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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38:42

前言:

有人說「情人總如玉」……不!不對!
應該是「情人可口」才對!
她大小姐借口厭食是假,
想出去溜躂溜躂、順便八卦是真,
但這些都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啊。
哪知道竟然會惹到他這個大煞星,
先用一招「美食計」收買了她的胃,
再用一招「欲摘故縱」想愛又不便愛,
容得她芳心跟著飄來又蕩去。
終於——兩顆心好不容易碰到了一起,
剛要好好品嚐一下甜蜜的愛情果,
他卻搖身一變,就要拉她去見閻王?
她的可口情人到底能不能到手啊?


第一章  

  京城本是鮮有柳樹的,但有一個地方,卻是終年綠柳成陰。每到春夏之交,白絨絨的柳絮漫天飄飛、似煙似雪,漂亮得如同仙境一般。

  這個地方叫「煙柳堂」。可是,京城的老百姓也只知道它叫「煙柳堂』,卻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做什麼的、裡面住了哪些人,他們甚至不知道,裡面究竟有沒有住人。

  「煙柳堂」被一堵高高的灰牆圍住,它那朱紅色的大門也終年緊閉,只有牆內的柳樹會不時地探出頭來,隨風飄搖,引人觀看,也誘人遐思。這一切都為「煙柳堂」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於是乎,人們紛紛開始揣測,這「煙柳堂」究竟是什麼地方?在這裡,又發生過或是正在發生著什麼樣的故事?有人說,這裡曾經住著一個容貌絕色的姑娘,因被強豪逼親不成而吊死在家中,從此這兒就鬧上了鬼;還說經常有人看見一個美貌的女鬼在柳樹上掛著,隨風搖擺;也有人說,這兒原本是一個大富之家,因近年來家道中落,所有的人都人了邪教,而這兒的人都會一種妖法,才能保得堂內柳樹終年碧綠,青翠繁茂。

  關於「煙柳堂」的傳說數不勝數,眾說紛紜。可是,我們的故事,卻不是從「煙柳堂」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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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脂最近的心情很是煩悶,她被關在自己的廂房內已經一個月有餘了。這一個月裡,每天面對她的,就是一桌子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饈佳餚,好酒好菜堆得足有小山那麼高,各種點心、湯更是一碗接著一碗、一盅連著一盅地送到她面前,導致她現在只要一提起筷子,胃裡就止不住地往外泛酸,噁心得直想吐。

  現在,她好想出去、好想呼吸一下外頭的新鮮空氣,好想再像從前一樣,自由自在的,想上哪兒就上哪兒。畢竟,她是凌宰相惟一的寶貝女兒,她想怎樣,通常是沒有人敢阻攔的。

  可是這一次,情況就有些例外了。現在,相府的告示已經貼得滿街都是,說是相國千金患上了厭食之症,要用五十顆牛眼大的夜明珠誠徵一名廚子,燒出開胃的菜色來治她的病。

  這一個月裡,她所吃下去的食物,已經比她過去十七年裡吃到的都要多了。她怎麼可能有厭食之症呢?就因為自己的一句隨口玩笑,說什麼府裡的廚子燒不出可口的菜,害得她沒胃口,一向寵愛她寵得上了天的凌宰相就把家中所有的廚子都逐出了相府,並且開始向全天下徵召起了廚師。

  而這樣做的結果是,這一個月裡她哪裡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廂房裡,每天試菜。

  「唉……」寒脂忍不住一聲長歎。又快到用膳的時辰了,一想到那些雷同的菜式和那群面目可憎、言語乏味的廚子,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小姐,午版準備好了。」侍女素梅走了進來。

  「嗯,知道了。」寒脂沒精打采地回答。一看門外,果然有十來個家丁一字排開,每人手上托著一個傘蓋大的圓雍,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素梅一揮手,家丁們便魚貫而入。冰糖燕窩盅、鮑汁扣鵝掌、條筍燉雞,五香牛尾……看著這些大同小異的菜色,鮮則鮮矣,可是又油又膩;雖然香氣襲人,卻熏得她頭皮發麻。原本她有些餓了,可現在已倒足了胃口,再也沒心情吃了。  這樣的日子,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真的快要瘋了!

  「小姐,您還是不想吃嗎?」素梅擔心地問。

  寒脂玉手一揮,「不吃不吃!看都看飽了,氣都氣飽了!哪裡來的廚子,簡直是一群飯桶!整天只會燒些什麼魚翅啊燕窩的,想補死我啊?通通給我撤下去,別來煩我!」言罷,她手一掀,整桌的珍饈佳餚頓時被她掀翻在地,汁水橫流、油膩四濺。

  「小姐息怒!您小心……別燙著了!」素梅急忙跪地,忙著收拾打翻的碗盤。

  「怕我燙著,還不趕快找東西來擦?會不會伺候啊?」這一來,寒脂更是借題發揮,吼得更大聲了。

  「是,小姐。」素梅連忙退出房門。

  寒脂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挑釁地瞪著房內站了一屋子的家丁,「看什麼看?嫌我凶蠻,怕我發火?我呀,天天被你們關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像個犯人似的看著、守著,我已經夠鬱悶的了!難道還不許我鬧鬧情緒、發發脾氣?」

  所有的家丁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吭一聲。他們知道,自從小姐被老爺禁足以後,脾氣就沒好過,說什麼廚子的菜燒得不好,其實只是借口罷了。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想出府去。

  不過,沒有人會笨得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家丁們的心裡清楚歸清楚,卻沒人敢提起「出府」這個字眼。相爺已下了禁足令,即使小姐再凶再刁蠻,最大的主子還是相爺。就算再借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私自放她出去。

