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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怎麼她一聽到男友求婚,就立刻想溜?
不是她眼光太高,故意放長線釣大魚
而是她……她背著老公搞外遇!
說到底,她真的很怨,怨到無話可說……
高中時期就被不良分子盯上,還被迫嫁入黑道世家
流氓丈夫不但沒對她亂亂來,反而把她捧上了天!
但很奇怪耶,他明明把老婆當自己的命一樣
居然不講義氣的給她落跑,害她要離婚也沒對象
只好夜夜「含恨」入眠,繼續當她的深閨怨婦……
現在可好,終於有人發現她這無敵乖乖女的優點
只是,為何她放著超優好男人不想嫁,腦裡只有他?
楔子
那是一棟前庭植滿紫籐、繡球花和玫瑰,以白色基調為主的歐式建築,設計優雅、格局闊綽,它與整座高級社區一同遙望著遠方的碧海藍天,被青山綠水所環繞,宛如人間仙境……
「狗屎!」
踩著塑膠拖鞋下樓來的工讀生阿燦忍不住啐了聲,手裡拖著一包大型黑色垃圾袋,裡頭鼓鼓的,幾乎要讓他寸步難行,那些是他剛剛才從兩間今天中午退房的房間裡清出來的戰果。
「阿燦,當心讓阿姨聽到,你又要被罰掃廁所了。」綁著馬尾、穿著圍裙的少女一邊擦著落地窗的玻璃,一邊說道。
「妳自己看看,簡直是豬窩!」阿燦沒好氣地啐道,「我真不敢相信,那群學生才住兩個晚上而已,這堆垃圾卻足足是我們一個禮拜的量!」真是公民教育失敗,國家前途堪慮。
少女只能同情地看了負責整理房間的阿燦一眼,轉過身繼續賣力地將代表他們「椿館」門面的大玻璃擦得晶亮如新。透過那一大片玻璃,整個花團錦簇的前院像是一幅畫似的,成了大廳最美的妝點。
前庭周圍,黑色欄杆交錯成維多利亞式的繁複圖騰,卻幾乎被攀附其上的籐蘿所覆蓋,宛如一片紫色花牆,拱型大門上方橫著一塊別緻的原木招牌,上頭標誌著──
椿館民宿
高級社區裡開民宿,顯然在這裡並不算新鮮事,椿館的隔壁就是一個堅持在海邊開花店的女人所有,她的前院與椿館相比更是錦繡繽紛,庭前和屋子幾乎淹沒在花海之中。
而椿館的斜對面是一家茶館;較遠處的主要幹道交叉口,則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
向陽山莊,當地的人這麼稱呼這個地方。三十幾戶洋房以兩條交叉的十字幹道為中心,往山上方向的兩條路,一條是通往山頂的觀光牧場,一條通往與向陽山莊同時落成的幾棟別墅──那才真正是用鑽石打造的天價豪宅。每一棟都擁有私人林園與游泳池,而且門戶森嚴,和向陽山莊相比,像是人間與天堂的差別。
十字幹道往山下的道路,一條通往臨近知名的觀光海水浴場,另一條則是通往熱鬧繁華的市區。
雖然向陽山莊並不是市區往海水浴場最快速且必經的道路,但因為恰巧位在兩處觀光聖地之間,在長假來臨時,這裡熱鬧的程度不亞於海水浴場旁的臨海小鎮。
夏季還沒到來,雖然歷經了一個春節長假,椿館的客人並不算多,除了今天退房的那群學生,就只有一對來度蜜月的小夫妻,和幾名趁長假偕伴遊玩稿賞自己幾天的粉領族。
阿燦還在咕噥抱怨著,從連接廚房的玄關處走出一名叼著煙、兩條腿上緊裹著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上身穿著深色POLO衫的男子,像是正打算外出。
「楊大哥辛苦了。」擦窗戶的女孩光是聞到煙味,就知道誰來了。
阿燦像見到救星一般,「楊大哥,你看,這真是太離譜了,那幾個年輕人製造垃圾的功力可以去拚金氏世界紀錄!」
楊昀騏忍不住一陣失笑,「給我。」
他一手像是毫不費力地接過阿燦手中的垃圾袋,短袖底下的手臂肌肉結實強壯,和阿燦這個弱雞大學生吃力的模樣當然不同。
楊昀騏一手提著垃圾袋試了試重量,一手夾起煙優閒地吐了一口,「你去忙你的吧!」然後轉身走回廚房,好像他手上提的只是一隻空袋。
不愧是楊大哥,阿燦一臉崇拜地看著他的背影。
「那是你的工作耶!」馬尾女孩一臉不屑地說。
這個阿燦,每次都找楊大哥當救兵。
「我有什麼辦法?難道妳希望我把垃圾袋弄破,然後弄髒地板,好讓妳再拖一次地嗎?」阿燦一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無奈,「我沒有要偷懶,別跟妳阿姨告狀,我現在就上去收床單。」
「我才沒那麼無聊。」馬尾女孩朝阿燦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楊昀騏將垃圾袋放在廚房後門,後院較小,但也整理得乾乾淨淨,稍晚垃圾車來時會把這些垃圾和其他廚餘一併清走。
進屋子前他停下腳步,在門口蹲下身,門邊有一隻大籠子,籠子底鋪了一層乾草和報紙,兩隻圓滾滾的迷你兔在他接近時怯生生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繼續啃著他稍早才放進去的蘿蔔。
他看著兩隻小兔,想起什麼似地眼裡浮起笑意,接著才起身走回廚房。
回到流理台前將手洗淨,他的身材屬於高瘦結實的那一型,廚房卻大都為嬌小的女性設計,有時他得彎下身清洗蔬果或料理食物。
幸好這種價格昂貴的別墅連廚房也規畫得挺寬敞,不至於讓他待在裡面卻感覺空間狹小到令人喘不過氣。
彎下身洗手時,額前有些長的發蓋住了他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樑下是陽剛且堅毅豐厚的唇,而與那雙唇形影不離的是總被他叼在嘴邊的煙,那些裊裊上升的雲霧經常讓他得瞇起眼睛、眉頭微皺,看起來好像若有所思。
將手上的肥皂泡沫沖淨,清水從修長的十指間流淌而過,手背上有幾道淡淡的疤,不過比起他手臂上的,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了。
椿館的午餐不用他張羅,所以這個時候他通常會下山去採購食材,或準備晚餐的材料。
倚在流理台邊,又抽了一會兒煙,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測,其實只是偷個閒,靜靜地哈根煙草。
晚餐弄宮保雞丁給大伙吃吧!他走出廚房時,心裡想。
第一章
崇華向她求婚了。
沒有羅曼蒂克的甜言蜜語,也沒有代表熱戀的玫瑰花和浪漫的燭光,只有一隻會羨煞她所有同事的十克拉鑽戒,和崇華像法官般宣讀他自己先前擬好、工整講究、且剛硬如每天與他為伍的法律條文一般的「求婚宣言」。
