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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1:33:39

前言:

愛上一個人需要多久時間?
一瞬間、一小時、一年、十年……對舒忻宇來說,以上皆是;
可惜的是,她愛上的對象蔣呈禮,是男人,更是頭野獸!
他的愛只發生在下半身,只要你情我願,沒什麼不可以,
做事更任性,說要跟她當朋友,便纏到她答應不可,
哼,也不知道她根本不想當朋友,只想當他的女朋友!
遇到這個只性不愛的男人,天天看他在外面博愛眾生,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心碎,只好來個絕地大反攻──
不是忍痛跟他劃清界線,各自求發展,
就是接受人生最大的挑戰,讓一頭野獸學會真愛……


楔子  

  愛上一個人需要花多久時間?

  是一瞬間、一小時、一年……抑或是十年?

  對於舒忻宇來說,她的答案很簡單——

  以上皆是。

  平和的午後。

  「光采」文具公司會計部的茶水間內,一群女人正忙裡偷閒地討論著各式八卦,從公司內哪個部長的頭髮是假的、最近哪個部門的誰又在減肥,聊到誰跟誰又在一起……聊著聊著,便不免俗地談論到最新出版的八卦雜誌——

  「嘿,你們看了這一期的《貳週刊》沒啊?」

  「看了看了,丁艾玲這回又是跟誰被拍到啊?蔣呈禮……攝影師?她好歹也是台灣第一名模,之前不都是跟什麼企業家老闆扯在一起?」

  「大概是老的吃多了,想換換口味吧?你看照片,雖然這次的對象只是個攝影師,但長得很帥,完全不輸偶像明星——欸?等一下,這人好眼熟……」

  「哪裡?」另一個會計部的女同事湊上前看了看。「好像真的耶。」

  「小宇,這人是不是你的高中同學啊?」

  「啊?」舒忻宇才剛踏入茶水間,馬上被這一票如麻雀一般吱吱喳喳個沒完的娘子軍給逮住。

  她一頭秀氣短髮下的烏眸眨了眨,看見被人攤開在流理台上的八卦雜誌,上頭標題聳動。「超級名模偕攝影師夜半出遊!」搭配一張模糊照片,一旁則是好貼心地附上了清晰的兩人個別照。

  上頭的男人臉型瘦削,有副堪稱細緻的五官,他眼眸狹長,鳳眼深邃,鼻樑堅挺,其下的唇則如他給人的印象一般纖薄,但一對墨濃的眉卻畫龍點睛似地增添了不少剛毅。

  舒忻宇心一跳,這是男人先前參與一場攝影發表會時的照片,那時的他,一身筆挺西裝,恰如其分地襯出他健碩漂亮的身形,而他這套造型,還是她幫他打理的……

  「……宇?小宇?」

  舒忻宇盯著雜誌上那篇報導,眼珠子差一點就要噴出火來。「我才不認識他!」可惡!

  「啊?」

  扔下這句話,她完全不搭理錯愕的同事們,氣呼呼地離開茶水間,一夥女人面面相覷。

  「可他之前分明有送你來上班……」那時大夥兒還興奮追問他是不是她男友?忻宇笑笑說不是,他們只是高中同學,言猶在耳,今天怎變了一個樣?

  在場沒人知曉她吃錯了哪門子火藥,唯獨舒忻宇內心清楚自己這般火大的原由——

  還不都是為了那個叫蔣呈禮的王八蛋!

  這一次又是跟誰?丁艾玲?Ilin?哼哼哼,好樣的啊!離上個女友應該還不到半個月吧?喔不,若以他那個混蛋加三級、下半身不牢靠的野獸論調來說,那些女人不叫「女朋友」,而是叫「床伴」。至於她嘛——

  思緒戛然而止,舒忻宇一肚子的怒火瞬間失去方向,她像個沒氣了的氣球整個人頹軟下來,倒在椅子上細聲自嘲。「是啊,我算什麼?」

  一下子,她沒了立場,嘴角僅能扯出一抹苦笑,這時電話響起,她一接,恰好正是那個在這刻讓她恨不得切八段的某人。

  「小宇,是我,我今天就會回去了。」

  睽違半個月,男人的語調依舊優雅,聲嗓柔魅得讓舒忻宇心跳瞬間漏一拍,握住話機的手不禁顫抖著泌出汗來。「是、是喔?那又怎樣?要回來就回來啊,腿長在你身上,我又管不著。」

  可才說完,她便想咬掉自己舌頭了。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她也想說一些體貼的話,口氣也想像他那些女人般嬌柔一點,問題是她辦不到,加上還在氣頭上,所以……

  「欸——好冷漠喔。」電話彼端的男人卻一點也不在意,大概是習慣了,他一笑,露出了小孩子般的音調,搭上醇厚的嗓音還真有些不倫不類。「算了,我只是要告訴你,這次的Case很成功,業主打算幫我們辦場慶功宴,我應該不會太早回去,你就先睡吧——嘿,Ilin,別鬧了,她是我朋友——」

  電話斷線。

  「喔,好。」舒忻宇對著已然失去訊號的話筒慢半拍響應,機械式地掛上了電話。

  進入省電狀態的計算機屏幕映照出她臉上的麻木表情,她硬是扯了扯唇,卻笑得難看。

  她是他的誰?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而男人也早已在電話彼端給了答案。

  他們是朋友。

  即使是一男一女,同住一個屋簷下,他們的關係始終還是一樣——

  只是朋友。

第1章(1)  

  所謂的孽緣,可以想見,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對於舒忻宇來說,她跟蔣呈禮的關係就是這樣。

  兩人在她高二時認識,那時候,她才剛滿十七,正是血氣方剛完全不懂瞻前顧後的年紀,她一個朋友被他甩了,被甩就算,還從頭到腳遭人吃干抹淨,前後不過一個月。

  舒忻宇替好友不值,嚥不下這口氣,不顧她阻止便硬是殺到對方班上——

  「蔣呈禮,你給我滾出來!」

  「……嗯?」

  正值午休時間,校園內鬧哄哄,正趴在桌上假寐的他,聽聞呼喚,微微將頭抬起,朝她望了過來。

  僅僅一瞬,舒忻宇好不容易蓄積的氣勢差點就潰散。身為傳聞中換女友如換衣服一般迅速的男人,不可否認,這個蔣呈禮確實有相當豐厚的條件。

  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他卻已褪去屬於少年的單薄體型,轉為男人的健碩。他走上前來,至少一八○的身高使他看來鶴立雞群。他身形高壯,卻不笨重,精巧的五官甚至予人一種貴公子的印象,剛睡醒而有絲紊亂的發則顯得他迷人不羈。

  「你是……美美?」蔣呈禮細長的鳳眸注意到始終躲在她身後的好友。他眼睛算不上大,微微上挑的眼角卻帶著一股魅色,似要把人的魂給勾走。他定眼看著兩人好一會兒,薄抿的唇逸出笑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虧你還有臉問……」舒忻宇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剛才差一點就要在他勾人的笑靨中失了心,可她還是努力把持住。這種男人,跟他客氣就輸了!「就是你玩弄我朋友的吧?!」

  「玩弄?」他似一臉迷惑,訝異地抬高了眉,這才正視起眼前像是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女人——喔不,正確來說是少女。「你又是誰?」

  「我是美美的朋友!」

  她手握成拳,中氣十足,瑩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的。他身高一八三,可她也不矮,至少一七五,雙方隔著八公分的差距對視。蔣呈禮思忖了會兒,望向躲在舒忻宇身後的嬌小少女,隨即意會過來。「你是這樣跟你朋友講的嗎?」竟是一副好無辜的口氣。

  美美聞言神色一變,舒忻宇見了,更是母雞護小雞似地將好友守得死死的。她上前一步,火大地用手指他。「她不說我也猜得出來!你這人有沒有節操啊?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不過一個月而已……而且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的第一次有多寶貴?」

  蔣呈禮仍是那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他雙腿交迭,倚著教室門柱,高於常人的身高使他很自然地「睥睨」著舒忻宇跟她身後的女孩。過了好久,他「唔」一聲。「第一次……你確定是第一次?」

  「……什麼?」

  他深濃的墨眼盯視著舒忻宇不可置信的臉。「算了。」掩下未竟之語,他綻出一笑。「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和她——你的好友交往,她向我告白,可我拒絕了。」

  啥?「可是、明明、她……你們……」的確是美美主動去告白的,這件事她有印象,可那時美美不是歡天喜地回來,開心地說他答應了?「你們不是……上床了?」

  「是啊。」蔣呈禮忍俊不禁,沒想到她看起來氣勢洶洶,天不怕地不怕,講到「上床」兩字卻瞬間消音,甚至羞惱地紅了臉。她的反應耿直得有趣,他開始不介意自己寶貴的午休被這突如其來的鬧劇給打擾了。「是她自己說,當床伴也無所謂,誰知道她誤會了,莫名擺出自以為是我女友的姿態……」

  「嗚!」

  美美再也聽不下去,掩嘴跑開,舒忻宇來不及阻止,只能愣在原地,她的腦子還在處理蔣呈禮剛才所講述的穢亂字句。她轉頭看向他,只見他仍一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可以進去了嗎?」

  這個男人——

  「差勁死了!」「啪」地一聲,舒忻宇有生以來第一次甩人巴掌,毫不留情,動作快狠準。

  蔣呈禮臉頰霎時綻開一抹熱辣的疼,他抬眼,眸眼閃過一絲意外。

  「你很有勇氣。」

  他臉上還是笑,卻是那種教人分辨不出情緒的笑,好整以暇的姿態令舒忻宇看了恨不得再多打兩下,而她也的確那麼做了——

  「嘿!」這次,他很快地制住她的手,墨濃的眼色在瞬間變得危險。「我可不是沙包,而且我也沒有隨便讓人打的興趣——嗚!」

  「哼!」手被制住,她還有腳。舒忻宇一不做二不休,膝蓋狠狠往上抬,直擊男人唯一要害。這下管他是校園的貴公子還是啥的,都要跪在地上俯首稱臣,蔣呈禮也不例外。

  「算、算你狠……」

  料不到她還有這麼一招,蔣呈禮痛皺了臉,額際因難以言喻的痛楚泌出冷汗,可他的腦子異常清晰,望著眼前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分明與他同歲,五官卻稚嫩得給人一種尚未成熟的中性氣息。此刻,她黑潤的眸底正閃著快意的光,燦亮得教分明是受害者的他竟然有股大聲讚好的衝動……

  這女人有意思。

  腕上的桎梏解除,舒忻宇喘口氣,朝他做了個鬼臉。「這是幫所有你欺負過的女生踢的,最好能讓你好好反省一下!」

  這是最糟糕的初遇。

  當然,一星期之後再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蔣呈禮確實是一個差勁透頂的混蛋,但不可否認,他很誠實,從一開始他就明白告訴所有想親近他的人,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要不要一句話,事後大家好聚好散。

  原本舒忻宇打死不信他那些推托之詞,以為他是玩過不認帳,但在安慰哭泣的好友時她才驚愕得知那是真相,而且那些割地賠款的不公平條約,全是美美自己送上門的,蔣呈禮從頭到尾都沒發表意見。

  女人都是白癡。

  喔不,她自己也是女人,所以應該更正——「有些」女人真是白癡。

  她朋友就是其一,傻得以為做過一次對方總會對她產生感情,但問題是如果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了,又能寄望誰來愛惜自己?

  這麼說來,美美根本就不是被甩了,只是兩個人想法兜不攏,談判破裂。而她也是白癡,信了好友的片面之詞,不僅當眾甩了蔣呈禮一巴掌,甚至還狠狠地踹了他的命根子——

  「好慘……」她簡直想死。

  對,蔣呈禮是一個差勁透頂的混蛋,可這檔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根本輪不到她這個外人插手。她於心有愧,接連好幾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之後,終於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再度走到蔣呈禮的班上。

  當時早已過了放學時間,幸運地,他還沒走,舒忻宇在教室門外徘徊,嘴上卻仍唸唸有詞。「他明明就是自作自受……」

  光想到自己得跟這只沒節操的野獸低頭,舒忻宇便一肚子不快,偏偏她動手在先,不道歉,良心過意不去……

  「算了,道歉就道歉!」

  她牙一咬,抬起頭來,卻意外看見蔣呈禮手上正把玩著一台老舊相機,他很專心,沒注意到她,炯眸流露的卻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一種真摯的、愛不釋手的光芒。

  那不是她預料中的畫面,舒忻宇為此愣住,只見夕陽的光輝自窗口兜圍住他頎長身形,使他看來俊美得有如一尊尊貴神祇,灼人目光。她一時岔了氣,望著這神奇一幕還不及回神,他卻已注意到她了。

  「幹麼?不會又打算來踢我了吧?」他將那台相機收入保護套內,走過來,語調輕快。

  之前受她那般無理攻擊,可再見到她,他臉上仍舊掛著毫不介意的迷人笑意。上一次因為太生氣,舒忻宇沒仔細瞧他長得怎樣好看,今天一見,她終於明白要當花花公子果真是需要本錢的,也難怪那些女生會一個個前仆後繼,心甘情願不求天長地久,只盼曾經擁有。

  「……對不起。」掙扎許久,她還是道歉。

  蔣呈禮有些詫異,墨眉一挑,銳利的眸直盯著她,很不解。

  舒忻宇搓手,他注視她的方式專注得令她莫名緊張,向人致歉的確是一件極尷尬的事,可第一個字吐出來,接下來的話便顯得容易多了。「我後來問過美美,她說她是自願的,既然這樣,我也沒有責備你的立場,那天打你、踢你,我很抱歉……」

  很好,說出來了!

  舒忻宇鬆一口氣,儘管是照本宣科,但至少今晚她可以睡個好覺。「就這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蔣呈禮沒應聲,盯著她好一會兒,就在她離去之際,他心念一動,喚住她。「等一下。」

  「怎麼?」本以為事情了結的她動作一頓,回過頭,只見蔣呈禮帶笑的臉。分明是如春風一般和煦宜人的笑,卻使她不自主打起冷顫來。「還、還有什麼事嗎?」

  「你的誠意就只有這樣?」

  啥……啥?「不然你要怎樣?」

  打她?踢她?舒忻宇一頭霧水,但好吧,那天她是做了過分的事——攻擊男人最大要害。「好,你可以打我一下。」

  她口氣乾脆,讓蔣呈禮笑意更濃。「你可是打了我兩下。」

  厚,這男人未免也太計較了吧!「我是女生,你是男生,男生的力氣比女生大,所以一下抵兩下,要不要,隨便你。」她閉上眼。

  蔣呈禮玩味地瞅望著她,這女生蓄著一頭輕薄短髮,臉容清秀,加上修長的身形使她看起來像極了小男生。本以為她只是個自以為是的正義使者,想不到挺有原則的,看得出分明千百萬個不願,還是來道歉……

  他不討厭有原則的人,畢竟,他的人生並沒有那種東西。

  他的生活方式向來單純,完全倚靠本能,哪兒有糖吃便往哪兒去,及時行樂,快活又自在,他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至於原則這玩意對他來說,很累贅,也很礙事。

  但此刻,他望著這女孩,胸口驀然浮現一種連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感受。她眼眸緊閉,一臉從容就義,窗外淡橘色的光在她眼瞼上彈跳,微微翹起的唇倒使她看起來像在索吻。他笑了,掩下心底那股奇異的騷動,忍不住探手觸上她如緞一般柔滑的輕薄短髮。

  嗯,他喜歡這觸感。

  「你幹麼?」舒忻宇訝然抬眸。「不是要打我?」

  「我沒打算打你。」蔣呈禮苦笑,抬高雙手,擺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我確實不算好東西,但沒差勁到打女人的地步好嗎?」

  「那……」

  「呈禮,你要不要走了?」

  一旁傳來同學叫喚,蔣呈禮頓了頓,回話:「我今天不一起走了。」

  「是喔?」那人看看他,再看看一臉茫然的舒忻宇,內心似有了底。「新的?」

  蔣呈禮扯唇一笑。「不是。」

  同學知趣地揮手離去,蔣呈禮朝她一笑。「請我吃東西吧,這樣就一筆勾銷。」

  老實說,他想再多認識她一點。當然,他想要的不是「那種」認識,而是一種純粹的……對她這個人產生的興趣。

  很久不曾生出這樣的感覺,蔣呈禮異常開心。舒忻宇見狀瞪大了眼,再想到剛才他和他同學的對話,不禁傻眼。「這個沒節操的……」還新的舊的,他到底是有幾個啊?!

  「什麼?」蔣呈禮沒聽清楚,低下頭,上挑的桃花眸微微覷向她。

  他一臉無辜的模樣教舒忻宇嚥下難聽字句,因他驟然貼近的臉而駭了下,白皙的臉乍紅,隨即一臉嫌惡地將他過分好看的臉給推開。「話先說在前頭,我錢不多,了不起請你吃麥當勞。」

  「嗯,那就夠了。」即使被她這般嫌棄,蔣呈禮還是笑。

  好,請就請,誰怕誰?

  舒忻宇瞥他一眼,反正請了這一頓,她和這個男人最好再也不要有瓜葛。

第1章(2)

  兩人來到學校附近的麥當勞,舒忻宇很大方。「要吃什麼,自己點。」

  「你不點?」

  「我?我幹麼點,吃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她決定請他一頓套餐,自己則拍拍屁股回家,留他一人好好享用。

  蔣呈禮看出她的打算,俊眸一瞇。「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吃。」

  「啊?為什麼?」

  「一個人吃很沒趣啊。你不是要道歉?這就是你的誠意?」他仍是笑,卻笑得好不懷好意。「而且,在我吃完之前,你不許走。」

  哇咧!舒忻宇翻了個白眼,這人無不無聊啊?!「好啦,點就點!」

  既然要點,她也不客氣,點了一份大麥克套餐,蔣呈禮則是點了鱈魚堡餐。

  舒忻宇坐在他對面,一拆開包裝紙便毫無顧忌地吃,他看著這一幕,漂亮的眼很是驚訝。「我第一次看到女生在我面前點這個套餐耶。」

  「嗄?」舒忻宇咬漢堡的動作一頓,接著額上青筋冒出。「那你可以不用把我當女的。」反正她就是沒女人味啦,可惡!

  她可以想見那些女孩子在他面前故作矜持的理由,仔細一瞧,這男人不只長得好看,還有一雙骨節分明、纖長秀美的手,而他吃食的動作更是不疾不徐,有條不紊,看得出應是受過良好教育。

  「分明就是隻野獸……」她喃著,索性自暴自棄,大口咬下漢堡,再吞三、四根薯條,吃相更顯豪邁。

  兩人各自吃東西,沒講話,舒忻宇不想與他多接觸,沒兩下便把自己的套餐嗑完,問題是對面的傢伙還剩大半食物,她百無聊賴地咬著吸管,喝著只剩冰塊的可樂,忍不住開口。「你沒想過要認真地和一個人好好交往嗎?」

  「嗯?」意識到她的問題,蔣呈禮一愣,繼而笑了笑。「為什麼?那不是很麻煩嗎?」

  「有沒有搞錯!」

  舒忻宇的聲量惹來四周注目,唯獨坐在她對面的蔣呈禮始終無動於衷,甚至朝眾人安撫一笑,於是整間麥當勞忽地漫起一股奇異的費洛蒙,甚至有位上了年紀的太太還紅了臉……

  她見狀摀住了頭。「你這個人,絕對是欠缺身為人的重要品德……」

  「是嗎?」

  蔣呈禮不以為意,他只是忠於本能,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當然,想要的時候就找人做。他向來懶得附加那堆冠冕堂皇、毫不必要的借口,情啊愛的,他確實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好歹注意一下吧?像我這樣甩你一巴掌又踹你子孫袋的痛一下子就過去了,但哪天你很可能會在路上被人捅一刀啊!」

  講著講著,她真是覺得大有可能,舒忻宇腦中浮現血腥想像,不自覺地顫了顫,可蔣呈禮卻渾然不覺,甚至還一臉疑惑地反問:「為什麼?」

  於是,舒忻宇沒力了。

  「算了,跟個沒常識的野獸談這些,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她虛軟下來,可樂早已喝得見底,只剩冰塊化成的水,吸空氣的聲音窸窸窣窣得刺耳。她很想走,但他還沒吃完,始終慢條斯理的。她吐口氣,索性做了個結論。「反正那是你的人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干我的事。」

  蔣呈禮笑了。「你在擔心我嗎?」

  「什麼?」她嘴巴張成O字形。「你腦子沒病吧?」

  話一出,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過分了,她撇了撇嘴,連忙換了個口氣。「總之,這只是一個路人的無用忠告,就好像看到路邊有人跌倒要幫忙扶一把,問他『要不要緊』一樣,你可以不用想太多。」

  「是喔?」蔣呈禮笑了笑,銳利的眼直瞅著眼前這個女孩,帶著濃厚興味。她個性好直,對他的厭惡毫不掩飾地掛在臉上,甚至野獸野獸地叫個不停——野獸?呵,他喜歡這個稱呼,確實他是個如獸般仰賴直覺的人,所以他並不討厭她這樣的直來直往,相反地……他很欣賞。

  「我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

  蔣呈禮臉上始終是一派溫和從容的笑,可他俊美的眼緊睇自己的模樣,卻令舒忻宇腦中浮現被蛇盯上的青蛙——當然,蛇是他,她才是那只青蛙。

  於是,一股不好預感湧現,她霍地起身。「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

  「等一下。」蔣呈禮陡然拉住她,卻發現她的手腕意外地纖細,這個就是前些天大力甩他一巴掌的手?

  還有,她的腿……

  她白皙的膚色映入他眸底,膚觸留在他的指端,竟在此刻帶來一種微妙感受。蔣呈禮瞅著她一臉驚恐,知道他接下來的話肯定會惹來她更大的反應,老實說,他竟然有些期待起來了。「我決定……」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聽?」

  不可以。蔣呈禮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我決定……和你做朋友。」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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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勁死了!

  晚上十一點。那個說要晚歸的男人「晚」得非常徹底,舒忻宇躺在沙發上,恨恨咬著嘴上咬不爛的魷魚絲,遙控器拿在手上按了又按,腦子卻不由自主地憶想起他們高中時產生的那一段「孽緣」。

  蔣呈禮的確是一個如獸般的男人,所以他老大一旦決定的事,便會一股腦兒地執著不放,貫徹到底,包含宣告要和她做朋友這件事也一樣。

  「朋友啊……」舒忻宇歎口氣,喝了口啤酒,看了眼深夜的窗上倒映出來的自己。

  從小她就長得很中性,高中時,一七五的身高隨著長至成人也沒停滯過,現在她身高一七九,四肢修長,臉蛋巴掌大,搭著秀氣五官,不能說長得不好看,可大而化之的性格讓她和「女人味」三個字始終沾不上邊。

  而那傢伙打從以前開始,交往的全是小鳥依人、嬌巧玲瓏型的。

  「什麼爛興趣啊!沒眼光……」舒忻宇氣氣氣,扔開手中的啤酒罐,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哼,她才不是在等他,是電視節目太好看,她欲罷不能……

  糟,好像有一點睏了。

  適才喝下的酒精在體內發酵,她暈沉沉的。任職「光采」會計部的她每天與報表為伍,過著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對熬夜一點辦法也沒有,結果沒一會兒她便眼皮一沉,再抵擋不住睡意地倒了過去。

  凌晨兩點,蔣呈禮回來,看見的便是這副光景。

  電視機還開著,桌上吃到一半的零食四散,還有喝到一半的啤酒。老實說,歷經一番舟車勞頓後,回來看見這副慘況,他該落淚,可沙發上的她兀自好睡的姿態,卻反而使蔣呈禮好心情地勾起了唇。

  「喂,起來了,不要在這裡睡。」

  沙發是配合他倆的身高買的,所以足夠寬敞。他坐下來,一邊喚她,一邊毫不在意地飲盡她喝了一半的啤酒。

  常溫下的酒液失了氣泡,喝起來苦得噁心,可一想到她獨自一人喝酒配小菜看電視,那畫面便讓蔣呈禮發噱。「噯,你是歐巴桑啊?」

  他好氣又好笑,坐在沙發另一頭,伸直一雙頎長有力的腿,吐出一口長息。終於,回家了。

  一旁的她睡得正沉,燈光下,她膚色瑩潤,修長纖細的四肢大張,一身短T短褲,模樣超級無防備。雖然她老是野獸、野獸地叫著自己,可她對他的信任,有時候還真是多得令他感覺害怕。

  就像現在。

  蔣呈禮狹長俊逸的墨眼睇望著她,好一會兒,見她遲遲沒有醒來的跡象,他終於克制不住慾望,俯下了身……

  「哇啊!」舒忻宇驚醒,撫著臉頰,那兒正熱辣地痛,她眨了眨惺忪的眉眼,一臉匪夷所思地瞅著他指控。「你幹麼捏我的臉!痛死了!」

  「誰要你不醒。」蔣呈禮笑得滿足,活似一隻偷腥成功的貓。「不要在這裡睡,你會感冒。」

  咩的,還要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提醒?內心是這麼想,不過,被他擔心的感覺老實說不差,尤其這頭野獸的眼中向來只有自己……

  「你幾時回來的——哇靠,凌晨兩點?」她瞪眼,不可置信地指著他鼻子叫嚷:「說要今天——不,昨天回來的是哪個傢伙啊?」

  「沒辦法,一時走不開。」

  蔣呈禮掀唇一笑,那排整齊潔白的牙讓她眼睛生疼,一肚子氣瞬間沒處發,只能隨口氣道:「明天開始輪你打掃、倒垃圾,知道沒?」

  「嗯。」他好脾氣地應著。說真的,他真喜歡她這樣念他。

  在外奔波了大半個月,面對難搞的藝人跟意見相左的業主,如今終於卸下一切,聽見她好有精神的罵人字句後,他才真正覺得自己得到了休憩。

  一思及此,蔣呈禮便一陣好笑。唉,有生以來第一次察覺自己竟有被虐狂的潛質便是在認識她以後,她愛罵又愛碎碎念,活像個老媽子,但——

  「哪,小宇。」

  「幹麼?」

  「我肚子好餓,想吃泡麵。」

  他笑笑開口,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撒嬌聲調,果不其然看見她硬是裝狠的表情一僵,接下來的作為完全出賣了她。「冰箱還有今天剩的燉牛肉,我去熱一熱,再煮個面,不要老吃那種不健康的東西!」

  果然。

  燉牛肉是他最愛的料理之一,那肯定不是剩的,而是她特意為他做的吧?

  蔣呈禮為此心情愉快,這個女人脾氣又直又硬,嘴巴也不饒人,可她其實心腸很軟,很照顧人。

  高中時就是這樣,血氣方剛,不顧一切替自己好友出頭,甚至到後來他們真正成為朋友以後,她那時時刻刻無不掛心著自己的言語,儘管不好聽,卻也句句藏著真心。

  「相信我,你遲早有天會被人亂刀砍死!」

  「嗯,那也是我的命。」

  「你白癡啊!我可是每天擔心你擔心得頭髮都要白了好不好?!」

  那是在他們「交朋友」的第一年,她終於坦率地吐露對他的關心。

  想著這些事,蔣呈禮不自覺笑出來,表情放鬆。

  在廚房的舒忻宇轉身看見,一頭霧水。蔣呈禮雖然看起來總是笑咪咪的,但若要他笑出聲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是什麼讓他這麼開心?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

  「不用了,我在外面洗過,換個衣服就好了。」蔣呈禮起身,提起地上的行李回到房間。

  幸好,他沒有回頭。

  他這個人,不只是忠於自己慾望的這部分很野獸,連他的直覺也是屬於野獸等級的。

  所以,如果他看見了她這時的表情……肯定完蛋。

  他說他洗過了,意思是肯定做了一些需要洗浴的事,也許,是和雜誌上的那個女人……

  舒忻宇吁口氣,倒映在洗碗槽水盆中的臉,忽地變得好苦好苦,苦得像化不開。

  只因,她早已愛上了這頭野獸。

  從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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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1:35:24

第2章(1)  

  回想起來,高中時,蔣呈禮突如其來「宣告」要和她做朋友,之後便自顧自地糾纏她,不是中午的時候到她班上,就是放學時「守候」她回家。舒忻宇根本搞不懂他的目的,但在越來越多女生因不解而開始仇視她的情況下,最終也只得投降——

  「好好好,我跟你做朋友,拜託你別再纏著我不放了……」

  她服了他的執拗,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蔣呈禮惡整她的方式?但聽見她答應之際,他竟露出了笑容,燦然得幾乎要閃花了舒忻宇的眼。「我好開心。」

  他這麼說,語氣是真心的。

  「真的假的?」

  舒忻宇傻眼,在他過於真摯的目光下不禁紅了臉,對自己的小人之心有些不好意思。

  不可否認,蔣呈禮這個人儘管沒原則又沒節操,但相處起來並不會太難。那一年,她的父親失業,母親為此終日數落,兩人吵架吵翻天。高二的她一邊要專心課業,一邊則籠罩在害怕父母就此離婚,但又不願再見他們彼此折磨的陰影下,壓力無處宣洩……

  在痛苦得不得了的時候,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將這件事告訴他,結果蔣呈禮只淡淡回了一句:「勉強是不會有幸福的。」

  他並沒用多餘的言語安慰她,甚至連一句「放心,不會有事的」都沒講,只是看著她的目光非常理所當然。「而且,就算你的父母真離了婚又如何?你還是你,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啊,的確是這樣。

  蔣呈禮輕淡的態度,令她覺得為了這種事陷入煩惱的自己很蠢。她一直不肯正視,逃避自己的家庭已開始不完整的事實,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可即使真留住了「形式」,感情不再,又有什麼意義?