  寒脂見沒人敢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指著一名家丁的鼻子就開了罵:「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做奴才的?看見這屋裡髒兮兮、油膩膩的,就不會趕快找人來清理?柞在這裡幹什麼!你、還有你!」她隨手揪起一名家丁的耳朵,「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小姐,奴……奴才不敢!」那名被揪著耳朵的家丁疼得直抽氣,但嘴上仍是恭敬無比,「可是,相爺吩咐了,叫小的們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小姐半步……」

  「住口!」寒脂嬌此一聲。

  「是,是,小的住口,小的住口……」

  「相爺的吩咐你們不敢違抗,我的吩咐你們就當耳旁風了是不是?相爺是主子,難道我這個相國小姐就不是主予了?」

  「小的不敢!相爺和小姐,都是主子。」

  「既然都是主子,我的話你們敢不聽?你們哪個能利索點兒的,去把我那個『壁虎銀鉤』給我拿來!」寒脂聲色俱厲地吼了半天,終於把目的給吼出來了。的確,沒了她的好武器「壁虎銀鉤」,她要怎樣溜出府去?

  「可是……」家丁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還不快去?」寒脂美目一橫,做奴才的都乖乖地閉了嘴。

  就在這個時候,廂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名年過半百、身著錦緞的老者走了進來。他體形健朗、聲若洪鐘,眉宇間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魄,「『壁虎銀鉤』我給你帶來了,怎麼樣啊?寒脂?要不要現在就試試,看看是不是久沒碰了——生疏了?」

  見到來人,寒脂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爹。」

  這老人便是當今宰相凌滔。他大步踱人房中,威嚴地四下一望,朗聲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爹爹發話時,寒脂是不敢造次的。她的心裡清楚,爹爹對自己雖然寵溺,可也有他的原則,如果不識相地惹怒了他,後果絕不是自己發發脾氣、耍耍賴就可以矇混過關的。

  凌滔看著滿地的杯盤狼藉,歎了口氣,「唉,今天又是怎麼了?廚子的手藝仍舊不合你的胃口?」

  「爹,你請來的這些廚子,個個都是飯桶!燒出來的飯菜,又油又膩、又葷又腥,讓人看了就想吐。」她嬌聲地偎著爹爹撒嬌,「要是再這樣下去,女兒的厭食之症,怕是非但治不好,反而要更加嚴重了!」

  「這……這怎麼辦呢?我要請個大夫來給你調養調養,你又不准!」想到愛女的病,凌滔不免擔心。

  「大夫有什麼用?我這個病興許是心病,您帶我出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心情一舒暢,也許就藥到病除了,甚至就不治而愈了!」

  「哦?」凌滔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兒一眼,「我不是讓你多在花園裡走動走動的嗎?養個花種個草什麼的,既呼吸了新鮮空氣,又陶冶了情操,何樂而不為啊?」

  「可是……可是我們府裡的花園太小、太無聊了啦。」寒脂面有難色。

  「哦?那你倒說說看,你還想要什麼樣的花園、什麼樣的奇花異草啊」

  「這個嘛……其實,我是覺得,要是爹爹能讓我去大街上逛逛,看點兒有趣的、吃點兒新鮮的,那就最好不過了!」

  「去大街上逛逛?然後又讓你無法無天地到處亂闖,跑到「煙柳堂」去翻人家的圍牆?!」凌滔的聲音驀然嚴肅了起來。他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瞪著寒脂,「你怎麼就不學乖呢?『煙柳堂』是什麼地方?是你一個武功半調子的女孩兒家可以說去就去的嗎?要是一個不留神、給裡面的人發現了,到時候,就算我這個相爺也保不了你!」

  見爹爹有些動怒,寒脂連忙把身子縮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可是人家就是很想知道那裡面究竟有什麼秘密嘛。」

  「荒唐!煙柳堂裡有什麼秘密,豈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關了你一個月,怎麼還是死不悔改呢?」這下凌滔真的生氣了,他一拍桌子,嚇得寒脂馬上乖乖地噤了聲。

  「那種地方,就是我也不能隨便進去!你憑了一點兒三腳貓的工夫,就想亂闖,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冥頑不靈!唉,都怪我平日太縱容你了,現在,你非但不知道幫我分憂解愁,反而越發添亂!看來,這一個月的禁足期,還得延長!至於吃飯嘛,你愛吃就吃,實在吃不下沒胃口,也隨便你了!」

  「爹……」

  「還有這個什麼『壁虎銀鉤』,我看你最近也用不上了,」凌滔氣呼呼地甩甩手上的一堆金繩銀鉤子,「就讓爹先替你保管著,等什麼時候你知道錯了、願意改了,再來向爹要吧!」說罷,他袖子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寒脂看著爹爹怒氣沖沖地離開,大門在她面前緊緊地死鎖上。她知道,由今夜開始,她的廂房外頭,又要多出一倍的家丁把守了。

  「這樣下去不行……」寒脂絞著衣角、咬著嘴唇,彷彿要把自己的衣角捲成「壁虎銀鉤」,好用它飛簷走壁、逃離這個關她的囚籠。可是,在沒有想出別的辦法以前,她只能天天枯坐房中、吃那些令人作嘔的山珍海味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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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中午,到了用膳時分,相國千金的廂房裡照例傳出一陣摔盆砸碗的聲響。當然,還加上寒脂的怒叱,「你們這些下人是怎麼搞的?我說了胃口不好、想吃些清淡的東西,可是沒叫你們給我上這等粗茶淡飯!這個,還有這個!」她氣呼呼地隨手抄起一塊又黃又硬的饅頭,「這是什麼?這種東西可以吃嗎?硬得都可以當凶器來殺人了!」說著,她將手中的饅頭摔到離她最近的那名家丁的頭上,直打得他哀叫起來。