葉依蓮覺得自己應該感動,就像每個被男友求婚的女孩子一般,捂著嘴,眼眶含淚,驚喜如在上一刻得知世界小姐后冠得主是她,接著說「YES」,再視激動的程度決定要把YES乘以幾次方。
她當然說了「YES」,可是反應比較像在法庭上。
震懾於崇華的氣魄與專業,「妳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證人甲或被告乙僵硬的、怯懦的、趕鴨子上架似地說了聲「是」。
這就是葉依蓮二十七歲人生轉捩點的經過。
可是隨即,向來只會乖乖點頭應和崇華的葉依蓮在找回自己被他殺氣騰騰的求婚方式嚇得四處逃竄的三魂七魄後,連忙緊張地追回方纔的呈堂證供。
「我……我不能嫁給你。」葉依蓮緊張地扭著手中的餐巾,那動作讓崇華有些皺眉。
他很滿意這個女朋友,雖然膽子小了點,不過順服如小女人,也有相當體面的外表和工作,匹配得上他這位法律界的精英。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她能改正一緊張就扭手指、講話結巴的不成熟習慣,畢竟身為律師夫人,這樣的小動作實在不太上得了檯面。
葉依蓮為他眉心皺起的波紋而嚇得把纏握的左右手放開,正襟危坐。
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比較像主考官和考生,可是葉依蓮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定他才是最適合她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他們剛認識時,她正好走過一段情殤,無助的靈魂只想找一雙大手依靠,而這個法律界的未來新星還替當時正與人有車禍糾紛、卻被對方氣焰壓得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她,把一切不合理與堅持不被威脅恐嚇的立場,義正辭嚴地表達出來,在那一瞬間她覺得崇華簡直是個英雄!
只是……崇拜與感激是否就代表愛呢?
當年她悲傷地只想找回牽引自己的那雙手,他出現在她需要愛的時間;她與崇華的交往甚至比前一段感情更為長久,這是否能證明,他就是她生命裡對的那個人?
可是如果是對的,錯的那一個為什麼還佔據她心裡不願離去?
「為什麼?」崇華問了第二次,暫時還算有耐性地包容女朋友習慣性地陷入自己的思維中。
「啊?!」葉依蓮如大夢初醒,好半天才消化完崇華的問題所為何來。
事實上,她原先沒想過要給崇華一個理由,也許她可以對他說她還不想結婚,又或者是她還沒有心理準備……等等這一類模稜兩可的答案,可是他卻逼著她結結巴巴地把一切說清楚、講明白。
「你……你記得我跟你說的,我十七歲時的事?」她看著崇華點點頭。
「那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因為葉依蓮算是「簡單扼要」地解釋了當中的內情,他才願意既往不咎。
話都說出口了,那道不願意去揭的傷疤,只得硬著頭皮攤開來。
「事實上,當年……我前……前夫是有寄離婚協議書給我,可是我……那時太忙了,還沒簽字,就……就不小心把它弄丟了,而且,他一直都沒去法院訴請離婚,所以……」
把以上斷斷續續的話簡單扼要地講明白就是──
她現在仍是已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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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好多年前的夏末秋初,依蓮十七歲。
因為高中聯招失利,依蓮沒考上第一志願的女校,加上母親一向也不要求她的學業,因此她就近念了一所私立高中。
反正只要方便就好,以依蓮乖寶寶的個性,就算傳聞該所高中的校風多讓家長不敢恭維,她也照樣會乖乖把書念好──因為她沒膽子學壞。
捧著大迭參考書,依蓮低著頭走向校門,因為學校離家近,走路不需要十分鐘。
走過三年級教室時,幾個染著稻草般顏色頭髮、裙子長度明顯不合校規的女孩子圍住她,葉依蓮有一瞬間的錯愕。
「二年三班的葉依蓮?」耳垂上吊著兩片亮晃晃耳飾的學姊問向她。
葉依蓮連抬起頭也不敢,只是囁嚅地應了聲:「是。」
她們圍著她做什麼?她沒做過什麼得罪這些學姊的事吧?葉依蓮緊張得不知所措,偏在這當口一向會四處巡視的教官卻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妳今天是不是跟你們導師告狀?說我妹作弊?」同一個少女這麼問道。
葉依蓮惶恐地抬起頭,「沒有。」終於頓悟這等陣仗是為哪樁。
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她哪來的膽子去告密?就算她辛辛苦苦地熬夜唸書,卻發現有人作弊考得比她高分,她也寧可裝作沒這回事,息事寧人,反正只要平安畢業就好。
「還說沒有?我妹看到妳一直盯著她看,下課後老師卻說她作弊,不是妳還有誰?」
「真的不是我!」只因為這樣就說她告密?原來光會息事寧人是沒用的,不該看的千萬不能亂看。
「我只是覺得她的動作有點明顯……」葉依蓮的聲音仍舊小小的,整個人幾乎縮到角落去。
「鬼才信妳!」另一名少女開口了,聲音有點耳熟,原來就是作弊被抓包的同學。「不給妳一點教訓,老娘這口氣嚥不下。」少女粗魯地說。
「什麼老娘不老娘啊?火氣這麼大。」幾個三年級的男生走了過來,當中有幾位是這群女孩的男朋友或暗戀的對象,現場氣氛立刻改變了。
「大虎,」原先帶頭質問葉依蓮的學姊小鳥依人地偎了過去,「這女的告密,說欣欣作弊,我們想替欣欣出一口氣。」
葉依蓮整個背都抵在牆上,只覺得害怕得快要昏倒。
他們學校的不良少年可是方圓百里內出了名的凶狠,連教官也經常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依蓮覺得自己是大禍臨頭了。
那被叫作大虎的男孩子看上去快二十歲了,想來留級經驗豐富,算是學校裡說話相當有份量的一號人物,他打量著葉依蓮,卻覺得愈看愈眼熟。
大虎走上前,「她叫什麼名字?」
「葉依蓮,跟欣欣同班。」
葉依蓮、葉依蓮……大虎本想彎下身看清楚她的容貌,背脊卻僵了僵。
他想,學校裡應該沒有兩個叫葉依蓮,又都念二年三班的吧?