  那一天,她回到家,父母還是一如既往地激烈爭吵,她走過去,面容平靜,口氣卻很認真。「如果真的那麼不開心,你們離婚吧,不用顧慮我。」

  就這樣。

  奇異的是,在她憂慮惶恐的時候,父母像要和她作對一般天天爭執,等她看開了,他們才恍若大夢初醒,各退一步,各自反省。

  事後,舒忻宇將這事告訴蔣呈禮,他只是一笑。「是嗎?那很好啊。」

  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口氣。

  於是,她開始懂了。

  他忠於自我、忠於現在,不在乎那些流於表面的形式。他從不輕易承諾,但一旦下定決心,那便是一輩子的事,至死方休。一如他堅持要和她做朋友。

  他確實是一隻野獸,一隻君臨天下的獸,臥在高崗上,俯瞰山下的人們那些虛偽表面的情節,隨即打了個呵欠,深覺無聊地睏倦睡去。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想跟我做朋友?」她問他。

  蔣呈禮仍是笑。「直覺。」

  好答案。舒忻宇也笑了。「但你不是說,『勉強是沒有幸福的』?我一開始可是真的很討厭你。」

  「是嗎?」蔣呈禮只淺淺地勾了勾唇,沒有多說。

  可舒忻宇懂的,他早已看透她了。

  看透她自以為是的逞強及偽裝,在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打從心底真正厭惡這個男人——包括她。

  一方面覺得他差勁、沒節操,可另一方面,卻又憧憬他能這樣無拘無束、坦然無謂。打從他開口要和她做朋友開始,舒忻宇就不曾真心地想拒絕。

  他們的交往開始變得親密,對自己的未來並沒有強烈企圖心的她,很自然地選擇和他就讀同一間大學,延續關係。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還真是一點也不「順便」……也許,早在那時候,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算了,誰知道。

  舒忻宇百無聊賴地回想著高中時的種種,難得假日,她想睡到下午,無奈體內習慣早起的生理時鐘不允……

  「算了。」她歎口氣,認命爬起。房間外沒有任何聲音,那小子才剛結束國外的Case,看來今兒個又不曉得跑到哪瘋去了。

  客廳茶几上擺著一本流行雜誌,她翻了幾頁,上頭有蔣呈禮的專訪。他很少講自己的事,還是高中升大學時看見他的志願表,她才知道原來他對於攝影是認真的。

  「嘖,真是暴殄天物。」雜誌上刊載的蔣呈禮依舊帥得驚人,長得這副德行,橫看豎看都是當Model的料,結果卻跑去拍人,舒忻宇撇了撇嘴。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喜歡吧?

  胸口驀地傳來一陣悶痛,舒忻宇擱下雜誌,感覺雜誌上頭侃侃而談、悠然淡笑的蔣呈禮刺目得讓她眼眶發疼。他喜歡攝影,她知道,但除了攝影呢?他還喜歡什麼?有沒有可能……喜歡她?

  想著這個近乎不可能的可能,她逸出苦笑,這時電話乍響,她一震,平復心緒接起。「喂?」

  「小宇?」是蔣呈禮,聽見她在家,他口氣有絲慶幸。「正好,我忘了帶草案來攝影棚,就在餐桌上的一個牛皮紙袋裡,等下幫我送過來。」

  「有沒有搞錯!」舒忻宇抱怨歸抱怨,還是一邊記下攝影棚地址,一邊在桌上找到那只紙袋。她掛上電話,吁了口氣,儘管不願承認,可內心仍有一個角落暗自竊喜——至少,他今天出去,是為了工作。

  只可惜,人在攝影棚的蔣呈禮,心情就沒辦法這麼好了。

  他今年二十七歲,踏入這一行轉眼已經七、八年。一開始,他只是擔任攝影工作室的助理,負責打雜扛器材,偶爾得到許可拍拍照片、使用暗房,接受一些前輩的零星指導。

  大學時,他曾參加過大大小小比賽,儘管沒得到什麼強力獎項,但他拍攝人像的技術卻得到業界最大的廣告公司青睞,進而簽約成為該公司的專屬攝影師長達五年。

  可他本性不愛拘束,索性於前年約滿後出來獨立,開設自己的工作室,以承接Case為主,無奈自由歸自由,好不容易放大假的時候,先前合作的廠商丟來一句:「企劃改變了,我們想看看不同的效果。」他這個負責掌鏡的攝影師也只好隨Call隨到,誰要當初合約載明他有義務交出合乎廠商需求的照片?

  「好了,不要擺出那種表情,你室友不是說要幫你送來?」

  一旁,模特兒經紀公司的業務蔡友博見他臉色不善,便湊上前來抬槓,兩人合作已久,感情還不錯。「怎麼,一早Morning  Call打擾到你跟佳人溫存了?」

  「是啊,但此家非彼『佳』。」

  「喔?你回家了?」蔡友博不掩意外,身為朋友,他多少知悉蔣呈禮跟父母關係不睦,很多年沒回家省親了。

  蔣呈禮似笑非笑,他指的「家人」,當然不可能是老家那兩位不負責任卻又愛多管閒事的雙親,而是那個和他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女人。

  睽違半個月,終於脫離那些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糜爛邀約,他回歸日常,渴望那種不受人打擾的平靜……和忻宇在一起的生活,就是這樣。

  她反應直接,有話直說,她存在的地方找不到任何虛假,舒服得幾乎令他無法自拔。

  蔣呈禮不懂這樣的心情代表什麼,只是忠於自我的他,很自然地便想要留住這份舒心感覺。所以,生來從不曾倚靠任何人的他,竟開始對她產生了一點依賴……

  注意到棚外有人,蔡友博用手抵了抵他。「嘿,好像來了。」

  經他提醒,蔣呈禮抬頭,在門口看見一臉無所適從的舒忻宇。

  「等一下,她是你室友?」不是男的?

  蔣呈禮為蔡友博不可置信的反應勾唇。「我可從來沒提過我的室友是男的。」

  說罷,他走上前,而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舒忻宇也發現了他。「厚,我又不是你小妹,幹麼每次都叫我跑腿!」

  她嘴上叨念著,表情卻沒任何不快,這毫不客氣的態度令蔣呈禮陰霾了一下午的心情轉好。他一哂,接過她遞來的紙袋,確認裡頭東西無誤。「等拍攝完,我請你吃飯。」

  果然,舒忻宇一下亮了眼,毫不矜持地大開殺戒。「好!那我要吃亞里士!」

  亞里士是位於長安東路一間老字號的西餐廳,專賣高級牛排,頗有名氣。蔣呈禮對她的獅子大開口毫不介懷,指了指旁邊一處空地。「你自己在那兒等著。」

  好耶!一想到有高級大餐可以吃,舒忻宇自是從善如流,這會兒乖得跟貓一樣。蔣呈禮好氣又好笑地望著,只覺她容易討好得可愛,把她獨自扔在台灣大半個月,居然一客牛排就滿足了?

  他笑了笑,心情因她的出現而愉悅,一旁窺視兩人互動已久的蔡友博見有空隙,馬上向前跟舒忻宇打招呼。「呃……你是蔣呈禮的室友?」

  「是啊。」舒忻宇看著這面容陽光的男人乾笑。該不會因為這樣而誤會她是男的吧?

  剛才隔著一段距離,她挺直修長的身形搭上那頭輕薄短髮的確會使人誤會,不過近距離一睞即可辨明,她五官清麗,膚色瑩白,小巧的粉唇畫龍點睛地增添了她的中性魅力,蔡友博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你對當Model有沒有興趣?」

  「嗄?」舒忻宇一愣,原本不知道這男的幹麼一直盯著她不放,現在一聽,她即答:「沒有。」

  第一次聽到這麼毫無轉圜的拒絕,蔡友博好不甘心,再以其他方式遊說。「為什麼?你明明很有條件,身高夠高,比例又好,長相乾乾淨淨,膚質更是好得無話可說,你不想試試看?」

  「不想,我的夢想是當個上班族。」這是真的,反正生活穩定、朝九晚五、退休時有退休金可拿的工作,皆屬她「夢想」的範疇。

  「嗄?當上班族是你的『夢想』?」蔡友博傻眼,從沒聽過有人的「夢想」這麼……呃,實際。

  他明顯地一臉洩氣的模樣逗笑了舒忻宇,他剛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直接在她身上指指點點、左右比劃,可她並沒任何不快,反倒覺得這個人還挺可愛的。

  當然,她不否認也是因為蔡友博一直稱讚自己的緣故。

  儘管談不上自卑,但她確實對自己生得不如一般女孩子嬌巧,多少有些遺憾。大學時,她曾試圖留過長髮,結果搞得自己天天整理得很煩,看起來也很像貞子,因此她便放棄了,知道自己這輩子只能走男人婆路線,與短髮褲裝為伍,想不到……竟有人會認為她條件好?

  「總之,還是謝謝你的抬愛。」

  舒忻宇不掩開心,卸下戒備,與蔡友博相談甚歡。在不遠處工作的蔣呈禮聽見嘻笑聲回頭,看見的便是蔡友博一下摸她的臉,一下又抬起她手端詳指形,而一向不習慣被人觸碰的舒忻宇儘管乾笑,卻也沒阻止。

  他眉一皺,忽地覺得很不愉快。

  「呈禮?」

  早擺好Pose的Model喚他,蔣呈禮這才回神,轉頭微笑。「沒事。對,保持那個姿勢……很好。」

  今天這份工作,本來就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為此心浮氣躁,加上方纔那畫面讓他心神不寧,尤其他知道小蔡對哄女人極有本事,出手的速度更是媲美流星般飛快……

  越想越糟,他索性放下相機。「休息十分鐘。」

  攝影師一喊休息,造型師便上前為Model補妝弄發,一旁的工作人員也跟著動作,唯獨沒任何工作的舒忻宇仍舊和蔡友博聊得開心,完全沒注意到蔣呈禮走來,這讓他胸口發悶,更感不悅。

第2章(2)  

  「你們在聊什麼?」

  「喔,休息啦?」蔡友博這才注意到前方動靜,他瞥了眼自家的Model,不禁佩服。「不簡單喔,我家那個小姑娘是出了名的難搞,結果一遇上你就乖巧得像貓,你給人家下了什麼蠱?」說著說著,他嘻嘻笑。「聽說她約你去喝酒?」

  「還不就那樣。」蔣呈禮皮笑肉不笑,走近舒忻宇,她卻表情怪異地退了一步,他見了眉心更擰,拉住她。「怎麼了?」

  「呃?沒事、沒事啊。」舒忻宇哈哈笑,前一秒和蔡友博聊到他趣事的愉悅心情早已斂下。總不好告訴他,是因為聽到他跟那Model似乎有一腿而心裡排斥吧?

  過去儘管知道歸知道,畢竟沒親眼所見,如今看到了,不可否認,那Model真的長得無可挑剔,天使臉孔、魔鬼身材,即使靜靜佇在那兒也賞心悅目,十足艷麗逼人。

  至於她的勝算……也許只在他吃膩了大魚大肉,想嘗嘗清粥小菜的滋味如何之時吧!

  想著想著,自己都沮喪了,舒忻宇指著那Model。「蔡先生,我還是覺得你在開玩笑,要做模特兒,條件應該是要像她那般吧?」

  「No、No、No,此言差矣。」蔡友博伸出食指,煞有其事地搖了搖。「世間人千百種,有人喜歡那種性感尤物型的,也有些人喜歡你這種清秀佳人型的。說真的,她那種可塑性太低,只能留在台灣餬口,但你就不一樣了,相信我,你適合走國際!」

  真的假的?舒忻宇聽得匪夷所思,一愣一愣的。蔣呈禮在旁聽著,倒是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扯了扯唇。原來是蔡大業務發掘原石的熱情又犯了。

  不可否認,忻宇的條件確實很好,夠高、夠瘦、夠……漂亮,蔣呈禮下意識瞥過她的臉,心一緊,驀然發覺兩人即使同住,他也好久沒這般仔細地瞅過她的臉——相較於十年前兩人初識,她已褪去那身毛躁的慘綠氣息,轉而呈現屬於女人該有的柔美姿態,削薄的短髮更是襯得她臉蛋小巧,五官柔麗。

  他能理解蔡友博何以會對這樣的她有興趣,但……

  「她不適合走這一行,你別忙了。」

  好痛。

  「嘿啊,我不適合的。」舒忻宇乾笑著,嘴上附和,胸口卻被他的否定給刺傷。對啦,她就是男人婆,就是不適合,這個事實,她早就知道了……

  「沒試過怎知道?」蔡大業務仍不放棄,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我這兒剛好有個平面廣告的Case,是一間Lounge  Bar的形象廣告,大約兩、三個月後開鏡,我們還在挑人,怎樣?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

  見蔡友博越講越入魔,差一點就要捉住她的肩膀與她Face  to  Face,蔣呈禮內心那股無以名狀的煩躁再度湧上,他一個箭步擋在兩人之間。「小蔡,對我室友客氣點。」

  「嗄?」他什麼都沒做耶!蔡友博一肚子莫名其妙,尤其見蔣呈禮的眼神極度認真,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戾氣,他嚇了跳,忍不住碎碎念:「就沒見過你對我們家的藝人客氣……」

  舒忻宇胸口一窒,但蔣呈禮卻不以為意。「那也是她們自己貼上來的。」

  「厚,聽聽、聽聽!這是人話嗎?」蔡友博表情誇張地翻了個白眼。「你喔,收斂一點吧,尤其你跟Ilin的事才剛上了雜誌……」

  啪一聲,舒忻宇腦中理智的線迅即崩裂。

  「這傢伙本來就是隻野獸。」

  兩個男人措手不及,就見她撂完這句話轉身就走,蔣呈禮率先回神,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小宇,等等!」

  舒忻宇沒等,她走得好快,但畢竟逃不過手腳比她更為矯健的蔣呈禮。他在攝影棚外拉住她。「你去哪?」

  「回家。」她低垂著頭,語調冷冷的,聽不出情緒。

  回家?「你不是說要吃亞里士?」

  她沒說話,甚至也沒看他,這讓蔣呈禮難得焦躁,忍不住抬起她的臉。「小宇……」

  他愣了。

  這一刻,舒忻宇咬著唇瓣,秀麗的臉正帶著一種快要落淚的難堪。

  她並不想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於是她別過臉,轉身將他推開。「我心情不好,不吃了。」

  「什——」

  沒給他機會反應,舒忻宇硬是挺著背脊離去。只是如此就要用去她所有力氣,但如果不這樣虛張聲勢,她好怕自己會不受控制地爆發。

  看著離去的她,蔣呈禮心緒不定,他回到攝影棚,蔡友博茫然地問:「呃……她怎麼了?」

  「沒事,我忘了她不喜歡這種事。」

  蔣呈禮苦笑。兩人相交多年,對於他複雜的男女關係,忻宇儘管總是保持睜隻眼閉只眼的態度,可實際上她一直很討厭這一點。

  所以在她面前,他鮮少提及那些事,怕她為此不開心……想到這兒,他忽地一頓,很不解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配合他人。

  不想不覺得,一想還真是這樣,尤其他們同住已快要一年了。

  既然是同住,肯定要配合彼此的生活習慣,不可能全由他單方面作主,可這一年來,他不但沒有任何不自在或不習慣的感受出現,甚至還理所當然得好似一開始便是如此……

  「……呈禮?蔣大攝影師,該開工啦!」

  一旁傳來蔡友博受不了的叫喚,蔣呈禮回神,這才發覺全攝影棚的人困惑地睞向這兒,等他指示。他硬是扯了扯唇,擱下思緒,準備回到崗位上,蔡友博卻突然拉住他。「等一下,你先給我你室友的電話,我剛才差一點就說服她……」

  「我說過,她不適合。」她的確有外在條件,但個性太直,不適合這圈子。

  「我也講了要試試看才知道啊!而且你就這樣三個字打死很過分耶!你都沒看見你室友剛才的表情?」

  「怎麼?」

  「她一臉受到打擊的樣子……」既然在這行混得出名號,蔡友博察言觀色的功夫也是宇宙級的,不過一瞬的表情變化依然逃不出他法眼。「我知道你指的是她的個性,可你又沒說清楚……唉,她一定誤會了。」

  蔣呈禮聞言一愣。「這……我的確沒注意到。」

  因為那時,他正心煩意亂,滿腦子想的全是如何隔開她與蔡友博過近的距離——

  這下子蔡友博傻眼。「不會吧?你連這一點都沒注意到喔?你不是最擅長搞定女人?」

  「她對我而言不是女人……」

  蔣呈禮喃喃自語,但若不是女人,那又是什麼?同學?室友?好朋友?家人?除了這些,應該還有另一個,是什麼……

  他說不出來。

  他只知道心中有個模糊概念,尤其一想到方纔她一臉難以掩飾的憂傷,挺直背脊離去,他差點就要衝上前,不問理由地抱住她……

  「算了。」蔡友博揮揮手,他也不是來調解人家感情糾紛。「哪,電話。」

  蔣呈禮濃眉一挑,瞅著他伸出的手,漂亮的唇不帶感情地笑了。

  「你、休、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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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1:36:45

第3章(1)  

  「差勁!」

  一路上,舒忻宇不停咒罵著。她不是第一天知道那傢伙總以下半身需求為優先,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可真正聽到他那樣講,她胸口發痛,好不開心,也不喜歡。

  是不是到極限了?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看著頂上熟悉的天花板,對於兩人同住的生活忽然疲憊了起來。正因為住在一起,天天見到對方,喜怒哀樂才會受到對方的牽引,越來越放不下,甚至,對於早該習以為常的事,出現了不該有的在乎……

  「煩死了……」

  舒忻宇歎氣。在世人眼中,他們這樣毫無干係的一男一女同住一屋確實教人百思不解——去年,她賃居的套房遇颱風淹水,房東有意拆遷,她一時無處可去,加上正逢年終結算,「光采」會計部忙得要死,她壓根兒沒時間找房子,正苦惱該去哪安頓時,蔣呈禮二話不說便道:「要不,你先住到我這兒來吧!」

  他提議得理所當然,連一點猶豫也沒有。「房子是我祖父給的,夠大夠寬敞,而且沒有房租壓力,我還剩一間房當作倉庫用,你整理一下應該就能住了。」

  對於這天上掉下來的好意,舒忻宇一開始自是覺得消受不起。「不用了啦,這樣……你以後要帶女人回家,不方便吧?」

  哪知蔣呈禮一笑,大掌在她腦袋上撫了兩下。「傻瓜,我從不帶女人回來的。」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我就不是女人喔?」她胸口怦怦跳,為了掩住複雜的心緒,她佯裝嗔怒,只見蔣呈禮聞言愣了下,炯黑眸底閃過一道惘然,隨即陷入了某種思索……

  好半晌,他冒出一句:「你不一樣。」

  不一樣?哪裡不一樣?舒忻宇不懂,可蔣呈禮眸色溫柔,口氣認真,好像說她是特別的,不同於以往那些和他發生過關係的女人。也許他的意思是說他們是朋友,跟旁人不同,但就算只是這樣,她也滿足了。

  因此,她接受了蔣呈禮的好意。

  一開始,她不敢寄望太多,告訴自己只是借住,所以一忙完公司的事情後,便開始著手找房子,不料蔣呈禮知道後,竟說:「幹麼搬?住在我這裡就好啦,反正我也樂得有人替我打理。」

  他希望她留下的神情、語氣毫不虛假,遏止了她搬出去的念頭。轉眼間,兩人同住已快一年,這段時間,她感覺自己像在天堂,可隨時一個不留神,便落至地獄……

  一如現在。

  下午三點多,她聽見大門被人打開的聲音,舒忻宇心一緊,莫名一陣緊張感讓她口乾舌燥,自門外傳來的動靜攫著她的呼吸,使她心跳快得像要蹦出。過一會兒,門板傳來「叩叩」兩聲,接著是蔣呈禮那醇美懾人的嗓音。「小宇,你回來了吧!」

  她咳一聲,藉此掩蓋自己的心慌。「是啊……你幹麼?」

  她口氣不善,房間外的蔣呈禮感受到了,所以說話的音調聽起來特別可憐兮兮的。「你不是說想吃亞里士?我買了外帶回來,要不要出來吃?」

  舒忻宇聽見了,眼眶微熱,她趕緊以被子蒙住頭,極力嚥下喉間酸楚。

  就是這一點。

  從不把他人感受放心上的蔣呈禮,卻獨獨在意她的。她生氣,他總要想盡方式討好;她難過了,他儘管不多言語,但定會溫柔陪伴。她需要的他從不吝惜施予;他對她好,好得全世界女人知道了都要嫉妒,唯有愛情,不在他所能贈與的範疇內。

  但那卻是舒忻宇最渴望的。

  她撫著心口,抹去這股難以名狀的苦澀,硬是撐起一臉平靜去開門。看見她願意出來,模樣已無大礙,蔣呈禮鬆了口氣,露出笑。「我買了套餐,有湯、沙拉、麵包,東西還是熱的……」說著,他像是想到什麼,頓了頓。「等我一下。」

  舒忻宇一臉莫名,只見他走到客廳,從茶几上拿起一隻文件袋,然後走過來,難得露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害她忍不住也跟著緊張起來。「怎、怎麼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了一下文件。那是小蔡今天在攝影棚拿給他的,關於那間Lounge  Bar的草案。然後,再看向她——

  舒忻宇不明所以,只覺被那雙過分漂亮的眼深深凝視,教她心跳不已,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口水,雙頰泛紅。「你……你幹麼?」

  蔣呈禮一怔,這才注意到她神情變化,她白潤的肌膚因緊張而浮現一絲緋紅,像一片玫瑰花瓣點綴在白色的奶油蛋糕上,散發著一股甜美芬芳,誘人欲滴……

  過去,他從不曾意識到她這一面,直至今日在攝影棚被人點醒,他才恍然領悟,而這一刻,她的反應更是可愛得搔入他心坎,他渾身發熱,一時措手不及,只能回應:「你很美。」

  「嗄?」舒忻宇瞪大眼。她被蔣呈禮稱讚?為什麼?

  她腦子亂烘烘的,完全不知他這般天外飛來一筆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她不會天真到以為她的春天要來了。「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啦!」

  見她雙手護著身體,窘著臉,一臉戒慎恐懼地向後退,蔣呈禮一愣,隨即克制不住笑出來。「你用不著這麼害怕吧?」

  「誰知道你要做什麼!」被一頭野獸用那種目光瞅著,她不怕才奇怪。

  那種彷彿要將她一切看穿的眼神,她為此緊張,頭暈目眩,整個人在他的盯視下變得敏感,為此她不得不虛張聲勢。「好啦,謝謝你,我超美的,但再美還是要吃飯上廁所,我餓了。」

  「你這人真的很有趣。」蔣呈禮被她逗笑了,推著她到客廳坐下。

  茶几上擺著食物,他開動,見她迫不及待地跟著吃,他眉梢染上愉悅。從高中時認識她就是這樣,她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反應總是帶給他不少樂趣,過去那種無聊得教人發悶的日子不再,跟她在一起的生活彷彿染了顏色似的,五彩繽紛,鮮明耀眼。

  他想起今天下午跟蔡友博的對話,原則上那份Lounge  Bar的案子,廣告公司早已屬意由他來拍。小蔡這麼說:「你不是一直嫌跟這些玻璃娃娃合作很無趣?如果對方是你好友的話,你應該也會工作得更來勁吧?」

  玻璃娃娃是他給那些傷不得、損不得的藝人Model取的代稱,他是個商業攝影師,有時候業主硬是指定難搞的物件給他,他憑著專業自是不可能說不,再不喜歡也得跟那些人周旋。

  他很任性,以己為尊,但自己該做好的,也不曾懶散推辭。這一點,舒忻宇也知道。

  「喂,我問你喔。」

  「嗯?」

  她隨口吃了些,嘴上說餓,實際上卻沒什麼胃口。「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攝影啊?」

  蔣呈禮挑眉。「怎麼,你也想學?」

  「拜託,我才沒那個天分哩。」她翻了個白眼。「你這個人啊,喜好分明,雖然看起來活得很輕鬆,但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向來都是全力以赴吧?」

  自己講這種話還真是有夠不好意思的,她抹了抹臉,咳一聲掩飾。「那方面你是真的很隨便沒錯啦,但其實你還挺認真的。」

  有些三流媒體總愛影射蔣呈禮是靠自己的外在條件博得那些知名女星的好感,進而得到合作機會、嶄露頭角,可他們都錯了,Model也好,藝人也好,她們要的無非是能夠把自己拍得更美的攝影師,而非那些不值一哂的一夜風流。

  她見識過他在天濛濛亮之時便爬起來,扛著笨重的攝影器材去當助理,在片場受盡使喚的樣子,甚至有時為了拍出合意的照片,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只求得到最令自己滿意的成果。

  聽見她的話,蔣呈禮情不自禁地勾唇一笑,看著她一臉發窘卻又佯裝隨口說說的模樣,他不否認,他真喜歡她。

  這個女人一直是瞭解他的。

  她總是能看見真正的他,而不只被表面那層外皮所惑,過去曾有一次他被某個八卦雜誌報導和某個女藝人搞暖味,並繪聲繪影地暗示他是如何靠身體得到工作,蔣呈禮嗤之以鼻,懶得理會,可她看了卻好生氣。

  「他們怎可以這樣講你!你明明就是很有實力的……」

  他早已習慣不去在意雜誌上那些緋聞,淡笑置之,唯獨她,總會替自己抱不平,但也不忘損他兩句:「算了算了,是你自作自受啦!你這個沒節操的野獸!」

  他聽著,竟連自己也莫名所以地感到開心。

  所以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讓她瞭解他,這樣的她,倘若可以由他來拍,他想,他會非常樂意,甚至是躍躍欲試。

  「今天在攝影棚,小蔡說的那個Lounge  Bar的Case,你試試看吧。」

  「啥?!」舒忻宇聞言瞪大眼叫出來,一臉不可置信。「可、可是你不是說……我不適合?」

  果然。一想到她真的誤會了,蔣呈禮睇著她的眸光一斂,心中莫名浮現一股不甚愉快的感覺。

  就像今天下午,他在攝影棚,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相談甚歡的情景一般。

  他歎口氣。「傻瓜,我講的不適合是指你的個性。你太直,不適合那個爾虞我詐的圈子,當作兼差偶一為之,我倒不覺得不行。」他大掌慣性地在她溫軟發頂上揉了揉,徹底揉亂了她的短髮。「還有幾個月的時間,考慮看看,負責拍你的人會是我。」

  「咦?」舒忻宇一怔,像是料不到自己居然也會有這種機會。

  的確,她一直很羨慕那些在蔣呈禮鏡頭下,可以得到他全心全意注視的Model們——儘管只是短暫一瞬、拍與被拍的關係,然而此刻對像換成自己,她卻覺得害怕。

  害怕……自己那一份密密潛藏的迂迴心思,在他的鏡頭下,再也無所遁形。

  「……小宇?」

  見她莫名地想得出神,蔣呈禮拍拍她的臉,喚她。兩人距離在這一秒貼近,他端正的眉眼近在眼前,吐出來的氣息幾乎要纏上她的,舒忻宇一時反應不及,粉白的臉突地脹紅,而他性感的唇片竟還在她眼前誘人地開合。「太熱了?你的臉好紅……是不是發燒了?」

  「我——」眼見蔣呈禮俊美的五官離她越來越近,直到額頭相貼的瞬間,她腦子「轟」地一聲,像有個人在其中燃放火藥。她嚇得狠狠推開他,一語不發地逃至房間。

  蔣呈禮被她過大的力道推抵在地,莫名其妙。「小宇?」

  他朝她緊閉的房門呼喊,卻無人回應。他不解地看望自己掌心,指尖彷彿仍殘留著屬於她臉頰的細緻觸感,還有那雙烏潤墨眼中驀然泛現的迷濛水光……

  他為此一顫,身體竟不明所以地熱了。

  「怎麼回事……」他扒梳頭髮,為自己的反應感到不解。是太久沒發洩了嗎?老實說,回台灣這一段日子,堪稱是他人生中最清心寡慾的一段時期。

  一思及此,蔣呈禮忍俊不禁,真沒想過自己這輩子竟也有跟那四個字扯得上關係的一天。

  並不是不行,只是,很單純地沒有那個念頭而已。

  即便今天也不是沒人邀約,可他興致缺缺,渴望回家,曉得忻宇不愉快了,他滿心只想著快快討好她,不要再生氣。而他似乎也做到了,除了剛才,她忽然沒來由地推開他,恍如他是洪水猛獸……

  「欸,也是,我在她的眼中,本來就是隻野獸。」所以,是他剛才太不小心,用她所謂的「野獸目光」看她,才讓她害怕得逃離?