  「小姐息怒!」素梅急忙雙膝落地。

  「那還不快點兒把東西給撤下去!」寒脂的頭昂得比天還高。

  可是這一次,素梅卻只是跪在地上,半分也沒有動。

  寒脂驕傲地昂著頭,好一會兒才發現情勢不對,低頭一看,怎麼自己的貼身丫鬟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清了清喉嚨,故意喊得既大聲又清晰,「我說了,快點兒把東西撤下去,你們的耳朵聾了嗎?」

  還是沒人反應。

  這下寒脂急了,連忙一把拉起素梅,小小聲地說:「你怎麼搞的?我們不是說好的嗎?我一開始摔東西,你就去找我爹,怎麼忘了呢?」

  「可是小姐……」素梅面有難色。

  「快去啊!我在這兒吼了老半天,都快沒詞兒了!」寒脂扯扯她的衣角。邊上一大堆家丁傻乎乎地瞪著這主僕二人,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素梅為難地看著主子,好一會兒,才聲如蚊納地擠出一句:「可是……小姐……老爺已經吩咐過了,小姐願意發脾氣摔東西,就任小姐摔去,說我們相府多買幾套碗碟的錢還是有的。」

  「你說什麼?!」寒脂的臉色大變。

  「我……我是說,老爺已經準備不管小姐了,讓小姐……」素梅咬著下唇,猶豫了好久,才開口道:「自生自滅了!」

  此話一出,所有在場的家僕們都是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惟有寒脂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站立不穩。素梅忙上前扶住她。

  寒脂撫著額哀歎:「天哪,爹他竟然不管我了,那我還怎麼『自生』?看來,他是一門心思要我『自滅』了!」

  「小姐別急,再想想,總有別的辦法。」素梅連忙在旁邊拍著哄著,軟言相勸。

  「唉,現在,只有用不是辦法的辦法了。」好半晌,寒脂深吸一口氣,隨即豪氣萬丈地大吼:「素梅,快點兒,去幫我把帳上的鉤子都拆下來,再去找兩條結實一點兒的繩子來,我要自己做一套『壁虎銀鉤,!」

  「壁虎銀鉤?」素梅看著小姐認真的表情,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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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虎銀鉤」很快就做好了。雖然用的是帳子上的銅鉤子和水井上解下來的麻繩,但在這種情況下,寒脂也不得不將就一卞、勉為其難地物盡其用了。

  是夜,寒脂束起長髮,用一塊黑巾包裹住頭,又在一張雪白的小臉上塗了煤灰,弄得灰濛濛、不清不楚的,最後,換上一套灰色的輕便褲裝。最後,她對著鏡子打量一番,不由得信心百倍。鏡中的自己,就是一副夜行人的標準行頭,再配上她一向拿手的武器  「壁虎銀鉤」,簡直是完美無缺。

  打點好一切後,她吩咐素梅穿上她的衣裳在房裡躺著,然後就自己一個人,混過了門外那些侍衛家丁們的監視,悄悄地向相府的圍牆摸去。

  月色皎白,眼下雖是春夏之交,但到了夜裡,還是有幾絲涼意的。寒脂一個人在府內蟄伏前進,花園裡空曠得很,只有幾株薔薇紫荊什麼的,隨著夜風的輕搖,影影綽綽,更顯得孤清。

  她矮身摸到牆根下。翻過了這一座牆,就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了。可不知為什麼,到了這裡,她的心竟有了幾分躑躅,突然不明白自己如此任性妄為,是否真是做對了。

  就在這個時候,「呼啦」一聲,從牆外竟然躍進來一個人影。這個人落到地上,卻是悄無聲丨息、可見此人有極好的輕功。

  寒脂一下子愣在了當場,怎麼她這個夜行人還沒翻牆出去,倒有另一個夜行人已經翻牆而人了?月色下,她看到來人身形健碩,應該是名男子。他一襲黑色夜行衣,頭上還戴著斗笠、太幅黑巾披面而下,竟是將自己的一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半絲縫隙都不露,他是誰?

  寒脂來不及細想,出於本能地扯開喉嚨大喊:「來人啊!有賊!」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一副入室小賊的扮相。

  黑衣人頭一偏,緊接著身形疾閃。寒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他輕巧地揪人懷中。他的一隻大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咽喉,沉聲道:「你是誰?」

  這一下突變猝不及防,寒脂嚇得臉色慘白。但是,雖然被敵人捏在手裡,她還是不忘拿出相國小姐的脾氣來吼他:「你、你又是誰啊?竟敢夜闖相府,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嗎?」她給這個人牢牢地困在懷中、聞著他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不禁有些呼吸不暢、心慌意亂了起來。

  聞言,黑衣人居然輕笑了兩聲,「好笨的小賊,自己來闖相府不抒緊,居然還大聲喊叫、出賣同黨。遇上你,也算是我倒霉。」說罷,他手一鬆,寒脂「咚」的一下摔到地上,好不狼狽。

  「哎喲!」她掙扎了兩下撐起身子,也顧不得疼了.就沖黑衣人大罵:「誰、誰跟你是同黨啊?我可是堂堂的……」話沒說完,前院就起了騷動,燈籠火把全都點了起來,看來是府內的侍衛們發現了異動,正往這兒趕來呢。

  黑衣人見狀道:「小賊,你自求多福吧,我不陪你玩了!」他身子一縱,就躍上了高高的牆頭。

  寒脂又驚又怒,這是哪裡來的悍匪,竟然在相府裡來去自如,還把她這個相國小姐往地上扔?!她從府裡師傅那兒學來的武功在他面前,居然連發揮的餘地都沒有她就被摔到泥地上了!她掙扎著站起來,什麼都顧不得了,把手上的壁虎銀鉤一甩,用吃奶的勁兒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沒料到她有這一下,居然未及閃避,鉤子竟然鉤住了他的黑巾!他頭一甩,整個斗笠連著面巾給鉤落了下來。寒脂也被這一下的強勢後勁帶倒在了地上,還來不及去看黑衣人長得什麼樣,他便一提氣消失在了牆的那一邊。