「我想,這應該是一場誤會。」大虎老大忽然說道,令在場其他人等,甚至是葉依蓮都覺得相當訝異。
欣欣同學當然是第一個發出不滿之聲的──
「什麼誤會?根本就是她告的狀,不然還會有誰?」
「是誰告的狀並不重要。」大虎瞪她,然後轉向葉依蓮,「抱歉,嫂子,她們不懂事,妳別跟她們計較。」
十幾張臉同時瞠目結舌了起來,包括葉依蓮。
他叫她啥?眨了眨眼睛,葉依蓮這才抬起頭看清大虎的臉,突然恍然大悟。
那張臉,她見過。在婚禮上。
危機解除,她卻突然覺得原來單純的高中生活已經離她遠去。
她,葉依蓮,在剛滿十七歲的那個月,也就是上個禮拜,和她同校的某個根本不算認識的男孩子結婚了。
後來學校裡再也沒人敢找她的碴,連最凶狠的不良少年及小太妹見了她都得禮讓三分,巴結一點的就跟著大虎喊一聲「嫂子」,因為她嫁的人,就是那個名字經常掛在公佈欄上、從入學開始就大功大過不斷、響叮噹的一號人物。
依蓮覺得很彆扭,恨不得離這些開口閉口喊她嫂子的人遠一些。
這一切的肇因,得要從她父親過世開始說起──如果還要再追究得徹底一點,可能還得把她的家庭背景交代一遍。
依蓮的父親是黑道組織「十紋蘭」的一員,但依蓮對父親沒什麼印象,只知道父親一年裡頭不會回家幾次,但每個月都會按時寄錢回家,所以即使父親在黑道中打滾,依蓮和母親的生活也一直都很單純。
依蓮的母親是一個傳統又柔弱的女人,葉依蓮的性格其實大部分遺傳到母親。
半年前,父親過世了,父親所屬十紋蘭天字堂堂口的堂主親自來給父親上香,並告知答應過父親要照顧她們母女倆。
接下來的發展非常的讓依蓮傻眼,而且老套又狗血,事實上葉依蓮忘記在取笑它的沒創意之前,應該先怪自己的懦弱──
天字堂堂主楊遷,據說是父親的生死摰交,兩人義結金蘭,還像武俠小說裡那樣,相約兒女若同性便結為異姓手足,若各生男女就……
沒錯,就互結姻親!
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耶!要不要再來斬個雞頭、燒個黃紙?
可是葉依蓮終究沒膽把這些取笑說出口,她和母親一樣,只會坐在椅子上點頭稱是。不過母親顯然心甘情願得多,父親的過世讓她六神無主,楊遷這一造訪,至少讓她看見了未來的依靠和寄托。
當然啦!本來那樣的約定也只是說說,就像某一天突然想到,如果可以,希望能到極地去看極光,卻不一定會實踐。然而父親的過世卻讓楊遷覺得,這是照顧她們母女倆最好的方法。
只要他兒子娶了葉伊蓮,她們母女倆的下半輩子就不愁沒人照應。
何況婚姻聽從父母之命也是天經地義,葉老當初很欣賞他兒子,楊遷自己則一直想要個乖巧溫順的兒媳婦,他們倆結婚,往生者了卻心願,在世的長者則滿心歡喜、安心踏實,真是一舉數得,愈想就愈覺得兩個年輕人不結婚簡直沒有天理……
於是,從頭到尾連屁都不敢放一聲的葉依蓮就這麼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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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遷只有楊昀騏這麼一個兒子。
在黑道打滾多年,又是站在組織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楊遷很早就決定讓兒子繼承自己的衣缽。因為楊昀騏的母親早逝,所以沒有人能阻止楊遷對楊昀騏種種像大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般的教育方式。
葉依蓮一直沒敢問起楊昀騏答應這件婚事的原因,也很少仔細去深思,畢竟楊昀騏和她不同,他自信、冷靜,而且勇於對抗強權,從他入學以來的輝煌戰績就可以證明。
認識他的人都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是笑得一臉置身事外,讓他的敵人永遠不知該從哪裡找到他的弱點,這樣的他怎麼可能任由長輩安排自己的人生大事?
究竟是為什麼他會乖乖被押上禮堂呢?當葉依蓮祈禱楊昀騏在婚禮當天臨時悔婚卻落空時,她就決定不再讓這個問題困擾她。
那跟她沒有關係,她心裡想,白紗後的小臉努力掩飾著在看到楊昀騏一身是傷地出現在婚禮現場時所流露的驚恐,慌張地移開視線,然而只是那短短的一瞥,他的模樣再也無法從她心裡抹去。
少年的五官是桀驁不馴的,氣質卻是與年齡不相襯的沉靜。
楊遷差點當著賓客面前祭出家法教訓兒子,竟敢在人生最重大的場合中跑出去惹事!