  他不知道,只是她推開自己的舉動令他本能地感到鬱悶,很不舒服。他想,如果她真的那麼不喜歡,那他就小心注意,不要再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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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內,舒忻宇背靠著門板,無力地喘息。

  她雙頰潮紅,心跳快得像失去控制,怦怦怦、怦怦怦的。她以顫抖的指扶著額,那兒仍似殘留著蔣呈禮方纔的體溫,熱燙逼人。

  「完了……」她喃喃地道,聲音無法克制地發顫。就在前一刻,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做出破壞兩人關係的事!「我完了……」

  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忍耐,壓抑著不將心意說出口,但在那雙炯黑的瞳仁映出自己模樣的同時,她內心貪婪的慾念湧上,好希望他的眼中,就此只有自己……

  天,這樣下去不行,她絕對、絕對要搬家!

第3章(2)

  舒忻宇發誓要搬家,對於這件事,好友莫薇亞自是樂見其成。「還是你要不要先住到我這裡?我的小套房應該還容得下你這尊大佛。」

  「我才不要咧,打擾你跟男友甜甜蜜蜜。」莫薇亞的男友是這間「speranza」義式餐廳的老闆,speranza是義大利文的「希望」之意,這兩人儘管沒同住一起,卻每天出雙入對,恩愛得幾乎要閃瞎了所有路人的眼。

  「呵呵。」莫薇亞笑了笑。二十七歲的她,現職自由業,平日沒事都會在男友的餐館裡幫忙。她和舒忻宇是大學同學兼室友,因為這層關係,她理所當然也認識蔣呈禮這「野獸」——

  端正深刻的美貌,高壯堅實的身材,總是散發著唯我獨尊、如王者一般氣勢的他,身邊自是不乏各色女子青睞,女伴更是一個換過一個,所以對好友這一刻的心酸眼淚,莫薇亞萬分理解。

  「放心,我跟我男友不會介意的。」

  她笑了笑。她和男友交往過程艱辛,但現已穩定下來,甜美的臉上再掩不住幸福的光采,這令舒忻宇打從心底感到艷羨,她努了努嘴。「討厭,你看起來好美滿……」

  「你不也是?」莫薇亞一針見血。「不管怎樣,跟喜歡的人住在一起,總是幸福的吧?你確定你要搬出去?」

  舒忻宇沒說話。

  不可否認,這一年和蔣呈禮住在一起,分享生活,她確實快樂,但越快樂便越悲傷。當他不在家的時候,或是帶著不屬於自己的氣味夜歸回家的時候,她不能問、不能說,害怕一旦開口,便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心情……

  那些無動於衷的偽裝,幾乎要奪去她所有力氣,已到極限了,她累了。

  有了這樣的覺悟,舒忻宇開始上網搜尋租賃的房子,把覺得OK的電話地址記下,也請同事幫她多留意公司附近有無套房出租,待下班時再去勘察。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有隻野獸終於感到不對勁了。

  「你最近似乎越來越晚回來——」

  晚上十點,她剛看完三間房子回到家,面對的便是蔣呈禮不解的深沉目光,舒忻宇心跳漏一拍,背脊因心虛而冒汗。「最近公司比較忙,都要加班……」

  「是嗎?」

  他並沒多問,可在他若有所思的銳眸注視下,舒忻宇好心虛,畢竟這段時間,她除了忙著找房子外,另一方面也盡量減少和他打照面的機會,她感受得到他正為此不滿,可沒辦法,因為……她真的好怕再受到他的影響。

  「沒、沒事的話,我先回房間了。」

  「嗯。」

  蔣呈禮沒阻止她,只是盯著她明顯慌張的背影歎了口氣。他不遲鈍,這一陣子小宇有意無意地閃躲他,他知道,但卻不懂她這麼做的理由為何。

  是他上一次真的嚇到她了?

  一想到她居然對自己產生排斥,蔣呈禮內心便一股鬱悶之氣。她總說他是野獸,可她不知道,野獸也懂得分辨自己真正重要的人事物是什麼,即便傷害天下所有人,他也不會捨得傷害她的。

  那個曾因自己拍下的照片,感動落淚的女孩……

  「算了,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他吁口氣,準備回房,不慎撞倒她在匆忙間忘記帶回房間的提包,裡頭物件散落一地,蔣呈禮只得彎身拾起,卻不經意瞥見一頁敞開來的筆記,上頭如她個性一般大剌剌的字體記載著多處地址,後頭註明價錢,以及聯絡人電話……

  「這是……」

  蔣呈禮俊眉一擰,眸色在這一瞬變得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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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見了!

  一早,舒忻宇來到公司,翻開包包,結果需要的東西不在,只好轉而翻箱倒櫃,可不論她怎麼找,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小宇,怎麼了?」

  隔壁的同事見她一臉慌張,舒忻宇急忙問她:「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記事本?」

  對方搖頭。「你確定你有帶來嗎?」

  「我記得明明放在包包裡……」唉,完蛋。

  她消失的記事本上記載了這陣子四處搜得的房屋地址,以及房東電話等訊息,沒了那個,她今晚根本無法行動……好吧,也許真是不小心忘在家裡,待她下班再回去找找。

  於是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舒忻宇三步並兩步衝回家,還來不及跟蔣呈禮打招呼,她便殺進房間開始找。「厚,到底放到哪去……」

  「叩叩」兩聲,有人敲了敲她敞開的門板。蔣呈禮高大身軀斜倚著門,雙腿交疊,一手抱臂,另一手晃了晃手中的小本子。「你在找這個?」

  「啊——」她叫出來,想上前拿回,但看見蔣呈禮臉上的表情,又止住了動作。

  他的目光……好嚇人。

  舒忻宇下意識退後一步。直覺告訴她,蔣呈禮看過了裡面所寫的東西,她為此不滿。「你怎麼可以偷看——」話才出口,她便曉得自己錯了。

  對,呈禮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他注重自我隱私,同樣也尊重別人的,但講白了,其實他只是對別人的事完全不感興趣而已。

  「本子掉在地上,我不小心看見的。」

  果然。這下子舒忻宇沒話說了。

  「我打去問過了,你想租房子?為什麼?」他俊臉一凜,口氣很差。「你想搬出去?」

  不然咧?但舒忻宇沒膽說出口。蔣呈禮脾氣極好,鮮少生氣,可一旦火了,那股氣勢總震懾得他人畏畏縮縮得講不出話來。

  「理由。」

  他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這一點,她感受到了。

  「我……」她顫著唇,感覺胃部一陣緊縮,抽疼得像有人拿把刀在刮似的。

  的確,這件事她沒和他商量便私自決定是不太好,可她不懂蔣呈禮為何會如此不開心,如此……憤怒?

  她嚥了嚥口水。「我只是想……差不多是時候了。」

  蔣呈禮皺眉。「什麼時候?」

  這一瞬,他炯黑的目光充滿魄力地直朝她而來,舒忻宇在他迫人的注視下一陣緊張,只差一步就要棄械投降——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再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和你同居!

  這種話,打死她也不可能說的。

  「兩個毫無關係的男女同住本來就不是件正常的事吧?之前是因為狀況特殊不得已,現在都快要一年了,我也不應該再拖延下去……我……」她吐了口氣,終於講出心底話——她真正的冀盼。「我想交男友了。」

  這是真的,再繼續和他住在一起,天天見面,她確定自己無法有那個心思,縱使遇到了不錯的對象,往往也只是無疾而終。她並不想再這樣下去。

  「好了,就這樣,本子還我吧。」

  她上前想將本子拿回,不料蔣呈禮卻刻意將手抬高,讓她構不著。他沉默著,反覆咀嚼她方纔的話。他不否認她的顧慮沒錯,可他聽著,內心總有一股強烈的不快徘徊不去。

  她說他們沒有關係。她說她想交男友了。

  兩個都是他所徵詢的「理由」,然而,他卻比剛才還要不開心。

  「……找到了沒?」

  「什麼?」

  「交往的對象。」

  舒忻宇一愣,不懂蔣呈禮怎會問她這個。「當然是還沒啊!」

  如果找得到早就有了,何必不幹不脆地拖到現在?

  聽了她的答案,蔣呈禮像是陷入思索,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那好,我來幫你找。」

  「嗄?」他來幫她找?

  舒忻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只見蔣呈禮當真自顧自地開始思考名單。他想的很簡單,既然他不希望她搬出去,而她又想找男友,那就由他來介紹可以接受他們同住的對象,豈不兩全其美?

  「你是認真的?」

  「是啊。」

  真的,他完全不像在開玩笑,而這一點,讓舒忻宇徹底傻了。

  也許她該為這種荒謬的景況笑出來,可她沒有,她只覺胸口悶脹著,很不舒服,像有塊銳利的石卡在喉間,梗得她難受想吐。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即便她看似絕望、放棄已久,可心底的某個角落還是抱著一點微小期待,期待這個男人會為了她的離去而不捨。

  對,他是不捨,不捨的結果就是要替她找個男人。這個男人不愛她,即使他對她有多特別、對她有多溫柔,甚至為她做了那些有的沒的,但他不愛她。就是不愛。

  蠢斃了。她到底在搞什麼?像個笨蛋一樣,自顧自地抱持期待,如今證實一切只是友情,她不敢置信,以為早有準備的自己,竟然如此難過……

  見她泛紅的眼眶竟開始泌出淚水,蔣呈禮也愣了。「你……」

  「讓開。」

  「小宇……」

  蔣呈禮不為所動,這下舒忻宇再也忍不住,徹底爆炸。

  「可惡!笨蛋!滾開!」

  她抹去眼淚,硬是將他推開,蔣呈禮尚在錯愕,來不及阻止她,直到大門被甩上的聲音響起,才震回他的意識。

  認識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舒忻宇哭。為什麼?

  他為此擰眉,俊容在這一刻顯露驚愕。他討厭看人哭,可唯獨看見忻宇落淚的這一刻,他竟發悶難受得不能自已……

  想起她落淚瞬間的對話,蔣呈禮陷入思考,下一秒,卻驚詫地瞪大了眼。

  「該不會……」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9 11:38:19

第4章(1)  

  「太過分了!他居然說要介紹對像給我耶!有沒有搞錯?!」「speranza」內,傳來一個女人充滿哀怨的叫囂。

  舒忻宇趴在櫃檯,因喝了酒講話有些大舌頭的她,眼角泛紅,一臉醉態,褪去了平日大剌剌的表象,在這一刻顯露出屬於女人的極度柔媚。「一點都不瞭解人家的心情……」

  說穿了,這也只是她的任性,從頭到尾她自己不曾告白,又怎能要求人家非要理解不可?

  她吁了口氣,想到自己剛才居然衝動地罵他笨蛋白癡滾開,就有種恨不得鑿個洞把自己給埋了的衝動。唉,等下回去,記得要道歉……

  「不過,我回得去嗎……」

  「回不去也好,至少可以藉此換個對象。」

  莫薇亞涼涼道,看向她的目光卻很同情。這個小妮子,剛才一急之下衝出來,身無分文,只靠著一張口袋裡的悠遊卡殺到店裡來。「speranza」除了餐點之外亦有供應酒類,舒忻宇內心不快地喝著喝著,卻也真的醉了。

  「我才不相信那隻野獸介紹的人哩!物以類聚聽過沒?野獸的朋友肯定也是野獸……」

  所以你也是野獸嘍?這句話莫薇亞很識時務地沒講出來。

  看著好友垂頭喪氣的模樣,她歎口氣。再不解決這個問題,只怕今晚她又沒法準時回家了。

  「不然我介紹的怎樣?我們有個客人挺欣賞你的。」

  「……嗯?」

  舒忻宇抬起臉,朝好友所指方向怔怔望去,那兒坐著一名清磊男子,看起來像是上班族,臉上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莫薇亞解釋。「他是常客,電子業的,幾次看見你出沒,還特地來問我你是不是我朋友。」

  「真的假的?」舒忻宇受寵若驚。老實說,她這輩子的桃花樹還真沒開過一次,連個小花苞也不曾結過。

  注意到她的驚疑目光,對方看過來,俊唇一哂,朝她靦腆一笑,爾雅的氣質確實讓人如沐春風,很有好感。

  換作平日,舒忻宇肯定很不好意思,但現在她醉了,對方笑,她也笑,沉浸在酒意裡的眸更是泛著一層薄薄水光。她美目微瞇,托腮輕笑的模樣竟不自覺地透露出一股媚態,令對方一下子便熱紅了臉。

  莫薇亞見狀呼了口氣,還好她這兒不是什麼三教九流的Pub,若不,再照她這樣無意識地放電下去,今晚肯定要被某個男人給打包帶走、吃干抹淨了。

  果然舒忻宇這一笑,讓人誤會佳人對自己亦有所好感,便鼓起勇氣上前搭訕。「你好,我常在『speranza』看到你……你是莫小姐的朋友?」

  「是啊。」舒忻宇還是笑。「聽說你也是常客?」

  男人臉上喜色湧現,正欲開口,這時「speranza」的門卻被推開,莫薇亞注意到來人,掀唇一笑,沒多招呼。

  舒忻宇坐在吧台,背對著門,沒看見是誰進來。男人細長銳利的眸在店內搜尋一陣,直到看見她與另一個男人談笑的模樣。

  蔣呈禮眼一瞇,隨即走上前,毫不客氣地攬住舒忻宇的腰,大掌擋在那個男人面前。「你靠太近了,她是我的。」

  「啊?」那男客怔住,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給震懾得舌頭打結,只見蔣呈禮面色不善,渾身充滿不悅,下一秒,他二話不說,硬拉起舒忻宇便往外走去。

  「等……你幹麼?喂!放手……」

  蔣呈禮壓根兒不理她,大掌仍緊緊佔在她腰間,走至門口,他轉而向莫薇亞道:「人我帶走了。」

  莫薇亞點點頭,比了個「請」的手勢,隨即倒一杯酒給那位仍在呆愕狀態的客人壓壓驚。「節哀順變。」

  看來,她應該是不用太擔心了。明明就是被愛的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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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呈禮很不開心。

  他拉著半醉半醒的舒忻宇回家,她喝醉了,爭鬧不休,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押入車廂,繫上安全帶。一路上,她似乎放棄掙扎,沒再吵鬧,但眼淚卻撲簌簌地落。「你到底想要怎樣啦……」

  他想要怎樣?好問題。

  猜到她在莫薇亞那裡,是憑著一股直覺以及對她的瞭解,可他卻萬萬沒想到一趕過去,看見的竟是她對其他男人頻頻放電的畫面,這令他一肚子火,灼燒得他不及深思便上前隔開兩人。

  連他都沒見過她這般好入口的甜美姿態,那傢伙是什麼東西,居然比他先看到?

  這令他不快極了!

  所以一回到家,蔣呈禮像要確認什麼似的,開口第一句話便是——

  「哪,你喜歡我吧?」

  舒忻宇呆了。

  「而且……」他抬起她狼狽的臉,審視上頭殘餘的淚痕。「還是喜歡到哭出來的地步。」

  「我……這……那……」

  一直努力隱藏的心思居然被他點破,舒忻宇支支吾吾,吐不出話,本因酒精而泛紅的臉色也在轉瞬間蒼白,好不容易歇住的淚意又回來了。

  是啦,她喜歡他,那又怎樣?剛才她的表現昭然若揭,她不意外蔣呈禮會發現,可他這種胸有成竹的詰問,卻令她好不甘心。

  然而最不甘心的,還是會為了這種事而大受影響的自己。

  「我……才……你……」

  她眼淚直落,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好不可憐,蔣呈禮見了,歎口氣。「好了,別哭了,是我不好。」

  難得地,他竟然認錯。

  他抬手將她一把攬入懷中,任她濕漉臉龐貼著他肩膀,感受上頭傳來一陣微薄濕意。他出其不意的溫柔舉動讓舒忻宇的淚落得更凶,話更講不好。「我、我沒有……」

  蔣呈禮因她的言不由衷而笑,大掌在她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柔柔拍撫。「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歡的程度……看來你是認真的。」

  廢話!舒忻宇在心底吶喊,卻吐不出口,只能依戀似地緊揪著他胸前上衣。蔣呈禮看著她用力得近乎發白的指,像心臟也被她牢牢攫住,纏繞著一陣窒悶。

  他曾堅信自己不會再受誰的眼淚影響,可直至此刻,他才發現,那是得看對像和理由的。至少,她為了他哭,他看在眼底,不但不厭煩,甚至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你知道嗎?我喜歡看你哭。」而且,是為了他哭。

  可惡!「你有沒有良心啊你……」

  舒忻宇抽噎著,氣得想推開他,可蔣呈禮忽然加重力道,硬是不許。「但是你哭,我又好心疼。」

  他這句話止住了她所有的抵抗,她整個人愣住,不懂他的話代表著什麼……也不敢懂。

  她不願再抱著那些莫名的期待飛至天堂,下一瞬卻被一道響雷給狠狠擊打,震碎翅膀,跌落地獄,痛苦得不能自已。

  蔣呈禮不懂她的心思,只是很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想。「你哭,是因為喜歡我,對不對?」

  「所以……我、我才說要搬出去……」

  「為什麼?」

  為什麼?他問她為什麼?

  舒忻宇錯愕地瞪大了眼,下意識回應。「因為我喜歡你啊!」

  他更加不解。「我不懂,為什麼喜歡我你反而要搬出去?一般來說,你應該要留下來才對吧?」

  是沒錯,但……

  「你不覺得煩?」

  「不會啊。」

  甚至開心少了要替她介紹對象的麻煩,剛才他想來想去,怎樣就是想不到適合她的對象,身旁的人不是長得不夠好看,就是身家不夠稱頭,有一好沒兩好,而且如果她真有了另一半,重色輕友,疏忽了他們的關係,那也不是他樂見的結果。

  但現在,她喜歡的人是自己便簡單了。

  「如果是你,我可以和你交往。」

  「這……是什麼意思?」舒忻宇顫抖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該不會,其實,他也對她……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喜歡我,我們交往,那你就不用特意搬家了,不是嗎?」

  他一臉理所當然,語氣輕快,舒忻宇卻聽得一顆心越來越沉。對,她是喜歡他,問題是他呢?「那你呢?你的感覺?」

  「我?我當然OK啊。對象是你,我不討厭。」甚至恨自己想到得太晚,他們之間早該這樣了,不是嗎?

  蔣呈禮笑咪咪的,俊逸的臉上洋溢著皆大歡喜的笑意,舒忻宇看了,只覺好刺眼。

  或許她應該要感到驕傲,那個從不曾承諾與人交往,對任何人的情意都能視若無睹的蔣呈禮,現在居然說要和她在一起——只是為了阻止她搬家,說真的,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

  然而,她一點也不開心。

  「我不要。」舒忻宇直言拒絕,眼淚止住,醉意散去,她推開他,抽出衛生紙擤了擤鼻子,腦子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清醒。「我不要跟你交往。」

  他訝異了。「為什麼?你不是喜歡我?」

  這個混蛋——

  「不要喜歡喜歡的一直講個不停!我喜歡你又怎樣?不代表因為這樣就非得跟你交往不可吧?外頭喜歡你的女人一大把,你幹麼不每個都跟她們交往算了?!」

  「那不一樣吧?」

  「哪裡不一樣?因為我認識你比較久,所以我比較衰?我就是不想跟這樣的你交往不行嗎?」可惡,氣死她了,這個野獸野獸野獸!

  她這段話又直又白,明顯拒絕,蔣呈禮聽著,眉一緊。他都說了要和她交往,她卻一副寧死不屈的態度。他扒梳頭髮,俊顏難得顯露焦躁。「那你到底想怎樣?」

  她想怎麼樣?那還不簡單——

  「我——」可才吐出一個字,舒忻宇便梗住了。下面的話太露骨,她講不出口,也不想講,因為她可以百分之一百地確信,一旦說出來,他肯定會覺得很煩、非常煩……

  「我不想說。」她別開臉。反正就算說了,這頭野獸也不懂的。

  感覺到她的真心抗拒,一股難以言喻的煩悶灼燒得蔣呈禮越來越不快,他上前,硬是扳過了她的臉。「說。」

  他說得重,深幽的眸一瞬未瞬地緊盯著她,泛出一股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執著。

  他不懂自己反應怎會這麼大,只覺很悶、很不開心,尤其意識到她連一句話都不肯和他多說,甚至巴不得將他往外推。他生平第一次被拒絕,甚至,那個人還是自己打從心底在乎的對象——

  「說啊,你想怎麼樣?」

  他為此神色不善,姿態逼人,舒忻宇不自覺地想往後退,卻被他給鉗制住,她動彈不得,避無可避。她的心情……他真的這麼想知道?

  「我……我喜歡你。」

  蔣呈禮一愣,隨即笑了,這一次,他是因為開心。「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舒忻宇猛搖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啪答啪答落下。「我希望你也喜歡我,希望你的眼中只有我一個,希望你只對我一個人專心專情……我不想……我不想其他的人碰你……」

  說著,舒忻宇自覺難堪地掩住了眼,不敢看他此刻臉上表情——只要一點點的不耐,便能將此刻狼狽淒慘的她徹底打入地獄。

  「我這種心情……你一定從來沒有過吧?甚至覺得很煩,原來我跟之前那些女人一樣,都想獨佔你……」

  很煩?

  不,怎麼會?

  蔣呈禮下意識地想,的確,過去那些女人總想干涉他、佔有他,甚至爭先恐後地想介入他的生活,他覺得不快,煩不勝煩,可如今對像換作是她,他竟一點也不覺得。

  因為她總是令他愉快,與她相處的每個時分都自在得有如呼吸,打一開始,就是他自己選擇她的。

第4章(2)  

  「……我不知道。」

  「嗯?」

  他放開她,整個人重重倒在沙發上,吁了口氣。「也許……我是喜歡你的。」

  「也、也許……你耍我啊?」

  舒忻宇跟著坐下,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泛著淚光的眼在此刻浮現殺氣。「你到底明不明白人家的心情?我……我可是喜歡你喜歡得亂七八糟,喜歡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喜歡啊!」

  「嘩……」好熱情的告白。

  蔣呈禮霎時睜大了眼,瞅著她氣勢十足,咬著唇忍耐不落淚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他可真是受寵若驚。

  他悠哉的口吻令她氣悶,舒忻宇恨恨地放手,完全不想理他,蔣呈禮卻自背後一把抱住了她。「不要搬出去,留在我身邊。」

  「這算什麼?」

  她聲音顫抖,不敢相信,只覺一股熱自他碰觸的地方傳來,她竟一時難以言語。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人,所以不知道『喜歡』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但一想到你要搬出去,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就覺得一肚子火。」

  舒忻宇傻了。

  「你……你根本是因為長期屬於你的玩具要離開了,所以才幼稚地覺得不開心吧?」說白了,只是一種孩子氣的佔有慾而已。

  「是嗎?或許真是那樣吧。」蔣呈禮一笑,並沒否認,讓舒忻宇氣得踹他一腳。他制住她,語調隨即變得認真。「我不想你被別人碰。」

  她驚詫回頭,卻迎上了他萬分堅決的目光,教她呼吸困難,心跳加速,感覺血液在體內急速流動,連腰肢也莫名所以地軟了。

  不行,這男人連目光都懂得如何調情。

  當然,蔣呈禮的攻勢不僅只這樣而已,他輕輕執起她一隻手,在手心處落下不輕不重的一吻。「我希望你一直看著我。」

  「你……」

  他的掌瞬間撫上她的臉,分明只是一種再輕柔也不過的觸碰,卻令舒忻宇四肢癱軟,泛起陣陣甜美的麻痺,完全臣服在這男人所散發的強大費洛蒙之下。

  那是種太陌生的感覺,舒忻宇直覺害怕,卻失去抽身而退的力量。蔣呈禮乘隙抱住一臉迷濛的她,毫不留情地加強攻勢。「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所以也不打算隨便敷衍你,如果你真的想要獨佔我的話,就照現在這個情況,試著讓我也這麼喜歡你吧!」

  說罷,他一笑,熱燙的唇印上她纖白脖頸,再以牙輕輕咬住。「怎樣,要試看看嗎?」

  這個男人……

  「你好狡猾……」明知她根本不可能拒絕,還說出這樣的話,但僅僅是被這樣擁抱著就感覺強烈幸福的自己,才是最有問題的那個。

  「不喜歡嗎?」蔣呈禮擁攬她的力道加重,明明語氣輕淡,甚至一副「要不要隨便你」的樣子,可手上卻是使了力。這樣的反差令舒忻宇不知如何是好。

  什麼「也許我是喜歡你的」,如果真的這麼在意,那就給我好好地表現出來啊!

  「你的家教一定有問題……」到底是怎樣的父母會養出這樣的小孩啊?

  蔣呈禮失笑。「是啊,真的滿有問題的。」

  「真的喔?」舒忻宇一愣。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耶!「呃,抱歉,我不是故意……」

  她坦率的道歉令他忍俊不禁地笑出來。他好難得地大笑出聲,加強了抱住她的力道,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人家隨便說說你就當真,這麼好騙?」

  「你騙我的喔?!」舒忻宇氣死了。「所以你的父母沒問題?」

  「是啊,沒問題,一家和樂,簡直就是模範中的模範。」

  對於不按照父母期望擅自發展的兒子,他們早已懶得理會,如今各過各的,他也落得輕鬆,反正他的人生從來不需要他們參與。

  舒忻宇狐疑地望著他,蔣呈禮很少談及自己的事,包含他的家人,而她儘管好奇卻也沒多事地探問,總覺得他想講就會講,如今聽他用這種近乎反諷的方式提及,她想的卻是——是嗎?那逢年過節怎不見你回去?