  寒脂抓在手裡的,只有用壁虎銀鉤鉤來的斗笠和面巾。她還在呆愣著,突然覺得頸間一涼,一柄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燈籠火把統統圍了過來。

  她的身後,是侍衛在大吼:「哪裡來的小賊!好大的膽子,竟然連相爺府邸也敢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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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身夜行裝束、形容狼狽的寒脂被帶到凌滔面前時,他氣得簡直要發昏。當他知道夜闖相府、鬧得驚天動地的小賊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寶貝女兒的時候,他更是氣得連地板也要跺穿了。

  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之後,寒脂又被關回了自己的廂房裡,和出去之前不同的是,身上多了些傷、手上多了一頂斗笠和一條黑巾。

  素梅因為協助她出逃,已經被關進柴房裡去了,她的「壁虎銀鉤」也再一次被沒收。至於這斗笠和黑巾,爹說了,「把你唬弄人的那一套都收起來吧!」

  這次出逃之後,她的誠信度就降到最低了,任憑她如何說破了嘴皮,凌滔也不相信當晚闖人相府的是另有其人,反而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著她,彷彿認定了是她在撒謊編故事,捏造出一個莫須有的黑衣人來騙他。

  此刻,寒脂趴在桌前,雙眼死死地瞪住面前的斗笠和黑巾。

  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呢?他夜闖相府,究竟有什麼目的?他自己逃走不打緊,卻連累她被爹爹責罵、被大家懷疑,直至現在百口莫辯,不管他闖進來有什麼原因,都是不可原諒的!

  而寒脂的一腔怒氣,也惟有發在這個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的黑衣人身上,才能舒服些。

  門開了,進來的是代替素梅的侍女素心。

  「小姐,午飯時間到了。」

  「哦,放著吧。」

  素心應著,把一個淺盤隨隨便便地往桌上一擱,掉頭就走。

  「等一下!」這……這是什麼?寒脂驚奇地瞪著盤子裡的東西。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一條苦瓜才對!雖然它看上去青翠欲滴、新鮮得像是剛從田里摘下來一樣,可為什麼,她的午餐會是一條苦瓜呢?

  「這是怎麼回事?」她奇怪地瞪著苦瓜,問道。

  素心面無表情地應道:「這是廚子為小姐準備的午膳。」

  「我是問你,我的午飯怎麼會是一條苦瓜?是老爺吩咐的嗎?還是哪個下人活得不耐煩了想捉弄我?」

  「回小姐的話,是新來的廚子準備的。」

  嗯?難道她落難了,連新來的廚子都想欺負她?給她一條苦瓜當午飯,什麼意思嘛?這根本就是挑釁!這下子,昨夜出逃被抓的挫敗、被摔的憤懣、被冤枉的委屈,統統一齊湧上了寒脂的心頭,她瞪著那條苦瓜,簡直要怒不可遏了。

  「素心!」她有力地喊著,「把新來的那個廚子給我叫過來!我倒要問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料侍女卻回道:「小姐,那個新來的廚子知道小姐要見他,已經在門外候著了。」說這話的時候,素心居然眼波流轉、臉泛桃花,一副思春小女兒的模樣,更叫寒脂詫異萬分。

  「讓他進來。」寒脂故意板起臉,正襟危坐,把個相國小姐的架子端了個十足。

  門開了,進來的人影很高大,一下子擋住了屋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寒脂只看到好大一塊陰影投射在自己身上。然而,當她氣勢十足地、高傲地仰起頭時,她愣住了。

  這個男人身著平常的灰色布衫,並不是什麼好料子,看起來應該是個市井之徒。然而,他很高大、很壯碩,他身上所帶出的那種氣勢,令寒脂感到莫名的心慌。

  這男人很白皙,看樣子並不像終日在廚房裡與油煙為伍的人,而他的白哲卻不顯絲毫脂粉氣,反而流露出一種高貴之相。他有一雙極細、極狹長的眼睛,眼皮很薄,目光卻是深邃的,配上挺拔如劍的眉和高聳的鼻線,這樣的男子可以算得上是十分英俊的了。他的唇很薄、略略下撇,勾出一抹嘲諷。

  寒脂傻愣愣舉瞪著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他的確俊朗,而且有氣勢。他的週身上下好像籠罩著一股力量,讓他絲毫沒有下人的卑微,反而有脾睨眾人的傲氣。雖然她極力掩飾自身的鋒芒,但寒脂仍可以感覺得到,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廚子。

  這時,這個人開口了:「小人見過小姐。」

  「你……叫什麼名字?」寒脂望著他,心情竟有絲迷惑。這男人……不簡單,他是誰?

  「小人姓尉。」他雖自稱小人,但眉宇間並沒有卑微。

  「我問你的名字。」

  「可口。」

  「什麼?」寒脂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人名叫可口。」

  「什麼可口?哪兩個字?」這是人名嗎?太奇怪了吧。

  「回小姐的話,是『食物可口』的可口二字。」

  可口?尉可口?有人叫這種名字的嗎?寒脂突然很想笑,她難以想像,面前這個高大而冷峻的男人,竟有個這麼滑稽的名字,實在太不搭調,也太過可愛了。不過,倒是很配他廚子的身份。  

  「你這名字……是爹娘給取的嗎?」她盡量裝得嚴肅。

  「回小姐的話,是的。我家世代為廚,我爹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一手好廚藝。」

  他的回答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到底給她抓住語病了。「放肆!」寒脂凶悍地一拍桌子,叱道,「你爹傳你一手好廚藝,就是讓你拿一條生苦瓜來唬弄本小姐的嗎?!」

  「小人不敢。」尉可口極為恭敬地躬下身去,話語依然不卑不亢,「這道菜是小人精心烹製的。用來安撫小姐此刻的心情,小人認為再合適不過了。」

  「你什麼意思?」她怎麼覺得他話裡有話?