「年輕人血氣方剛,難免衝動。」十紋蘭的主事者,也是代替葉依蓮父親坐在上位的林大幫主,笑著替世侄解圍,「遷仔,你忘了當年你結婚時還是被抬回來的?這孩子跟你可真像啊!」
老幫主的一句話,在場賓客莫不哈哈大笑,只有新娘子緊抿著唇,笑不出來。
那當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嫁給這樣可怕的人!
楊昀騏身上雖然掛綵,卻絲毫沒有折損他舉手投足所散發出的卓爾不凡。
說起來,她的婚禮場面也真夠大的,如果不是葉依蓮的父親才過世不到半年,楊遷和老幫主主張低調,可能還會看見SNG車和記者採訪。
那天她一直都緊張得快要昏倒,再沒敢抬起頭對自己未來的丈夫看上第二眼。
但在那天晚上,葉依蓮卻鬆了一口氣。
楊昀騏很冷靜地與她對坐著,在新房內,其他妄想鬧新房的年輕人被他大少爺的冷眼給嚇得夾尾離開。
「妳不用搬過來和我們住,」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父親也同意,畢竟我們家出入的人複雜,我也和他說過,要等妳完成學業再正式履行婚姻義務。」
他說話的時候讓葉依蓮覺得自己像個小學生,而他已經是成熟的大男人了,那天晚上他只要她早點休息,然後便轉身離開房間。
於是,葉依蓮仍住在自己家裡,楊昀騏仍然瀟灑地過他大俠般的生活,唯一的改變是葉家經濟的供應人變成楊遷,葉家大宅成為楊家的保護範圍,膽敢來犯者,十紋蘭天字堂會告訴他「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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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婚後一直住在家裡,葉依蓮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已婚的身份,畢竟高中生有課業壓力,楊昀騏也不會特別去找她──或者應該說根本沒再來找過她。
他們的關係一直沒曝光過,直到那天被小太妹圍堵,楊昀騏的兄弟大虎出面解圍……
小太妹事件之後,又過了一個月,已經接近學期末。
葉依蓮開始覺得這樣的高中生涯好難挨,面對那一個個對著她大嫂、大嫂地喊卻分明不熟的人,她臉上勉強堆起的笑容好幾次都快要垮掉。
不只是學校裡不良少年的反應讓她不自在,原本功課好的學生,或介於兩者之間的一般學生,開始對她產生一種既疏離又客套的冷漠,有時候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帶點輕蔑,卻又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被整個學校孤立了。
葉依蓮低著頭走在走廊上,迎面而來一個染著金髮的學弟喊了她一聲大嫂,還自告奮勇要幫她提書包。
「不用了。」葉依蓮僵笑著拒絕,抬起頭,卻見到楊昀騏和總是跟他混在一起的幾名高年級學生正巧從另一邊走來。
他原本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外表搶眼、氣質出眾,跟著他一起的幾名學長、學姊也都相當出色,只要他們一出現,要不吸引人群注意都很難。
剎那間,那些本來在教室裡打掃的、打混的、唸書的,突然都把視線轉了過來,好像期待著什麼似的,等著見證已是夫妻的兩人下一刻會有什麼反應。
畢竟都是高中生,已婚的身份相當稀奇,如果不是楊家捐了很多錢給學校,學校校風又以超級開放出名,他們倆早被退學了。
「騏哥。」那個原來打算幫葉依蓮拿書包的學弟恭敬地喊了聲,連對師長和教官也從未如此有禮貌。
楊昀騏看了那金髮學弟一眼,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腳下沒停地與葉依蓮擦肩而過,身後七八個人跟隨著他浩浩蕩蕩地離去。
男主角的身影消失在畫面當中,群眾的焦點因此落在女主角身上。
葉依蓮只希望自己能夠立刻消失。
楊昀騏從頭到尾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她是個不相干的路人似的。
雖然她的確沒喜歡過他們的婚姻關係,可是他有必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她視若無睹嗎?
她不需要他很熱絡地與她寒暄,而是對一個……呃,普通朋友,一個認識的人只要有點禮貌,都不會有像他這種反應吧?