  她歎了口氣,明白這是他不願多說的表現。「好啦,沒問題就好,我寧可被騙。」

  蔣呈禮笑了。他真喜歡她這樣。

  記得是大三的時候吧,有一次愚人節,同學騙她摔車住院,她信以為真,慌慌張張拉著他趕去,卻沒找到同學的蹤影。事後知道被騙,她氣歸氣,仍是替朋友鬆口氣。「還好不是真的……厚,你們這群人快點給呈禮道歉!」

  她不介意自己被耍弄付出的時間,卻在乎他的,這使他很想替她報復一下。「我車騎得快,還好你們沒躲在路旁看戲,否則——只怕這玩笑真要開大了。」

  一句話有如寒流,凍得所有人皮皮銼,唯獨她傻愣愣地仍在狀況外。「嘿啊,他騎得真的有夠快!我都要被嚇死了……」

  同學,我們才是快被嚇死的那個好不……

  大夥兒笑得好幹,被蔣呈禮的視線盯得發毛,她無心插柳意外製造出「效果」。蔣呈禮在旁哭笑不得,拿這樣的她沒轍,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一樣,一樣……傻得可愛。

  「好了,你的答覆呢?」

  「答覆?」舒忻宇一愣,這才想到他們之前究竟在「討論」什麼,一下子熱了臉。「這……我還要再考慮看看。」

  「考慮?」蔣呈禮眸色一深。

  喔喔,她看出他不爽了。舒忻宇因此笑出,可心底仍有一個角落抱持疑問。

  她……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試試看嗎?他們對愛情的認知各有解釋,她怕自己說服不了他,問題是如果不接受,也許,他們之間真的永遠就是這樣了。

  這是她人生最大的一次挑戰,可所謂的答案再明確也不過了。

  「好,我接受。」

  「很好。」她的回答讓蔣呈禮開心,哄也好,騙也好,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要聽她拒絕。

  下一秒,他吻了她。

  這個吻來得太突然,舒忻宇徹底愣住,腦子一片空白,感覺一股熱氣自他熨貼上來的唇瓣蔓延、灼燒開來。她承接著那股熱,四肢抖顫,而在張口呼息的剎那,他靈巧的舌卻比氧氣早一步潛入,揪住她不知所措的舌,熱切纏吻。

  「等、我……你……」天!也太突然——

  一股血氣瞬間上湧,燒得她腦子熱烘烘的。生平第一次與人接吻就遇上這種高段數的,舒忻宇無法反應,只能被動地承受他的吮吻,任著屬於他的氣息充盈鼻間。糟糕,好像、要缺氧……

  「你是第一次?」蔣呈禮放開她,不掩意外。

  舒忻宇為他直白的問句紅了耳根,可還是硬氣回應。「才不是!是、是你突然親上來,我嚇到……而且等一下,我不記得有准許你吻我!」

  她伸出食指直指他鼻尖,以氣勢掩飾自己的生澀,蔣呈禮一愣,漂亮的唇像是覺察了什麼,揚起一抹花瓣似的柔和笑意。「嗯,對不起。」他很坦率地道歉。

  道歉歸道歉,他仍不安分地張嘴含住了舒忻宇伸出的食指,和方才吻她的方式近乎相同地以舌纏繞住她的指尖,墨黑的眼則帶著一股力道,一瞬未瞬地緊盯著她。

  那微微上挑的視線帶著十足的魅惑,教她一時岔了氣,好似有什麼東西沿著被他舔舐的指,慢慢地竄了上來……

  她失了力氣,整個人近乎癱軟在他身上,即使現在他要剝光她的衣服為所欲為,她肯定也擠不出半絲與他抗衡的力量。

  如果可以,蔣呈禮並不是不想,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扯了扯唇,他伸手擁住她。說真的,對於愛情,他一直不覺得那是什麼必要追求的東西,感覺既無趣又麻煩,但是……

  對象是她,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不行。

  因為她總是活潑地以各式各樣的反應勾動他,她的言行總是令他感到有趣,如果是和這樣的她談戀愛,他忽然覺得,未來的日子似乎是精采可期。

  「小宇。」

  「嗯?」

  「我很期待唷。」

  期待開始和你談戀愛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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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1:39:56

第5章(1)  

  做愛對蔣呈禮來說,就跟吃飯沒兩樣。

  因為餓了所以吃,因為睏了所以睡,因為想要了所以做,很單純。對於愛情,他更是意興闌珊,從不覺得那是什麼需要特別追求的事。

  他這樣的心態,大概是來自於花心又濫情的雙親。蔣家是政要世家,記憶中,他的母親總是哭泣。

  「你看,今天你爸又不回家了,他總是這樣,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外面養了女人……」

  每天,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母親就會哭,對唯一的兒子控訴丈夫外遇而她不得不忍受的苦。

  母親的淚水震撼了他,他替母親抱不平,憤然抵抗父親,漠視父親的種種要求,父子關係惡劣到彼此視而不見,但到了最後,他竟發現曾以為是受害者的母親,早在外邊養著年輕的情人……

  即便如此,夫妻倆仍在公眾場合出雙入對,佯裝恩愛,嘴巴上說著:「我絕對不會背叛另一半」、「我愛我的另一半……」可事實上,他們早已背叛了他。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學習的,語言、習慣,包括「愛」也是。因為從沒愛過人,從沒被愛過,所以不知道怎樣才算愛。父母親口口聲聲說著愛,事事處處卻在互相傷害,甚至連唯一的兒子都拿來當成籌碼,他看著,只覺得無趣,決定不再隨他們起舞。

  過去曾和他發生關係的人,總愛在事後問他:「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他不懂,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

  「所以我才說你是野獸!」腦中驀然浮現舒忻宇明亮而鮮明的聲音。「哪有人像你一樣不分對像想做就做,這樣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嘛!」

  想到這兒,蔣呈禮不由自主地笑出來。她啊,是他心底唯一純粹的存在,一開始,他招惹她,只是覺得她像只刺蝟硬是朝自己張牙舞爪的模樣有趣,讓他忍不住想逗惹出她更多的反應。結果,她也真如自己預料一般,每個反應都令他覺得新鮮,她多變的表情更是鮮活得像一幅色彩斑斕的畫,教人移不開眼。

  但真正放下真心,卻是在他拍攝的校景得了北市所辦的學生攝影展,那獎項不大,但好歹是個獎,他的照片因而被展覽在校園一角。多數走過的學生無暇關注,或著衝著他的名字看望一下,他並無所謂。

  然而,她卻注意到了。

  「這是你拍的?真的假的?」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舒忻宇眼珠子瞪得好大,一臉不可置信地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一遍,嘴上唸唸有詞:「天啊,我還真是小看了你這傢伙……」

  他聽得哭笑不得。只見她回頭,看著那幅照片,那是籠罩在黃昏中的舊校舍一景,就在三個月前,那棟校舍因為過於老舊而遭拆除,目前正搭蓋新的學生泳池。他說:「那裡的夕陽,是我見過最美的。」

  「是喔?」舒忻宇眨了眨眼,望著照片,露出毫不掩飾的嚮往。他看著,竟有些遺憾當初沒帶著她一起去看……

  還來不及釐清自己怎會有這般想法,便聽她道:「真的很美……拆了好可惜啊。」

  「是啊。」

  他一笑,收回脫序的思緒。時值傍晚,她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昏黃中,像也成了照片一景,他胸口驀地發緊,被她過分清麗的側臉奪去呼吸——

  下一秒,她眼角滲出淚光。「你好厲害。」她乾笑,抬手抹去。

  「呃?」

  「我覺得,能夠把這種再也看不見的景色拍下來保存,真的很棒。」她說,口吻真心誠意。「雖然沒實際看到很可惜,不過還好有這幅照片,大家才沒錯過那裡的夕陽啊!」

  「真不簡單」、「好美啊」、「好厲害」、「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才能」……類似這樣的稱讚,這一陣子蔣呈禮早已聽到不想再聽,可她簡單的言語卻似帶著魔力,勝過任何溢美之詞,在這一刻深深地打動他。

  他一直覺得活著沒什麼趣味,攝影只是抒發自己鬱悶的一種方式,有時他甚至故意拍下人間醜惡一面,藉此嘲笑。這景色,只是他心血來潮拍下的,然而,她卻如此純粹地肯定他。

  莫名地,他竟有些感動。

  感動得……只想在那一刻,將她緊抱入懷。

  當然,他沒這麼做,他只是大掌撫上她頭頂,在黑髮上揉了揉。「謝了。」

  「咦?啊?蔣呈禮?」

  不顧舒忻宇的困窘,他撂下這句話離去,腳步輕快得連自己也不可思議。「還好……」他嘴角揚起好心情的笑,一邊走,一邊慶幸。還好,他有和她做朋友。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終於變得有些不同。

  舒忻宇改變他看這個世界的眼光,他不再覺得可笑,不再覺得生活乏味,他開始認真想做一些事,想做一些……能夠使她和那天一般,如此感動的事。

  回憶著過往,蔣呈禮來到攝影棚,這股好心情使他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感染了眾人。丁艾玲見了,有些不快地湊上前來。「呈禮,你想到誰啦?笑得這麼開心?」

  蔣呈禮無動於衷地回以一笑。「我現在是攝影師,你是Model,我想的當然只有你。」

  聽來該是一句綿綿情話,可丁艾玲清楚這是蔣呈禮疏離的表現,說來他們的關係也僅只於床上的那幾夜而已。

  「只是攝影師和Model?」

  「去準備吧,差不多要開鏡了。」他沒回答丁艾玲,畢竟等下兩人還要合作,他不想壞了Model的情緒。

  可丁艾玲硬是不理,她蹭上去,小小聲說:「不是聽說你很久沒找別人了?怎樣?今晚有沒有空,你可以來我那裡。」

  這是露骨的邀約,兩個發生過關係的成年男女去對方家裡絕不可能只是蓋棉被純聊天,他跟丁艾玲的配合度還不錯,倘若是過去,他也許會答應,但現在……

  「不了,我還有事。」他淡笑拒絕,不顧丁艾玲聽見他回答後轉瞬僵硬的表情走開。現在是下午三點,等拍攝結束八成要到十一、二點,可他知道,不論多晚,有個人總會等他……

  只是這樣,就已讓他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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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忻宇確實在等他回來。

  晚上十一點多,算一算蔣呈禮的工作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這陣子他異常老實,回家回得早,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敢想他是因為他講的那句話——

  「也許……我是喜歡你的。」那天,他這麼說,甚至還吻了她——想到這兒她便忍不住一陣臉紅,抱著枕頭在沙發上打滾。

  回想起來還真是羞恥得想死,還有他那一句:「如果你真的想要獨佔我的話,就照現在這個情況,試著讓我也這麼喜歡你吧!」

  儘管當時她有氣勢地接下挑戰,問題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她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曉得自己應該採取怎樣的「行動」才好。

  她拿起茶几上擺置的紙袋,粉白的臉不自覺冒上一股熱氣。裡頭的東西不是別的,是她今天下班後特意去百貨公司採購的……呃……性感內衣。

  「布這麼少還賣這麼貴,搶劫喔?」不過任她想來想去,唯一能想到的「誘惑」手段也只剩下這個,可買了之後她才深深覺得自己蠢,就算這招真行,她想要的也不是那種淺薄得不值一提的肉體關係啊!

  歎了口氣,舒忻宇將內衣擱置桌上,見時間差不多,她決定先洗個澡。結果恍神著,她居然忘了帶換洗衣物進去,等到洗浴完畢,她杵在滿是蒸氣的浴室裡,將耳朵貼上門板。

  嗯,沒任何動靜,表示人還沒回來。她小心翼翼地扭開門把,以毛巾遮著半邊身子,準備走回房間——

  「我回來了。」

  有人打開門鎖的聲音傳來,瞬間震住了舒忻宇的腳步,她因沐浴而透出粉色的肌膚霎時白了,正準備加快腳步,卻不慎一滑。

  「啊!」

  「小宇?!」

  「砰」的一聲伴隨她的尖叫在室內響起,舒忻宇痛到眼冒金星。「天,我屁股要裂了……」

  蔣呈禮先是瞪大了眼,接著因她的胡言亂語哭笑不得。「屁股本來就是裂的啊!」

  沒良心的!舒忻宇恨恨地瞪他一眼,由她這個角度望去,剛好看見了蔣呈禮修長筆直的腿近在眼前,她往上瞄啊瞄,見他蹲下身來,墨濃的眼飽含笑意地將她從上到下審視一遍。「要我幫你拿衣服過來嗎?」

  她腦子瞬間空白一秒,隨即不顧疼痛地跳起。「這……哇……好痛……」然後,她忍著屁股上的痛一拐一拐地回浴室,用門板遮住身體。「麻、麻煩你了……」她想哭啊!

  蔣呈禮因她逗趣的尷尬模樣而笑,正要去她房間之際,他看見了桌上的東西。「是這個嗎?」

  舒忻宇臉一白。「不、不是那個——」

  還來不及阻止,他已拿起紙袋。看清東西之後他眸色一變,嘴角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後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來。「我、咳、我感受到你的『努力』了——哈哈哈——」

  他們住在一起,他當然見過她晾在陽台上的內衣大多是什麼樣子,這一看就不是她會選擇的花色,至於她是為誰而買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為此開心,不自覺想像起她穿上的模樣,老實說,他真是挺期待的。

  「就這個吧,穿給我看?」他故意把整件內衣打開來,用一種殷殷期盼的神情望著她。「反正是為了我買的,不是嗎?」

  這下舒忻宇連羞怯的力氣都沒了,她翻了個白眼。「是啊,我為了你買的,不過是為了給、你、穿!」

  蔣呈禮哈哈大笑。

  「笑啊!再笑啊!」舒忻宇瞅著他的愉悅模樣,不禁悲從中來。她剛剛可是一絲不掛幾乎被他從頭到腳看透透了耶!結果這小子完全把她當笑話看,連一點心動啊反應啊都沒有,唉……

  「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這時蔣呈禮才記起她還沒穿上衣服。「等我一下。」

  他走到她房間,熟門熟路地摸出她的家居服和棉質內衣給她。「那種的我看多了,如果真要選,我比較喜歡你穿這一種。」

  「嗄?」她接過衣物,呆呆看著衣服上平躺的T恤Bra,再看向他的眼。他是認真的?

  舒忻宇羞紅了臉,趕緊穿好衣物走出來。因為剛才跌倒,她一頭短髮亂翹,臉色呆呆的,蔣呈禮見了,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你……你幹麼又笑?」

  蔣呈禮沒回答,只說了兩個字。「過來。」

  她乖乖走了過去。

  一走到他面前,他指節分明的手便替她梳順了發,臉上更是從頭到尾面帶微笑,一副開心的樣子。舒忻宇不解,就在這一刻,他的吻落了下來,她一時反應不及,微一踉蹌,卻被他寬厚的掌給制住了腰,無法動彈。

  一股難以抵擋的熱潮自兩人相合的唇畔湧上,舒忻宇發出一聲貓兒似的低吟,白皙的肌膚瞬間抹上一層粉色。她雙目迷離,心口震顫,從不曾想過,光是一個吻,便帶來如此劇烈龐大的熱量……

  此刻,她鼻間盈滿了屬於男人的氣息,感覺被這股熱意侵入腦髓,她整個人暈昏昏的,過近的距離使她感覺到蔣呈禮身上同樣驚人的熱……所以?現在?難不成……呈禮想「做」了嗎?

  「等……我……等我一下……」

  「嗯?」

  蔣呈禮不解地放開她,只見舒忻宇潮紅著臉,移開眼,很不好意思地道:「我……真的穿這種的就可以?」

  「噗!」蔣呈禮一愣,接著遏止不住地迸出笑聲。天,這個舒忻宇,未免太傻氣了點!她不懂任何誘惑或調情的手段,只能下意識地跟隨情況反應,這樣的她可愛得令他沒轍。他笑著在她頰上輕吻。「沒關係,這樣就好。」

  「呃?」舒忻宇愣了。是怎樣?今天一整天就看呈禮衝著她笑個沒完,活似吸了笑氣,她撓撓頭,想想自己真失敗。「我是不是……很沒魅力啊?」

  見她歎息,神情黯淡,蔣呈禮深幽的眸閃過一道深沉的光,這一次,他沒有笑,直接加重了攬在她腰上的力道,將她纖細柔軟的身子不留空隙地貼近自己,以行動代替回答。「你說呢?」

  「呃……」舒忻宇傻了。

  因為在如此貼合的情況下,她明確感受到呈禮的勃起正緊貼在她的腿間,如鐵一般堅實地昭告著它的存在。「你、這、我……怎麼辦?」

  後面三個字小小聲的,蔣呈禮搖搖頭。「沒關係,保持這樣就行。」

  保持這樣?保持哪樣?舒忻宇一頭霧水,被他身上溫度給染得好熱好燙,裸露的頸間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輕拂上來的吐息,令她泛起一陣輕微麻顫。

  她為此緊張得手心發汗,手足無措得讓蔣呈禮笑出聲來。舒忻宇的頭被壓在他胸前,明確感受到隱於其中的鳴動,忽然有點不甘。

第5章(2)  

  「我看你今天笑出來的次數都快比過去二十七年多了吧……」而且都在笑她,可惡!

  「真的,托你的福。」他在她髮心落下一吻,喜歡她柔細的發搔著他臉頰的感覺。真奇怪,僅是這樣靜靜地抱著,他本來猛烈的慾望竟也平息下來。今天真是他笑得最多的一天,但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開心她為自己生出的種種反應。

  也許有點笨、有點傻、有點呆,但全是為了他,不是嗎?

  過了好一會兒,蔣呈禮終於放開她。「我餓了,有吃的嗎?」

  「啊?喔?有啊,冰箱裡還有剩菜……」

  「好,我要那個。」在她唇上輕吻了下,蔣呈禮捏了捏她的臉。「我先去洗澡。」

  「喔……」舒忻宇仍呆著,看他回到房間,意識一下子回籠,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一股羞恥直到這一刻才猛然湧上。「天啊——我這個白癡!」

  她蹲在地上,四肢打顫,屬於他的溫度彷彿仍熨貼在她體膚上,她口乾舌燥,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潮在她體內流淌,使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你在幹麼?」

  蔣呈禮從浴室出來就看她仍蹲在玄關口,他挑眉,也蹲坐下來,整個人貼近她耳畔。「哪,我、餓、了。」

  他一字一句,好輕,卻好甜,甚至刻意在她敏感耳際拂去呼息,舒忻宇連忙掩著耳朵站起來。「我……我現在去弄!」當真是落荒而逃。

  蔣呈禮笑望她不掩慌張的背影。說真的,剛才想擁抱她的慾望比他一開始預想的還要強烈,可他忍下了。

  為什麼?噯,當然是因為美食當前,豈可囫圇吞棗?他當然要先好好地培養氣氛,再將這個傻乎乎的她,給從頭到腳一根指頭都不剩地吞吃下去。

  光是想像,就足以使他興奮得像個期待聖誕禮物的孩子,而她就是那個禮物,充滿驚喜,蔣呈禮笑著,知道自己這輩子從來不曾有過這種心情。

  他看著舒忻宇在廚房忙來忙去,內心愉悅,而她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對了,你知道嗎?嚴學長要回國了。」

  「嚴學長?」

  蔣呈禮眉一挑,像是被這個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名字帶回記憶,舒忻宇見他一臉迷惑,翻了個白眼。「嚴緯凡學長啦!你們不是同系的?他今天晚上打來,叫我轉告你。」

  這一提,蔣呈禮便想起來了。「他要回來了?」嚴緯凡大他一屆,不過他拍人像,嚴緯凡專拍風景,領域不同,這些年嚴緯凡加入國外的攝影隊南征北討,長年不在台灣,他也快忘了這號人物的存在了。「他怎會有你的號碼?」

  他語調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在意。記憶中,那傢伙總愛調侃忻宇,逗得她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旁人看來像極了打情罵俏……

  「我們好歹是朋友啊!總之他很久沒回來了,找個時間跟他吃個飯吧?」

  「嗯。」

  蔣呈禮反應冷淡,她不解。「你怎麼了?」

  「如果要我喜歡上你,就別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

  舒忻宇傻眼,不及深思,下意識回應。「等等,我都沒跟你算那些阿里不達的帳——」

  「你吃醋?」

  可惡!舒忻宇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明知故問。

  蔣呈禮苦笑著掩住被她打疼的地方。「不會再有那些人了。」

  「啊?」

  「不會再有了。」

  他言語篤定,帶著一種極為濃烈的在乎,舒忻宇聽著,胸口撲通撲通狂跳,在他灼熱注視下一時難以言語。「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她會吃醋、會不開心,所以他不再提,那麼他要她也不許提別人,意思是不是……他也會吃醋,也會不開心?

  蔣呈禮沒回答她,轉而問:「你下個月有沒有辦法挪出三天假?」

  「三天?你要幹麼?」

  「拍一本雜誌的封面,要下墾丁。」見她一臉「不會吧?!」,蔣呈禮一笑,知道她誤會了。「不是要拍你,只是要帶你一起去玩而已……如何?」

  如何啊……墾丁耶,好久沒出去玩了,舒忻宇腦中開始浮現那片艷麗的海洋,以及熱到足以將人蒸發的太陽,而蔣呈禮笑著期盼她同意的模樣,遠比那些事物還要吸引她……

  「好吧,我看看能不能排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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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墾丁。

  遠比台北還要高熱的艷陽在頭頂恣意閃耀,一出麵包車,舒忻宇忍不住抬手遮掩,可一看見眼前蔚藍的海洋,她亮了眸,恨不得下一秒便直接奔入清涼海水的擁抱。

  她的年假還有好幾天,所以要挪出三天假並不困難,七月正值旅遊旺季,墾丁到處都是人,但今天為了攝影,他們將整片海灘承借下來,於是放眼望去除了一大片海色之外並無任何閒雜人等。

  面對如此奢侈的享受,後面卻傳來不甘不願的一聲:「太陽好大喔!若是不小心曬黑了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啦!

  舒忻宇在內心嗤之以鼻。發出這聲抱怨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一次攝影工作的主角——丁艾玲。

  躲在車內的她全副武裝,有如阿拉伯人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一臉不悅地向舒忻宇道:「喂,幫我撐傘。」

  「啊?!」有沒有搞錯!

  「不用不用,我來。」

  一旁的經紀人尷尬地陪笑,可丁艾玲硬是不領情。「才不要,我就是要她來撐。你那麼矮小,要是傘不小心刺到我怎辦?反正她身高高得像男人一樣,剛剛好。」

  舒忻宇嘴角猛抽,可想一想算了,這次的墾丁之行她是來玩的,壓根兒沒付到一毛錢,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好吧,這邊請。」她撐開傘,等丁艾玲從車上下來,雙眼卻仍嚮往地直盯著海洋,好希望自己等一下就身在裡面,偏偏這時候——

  「啊!」

  經紀人大喊:「小心!」

  舒忻宇剛回神,就見丁艾玲差點跌倒在地,一臉慌張地被經紀人扶著。工作人員聽聞聲音連忙上前。「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

  蔣呈禮走了過來。見到他的瞬間,丁艾玲馬上一改先前傲氣,露出一副委屈模樣,好可憐地指著呆立一側的舒忻宇控訴。「她……她絆倒我!」

  「嗄?」舒忻宇傻眼,面對工作人員不解的目光,她急忙搖頭。「等一下!我沒有!」

  一旁的經紀人也幫著自家藝人說話。「舒小姐,如果你不願意幫Ilin撐傘也沒關係,可做出這樣的事……唉,如果Ilin受傷了怎辦?大夥兒不都白來了?」

  「這……」舒忻宇一張嘴開開合合,不敢相信有人居然可以顛倒黑白到這種程度。她看向蔣呈禮,投去求救的目光。如果是他,肯定會相信自己……

  「我想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是我帶來的朋友,真出了事,我會負責。」他朝丁艾玲等人微微一笑,走上前扶起她。「有受傷嗎?」

  「沒有。」既然蔣呈禮已經擺明她有事,責任歸他,丁艾玲也就識相地沒計較下去。

  一旁的舒忻宇看見這一幕卻徹底傻了眼。他不相信她?

  她開口正要辯駁,卻在這時對上了他墨黑的眼,他眸中像是閃爍著什麼,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於是她也沒再說話了。

  或者,說不下去。

  一行人在沙灘上開始工作,剛剛那個怕曬怕到死的丁艾玲此時穿著一件白色細肩帶洋裝,毫不畏懼地在沙灘上或躺或站,擺著各式各樣的Pose。反倒是本來急著下水玩樂的舒忻宇卻縮在角落。

  太陽很大,海水很藍,風景正好,然而她的心情卻很糟。

  「OK,就是這樣……笑一個,很美……」

  蔣呈禮的聲音遠遠傳來,他以相機追逐著沙灘上的Model,像極一個捕捉自己戀人倩影的深情男人,而丁艾玲被他逗得心花怒放,本就美好的笑容顯得亦發艷麗,時間像是停止了,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倆……

  「喀啦」一聲,舒忻宇捏扁了手中的可樂空罐,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跟來幹麼。

  在她預想中的墾丁之行應該是很快樂的,藍天、大海和沙灘相互輝映,她可以浮潛、可以衝浪,墾丁有各式各樣的水上設施,她可以一次玩個過癮,可現在,她卻只是杵在這裡,派不上用場,也失去了玩樂的心情。

  好慘。

  約莫四個多小時過去,墾丁的太陽由中午的熾熱逐漸轉化為日落前的光暈,蔣呈禮和工作人員確認拍攝出來的效果,繼而宣告:「OK,收工了。」

  大夥兒聞訊歡呼,樂不可支。這一次的行程為期三天,最主要是因丁艾玲個性難搞,為了防範意外狀況而特意安排的,現在一天就把人搞定,照片也拍好,代表接下來兩天他們可以鬆口氣,留在墾丁好好玩樂。至於丁艾玲,她要走就走、要留就留,誰還理她?

  「哪,可以走了。」

  舒忻宇意識到有人走來拍了下她的臉,她才眨了眨眼,回過神來。「結束了?」

  「是啊。」蔣呈禮朝她一笑,把蜷成一團的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明天開始就可以去玩了,你想去哪裡?」

  舒忻宇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扯開被蔣呈禮握住的手,一個人踱回車上。

  蔣呈禮一愣,正要追上,丁艾玲卻自後面攬住他。「呈禮,我明早就要回台北去了,今天我到你房間好不好?」

  「不好。」

  蔣呈禮直言拒絕,見舒忻宇回頭,淡淡往這兒瞥了一眼,便面無表情地逕自上車,他忽地有些擔心,因為這不像是平常的她會有的反應。

  假若她真的誤會他跟艾玲的關係,肯定要怒氣沖沖地指著他大罵野獸,並怨怪他怎可如此玩弄別人感情,可她沒那麼做。

  她只是看著他,以那淡得近乎扼殺了所有感情的眼神。

  莫名地,他產生了一股不安的感覺。

  這是他不曾嘗過的不安,為了一個人為他產生的反應而七上八下地擔憂,甚至緊張。

  在車上,他甩開丁艾玲,試圖與忻宇攀談,她卻從頭到尾只是「嗯」和「喔」,後來索性撐著臉閉眼裝睡。

  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麼了?

  他慌極了,因此等他們一到達飯店,蔣呈禮再也耐不住,Check  in之後他便上前拉過舒忻宇的手,她嚇一跳。「你——你幹麼?」

  這一次,換蔣呈禮不回答。

  於是舒忻宇便在工作人員詫異的目光下被擄走,丟進電梯,到了樓層又被扯出來,接著被狠狠地推入房間——

  「砰」一聲,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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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1:56:55

第6章(1)  

  時值傍晚,房內有些昏暗。

  「啪」一聲開了燈,舒忻宇不解地望著眼前一臉緊繃的蔣呈禮。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這種帶著一點煩悶、一點憂心,以及不安的表情。

  「你怎麼了?」

  她掩住胸口,心跳正跳得厲害,他注視她的方式太緊迫,表情嚴肅,不若往日笑笑地,她好不習慣,也好緊張。

  她不懂他想幹麼。「你——」

  「我知道不是你。」

  她莫名其妙。「什麼東西不是我?」

  「絆倒艾玲的人。」蔣呈禮回答,接著煩躁地扒梳頭髮。「工作人員也知道不是你,但艾玲很難搞,我們得讓她的心情好了才可以順利工作,這樣明後天我就可以帶你去玩。」

  舒忻宇聽著,先是睜大了眼,接著吐了口氣。「我知道。」

  「嗯?」

  她白他一眼。「你以為我們認識幾年了?這種事你不講,我一樣可以感覺得到。」

  而且發生那件事後,工作人員看著她的目光多是無奈和不好意思,而不是鄙夷。她不是笨蛋,沒遲鈍到那種程度。

  蔣呈禮聽了,隨即舒開了眉,可下一秒又聚攏。「既然這樣,你在不高興什麼?」

  「嗄?」

  「你在不高興吧?若不是這樣,你不會露出這種表情,而且你這個樣子……」

  「怎樣?」

  「我看了不舒服。」蔣呈禮歎口氣,指著自己胸口,苦笑。「這裡悶悶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打到一樣,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你、你你你……」天!

  他露骨的表白令舒忻宇瞬間怔住,臉龐像是瞬間被火紋到似地燙紅。她不可置信,這樣的台詞壓根兒不像是從蔣呈禮口中說出來的,而是哪個情竇初開的小伙子……

  她紅著臉,一張嘴開開合合說不出話,蔣呈禮乘機上前擁住她。「為什麼不開心?」

  舒忻宇整個人都軟了,她喃喃:「我沒有不開心……」

  「說謊。」蔣呈禮才不信。「是因為艾玲?」

  確實是因為那個女人,可她不是誤會他們的關係或是怎的,純粹是為了——

  「我怕跟你太好,壞了那阿里不達的心情,影響你們工作啊。」講出答案來,舒忻宇鬆了口氣,伸手回抱他,在這裡的話,就不用顧忌了。「畢竟我只是跟來玩的,幫不上忙,至少也不要妨礙到你們嘛!」她可是用心良苦耶!

  「不過……」歎了口氣,她表情變得幽怨。「理智是這樣想啦,但我真的滿不爽的,所以才會那樣……唉唷,你不要理我。」講著講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瞭解蔣呈禮,儘管他很亂來又很沒節操,可一旦說出的話在收回之前一定會貫徹到底,如果他真要跟丁艾玲怎樣,第一天就會跟她說要分手。

  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彆扭的表現竟惹來他這樣的反應,以及那樣的話……

  唉,慘了。

  「你是不是從沒談過戀愛啊?」

  她這問題令蔣呈禮眉頭一緊,可並非是被看不起的不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這個問題打從他們認識到現在,舒忻宇便已問過無數次,而他的答案也始終一樣——戀愛不是很麻煩嗎?