  「小人聽聞小姐被相國大人關在房中已有一個月之久,我想小姐此刻一定是心浮氣躁、虛火旺得很,所以這道『清風送爽』,正是拿來解小姐肝脾虛火的。」

  「清風送爽」啊。名字倒很光鮮,可惜,她可不是被唬大的。

  「可是,我最討厭吃苦味的東西了。」寒脂故意皺起一張臉,嬌聲說。

  「小人做的苦瓜,恰巧是不苦的。」

  沒想到尉可口接話接得飛快,寒脂一愣,苦瓜不苦,還叫什麼苦瓜?她眼珠一轉,輕笑著道:「尉可口,這話可是你說的,既然這苦瓜不苦,我就嘗嘗看。只是我這個人有個脾氣,如果吃到嘴裡的東西不順我的意,我就會心情不好。這心情一不好,我就很想打人。而且我自小手下沒個輕重,這相府裡被我打傷致殘的家僕侍女,好像也有那麼幾個,我都不記得了。」她口氣雖是溫柔無比,但眼光已凌厲起來。他既然敢拿一條苦瓜來耍她,那就別怪她刁蠻得不懂禮遇了。

  再則,她也想探探他的虛實。她雖然自小任性又驕橫,但並不幼稚無知,她看得出他並非池中之物,也絕不會只是一個廚子那麼簡單。剛才他陪著她繞了那麼久的圈子,現在總該現出原形來了吧?

  「小姐儘管一嘗。」

  這男人看起來倒很自信嘛!於是,寒脂拈起筷子,夾了一小塊苦瓜。奇怪得很,這苦瓜表面上看起來生脆得像沒燒過一樣,但她筷子一伸上去,居然一碰就夾下一塊來,當真是燒得很酥了。

  她輕輕放進嘴裡,下一秒鐘,表情立刻變得不可置信,不是吧,真的……真的很好吃!不僅沒有苦澀之味,反而甜中帶酥,又有奇妙鉑鮮味,柔柔的、糯糯的,好像她吃在嘴裡的不是苦瓜,而是什麼蝦肉雞蓉之類的東西。這個叫「可口」的男人,廚藝果然不是蓋的。

  然而,凌寒脂畢竟是凌寒脂,一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他過不去,自然是不會輕易卸甲投降的。她把筷子一摔,嬌叱:「尉可口!你有幾個膽子,居然敢戲弄我?!我吃這苦瓜,明明就苦得很,你卻說不苦,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她驀然直起身來,順手拔下頭上的一支珠簪,就攻向他的面門。

  他若是會武功,必定躲得開,而且還會還手,只要他一還手,她就可以證明,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什麼廚子,而是個來歷不明、混人府中作亂的傢伙!

  寒脂這樣想著,手下當然不留情,直直地向他攻去。尉可口一個閃身,避過她一招,寒脂大叫:「你究竟是誰?!」

  下一秒鐘,簪子劃過他英俊的面龐,血湧了出來。陽光下,她看到這個男人別過臉去,正用袖管拭去血跡。這一次,他沒有躲開。

  「天啊!尉可口,你沒事吧?」素心聽見聲響衝了進來。她看到帥哥臉上染了血跡,忍不住尖叫起來。

  「噹」的一聲,寒脂手裡的簪子落了地。她瞪著這個男人,心中充滿了驚異和不可置信。剛才的那一下已經證明了他會武,可是為什麼,第二次他卻沒有避開,還任由她傷了他?

  「小姐,他的傷,得快點兒上藥才行!」素心顧不得了,看至噠麼帥幽夔薪受了傷,簡直比傷在自己身上還心疼。

  寒脂呆愣了半晌,木然地點點頭,「你帶他下去吧。」她又望了一眼尉可口,他的臉上血跡鮮紅,但神情依舊波瀾不驚。她更迷惑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他,心裡的一個角落竟有了一絲後悔。她剛才下手不留情,現在,心裡不好受的,卻是她自己。

  「你……」她踟躇了片刻,終於開口:「你以後就留在府裡做事,記得要勤快一點兒。」

  「小人謝過小姐。」尉可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略一躬身,彷彿剛才那件事沒有發生過一般。

  素心將他扶了出去。寒脂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的迷惑又添深了一層,這個名字古怪、行為更古怪的男人,已經把她的心徹底地弄亂了。他臨走之前的那一眼,更有一種力量,使她想要推拒卻不由自主地迷惑了。

  她望望掉在地上沾了血的珠簪,又看看桌上那盤美味無雙的「清風送爽」,心裡紊亂的千絲萬縷,都纏繞成一個最大的疑團:尉可口,你究竟是誰?  

