停頓了一下。就是在這裡,十歲生日那天自己被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亂揍了一頓,自己也從那天開始被迫浪跡街頭,娘親也不知所蹤。
  
  如今莫說巴老三一個人,就是他全府的家丁通通衝上來,也抵不住丁原雪原劍輕描淡寫的揮灑幾下。
  
  這麼多年來,他也始終沒有忘記,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回來。
  
  轉過街角,那邊就是巴老三的府邸了,但丁原一瞥之下卻停下腳步,再難移動。
  
  原來早年車水馬龍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台階上瘋狂長滿的雜草把府門擋住了一半還多,門口高掛的兩個大燈籠只剩下幾根殘破不堪的竹枝黏著點碎紙屑,髒兮兮積滿灰塵,晃晃悠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掉下來的樣子。
  
  朱漆大門早已不辨顏色,上面貼的竟是官府的封條,黑字紅印經雨淋日曬,風一吹,嘩啦啦直響。
  
  唯有那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還放在原地沒什麼變化,偶爾兩隻鄉村裡隨處可見的小麻雀落下來,蹦蹦跳跳踩到獅子鼻子上,歪過小腦袋,安逸地梳理灰褐色的羽毛。
  
  丁原心中一怔,正巧看見一個漢子走過,他喚住那人問道:「請問大哥,巴老三家這是怎麼了,他家的人呢?」
  
  那漢子奇怪的上下瞅了他一眼,問道:『這位小哥,聽你口音該是本地人吧?』
  
  丁原回道:「我離家多年,路過這裡,看見巴府大門貼著官府封條,心中疑惑,才想打聽一下。」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這樣。他家早被官府抄了,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都下了大牢,府裡的人大半也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多少年都回不來啦。』
  
  丁原奇道:「他家不是跟官府一向打得火熱,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那漢子回答道:『算巴老三倒楣,三年多前,本省一位告老還鄉的御史大人路經咱們鎮子,巴老三也不長眼,居然看上了人家的閨女,想強搶回來。那位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城裡找到了知府大人,原來那劉知府正是御史大人的門生,一聽有人想搶老師的閨女,那還了得?連夜派了衙役把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全給抓進了大牢。沒用兩天就把案子審了,任誰說情送禮都不管用,楞把巴老三一家給抄了。』
  
  丁原聽完一陣惘然,心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些年他一直想著如何親手報仇,可沒想到在回來時,巴老三一家都已經給人治了。小時候他的心裡還以為巴老三是這世上最大的惡棍,任誰都動不得,沒有想到,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和一個小小的知府便滅了他的滿門。
  
  冥冥中,是否有天理循環?
  
  娘親曾對自己說過,世上是沒有公道可言的,如果人間無公道,那麼天呢?天是否有天道?
  
  忽然間,丁原心中多了一層明悟,再看那人早已走遠。
  
  仇是報不成的了,丁原悵然西行,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在那兒,娘親陪著他度過了人生最初十年,倘若不是因為巴老三,或許現在他也依然和娘親住在那間簡陋的土屋裡,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丁原出了鎮子,沿著坑窪不平的黃土鄉路又走了一陣,天色開始漸嘿,遠處的農舍裡冒起裊裊炊煙。狗叫、雞鳴、嬰兒的啼哭,傍晚的鄉村安寧中,卻自有嘈雜熱鬧的聲響在田野間隨風飄蕩。
  
  這些對於丁原而言曾經是多麼的熟悉,但他卻不敢肯定,過了這麼多年,自己與母親曾經居住過的那兩間破土屋是否還在,或者它已有了新的主人?
  
  拐過一片桑樹林,那兩間土屋靜靜地赫然在望。
  
  丁原的心中不由得輕鬆許多,儘管他知道裡面可能已經灰塵四積,桌子上更不會有娘親做的熱菜熱飯,冒著香噴噴的誘人味道。
  
  丁原走到土屋前,推開虛掩的柴門,卻不由得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原來裡面的家具物什都被人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大缸裡居然盛滿了清水,難不成這兒已經有人住下了?
  
  丁原記得自己離家時屋子裡早被人翻得亂七八糟,一攤狼藉,可眼前卻收拾得整整齊齊,恍若娘親在時。
  
  他有些疑惑地走進裡間,拉開厚布窗簾,讓最後一縷暮色照了進來。
  
  梳妝台上赫然放著一面鄉下常見的銅鏡,兒時丁原亦是常看見娘親無事時做在鏡前梳妝理髮。那時在丁原心目中,插上一隻銀簪、撲上一點薄粉的娘親,著實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丁原心頭一熱,思忖道:「莫非娘親沒有被巴老三害死,她一直住在這裡等我回來?」念及至此,他的心中掠過一陣狂喜,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裡面果然放得有條不紊,一如娘親在時。
  
  這時外間的柴門發出響動,像是有人進來。
  
  丁原驀然回身,衝出裡尖叫道:「娘親!」
  
  可視線剛一觸及進屋的人,兩邊都怔住了。
  
  原來,走進來的這位女子丁原也認識,只是要比他的娘親年輕多了,卻不是蘇芷玉是誰。
  
  她的臂彎中挽著一個竹籃,裡面放著些青菜瓜果,還有一束不曉得打哪裡採的素白色野花。
  
  乍一見丁原,蘇芷玉也是先吃了一驚,黑黝黝水樣靈動的星眸裡閃過一絲驚喜道:『丁哥哥,怎麼會是你?』
  
  「不是娘親。」丁原頓時一陣失望,隨即心中苦笑暗道:「我也忒傻了,娘親若是沒死,當日便該在家裡等我。她又不是修行之人,怎躲得過巴老三的毒手?」
  
  聽得蘇芷玉問他,丁原笑笑答道:「這個問題該我問妳才對,這裡是我家,我想回來自可回來,妳卻怎麼來了?」
  
  蘇芷玉玉頰一紅,道:『我離開棲鳳谷後原本打算回山,可想到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當日我曾說過要教訓巴老三一頓為你出氣,這說過的話自然要作數的,於是我便想著先來這裡看看,如果那巴老三還在的話,我便替丁哥哥教訓他一頓,也好讓他今後不敢再魚肉鄉里,欺負善良。』
  
  丁原想起當日在棲鳳谷分手時,蘇芷玉也曾向他打聽巴老三的事情,自己不以為意與她說了,未想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想到蘇芷玉為了兒時一句童言御劍千里,尋找到自己家鄉,不禁微笑道:「難得妳還真把當年的那句話當回事。」
  
  蘇芷玉嫣然笑道:『當日芷玉纏著丁哥哥說了半晚故事,也該有所表示吧。』
  
  丁原嘿然道:「原來給妳說故事還有這般好處,早知道我該多講幾個才對。」
  
  蘇芷玉微笑道:『現在說也不晚,芷玉一樣愛聽。』
  
  丁原搖頭道:「妳已不是八九歲的孩子,我也沒什麼故事可講,還說什麼?」
  
  蘇芷玉淺淺一笑,將竹籃放到竈台上說道:『丁哥哥你知道嗎?那巴老三前兩年因為得罪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已被官府查辦,巴府人都充軍到邊塞去了,雖然不是你親手報的仇,但他總算也得了報應。我見事情已了,便向鎮子上的人打聽你的住處,沒想有很多人都記得。小妹本是打算來看看就走,可發現屋子裡亂糟糟著實不成樣子,便想整理一下。誰曉得這麼一收拾,直到今天下午才弄妥,我剛出門買了些果菜回來,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丁原道:「我也只是順路回來看看,見這屋子被人收拾得乾乾淨淨,以為是娘親回來了,沒料想卻是妳。」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會在這兒待多久?』
  
  丁原沈吟道:「娘親可能已不在這個世上,不然她早該回來了。我想為她建一個衣冠塚,也算作兒子的一點心意。」
  
  蘇芷玉看著丁原黯然神傷的樣子,不由想到,當她的丁哥哥親手將自己娘親的衣冠塚築起的時候,便意味著在這世上再無親人。念及自己雙親健在,對她呵護有加,不禁心中對丁原更生憐惜之情。
  
  她見丁原臉上抑鬱不樂,有意岔開話題道:『丁哥哥,那位阿牛哥的傷勢可曾復原了,他也和盛大哥一同趕赴平沙島了嗎?』
  
  丁原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和妳分手的幾天裡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
  
  當下他將離開棲鳳谷後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聽到驚險之處,蘇芷玉也不禁心中一緊,為丁原擔心。
  
  雖說如今丁原好端端的坐在眼前,可凡事關心則亂,蘇芷玉也不能例外。聽到稍後丁原尚要趕赴東海,助盛年了斷那樁公案,蘇芷玉惠心之中莫名一警,似是預感有什麼禍事要發生。
  
  她自幼清修天一閣絕學「水天心法」,早已練至慧心通明的境界,對於周遭事物的感悟遠勝常人。當日以河洛仙卦卜出丁原有血光之災,才百般懇請蘇真允許自己下山,於衡城府、棲鳳谷中助丁原渡劫。
  
  蘇芷玉暗自思量道:『沒想到與丁哥哥分開才幾日光景,他卻遇到這多驚險,倘若我當日不曾離去,他在那天雷山莊斷不會有九死一生之險。此去東海平沙島,本是天陸七大劍派了斷公案,可不知為何我心中卻總覺不安?』
  
  她心存疑慮也未對丁原說出,卻是將剛做好的幾色小菜端到了桌上道:『丁哥哥,你剛才既然已和盛大哥用過飯,不妨讓小妹去沽些酒來,陪你小飲幾盅如何?』
  
  丁原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乏了,盤算著趕到平沙島的時間綽綽有餘,便起身道:「我自己去沽吧,這兒畢竟待了十年,哪裡有好酒妳不會比我清楚。」
  
  他從村西頭的酒鋪裡拎了一小罈鄉村裡自釀的米酒回來,花的銀子卻是臨走時阿牛塞進他懷中的。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蘇芷玉在桌上點了一隻紅燭,碗筷杯碟擺放的整整齊齊正等他回來,那情景,便如同妻子守候著出門晚歸的丈夫一般。
  
  可惜丁原心中可沒想到這些,他進門把酒罈放在桌上道:「村西頭的路記酒鋪果然還在,他家釀的米酒可香了。我小時候曾經偷偷拿了一小罈躲在地裡偷喝,結果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卻躺在地裡足足睡了半晚。」
  
  說完又笑了笑,瞇著眼睛說:「剛剛老闆看我的眼神還真奇怪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我還有點印象。」
  
  蘇芷玉打開酒罈,一縷純正芬芳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她盈盈含笑為丁原倒上了一杯問道:『你這麼頑皮,你娘親便不揍你嗎?』
  
  丁原嘿道:「那時我沒一天不挨打,日子長了早不當一回事了。」他夾起幾片竹筍放入口中,吃了兩口不覺點頭讚道:「玉兒,沒想到妳廚藝還真不錯。」
  
  蘇芷玉聽他誇讚,心下也是歡喜,淺然一笑舉起酒杯道:『芷玉先預祝丁哥哥此次東海之行一帆風順。』
  
  丁原將酒飲了說道:「有老道士和盛師兄在,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罷了。」
  
  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花了個多時辰。
  
  丁原自下山以來,幾乎每日都在惡鬥激戰中渡過,難得有這閒暇光陰,安安穩穩的坐著享受清菜佳酒。他不禁想起在翠霞山上的時光,那時除了修練,便是陪著曾山漫山遍野地玩耍,或是與雪兒攜手飛瀑青松間。
  
  當時覺得日子有些平淡無聊,現下倒是覺得那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飯後,丁原進到裡屋,想挑揀些娘親從前常用的物什,好建一座衣冠塚。
  