  是啊,很麻煩,一旦開始談戀愛,心便不是自己的,便受到那個人的影響,他難過的時候你難過,他開心的時候你開心,無法再隨心所欲,只顧著自己的感覺,談了愛情,連野獸都要進化成人。

  想到這兒,她一笑,問他:「你知道《美女與野獸》的故事吧?」

  他失笑。「廢話。」

  「裡面的野獸後來變成人……你曉得為什麼嗎?」

  「因為解開了咒語?」

  舒忻宇笑了。「笨蛋,是因為愛……」

  說著,她吻上了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吻蔣呈禮,帶著一種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憐愛。

  蔣呈禮的唇如他給人的印象一般淡薄,可每次總是能夠吻得她渾身發燙,難以自持。舒忻宇學著他的方式,探出舌尖,細細描繪著他的唇型,每一個動作都是甜蜜而舒暖的。

  她吻法生澀,像極了小狗在舔吻主人,可其中充滿了對他最深切的關懷及眷愛,蔣呈禮的心暖了,一股熱能隨著她的唇注入他冰冷已久的身體,像是被一道溫暖光束包圍,他感動著,在這一刻明瞭自己的心情。

  他,是喜歡她的。

  若不是這樣,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會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開口許諾要和她交往。他喜歡她,千真萬確。理由?太多了他找不出來,唯獨可以確信的是,他的人生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她,是他的光。

  「呈禮?」見他久久沒反應,舒忻宇面紅耳熱,有些緊張。糟,她是不是……用錯了方法?

  蔣呈禮扯唇一笑,下一秒,他不再居於被動。

  舒忻宇感覺手腕被人扯住,接著一股極大的力量拉著她直往房間深處,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她已踉蹌地跌坐在白色的柔軟床鋪上,男人的身體很快地壓了上來。

  「你、你幹麼?」這突來的發展震懾得舒忻宇不知如何是好,她嚥了嚥口水,感覺喉頭一陣發熱。

  蔣呈禮始終沒回應她,可他的目光替代了回答,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流連,似要藉此穿透她的體膚,燒融她的心。他桎桔在她纖腕上的大掌如烙鐵,炙得她一陣頭昏腦脹。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展露這樣毫不掩飾的渴求,好似他是溺水之人,而她就是唯一的浮木……

  原來,過去他真是掩藏得太好。

  他因她不習慣的侷促模樣而笑,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內落下一吻,繼而探出舌瓣,以畫圈的方式輕輕舔舐她的手心。這感觸有點癢,又有點麻,她為此輕顫,微微睜眼,這時,她聽見了蔣呈禮俯在她耳畔的言語——

  「小宇,我真喜歡你。」

  轟地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胸口爆炸了。

  他的話語就像是那個引信,點燃了她。舒忻宇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得到一個男人這般甜蜜的對待,好似她是個珍寶,而且,那個人還是蔣呈禮……

  莫名地,她落下淚來。

  「小宇?」蔣呈禮驚呆,收回手,看見她縮成一團哭泣著,感覺胸口也似被人擰緊,他神情緊張得有絲狼狽。是他嚇到她了?

  淚水來得太突然,舒忻宇一點準備也沒有,只能任其流淌。她只是覺得……

  「討厭……」

  「討厭?」

  她哭著,不敢置信自己用的竟是這樣柔膩的語調。「討厭……」

  她搖頭,連自己也莫名地感到抗拒,蔣呈禮為此發悶,得不到回答,索性將她手腕制服於臉頰兩側,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討厭什麼?」

  舒忻宇睜著眼,淚水滑落,回答不出來。

  她只是一逕搖頭、一逕落淚,可蔣呈禮感覺得出,她抗拒的並非眼下的行為,而是更深層的——一個埋藏在她體內已久的東西。

  他想知道那是什麼。

  「討厭什麼?告訴我。」

  他問得輕,可手上力道卻很重,蔣呈禮劉海下的眼閃著不容拒絕的光,他蓄勢待發,壓制在她身上的模樣似一隻豹,而這只豹正眈眈地俯瞰著它的獵物,像在下一瞬間,便要徹底撕裂她。

  只是想像,舒忻宇渾身上下便已開始發疼,她本以為自己承受得住,她可以處理得很好,但實際上她辦不到。無理取鬧的嫉妒在她體內主導著她的心緒,她不願意承認,偏偏蔣呈禮不許。

  「我……我討厭……」舒忻宇閉上眼,她不想見到他聽了她的話語後的反應。「我討厭我不是你第一個這樣對待的女人……這好不公平……」

  可講著講著,她明白自己是任性了,畢竟這是兩人交往前的事,她不該、也不能這樣計較。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緊張得提到喉頭的心,因她這句話而安歇下來,蔣呈禮注視她的眸光瞬間變得柔軟。若有鏡子,他一定會意外自己竟然露出這樣的眼神。

  她渴望獨佔自己的想法令他胸口一陣熱潮湧上,蔣呈禮苦笑,感覺自己的慾望正緊繃得厲害,又不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顧慮她該是第一次,他原本想要慢慢來,可現在,他知道不行。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嗯?」

  「別哭了。」他親吻她眉心,第一次如此渴盼自己能如初生的嬰孩一般純潔,因為在他身下的她就是這樣,她把完完整整的自己給他,可他呢?他又可以給她什麼?

  他甚至有些慚愧起來了。

  「不過,也許等一下……我會讓你哭得更厲害。」

  「呃?!」

  他這句話包含了太多教人害羞的情色成分,舒忻宇一下子止住了淚,見他像要證實自己所言不虛一般,將早已勃發的慾望炙貼於她敏感腿間。儘管隔著兩層牛仔布,她還是明確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這個男人,究竟有多想要她。

  明白了這一點,舒忻宇鼓起勇氣,伸手環住他。他肌理的感觸鮮明地印在她的手心——這是她的。

  全部都是她的。

  這樣的行為,若不是出於兩個相系的人,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但對象是他,她想要擁有他的慾念比什麼都強烈。舒忻宇緊緊環抱著他,拋去所有生為人類的羞恥,在這一刻,她願與他一起成獸。

  「快一點……快一點變成我的。」她在他耳畔呢喃,像一種祈求。「讓我哭……快一點。」

  「傷腦筋……」蔣呈禮苦笑。

  要知道,野獸是最禁不起挑釁的。

  偏偏有人仍不怕死。「你……你是男人吧?不要一直磨磨蹭蹭的……」

  「很有勇氣,不愧是我的小宇。」想不到這種時候也會收到她的挑釁,蔣呈禮有一股大笑的衝動。「一開始也許會有一點不舒服……忍耐一下,嗯?」

  舒忻宇點點頭。說真的,她腦子裡已經想著隨便他怎樣都好了……

  於是,野獸張牙舞爪開始進犯。它以利爪剝開獵物,細密地品嚐,隨著加深的動作令她迷亂,他以所有能感覺她的方式感覺著她,無一遺漏,舒忻宇只覺自己像捲入一陣激越浪潮中,載浮載沉,眼花撩亂,過於陌生的情潮使她不安,她伸出手來,求救似地環住了戀人厚實的肩。

  她纖細的身軀因他的每個撫觸而顫抖,又熱又麻,又麻又燙。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竟秘密地藏了這麼多教人意外的感受……

  因為這個人。

  他不只佔據了她的心,也啃食了她的人,再這樣下去,她不能沒有他。

  他的動作沒停,熱切的溫度逐漸安撫她,使她不再繃緊,可被佔有的痛楚仍比想像中的還要鮮明,舒忻宇有一剎那的暈眩,因從未感受過的疼而整個人縮成一團,可憐地發出嗚咽。「痛……」

  「痛嗎?」蔣呈禮小心翼翼,停下動作,親吻她因疼痛而揪緊的眉心。

  事實上,這種進退兩難的折磨也使他忍得辛苦,他涔下熱汗,想著至少先退出自己,別再讓她這麼難受。可舒忻宇像是覺察到他的意圖,捉住他手臂。「你敢出去,我、我宰了你……」

  他傻眼,有必要到宰他嗎?「可是,你……」

  「沒關係,我可以!」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見鬼了,怎麼會這麼痛!

  蔣呈禮哭笑不得地望著她如壯士斷腕般下定決心的神情,明白她是為了自己才如此忍耐,胸口驀地浮現一股暖流。他笑著,仍是抽離了自己,見她為此不甘,淚眼汪汪地正要開口,他阻止她。「放心,我沒打算不做。」

  實際上,到了這種地步,真要他不做也太不人道了。

  「那你……」

  「你還不習慣,我應該慢慢來的。」

  他說著俯下身,像個虔誠的信徒,重新膜拜她。他吻過她的腳尖,一路撫至她的深處,他尋找著能夠使她快樂的路徑,尋尋覓覓,連路邊的小石子都得到他無微不至的關照。剛才的他似一道熱浪席捲她,但這一次,他換了個方式,像滴水穿石一般地滲透,她不再那麼痛楚難忍,終於緩慢地接納他。

  「小宇,你的裡面……好熱。」他吟歎著親吻她,讚許她的努力。「我還以為我要融化了……」

  蔣呈禮彷彿沉醉其中的模樣令舒忻宇渾身一顫,分明還覺得疼,可在對方極有耐心的撫摸下,她的肌膚再度湧上熱度,她被他充滿著,被他滿足的姿態吸引,原本的痛覺逐漸轉化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觸,又麻又瘁又燙……

  下一秒,她笑了。

  她的笑牽動到仍滯留於她體內的蔣呈禮,他不解。「你笑什麼?」

  「我在笑……現在這樣,好像是我把你吃了一樣。」

  她輕輕按著下腹,那兒因他的充實而熱。這句話令蔣呈禮意外地挑眉,她笑得開心,純粹得使他心口發緊,幾乎屏息,他不敢置信。

  「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而這些年,他又是怎樣讓自己錯過她的。

  「抱歉,本來想要手下留情的……不過,應該是辦不到了。」

  「咦?啊?」舒忻宇迷迷糊糊的,還不及反應,便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奪去呼吸,她不自覺尖叫出聲,他像一把火燒灼著她,隨著一次次進犯的動作將她每一個細胞焚燒成灰——

  她幾乎以為自己要蒸發了。

  她被動地承受著他施予的一切,正因為是第一次,所以面對慾望,她赤手空拳毫無準備,只能直接回應,無法掩藏,甚至連那種事後回想起來想咬斷舌頭的羞恥言語都說出口了。

第6章(2)  

  他真喜歡她這樣,總是單純地反應一切,包含這一刻,她已用她的身體告訴他,她有多麼地喜歡他。

  他的小宇。

  她強烈需索他的模樣令蔣呈禮胸口像是盈滿了難以形容的什麼,他被她容納了,兩人的身體沒有一絲空隙地貼合,他親吻她,輕輕撥開她因汗水而貼在臉側的髮絲,她迷亂地睜開眼。

  只這一眼,蔣呈禮便知道,自己被折服了。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發洩慾望在他的人生中向來是本能,因為需要所以做,滿足的不過是肉體的飢渴,他一直以為,就是這樣了。

  可在這一刻,迎上她純粹的、真摯的閃爍情意的目光,蔣呈禮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熱,那熱度凌駕了身體所產生的快感,溫暖得使他差點落下淚來。

  「呈……呈禮?怎麼了?」敏感地覺察他不對勁,舒忻宇撥開他額前劉海,擔心地問。

  「沒事。」他吻她,直到這一刻才領悟,原來從一開始,他的本能就已經選擇了她。

  所以,他才沒有道理地想讓她留在他身邊。她不知道,並非是她被野獸佔有,而是她自己馴服了野獸,而她也不知道,她的出現,究竟帶給野獸多大的救贖。

  不過,不知道也無所謂。

  因為這一輩子,他是不可能放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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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店房間內的電子鐘螢幕,顯示著早晨七點。

  厚重的窗簾遮去大半的光,但仍有些光束狡猾地透過縫隙鑽了進來,刺入蔣呈禮緊閉的眼。他睜開眼,像個剛醒的獸般慵懶地伸展四肢,感覺體內有股暢快的滿足感。他漂亮的唇一勾,知道這一切全是因為他身畔的人。

  舒忻宇。

  他在內心呼喚這個令他感到舒心的名字,她偎在他身旁,緊閉著眼,睡得深沉。她眼角仍帶著紅腫,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看起來活似被人蹂躪過,可憐兮兮,蔣呈禮看著,不由自主地俯身在她眼畔輕落一吻。「早。」

  舒忻宇動了動眉,嗯了聲卻沒醒來,看來他昨晚真是讓她太累了。

  不過怪不得他,哪個男人聽見自己喜歡的女人說「讓我哭……快一點」之後,還能手下留情的?何況,他可是一頭野獸。

  一想到自己竟越來越習慣她的稱呼,蔣呈禮便一陣好笑,他捏捏她嬌俏的鼻尖起身,走進浴室盥洗。昨天打他們進房開始便一路廝磨至清晨,最後倦極睡去,壓根兒無暇顧及吃食,如今身體慾望獲得滿足,換飢餓出來叫囂。蔣呈禮想了想,飯店樓下有餐廳,就外帶一些回來吧!她肯定也餓了。

  簡單地套了件T恤和牛仔褲,蔣呈禮走出房間來到一樓,結果不意遇見正要離開的丁艾玲,他禮貌性地招呼。「要回台北了?」

  「是啊。」丁艾玲眼眶泛紅,看起來像是哭過。她瞅望蔣呈禮,他頭髮微濕落在頰畔,眼色慵懶地帶著一股要命的性感魅力。這模樣她曾見過一次,而此刻的他,相較於那次兩人在飯店,更多了一種看似甜蜜的滿足感……

  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呈禮,你跟她——是認真的?」

  「再認真也不過。」

  這是他首次承認自己與另一個女人的關係。只要他說了,就代表事實。丁艾玲詫異。「你喜歡她?!」

  他吁了口氣。「艾玲,我們一直合作愉快,也一開始就講好了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所以我沒必要跟你一一交代——但若你非要個答案不可,那就是『對,我喜歡她』。」

  坦白承認自己終於領悟的感情,他忽地感到舒暢。他一直以為自己懶得愛、不想愛,甚至不懂愛,可他錯了,他其實一直都在愛,只是那情感像空氣,存在得太自然,以至於他每天汲取卻從來不曾領會……直到挖掘了她的心情,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原來,他也是一樣。

  丁艾玲因他這句話陷入沉默,她渾身一顫,唇色發白,像是遭受某種打擊。這時,後方傳來經紀人催促的聲音。「艾玲?車到了,可以走了嗎?」

  她嗯了聲,機械式地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你們……都會後悔的。」

  她眼神空洞,儘管話是對他說的,可感覺對像像是另有其人。蔣呈禮歎口氣,懶得多說,只簡單回了句:「保重。」

  這一次,她沒回答,只是顫著腳步離去。

  一早歷經了這般不甚愉快的對話,蔣呈禮心情也很難維持歡快。他隨意包了些食物上樓,見舒忻宇還睡著,胸口驀地浮現一股安心感。他走上前,忍不住幼稚地撲上床。「該醒了!」

  「哇!」一時被過大的震動震醒,舒忻宇大驚,睜開眼,下意識想爬起來,結果卻一陣腰酸背疼。「痛痛痛痛痛……呈禮?」

  「早安。」蔣呈禮笑咪咪的,看見她剛醒的眼裡映著自己,明白這比什麼都要令他開心。「肚子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這……」她表情仍有些迷茫,望了望四周,確定這是飯店房間,然後看向眼前一臉笑意的男人,最後再看向自己……

  「啊!」她叫一聲,白皙的臉在瞬間脹紅,急忙以被單遮住自己裸了大半的身軀。這……昨天……她跟呈禮……

  不想還好,一想起來舒忻宇便一陣暈眩。她居然跟他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甚至還不顧羞恥地說了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話……

  她想死啊!

  「生米煮成熟飯,現在後悔來不及了喔,小宇。」認識十多年,看見她青白紅三色交錯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蔣呈禮好氣又好笑。「還是你想始亂終棄?」

  「嗄?」她嘴巴張成O字形,不可置信。「始亂終棄?你敢跟我講這四個字?你該不會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因為你『始亂終棄』我朋友?!」

  「你朋友?你是說……唉呀,我想不起來了。」他當真陷入苦思,索性放棄。「我跟她那個應該叫你情我願……不對……正確來說是各取所需,或者叫不吃白不吃、配合演出——痛!」她一掌狠狠拍在他腦袋上,蔣呈禮吃痛,隨即討饒。「好好好,我錯了,對不起,別生氣,嗯?」

  他字字句句都好甜,任舒忻宇內心再火都氣不下去。她望著這傢伙明顯討好的臉,再想到過去他對她朋友,甚或是其他女人……她不禁掩面歎息。「我真是何德何能……我本來還發誓這輩子死都不要跟你走到這一步……」

  但愛情豈容她隨意控制,要或不要?即使是最差勁的對象,可從一開始,她就對他放下了心。正因有心,才始終離不開,只要能夠在他身邊,呼吸一樣的空氣,都令她幸福得快要落淚,現在更不用說,領受過他所能給予的巨大快感與甜蜜擁抱,她真怕自己這輩子無論如何都別想離開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為此感到害怕,抑或是感到開心。

  舒忻宇為自己矛盾的心思歎息,蔣呈禮聽著,卻產生一股鬱悶。「但我很高興我跟你走到了這一步。」

  「咦?」

  「我不知道,跟自己喜歡的人做愛,原來竟然這麼舒服。」舒服得像是腦髓都要被抽乾了,失去了一切理性控制,他放任自己,臣服在她散發著愛的芬芳裡,幾乎上癮。「我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你不是嗎?」

  他直白的語句令舒忻宇的心怦怦跳,臉更紅。「我不知道,我又沒人可以比較。」她偏要嘴硬。「等哪天我跟別人試過之後再告訴你答案——哇!」

  一個巨大衝撞使她再度倒落床鋪,儘管床墊柔軟,但過分疲乏的身軀還是抵受不住。「你幹麼——」下一秒,她噤了聲。

  他驀地壓制住她,舒忻宇還不及釐清他要幹麼便吃痛。「痛……」

  老天,他居然咬她!

  舒忻宇不可置信,秀眉因痛楚而顰起。喔,肯定流血了……

  蔣呈禮在她肩上製造了一個鮮明牙印,他抬起身子,眼色狂暴,沾染著些許腥紅的唇角帶著一種堅決。「你敢跟別人試,信不信我讓你永遠下不了床?」

  她一定是腦子壞了。

  正常人聽到這種警告該是害怕得渾身顫抖、逃之天天,事實上,她也在抖,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為著莫名浮現的感動。

  「我真的……變得不正常了。」她歎息,哽咽著抬手環抱他。

  他言語中強烈的在乎滿足了她的心。其實醒來之前,她一直都很怕,他們的關係還不夠確定,即使身體相系也不能代表什麼,她怕,等她醒來,他會告訴她,他嘗過一次,覺得夠了,他們到此為止……

  可如今,那個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像王者一般閒適地俯瞰這個世界的男人,終於走下山來,踏入她所在之處。

  只是這樣,就足以令舒忻宇感動得落淚。

  「天……我好開心……」

  見她紅著眼眶像要溢出淚來,蔣呈禮苦笑著俯下身,在她眼畔落下親吻,嘗到那微鹹的滋味,令他舌頭一陣微麻。「好了,起來吃東西吧,等下還要帶你去玩呢!」

  舒忻宇吸吸鼻子,抽了張面紙抹淚。「玩啥?」

  「嗯,香蕉船、甜甜圈、水上摩托車啊,或者你想去浮潛?」

  喔,聽起來都好吸引人,可舒忻宇卻面色發白。「你確定我玩得了?」

  「很累?」

  「廢話!」她幾乎要翻桌。「既然今天安排了這麼多有趣的活動,幹麼昨天還把我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煎煮炒炸樣樣來?!要命,我現在只想睡覺……」說到這兒她便一肚子哀怨。「都是你害的啦!可惡……」

  好吧,自己不怕死的煽風點火似乎也是一大問題。

  蔣呈禮笑了,伸手環住她。「好啊,那我們就一整天待著,不要出去……」

  「你不嫌無聊?看你一臉神清氣爽,應該是睡飽了吧?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正要開始睡而已喔。」

  「沒關係啊,有你,我一點都不無聊。」

  這是真的。從遇上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看膩的人生風景似乎多了另一種鮮艷色彩,每天醒來便期待著能夠見到她,她又會有什麼反應?她會說怎樣的話?又會有怎樣的表情?不知不覺間,他的心思早已被她奪走,也得到了難以言喻的莫大快樂。

  吃飽喝足了,舒忻宇再度睡去。

  屬於墾丁的艷陽正熾,窗外是一片瑰麗的海色,他起身,毫不戀棧地將窗簾拉上,室內恢復了昏暗。

  床上,他戀慕的人兒正睏倦地酣睡,那遠比任何他見過的景色還要吸引人。蔣呈禮拿起相機,一次又一次,以不驚擾到她的方式按下快門。

  這一幅畫面,他想,將會在他的記憶中,停留很久、很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9 11:59:12

第7章(1)

  結果,難得來墾丁一趟,舒忻宇看的不是什麼藍天大海美麗沙灘,而是飯店房間頂上的水晶燈,究竟用了多少片……

  她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回台北,一路上,蔣呈禮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閃光閃很大,她在旁人眼光下不好意思,索性不理他,偏偏他大爺仍在她身後直繞,「小宇」、「小宇」地嚷個不停。

  「你現在這樣好像從野獸變成了家畜……」舒忻宇受不了。

  蔣呈禮不以為意,仍舊摟著她笑咪咪的。「喵∼∼」

  「什麼跟什麼!」舒忻宇哭笑不得,只好任由他膩著,內心卻是萬般甜蜜,連走在回家路上看慣的風景都覺得特別不同。她抬手遮掩頭頂略遜墾丁一籌的艷陽,隱約看見公寓樓下有個身形高壯的男人徘徊,她咦了聲,睜眼細瞧。「呈禮,那個人……是不是嚴學長?」

  「嗯?」蔣呈禮眉一挑,銳眸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男人身材健碩,短T下的膚色曬得古銅,臉上蓄著大把鬍髯,像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流浪漢。他皺了皺眉。「嚴緯凡?」

  這一喊,那人立即轉過身來,看見他們,臉色興奮得瞬間放光,整個人衝上前。「呈禮、小宇——」

  「哇!」舒忻宇還不及反應,便被緊擰著眉的蔣呈禮擋在身後。

  嚴緯凡毫不在意,笑意不減地望著睽違兩年不見的學弟妹,有種得救的喜悅。「求求你們收留我吧!」

  這下,兩人異口同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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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洗了個澡,舒服多了。」嚴緯凡一邊走出浴室,一邊拿毛巾擦拭頭髮。他體格高壯,蓄著平頭,一身皮膚曬得黑黑,他把蓄了三個多月的鬍子剃除,露出一張精悍陽剛的臉,終於從流浪漢升格為……工地大叔。

  「兩年沒回台灣,你們還是沒什麼變嘛!」他咧嘴一笑,看向舒忻宇。「不過,你倒是變得漂亮啦,以前看起來像個小伙子似的,現在可有女人味多了。」

  「真的假的?!」舒忻宇詫異,粉白的膚色透出紅暈,對這意外的讚許有些驚喜。

  蔣呈禮在旁看著,嘖一聲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跑到亞馬遜去了?怎會突然回來?」

  「我們那組團隊有人感染瘧疾,所以計劃暫時停擺,在他痊癒之前我有一段時間的假,但應該不會太久。」

  嚴緯凡和蔣呈禮同是M大畢業,不過兩人方向不同,一個朝向商業,一個走向自然,嚴緯凡足跡因而踏遍大江南北,標準浪子一個,在這次回台之前,是受一個生物研究機關委託,進行亞馬遜雨林生態的拍攝工作。

  「你想住這兒,沒門兒。」蔣呈禮一下子便看出他的打算,他不可能笨到接受一顆電燈泡卡在他跟忻宇之間,何況這顆燈泡瓦數還不小。

  「欸,幹麼這麼不近人情?以前不是都不介意?」嚴緯凡早習慣這學弟目中無人的態度,從大學時就是這樣。至於他為何能夠忍受到現在嘛……

  「小宇,你人最好,不會捨得看學長我流落街頭吧?」

  「嗄?」忽然被人扯住,舒忻宇一愣,對他的動手動腳無可奈何。「學長,你這動不動勾肩搭背的習慣還在啊?」

  嚴緯凡哈哈大笑,果不其然看見蔣呈禮看似平靜的眼中冒出火光。

  「小宇,別上他的當,他有的是錢,住得起旅館。」他聲音溫度驟降。「好了,放手。」

  「嗯?」這顯而易見的佔有表現,跟大學時那種分明不爽,卻又不知該怎麼表達的樣子完全不同,嚴緯凡抬眉。「你們兩個,該不會……」

  「啊,電話響了!」

  聽見鈴響,舒忻宇跑開去接電話,剩下兩個男人對坐餐桌。嚴緯凡一臉不可思議地摸了摸下巴。「真沒想到……我以為小宇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什麼意思?」

  「喂喂,幾年不見,犯得著用這種殺人眼神瞪我嗎?」他嘖了聲,故作一臉害怕。「你這小子真是轉性了,以前從沒看過你這麼在乎別人感受……」喔不,是有,但對像僅限為「她」。「她啊,喜歡你不是嗎?」

  「這我知道。」他嘴角一勾,直到這一刻,表情才轉好了些。

  「她一面喜歡你,一面又不想跟你變成這種關係,大學的時候我叫她告白,她不願意,我問她為什麼?你對她特別是眾所皆知的事,她說她知道,但這種特別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尤其那個人是你。」講到這,嚴緯凡歎了口氣。「我是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上你哪一點啦,不過既然都在一起了,就多給她一點信心吧!」

  蔣呈禮沒說話,可眼神在這一刻轉暗。嚴緯凡這席話就像是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他胸口,他避無可避,被切實而不留情地刨出了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實——

  「我確實不知道。」

  「嗯?」

  蔣呈禮沉默了,可疑問始終在他心底徘徊。他確實不知道……忻宇究竟喜歡他哪裡。

  自小眾星拱月,旁人的愛啊喜歡什麼的他早已習慣,因此得知忻宇喜歡他的時候,他並不覺得奇怪,甚至視為理所當然,但現在仔細一想,她其實一直都在抗拒他。

  明明喜歡他,喜歡到要哭出來的程度,可說要和她交往的時候,她卻拒絕了,還說唯獨跟他不想變成這種關係……思及這一切,他內心蒙上陰影。

  即使不想承認,可嚴緯凡的話還是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

  見學弟臉色不對,嚴緯凡撇了撇嘴。「好啦,不談這個,倒是你,有沒打算加入我們這個Team?」

  蔣呈禮抬眉,對學長忽來的邀約不解,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那夥伴染了病,也不知道何時會好,經費有限,我跟他們說我回台灣也許找得到人加入……這案子拍了兩年了,我不想再拖下去。你啊,這些年老拍些商業攝影,也該膩了吧?你人像是拍得不錯,但我知道,你真正拍得好的是景物。」

  大學時,他在一次成果展上見到這小子所拍的街景照,那是一幀破舊傾頹的老屋上攀滿了翠綠葛籐,開著粉色花朵的照片,畫面寧靜和諧,兩種衝突的事物融合得那般自然,美得懾人心魄。那時他一見,驚為天人,決定死都要跟這小子認識——

  後來他才發現,他的作品跟他的人一樣,一樣地衝突,也一樣地諧和。他看似冷淡,對任何人事物都不感興趣,但掌鏡時散發出的熱情卻又教人不容忽視,而傲視天下、從不把他人觀感放在心裡的他,卻只在乎一個女孩,她的喜怒哀樂。

  「這是個不錯的機會,我一直很想拉你進來,考慮看看吧!」

  蔣呈禮抿唇不語,像是陷入思考。良久,他回道:「我會考慮。」

  沒直接拒絕就表示他有興趣,嚴緯凡勾了勾唇。「安心吧,不會去太久的,了不起半年。」

  半年……咀嚼著這個數字,蔣呈禮想起自己當初受聘於廣告公司之前,也不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機會,只是不知哪個人大嘴把這事傳了出去,然後,小宇跑來問他:「聽說你要去國外,是真的嗎?」

  那時候的她,刻意問得輕快,但聲音和眼神幾乎都在顫抖,好似他點個頭,下一秒她就會直接哭出來一樣。

  他記得自己愣了很久,然後一笑,下意識回答:「沒有啊,你從哪兒聽來的?聽錯了吧?」

  於是,她的表情像是安心了。

  回想起來,他也不明白自己當初究竟是著了什麼魔,只是很自然地不想看見她憂鬱悲傷的臉,也不想就這麼離開她。

  「呈禮,剛有個叫蔡友博的打來,就那天在攝影棚問我有沒興趣當Model的,他、他問我考慮得如何了……」舒忻宇回來,搔了搔頭,一臉茫然。「奇怪,我記得我不是拒絕了?」還考慮個什麼?