第二章  

  「紗布每隔一個時辰要換一次,如果感染了就很難辦了。還有,這個『白玉愈創膏』很好用,塗了以後傷口不會留下疤痕。」素心一面為他的傷口上藥,一面用眼瞟著這近在咫尺的俊朗男子,心兒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尉可口不著痕跡地將身子後移,口中有禮地說:「謝謝素心姑娘,上藥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你要不要吃一點兒東西?我去做些小菜,你也該餓了吧?」素心討好地說

  「不用了。」他眼神淡漠,彷彿看透了丫鬟的女兒心思,「我才是這裡的廚子。」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不送了。」

  侍女訕訕地離開,心中埋怨著他的不解風情。尉可口坐了下來,環視著自己身處的空間。相府給他的屋子很小,狹窄而又陰暗,只有惟一的一扇小窗透了些許月色進來。不過,這屋子是給他一個人住的,這一點令他很滿意。

  他不自覺地用手輕撫臉上的傷口,今天中午的那一幕重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這個嬌縱的相國小姐,應該已經開始杯疑他的身份了吧?今天她一開始攻擊他時,他出於直覺地閃開了。這一下,已露了破綻。

  珠簪冰涼的觸感還留在他的臉上,他的心卻漸漸沉重起來。他既然來到了這裡,不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是不會走的。可是,就目前的狀況看,他似乎並沒有勝算。

  突然,黑暗的夜色中揚起一聲汕笑——「尉老二,你才進來第一天,怎麼就給弄得跟我一樣慘?」

  尉可口並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把門帶上。」

  沒有人知道門是怎樣開了又關的。暗影裡走出一位男子,一襲黑衣濃過夜色、長髮凌亂地散在胸膛上。長著一張年輕而好看的臉,那張臉上有著如星辰般耀亮的眸子和天真純良的笑容。

  然而,當黑衣男子偏過頭的時候,臉上的一道約十公分的猩紅色刀疤便暴露了出來,使他平添了幾分凶狠暴戾之氣。

  黑衣男子開口笑道:「尉老二,我看這府裡的侍女丫鬟好像都對你挺著迷的,又是送藥又是殷殷垂詢。特別是剛才那個,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是一個思春的少女!」

  尉可口沒有接話,摸黑打了一盆水,開始清洗傷口。

  黑衣男人繼續道:「那個相國千金也真是刁蠻,竟然把你一張賽過潘安的俊臉劃成這樣。嘖嘖,她真下得了手。」

  「銀狐。」尉可口出聲了,但聲音還是壓得很低,「相府一向戒備森嚴,你大費周折地闖進來,不會就是為了要跟我說這些廢話吧?上次已經讓人家把斗笠面紗都給掀了,還嫌不夠丟人?」

  被叫做「銀狐」的男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那只是一時失手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相國小姐凶歸凶,人長得倒是花容月貌,她叫什麼來著?噢……寒脂!嘖嘖,人如其名啊,當真是賽雪欺霜、膚若凝脂!」

  尉可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要亂用成語請回家再用,我沒工夫聽你瞎扯。」

  「好嘛。你真是一點兒都不隨和。」銀狐撇撤嘴,隨即正色道:「大師兄要我給你帶一個字來,他說對你查案也許會有幫助。」

  「哪一個字?」

  「金。」

  「金?」尉可口的神色凝重起來。

  「是,大師兄說了,凡是名字裡帶金的和金子做的東西,都要徹查清楚,絕不能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

  尉可口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既然話帶到了,我也該走了。還有……」銀狐眼含深意地看了尉可口一眼,「你的模樣太惹眼了,小心別生事端。」說罷,身形一閃,人已不見了。黑暗的小屋裡只剩下尉可口一個人,好像根本沒別人來過。

  凝神佇立了半晌,尉可口以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劃下一個字:金。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腦中卻突然跑出「賽雪欺霜、膚若凝脂」八個字來,那個刁蠻的相國小姐的一張俏臉,倏地在他的眼前閃過。

  頰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使他想起這傷口的始作俑者。

  凌寒脂,相國千金,年方十七,美貌不可方物,卻自小嬌生慣養,沒受過任何苦難或挫折,導致她養成了刁蠻任性、膽大妄為的性子。他得到的情報就是這麼寫的。

  今天,他親眼見到了。她是刁蠻任性沒錯,她也膽大妄為到敢向他這樣的高手貿然發出攻擊,而且,他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很美。她的美,讓他在初見她的那一瞬間有片刻的失神。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有關係。他要找的東西,與她無關;他要查的人,也不是她。這個凌寒脂對他來說,只是路障,只是麻煩,絕不會是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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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裡,寒脂破天荒地失眠了。她一會兒嫌枕頭太硬,一會兒又覺得絲褥不平整,又是捶床又是歎氣,折騰了整整一夜。

  其實,她的心裡,最難消受的,是尉可口臨走時的那個眼神。

  他在怪她嗎?還是在警告她別揭穿他的身份?他討厭她的喜怒無常和莫名發難?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他的眼又那麼深邃,讓她覺得心裡軟軟的,好像被什麼東西包裹住一樣?

  啊,難道說,他是折服於她的美貌、傾慕於她?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對他那麼刁蠻又那麼凶,還害他受了傷,他沒理由對她有好感的!

  那麼,他那一眼,到底是什麼意思?

  寒脂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很不踏實。天剛亮起來,她就再也睡不著了,只能睜著一雙杏眼傻愣愣地對著天花板發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居然傳來一陣吵嚷的聲音,而且不近不遠,好像就在她廂房外的石園裡。

  好奇怪,這個時辰相府裡一向清靜,早起的下人們一般也規矩得很,不會肆意喧囂。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寒脂連忙翻身起床,恰巧這時素心也闖了進來。寒脂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回小姐,外頭、外頭……」瞧素心興奮得雙頰泛紅的樣子,寒脂更覺得奇怪了。

  「快說,到底怎麼了?」

  「小姐,是尉可口!」

  聽到「尉可口」這個名字,寒脂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是尉可口,他在外頭練武!真是沒想到,他不但燒得一手好菜,功夫更是好得沒話說!這會兒啊,幾乎所有的家丁侍女都聚集到石園裡了!就為了看他一顯身手!」素心說得眉飛色舞,一面說還一面不住地拿眼向窗外瞟著,生怕錯過心儀俊男的精彩表演。

  聽了侍女的稟報,寒脂愣住了。是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昨天才揭穿他會武功的事實,今天他就堂堂正正地練給她看,他這麼做用意何在?