  他打開梳妝台下的抽屜,裡面零零落落的放著幾把梳子和些胭脂眉筆粉餅,還有一個首飾盒,這些東西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除了梳子外大多已經不能用了,丁原將它門盡數理了出來。
  
  在一層抽屜中,擺放著是些針線和當日未作完的孩童衣裳,丁原將那件衣裳取出展開在身前,明顯小了許多,恐怕連袖子都穿不進去。
  
  他的心中不由一酸,將衣裳還放到原處。
  
  不經意地抬起頭,卻看見梳妝台後斑斑駁駁的泥牆上面,依稀有人用胭脂留下了三行小字,丁原一看那筆跡就知道是母親的。
  
  從前他進母親屋子時,常常可以看到娘親坐在梳妝台前對著牆壁出神,那時牆壁上已有這三行詩句。不過當時丁原斗大的字也不認識幾個,只是曾經好奇向娘親問起。
  
  誰知道娘親卻勃然大怒,不問緣由地將他痛打一頓,連晚飯也不燒與他吃了。當然,她自己也待在裡屋餓了一宿,從此丁原再沒問過。
  
  這時他凝目細看,就見起首兩行寫的是「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情」,再後面明顯有一行空白,接著繼續寫道:「一曲琴簫盡天涯」。
  
  短短二十一個字,似有無限的幽怨與情思蘊藏其中,只是,寫在這泥牆上未免有點突兀。
  
  丁原陡然記起這是當日娘親時常獨自私語的詩句,只是娘親念誦時分明有四句,這裡卻缺了第三行。
  
  丁原心頭微動,也不知怎地伸手沾了些胭脂,學著母親的筆跡在空白處徐徐寫下「常憶月色侵楓亭」七個小字,乍眼看去倒也天衣無縫。
  
  他剛想看一遍填充完整的詩句,卻見那泥牆上的二十八個字突然射出一蓬幽暗的紅光,將整間屋子照得紅影朦朧。
  
  外間的蘇芷玉發覺屋裡情形有異,走進來問道:『丁哥哥,有什麼不對嗎?』
  
  她的話音剛落,泥牆之上的詩句憑空消失,卻豁然開出一扇暗紅色光門,裡面傳來飄渺動聽的仙樂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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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30 22:47:23

Chap.9 天殤


  丁原與蘇芷玉對視一眼,丁原神色變得凝重道:「玉兒,妳留在這裡,我進去查看一下。」
  
  一直以來,丁原心中都把娘親當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村婦,連縣城以外的地方只怕都沒有去過。
  
  可眼前這扇光門分明是正魔兩道絕頂高手方能佈下,其修為絕不遜色於曾山、蘇真等人。
  
  泥牆上的筆跡無庸置疑乃娘親留下,這可實在是令人不可思議,然而這樣的一扇光門,就出現在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年的老屋裡。
  
  丁原耳聽那飄渺的叮咚聲,對自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奇妙感覺,彷彿曾經出現在兒時的夢幻裡。
  
  莫非說,光門中此時尚有人在撫琴?
  
  蘇芷玉道:『丁哥哥,門中或許還有什麼古怪,讓小妹陪你一塊進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丁原搖頭道:「這牆上字跡是我娘親所留,我進去瞧瞧就出來,應當不會有事。」話是這麼說,他卻是害怕萬一這光門裡真有什麼危險害了蘇芷玉,可不好向蘇真水輕盈夫婦交代。
  
  蘇芷玉朝著紅光湧動、深淺不知的光門打量道:『這門裡似乎有濃烈的魔氣流動,令芷玉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覺。不如讓小妹先以天心燈開道,以防萬一,總好過我一個人在外苦等。』
  
  丁原心頭一動,瞥了眼蘇芷玉暗道:「玉兒似乎對我的安危也十分著緊,就算我不讓她進去,稍後她說不定會悄悄跟來,與其這樣,倒不如將她帶在身邊,也好隨時照應。」
  
  於是他點頭道:「也好,不過妳要先答應我,一旦有事,妳要先退出來。」
  
  蘇芷玉領會到丁原言語中透露出來的用心良苦,嫣然微笑道:『小妹記下就是。』說罷,祭起天心燈罩住兩人,丁原一馬當先飄然邁入。
  
  他的雙腳剛一踏入光門之中,滿眼的紅光頓時消失,面前代之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此時天心燈的光華在黑暗中悠然亮起,照清周圍的景象。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他所置身的居然是一間不過丈許見方的斗室,四周無窗無門,回頭看時那光門還在忽隱忽現,但先前的琴聲卻驟然停歇。
  
  蘇芷玉站在丁原身旁環顧左右,就見密室裡唯有靠牆的一桌一椅,以及懸在牆上的一幅水墨山水。桌角上放著一隻三寸餘高的香爐,應是漢白玉石精製,裡面尚插有一隻熄滅的寸許檀香。
  
  桌面正中赫然平放著一把古琴,有幾處朱黑的漆色已經脫落,顯得年深久遠。
  
  這古琴也有五根琴弦,寬不過一指,厚不道一寸,但琴身通體狹長,倒有三尺掛零。
  
  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染水輕盈焚香撫琴,對於音律琴具也識得不少,但樣子如此奇怪的古琴,亦是同一遭見著。
  
  她秀眉輕蹙的說道:『丁哥哥,這間屋子到處透著古怪。方才的琴聲應是自這桌上古琴傳出,可是我們進來時並未見到撫琴之人,桌椅上布滿灰塵,應說明這兒已長久無人來過。』
  
  丁原走到桌前低頭細看,卻見古琴上一塵不染,與周圍灰塵厚積十分不合。
  
  他沈聲道:「我一定要弄明白,在我家中為何有如此古怪的密室,它與我娘親又有什麼關係?說不準,從這裡能夠找到一些關於我娘親的線索。」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你回憶一下,以前令堂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這些相關的事情?』
  
  丁原搖頭道:「我從來不知道家裡會有密室,更不曉得這裡的古琴是打哪裡來的。在我印象中,我娘親和這裡鄉村其他孩子的母親沒什麼兩樣,就算識點字也不過百八十個。」
  
  想到這裡,他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怔怔望著牆上懸掛的那幅山水畫。畫中有一對中年夫婦做在楓林旁的一座半山亭中,月色當空,楓葉片片,應是深秋夜晚。畫中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如黑炭,面露桀傲之色,他端坐在石桌前輕撫古琴,意態悠然。
  
  旁邊的中年婦人眉目如畫,含情脈脈地凝望中年男子,素手執著一支通體晶瑩的朱紅玉簫。
  
  畫上的人丁原並不認得的,吸引他的卻是在畫卷角落上,那以娟秀顏體提下的四行詩句:「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常憶月色侵楓亭,一曲琴簫盡天涯。」
  
  這不是娘親從前經常吟誦的詩句嗎?而畫卷上這四行詩句的落款,分明是「赫連宣字」四個字。丁原驀然記起盛年曾對自己提及過魔教教主夫人赫連宣的事情,亦曾說起她就是身負不治之傷,被布衣大師冰封在棲鳳谷谷底、風雪崖口中的"主母"。
  
  可這位赫連夫人與自己的娘親又有什麼關係?丁原仔細觀察畫上的婦人,卻覺得無一處與自己的娘親相像。
  
  蘇芷玉微微訝異道:『赫連夫人的題詩?』她注視丁原道:『丁哥哥,莫非令堂跟魔教中人有關連,這赫連夫人跟令堂又是什麼關係?』
  
  丁原心潮湧動,一時也難以明了現在心中是什麼滋味。那泥牆上的胭脂筆跡分明就是娘親所留,與這畫卷上的詩句隻字不差,字跡更是一模一樣,天底下哪裡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可若娘親當真以一教教主夫人之尊,豈肯甘願十數年中扮作村婦,更寧願受那巴老三的淩辱欺負?他恨不能立刻祭起雪原仙劍直赴棲鳳谷,將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忽然間,丁原醒悟到,老道士、布衣大師甚至盛年對這些事情也應有所知,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是否曉得自己就是赫連夫人的兒子?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的父親豈不就成了當年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的羽翼濃--百年以來天陸正道第一死敵,二十年前又莫名失蹤!
  
  可自己今年不過十七歲啊。
  
  丁原只覺得腦子裡一片亂麻,越理越沒有頭緒,蘇芷玉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清。
  
  一旁的蘇芷玉冰雪聰明,見丁原神色複雜,劍眉聳動,知他陷入極難的死結裡,她明白此刻任誰解說也無濟於事,只默默用清徹溫柔的目光凝望著他。
  
  丁原驀然低喝道:「不可能!」
  
  他探手扯斷畫上的絲線,將畫卷取到近前凝神打量,然而無論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將畫上的"赫連宣"三字抹去。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當作一個鄉下出生、鄉下長大的普通農家孩子,父親早年棄下他與娘親遠走他鄉,從此母子二人艱難度日,相依為命。再後來娘親也被巴老三所害,這世上他再沒有其他親人,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突然之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娘親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夫人,而且仍然在世;而自己的父親多半就是當年天陸魔教教主羽翼濃,面對如此巨變,丁原腦子裡面轉了一百個彎,到最後反而是一片空白,也著實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眼珠轉過來,直直望著蘇芷玉,彷彿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說道:「玉兒,我想通了一件事情:無論我的爹娘到底是誰,都跟我沒有關係,我就是我,我就是丁原。」
  
  蘇芷玉默默點頭,心中卻對丁原以後可能遇到的麻煩不無擔憂。
  
  她淡然一笑道:『丁哥哥,這也正是芷玉想跟你說的。無論令堂令尊是什麼人,在玉兒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丁哥哥。』
  
  丁原心頭一陣溫暖,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只朝蘇芷玉微微一點頭。
  
  蘇芷玉嫣然微笑,明白丁原的心結暫時擱下,她的視線無意落到了畫卷背面,訝然道:『丁哥哥,你看,這畫卷背後還有字。』
  
  丁原一怔,將畫卷翻轉過來,就見四尺多長的捲軸上,密密麻麻寫著上萬的蠅頭小字,那字跡卻還是娘親的。
  
  蘇芷玉望著畫卷最右端的小字輕輕念道:『天魔神曲?』
  
  丁原疑惑道:「玉兒,這是什麼東西妳有聽說過嗎?」
  
  蘇芷玉搖頭道:『難道說,莫非果真只是一支琴曲?』
  
  丁原見畫卷上跳躍著許多音律符號,料來不錯。
  
  他此刻也無心情探討這個,將畫卷收起,插入背後皮囊道:「且先不管這個,倒是那古琴,先前怎地會有樂曲聲傳出?」
  
  蘇芷玉目光移至桌上一塵不染的古琴上,慧心一動道:『丁哥哥,你看看這古琴的背面有沒有什麼文字或者圖案?』
  
  丁原聞言,將古琴翻轉,可是雙手剛一接觸到古琴,頓覺一片冰涼刺骨,幾乎拿捏不住。
  
  丁原輕哼一聲,催動體內翠微真氣護住全身,翻過古琴,果然看見底部右上角上,以陰文篆刻著豆粒大的"天殤"兩字。
  
  蘇芷玉微笑道:『丁哥哥,方才那天魔神曲四個字提醒了芷玉,想起爹爹曾經說過,昔日魔教羽翼濃教主有一把名叫天殤的古琴,乃上古所傳,與天心燈可以說是年代一般的久遠。若能催動此琴,不僅可彈射劍光滾雷,令風雲變色,大江倒流,更可憑天魔之音殺人於無形,威攝四方妖魅。若把當年刁橫所用的笛子與天殤琴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再早幾十年,不知道有多少正陸正魔兩道高手聞琴色變,遠遁千里。』
  