  「喔,我跟他說你還在想。」這蔡友博果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搞得到他家裡號碼。

  蔣呈禮收回方才走遠了的思緒,笑了笑。「我那時不是說了,你可以試試看,而且拍你的人會是我?」

  「是沒錯啦……但我是完全外行耶,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超不上相的。」她吐舌。

  「叫小宇當Model?哪個人這麼慧眼識英雄?」

  見學長一臉興致勃勃地問起,舒忻宇無奈地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結果嚴緯凡聽了,先是一愣,最後大聲叫好。「哈哈哈!不錯啊,聽起來滿有意思的,負責掌鏡的人是呈禮吧?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大問題?」

  「可是……」真的可以嗎?她……適合嗎?

  「又不是拍個照你這輩子就要走這條路了,當作一次難得經驗嘗試看看也不賴啊,也許意外適合,你就可以從每天跟數字為伍的單調生活中解脫了。」嚴緯凡翻了翻白眼。「叫我每天面對那堆枯燥無味的報表,不如殺死我算了!」

  「她喜歡數字,而且要拍也僅只這一次,我不打算讓她走這一行。」

  蔣呈禮直接回答,嚴緯凡聽了,嘖嘖兩聲。「還沒結婚就把人家當成你的所有物啦?小心這種男人很快就會被拋棄喔!」

  「學長!」

  「哈哈!好啦,不打擾你們倆恩愛,我看啊,我還是早點摸摸鼻子,去找個肯收留我的地方實際一點!」

  逮到機會,蔣呈禮唇角惡意地勾起。「何不去找你的『嚴太太』?兩年不見了,夫妻倆該有不少話要說吧?」

  「你……這……」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終於扳回一城,蔣呈禮內心暢快了些,畢竟他就是不喜歡小宇跟別的男人太親匿,管那人有沒死會。「慢走,不送。」

  「不用你說我也會走的啦!」嚴緯凡受不了,離去之際不忘故意提醒。「小宇,等你哪天想甩了他的時候千萬不要客氣,知道嗎?」

  「不會有那一天的,你作夢去吧!」

  「呃……」見兩人到了門要關上的最後一秒也要吵,舒忻宇好不尷尬,尤其看見蔣呈禮的臉色因學長不怕死的挑釁而透出強烈不快,不禁噗哧一笑。「你跟學長還是沒變。」

  他嘖了一聲。「我只覺得他好煩。」

  舒忻宇哈哈笑,下一秒,卻有股極大的力道纏住她的腰,她唉一聲,拐倒在蔣呈禮腿上。「你幹麼?」

  「沒事。」他環住她,像個渴求溫暖的孩子,將額頭抵在她的心口,感受她越來越快的心跳。他一向倚靠直覺生存,如今一時面對太多需要思考的事,他思緒紛亂,需要靜心。

  「哪,小宇,如果我不在了怎麼辦?」

  他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舒忻宇怔了。「不在,你要去哪?」

  「隨便,也許是國外之類的……」

  喜歡上攝影這件事,在他的人生中始終是個意外。

  他的作品以人像為主,他覺得人們在鏡頭前面刻意掩飾自己的樣子很有趣,可實際上,相較於人物的多變及虛假,他反而喜歡景物那種亙古不變的平靜。

  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使她感動的那幀照片。

  先前他已錯失了一次機會,這一次……他不知道。

  「可能會去很久喔,半年一年的。」

  「這……」

第7章(2)

  舒忻宇怔著。蔣呈禮的天外飛來一筆,喚起了她多年前的回憶。

  那一年,畢業在即,她偶然自同學口中得知他可能會出國的消息,一時心慌,沒多考慮便跑去問他。當時呈禮說她聽錯了,可後來,她才從嚴學長那兒得知,是呈禮自己拒絕了那份邀約。

  他有他的考量——舒忻宇這樣告訴自己,一直沒有將那個理由放在心上,可直到這一刻,他這樣問她,她才恍然大悟,也許那時候,他拒絕,是為了她……

  真的嗎?她真的可以……這麼想嗎?

  「如果……你想去的話,就去啊。」

  即使不捨,即使寂寞,那也是他的前途,何況多年前,無論原因為何,他已經留下來,她應該要覺得滿足了。「是學長剛剛問你的嗎?我覺得不錯啊,難得機會,不去……很可惜吧?」

  蔣呈禮抬眸,墨色的眼靜靜睇望著她,看不出情緒,卻令舒忻宇冷不防打了個顫。不行,千萬不能被他看出她在逞強……

  「而且那是你自己應該決定的事,不用問我啦。」

  「是嗎?」她好豁達。

  他斂下眸光,收緊了力道,感覺她在他懷中,明明很近,卻又覺得遙遠。「小宇……」

  「嗯?」

  你究竟,為什麼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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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舒忻宇第一次來攝影棚,卻是第一次忐忑不安地踏進來。

  過去她也曾有一、兩次機會參觀攝影棚,或是替蔣呈禮跑跑腿之類的,所以工作人員看到她並不意外,直到她被介紹給業主,所有人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就是他們今天要拍的對象?

  「她就是小蔡推薦的Model?」業主將她從頭到腳盯看了一遍,點點頭。「OK,先拍個幾張試試吧!」

  接著她被推入化妝間,化妝師髮型師造型師一擁而上,在她臉上、發上、身上大做文章。這一次Lounge  Bar的Case,對方要的是一種冷艷疏離的性感,舒忻宇長相本就清秀,經由化妝師的巧手抹上眼影及假睫毛,戴上長假髮,女人味馬上三級跳——當然,前提是她得先閉嘴才行。

  「這、這件衣服會不會太露了一點啊?!」看見造型師拿來的一件小洋裝,舒忻宇瞪直了眼。「這哪是衣服,根本是破布嘛!」

  造型師翻了個白眼。他與蔣呈禮合作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純」的對象。「你是哪來的菜鳥啊?這是業主指定的造型,你穿就是,要挑工作回家挑,來了這裡就認命!」他轉頭,向另一個化妝師道:「親愛的,幫我把鞋子拿過來。」

  舒忻宇只好不自在地將那件低胸露背的高衩洋裝硬是套上去,造型師看了看,蹙著細眉嗯了一會兒,手指一彈。「好,把內褲脫了。」

  「什……什麼?!」

  「把內褲脫了,你想想等一下要擺的Pose,這內褲的痕跡都出來了,能見人嗎?!」

  舒忻宇快暈倒了,洋裝已經是低胸的,想當然不可能讓她穿胸罩,她罩杯又不大,為了做出乳溝效果,造型師硬是拿膠帶給她貼過來又貼過去,弄得她很想死,結果現在居然連內褲都要脫?!「你乾脆叫我裸奔算了……」

  「行啊,配合度這麼低,淪落到那地步也是遲早的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脫就脫!」

  她被他那個不屑眼神給氣到,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沒打算走這一行的事,見她脫下內褲,造型師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出去給蔣大攝影師看看吧!」

  一提到蔣呈禮的名字,舒忻宇心口撲通了下。這陣子,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名義上交往了,生米也煮成了熟飯,但他最近的表現……卻很奇怪。

  只要兩人在同一個空間裡,舒忻宇便能察覺他的視線如影隨形,他像無時無刻都在看著她,沒一秒放鬆,可當她回頭,問他「幹麼?」時,他卻又不言不語,怪裡怪氣得連她也跟著發毛起來……

  就像現在。

  一出休息室,她馬上便意識到蔣呈禮投射過來的目光。前一秒,他還在與業主交談,溝通等下要拍攝的方向,接著低頭檢視器材,然而一聽見她走出來的聲音,他便迅雷般地抬頭望了過來。

  他幽深的凝視令舒忻宇險些心悸,像是有人在平靜的池水裡扔下一枚石子,他眼神顫動,瞅得她胸口一陣發熱,感覺裡外都被他直直看透。

  「我的功夫不錯吧?」造型師一臉得意地炫耀成果,卻也不忘調侃。「不過小蔡究竟是打哪兒找來這株幼苗的?連叫她脫個內褲都在那兒扭扭捏捏的……」

  「哇哇哇!」要阻止已來不及,舒忻宇一下子熱了臉,急忙揪住根本擋不住太多的裙擺,果不其然看到蔣呈禮的目光放在她的「下體」之上……

  他看著她羞憤欲死的模樣輕笑。「oK,開工吧。」

  攝影師一下指令,全場開始動作,全黑色的佈景內擺著一把鋪上雪白毛毯的豹紋古典扶手椅,蔣呈禮調整好相機的位置,跟她說:「躺在那裡。」

  舒忻宇全無經驗,呆著。「怎麼躺?」

  造型師看不過去。「你不是看過企劃書了?就照那樣子躺啊!」

  舒忻宇只好喔一聲躺下去,這下造型師更抓狂。「你以為你是屍體躺棺材啊?!側躺、側躺!大腿交疊,性感一點,眼神要媚……拜託,你弄個死魚眼給我們幹麼?!」

  老天,想不到連個「躺」都有這麼大的學問,舒忻宇用盡各種方式「躺」,偏偏就是「躺」不對,加上穿得太少,又不習慣面對鏡頭,她肢體僵硬,表情麻木得跟埃及的人面獅身像有得拚。不過她應該要叫人面「失身」像吧,哈哈……

  蔣呈禮開口。「小宇,不要緊張。」

  「我、我知道啊……」

  「看著我。」他擱下相機,雙眼直視她。他眼神透著力度,替代鏡頭,緊緊捉著她不放。「你想像一下,現在你在一間酒吧,你醉了,躺在那兒,看著人們來去,覺得無聊……」

  他低醇的嗓音彷彿帶著魔力,催眠她。對,她現在在一間酒吧,她喝了酒,她醉了……

  下一秒,蔣呈禮頗無奈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你喝醉了會睡著,但你不用喝得這麼醉好嗎?」

  「喔。」想像太過,她還以為自己真的醉了,卻是醉在他迷人的嗓音下。

  舒忻宇重拾心神,放空自己,盡力依隨他的指令走,蔣呈禮墨黑的眼緊瞅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見她的肢體終於放鬆地伸展,嘴角不禁揚開一抹笑。「嗯,就是這樣,做得很好。你很美,小宇。你知道嗎?你是這裡唯一的女王……我的女王……」

  他的讚美輕柔得像一首詩,又重重地震盪舒忻宇心坎。

  她心房顫動,呼吸困難,感覺自己在他毫不保留的注視下幾乎要蒸發。過去這半個月,他都是用這樣的眼神,在她背後緊緊盯著她不放嗎?

  她想像著,烏眸盈潤,眼神迷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不自覺透露出一股媚態。她抿了抿唇,嘴唇熱燙得渴望親吻,她瑩白的膚在刺目的燈光下泛出一層醺人粉色。許多人以為攝影師只需要會拍照就好,事實上,他們要懂得掌控,懂得如何引導出連Model本身都不知道的一面,並且捕捉那一瞬間,才是真正的功夫。

  一旁的工作人員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不禁讚歎。「說真的,我還真沒看過蔣大攝影師搞不定的女人。」

  這句話有如尖刺一般瞬間扎入舒忻宇的腦中。她一僵,分明知道自己不該在意,卻還是難以自制。蔣呈禮捕捉到了她瞬間的恍神,神情因而變得嚴峻。「你在想什麼?!」

  他大喝,震懾了舒忻宇。「現在,你只能看著我!知不知道?!」

  攝影棚內鴉雀無聲,極少人見識過蔣大攝影師發飆的樣子,即使真被惹火了,他聲音也是輕輕冷冷的,唯獨這刻,他像座爆發火山,聲量近乎咆哮。「看著我、想著我、聽著我……現在,我只許你這麼做!」

  憑什麼!

  舒忻宇惱了,眼瞳內綻出火光,像一種無言挑釁。

  他霸道得只准她看他想他聽他,那他呢?

  可她的惱火僅只這瞬間,因為他正瞅著她,一瞬未瞬,目光炙燙得彷彿在說:對,他就是這樣,只看著她、想著她、聽著她……

  蔣呈禮拿起相機。

  快門響起的聲音伴隨著閃光燈起落,攝影棚內除此之外沒有多餘雜音。

  「你很美。」他的相機有如他真正的眼,他以此追逐著眼前羽化了的戀人,讚美既性感又甜蜜。「非常美,你美得讓我瘋狂。」

  舒忻宇嚥了下口水,喉頭一熱,她像是醉在他灼熱視線下,整個人像歡愛過一遍,無力地慵懶躺臥。兩人分明隔著一段距離,沒有觸碰,她卻覺得自己每一個毛細孔都像被他悉心撫過。

  於是,她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人。

  除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9 12:00:40

第8章(1)  

  攝影比預想中的還要早結束。

  這次試拍,蔣呈禮拍了近百張的照片,當他說「好了,可以了」的時候,所有人才如大夢初醒般紛紛開始動作。舒忻宇整個人還暈呼呼的,過於刺眼的燈光使她額際泌出汗來,有人給她倒了茶水,她接過一飲而盡,才發覺自己驚人地渴,好像整個人都被抽乾了似的……

  沒想到只是拍個照也能這麼累,舒忻宇仍呆呆坐著,看著不遠處一群人窩在電腦螢幕前討論,業主似是一臉滿意。「嗯,雖然跟我們原先所要的效果不太一樣,不過拍得很好,應該可以直接採用。」

  工作人員聽了這句話便面露喜色,想不到只是試拍便有這麼好的結果,只有蔣呈禮面色凝重,陡然吐出一句。「不行。」

  「嗄?」

  所有人驚呆,看著攝影師面容陰鬱,開口說:「這些統統不能用。」

  「什麼?!」每個人都以為聽錯了,包含舒忻宇。她臉色一白,整個人遭受不小打擊。統統不能用,表示拍得非常糟,而這絕對不會是蔣呈禮攝影技術的問題。

  落下這句話,蔣呈禮無視於所有人起身,走到舒忻宇面前。

  她看見他走來,面無表情地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我、我表現得是不是很糟……」

  她試圖擠出一個自嘲的笑,卻覺得連扯個嘴角都要花上半輩子的力氣,索性放棄。「對不起,我不該浪費大家的時間……我、我……」

  我會再努力——這句話還不及出口,她便被一股極大力量提了起來。

  她驚呼,蔣呈禮當著棚內所有人的面扯著她往休息室走,她穿著高跟鞋,被他拉得踉蹌,腳步一如她內心七上八下的。

  怎麼辦?呈禮是不是……生氣了?

  一進休息室,門關上,舒忻宇劈頭就道歉。「我、我真的沒經驗啊!表情啊姿勢的根本不知道要怎樣擺,我有試著不要那麼像殯儀館裡的大體了——哇?!」

  一個厚實的擁抱瞬間奪去她未竟的言語,舒忻宇一陣頭昏眼花,還不及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情形,蔣呈禮灼熱的嗓音便牢牢貼在她耳畔。「不是你的錯。」

  「嗄?」不是她?那是誰?

  「我忘了他們要的東西。」蔣呈禮悶悶道,聲音中卻隱含著一絲極淺的興奮。

  業主要的是冷艷、疏離,一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氛圍,可除了一開始的幾張,他後來壓根兒忘卻了一切,只懂得用相機取代自己的眼,追逐眼前這頭蛻化了的美獸。他拍得極盡瘋狂,被她吸引,彷彿入魔,直到照片拍出來,他一張張看著,這才清醒。

  「那些照片,全是為了我自己拍的,沒有一張用得上。」

  舒忻宇聽不懂。「不是因為拍得不好?」

  他苦笑。「不,是拍得太好了。」

  她太誠實,太不懂得掩藏自己,在他鏡頭下,她的眼神帶著一種驚人熱度,像要燒灼了所有看見她照片的人,而她的這一面只該是屬於他的,他不可能大方到將之拿去跟閒雜人等分享。

  「那……要怎辦?重拍嗎?」拍得太好也要重拍?這業界會不會太辛苦啊?

  「不用了,我捨不得。」蔣呈禮扯唇一笑。此刻,他抱著她,心跳劇烈,額際因過分的興奮而泌出汗,他太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樣……單純拍攝真正喜愛的人事物,不受任何規範拘束。

  「反正只是試拍,我會再請小蔡找其他合適人選。」

  舒忻宇聞言並不失望,反倒鬆了口氣。「這也好,再讓我來一次我可受不了……厚,這頭髮超礙事的!」

  見她一臉不耐地拉扯著那頭長鬈發,蔣呈禮笑著加深擁攬她的力道。「造型師的功力不錯吧?而且……你裡面真沒穿?」

  「呀!」蔣呈禮的手壞心眼地自那根本稱不上是布的衣料上滑過,她像觸電,臉紅耳熱,這才想起裡頭空無衣物的羞人事實。「你你你……你的手給我放尊重點!」

  「喔?怎樣尊重?是不是……不要這麼碰?」

  哇哩咧,舒忻宇腦子簡直像有團火球,熱呼呼的,這傢伙故意反問,手還給她示意似地一路從她腿側輕撫至腰際,她背脊一陣麻顫,身體湧現甘美的熱度,再這樣下去,絕對會很糟糕。

  「你、你別忘了這裡是休息室,其他人還在外面……」

  「嗯,我沒忘。」舒忻宇安下心,不料他下一句卻說:「不過,我不介意。」

  「嗄?!」

  「你不是動不動罵我野獸?你認為……野獸會在乎地點的問題嗎?」他笑得壞心,手腳也不安分,儘管沒真正碰觸她敏感的地方,但那種帶著挑逗意思的觸摸,即使是搔癢般的力度也讓舒忻宇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你不在乎我在乎啊!」這事關她的一世英名,雖然好像不存在那種東西……

  「我保證,你很快就會不在乎了。」蔣呈禮笑了笑。「不對,應該說是沒辦法在乎。」

  這下舒忻宇臉上青白紅交錯,精采至極。不知何時,蔣呈禮的手已透過布料,直接探觸到她的體膚。兩人身上溫度既高且熱,似岩漿般相互交融,她幾乎以為自己被焚燒殆盡了。怎麼辦?她好像真的不太在乎了……

  「我……」蔣呈禮厚實的唇瓣壓下來,阻絕了她剩餘的語句。

  他的吻像是個武器,一舉侵入,熱切得像要吞噬她的一切,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隱忍。第一次,蔣呈禮如此渴望自己真是一頭野獸,這樣,他便可毫無顧忌地直接要了她,將自己深深地埋入她的濕熱柔軟,似要一輩子緊密糾纏,再不分開——

  在理智還能發揮作用之際,他放開了她。

  舒忻宇面色酡紅,神智迷離,烏潤如玉的眸映照出他壓抑的模樣。他忽問:「我有多久沒碰你了?」

  這般露骨的疑問讓她怔了,她回得結巴。「這……好像快一個月……」

  蔣呈禮貼著她膚觸細緻的臉,笑了。「原來你有在數啊。」

  「是你問我的耶!」搞得好像是她有多慾求不滿似的。

  好啦,不能否認,確實有一點。

  她為此不滿,有些賭氣,蔣呈禮看著,嘴角的笑益發柔和。「正確來說,是一個月又零三天。」從墾丁回來之後。

  想不到他計數得如此仔細,舒忻宇赧顏,可仍嘴硬。「所以?又不是我叫你別碰我的……」

  「我知道啊,但拍攝前,我希望能把你當作一般的Model看待,想不到……唉,還是失敗了。」

  他無奈地扯了扯唇,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思量自己究竟要用怎樣的方式拍她?他不斷揣摩,試圖用自己的眼取代相機,捕捉她的模樣,想了一遍又一遍,豈料最後卻失去控制,悖離業主的需求。但對這樣的結果,他竟是有些欣喜。

  已經太久,他不曾為「自己」拍過照片,幾乎要遺忘那是什麼感覺,那種不受任何束縛的純粹自由……

  他拍得任性,卻也暢快。

  「小宇……」他於是感激地抱住她,他的女人,貼在她耳畔細細喃語。「我餓了,你打算怎樣餵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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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想見,蔣呈禮的「餓」,絕不會是一般人認知的那種「餓」。

  為了不讓這頭野獸餓過頭,當真將她「就地享用」,舒忻宇幾乎是用閃電般的速度換裝,而這段時間,蔣呈禮便在休息室外與業主對峙。

  「這次拍的照片,統統不能用。」

  業主氣得吹鬍子瞪眼,發下狠語。「你確定你拍得出更好的?」

  蔣呈禮不置可否地笑著,聳聳肩,看見舒忻宇出來,撂下一句「再說吧」便帶著她離開攝影棚。

  回到家,舒忻宇還是不放心。「這樣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了不起就是找別人而已。」不過他有自信,在這個業界,他的價碼和實力向來最符合業主需求,除非他們打算提高預算或降低水準,不然他都是最適合的人選。「我不喜歡拿這種意外拍出來的照片交差。」

  做攝影師這一行,感覺很重要,但不可能永遠仰賴感覺,要是沒靈感豈不等著餓死?今天拍的照片,他確實很有感覺,但不是業主需要的,雖然就此交差很簡單,但也等於是對他專業的一種褻瀆,他辦不到。

  「倒是你……現在還有餘力擔心這個?」

  他將她拉近,勃發的慾望不容置疑地貼上她,舒忻宇紅了臉,手足無措。「喂,你不要亂來……」

  她的掙扎很快地被他炙熱的唇舌吸收,他靈動地吮過她嘴裡每一個角落,兩人像貼合的雙掌緊密相擁,再無空隙。他深陷於她的柔軟馥郁,褪除溫柔假象,不克制地用最熱烈的渴望侵城掠地,所經之處皆投下熾烈火焰。那火燎原,舒忻宇沉迷其中,伴隨他的節奏亂了呼吸,再也遏止不住地發出呼喊,恍如求救。

  蔣呈禮察覺了,他像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用一記深長的吻徹底吞沒了她的呼救,接著一舉侵入,充盈了她。舒忻宇咬牙抑制呻吟,野獸卻硬是撬開她的牙關,不許她壓抑。「這是我的……」他這麼說,將無數的吻賦予這美麗的祭品,終於粉碎了她最後的一點矜持。

  她被他剝除了人類的外衣,同他成獸,在慾望裡奔馳,她的每一個細胞皆因他強烈的侵佔而震動著,她用盡全力緊緊攀附住他,害怕自己就此蒸發消失。蔣呈禮加速了節奏,兩人在這只屬於他們的小天地裡瘋狂造愛,直至力盡。

  這過分強烈的歡愉令她害怕,像是被奪走了一切——

  「天,這裡是玄關……」

  她幾乎不可置信,渾身上下仍帶著一種甘美的餘韻,她有些不捨,蔣呈禮見了,笑笑親吻她汗濕的額角。「可以到床上再來一次。」

  她睨他一眼,最好只有「一次」。「你的床我的床?」

  「嗯,好問題。」他抱起她,不顧她的尖叫硬將她扛上肩膀。「先用我的床吧,過兩天,再去買張『我們』的床。」

  這「我們」兩字,有如一道雷擊中她。

  蔣呈禮打開房門。即使已經同住快一年,但舒忻宇幾乎不曾進過他房間。她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貪婪地想要看盡房內的一切擺設。他的房有些混亂,地上散佈書本雜誌,底片的空盒在牆角堆成山,滿室錯落的照片教人目不暇給……

  他將她按在床上,接著整個人覆上她,見她表情迷茫,便捏了捏她的頰。「怎麼了,發什麼呆?」

  「你的房間……好亂。」

  「你沒進來過?」

  當然沒,他這人看似隨興,其實非常重視自己的私人空間,不許人輕易涉入。大學四年,他一人獨居,不住宿舍,即便不排斥參與任何團體活動,可明眼人都感受得出他與人總是維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從不和誰真正親近。

  相處十年,舒忻宇比誰都要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小心翼翼拿捏分寸,從不敢介入太多,害怕連自己僅有的一點「特別」都會失去。可現在,他卻主動將他的一切攤開,與她分享……

  舒忻宇感動,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自己終於走入了這個男人的世界。

  「不要放開我……」她抱住他,眼角濕潤了。

  蔣呈禮內心因她的祈求而震動,他苦笑。「傻瓜。」

  他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放開她,或是怎樣才能放開她?這是個好問題,如果有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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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忻宇睡著了。

  蔣呈禮瞅著她深沉的睡容笑了,起身,隨手拿起地上一幀風景照。這些年,他儘管多以商業攝影為主,但閒暇時還是會找個地方,漫無目的地隨手亂拍。

  這些照片沒有用處,便存在硬碟裡,再早之前,則是洗出來一張一張堆在盒子裡。前些天他弄翻了收納盒,裡頭照片四散一地,他隨手拾起,將之貼上牆壁,拼湊著自己的過往,也想起嚴緯凡日前的邀約,他已經……有決定了。

  他套上牛仔褲,自口袋內翻出手機,這才看見上頭未接來電快二十多通。按進去,見是小蔡及一些不認識的電話號碼,蔣呈禮瞇眼。何時他的電話如此熱門了?

  他回撥給小蔡,猜測是為了今天攝影的事。「喂?怎麼了?」

  「我的天!你老兄到底在幹麼啊?!我打了快十幾通了!」

  蔡友博在電話另一端的聲音透出一股不安及焦急,蔣呈禮不以為意,望著床上沉睡的人兒一笑。「我在忙『重要』的事。怎樣,業主說了什麼?要換人?」

  「不是,那不重要!你現在快去看新聞——」

  「新聞?有什麼?」

  蔡友博深呼吸,語出驚人。「Ilin自殺了!」

第8章(2)

  丁艾玲自殺的消息震驚了各大媒體。

  裸體、屍體和醜聞向來是最能博得關注的新聞,這次丁艾玲在浴室內割腕自殺,滿足了兩項條件,嗜血的記者蜂擁而上,SNG車台台出動,一台鎮守醫院,一台駐守丁艾玲住處,另一台則追著驅使她自殺的可能——

  包括蔣呈禮。

  他手機內一堆不明來電,全是記者,有人甚至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他住家電話與地址,他不得已將手機關機,拔除室內電話,可還是阻止不了樓下那些想盡方式要進來的記者。

  而舒忻宇醒來看見的,便是這般混亂的景況。

  「丁艾玲不是那個Model?她自殺?!」

  她震驚不已,打開電視,醫院外的記者直接連線報導,據說她在浴室內割腕,在失血昏迷之際撥打——九求助。她裸裎的身軀被醫護人員裹著白布抬出來時,幾乎要被鎂光燈烤焦,電視台一再重播她躺在擔架時煞白的臉,看得舒忻宇面色也跟著黯淡,心頭發毛。「她……怎會自殺?」

  電視內,表情嚴肅的主播開始講述她自殺的來龍去脈。「名模丁艾玲自殺一事震驚大眾,Ilin的友人指出她在這段時間非常仰賴心理醫生,甚至有服用抗憂鬱劑等藥物,晚上更需倚靠安眠藥入睡。目前警方還在釐清自殺原因,但情關難過,是最有可能的理由——」

  「別看了。」蔣呈禮關了電視。

  舒忻宇仍是傻愣愣的。儘管只見過一、兩次,可如今發生這種事,她仍然覺得好不真實。剛才新聞上說她情路坎坷,將她交往過的歷任對像整理播映,其中一個正是蔣呈禮。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有怎樣的心情。

  接到消息,蔣呈禮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丁艾玲自殺,他始料未及,想起來只想得起他們最後一次交談是在墾丁時,那時候,她的表現……確實有些詭異。

  「看來這一陣子應該會不得安寧。」他歎口氣,撫了撫舒忻宇剛睡醒不及整理的翹發。「在記者對這件事失去興趣之前,得忍耐一下。」

  「呃?」舒忻宇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口吻淡漠,好似丁艾玲自殺在他心中無足輕重,甚至覺得有些麻煩……

  她看著,一時覺得心冷。「你……你不關心?」

  「嗯?」蔣呈禮收回手,好似有些不解。「關心什麼?」

  她錯愕了。「她……好歹也是你曾在一起的對象吧?」

  「我們沒在一起。」他回得直接。

  舒忻宇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剛才被他觸碰的地方生出一股涼意,只覺得電視內的丁艾玲躺在擔架上的模樣虛弱可憐,鎂光燈毫不留情地映照著她,讓她蒼白的臉看起來益發絕望。「你會去看她吧?」

  「為什麼?」蔣呈禮眉宇擰起。他跟丁艾玲事實上連朋友也談不上,何況又是風聞中曾與她交往的對象,他去了,擺明是找別人麻煩也添自己困擾,何必?