  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寒脂隨手扯過一件月牙白的紗袍,往身上一披,「我要出去看看!」

  「可是小姐,老爺吩咐過……」

  話音未落,寒脂一手撥開丫鬟阻攔的雙臂,利落地推開門、跨出門檻。她四下掃了一遍跪落一地的家丁,神色朗然地說:「我現在要去石園看看,你們之中有誰不放心的,儘管跟上來就是了!有誰想去告狀,也儘管去!」  

  小姐都這樣說了,哪還有下人像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敢去相爺那裡打小報告?於是,一群家丁侍衛,只有唯唯諾諾地跟著她,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往石園去了。走了沒幾步,寒脂看到石園裡果然圍了一大群人,有的一個勁兒地鼓掌叫好,有的更是摩拳擦掌,恨不能上去比試一番。她費力地撥開人群,就見——被人群圍在圈子中央的,果然是尉可口沒錯。他臉上的傷痕猶在,但身手利落,他身上的薄衫已被汗水打濕,他所練的也是習武之人最基本的一套「太極二十四式」,並沒有任何出彩之處。然而,粗布衣衫和基礎招式,仍然掩蓋不了他如風如鴻的氣勢和舉手投足之間所流露出的傲人風範。

  他真的……好完美!寒脂凝睇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不知不覺間,竟看得有些癡了。的確,除了「完美」,她找不到其他任何形容詞可以形容此刻的尉可口了!一套平凡無奇的拳法到了他的手裡,竟然也可以演繹得如踢出神入化、不同凡響!再配合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眼神,每一眼都似牽起了恢弘的氣度,更使這個人看起來卓爾不群。

  這時候,尉可口一套拳法演完,作起了收勢的動作,人群之中鼓掌喝彩之聲響如雷動。他吁出一口氣,正抬起袖子要拭去額上的汗珠,忽然間「呼啦」一聲,人群中飛出一條月牙白的倩影。那條倩影站定後,目光逼人地直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吐出——

  「尉可口,我們來比劃比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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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相國千金——他的主子。尉可口一轉身,便對上了寒脂澄澈而閃耀的眸子。

  清晨的陽光下,這個年方十七派頭不小的女子,身披一襲月牙白的寬鬆紗袍,黑而亮的長髮隨隨便便地由一根秋香綠的絲絛繫住,擺盪地垂在胸前。

  她的臉上脂粉未施,看起來卻比昨日更添了幾分麗色。昨天的她,美衣華服、珠翠環繞,明艷得讓人不敢逼視;而今晨的她,卻是一副剛剛睡醒、未及梳洗的模樣,鬢髮散亂、素面朝天,卻別有一番迷人的情致。少了艷麗明媚,而多了幾分慵懶嬌軟之態。

  寬大的晨衫,隱隱透出她玲瓏的身姿和不盈一握的纖腰;蓬鬆的雲髻,散了幾簇秀髮在耳邊、頸間,更流露出女性的誘人美態。他這麼一打量下來,竟然一下子被她的美麗給震懾住了。

  而她眼中的那抹挑釁和篤定、更讓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刺了一下,有一絲疼痛,更有一絲莫名的甜蜜。  

  尉可口有些慌亂地別開眼,恭敬地回道:「我只是個下人,不敢和小姐過招。」

  寒脂柳眉一挑,身子迅速地欺近了他,「你客氣什麼!我叫你跟我打,你就打,哪來那麼多廢話?」她的唇邊漾著逗弄的笑意,眼角眉梢處處顯示著機靈動人。

  「小姐,主是主,僕是僕,主僕有別。而且,男女授受不親,我實在不敢和小姐動手。」她一下子近身到他跟前,髮絲間的香氣伴隨著呵氣如蘭的呼吸瞬間襲擊了他。尉可口忙不迭地退後。

  誰知—寒脂並不理會,她玉手一翻,當下袖子便捲向他的面門,嬌叱道:「還不動手!」

  圍觀的家僕們一聲驚呼,眼看尉可口就要中掌了!

  然而,只見他身形向右一閃,寒脂這一掌就打了個空。他疾速後退幾步,寒脂也越發凌厲地展開了攻擊,一步一偏,竟然不給他有絲毫喘息的時間。

  寒脂的武功並不見得高明,她只是一味地猛攻,而他卻絕不還手,只是步步退讓。在表面上看來,倒是寒脂打得更漂亮些。然而這樣一來,她心裡卻更是惱火,她明知道他絕不止這點兒水準的,可他卻擺明了讓著她,不屑跟她胡手!

  寒脂的一雙美目幾乎要冒出火來,她手上的攻擊不停,嘴裡叫著:「尉可口!本小姐現在命令你還手!你聽見了沒有?!」

  尉可口並不理會她,還是一味地閃避。

  寒脂氣急了,整個人凌空躍起,藉著這一躍的力量,她的人舊貼到了他的身旁,低聲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不簡單,你無須再偽裝下去了。」

  尉可口一邊躲避她的掌風,一邊不疾不徐地回答:「我只是個廚子,小姐誤會了。」

  「昨天我們交手的時候,你有一萬個機會可以殺我。看你的武功,你絕對不是普通人。告訴我,你混進相府,究竟意欲何為?」

  這下子,尉可口的目光倏地變暗了。終究還是瞞不過她,看來,他低估了她的聰明。今天早晨,他故意在這裡練拳,還故意練那一套基礎而下等的「太極二十四式」,更故意練得笨拙平庸,就是為了要打消她的懷疑。暴露自己會武的事實,其實是一種撇清。

  相府裡的下人會武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然而會武功卻藏頭露尾、強裝作不會,才真正使人起疑。所以,他今晨特意跑來這裡演這一場戲。