  丁原沒料到手中的古琴竟有這般來歷,手指不由下意識輕輕撫動琴弦,古琴發出了"叮"的一聲,甚是輕脆悠揚。可陡然間,古琴中生出一股奇冷無比的寒流,透過他的手指,直刺腦海。
  
  丁原就如同被銀針刺了一記,全身瞬間傳遍一種麻木感覺,胸口空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可幾乎同時,丁原丹田一熱,蘊藏九轉金丹的先天真氣油然而升護住心脈,迅即便將寒流驅散,身體亦恢復了正常。
  
  原來天殤琴中蘊藏著千年積澱的魔氣,更收了無數冤魂幽靈的暴戾之氣,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早先蘇芷玉所察覺到的魔氣就基於此,丁原倘若不撥動琴弦還好,這一撥之下,頓時引得天殤琴氣機牽動,魔氣噴薄,險些就傷著了他。好在丁原修為已甚有功底,丹田內又有九轉金丹護體,正是世間魔氣剋星,不然就算修為再比丁原高出一籌的人,也不敢擅動天殤琴半下。
  
  忽感背心一暖,一股純厚柔和的真氣透體而入,卻是蘇芷玉見勢不對,出掌相助。
  
  丁原吐出一口濁氣,在天心燈的照射中,居然依稀有淡藍的絲狀煙氣散出,應是源自天殤琴中的寒氣。
  
  丁原徐徐放下天殤琴,蘇芷玉收手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嘿然道:「這傢夥險些打了我個措手不及,看來果然有些詭異,只是還沒弄明白先前分明這裡沒人,卻為何有琴聲響起?難不成天殤琴通靈至此,能自彈樂曲?」
  
  忽然想起懷中所藏的玉筒,丁原伸手取出念動真言,玉筒上輕煙一冒,芊芊盈盈朝著丁原一拜道:『主人!』
  
  蘇芷玉曾聽丁原說起過芊芊的事情,故此也不驚訝,只是有些奇怪丁原為何此時召出芊芊。
  
  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曾說妳有萬里覓跡的本事,其中的奧妙究竟在何處?」
  
  芊芊恭敬地回答道:『啟稟主人,芊芊的這點本事說穿了也無甚奧妙,只因芊芊天生擁有四魂八魄,比常人憑空多出一雙魂魄來。若想跟蹤誰的時候,只需要將那對魂魄附身到對方身上,即便萬里之遙,芊芊自然也能夠感應得到。只不過時間若超過半年,那對魂魄將會消散,屆時芊芊唯有重新再修練回來。』
  
  丁原回想當日畢虎將芊芊交給自己的情形,不禁心中一記冷笑道:「好你個畢老頭,一時疏忽,差點又上了你的大當。原來芊芊的追蹤之術僅有半年管用,若真過個一年兩年我卻到哪裡去找你?這筆爛帳咱們也先記下。」
  
  他本是想問芊芊是否可以查尋密室中有無其他人來過的蹤跡,聽得芊芊解釋,才曉得她依靠的並非是嗅覺或者靈覺,自也無法查探密室中事了。
  
  於是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已將妳送給了我,今日我便還妳自由,稍後便解了妳身上的禁咒,從此海闊天空任妳闖蕩,卻不必再叫我什麼主人了。」
  
  芊芊蒼白的面容剎那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但這歡喜之色不過如驚鴻一瞥,便轉瞬消失。她垂下頭低聲道:『芊芊不走,芊芊願意終身服侍主人。』
  
  丁原劍眉一揚道:「怎麼,妳以為我這是要欺騙耍弄妳不成?」
  
  芊芊趕緊搖頭道:『芊芊不敢,只是芊芊昔日被紅袍仙尊破了千年修行的肉身,魂魄已無所依,如今只能暫寄在這玉筒中,以月精之氣護持,才保著真元不散。若是主人要將芊芊放走,恐怕不出半年,芊芊就要魂飛魄散而死。』
  
  丁原只想著要還芊芊自由之身,倒沒想到還有這個麻煩問題。
  
  他微微一皺眉頭道:「這麼說來,妳也只能待在這玉筒中,永不得再見天日了?」
  
  芊芊哀婉地點頭,嫵媚的眼眸裡閃起一汪淚光。
  
  蘇芷玉在旁幽幽一嘆道:『丁哥哥,若要想解救芊芊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唯有到天一閣求得七瓣冰蓮的花心,或可令芊芊得以重塑肉身再修仙體。但七瓣冰蓮乃天一閣至寶,每三百年不過花開一季,三日便謝。天一閣雖是天陸聖地飲譽四海,卻也未必肯答應送出一枚花心來。』
  
  蘇芷玉想起當年父親為救丁原,千里求醫翠霞,可為了一枚九轉金丹不知耗費了多少唇舌,最後靠著《春山曉寒圖》的賭約,才邀得淡一真人同意援手。丁原眼下不過是個翠霞派普通弟子,又無《春山曉寒圖》之類世人垂涎的重寶可做交易,別人怎肯聽他?
  
  芊芊從蘇芷玉話語中已聽出端倪,自思這條路難如登天,黯然道:『芊芊也不敢妄求更多,能遇到一位好主人已是芊芊的造化了。』
  
  丁原嘿了聲沒有說話,誰也不曉得他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以丁原少時性格,別人的死活好壞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知快意恩仇,有仇必報。可這些年跟著老道士和阿牛耳濡目染,不經意裡秉性變化了不少。他對芊芊原也談不上好惡,但一則不齒於當日畢虎待芊芊的凶惡氣焰;再則那日勝年也曾叮囑自己善待芊芊,心中逐漸對她關心起來。又念及芊芊與自己一般世上再無其他親人,孤苦飄零,更多了一分同情。
  
  蘇芷玉道:『丁哥哥,既然如此,你還是先收留芊芊,日後有機會再做打算吧。』
  
  丁原點頭道:「也好,我們先出去再說。」
  
  他拿起天殤琴裝進背後的皮囊,可剛一擺進去,雪原劍驟然鏑鳴,化作一溜碧光飛浮到了丁原頭頂。丁原一怔,揮手將雪原劍召到手中,只覺得劍刃中氣機流轉,光華隱隱,似乎透出一股不安與敵意,除此之外也並無其他異常。
  
  蘇芷玉望著丁原背後的皮囊道:『丁哥哥,莫非是仙劍受了天殤琴的魔氣影響,故此托鞘而鳴,不肯歸巢?』
  
  丁原催動真氣注入仙劍,將靈覺與它融於一處,助雪原劍逐漸恢復平靜,苦笑道:「難道這傢夥也懂什麼正魔之分?」
  
  蘇芷玉道:『想來是仙劍通靈,不願與天殤琴同處,以恐沾染了暴戾血腥之氣。』
  
  丁原想起雷遠以沈金古劍與自己周旋,不曉得為何表現出的修為差了許多,看來受傷只是其中一方面,令一個重要原因是沈金古劍通靈,不願受雷遠的驅使。
  
  那麼自己得到天殤琴,豈不也是同樣毫無用處?
  
  幸而他本就為把此琴放在心上,只是想著這是追尋娘親的線索,更何況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得去,只恐天陸又起風波。
  
  芊芊凝視著雪原劍,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人,您的仙劍可是由鎮仙竹煉成?』
  
  丁原點頭道:「不錯,妳怎麼知道?」
  
  芊芊目光中流露一縷緬懷的神色道:『千年前,芊芊的本體原是海外落珈山寰湖中的一株九子蓮花,曾與鎮仙竹比鄰而居數百年,故而認得。鎮仙竹乃天地之瑰寶,鍾日月靈秀,主人要將它與天殤琴放在一起它自然不肯,不過芊芊或可有辦法解決。』
  
  丁原道:「芊芊,妳有什麼好法子,不妨說來聽聽?」
  
  芊芊羞澀一笑回答道:『芊芊曾與主人提起過,芊芊因肉身被毀,全賴玉筒的法力護持才保得元神不滅,那鎮仙竹五行屬木,與芊芊其實同出一源,靈氣卻是比芊芊更高百倍。只是現下主人手中的這段鎮仙竹修為未到,故此尚不能鎮住天殤琴,倘若以芊芊的元神度入竹中,與竹魄合而為一,不僅芊芊可以藉此修練,鎮仙竹亦能靈性大增,不受天殤琴的影響。』
  
  蘇芷玉家學淵源,芊芊只說了一半的時候她已明白,當下問道:『芊芊,妳所說的可是"渡魂煉器"之法?』
  
  丁原對此也了解一二,知道那是魔道人物經常使用的煉器之術,以生靈之魂魄融入器中,從而達到增強靈性和煞氣之效,但這麼做首先須提煉魂魄,再對其施加禁制而為所用。被用來煉器的魂魄不僅因此喪失肉身,而且元神受禁,終生失去自由,以供主人驅使奴役。
  
  除非受到主人真言召喚,否則也將永世不得自煉器中脫身現形,這種煉器之法儘管效果顯著,免去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煉化之勞,但有傷天和,因此歷來為天陸名門正道所不齒。
  
  當日雷威便是妄圖用處女元陰煉製血雷錐,激起盛年義憤,才引出其後風波。但芊芊情形有所不同,她原本肉身被毀,不得不寄居玉筒中,若是煉化到鎮仙竹中,反可得兩全其美。
  
  芊芊聽蘇芷玉問她,輕輕一點頭道:『正是這個法子,芊芊若能得鎮仙竹託身,也可免於囚於玉筒中無法吸食草木精華之困,藉著鎮仙竹與天地相通的靈氣,芊芊也能大獲裨益,說不定有一天,無須藉助冰蓮就能重塑肉身。』
  
  丁原微一沈吟點頭道:「好,既然如此,妳不妨試上一試。」
  
  芊芊喜道:『多謝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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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7-1 16:49:38

Chap.10 逐浪


  隨著芊芊化作一縷輕煙隱入雪原劍中,劍身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淡紫光華。丁原手握著雪原劍,依稀感覺到芊芊的元神注入劍刃,一股比以往濃烈數十倍的靈氣迫面而來。
  
  蘇芷玉端詳著雪原劍,見芊芊已安然度入劍中,才放下心來。
  
  她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有芊芊相助,雪原劍的靈性與威力增加何止千里?如今雪原劍已能發射出淡紫光芒,便說明它已由『碧心』煉化到『紫虛』境界,再不輸給當世任何神兵仙器。』
  
  此時雪原劍上的紫光漸漸淡去,恢復原狀,但竹子的色澤卻明顯又深了一層。在此之前,雪原劍通體儘管為紫金之色,可劍光發出時卻轉化為碧色。對此丁原曾有不解問過老道士,淡言真人只輕描淡寫地說:『紫竹碧心。』
  
  丁原本以為老道士是在故弄玄虛,今日聽蘇芷玉這麼一說,終於明白了其中緣由。他平白從不願受人半點恩惠,如今芊芊以身煉劍,固然是心甘情願,亦從中有所裨益,可對丁原而言,卻更堅定了異日為芊芊討得七瓣冰蓮之志。
  
  他將雪原劍緩緩收回背後皮囊裡,這趟果然沒了聲響,雪原劍平靜納入鞘中,與天殤琴相安無事。
  
  丁原再環顧一圈密室,道:「玉兒,我們出去吧。」
  
  兩人從光門中回轉,蘇芷玉將天心燈收了起來。
  
  身後"嗡"的一聲輕響,光霧消散泥牆重現,但那牆上的題字依舊缺失了第三行。
  
  蘇芷玉看了眼窗外,明月已悄然在樹梢間穿行,在密室裡,不知不覺也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見丁原在收拾行裝,便問道:『丁哥哥,你這就要走了嗎?』
  
  丁原點頭道:「明天就是老道士和平沙島相約的日子,我需得連夜趕路才行。」
  
  蘇芷玉心頭莫名警兆再起,她有心以河洛仙卦卜上一卦,可轉念一想,丁原去意已決,即便卦象含煞他也不會回頭,於是委婉一笑道:『丁哥哥,我也準備回家了,不如我們順道一起走吧。』
  
  丁原一怔問道:「聚雲峰也在東海之上嗎?」想到水輕盈出自南海天一閣,喜居海上仙山也是情理中事。
  
  蘇芷玉心中幽幽一嘆,知道丁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位"雪兒"姑娘的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但這樣也好,倘若丁原真的曉得了自己對他的一番情思,之後兩人又怎能如此從容相處?
  