他對學弟打招呼,卻理都不理她……
如果她夠膽量,真希望把書包往楊昀騏那顆傲慢得讓她感到屈辱的後腦袋瓜砸去;可惜她終究是膽小的葉依蓮,那個畫面她只敢偷偷想像。
「那個……大嫂,我還有事,先走了。」學弟也看出葉依蓮的尷尬,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悻悻然地離開。
而那幾十道不相干的視線,也全都像沒事似地一一收回,每個人都繼續著他們原來的打混或工作,卻又存在著一種過於刻意的熱絡。
她真希望立刻在所有人的眼前消失,躲到沒有人的角落去,什麼都不要想……如果可以的話。
學校裡的任何八卦常會以細菌繁衍的驚人速度傳遍每個角落。
很快的,那天楊昀騏對她的視而不見,成了學期末最熱門的話題,原本還會熱切地喊她大嫂的學生,態度也都冷淡了下來。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不用再應付那些過於親暱的示好;走在路上沒人會再熱心過頭地想替她拿書包;在合作社買東西時,也不用困窘地在排成長龍的隊伍注目下,由學校裡的小混混惡聲惡氣地為她開道,享受她根本不想要的優先通行權利。
總之,比起之前種種特別待遇,回復到如今就算當值日生,提著兩大袋重死人的便當也乏人問津的冷清,真讓葉依蓮感歎萬千。
原本以為自己的高中生活可以這麼平淡的過下去,雖然仍有人會為她已婚的身份、楊昀騏對她的態度,在她背後大作文章,可是大體上來講這比之前的特殊待遇讓她輕鬆多了,直到那個學期的最後一天……
第二章
因為長假來臨,最後一堂的考試結束後,學生們紛紛提早離校。
依蓮抱著參考書緩緩地走向校門,此時學校裡的學生幾乎都走光了,然而來到校門口,卻發現那裡聚集了一群人,每一個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本來應該在門口維持秩序的教官卻不知到哪裡去了。
依蓮對這種現象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個學校裡,有的學生有雄厚的背景當靠山,有的學生甚至比真正的流氓還凶悍,教官和老師也不過是吃學校一口飯,只要一般學生沒受到波及,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後門老早就被鎖上,她只好一邊靠著圍牆走,一邊膽戰心驚地想也許可以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從旁邊溜出校門。
可是愈接近那群人,她心裡就愈害怕,開始猶豫著也許先在校園裡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人群散去了再回家比較安全。
「大虎,不要以為你們有十紋蘭當靠山,就這麼囂張!」一句粗聲粗氣的威嚇傳進依蓮耳裡,似乎是人群中央有人正在談判。「我們衛中也有旗門的人,要落兄弟,不會輸給你們華中!」
連對白聽起來都江湖味十足,葉依蓮差點有種錯覺,自己所站的地方不是教育英才的校園,而是電影裡流氓幹架的舞台。
葉依蓮看不到人群中央的情形,因為圍在中央的幾個年輕人一個個高頭大馬的,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但緊接著,她聽到一聲有些耳熟的輕笑,一個和剛才說話男子的粗啞聲音完全不同的男聲響起──
「阿鏢,大家都還是學生,學生和學生之間有什麼誤會,不要動不動就抬出幫派來解決。」
年輕男子的聲音已經擺脫少年變聲期的沙啞,低沉卻乾淨,就如同那天夜裡她在楊家所聽到的一樣,成熟、理智,卻又有一點……
葉依蓮很輕易地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思索了好久,才想到該如何確切地形容楊昀騏給她的感覺。
啊!是了,他看上去總是那麼的自信、冷靜,那是成長環境和楊遷的教育方式使然,可是卻又帶著任俠般的灑脫和一點漫不經心。
他總像不經意地把思緒放逐到虛無縹緲間,然後回過神來,眼神和嘴角抹著揶揄而玩味的笑。
葉依蓮突然覺得很討厭,她幹嘛這樣研究起那個擾亂她平靜的高中生活、又害她被人當成笑柄的傢伙?
「楊老大,這句話由你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衛中的一名學生吼道。
楊昀騏失笑,「楊老大是我老頭,別喊錯人了,我老頭的勢力歸我老頭的,我可從來沒把十紋蘭的規矩或威風帶進華中。」
「你話都說得漂亮,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最先開口的那名男子又說話了,「上禮拜我們衛中幾名一年級的,被你們華中高年級的恐嚇毆打,還說是十紋蘭的人,你敢說華中沒有十紋蘭的勢力在?」
葉依蓮在人群的最外圍,也不是故意要偷聽他們談判,而是有幾個人就堵在大門口,她不得已只能站在有大樹掩蔽的地方等待。
「你說的那件事,我查過了。」楊昀騏的聲音仍舊沉靜,而且少了方纔的笑意,有一種讓周圍的人整個神經突然緊繃的壓迫感。「我們有門道的人調出當天附近監視器的錄影帶來查證過,發現那些穿著華中制服的人並不是華中的學生。」
「你的意思是,我們冤枉你們、嫁禍給你們就對了?」
葉依蓮在人牆外聽著聽著,覺得無聊到想打呵欠,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爭吵的?去警察局報案不就好了嗎?這群人真奇怪!
於是她開始探頭探腦地想找方法溜出校門。
圍在最外圍,倚在圍牆邊的幾個小伙子,看起來像一年級的,葉依蓮見到那種還保留著稚氣的小男生,膽子稍微大了一點,躡手躡腳地踅了過去。
因為人多,大門旁的樹下和門邊的牆下就站了五、六個,鬼鬼祟祟移動的葉依蓮當然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有人不把她當回事,繼續關注談判的發展,然而幾個年紀輕又脾氣特別沖的,一開始被老大哥們叫來時,都懷抱著一種要深入敵營報仇雪恨的氣概,即便那其實跟他們沒什麼關係。
但年輕人熱血沸騰,常常是再牽強都能構成理由的,今天就算是隔壁家的小狗被鄰村的不良少年欺負,他們也會義憤填膺到宛如被欺負的其實是自己爺爺一樣。
一看到「敵營」學生竟然如此目中無人地打他們面前橫行而過,一股怒氣立刻冒了上來,其中一個一年級的脫口罵了一句髒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葉依蓮整個人像被凍結住,十幾道視線注視著明顯和大伙格格不入的她,就好像一隻小羊打一群豺狼虎豹間經過,那樣緊繃的氣氛讓她四肢無力、頭昏眼花,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校門,踏出去的步子卻開始同手同腳。
如果她用跑的,不知下場會不會好一點?
人群中卻有人認出了她,喊道:「她就是楊昀騏的馬子!」
她啥時變成楊昀騏的馬子來著?葉依蓮腦袋有一瞬間打結,接著去路被整個堵住,她更感覺到背後豺狼群的視線變得虎視眈眈。
她不敢回頭,只是把頭垂得低低的,站在堵住她去路的人牆前,聲如蚊蚋地說:「麻……麻煩……借……借過……」尾音甚至有些顫抖。
人牆把她逼得不斷往後退,直到她畏首畏尾的小身影被逼到人群中央,幾名衛中的男生一推,把她左右架了起來。
她今天出門前應該看看黃歷的,看來她一定犯了衝!