  舒忻宇不是不明白這層顧慮。「不是要你現在去,等事情平息下來之後再說,或是打個電話慰問一下……畢竟她喜歡你,不是嗎?」

  「所以?」蔣呈禮聽著,終於覺察不對了。「你認為她的自殺,我有責任?」

  舒忻宇沒答腔,儘管理智明白這不是他們需要背負的責任,可她心頭就像是有塊大石頭壓著,悶悶痛痛,好不舒服。

  她的不言不語擺明默認,令蔣呈禮不快。「好,就算真是我的緣故,我去看她或打個電話給她,又能代表什麼?」

  「她現在需要幫助……」

  「那我要幫忙到什麼時候?一天?兩個月?半個月?還有『幫』到哪個程度?如果她要求我跟你分手呢?」

  舒忻宇愣了。「不會吧……」

  但,不是沒可能的。

  為愛盲目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這些年,她待在蔣呈禮身邊,早已看過太多例子。每一次,她總是藉此提醒自己,不可以陷得太深,可如今回頭,她卻發現自己早已身在荊棘叢中,隨便一個掙脫,便會落得滿身傷痕……

  不,她不要。

  她不要呈禮看著別的女人,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把屬於她的「特別」給了別人,就算只有一點點,她也難以忍受。

  心底湧現的殘忍慾望在這瞬間駭著了她。

  天,她想像那樣的可能,只覺得害怕,害怕……下一個電視上的女主角,可能就是她。

  「你……怎會喜歡我?」

  她貿然問出這問題,渴望得到令她確信、給予她信心的回答,可蔣呈禮聽了,表情一變,不懂她的意思。

  「你離題了。」他口吻不快。她這是在懷疑他的感情?

  他對她的喜歡,是一天一天甦醒,習慣她的一切有如習慣水與空氣,自自然然,無須深思。他喜歡她,從過去就喜歡,甚至是越來越喜歡……她難道沒有感覺?

  這令他鬱悶,既氣憤又受傷,他的人生不曾領受過這種感覺,尤其一想到她竟然如此大度地要他去關心別的女人,他更惱,她到底把他當作什麼?

  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湧現,蔣呈禮二話不說,轉身回房。

  砰!門板大力甩上的聲音令舒忻宇渾身一顫。他生氣了,她知道,可舒忻宇不懂,他氣什麼?是氣她問了無聊的事?是了,從以前到現在,他總是對那些愛不愛、喜不喜歡的問題感到厭煩,不屑一顧。她明明清楚,卻還是忍不住……

  一思及此,她眼眶酸澀,喉嚨發苦,內心疼痛不已。

  不過短短三個小時前,他們才耳鬢廝磨著,她欣喜於自己終於走入他的世界,現在距離卻又再度拉開,變得好遠好遠。

  蔣呈禮終究還是沒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而她也不敢再問了。

  於是,她獨自抱著這份失落,呆立於他門前,眼裡囤積的淚水,早已冷得凍結,刺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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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呈禮又開始不回家了。

  一個星期過去,記者們的騷擾也因他的不歸而逐漸減少,舒忻宇每天回家,面對著空蕩的屋子,感覺自己的內心也似被慢慢掏空。

  她百無聊賴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又見到丁艾玲的消息,她出院了。

  被媒體記者再度團團包圍的她看起來顯得瘦小,記者追問:「你怎會選擇自殺?聽說是因為感情問題,是真的嗎?」

  一旁的經紀人擋開記者。「抱歉,無可奉告!」

  探不到口風,記者們推擠,一不小心,丁艾玲拐倒,鎂光燈迫不及待地湧上,她蒼白虛弱的臉映在螢幕上,舒忻宇瞬間心驚,下意識關了電視。

  喀嚓一聲,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傳來,蔣呈禮回來了。

  舒忻宇一顫,回過頭,兩人視線瞬即對上,莫名地,她竟有些緊張。「你、你回來了啊……」

  他深幽的眸定定注視她一會兒,繼而吐出一個音節。「嗯。」

  然後,他便走入房間。

  舒忻宇瞅著他挺拔的背影嚥了口口水。這段時間,他們就是這樣,蔣呈禮不是不回家,就是回家了,對她的態度也是冷冷淡淡、愛理不理的……她握了握拳,不想再這樣下去,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他門前。

  門板敞開,只見地板上攤著一隻行李箱,她不解。「你……你幹麼?」

  蔣呈禮停下整理動作,看望她,眼神陰暗而深邃。舒忻宇不懂他這般的目光代表什麼,只覺有股不好的預感。「你要搬出去?」不對吧,這是他的房子,要搬也該是她搬啊!

  「我要出國工作。」

  「工作?」在這個時機?「去多久?」

  「半年一年都有可能,目前還不知道。」簡略地交代完,蔣呈禮繼續收拾物品。

  舒忻宇怔忡了,講不出話。他為了工作出國是常有的事,但了不起十天半個月,這一次,居然要半年一年……

  她愣愣的,這個時間點太湊巧,她很難不往壞處想,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離開她,走得遠遠的,半年一年,等她知難而退,主動分手……

  不,呈禮不是這樣的人,她知道,問題是她不敢問,好怕問了,他會給她肯定的答案……

  蔣呈禮停下動作,看著她一臉蒼白、驚異,卻始終不發一語。他凜眉一緊。「你沒有話要說嗎?」

  說?說什麼?舒忻宇一愣。「你不是……已經決定好了?」

  「所以,你沒有意見?」不要走、留下來、你太過分……連一句都沒有?

  蔣呈禮見她沉默,像是得到了答案,眼色黯下。他起身走向她,恍如野獸的腳步無聲,卻帶著極大壓迫感。舒忻宇直覺後退,但下一秒便被一股極大力道拉扯,她跌入一堵厚實胸膛,來不及感覺疼,唇舌便被野獸的利牙徹底啃噬——

  他吻她,吻得近乎暴虐,他張口吞嚥她的呼吸,一手桎梏在她腰間,另一手則揪住她頭髮,迫使她仰頭迎合。舒忻宇一時反應不及,直到回過神,她開始掙扎,試圖推開他,可他仍是不為所動,幾乎要將她的唇瓣給吻裂。

  「痛——」這一聲,出自他的口。蔣呈禮推開她,嘴角帶著一絲血腥,眼神混亂、不可置信。她居然咬他?!

  舒忻宇喘著氣,她的唇上也染著他的血,她嘗到一絲腥味,可不這樣,她沒法阻止他。她不想這樣,她想跟他好好談談……

  「呈禮……」

  「出去。」蔣呈禮眼色幽暗,他抹去血絲,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感情。舒忻宇渾身一顫,沒動作。「出去。」他又說了一次,聲音越來越冷,近乎咆哮。「出去!」

  砰一聲,門板在舒忻宇退離之際瞬間關上。

  舒忻宇杵在門外,感覺自己的心隨著這股震動剝落了,再也拼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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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2:10:19

第9章(1)  

  隔天,蔣呈禮走了。

  他選在一早離去,像是刻意不願與她打照面。舒忻宇躺在床上,聽著大門關上的聲音,即使裹著厚重被子,心還是冷得讓她直打顫,一夜未眠。

  最終,他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就在蔣呈禮離開後的半個月,她也選擇搬出這棟屋子。她的好友莫薇亞要結婚了,本來租賃的地方讓給她,舒忻宇搬入,這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令她心安,卻也失落。

  她一面為好友祝福,一面徹悟地道:「我現在知道,野獸與人的戀愛,注定是不會有結果的。」

  莫薇亞聽著。「這你不是早知道了?」

  「是啊,只是我還以為我們可以找到適合彼此的方式,但結果不是這樣……沒辦法,我們生活的地方本來就不一樣,想法也是,我終究沒那個能力拴住他,而且,我也不想。」

  她想起了高中的時候。

  那時,他們窩在學校的頂樓,天氣晴朗,白雲飄飄,蔣呈禮抬頭望著天上大片雲彩,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可以搭乘那些雲就好了。」

  想不到野獸也會有這纖細神經,舒忻宇聽了,噗哧一笑。「你白癡啊?雲只是由一團氣體組合而成的,根本就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何況它們又沒有方向,就算真能乘坐,被載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怎麼辦?」

  「那就是我想要的啊。」蔣呈禮一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任何束縛……你不覺得很棒?」

  「哪裡?」舒忻宇無法理解,她連父母吵著離婚,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都會害怕了,何況是隨著雲朵飄移到不熟悉的地方?「我還是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就好……」

  「嗯,很像是你會說的話。」蔣呈禮仍是笑,心神早已隨著那些雲彩而去,留在這裡的,瞅著她的目光溫柔。他看往天空,悠遠得彷彿他的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空殼罷了。

  舒忻宇看著,胸口微悶,莫名湧上一股衝動,使她問他:「留在這裡不好嗎?」

  蔣呈禮一愣,回過神來看著她。「是沒有不好啊……」可是,他的眼神還是嚮往。

  嚮往到往另一個他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那時候,舒忻宇便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都掌握不住的。

  他就像雲,看似有具體形貌,可探手一摸,卻是縹緲。

  十年後的今天,他當真遠去,而舒忻宇也覺悟了。

  野獸應該在屬於它的天空下自由生存,而她,只要能夠遠遠看著,就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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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呈禮接受嚴緯凡的邀約,加入了這一次的攝影計劃。

  這組團隊共有五名攝影師,除了他和嚴緯凡是台灣人之外,其他人皆來自不同國度,其中有個專以拍攝自然奇景出名的美籍攝影師James,蔣呈禮非常信服他。

  年逾半百的James一頭華髮,體力卻好得驚人,上山下海永遠搶在他們這些年輕人之前。他的太太也是台灣人,因此他懂得一些中文。蔣呈禮第一天見到這位老者拍出來的相片,驚為天人,自此便以他為師。

  難得見這唯我獨尊的小子也有聽人指使的一天,嚴緯凡嘖嘖稱奇。「我看天真要下紅雨了,James居然可以把你治得服服貼貼的。」

  蔣呈禮懶得理他。在自然中攝影和在攝影棚全然不同,一個具備所有要素,燈光化妝全準備好,可拍攝風景卻得看老天給不給面子。有時他們為了擷取一個畫面就得耗上三、五個小時,等待物種出沒,捕捉那僅存三到五秒的美。

  但畢竟還不習慣,多數時候他總是失手,落得一手空。為此,蔣呈禮不得不繃緊神經。他在James的指導下開始懂得留意光線的變化,放空自己感受四周動靜,他的知覺逐漸與手中的相機合為一體,感覺自己看見的,不再只是事物的表面。

  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拍攝方式,掌握其中訣竅確實花費一些時間,但很值得,James對他的表現更是讚譽有加。「你灰常厲害!你的Photo讓我豪感動!It's  amazing!」

  對於James中英夾雜的怪異語句蔣呈禮已經習慣。他稱讚他拍出來的照片充滿靈魂,看透了萬物本質,蔣呈禮聽著,扯了扯唇。「但連自己唯一在乎的都看不透,又有什麼用?」

  James聽出端倪,眼睛一亮。「女人?」

  蔣呈禮沒應聲,算是默認。

  這個晚上,他們在塔勞阿卡一間旅社留宿。塔勞阿卡位於巴西的阿克裡州,鄰近雨林,十分邊陲。巴西人充滿熱情,相當好客,而人來瘋的James更是樂在其中,硬是拉著他一塊兒下樓喝酒。

  喝著喝著,大概是真醉了吧,否則,他絕不會拿自己的事出來講。

  「我不懂她是怎麼想的……」

  來這裡已過了半個月,白天,他專注面對著自己要拍攝的景物,可心思卻已飛揚過海,像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忘了將自己的心緒收入。他想著她、念著她,想得近乎發痛。夜晚,她的豁達、她的懷疑、她的拒絕、她的不聞不問纏繞著他,令他沮喪,他的人生從不曾談愛,這是第一次,他感覺自己陷入一座迷宮,只能任由她的喜怒哀樂牽引,找不到正確方向。

  James聽了,像是心有所感地點點頭。「你覺得她不苟唉你,退不退?」

  「呃?」

  蔣呈禮還不及消化James不甚標準的中文,便聽他繼續講。「窩以前也是遮樣,My wife是個豪女人,我區哪裡,很久不灰家,她都不生起。科是,久了我就懷疑She  doesn't  love  me……窩很傷心,so  I  ask her,你是不是由別人了?不唉我了?喔,她豪生起啊,罵了我一痛……」

  James用一臉滿足的表情笑著敘述,原來,他的太太不是不在乎他、不愛他,就是因為太愛了,才能忍受自己單獨被留下來的寂寞,任他自由自在地到處來去,成全他的想望。而她,心甘情願,成為那個守候他歸來的港。

  「Love  and  be  silent,你知倒嗎?」James睿智的藍眸如一潭池水,平靜地望著他,說:「這種不縮的、為你豪的唉情,才是真整的唉啊!」

  Love  and  be  silent,這是《李爾王》的典故,為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之一。

  年邁的李爾王有三個女兒,他分別問女兒們有多愛自己?大女兒和二女兒說得天花亂墜,唯獨三女兒,講不出太好聽的話。李爾王為此發怒,卻在最後落難之際感受到三女兒對他的愛有多深刻,那是無法訴諸言語的,沉默的愛。

  James這番話也震撼了蔣呈禮。「我……我沒這麼想過。」

  他對愛情的認知太淺薄,過去他慣於做被需索的一方,以為愛情就是這樣,被要求、被佔有,但Love  and  be  silent,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愛的方式。

  他想到那時候在台灣,他問她:「如果我不在了怎麼辦?」

  她聞言,烏潤的眼閃過了寂寞的光,卻還是笑著,尊重他的決定。「如果……你想去的話,就去啊!」

  當時他不懂她怎麼可以如此豁達,是不是不夠愛?他為此鬧脾氣,幼稚地想反正她也不在乎,但選在最後一刻才告訴她,其實也是希望能夠得到她的不捨……結果,他以為自己失望了,事實卻不是這樣——

  他知道,他錯了。

  「我說我要出國工作,她分明露出了一臉想哭的表情,卻一句話都沒說。」他一口飲盡手中啤酒,粗糙釀製的酒液喝起來特別苦澀,蔣呈禮任由那滋味淹沒自己。「我不懂她是怎麼辦到的……」

  「因為她唉你。」

  「嗯。」他現在明白了。

  原來愛的方式千萬種,不是只有任性、一股腦兒地盲目索求才叫愛。他抬頭,看望滿天星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淺薄,有個女人以這樣的方式愛他,可他不但沒領會,甚至懷疑、憤怒……

  他想,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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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的攝影原本為期半年,但蔣呈禮的加入讓計劃更為順遂,三個月後,Case結束,他回台,同時也和嚴緯凡接受母校的邀約,參與他們主辦的一場活動。

  飛機上,嚴緯凡聽聞了丁艾玲的事,數落了他一頓。「我一直覺得這種事遲早會發生在你身上,果然!唉,小宇打擊一定很大……」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結果這事怎樣了?」

  「什麼怎樣?」

  「就你有沒去慰問一下人家?跟人家講天涯何處無芳草,本人已經名草有主,不要再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蔣呈禮從鼻孔噴氣,顯然覺得他有夠囉唆。「為什麼要?那又不干我的事。」

  「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人家為了你自殺耶!媽喔,你該不會也這樣跟小宇說吧?」

  蔣呈禮沒回答,擺明默認。

  「天啊天啊天啊,你這人沒血沒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現在發生這款歹志,人之常情好歹該關心一下,結果你不聞不問,我這個外人都心寒了,何況小宇?我講的話你到底有沒聽進去?我不是叫你多給她一點信心?」

  「她叫我去看別的女人,我拒絕了,這樣還不夠給她信心?」他不懂。

  「你這不叫給信心,是讓人覺得你無情!」嚴緯凡翻了個白眼。「我要是小宇啊,就覺得你今天可以對別人這樣,難保哪一天對她也是一樣!」

  是這樣的嗎?蔣呈禮眉間擰折。他確實不曾深思到這個程度,但問題是……

  「Ilin自殺,和我無關。」

  「嗄?」

  他和嚴緯凡的對話到此為止。

  下了飛機,他叫了計程車。這三個月,他所處的地方聯繫不便,所以他捨棄了高科技的通訊裝置,改為提筆寫信,也將自己拍攝的相片寄給她。和James深談之後的那個晚上,他便寫了一封信,告訴她,很抱歉他選擇那樣的方式,可她始終沒回音。他那樣拋下她確實過分,她肯定還在生氣,在飛機上聽了嚴緯凡那些話,他想,是他的表現令她失望了……

  他急於彌補一切,一路上馬不停蹄,回到家,睽違三個月的住屋門板深鎖。這個時間,小宇還在上班,屋內沒人他並不意外。

  蔣呈禮打開燈,屋內紛飛的灰塵卻令他不解,感覺這屋子失去生氣,好像很久沒人住過……

  「該不會……」

  他有股不好的預感,直覺驅使他打開她房門。裡頭空無一物。

  她常看的書、收藏的雜誌、隨處懸掛的衣物、抱枕娃娃統統不見,房間一如她來之前那樣空蕩。蔣呈禮瞬間有種渾身被抽乾的感覺,他立刻給手機充電,一開機,一堆未接來電跳出來,卻獨獨沒有她的,他轉而撥打她的號碼,不敢相信自己指尖竟在發顫。「喂?小宇……」

  「您撥的電話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平板而無感情的機械女聲宛如寒流,蔣呈禮再三確認號碼沒錯,他心驚,改打至舒忻宇公司,接起來的卻是個陌生女聲。「請問您找誰?」

  「我找舒忻宇……」

  「忻宇?她現在不在位子上耶,要不要我替你轉告——」

  蔣呈禮等不及,掛了電話。

  她現在在公司,表示他去公司一定堵得到人,他二話不說地慌張衝出門,卻在樓下管理室被人叫住。

  「蔣先生!蔣先生!」

  他無暇理會,偏偏管理員硬是拉住他。「我剛忘了給你,這裡有很多你家的掛號信,都沒人收……」

  掛號信?蔣呈禮停下腳步,轉頭看見管理員從櫃檯底下搬出個小盒子,他看著,面容鐵青。裡面除了一些帳單以外,還包含了這三個月他從巴西寄出的航空信件……

  原來,她不是不回信,而是根本就沒收到他的信!

  他接過管理員遞來的盒子,感覺他的心一沉,裡頭的信件失去了主人,而他,失去了她。

  下一秒,蔣呈禮飛奔而出,卻是去了莫薇亞的店。

第9章(2)  

  下午四點,「Speranza」內客人星落,一見有人推門,莫薇亞招呼。「歡迎光——呈禮?」她臉上的笑容在看見來人後迅即斂下。「你回國了?」

  「她搬到哪了?」

  莫薇亞態度平靜。「你認為我會告訴你?」

  她靜靜看著這個男人,風塵僕僕,看來是剛回來不久,她給他倒了杯水。「冷靜點,她很好。」至少,表面上看來很好。

  「她沒換工作,所以你會跑來我這裡,肯定不只是為了知道她搬去哪了吧?」

  蔣呈禮沒說話,他眼色狂亂,彷彿來這裡而不是直接殺去她公司已用盡了他最後一絲冷靜。莫薇亞猜得出來,他沒去小宇公司,是知道小宇的性格不愛惹人注目,而以他現在的情況,見了面是沒辦法好好談的。

  一思及此,莫薇亞吐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跟之前在「Speranza」將小宇帶走相比,上回還真是客氣太多了。

  這個唯我獨尊、從不在乎他人的男人,如今竟為了她的好友變得如此,莫薇亞內心有了計量,說:「你有心理準備要被她綁住了嗎?」

  他眉一皺。「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小宇不像你,你熱愛自由、無拘無束,可她不是。她一輩子就是窩在同一個地方,安安穩穩地度日,她不可能跟著你一起出走。也許她願意留下來等,但我不忍,如果你真的要她,我希望你能夠接受這一點,你確定可以嗎?」

  蔣呈禮眸色一深,定定注視莫薇亞——這是他女人的好友,她此刻講述的這些,他已經在這三個月內徹底想過。

  「如果對象是她,我想不出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說得理所當然,毫不猶豫,隨即將那一隻小盒子交給莫薇亞。「這個,拿給她。」

  「這什麼?」莫薇亞看了眼盒子裡頭的東西。「信?」

  她疑惑抬頭,卻見蔣呈禮已經離去。

  步至「Speranza」外,蔣呈禮抬頭,看了眼台北這總是蕭瑟的天空。雲層稀薄,載不住人,可如今,他已經沒有任何渴望離開的念頭。

  只因,這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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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點半,舒忻宇回到家。

  「累死了……」

  她一臉疲憊,今天「光采」會計部的女職員和另一間科技公司的男生聯誼,她本來沒興趣,卻被同事不屈不撓的熱情給說動。「去嘛去嘛,不去怎知道好不好?也許真會遇見生命中的另一半也不一定啊!」

  生命中的另一半?舒忻宇給同事的回應是一抹苦笑。

  腦中浮現某個身影,她揮手抹去,再重複這種日子,太不健康了。「好吧,我去。」

  她鐵了心放下,問題是知易行難。在聯誼上,她勉強自己,笑得嘴巴都要僵了,結果還是沒遇到令她心動的對象……

  想到其他女同事心花怒放的模樣,舒忻宇更覺得好累,歎了口氣,這時室內電話響起,她接起,是莫薇亞。「到家了?」

  「是啊。」好友的聲音令她安心,她癱在椅子上。「我今天參加了聯誼。」

  「喔?結果如何?有沒有遇見Mr.Right啊?」

  「我還Mr.Left咧!別說了,連個讓我心跳加快一下的人都沒……」她翻了好大一枚白眼,即使內心八百萬個否認,可事實證明,她的心還是遺落在那間她已離開三個月的屋子裡,忘了帶走。「沒辦法,我就是想他。」

  想得疼,想得悶,想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反問自己就沒有別的好想了嗎?卻還是阻止不了自己。自欺欺人從來就不是她專長,好吧,那就想吧,想到哪天麻木了、沒感覺了,也許,她就好了。

  她口吻淡然,莫薇亞聽著,良久,輕輕歎了口氣。「我放了東西在管理員那兒,要給你的,你等等下樓去拿。」

  「啊?什麼東西?不能明天再拿嗎?」她住五樓,這兒沒電梯,懶得再下去了說……

  「不行,是很重要的東西,現在就去。看完之後……希望你不會再這個樣子。」

  「喔。」好友語氣慎重,舒忻宇掛上電話,搔了搔頭。這個樣子?哪個樣子?她不過就是凡事提不起勁了點,有必要講得她好像已經了無生趣?

  好啦,她不否認有一點。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舒忻宇乖乖爬到樓下,把莫薇亞寄放的物品拿上來。

  「這是什麼?」她回到屋內,晃了晃那只鞋盒大小的物件,結果一不小心,盒口敞開,裡頭東西如雪片紛落,她「唉唷」一聲,只得彎身拾起,眼睛卻在這瞬間瞠大。

  「這是……」

  那一封封全是信件,上頭印著航空郵戳,收件人是她。舒忻宇心一緊,沒笨到猜不出這是誰寄的,但……為什麼這些信會在薇亞那裡?

  她坐下來,一封封拆閱,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景色躍然在目,有風景、有生物,還有形形色色的人們,抱在一起,一臉歡欣。

  這裡,就是蔣呈禮待了三個月的地方。

  照片上,一隻鳥兒飛往天際,後面跟著其他羽鳥;猴子相互擁抱,蛇類求偶相纏,所有事物成雙成對,無人孤寂。她展開信件,紙上是他灑脫的字跡,他寫著——

  我來到這裡,看了許多風景,我一直以為只要一個人就可以活得足夠,但事實上,只有一撇,是寫不成「人」這個字的……

  舒忻宇眼眶熱了。她一封一封看,一封比一封更驚訝。

  他給她寫這個,配上這些美不勝收的照片,儘管信上不曾提及任何愛語,卻也深深打動她。她將信件排序,拆開最後一封,出現的畫面令她詫異。

  「這是……我?」

  照片裡的她深深熟睡著,面容安然得像不接受任何打擾。

  他是什麼時候給她拍的?

  你睡在我身旁,好安心,我一個人在這裡,睡不好,怎麼辦……

  他的語氣像極了在撒嬌,舒忻宇看得心幾乎要融了,可下一秒她卻噗哧一聲笑出來,因為在他這一句之後,不知是誰惡作劇,用凌亂的筆跡在旁附註:怎麼辦?涼拌啦!

  「哈哈哈……」她笑出淚來,會做這種事的,八成是嚴學長!

  果不其然,信紙的下面多了一張照片,是蔣呈禮在抓景時的背影。想也知道這不可能是他幫自己拍的。照片上頭則以奇異筆寫著:學妹,他空虛寂寞覺得冷,你快來救救他吧!

  舒忻宇的心熱了。她看著這一張張照片,真的,沒有一張不是一對,唯獨他和她,都是獨自一人。

  可她睡容安祥,平靜幸福,因為當時有他,可是……他卻孤單。

  好孤單好孤單,一如她這三個月以來的生活,死水一般地激不起半絲漣漪。

  直到這一刻,舒忻宇才褪去淡漠假象,落下淚來。

  她不再麻木,這些照片,一張一張,全是蔣呈禮不曾訴諸言語的真心,儘管每一封信上都只有寥寥數語,但她覺得夠了。

  因為,她明白了。

  明白自己被他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程度,她想起他們的爭執,忽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如果他不懂愛,那麼,她就讓他懂,如果,她怕自己未來有一天再也得不到那個人的愛,那麼,只要她可以讓他一直愛她,又何足畏懼?

  舒忻宇想開了,整個人如遭受莫大洗禮。她拿出手機,想要撥打電話,卻忽然瞄到地上似乎還有別的東西,她拾起。

  「這是……」

  她睜大眼,那是一張攝影展的邀請函,時間是這個星期六,而地點,則是她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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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9 12:12:27

第10章(1)  

  星期六。

  這一天,舒忻宇起了個大早,面對鏡子不大習慣地打理自己。

  這三個月,她的頭髮長了些,已經不是過往那種削薄的短髮,她穿著輕便,害怕弄巧成拙,回母校的路上,心跳如鼓。這是她第一次跟蔣呈禮隔這麼久沒見面,看見信的時候,分明很想見他,想得不得了,可如今真要見了,她卻有些膽怯。

  捷運到站,她硬著頭皮下車,漫步走去,舒忻宇的手心泌出汗。太久沒回自己母校,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觸,相隔五年,很多事物都變了,唯獨校門,還是一樣地老舊,充滿歷史。記得畢業時,她硬要蔣呈禮陪她穿學士服,他嫌那裝扮愚蠢,卻還是配合了她的任性,她好開心,故意拍了一堆堪稱白癡的照片……

  那是屬於他們的美好過往,只是不知道,那些照片究竟收到哪去了?