  她回答道:『聚雲峰距離東海說遠也不遠,我正可陪丁哥哥再走上一程,也好稍減旅途寂寥。』
  
  當下兩人收拾妥當,出了老屋,將門輕輕關上。走出一段路,丁原禁不住回頭再看了眼夜幕下的屋子,月光淡淡的印下樹影,一切都靜悄悄的,丁原明白這一走,更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
  
  行到僻靜無人處,雙雙祭起仙劍,一紫一碧兩道光華朝著東方去了。
  
  天將啟明時,兩人已到了東海上空,丁原有意降下仙劍高度,貼著海面迎風而飛。腳下碧浪翻捲,泛起無數白沫,海面彷彿是在無限的向前延伸,直到天地盡頭與漆黑的夜幕交融一處。
  
  乍眼望去,海天一線,哪裡還能分清是海、是天?
  
  呼嘯的海風夾雜著海水的清新與鹹味,推波逐浪,掃在身上微微還有些涼意。
  
  突然間,在前面天地盡頭,一抹金光從黑夜裡悄然探頭,黎明將至矣。而在西邊,失去光華只留淡白月痕的月亮緩緩地西沈,洶湧的海面上,跳動起點點金光。
  
  丁原放眼一片浩瀚煙波,不覺也有些心曠神怡。這雖不是他第一次見著大海,但恰逢月落日出的情景,卻還是頭一遭。
  
  他不由得想到了陪著自己來看海的雪兒,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刻自己御劍淩空,迎著萬頃浩瀚煙波東去的時候,雪兒應該還在夢鄉中吧。
  
  由於芊芊元神與雪原劍合璧,丁原御劍之時不僅省力許多,速度上也快了不少。體內真氣生生不息,流轉自如,大半夜下來不顯丁點疲憊之意,若按照這個速度繼續趕路,天光放亮後即可抵達平沙島。
  
  耳畔忽聽見蘇芷玉的聲音:『丁哥哥,再過一刻,太陽就會躍出海面了。』
  
  丁原轉目望去,見蘇芷玉從容自若,駕著盈雪劍,不疾不徐地跟在自己身旁,秀麗淡雅的面龐上一片晶瑩玉潤,半點沒吃力的樣子。
  
  他心中一動,暗道:「上回和玉兒趕赴棲鳳谷時她也是這般跟隨在我身旁,那時我只當她與我速度相當,今日看來當時她是有意讓著我。」
  
  丁原頓時被激起好勝之心,笑道:「那我們再往東多趕一程,也好離日頭近些觀看。」暗自催動雪原劍加快速度,在波光浩渺的海面上,猶如經天長虹飛逝而去。
  
  不消片刻,丁原已將真氣催至頂峰,耳旁風聲呼嘯,眼前的海面不停飛退,百里波面僅在眨眼之間。
  
  蘇芷玉起初不明丁原用意,略略加了一成真氣,盈雪劍依舊是若即若離的跟隨在丁原身旁。
  
  可一段路後,見丁原分明是全力御劍,大有不惜耗損真元之意,立刻醒悟道:『原來丁哥哥是要跟我比試一番,我差點被他騙過了。』
  
  若是姬雪雁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再說,可蘇芷玉卻悄然減緩盈雪劍的速度,一下被丁原拉遠了三里多。她見丁原仍不回頭,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怕他過於耗損真氣,傷了真元,遙遙傳音道:『丁哥哥,慢些好嗎?』
  
  丁原聞言,放緩雪原劍,轉頭微笑問道:「玉兒,趕了大半夜的路,累了嗎?」
  
  蘇芷玉追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倒也沒有,只是方才你御劍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丁原剛想開口,卻見那絢麗的霞光正映射到蘇芷玉秀麗絕倫的面容上,皎潔如羊脂般的肌膚與嫣紅的朝霞相互輝映,一雙烏靈靈水波流轉的秀目,比海更深、更清澈、更靈動,當真美到極點。
  
  晨風吹拂過蘇芷玉如瀑柔髮,陽光灑落在髮絲上,閃爍著點點金光,一襲水色衣裙淩風飄飛,宛如謫塵,渾不帶半點煙火。
  
  丁原心頭一動,不禁暗道:「原來玉兒也是極美,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我一直把她當作當年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妹妹,卻沒注意到時光荏苒,她也長成了仙子般的少女了。」
  
  忽然,蘇芷玉秀目中漾起神采,玉手遙指天際道:『丁哥哥,太陽!』
  
  丁原一醒轉目,暗暗責備自己道:「我卻想這些幹什麼?玉兒可是我的小妹妹。」
  
  他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頓時拋卻了一切雜念,心神震撼於日出的剎那風景。
  
  但見在遠處海平面上,一輪紅日冉冉噴薄,大半個日頭已奮力探出水面,散發出萬丈金光。周圍的雲嵐被陽光渲染得火紅一片,偏偏還透著耀眼的金光。天幕不知道從何時起悄悄轉向蔚藍,一行海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盡情翱翔,歡快地鳴叫著。
  
  清新的海風吹過,腳下的海水再次翻捲起碧波白浪,映襯著天邊那輪紅日東昇,無比的壯觀雄偉。
  
  從黑夜轉黎明,從天邊吐露一線亮光到雲蒸霞蔚,紅霞漫天,不過瞬間的功夫,令人幾乎來不及回味它的瑰麗,就在不經意中,紅日已躍出了海面。海天湛藍,金光浮動,丁原看得心遙神馳,禁不住仰天清嘯,引得波濤呼應,風嵐鑽動!
  
  嘯聲徐徐停下,丁原長出一口氣道:「不見滄海,何以知天地之大;不觀日出,何以曉造化神秀?怪不得傳說中的散仙都喜駐駕海上,單單每日能看到這樣壯麗的日出,已是不枉。」
  
  蘇芷玉伸手略一整理被風吹得淩亂的髮絲,櫻唇溢出一縷悠然微笑:『可惜平沙島已是不遠,不然芷玉還可陪著你欣賞海上日落,那景緻比之日出,更有一番淒艷絢麗之美。』
  
  丁原不以為意地道:「不打緊,留待下次也是一樣。」
  
  蘇芷玉慧心中幽幽一嘆,曉得以後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能與丁原並肩眺望日出日落。
  
  這時,前方三里外的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頭,彷彿發生了地震海嘯一般。從海面下徐徐露出一座黑乎乎的小山丘,仔細再看,竟是一頭巨型海龜的背脊!那海龜從海水中把頭揚起,足足有兩層小樓那麼高,身上的龜甲漂浮在海面上,大若一個小型校場。
  
  丁原一怔,心想這東海之中怎地有如此大的海龜?
  
  忽然記起《天陸魔物志》中所載的「萬年玄龜」,與眼前的海龜在模樣上倒是七八分相似。若不是急於趕路,他倒想飛到近處再仔細打量打量。
  
  蘇芷玉訝然說道:『這不是水晶宮的守宮魔尊萬年玄龜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說話間,那萬年玄龜居然朝著他們游來,速度之快直如閃電,猶如是在海面上踏波逐浪。
  
  蘇芷玉眉頭輕蹙說道:『丁哥哥,這萬年玄龜好像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也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和水晶宮惹上麻煩,且先避開吧。』
  
  丁原曉得東海水晶宮乃魔道三宮之一,宮主任崢百年前已位列魔道十大高手,與蘇真、羽翼濃、楚望天等人齊名。不過最近這些年,任崢只在東海韜光養晦,少有在世間顯露蹤影,令水晶宮的名頭漸漸不及忘情、冰宮來得響亮。
  
  如若不是蘇芷玉提醒,他險些都忘了這件事。
  
  丁原絕非怕事的主,但念及一旦跟著海龜糾纏不清,不知道要鬧騰到什麼時候,眼下還是辦正事要緊,當下微一點頭,催動仙劍就想朝左避讓。
  
  哪知人無害龜意,龜有傷人心。
  
  那海龜猛然高聳脖子,張開大嘴噴出一道逾丈粗的水柱,直射丁原、蘇芷玉。
  
  丁原劍眉一揚,低喝道:「好你個畜生!」雙掌分錯,以「山」字訣轟出兩股龐大的真氣,"蓬"的一聲擊在水柱上,激起無數水花四散灑落,就好像噴泉一般在陽光中熠熠閃光。
  
  以丁原秉性,他不招惹人家已算不錯,況且是那海龜主動惹到他的頭上?於是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萬年玄龜,水晶宮護宮魔尊,右指一彈,射出三道玄金飛蜈。
  
  蘇芷玉在旁也暗自詫異,萬年玄龜雖是水晶宮護宮魔尊,可等閒也不會顯露真身,攻擊不相干的人,不知今日它是犯了什麼脾氣?眼見丁原出手,她明白麻煩已經惹上,再躲也是沒用。
  
  原來萬年玄龜每個晴天清晨都會浮到海面吸取紅日精華,今日同樣如此。可它甫一浮到海面,就感覺到一股修行千年的草木靈氣,卻是芊芊元神附在雪原劍上所起。
  
  萬年玄龜素喜吞食諸般元神魂魄,芊芊這樣的千年木精,無疑對它是莫大的美餐,頓時貪心大動,向丁原挑釁。
  
  萬年玄龜大嘴一張,三道玄金飛蜈盡數被它吞進肚子,渾然沒有半點事情。
  
  丁原沒料到對方這麼輕鬆就破解了玄金飛蜈,傲氣上湧右手劍訣一收,雪原劍飛還手中,劈出層層紫浪湧向萬年玄龜。
  
  萬年玄龜驀然脖子一縮,連帶著四肢全躲進龜甲中。
  
  劍光應聲劈在龜甲上,爆起連串火花,可這玄龜只在海裡一翻身,迅速探出腦袋,仰天噴出一蓬黑色雲霧。
  
  蘇芷玉識得它是《氤氳混元罡》,專破仙家真氣,如果不懂得它的來歷,魯莽催動真氣抵禦,必然要吃大虧。
  
  她不及提醒丁原,朱唇輕啟祭起天心燈,一蓬紅光當頭灑落,正把氤氳混元罡擋在了外面。
  
  丁原冷哼道:「好畜生,今日咱們就來比個高低!」雪原劍光芒一熾,淩空飛擊,直刺萬年玄龜的面門。
  
  如今的雪原劍經芊芊元神煉化,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劍身上紫光流動,劍氣迫人,將一式《大浪淘沙》演繹得妙到顛毫,淩厲絕倫。
  
  萬年玄龜的兩隻前爪突然朝水中一沈,身前的海面轟然雷鳴,捲起一層十多丈高的水浪,驟然間形成颶風般旋轉的水柱,鋪天蓋地地撲向丁原。
  
  丁原絲毫不懼,一面施展穿花繞柳中的《風逝》一訣,一面股動仙氣,破浪而進。嘩啦啦水聲滾動,層層碧波被劍光斬破,可偏偏抽絲剝繭,穿透了一層,迎面毫不間歇的又撞上一層。
  