葉依蓮緊張的身子縮得小小的,腦袋瓜卻還不由自主地冒出這些像在幸災樂禍的想法,並不是她不害怕,她怕得不得了,小腦袋卻永遠與膽量和情緒背道而馳。
「我聽說你已經結婚了,原來是真的。」她身旁的男子開了口。
「阿鏢,把一個無辜的人扯進來,還是一個女人,你不怕被人恥笑嗎?」楊昀騏身後的大虎回道。
葉依蓮沒抬頭,不知道楊昀騏是什麼表情,她心裡想他大概覺得她給他添麻煩吧?
楊昀騏這廂面上波瀾不興,眼底卻掩不住陰鷙。
這小女生,怎麼還沒回家?
阿鏢啐了一聲,「你們華中還不是以大欺小?」說著,一手捏著葉依蓮的下巴讓她抬起臉,冷笑著對身後的人宣佈道:「大家記好了!這就是楊昀騏的女人,以後路上看到了,記得打聲招呼!」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以後她休想再過平靜的日子,出門時也要祈禱不要去碰到衛中的人。
她怎麼那麼倒楣?楊昀騏的爛帳關她什麼事?幹嘛牽拖到她?葉依蓮嘴巴扁了扁,大眼裡寫滿惶恐,模樣好不委屈。
楊昀騏一手插在口袋裡,像散步般緩緩踱了過來。
「放手。」他輕聲地命令道,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鏢,眼裡的冷冽冰寒卻教人頭皮發麻。
他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大事小事總在談笑間論定,所以有人說,他的心也許是鐵鑄的,因為只有夠堅強的意志才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可是天知道,那根本是因為他懶得動肝火罷了,卻被傳說成冷血無情。
他也有怒極的時候,而且幾乎不會表現出來──真正會造成毀滅的火山通常不會一天到晚發作。
阿鏢不想示弱,尤其是在手下兄弟都看著他時,就像兩軍對峙,雙方將帥比威風、比實力,輸贏可是大大地影響著士氣,與他日後在眾兄弟心目中的地位。
但他還是忍不住地收回放在葉依蓮臉龐下的手,連原來架住她的人也放鬆了箝制,畢竟出身不同,經歷不夠,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
人說楊昀騏天不怕地不怕,對一個不會怕的人,你要拿什麼來造成比他更大的威嚇效果?
楊昀騏一把撈過葉依蓮,讓她覺得自己像小動物般被拎著,腳步踉蹌,鼻尖還撞上楊昀騏結實的胸口。
好痛!葉依蓮伸手摀住鼻子,懷疑他在身上裝了鐵板。
討厭鬼!她委屈地在心裡罵他。
楊昀騏很自然而然地將搶回來的小白兔護在懷裡,另一隻原本放在口袋裡的手抬起──這個動作讓阿鏢和他身邊幾名兄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心跳停了半拍,以為他要拿出什麼武器。
但他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是大掌按在阿鏢肩上,沉著聲音說道:「阿鏢,你和我的兄弟之間有什麼事,拿出當大哥的氣魄和智慧,好好解決就是,孬種才拿女人來威脅。」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接下來他卻壓低了音量,狠狠地威脅,「你最好記著,誰要動她一根手指頭,就要有心理準備,下場絕不會比死還好過。」
一字一句像冰箭一般,刺得聽的人神經凍結,壓在阿鏢肩上的手捏得肩膀的主人臉部脹紅到幾乎發紫。
葉依蓮可憐兮兮地縮在她口中討厭鬼的懷裡,想和他拉開距離,他的手臂卻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她意外的發現這討厭鬼有著很乾淨、很好聞的氣味,當然還多少有些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旺盛的荷爾蒙分泌味道,卻不至於讓葉依蓮覺得難以忍受。
她的臉頰和他的胸口貼近到幾乎能感受到他的體溫,當他壓低聲音說出那些威脅的話語時,藉著胸腔的共震,在她聽來宛如地獄之音,令她一陣顫抖。
懷抱的主人卻不知有意無意,原本圈在她腰際的手往上,輕按住她的肩膀,與阿鏢不同的是,她感覺到的不是惡意的粗暴,而是安撫似的觸碰。
兩人親密的貼近未讓她羞紅臉,卻在那一刻,心裡一股異樣的感覺漾開,她覺得自己的臉熱得發燙。
那句話也只有他們週遭近一點的幾個人聽到了,話畢,楊昀騏笑著拍了拍阿鏢可能已經紅腫瘀青的肩膀,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地揚聲道:「記得了,別把不相關的人扯進來,太難看了。」
阿鏢和幾名衛中的學生還不知作何反應,楊昀騏已經轉過身。
「阿星,麻煩你們幾個送她回家去。」楊昀騏放開她,又向叫作阿星的男孩子交代了幾句話。
華中三名二年級的男生便迎了上來,很快地在圍成人牆的衛中不良少年之間開了一條路給她。
葉依蓮本想道謝,她看向楊昀騏,他卻看也沒看向她,這讓葉依蓮突然有點生氣。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她會遇到這種事嗎?葉依蓮忿忿地想。何況校門口本來就是屬於學生的,這群人霸住這裡才是讓人莫名其妙!
「葉同學?」等著護送她回家的三名男生見她愣在原地,只好出聲喚她。
葉依蓮回過神,這才發現所有的人都還看著她。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葉依蓮連忙低著頭,小跑步地出了校園,表情像是歷劫重生一般,還有一股想鑽進地洞的困窘。
甩開了身後所有的視線,葉依蓮快步走在前頭,像背後有討債鬼在追趕似的。
身後三名保鏢也盡責地與她保持在三步的距離內,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已經長得比女孩高,葉依蓮個頭又嬌小,她走上三步,身後的男孩子可能只要走兩步就好,因此一前一後呈現一急促、一優閒的對比,看起來好像冒著冷汗急行的小老鼠,後頭跟著三隻散步似的貓……
葉依蓮一路上就不斷預想著如何擺出強勢的姿態打發三隻跟屁蟲,她在腦海裡不斷演練,好不容易決定鼓起勇氣付諸行動。
「你們……」話才出口,佯裝成母老虎的葉依蓮瞬間萎縮成小病貓,聲音的分貝也溜滑梯一般地往下掉,「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說到最後一個字,簡直像受虐小媳婦一樣的委屈。
三名終極保鏢互相看了看,然後其中一位開口道:「騏哥吩咐過我們,要親眼看著妳進到家門,才能回去向他交代。」
「這……」葉依蓮看著幾公尺之外葉家大宅的銀色大門,又無言地看向跟屁蟲三人組。
就這幾公尺,難不成她會忽然間消失,或被外星人綁架不成?