  「消姐?消姐?」

  想得太入神,讓舒忻宇忽略來自前頭的叫喚,直到那呼聲越來越大,她才回神,看了看左右,指著自己。「你在叫我嗎?」

  「消姐,請問遮裡要怎摸走?」

  面前是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人家,他身形高大,頂上花白,講著一口不甚流利的中文,看得出是歐美人士。舒忻宇停步,看了看他手中的邀請函。「你要去展覽館啊?」真巧。

  「是啊,但窩好像迷路惹。」

  看得出來。舒忻宇失笑。「正好我也要過去那兒,你跟著我一起走好了。」

  「Perfect!窩叫James,消姐你叫什麼名?」

  「呃……你叫我小宇好了。」只是同走一段路,不需要到自我介紹吧?可這外國老人家長相和藹,笑容親切,舒忻宇實在無法拒絕。

  「OK,消宇,你耶要去看遮個?」

  James揚了揚手中的邀請函,舒忻宇點頭。「我有個朋友在那……」

  「窩也是。」James一笑,看著她的藍眸因笑意瞇成一線,弧度很柔。「你的捧友看倒你來,一定痕高興。」

  「會嗎?」老實說,她還是沒什麼自信。

  畢竟她不吭一聲獨自搬出,手機號碼也換了,前兩天還聽同事告訴她,有個男人打來,態度好差地掛了電話。那些信是呈禮在不知道這些事的情況下寄來的,也許,現在他發現她跑了,很生氣……

  「那個捧友,失不失你的Lover?」

  「嗄?」舒忻宇一愣,即便不懂這老人家怎會突然天外飛來一筆,但不擅說謊的她,還是不大好意思地點點頭。「應該……算吧。」她吐了口氣。「我不知道,我們三個月沒見了,他寫了信給我,但我沒看到也沒回,或許,他已經對我失望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會跟陌生人提這些,或許因為James給人的感覺很舒服,他晶亮的藍眸像帶著魔力,讓人不自覺地卸下防備,很想跟他坦露心事。「不過,他托人把他寫的信轉交給我,還附上了這次展覽的票,應該是希望我能來找他吧?」

  就是這個想法支撐著她來到這裡。

  James聽著,說:「窩認識一個人,他喜緩一個女人,可史他沒有豪豪懂她的唉,後來他知島了,豪後悔,些了信給她,希望她可以給他一次機毀,那些信,你之前沒看倒沒關係,先在能來揪好。」

  「呃?」舒忻宇眨眨眼。現在講的到底是誰?她在腦中拼湊著James不甚標準的中文,想他或許是把兩個不相干的人扯在一塊了。「是啊,若是這樣就好了。」

  即便曉得James講的是不同的人,可他鼓勵的言語還是給了她信心。舒忻宇腳步加快,渴望見到蔣呈禮的念頭在她體內像顆氣球,灌滿了氣,就要爆炸。

  終於來到展覽館,兩人個別拿出邀請函進入,James始終跟在她後頭,沒與她分道揚鑣,但舒忻宇早沒理會,她在展覽館內四處穿梭,一心一意只想找到那唯一的身影——

  是蔣呈禮。

  三個月沒見,他瘦了些,也曬黑了些。

  他在人群中,被學弟學妹和教授等人圍繞,俊美的臉上依舊是笑,但不再是過去那種淡漠疏離、不帶一絲感情的笑。

  他不再不耐煩,不再覺得無聊,這樣的他,比過去更多了溫度。他身影出塵,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仍不減損他的英挺。舒忻宇遠遠望著,方才蓄積的勇氣和希望不知何時驟然消散。

  他臉上的笑,太美好,她好怕自己出聲,會毫不留情地破壞這一切……

  「My God!窩肚子豪痛!」

  舒忻宇心生怯懦,下意識後退,就在同時,她身後的James突然大叫,惹來注目。

  包括不遠處的蔣呈禮。

  他一雙墨如玉石的眸望了過來,在發現她的同時綻出了熠熠光采,舒忻宇呼吸一緊,看他走了過來。然而蔣呈禮的眼看清了她身後那個的老人之後,驀地睜大。

  「James?!」

  「啊?」這下舒忻宇也傻了。她轉頭,看向前一刻才抱著肚子哀哀叫,這一刻卻一臉無事地吹口哨的老人。「這……你們認識?」

  James朝她狡黠一笑。「窩不是說了?他看倒你來,一定痕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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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呈禮給了James展覽的邀請函,但不確定他會不會來。

  「窩一直想認識認識你唉的遮個女孩子,她豪可唉,是個豪女人。」

  「我知道。」自己的女人被稱讚,蔣呈禮笑得很真心。

  James早在國外就見過蔣呈禮為她拍的照片,所以剛才他在路上一眼就認出了她。他拍了拍蔣呈禮的肩。「豪豪跟她接釋,她會明掰的。」

  「嗯。」蔣呈禮點點頭,送走這位老者。他打開門,學校準備的休息室內有一套沙發座椅,舒忻宇坐在那兒,一臉茫然,他動作很輕,沒驚擾到她,就這樣手插口袋倚著門柱,好好地看她。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三個多月沒看見她……她頭髮長了,長至耳際,長度恰好地裹住她纖巧的瓜子臉。她炯黑的眼珠水潤地閃著迷濛,鼻子小巧,淡粉色的唇瓣雖然不夠性感豐潤,但吻起來的感覺……他喜歡。

  她可愛得揪緊他的心,儘管她修長骨感的身形跟「可愛」兩個字天差地遠,但那又如何?也許愛情就是這樣,一旦愛上了,眼中就只有這個人。她身上的一切令他執迷,找不出任何錯誤。他瞅著她單薄纖細的四肢,感覺她好像又瘦了,令他心疼,而她臉容有著些微憔悴,眼下陰影深重,泛紅的眼角更是讓他好想觸摸,給她安慰……

  他知道是自己造成這一切,可現在她來找他了,是不是代表——她願意給他們一次機會?

  「小宇……」他終於開口,舒忻宇渾身一顫,回過頭來,眼底漾著無辜水光,蔣呈禮心口一緊。要命,他真想直接抱住她。

  「剛剛那是James,是我在亞馬遜工作時候的領隊。」

  「喔……」她還是呆呆愣愣的。「所以,他認得我?」

  蔣呈禮忍俊不禁地點點頭。「他說你很可愛。」

  「啊?可愛?」這下她瞪直了眼。「外國人的審美觀會不會太與眾不同……」

  「我也覺得你很可愛啊。」

  他這句話純粹直接,不帶一絲雜質,卻讓舒忻宇一下子從腳跟熱到了腦袋。她臉紅,支支吾吾。「這……還真是謝謝你了……」

  天!這什麼對話?

  她窘得幾乎要咬斷自己遲鈍的舌頭,問題是她根本想不到自己該講什麼、能講什麼,她以為自己準備得夠了,結果一見到他,大腦幹脆停擺,失去功用。

  她一臉著急,心慌意亂,蔣呈禮看著,吐了口氣。「照片……看了嗎?」

  「看了。」

  「什麼感想?」

  你問我答簡單得多,舒忻宇有問必答。「拍得很漂亮……」

  這答案教蔣呈禮哭笑不得。「就這樣?」

  啊……不然咧?

  他的照片確實拍得極美,美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可真正使她感動的,卻不是那流於表面的理由。透過那些相片,她感受到這個男人不曾訴諸言語的真摯情思,他以那些照片向她訴愛,用他唯一熱愛且擅長的事物……

  一思及此,舒忻宇再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三個月所囤積的委屈不安統統一次爆發,竟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啊——」

  她哭得超有氣勢,哭得震撼了他。

  他抱住她,任她攀附著大聲哭泣,鼻涕淚水全往他身上抹,可他甘之如飴,只因明白她的心上有他,他的心也熱了。蔣呈禮為失而復得感到純然喜悅,苦笑著。「傻瓜,我不要你,能要誰?」

  舒忻宇吸了吸鼻子,任他笑著擦去她的眼淚鼻水。「誰、誰叫你都不講……」她熟知野獸習性,明白它們的愛是用「做」而不是用「說」的,可她畢竟是人,還是渴望言語啊!

  「我不知道我能講什麼。」講他愛她嗎?可他以為這種事不該是用「講」的。

  果然。舒忻宇歎了口氣,乾脆自己問比較快。「你愛我嗎?」

  上一次,她問他,他沒答,因而錯失了她。這一次,他不願重蹈覆轍,毫不猶豫地回答:「愛啊!」

  簡單兩個字,由他口中說出來,舒忻宇滿足了。

  她只是想要聽到一個確切的保證,儘管言語不能代表什麼,可她知道,他永遠只講真心話。

  如果不愛,他會講不愛,如果只是喜歡,他只會講喜歡。如今他已說了愛……舒忻宇抹了抹鼻子。「嗯,那就好了。」

  蔣呈禮笑了。他的小宇還是一樣,容易滿足得可愛。

  這個認知暖熱了他,天底下也只有她可以忍受他這樣的脾氣。他抱住她。「哪,搬回來吧!」

  舒忻宇一愣,對於他提出的要求,她不是不想,問題是……

  「我還有租約。」

  「簽了多久?」

  「半年啊,現在差不多剩三個月吧?」

  三個月?!「不行,太久了。」

  舒忻宇翻了個白眼。「久不久是你在說的喔?而且某人自己出國,還不是去了三個月?」

  「……小宇。」

  「幹麼?」呃,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好可怕,這是怎了?

  「你不想搬回來?」

  「這……當然想啊!」

  聽到她的回答,蔣呈禮好似鬆了口氣,可下一秒,換他問:「小宇,你愛我嗎?」

  「嗄?」

  「現在,該你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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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她後來有沒有回答?不重要,反正野獸滿意她的「表現」。

  問題是她的租約未到,不可能說搬就搬,蔣呈禮受不了這一點,馬上大動作詢問周圍有無需要租屋的人,再和舒忻宇的房東「參詳」,終於在一個月內搞定了這件事。

  對於他的安排,舒忻宇目瞪口呆。「是怎樣,你這麼怕我跑掉喔?」

  「是。」蔣呈禮說得肯定。她的一切令他舒心,過了一年這麼奢侈的日子,沒有她,他真是連日子都不知道要怎樣過了。

  於是不到一個多月,舒忻宇便搬了回去,所有本來在那裡的物品也一一歸位,彷彿她只是做了一次遠行,唯獨一件事不同——蔣呈禮買了一張雙人床。

  他把舒忻宇原本住的房間改成工作室,將所有攝影物件往那兒擺,房間空出大半給她。她為此錯愕,但蔣呈禮笑著拍了拍那張新買的床。「躺躺看?」

  還不及回神,她整個人就被拉了過去。

  舒忻宇一個踉蹌跌進了床鋪,也跌入了他灼熱且不帶任何保留的滿足目光裡。她望著他,莫名一陣口乾舌燥,蔣呈禮見她一臉迷濛,嘴角攀上笑意。「要不要……試試看這張床的『性能』?」

  舒忻宇嚥了嚥口水,身體在他飽含暗示的言語下發燙。「可是,東西還沒整理完……」

  「晚一點再弄。」他俯下身,咬嚙她細白的頸,用了些力道在上頭吮出痕跡,長久掌鏡而略顯粗糙的手掌探入她衣襟內,捕捉這睽違了近四個月的柔滑膚觸,他渾身肌肉因而糾結灼燙。「我好想進去你裡面……」

  舒忻宇的臉熱了,沒抗拒,在他的撫弄下發出輕顫,逸出甜美喘息。氣氛旖旎,偏偏在這萬分瑰麗的一刻——

  「叮咚——」

  兩人雙雙一震,舒忻宇乾笑。「呃……門鈴響了。」

  「別管它。」

  「可是……」

第10章(2)  

  「叮咚叮咚叮咚——」

  來人似有千萬事,把門鈴按得震天價響,這下什麼大好氣氛全沒了,蔣呈禮罵了一聲,幾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她身上撤離。「好,我去看。」

  他臉上不動聲色,內心卻在咬牙切齒。要知道,餓壞了的野獸是天底下最不能惹的!

  他打開門,赫然見到一張熟悉面孔。「Ilin?」

  「嗨。」丁艾玲打招呼,漂亮的臉孔依舊傲氣十足。

  管理員到底都在幹什麼!「你怎會知道我的住址?」

  「週刊的記者告訴我的,你們樓下的管理員很有趣啊,我笑一笑他就放我進來了。」她說著,也看見了蔣呈禮身後的舒忻宇。「怎麼,不讓我進去?」

  不速之客——儘管兩人內心有志一同,但來者終究是客,也不好讓她在門口吹冷風。

  距離她自殺的騷動已過了四個多月,比起舒忻宇第一次看見她,她瘦了不少,膚色也不若往日瑩潤,看得出深深的疲憊。蔣呈禮本來想帶她到外頭,卻被舒忻宇阻止。「如果被記者拍到不太好吧?」

  他不得已,只好把人請進來,舒忻宇去廚房泡茶,丁艾玲和他在客廳對坐。

  「我那件事,據說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不是不少,是很多。可蔣呈禮只淡淡道:「還好。」

  丁艾玲也知道,但沒戳破,說:「我要去國外了。」

  「工作?」

  「不是,我認識了一個人,他要我跟他走……」

  她口吻藏著一絲甜蜜,蔣呈禮聽著,倒也真心祝福。「恭喜。」

  她露出笑,撫了撫手腕上的疤。「真好笑,我當初怎會這麼傻?其實割下去之後我就後悔了,偏偏血止不住……我哭著打電話給他,跟他說我要死了,你知道他怎麼回我?他說:『今天我女兒生日,我沒空理你。』好笑吧?」

  說著,她當真笑了起來。「後來我打給經紀人,她叫我撐著,馬上給我買藥來……直到快不行了,我才叫了救護車。我差點死掉,結果卻沒人當一回事……」

  蔣呈禮沒插嘴,他任她說,也沒安慰。丁艾玲歇住笑,喘了口氣,揩去笑出的淚水。「呈禮,我真喜歡你這一點。」

  從兩人認識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和有婦之夫在一起,卻不曾置喙,對她的種種抱怨也總是耐心傾聽。她的交往對象是個政要,她本來只想玩玩撈點好處,不料越陷越深。她急於擺脫,剛好遇見蔣呈禮,兩人一拍即合,他不聞不問任她索求的姿態令她輕鬆,終於得以喘息。

  可她的心仍始終懸掛在另一個人身上,她為此心慌,只好更是纏著蔣呈禮不放,然而這個她曾以為不會愛上任何人的男人,竟也愛上了一個人……

  那天在墾丁,她接到對方傳來說要分手的訊息,近乎崩潰。她不懂,為什麼沒人願意愛她?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結果,卻差點害死自己。

  「我本來以為我們是同類……」以己為尊,罔顧所有將真心獻給他們的人。「可是……我錯了。」

  她喟然起身。今天來,是因為曉得自己的事給他添了不少困擾。她鬼門關走了一回,決意重新開始,索性把這次會面當作告解,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只有這個人會認真傾聽她的話。「謝謝你,我走了。」

  「Ilin。」忽然,蔣呈禮喚住她,她不解地回頭,聽見他說:「你沒錯,我們是同類。」

  她怔了一下,轉而笑了。「是嗎?」

  這一次見面沒花太多時間,丁艾玲轉身欲走,恰好迎上剛自廚房走出來的舒忻宇,她驚訝。「你要走了?我泡了茶說……」

  這個幸運的女孩,丁艾玲就是看她不順眼,下巴高傲一抬。「不用了,誰知道你泡的茶能不能喝?」

  「什麼?!」有沒有搞錯!

  舒忻宇呆望丁艾玲離去,內心忿忿地將她罵了千萬遍。是啦,剛才她是真的有點小不爽想將茶水泡苦,但想想同樣都是為情所苦,相煎何太急?結果咧!

  舒忻宇氣氣氣,走到客廳一屁股坐下,蔣呈禮看見她手上的杯盤,一笑。「給我的?」

  「不好意思……」她一次一杯,自己飲盡。「想喝,自己去泡!」

  蔣呈禮為她一臉彆扭噗哧一笑。「你好小心眼。」

  「什麼?」她怪叫,可冷靜想想好像也真的是,她紅了臉。「好啦,我再給你泡一杯總行了吧。」反正熱水都煮好了。

  蔣呈禮原本愉快的笑因她直率的回應而變柔。「不用了。」

  他自背後抱住將要離去的她,將腦袋埋入她溫軟的頸窩。「小宇。」

  「怎麼?」

  「我有沒告訴過你,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他說得真心。剛才和丁艾玲的對話躍入腦海,他們,確實是同類。

  以為自己不需要愛,但其實索求得比任何人還要多,這些年,她陪伴在他身邊,太自然,理所當然得令他不及察覺原來自己早擁有了愛。她掌控他的喜怒哀樂,可以使他笑得開懷,也能使他憤怒絕望,從沒有一個人能夠影響他至此,除了她。

  「你很了不起。」

  舒忻宇有聽沒懂。蔣呈禮笑著彈了彈她的鼻尖。「意思是,你給我好好待著,不許走。」

  他一下子加緊了力道,勒得她有些生疼,任性得好似吵著要糖吃的孩子,舒忻宇好氣又好笑,揉了揉他的發心——像他往常對她做的那般。這陣子,他總會這樣,在她面前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看起來像是玩鬧般的撒嬌,有時眼神卻認真得令她心悸。

  傻瓜,他都不知道從一開始,她就已經被野獸所捕獲,連人帶心早被啃得一點也不剩了嗎?

  不過,她才不要告訴他呢。「那就要看某人的表現了。」

  「喔,例如?」

  「例如……我不要再有下一個丁艾玲找上門來。」

  「你吃醋了?」蔣呈禮一副很驚喜的口氣。「那你剛剛還大方讓人家進來?」他還為此有些不高興,畢竟,這可是「他們」的家。

  「廢話!難不成還讓你們孤男寡女的跑去什麼地方喔?她都能為你自殺,誰知道她會不會對你幹麼……」

  講到這兒,蔣呈禮才記起來,這件事他始終沒對她解釋,而她也沒問,好似早已遺忘那一切,可原來不是。「小宇,如果你在意Ilin的事,你可以早一點告訴我。」

  「這……我是想,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愉快的事,她不想再提。

  「她自殺不是為了我。」

  「嗄?」舒忻宇傻了,蔣呈禮把丁艾玲原先跟有婦之夫交往的事簡單提了一遍,她越聽越迷惑、越聽越傻眼。「那你當時幹麼不講?!」

  「我覺得沒必要,而且你一直要我去關心她,我很不高興。」

  「我不知道……所以你後來早出晚歸,接著又出國工作,都是因為你不高興的緣故?」

  「我不否認有一點。」蔣呈禮苦笑。「只是出國那件事,我本來就有打算,才要跟你說,卻發生Ilin的事,反正你不在乎嘛,就有點不想講了。」

  「我哪有不在乎!」

  「嗯,我現在知道了。」他笑笑,親她因不滿而翹起的嘴。「至於早出晚歸……那是為了躲記者。」

  「嗄?」

  「如果我一直在家,他們就會找上門來,這樣你日子也不大好過吧?」

  舒忻宇傻傻看著他,直到現在才終於恍悟自己從頭到尾錯得離譜。她一味認定他不懂愛,但其實,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愛她,然而她這個白癡,不但沒領會,甚至誤解他……

  也難怪他會生氣,這一切根本是她自找的!

  「小宇?」

  「我……我好想死……」

  「啊?」蔣呈禮一愣,隨即失笑。「別死不死的,我捨不得。」

  他溫情的言語感動她,舒忻宇眼眶灼熱,對自己自私的認定慚愧不已。

  她開口。「其實……我從高中時候就喜歡你了,不過那時候還不大清楚,只是單純地選了跟你上同一間大學,後來發現之後,我一直覺得跟你不可能,但就是放不下。去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答應跟你一起住,好不容易想搬了,你這傢伙居然說要幫我介紹男人……我痛苦得快死了,你又隨便開口要我跟你交往,你都不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又怕你覺得煩,只好憋住不講,我超辛苦的……」

  巴啦巴啦講了一大串,她白皙的臉因過多的羞怯而脹紅,舒忻宇喘口氣,這下是真的很想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你……你嚇到了?」

  「有一點。」蔣呈禮仍有些茫然。「原來……你這麼喜歡我?」

  她忿忿地白他一眼。「你不是早知道了?」現在她在他面前,真是一點都不剩了。

  「是沒錯。」

  但她後來的表現幾乎使他以為她不再那麼喜歡他,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是為了不惹他心煩才刻意壓抑,他真是哭笑不得。「確實,別人不必要的感情付出得再多,對我來說只是麻煩,可你不一樣。」

  不是他嫌棄,而是因為他不需要,就像一道料理烹調得再美味,不合胃口就是不合啊!

  「哪裡不一樣?」

  「好問題,我也不知道,大概因為你是舒忻宇吧!」

  他揚唇,胸口為她那毫不保留的「告白」而震動,他吻著她光潔的額,笑得好迷人。「所以我不介意你多表示一點。」

  「才不要,那種的偶爾來一次就夠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要的,對方付出再多也只是累贅。正因他愛她,所以她的一切才顯得如此特別。

  「也是。」蔣呈禮從善如流。「不過,你可以用『做』的。」

  「啊?」

  來不及反應,他的重量便壓了下來,蔣呈禮嘴角仍是那抹好看的笑。「剛才的……繼續……」

  他的吻落下,遭人中斷的情事再度開始,卻也變得更加濃烈。舒忻宇喘著氣,問他:「不是說……要試試床的性能?」

  「嗯,那個等一下再試。」

  她笑了出來,承接著他無法克制的熱,任由他在她身上燃起火焰,他侵入她,滿意地聽見她的呼喊,那是專屬於他的,他以唇吞噬,在她柔情包圍中,得到滿足。

  野獸終究還是逃不過愛情的枷鎖,可蔣呈禮對此甘之如飴。

尾聲  

  這一天,風和日麗,是黃歷上適合嫁娶的大好日子。

  莫薇亞要結婚了,舒忻宇身為好友的伴娘,忙進忙出,替好友張羅大小事,只見新娘休息室內充滿了她的喳呼,沒一刻安靜。

  「捧花咧?放到哪裡去了?」

  「薇亞你要不要喝東西?哇!死小孩,不要踩新娘的裙子!」

  「薇亞你的頭紗歪了……」

  莫薇亞笑咪咪,看著好友一臉戒慎、緊張顧著她的樣子。「好了,放鬆一點,要結婚的是我不是你……你看,你剛剛把那個小孩嚇跑了。」

  「唉唷,誰叫他一直在你裙子上踩來踩去?」她搔了搔頭。好友一身雪白婚紗,美到不行,她眼神嚮往。「難得這麼漂亮的禮服……」

  「噯,過不久你也穿得到啦!」

  「算了吧。」舒忻宇翻了個白眼。「先別說會不會有那一天,我看光是婚紗就夠我傷腦筋的。」這次的伴娘禮服就是,她身形偏瘦,穿小size,結果一套上去,上半身剛剛好,下半身卻少了一截,腿涼得好不尷尬,只得硬是加布改長。

  莫薇亞身高一五五,不喜歡穿高跟鞋的她,決定在走紅毯前都先穿著平底鞋,但舒忻宇足有一七九,剛剛攝影師進來拍照。「給新娘跟伴娘拍一張!」莫薇亞坐在椅子上,攝影師揮揮手。「麻煩伴娘蹲下來一點……再蹲下來……算了,伴娘坐著好了!」惹得一群人哈哈笑,舒忻宇哭笑不得。

  「早說了我不適合的……」

  「不會啊,難得看你穿這樣,很好看。」忻宇一身簡單的淡黃色低胸禮服,身段姿態纖細柔美,莫薇亞一笑。「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找你要找誰?」

  「嘿嘿。」舒忻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住好友,這時傳來敲門聲,得到應允後有人推門進來,是蔣呈禮。

  「捧花準備好了。」他說。

  他今天打扮正式,一身俐落西裝圍住他健碩漂亮的身形,難得看他這身裝束,即使一早已見過,舒忻宇仍有些著迷地移不開眼。莫薇亞見狀,忍不住調侃。「還沒看膩啊?」

  「薇亞!」

  「呵呵,小宇,我餓了,可以幫我拿些吃的來嗎?」莫薇亞轉而道,和蔣呈禮交換了一個眼神。

  「喔好,等等喔。」

  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她提著裙子就要出去,卻在門口被蔣呈禮攔住。「等等。」他伸手,將她胸前那塊衣料給拉高,俯身貼在她耳際。「衣服太低了,痕跡遮不住。」

  舒忻宇愣了三秒,一股熱氣瞬間上湧,馬上揮開他的手,走回去拿了件針織外套穿上。「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明知今天是薇亞婚禮,她得穿伴娘禮服,昨夜還硬是不顧她抗議,在她胸前吮出痕跡,連遮瑕膏都遮不住,害她得三不五時注意自己的禮服是否太低,累都累死。

  蔣呈禮一笑,未置可否,任她氣得跺腳離去,莫薇亞看著這一幕,好氣又好笑。「你啊,不要太欺負她了。」

  他聳了聳肩,把捧花拿給她。「為什麼不?這是我的特權。」

  「好吧。」見他一臉愉悅,莫薇亞翻了個白眼,反正這種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這個外人管不著。「都安排好了?」

  「嗯。」

  她接過捧花,看了看裡面。「如果你不讓她幸福,我的罪過可大了。」

  蔣呈禮只是挑了挑眉,一副「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莫薇亞歎了口氣。「所以,你決定留下來了?」

  「沒有什麼留不留下來的,我在哪裡,她就在哪裡。」

  這算是一種變相的不離不棄吧?儘管他嘴上這樣講,可好友將隨著他下一份工作一塊出國的事,她也知道。

  「這一次我會跟他去,當作去玩,之後……他想去哪兒就去吧,我不打算阻止他,只要他心底有我就夠了。」當時,舒忻宇這麼跟她說,臉上漾著堅定的光。「我不想變成關住那傢伙的牢籠。」

  舒忻宇變得堅強令她欣慰,只是,等他知道小宇只打算跟這一次,以後再也不跟的決定之後,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表情?老實說,她竟有些期待了。

  想著,她朝蔣呈禮抬了抬眉。「計劃照舊?」

  「嗯,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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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薇亞選在飯店舉行婚禮,來賓們吃吃喝喝,看著新娘子禮服換了一套又一套,美不勝收,婚宴進行到尾聲,終於來到了重頭戲——丟捧花。

  新娘子站在舞台上,下面聚集了一群未婚女孩,但人數不多,莫薇亞推了推好友。「小宇,你也去。」

  「嗄?我去幹麼?」

  「充個場面啊!人太少了,丟起來不好看。」

  「好吧……」舒忻宇只好摸摸鼻子走到台下,不過她是能閃則閃,不然接到了要面對一堆人調侃,她才不要哩!

  「好了,要丟嘍!」新娘子看了看臺下人群,鎖定目標。「嘿!」

  「哇?」人高馬大的舒忻宇愣住。等一下,是不是她錯覺?為什麼她覺得好友的捧花是衝著自己「砸」過來的?

  砰!躲避不及,一團花先是擲中她臉蛋再落入她掌心,賓客嘩然,新娘子好狠的一招!

  所有人大笑,舒忻宇好尷尬。「薇亞……」

  「哈哈,抱歉抱歉,你要不要先看看裡面?」

  「裡面?」她一愣,花的裡面有啥好看的?

  她一頭霧水,望著捧花,奇怪,這花怎會沉沉的?舒忻宇撥開花束,赫然看見裡面有個絨布小盒。「這……」

  她睜大了眼,不可置信,打開盒子,裡面鑲著一枚戒指。不知何時,蔣呈禮出現,自背後抱住她,伸手將戒指拿起,套到她的手指上。

  「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一年。」

  哇——一旁沒接到捧花的未婚女性看著這一幕,表情由本來的歡笑轉變成憧憬,好浪漫耶!

  舒忻宇傻傻地看著他為自己套上戒指,感覺好似心也被他套住。戒指閃動的光刺疼了她的眼,她眼眶一熱,胸口麻麻的,看向身後的男人。「你記得?」

  十一年……咀嚼著這個數字,舒忻宇心口泛起一股熱潮。

  「當然啊。」蔣呈禮一笑,在她唇瓣上輕輕啄了一下。「第一次被女生踹那裡,那種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噗一聲,舒忻宇笑出來。「你好記仇。」

  「嘿,很痛耶!我如果絕子絕孫要怎辦?」

  絕子絕孫?舒忻宇瞥他一眼,這個在好友婚禮前一晚對她這樣又那樣的男人好意思說出那四個字?「真絕了也好,像你這樣的野獸,世界上只有一隻就夠了……」

  蔣呈禮哭笑不得,懲罰似地加重了抱住她的力道,口吻任性。「你要負責。」

  「怎麼負責?」她挑眉,當初不是請吃過麥當勞了?

  「當然是以身相許。」

  舒忻宇一愣,看向他,只見他目光熱切得令她怦然。她感覺一股熱氣自被他套住的地方蔓延至四肢百骸,她開口,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竟在顫抖。「你……是認真的?」

  「是啊。」

  他乾脆的回答,教她說不出話。她才決心要放開野獸,任他去闖,可如今,野獸卻選擇套住她。怎麼辦,她內心被這份突來的甜蜜佔得滿滿,眼眶潮熱,喜悅得快要決堤……

  可下一秒,她忽然想到。「等一下,就為了這個,你叫薇亞拿捧花砸我?」

  「啊?」蔣呈禮一怔,他可沒叫那女人用砸的,不過剛剛那慘烈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誰要你一直躲?」

  「蔣、呈、禮!」喔,女主角火大了,抓起花束。「你好樣的!給我看招!」

  「等一下——」

  結果一場浪漫愛情劇瞬間變成了搞笑劇,舒忻宇拿著捧花追打他,惹得眾人哈哈大笑。不過沒辦法,她若不這樣轉移情緒,只怕自己太感動,一不小心哭出來,到時候妝花了可不好看……

  至於她的答案嘛——

  「我答應負責,但有件事我一定要算清楚。」

  「什麼?」

  「麥當勞還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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