  丁原在那水柱中陷入包圍,蘇芷玉看得一清二楚,盈雪劍碧光如水驚鴻乍現,劍尖輕盈挑在水柱邊緣,玉腕一引一轉,頓時牽出一股水流。她的動作越來越快,盈雪劍帶出的水浪也越來越多,蘇芷玉的身形徐徐後退,竟如舞龍一般,引出一條數丈長的水龍來,遠遠望去,一股碧波跌宕起伏,不停旋轉拉長,煞是好看。
  
  忽然聽見丁原一聲清嘯,身劍合一,破開重重水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左手一彈,打出一枚石磯珠。
  
  萬年玄龜吐出一道玄光想將石磯珠擊落,孰料石磯珠在空中畫過一條詭異的弧線,勘勘避過玄光。萬年玄龜要再閃躲已然不及,石磯珠"砰"的擊中它光禿禿的腦門,可這魔物竟也了得,腦袋一擺連小包都沒起一個。
  
  那萬年玄龜確是有苦自知,憑著渾厚的護體先天真氣,儘管躲過一劫,但這一下著實挨得不輕,腦袋裡一陣暈眩,差點栽進水裡。
  
  丁原揚手收回石磯珠,剛想乘勝追擊,就聽半空中傳來一人冷笑的聲音道:『好膽,竟敢傷我護宮魔尊!』
  
  丁原一驚抬頭望去。
  
  半空裡站著一個黃衣中年男子,面如淡金,骨瘦如柴,似個癆病鬼般縮著身子。相貌雖然甚是英俊儒雅,可神情落寞,雙目黯淡無光。
  
  這男子望著他們,臉泛怒色,卻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右手從寬大的袖口裡取一塊方巾摀在嘴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蘇芷玉卻是暗吃一驚,雖說她從沒見過眼前男子,可看這相貌打扮,不正是爹娘口中所說的水晶宮宮主任崢?莫要看他如今一副半死不活、風吹能倒的樣子,一旦真的被激怒,半個東海也要被他掀翻。
  
  好好的一次東海之行,先是惹出萬年玄龜,現在又把這老魔頭也牽扯出來,看來今日之事斷難善了。
  
  丁原卻不曉得對方是何等人物,就算曉得,他也不會就此退縮。當下收住身形,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打了孩子,爹娘出面了。」
  
  中年男子起先沒有察覺丁原話中的譏笑之意,但只依轉念已想通其中奧妙,不由得心中惱怒道:『好個小子,居然拐彎抹角把老夫比做烏龜王八蛋了!』
  
  但他修練了近三個甲子,修為早達大乘之境,距離飛羽化仙不過半步之遙,涵養的功夫也當真了得。
  
  他徐徐將方巾展開在眼底,上面一攤暗紅的血跡,在潔白的方巾上十分醒目。
  
  中年男子淡淡嘆了口氣,目光掃過丁原道:『我看你御劍架勢應該是翠霞派弟子,小小年紀有此修為也算難得,不過若光圖口舌之利,未免又讓老夫看低你三分。』
  
  蘇芷玉在旁躬身施禮道:『前輩可是任崢宮主?晚輩蘇芷玉,與翠霞派丁原趕赴平沙島,不巧遇上玄龜攔路,雙方間或許有些誤會,沒料到驚動了任宮主,還望恕罪。』
  
  任崢聽蘇芷玉言語得體,對自己又頗為尊敬,心中怒氣淡了一些,點頭道:『原來妳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妳那盈雪劍用的倒也似模似樣,有天一閣劍法的三分精髓。』
  
  蘇芷玉的修為儘管尚不能與其父母比肩,但在當世能勝得她的人卻也不多,可到了任崢口中,僅僅得了個"似模似樣"和"三分精髓"的評語。
  
  幸而蘇芷玉生性恬淡矜持,聞言從容含笑道:『能得任宮主如此誇獎,芷玉銘感肺腑。』
  
  任崢看看蘇芷玉,又瞧瞧丁原,心中不禁喝采道:『好一對金童玉女!我自負生平也不輸給蘇真絲毫,可在這一項上唯有自嘆不如。』
  
  想到蘇真嬌妻佳兒,坐享天倫之樂,自己貴為水晶宮宮主卻形單影隻,情恨無期,任崢心頭一悲,頓時又是一通咳嗽。
  
  好半天才停歇下來,任崢喘息著說道:『也罷,就看在妳這女娃兒面上,那小子方才辱我之罪就此算了,可他用石磯珠險些傷了魔尊,這筆帳若是不算,別人還當我水晶宮無人。』
  
  丁原雖然已經了解對方身分,可聽任崢言詞中傲慢託大,咄咄逼人,他骨子裡的傲氣也被激起,昂然道:「任宮主說得不錯,石磯珠確實是我所發,你若要為那玄龜報仇就儘管衝著我來,與旁人無關!」
  
  任崢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地又拿出一條乾淨方巾,輕輕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左手如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顆碧綠色藥丸吞服入口。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也懂得這個道理。好,只要你肯在魔尊面前叩頭認錯,老夫今日便破例饒了你們。』
  
  這對任崢而言已是極輕的懲戒,要擱在以往,重則揮手奪命,輕則斷肢殘體,哪那麼容易放人過門?
  
  哪知丁原斬釘截鐵地道:「我沒錯,為何要給那畜生下跪?」
  
  任崢本有心放丁原與蘇芷玉一條生路,可見丁原不識抬舉,當面頂撞自己,若不給他些教訓,外人還當水晶宮軟弱可欺了。
  
  他將方巾收起,沒精打采地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逼我出手,那便怪我不得了。』
  
  蘇芷玉亦曉得丁原性格孤傲,雖然說這些年在翠霞山靜修仙道,脾氣改變不少,但要他向一隻海龜叩頭認錯,無疑比登天還難。莫說是丁原,換做自己或是旁人,怕也難以答應如此屈辱的條件。
  
  她微一躬身說道:『任宮主,我們並非有意頂撞,但要向玄龜叩頭認錯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亦非恕人之道,可否請前輩再寬容一二?』
  
  丁原一搖頭昂然說道:「玉兒何必求他?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就算修為遠比不過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
  
  蘇芷玉心裡暗自一嘆,明白事情更無轉機,縱使任崢再厲害,說不得也要硬撼了。倘若施展出雙修劍法,或可有一線的生機。
  
  任崢點頭道:『好,說得好!有老夫當年的風骨。』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雙眼陡的射出懾人神光,到說完『風骨』二字全身猛的挺直,爆發出龐大的氣勢與殺氣。短短幾個字的功夫,便如脫胎換骨,顯露出百年前魔道十大高手的真正風姿。
  
  任崢又是仰天一嘯,竟引得雲團翻滾,海浪呼嘯。
  
  他淩風海上,喟然吟道:『恍惚二十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寬大的袍袖無風鼓盪,打裡面飛射出一道銀光飄浮在半空,定睛打量,竟是一個五彩銀絲編製而成的錦囊。
  
  蘇芷玉玉容微變道:『丁哥哥快施展御劍之術,那是天羅萬象囊!』
  
  她想祭起天心燈抵擋一二,可哪裡來得及?
  
  天羅萬象囊在空中陡然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口袋,周圍縈繞著團團五彩仙霞,射出一束五彩光華,牢牢罩定丁蘇二人。
  
  丁原方欲用雪原劍招架,就覺眼前五色光華一閃,腦袋裡嗡的一聲,失去了意識,連人帶劍被吸入囊中。旁邊的蘇芷玉亦未能倖免,一塊被收進天羅萬象囊中。
  
  任崢念動真言,偌大的天羅萬象囊竟瞬間恢復原狀飛回到他手中。
  
  他撮唇一嘯,海面波浪翻捲現出兩個身高過丈、魚臉人身的海怪來。任崢將天羅萬象囊朝其中一怪懷中一拋道:『老夫要外出幾日,裡面的兩個人替老夫好生照應。』
  
  兩名海怪恭聲應是,任崢雙足飄落在玄龜背上,又恢復了病懨懨的樣子,倏忽去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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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7-24 13:51:50

Chap.2 情緣


  丁原朝蘇芷玉使了個眼色,蘇芷玉雖然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妥當,卻還是飄然落到門邊。
  
  海域藍晶鑄成的大門緩緩打開,多日不見的任崢病懨懨地出現在門口。
  
  丁原早已蓄勢待發,他知道這個貌似病夫的人修為高出自己和蘇芷玉何止一籌,若等對方有了防備便再無可乘之機。當下話不多說,只低喝一聲:「看打!」便已出手。
  
  "叮叮"一串激昂的琴聲驟起,丁原十指如拂花拈業彈撥在天殤琴弦上,空氣中"嗤嗤"有聲,淩空掠過數十道縱橫交錯的無形劍氣。
  
  任崢甫一開門,見丁原靠牆而坐,他剛想開口,忽然心頭警兆驚現,漫天的劍氣撲面而來。
  
  水晶宮主畢竟身懷通天徹地之能,一身修為與天龍真君等輩豈可同日而語,雙袖水雲似的倏忽而出,在半空中飛旋曼舞,幻起團團金光,猶如波浪翻滾,煞是好看,正是東海水晶宮七大絕技之一的"風生水起袖"。
  
  但聽"啵啵"連響,無形劍氣撞擊在風生水起袖上,軟軟的毫不受力,反被罡風震得四下激射,可沒等任崢還手,蘇芷玉輕道一聲:『任宮主,得罪!』接著,仙姿飄逸,手中盈雪劍碧華微瀾,一式九星射月快逾驚鴻,撒出九點劍芒,罩住任崢上半身。
  
  這式"九星射月"乃蘇芷玉傳承自蘇真自創的"沈月隕星十九劍",將速度與招式變化近乎完美的融合一體,九星射月更是其中精華,其奧妙之處甚至尚在翠霞派的"九曲青蓮"之上。
  
  任崢話還沒說,就接連遭受丁原與蘇芷玉聯手突襲,心頭不免著惱。但看到蘇芷玉這一手劍招變幻無方、精采紛呈,也禁不住低聲喝采道:『好!』左手大袖一揚,看似也沒什麼花巧,可偏偏輕盈飄靈一下,捲住盈雪仙劍。
  
  蘇芷玉頓時感到任崢的袖上湧來一股龐大魔氣,盈雪劍竟發出輕輕鏑鳴,她剛想催動真氣相抗,卻從門外橫身現出一人,手指在盈雪劍側輕描淡寫地一彈,"叮"的一聲,風生水起袖一鬆,盈雪劍應聲而出。
  
  蘇芷玉一看來人,不由驚喜道:『爹爹!』
  
  但看那人黑衣傲然,立在任崢身邊,不是蘇真卻又是誰?蘇真背後,水輕盈滿臉憐愛無聲地端詳著蘇芷玉,只恐愛女少了一絲頭髮。
  
  原來蘇芷玉連日不歸,水輕盈逐漸坐臥難安,起初蘇真還不以為意,可時間久了也終於坐不住了。
  
  於是蘇真催動靈犀鐲,天南地北找尋愛女蹤跡,夫妻兩人關山萬里打聚雲峰一路覓來,幾經周折,終於將目標鎖定到水晶宮。
  
  適巧任崢回宮,三人在水晶宮外撞見,蘇真單刀直入向任崢討要愛女。
  
  任崢百年前就與蘇真並稱天陸魔道十大高手,這次雖然將蘇芷玉暫押在水晶宮中,但並無意傷害,見蘇真火爆的向他要人,也犯了脾氣,眼看著兩人就要鬧僵動手,幸得水輕盈從中周旋,令任崢火氣消了不少,一來二去將事情緣由好不容易講明白,水輕盈溫言軟語代愛女向任崢告罪,水晶宮主這才答應放了蘇芷玉和丁原。
  