葉依蓮歎了口氣,半分提出異議的勇氣也沒有,只好轉過身,垂頭喪氣地繼續走完那剩下沒幾公尺的歸家之路。
三隻跟屁蟲果然一直看著葉依蓮進了家門,才轉身離去。
既然理都不理她,幹嘛派人保護她?葉依蓮覺得楊昀騏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起他威脅阿鏢時的模樣,還有他將她護在懷裡時那麼理所當然的舉動,雖然忍不住為他的聲音和氣勢感到害怕,心裡最深處卻也升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對他懷抱和體溫的記憶,還鮮明得讓她心跳加速。
或者,只是因為他父親要他負起保護她們母女的責任,他不得不那麼做?
如果是這樣,也可以讓人理解,雖然葉依蓮知道自己沒理由怪他,也沒理由不高興,可是仍然忍不住心裡悶悶的。
楊昀騏是破壞她平靜生活的討厭鬼!她噘起嘴,在心裡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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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父親去世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但葉依蓮記憶裡父親回家過年的次數寥寥可數,少數的幾次除夕夜,父女倆同桌吃飯,生疏得像陌生人似的。
包含了除夕和年假的那幾天,葉依蓮和母親是在楊家大宅過節的,也吃了一頓她這輩子吃過陣仗最大的年夜飯──
十紋蘭八個堂口的堂主全都到齊,有的又各自攜家帶眷,再加上幫主一家,十五張大桌子把原本大到不像話的楊家大廳擠得熱鬧滾滾。
主人桌上,幫主和幫主夫人為首,左右是楊遷和葉依蓮的母親,再來是七位堂主,她和楊昀騏在第二桌,同桌的沒一個叫得出名堂,幾乎又都是長輩。她身邊的楊昀騏有禮又熟練地不斷和大家寒暄、敬酒,她卻悶悶地低頭吃飯,席間今年才剛完成終身大事的兩人,免不了成為眾人話題的焦點。
「阿騏,你們小倆口何時給遷老生個孫子啊?」有人說了這句話,接著,幾乎是附近幾桌的注意力都轉到這裡來了。
唉!葉依蓮真想找個洞躲進去,再也不要出來算了。
楊昀騏淡淡地笑著,「不急,等畢業再說也不遲。」
「我就不信你忍得住。」這句話一落,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葉依蓮從來沒接觸過這些大哥級人物,哪知道這些走江湖的一向大剌剌地颯爽豪邁慣了,講話不直不爽快,她又羞又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楊昀騏只是笑了笑,老早習慣這種玩笑方式,他像是不經意地看了葉依蓮一眼,接著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葉依蓮低著頭,像碗裡別有玄機似的,眼裡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一徑地吃著白飯,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挑,希望時間能快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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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幅地廣闊,長長的圍牆裡,林木蓊鬱的庭院圍繞在前屋和主屋周圍,年夜飯是在前屋吃的,也是大多數十紋蘭兄弟進出的地方,和主屋以一座人造湖和日式庭院隔開。
迥異於前屋仿中式的建築,主屋樣式為日式矮平房,光是走廊和天井就九彎十八拐的,像迷宮一樣。
因為夜已深,楊遷要她們母女倆留下來過夜。
葉依蓮沒住過這種日式的老房子,覺得很陰森恐怖,領她在主屋裡穿梭的管家古太太看出她的想法,一邊走在前頭還一邊笑道:「少奶奶早晚要住進來的,明天就讓少爺帶妳熟悉熟悉環境好了。」
少奶奶?又一個讓她感到彆扭的稱呼。
古太太領著她到主屋東側,穿過假山和綠蔭夾道的迴廊,一座半獨立的院落矗立在油桐花樹圍繞間。
「少奶奶早點休息吧,有什麼需要,按一下鈴就會有人來了。」
葉依蓮看著古太太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那一片迴廊像是時光隧道,把她帶到不屬於她的時空中。
因為當時結婚的新房在前屋,所以她對主屋還是完全陌生的,正對著迴廊的是一間鋪滿榻榻米的起居室,平日和式木門會左右大敞著,以骨董屏風隔出起居間的隱密,屏風另一邊的空間大小和一般人家家裡的客廳相仿,液晶平面電視和音響一應俱全,和式矮桌擺在正中央。
起居室左手邊的門進去後是有著大片原木地板的和室,葉依蓮看到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沙包和整齊收在牆邊的啞鈴,地板擦得像鏡子一樣。
起居室右手邊則是……
她站在起屋室和臥室門口,怔忡恍惚。
擺明了是男孩子的房間,雖然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也沒有像時下的男孩子愛貼什麼運動明星或性感女星海報,但仍看得出來是男孩子的房間,她看到牆上的確是掛著楊昀騏洗過、熨燙好的制服。
臉頰似火燒。這樣的安排似乎再理所當然不過,可是楊昀騏不是說他們畢業以前都不必履行夫妻義務嗎?