  可剛開了門沒等說話,裡面的兩個小輩倒先動起手來,差點再鬧出誤會。
  
  丁原本要催動天殤琴再發起第二波無形劍氣,聽得蘇芷玉的聲音,也是一愣住手。
  
  蘇真沈著臉,先掃了眼愛女,見她安然無恙,臉上的神情才鬆弛了點。可依舊冷哼了一聲,訓斥道:『妳丫頭好大的膽子,任兄是何等人物,妳居然也敢向他動劍!』
  
  這話明著是教訓蘇芷玉,但任崢焉能聽不出其中的話外之音。
  
  他嘿了聲,一揮長袖,竟發現在袖口上密密麻麻被戳了十數個針眼大小的破洞,應是為無形劍氣所傷。
  
  按理說天殤琴固然厲害,可丁原畢竟修習時間有限,即便是攻其不備,也難以傷得任崢。可是才任崢為應付蘇芷玉,難免分了一半心神,這才為無形劍氣所乘。饒是如此他也頗覺沒面子,再一聽蘇真拿話擠兌,涵養再好也掛不住了。
  
  任崢正欲發作,目光陡然鎖住丁原面前的天殤琴,病懨懨的身軀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輕喚道:『天殤琴!』
  
  臉上頓時泛起一片潮紅,也不搭理蘇貞的熱嘲冷諷,震天咳嗽聲中,身形一閃已到丁原身前,喘息著道:『小子,這琴,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丁原劍眉一挑站起身來,毫不退讓的與任爭相向而立,直迎任崢幾可殺人的目光冷哼道:「這是我家傳之物,我沒必要去偷去搶!」
  
  此言一出,不禁任、蘇兩人目露驚疑難辨之色,上下左右將丁原又細細打量一番,一旁的水輕盈亦為之色變。
  
  想那天殤琴乃魔教至寶,二十年前魔教衰落,天殤琴失蹤無影,可丁原居然說這是他的家傳之寶?難不成丁原竟然是羽翼濃的親子?
  
  任崢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一邊喘息一邊道:『你這小子真的胡說,此琴分明為魔教所有,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傳之物?你今天若說不出此琴的來歷,休怪任某不客氣。』
  
  丁原見他神色著急,不禁心道奇怪,蘇芷玉深知丁原個性,見丁原閉著嘴巴,盯著任崢一句話也不說,趕緊從旁說道:『任宮主,丁哥哥並未說謊,這天殤琴是從她家故宅中所得,當日芷玉也在場,可做見證。』
  
  任崢一怔,凝視丁原面龐神形,卻覺得無一處與羽翼濃相像。他平復了呼吸,徐徐問道:『小子,你分明姓丁,卻與那羽教主和赫蓮夫人有何關係?天殤琴怎會在你故宅中,又是誰教的你操琴之術?』
  
  丁原此來東海,沒來由地被人逼著要向一隻王八道歉,又莫名其妙關了十來天,平沙島那邊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本就一肚子怨氣,剛才對方又指他偷琴,心頭更是火起。聞言他兩眼一翻,昂然道:「我同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講給閣下聽?」
  
  蘇真嘿然道:『小子,說得好!莫說你不一定知道,就是曉得也不必講給不相干的人聽。』
  
  他對蘇芷玉寵愛有加,平日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可任崢居然將自己的寶貝女兒扣了這麼久,要不是水輕盈攔著,以他秉性早跟任崢幹上了。
  
  任崢並未動怒,取了一枚碧色藥丸服下,沈默半晌,苦笑一聲說道:『你們都不曉得,我也不怪。今天不妨告訴各位一件事,那赫連夫人是任某的嫡親表妹,從小便同在水晶宮中長大!』
  
  他望著丁原道:『小子,你說我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丁原吃了一驚,好半天才從任崢的話中反應過來,卻半信半疑道:「這話不能由你空口白牙說了算,可有什麼憑證?」
  
  任崢道:『這樁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宣妹當年雲遊天陸時也有意隱瞞,今日若不是事關重大,我也不會透露半分。至於說憑證,小事一樁何足掛齒,諸位隨任某到書房一觀便知。』
  
  水輕盈微笑道:『任宮主,我夫婦與小女在外等候就是,你與丁小哥去吧。』
  
  任崢一愣,立刻明白水輕盈的用意,落寞地嘆了口氣道:『事過八十年,宣妹也未必還在人世,又有什麼可隱瞞的?蘇夫人,妳不必忌諱這些了。』
  
  蘇真哼道:『去,為什麼不去?蘇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麼鬼?』
  
  任崢只當沒聽見一般,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眾人身後出了門,外面原來是一道走廊。
  
  走廊盡頭一道高大的門簷下立著四個魚臉人身的侍衛。丁原第一次看到世上還有如此奇怪的非人非魚的東西,未免有些新奇。
  
  越過門去,迎面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座生滿奇花異樹的"露天"花園,少說也有方圓一里開外。
  
  一篷柔和明亮的藍光從頭頂灑落下來,照在丁原身上,丁原抬頭一望,入眼處湛藍的海水竟然在三十多丈高空中,如白雲般漂浮頭頂,流動翻捲。
  
  原來水晶宮的壯美奇特之處並不在於所有建築都是用海域藍晶建成,而在於任由滔天海水洶湧澎湃,卻只能在水晶宮頂流淌徘徊,一滴也湧不進來。
  
  丁原緩步行在花叢綠蔭間,眼睛一刻也閒停不住,目不暇給地打量周圍景致,只覺得天上仙宮也莫過如此。
  
  他一直以為魔道三宮俱是幽暗陰森之地,如今身臨其境,才曉得水晶宮風景之雅殊不遜色翠霞山。
  
  那花園中曲徑通幽,花團錦簇,無數不知名的飛禽走獸悠閒的散布其中,見有人走過也只管覓食嬉戲。一條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期間,潺潺流水直透河底,盡是魚群游弋,其樂融融。
  
  丁原忍不住向身旁的蘇芷玉問道:「玉兒,為何頭頂的海水不會落下來?我們行走在海底,卻一點沒有氣悶的感覺?」
  
  蘇芷玉含笑答道:『水晶宮有一鎮宮之寶喚做《倚天柱》,據傳粗六丈三尺,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佇立在水晶宮中央。此寶必水鎮海,通體射出淡藍眩光,可保方圓百里不為海水所侵,稍後我們便能見著了。』
  
  說話間,蘇芷玉眼睛一亮,玉手一指三丈外的一株半人高奇花道:『丁哥哥快看,這便是水晶宮獨有的"海紅丹心",一株六花並開,每朵花大如碗口分成六瓣,藍紅相間,長年不謝。依照古書上說,它結出的果實狀如紅心,甘甜怡人,可駐顏養生,世上端的是千金難求。』
  
  丁原現下對任崢半點好感也欠奉,恨屋及烏自也不屑什麼海紅丹心。他嘿嘿一笑道:「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妳就算不用海紅丹心,再過一百年也比某些人年輕美麗百倍,更不會一副病夫顏色。」
  
  他這話自然是衝著任崢去的,可聽在蘇芷玉耳中芳心還是一跳,猶如一頭小鹿在懷中亂撞,更染紅玉頰。
  
  丁原絲毫沒有察覺,正瞥著任崢瞧他有什麼反應,他卻沒有意識到在這世間,唯有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語一笑,能牽動著身旁少女的情思,任她矜持優雅、慧心通靈,一旦陷入其中,也和其他情竇初開的少女別無二樣。
  
  五人腳程均快,片刻穿出了花園,遠處一根高縱入海的巨大玉柱赫然映入丁原眼簾。那根柱子高過三十丈,眼力差些的幾乎看不到頂端,通身圍繞著一層藍濛濛的霧氣,若有若無散放著光霧。
  
  更玄妙的是,在那玉石柱子旁,霧氣好像開了一道口子,湛藍的海水自那縫隙裡傾瀉而下,猶如瀑布一般,飛流三十六丈注進下方的潭水,激起老高的浪花,在半空裡閃爍絢麗的七色光華。
  
  丁原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住,儘管心中嘆為觀止,嘴裡卻冷冷道:「玉兒,這便是倚天柱嗎?我看它不過十幾丈高,連海面都沒碰到,更不用說蒼穹九宵了,可笑有人還大言不慚,給它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前頭的任崢好像打定主意裝聾作啞,只管引著眾人到了書齋門口,回頭掃了一眼道:『諸位請進!』
  
  眾人魚貫而入,見到書齋中的情形不禁都是一怔。
  
  原來偌大的書齋中,大半紅木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各色樂器,粗粗一掃不下數千件,剩下的書架雖則堆著不少書籍,卻多半也是樂譜。
  
  丁原的眼睛只管落在書齋的牆面上再不肯離開,原來書齋的四壁都掛滿畫卷,多是山水丹青寫意,可參雜其中卻有幾幅絕美的仕女圖,和任崢的一幅畫像。
  
  那些山水倒也罷了,幾幅仕女圖無一例外,畫中人盡是赫連宣,或站或坐,或撫琴或吹簫,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當面。再看落款都是任崢留印,成畫的時間也都在八、九十年前。
  
  懸在正中的那幅任崢畫像卻是儒雅風流,英姿勃發,跟面前的癆病鬼哪裡有半分相像?
  
  在畫像左首幾行題詩,丁原一看筆跡,呼吸不由得一滯。那正是娘親的筆跡,落款卻是赫連宣留印。
  
  那四行詩中尤其最後兩句『誰曉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寫的甚是纏綿,隱約暗露愛慕之意。
  
  丁原望著畫卷,諸般雜念滾滾而來,思忖道:「這些畫的筆鋒格調與我手中那幅一模一樣,筆跡更是娘親的無疑,看來我娘親就是赫連夫人不會錯了。可她在嫁給羽教主之前,莫非和水晶宮主還有一段青梅竹馬之緣?」
  
  任崢在主位上坐下,微微帶喘道:『丁原,你明白了?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只想知道你究竟與宣妹是何關係?為何帶有魔教的天殤琴?』
  
  丁原深深吸了口氣,也不再隱瞞什麼,沈聲道:「倘若這一切都沒錯,赫連夫人便是我的娘親。其他的話我並未騙你,天殤琴的確是我從故宅中尋到。」
  
  說著就將自己的身世經歷簡略講述一遍,不過他沒向任崢透露赫連夫人如今的下落,畢竟牽扯太多,還是小心為妙。
  
  說話時眾人都已落坐,有仕女奉上茶水糕點。
  
  任崢默默聽完丁原講述,立刻問道:『丁原,你說的那幅畫在哪裡?讓我看看如何?』
  
  丁原自背後從皮囊裡取出畫卷,交到任崢手上。
  
  任崢迫不及待地展開,雙手竟不能自持地顫抖,望著畫卷上的題詩他半天不語,緩緩和上卷軸,喃喃低語道:『常憶月色染楓亭,一曲琴簫遠天涯。宣妹,妳終究還是愛上了他!』
  
  一語未畢,眼角有淚光閃動。他猛咳幾聲,突然自口中發出一記蒼涼悲壯的嘯聲,直破重重宮闕,聽得海為之泣,山為之悲。
  
  丁原不由覺得任崢亦是性情中人,對他的敵意與惡感頓時消除不少。
  
  蘇真與水輕盈悄然相望,蘇真微微一笑,大手與妻子纖手緊緊相握,兩人都在慶幸自己一生可以與仙侶愛人相依是何等幸運,而不似任崢般空寞落魄大半輩子。
  
  蘇芷玉的芳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她悄然思量道:『原來"情"之一字真的如此苦人,就算任宮主這般通天修為的人,經歷了百年歲月,兀自無法忘卻。那赫連夫人有任宮主如此癡情相戀,也不枉此生。』
  
  嘯聲徐歇,任崢已是熱淚盈眶,他也不避諱眾人在座,低吟道:『自古名士論風流,亦歌亦哭笑凡俗,恍惚二十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宣妹,我又等了妳二十年,可沒想到頭依然是一場空,妳當年用過的樂器我都保留著,如今卻怕再也難聽仙音了!』說罷,猛然起身衝到一個書架前,像小孩撒氣似的一手掃落上面的數把胡琴。
  
  水輕盈柔聲寬慰道:『任宮主,往事如夢,情思苦人,你不必太過傷心了。』
  
  任崢迴轉過頭凝視水輕盈,神態張狂,嘿嘿笑道:『當年我也佩服水仙子為了蘇兄破出門牆,乃女中豪傑!今日聽妳這麼說頓覺可笑。仙子未嘗過苦戀不得,相思八十年的滋味,就無需在此妄言!』
  
  蘇真聽他非但不領妻子情,反倒數落妻子不是,勃然怒道:『嘿嘿,閣下不過是一頭相思,也配在我夫婦面前奢談情字!』
  
  丁原見這兩個成名百年的人物宛如孩童一般爭吵,哪有半點宗師風度,不覺好笑。隱約裡又覺得魔教中人未必如傳聞中那樣恐怖,不說蘇真,就是任崢之癡情率性,也遠比許多正人君子來得真實。
  
  這話也只有他在心中這麼想,換了旁人,多半會覺得魔道妖孽果然恬不知恥,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談論情愛私事,丟盡了高手臉面。
  
  任崢聽得蘇真嘲諷,哼了聲道:『誰說我是一頭相思?當年若不是為了赫連宜,宣妹焉會離我而去?』
  
  蘇真一怔問道:『赫連宜,那又是誰?』
  
  任崢從書架下方的抽屜裡取出又一幅畫卷展開,眾人皆囈了一聲。原來畫中女子與赫連宣一模一樣,連神情都維妙維肖,可一旁的落款卻是"赫連宜"。
  
  任崢徐徐道:『她便是赫連宜,宣妹的孿生姊姊,兩人的相貌幾乎毫無差別,如果不是衣飾不同,連我都難以區分。僅有的差異只有在臉上,姐姐笑時酒窩在左,妹妹的在右面。』
  
  丁原疑惑道:「赫連夫人還有一位同胞姊姊?」
  
  任崢不滿地掃他一眼道:『你該叫她娘親!她們姊妹倆自小便在水晶宮長大,性格上迥然不同。宣妹活潑好動,常常纏著我教她琴棋書畫,尤其是樂律和丹青她天賦驚人,對於花草女紅尤為精通,方才那座花園當年都是由她親手打理。我們三人在這水晶宮逍遙度日,一晃就是三十餘年。』
  
  任崢或許這些年將秘密隱瞞得太累,如今終於得到了傾訴的機會,他悠然說道:『那實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三十年。看著宣妹和宜妹從小姑娘長成亭亭少女。可我突然間驚訝地發覺自己愛上了宣妹,甚至是不可自拔。為了她我專心音律書畫,再不理睬天陸俗事,指覺得跟他再一起已是擁有整個天下,即便將來無法成仙飛天,也算不了什麼。』
  
  這句話頓時說到在座四個人的心裡去,無不微微點頭,連蘇真也不例外,只是各人心中所思之人又不盡相同。
  
  任崢見眾人贊同他的想法,精神一振繼續道:『可每回與宣妹在一起的時候,宜妹也如同影子一般跟隨左右。開始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畢竟三十年來我們三人都是如此形影不離,可到後來,我內心中卻仍是希望能有與宣妹獨處表白的機會。』
  
  蘇芷玉忽然想到,這樣的情形不正是如今自己的寫照嗎?那位赫連宜的處境分明與眼下的自己相同,而情思多半苦人。
  
  那邊任崢尤在說道:『終於有一日,宜妹出宮採辦天燭心蘭,我藉著這個機會向宣妹吐露心中愛慕,豈料她良久不語,最後幽幽嘆息道:『崢哥,情緣天定,一切都是老天的造畫安排。』我不知道這是答應還是拒絕,又不願過分逼她,便想翌日再說。可誰曉得第二天一早宣妹便不辭而別,只留下了一幅她親筆所畫的任某肖像。我當即追出水晶宮,滿天陸苦心找尋,可她就是躲著我,竟讓我連一面都碰不上。』
  
  丁原忍不住道:「這麼說來其實在她心中並不愛你,所以才有意逃避?」
  
  任崢喟然嘆道:『你曉得什麼?當時我也想不通,回到宮中大病一場,險些走火入魔,多虧了宜妹精心照料,我才得以康復。我當時玩笑說多虧有她在,否則我下半輩子都不知道靠誰照料。沒想到宜妹回答道:『崢哥,你若喜歡,小妹願意照料你一輩子。』。我頓時明白,原來宜妹心中有我,只是嘴裡一直沒說。當下我靈光一閃,追問宜妹,才曉得其實她們姊妹早都喜歡上我,可彼此情深有著顧忌,所以才隱忍不言。當日我向宣妹表白,她固是歡喜,但為了同胞姐姐,寧願離宮出走,將我像禮物一樣拱手讓人!』
  
  任崢苦笑道:『雖然後面部分是我猜測,但相信離事實不遠,後來的事情也更印證了我的想法。』
  
  蘇芷玉問道:『任宮主,您到後來終究也是沒有娶赫蓮宜作夫人的,是嗎?』
  
  任崢點頭道:『我幾次下決心要娶,以不辜負宣妹的好意和宜妹的癡情,可話到嘴邊總浮現起宣妹的身影,便什麼也說不出來。這般拖了三年,宜妹也突然不告而別,我知道她已被我傷透了心,但我亦是無奈至極,須知世上什麼都可勉強應付,唯獨情字半點也強扭不得。』
  
  蘇芷玉聞聽此言,不由心中神傷黯然,更對赫蓮宜充滿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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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7-28 18:12:44

Chap.3 往事


  書齋裡眾人都寂靜無聲。
  
  任崢沈浸於昔日回憶中,神情越來越蕭索,說道:『從此以後,我便再未聽到過宜妹的消息。我也曾出宮找尋,怕她不曉世間險惡被人欺負,可宜妹便如黃鶴遠去,渺無音訊。倒是宣妹卻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濃的夫人。後來我才曉得,她原本是為了替我盜取天殤琴,卻誤打誤撞地與羽翼濃生出孽緣。我因此曾在他們喜慶之日闖上魔教總壇大明宮,想找羽翼濃的晦氣,更打算大鬧他們的婚宴。可等我見到宣妹,才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加上她以為是我逼走了宜妹,對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宮,隱居了六十年。』
  
  丁原問道:「那麼任宮主此後還有見過我娘親嗎?」
  
  任崢點頭道:『見過,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滅的前夕。我當年離開大明宮時,曾將一千隻千年雲霄飛鴿當作賀禮送給宣妹,告訴她只消一紙相傳,任某萬里關山飛渡,天大的難事也為她辦妥。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至極,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見眾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絲毫揶揄之色,才繼續說道:『或許老天見憐,二十年前我終於收到了宣妹的雲霄飛鴿,而看完飛鴿攜來的紙條,我頓時又怒又憐。原來羽翼濃為了參悟天道下卷,居然將宣妹冷落一邊,平日連話也懶得多半字,偶爾說上幾句也是斥責之言。宣妹度日如年,又覺得無顏見我,這才藉飛鴿傳書傾訴心頭鬱悶,並約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羅山莊相見。』
  
  蘇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心中震撼幾乎難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曉寒春山圖》便已惹得天陸天翻地覆,至今猶有餘音,沒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數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濃手中,可笑那些天陸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崢心目中,或許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絲輕笑來得重要。
  
  他的話題依舊不離不棄圍繞著赫連宣的往事說道:『我接到書信自不再猶豫,中秋之夜趕到了婆羅山莊。宣妹在信裡附了一張地圖,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約見我的那座楓亭。』
  
  任崢說著,一指交還給丁原的畫卷道:『便是這畫中的小亭子。當時我剛到那裡,宣妹便自楓林裡走出,見到我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便撲到我懷中,失聲低泣。我知道宣妹是極要強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濃欺負狠了,她絕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頭對我道:『崢哥,你帶我回家吧!』』
  
  事過二十年,在座眾人雖都已曉得了結局,但聽任崢說時,依舊禁不住為事中人擔憂。尤其是丁原,這是他頭一次從熟悉娘親的人口中聽到最真切的往事,儘管與他所熟稔的娘親差異實在太大,仍不由聚精會神,唯恐漏了什麼細節。
  
  任崢悠然道:『六十年不見,宣妹見老了一些,卻還是那麼美麗動人。她雖然改變了不少,可我之道她還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陰,亦不能令我淡忘!聽她開口要隨我回家,我沒半點遲疑就答應下來,更想去找羽翼濃算帳,好為宣妹出一口氣。』
  
  蘇真忍不住道:『閣下修為蘇某向來景仰,可要說你去找羽翼濃算帳,恐怕還差了一點。』
  
  任崢病夫的身體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隱居豈是白費?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參悟了本門至高心法"滄海無量"的第九重天,未必會輸給羽翼濃。』
  
  蘇真眉毛一揚,頗是興奮地道:『原來任兄已參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後蘇某倒想領教一二!』
  
  這回水輕盈不再阻攔,只在一旁含笑看著丈夫下任崢下戰書。
  
  通常人所說的領教多半含著挑釁,但這話從蘇真口中說出,任崢則不疑有他,搖頭說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無爭雄好鬥之心,還比個什麼!』
  
  丁原掛心娘親的故事,追問道:「任宮主,後來卻如何了?」
  
  任崢咳嗽了幾聲,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聽我答應帶她離開,頓時緊緊抱著我喜極而泣,我也一時忘情,吻到了她的櫻唇上,誰知宣妹並未生氣,反而熱烈回迎,那股熱情令我至今難忘。要知道,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終於又得回自己心愛的人了,只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說完這段,掃視過蘇真和水輕盈道:『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來,當日宣妹定是鬱悶得太久才至失態,而任某又未嘗不是如此?可正在我們纏綿之時,羽翼濃突然闖了進來,怒髮衝冠喝道:『宣兒,妳對得住我!』』
  
  蘇芷玉幽幽一嘆道:『任宮主,這下你們怕是走不成了。』
  
  任崢苦笑道:『誰說不是?我攔在宣妹面前,對羽翼濃道:『今日你我之間便行個了斷!』,羽翼濃只說了四個字:『正合我意!』。我們兩人不顧宣妹勸阻,飛登婆羅山斷流崖,那真是好一場惡戰啊!』
  
  丁原問道:「結果如何了?」
  
  任崢撫著胸搖頭道:『我儘管練成九重天境界,可誰料想羽翼濃的修為進境更是驚人,我甚至懷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飛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為何沒有施行。激戰了一百餘個回合,我終究敗下陣來,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從此落下今日難癒之傷,不過羽翼濃也沒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斷了他兩根肋骨。』
  
  眾人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來,但誰也不敢對這一副癆病樣的病夫再起輕視之心,天陸之大,能與羽翼濃鬥到這份上的能有幾人?
  