不過,只是睡他的房間,她怎麼一下子就想到履行夫妻義務來著?葉依蓮暗怪自己胡思亂想,可是今晚席間的揶揄還在耳邊,他們畢竟都是對異性感到好奇的年紀,睡在一個房間,再加上兩人已是夫妻關係……
葉依蓮想,也許古太太弄錯了,她應該睡客房。
不過走到迴廊處,呆站了半天,前屋席宴將散未散的嘈雜聲在夜色與重重屋宇的阻隔下,聽起來好似不真實,她一點也不懷疑自己再往前走個幾公尺、拐幾個彎就肯定會迷路。
也許這個院落有另一個房間吧?她忽然想,憶及在房間門口看到另一邊的紙門半掩著,於是葉依蓮走回屋裡。
果然,楊昀騏臥房隔壁,另一床棉被已經為她鋪好了,這間房似乎本來就是多出來的,像是一個隔間或過道,卻整理成一間小休息室。
從葉依蓮站著的方向看,左邊是楊昀騏的臥房,正前方的雕花紅木門後是裝潢典雅的書房,古色古香,宛如時光錯置,只差沒有雕著花鳥的圓窗罷了。
葉依蓮忽然為自己上一刻的胡思亂想感到羞赧,繼而想到,這兩個房間也不過隔著一道薄薄的紙門。
不過總比真的睡在同一個房間好吧?
棉被旁整齊折迭著日式浴衣和換洗的貼身衣物,葉依蓮很容易就找到位在院落左翼盡頭的浴室。
謝天謝地!她沒有看到燒熱水用的火爐,而是大木桶和蓮蓬頭。
想到同樣的年紀,他竟然是住在這樣的地方,而且是二十一世紀的現在。當然,葉依蓮極目所見,雖然古樸卻絕不簡陋,甚至還是有些奢華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一樣。
傭人送來熱呼呼的拉麵時,葉依蓮才正洗好澡。
「這是?」葉依蓮不解,聞著那香味,晚餐時吃不到半碗飯的肚子又餓了起來。
「少爺吩咐我送過來的。」外籍女傭用著帶有鄉音的中文說道,將面擺在起居室桌上。「少奶奶用完後擺著,我們稍晚會過來收拾。」接著告退。
愣愣地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面,吐子咕嚕嚕地叫著。
楊昀騏怎麼知道她會肚子餓?葉依蓮意外地發現他這種沉默的體貼,又想起他在人前侃侃而談,面對她卻完全相反。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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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昀騏在接近十二點時回到自己房裡。
原本他想再晚一些,那個每次看到他,就像小白兔一樣瑟縮成一團的小女生也許比較不覺得那麼彆扭,可是又想到萬一她不敢一個人先睡,又或者不敢比他先睡……
他知道她有些害怕兩人的關係,也已經盡他所能地在各個方面為她設想。
她不喜歡被揶揄,他就轉移話題;她不喜歡被喊大嫂,於是從來不對同學和學弟們發號施令的他,破天荒的把人集合起來耳提面命;她對兩人的關係感到尷尬,好幾次在學校遇上他也急忙把頭轉開,他也就順著她的意思與她形同陌路……只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差點弄巧成拙。
傭人告訴他,那小女生把面吃得一乾二淨,他忍不住笑了。
回到他住的院落,一片安靜,楊昀騏輕輕地闔上起居室的門,走進臥房。另一邊的房間裡傳來翻身時衣服和床褥的摩擦聲,他確定她在房間裡,只是不知睡了沒有,他放輕動作,熄燈、脫衣、上床睡覺。
葉依蓮雙手抓著被緣,小臉露在被子外,看著映在紙門上的光影,說不出心裡的緊張是為了什麼。
直到燈熄了,細微的聲響很快歸於沉寂,他躺到他的床上。
她真的是想太多了。葉依蓮暗怪自己,竟然會怕楊昀騏像今天在前屋的那些人一樣,喝得醉醺醺。她聽到他的動作始終都是靈巧而無礙的,完全沒有和幾個長輩拚完酒後的醉態,當然更沒有對她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而且她還欠他一個謝謝呢!如果不是他多了那份心思,她今晚可得餓著肚子到天亮了。
遲疑了許久,怕再不出口他就要睡著了,葉依蓮只得朝著透出微黃薄光的另一間房喊了一聲,「喂。」她彆扭的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希望她的聲音在他聽來至少可以友善一點。
葉依蓮聽到空曠幽暗的房間裡,自己心跳如擂鼓的聲音。
快回答啊!等著他的回應,時間卻像被拉長了似的,她幾乎要閉上眼,假裝剛剛只是夢囈,臉頰的燙熱蔓延至全身。
「嗯?」另一邊的房間裡,楊昀騏只是微微側身,等著她的下文。
葉依蓮睜開眼,慶幸自己不用裝睡,她鼓起勇氣,「謝謝你……請人送面給我。」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啊?
其實,仔細想想,她該謝的不只這一樁,在飯桌上,他的確是一直關心她的反應,她只顧著吃飯,是他替她夾菜到小碟子裡、替她盛湯,只是她低著頭故意裝作不知道。
楊昀騏嘴角染上一抹笑,表情也柔和了起來,「不會。」
葉依蓮緊張得一點睡意也沒有,空氣中的沉默讓她覺得,她好像應該開口說些什麼。
「晚……晚安。」
「晚安。」楊昀騏想了想又開口,「明天沒什麼事,妳可以安心的睡,我們家沒有規定早餐時間。」
其實有,而且楊遷還規定他得六點起床做早課強身,但他想還是讓她睡飽一點,早餐他可以再叫人另外準備。
「喔。」她應道,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做啥告訴她這個?
「睡吧。」
葉依蓮仍然睜著大眼,腦袋遲緩地運作著。
啊!他是要她不用擔心作息受影響,可以睡到自然醒吧?畢竟她躺的不是她一向熟悉的地方。
她遲鈍地只知道自己很緊張,卻說不出原因,他卻替她想到了。
忍不住拿被子蒙住頭,害怕臉紅被月光所窺見,心口漾開了奇妙而微甜的情愫,她連忙閉緊眼,不讓自己沉浸在那陌生的悸動中,然而事實卻非理智所能控制。
他果然是個奇怪的人,奇怪,卻又溫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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