  蘇真一皺眉道:『如此說來,任兄也未必真的輸了,而且那晚其中還另有隱情?』
  
  任崢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濃那一拳是對我手下留情,否則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當日我也失去再戰之力,幾乎難以御劍飛行。我問他為何手下留情?羽翼濃回答道:『我若殺了你宣妹定要傷心,留你一命,也好對她交代。』』
  
  水輕盈喟然道:『看來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對赫連夫人敬重如此,又為何冷落於她?』
  
  任崢道:『事後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只覺得或是因為修練那天道的魅力著實太大,引得羽翼濃無暇旁顧,才令他們夫妻失和。想通這點,我不免覺得那晚行事有些魯莽,當下也不再糾纏羽翼濃,回了水晶宮先養好傷,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羅山莊拜訪,最好能把事情說清楚。』
  
  蘇真微闔雙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雲壓月,天陸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羽翼濃那晚在惡戰裡不知所蹤,多說是死於亂軍中。赫連夫人在魔教七大血衛的拚死保護下突圍而出,從此了無音訊,這些都是蘇某後來聽說,卻不曉得當夜任兄也有到過婆羅山莊。』
  
  任崢長嘆道:『我若不去就不會跟羽翼濃發生爭鬥,更不會兩敗俱傷,以他當年的修為自可突出重圍,召集部眾抗衡突襲。可惜他從此消失,我猜他必定是死在正道圍攻之下,只不過那些名門正派的宿老人物沒人敢承認罷了。魔教敗亡,宣妹與羽翼濃雙雙失蹤,歸根結柢也都是因為我一己私慾的緣故!』
  
  水輕盈寬言道:『任兄不必過於自責了,有些事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任崢一搖頭也不說話,蘇芷玉道:『若是如此,八年前巴老三不可能害得了赫連夫人,說不準是有其他人暗中加害。』
  
  蘇真一醒道:『玉兒說的不錯,如今天殤琴雖已在丁原的故宅中找到,可任兄所說的天道下半卷卻依然不知下落,說不準那些人就是想從赫連夫人身上尋找有關天道的線索。丁原當晚湊巧出門,否則也定遭所害了。』
  
  任崢眼睛陡然一睜,寒光閃動道:『難道宣妹果真被人害了?這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丁原心中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沒把赫連夫人冰封在棲鳳谷的事情說出來。
  
  蘇真望了眼丁原,沈聲說道:『或許羽翼濃也還在人世,丁原該是他在婆羅山莊一戰之後才出生,若他當時已然不在人世,赫連夫人卻是和誰生的丁原?』
  
  任崢不滿道:『宣妹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她絕不可能跟別的男人再有瓜葛,丁原的身世該當無疑。』
  
  蘇真冷笑道:『閣下這話說的未免武斷了些,以羽翼濃的性格,他要還在世上,怎麼會二十年沒有半點消息?』
  
  任崢絲毫不退讓,慢條斯理地反駁道:『閣下六十年都沒音訊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丁原打斷二人爭執道:「蘇大叔、任宮主,我現在只想知道,當日七大劍派為何要突襲婆羅山莊?是誰將羽教主和我娘親在婆羅山莊的消息洩漏了出去?」
  
  任崢苦笑道:『丁原,我如今好歹是你表舅,你總不見得懷疑是我?說實話,這些年我對此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羽翼濃與宣妹隱居婆羅山莊應是極為隱密之事,怎麼會讓七大劍派的人曉得?而他們早不到晚不到,剛好與任某同在八月十五的半夜裡趕到,說其中沒有預謀,任某第一個不信!』
  
  水輕盈徐徐道:『這些事眼下已難再查,也說不定是有七大劍派的臥底將羽教主夫婦的行蹤透露出去,又正巧撞著任宮主尋上羽翼濃,這才有了諸般巧合。』
  
  蘇真冷哼道:『這倒有可能,那些名門正派總愛打著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幌子,幹些見不得光的事。當年六大劍派也為了天道追殺於我,說什麼天陸第一奇書萬一落在蘇某這般的魔頭手中,勢必引起浩劫,其實不過是他們自己起了貪心想拿罷了。嘿,落到他們手中便不會引發浩劫,造殺孽了嗎?』
  
  水輕盈知道蘇真對天陸各大正派名門成見極深,聞言向丈夫微笑道:『那是六大劍派心中對魔道之爭勘透不破,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如此不也一樣著了相?』
  
  蘇真嘿嘿一笑道:『我自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但最好也別惹火蘇某,不然我也讓那些正人君子好好瞧瞧我蘇某的手段!』
  
  任崢嘆了口氣道:『我若不是為了宣妹心若已死,說不準六十年前也會出手搶那天道。人心本呃,貪癡之念連聖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窺覷天道了。』
  
  蘇芷玉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眉頭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所生,這消息一旦被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知曉,對丁哥哥會有偌大麻煩,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崢輕咳道:『那也無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宮來,我倒要看看有誰敢動丁原一根寒毛?』
  
  他對赫連宣情衷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卻也對丁原生出呵護之意。有他這樣的人物在背後為丁原撐腰,好比憑空多出了一個強援。
  
  丁原不以為意道:「玉兒多慮了,大丈夫行事只求問心無愧,我身為赫連宣的兒子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會哭天搶地,四處求告,便看他們能拿我如何。」
  
  這話等於回絕了任崢的建議,那也難怪,丁原天生寧折不彎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崢眉毛一聳,蠟黃的臉上露出笑意,低聲喝采道:『說得不錯,在老夫眼裡,赫連宣的兒子比別人家的孩子不知矜貴多少,你儘管去闖,出了漏子任某自會替你撐腰。』
  
  他見丁原絲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後為恥,更無半分正派名門弟子自以為是的酸腐之氣,心裡越發喜歡。
  
  蘇芷玉輕嘆道:『話雖如此,可我們誰都不想丁哥哥真的跟天陸正道鬧翻吧,畢竟他現在還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崢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蘇芷玉,見她雖是神態從容,風姿淡雅,可話不離丁原,星眸裡更隱約藏著一絲擔憂。
  
  他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沒看錯,這蘇老魔的女兒卻是喜歡上了丁原,這下蘇真要頭大啦。』
  
  水輕盈拉著女兒的手道:『事情也未必會發展到那麼糟糕的地步,畢竟曉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數人,除非赫連夫人重現天陸,否則斷不會再有人知曉。』
  
  丁原心想也是,別人不敢說,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曉得自己的身世,他們即便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連宣便是他的娘親。
  
  蘇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們的確有些多慮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會將他逐出師門,淡一真人早將他當成了寶貝,更不會容許別人傷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愣,不明白蘇真為何如此篤定,蘇真瞟了任崢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場風波。
  
  任崢看著丁原背後皮囊裡放的天殤琴道:『丁原,你將天殤琴就這麼背在身後實在太顯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正魔兩道有多少人暗中窺覷此寶,難保不會巧取橫奪,陷害於你。』
  
  丁原昂然道:「這是我娘親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照樣不給,我便是燒了毀了,也絕不能教人搶去。」
  
  任崢看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小子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思,可帶著它這麼招搖過市畢竟是個麻煩。老夫將天羅萬象囊送給你,別說區區天殤琴,即便三山五嶽,只要你修為夠了,也一樣能裝入其中,有他遮掩著天殤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蘇芷玉等人心中一詫,想那天羅萬象囊乃是上古至寶,比起平沙島的熔金血玉壺更勝一籌。
  
  任崢眉頭也不皺拱手相贈,唯一的解釋也只能是他將對赫連宣的情誼愛屋及烏。
  
  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無法相信,這個叱吒風雲兩個多甲子的水晶宮宮主,竟是如此癡情念舊之人。
  
  丁原吃過天羅萬象囊的苦頭,自然知道它的厲害,但平白無故收了人家的寶貝又不是他的性格,聞言一搖頭道:「我不要。」
  
  任崢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丁原心絲,暗中一嘆,想到當年的赫連宣也是這般倔強好強,不肯貪圖別人半點便宜,也不願吃半點的虧,若不是為了赫連宜,相信她絕不會離開自己的。
  
  由此對丁原更生出一種全心呵護的心情來,他取出天羅萬象囊苦笑道:『丁原,別的且不說,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說不準也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我第一次見面,我卻險些出手傷著了你,還將你關了十來天,幸好如今盡釋前嫌,否則任某如何對得住你的娘親?這天羅萬象囊雖是寶物,可憑我的修為有它無它差異都不大,便當作見面禮送給你,這樣你也要拒絕?』
  
  丁原生來就吃軟不吃硬,見任崢好言相勸倒不能拒絕,略一沈吟,也不惺惺作態,接過天羅萬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崢微微一笑,心道:『這孩子日後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苦頭才能學乖,送他一見千古齊寶,反倒像我在求他。』
  
  想到自己縱然為情所傷卻依舊百折不回,暗自祈禱丁原別這麼傻,此時不管怎麼說,丁原收下天羅萬象囊,等於是認了自己這個表舅,任崢心頭亦是一陣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羅萬象囊的用法十分簡單,稍後我就把口訣教給你,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盡可收了進去,可比什麼袖裡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蘇真嘿嘿一笑道:『聞名不如見面,任兄與我雖說齊名兩甲子,可彼此素無往來,蘇某往日心中甚至對閣下與我同列頗感不平。然今日見面,蘇某卻發覺任兄竟是性情中人,著實是個可交的朋友。』
  
  蘇真素來孤傲自負獨來獨往,普天之下能得他這樣評語的任崢尚是唯一,但他臉上不見喜怒,似早不縈懷於虛名執念,八十年來情關難闖,任崢早變得心灰意冷,無心於世事了。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正因此他才能寄情於魔道修練,如今修為甚或直追羽翼濃當年,一旦水到渠成,來日飛化成仙也未可知。
  
  眾人正說著話,一名布衣老者腳下無聲走進書齋,朝著任崢一禮道:『師兄,方才巡海來報,在幽琊島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當時她正隨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著先天真氣護體才不至於沈入海中。小弟發覺她竟是平沙島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斷,以代師兄指示。』
  
  任崢低聲咳嗽道:『一個平沙島女弟子有什麼可瞧,既然沒死就派人把它扔回平沙島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門來救就是。』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敢問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島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種模樣?」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兒生得倒是不錯,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修長的個子比我還高出半頭來,背後負著一把古劍,好像叫做什麼"心瑩"。』
  
  他雖籠統數語,但對丁原來說已經足夠,禁不住詫異道:「真是她?」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懷疑她是墨姐姐嗎?』
  
  丁原皺眉道:「沒道理啊,她怎麼會在海上漂流?也不曉得盛師兄如今怎樣?」
  
  任崢道:『你在這兒胡猜一氣,還不如我叫人把她抬來瞧瞧便是。』當下吩咐那老者去江救回的女子帶來。
  
  那老者剛出書齋,水輕盈含笑道:『水晶宮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方才那位老先生精華內斂,已臻反璞歸真之境,若放眼天陸,也絕不遜色於一派掌門的修為。』
  
  任崢慢慢說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宮的四大長老之一,當年也曾硬撼過雲林禪寺的一執和尚,結果鬥了個兩敗俱傷,這些年來修身養性,火氣卻比從前小許多。』
  
  蘇真嘿然道:『原來他就是當年一怒上雲林,斧劈忘執殿的年曆!我還以為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沒想到是這副模樣。』
  
  不消半刻,兩名水晶宮的護宮海怪將人抬來,丁原一看之下再無懷疑,驚訝道:「果然是墨師姐!」
  
  只見墨晶渾身濕透,人事不醒的躺在擔架上,冷豔的面容上隱約顯著一層青灰色,雙目緊緊闔起,櫻唇中氣若游絲。
  
  任崢問道:『原來你們都認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師兄救助的平沙島女弟子,也是因為她才引出一段兩派之間的公案。我這次來東海,目的就是助盛師兄解決這件事,看來平沙島肯定出事了。」
  
  蘇芷玉知道丁原是在擔心盛年與老道士,柔聲寬慰道:『丁哥哥莫要著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了。』
  
  蘇真起身走到擔架前,道:『既然如此,蘇某讓她醒過來便是。』
  
  有蘇真出手,還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經到了閻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來。
  
  丁原鬆了口氣,心下卻更加掛念老道士與盛年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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