  戲是給她看的,沒想到她卻看出了別樣的深意。原來,不管他再裝得如何平凡無奇,她仍是一眼就看出他絕非簡單角色。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已經夠好了。府裡那麼多習武的侍衛家丁,也沒有一個看破端倪,除了她—她功夫不高,卻目光銳利、思維敏銳,彷彿一眼就能把他看透。或者應該說,她瞭解他。

  可是,怎麼會是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千金小姐,居然只憑這短短兩天的接觸,就已經瞭解了他、看透了他?尉可口向來平靜如水的心裡,此刻卻泛起了波瀾。他有些慌了,而她的每一招、她的每一眼,都令他的慌亂更深一層。這樣想著,當她的手掌再一次攻過來時,他下意識地以臂相隔。

  寒脂沒料到尉可口說還手就還手,她愣了一下,急急地向後退去,卻不料腳下絆到了一塊石頭,她一個站立不穩,身子便直直地向後倒去。

  「啊!」她尖叫著,雙手胡亂地揮舞,眼看整個人就要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圍觀的下人們一陣驚呼,然而,此刻要出手救主已然來不及了!

  就在這一瞬間,一雙鐵臂環上了寒脂的纖腰,她還地轉天旋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身子已經被人輕輕撈起。只是一眨眼間,她發現自己已經被尉可口抱在懷中了。

  腰間的熱力觸感提醒她這不是夢,是他在她落地的前一刻抱住了她。她睜大眼,正對上尉可口慌亂之中帶著擔憂的眸子。  

  他救了她,旗且,他擔心她?寒脂只覺得心中像有一萬隻小鹿在撞,臉頰發燙了,呼吸紊亂了,她慌忙掙開他的雙臂站穩身子,強迫自己用凶悍如常的目光瞪向他。  

  尉可口立刻躬下身去,「小人無意冒犯小姐,罪該萬死。」

  「你……」她深深地看著他,發現自己正在大口地喘著粗氣。是緊張還是慌亂,她已經分不清了。她嚥了口唾沫,再開口時,聲音竟有幾分暗啞,「不關你的事,是我太不小心了。你……沒事的話,就先下去吧。」

  「是。」他再揖了一揖,便沉默地退開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看她,然而她卻看到了,他背對著她漸漸走遠的身影,分明在起伏不定,還在微微顫抖。

  是否在他的心裡,也如同她一般的震撼?是否他也感到剛才的那一瞬間,已經在他們各自的心中,種下了一些特別的種子?  

  寒脂凝望著他的背影走遠。

  這時,素心急急忙忙地朝她奔了過來,口中喊著:「小姐,老爺他要你馬上去中堂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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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脂知道,自己在石園裡和下人動手的事多半已經傳到了爹爹的耳中。所以,一路上,她的心裡都戰戰兢兢的。看來,一頓責罵是逃不了的,該怎樣讓爹爹別注意到尉可口的頭上去髯黔騰全要的。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個蔚可口來歷不明、身份可疑,她卻不願意讓爹爹插手這件事。  也許,在寒脂的內心深處,她已抱定了這樣的信念:尉可口不是壞人,他來到相府,也絕對沒有惡意。

  雖然一切情況現在看來都是混沌不明的,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想相信他。

  寒脂跨人中堂,卻看到凌滔坐在首位的紅木太師椅中,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她不禁有些詫異,但仍然展露出甜美的微笑,  「爹,您叫我?」

  「寒脂,你先坐下。」凌滔的表情看起來很和藹。難道說,爹還不知道石園裡的那場打鬥嗎?看著爹爹毫無異狀的表情,寒脂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坐下。剛坐下,就聽到凌滔問:「聽說府裡來了個新廚子?」

  果然進人正題了。她眼一轉,隨即輕描淡寫地說:「是啊,爹,這個廚子雖然年紀很輕,但廚藝卻是十分了得。女兒一吃到他做的菜,立刻就喜歡上了,厭食的感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把他給留下來了。怎麼,爹?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嗎?」她偷偷拿眼角瞄著爹爹。

  「嗯,他廚藝好,我是聽說了。不僅如此,我還聽說他不但會燒一手好菜,人長得也是玉樹臨風、貌似潘安啊!」凌滔表面上仍是笑呵呵的,話中卻彷彿別有深意。  

  寒脂不禁抬頭望了爹爹一眼。隨即,她便明白了,爹爹是誤會了。

  原來爹以為她對尉可口有意思!寒脂的耳根立刻燙了起來。如果是在今天的這場打鬥之前,她絕對敢保證自己對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現在,她的心就不那麼篤定了。

  尉可口……她不得不承認,他是特別的,也帶給了她極大的震撼。她再不能毫無芥蒂地把他當做一個下人,也沒有堅定的信念來懷疑他的動機不純。方纔的那個摟抱,好像在她心裡留下了一些什麼,也改變了一些什麼。

  不過還好,爹爹的懷疑和石園裡的事兒並沒有關係。寒脂理了理心緒,故作鎮定地說:「爹,我留他下來,只是看中他的一手好廚藝。女兒再愚昧無知,也不會糊塗到想跟一個下人有什麼關係的。爹,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她嬌憨地埋怨道。

  見她開始撒嬌,凌滔也沒轍了,他疼愛地摸了摸女兒的秀髮,「寒脂,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腦筋清楚得很。你留個下人在府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有沒有查清楚,這個廚子究竟是何方來歷?可靠嗎?」

  這回,寒脂答得不假思索,「查清楚了,沒有什麼不乾淨的來歷。他只是個普通的廚子罷了。」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為什麼要撒謊替他隱瞞啊?

  「是嗎?那我怎麼聽說,今天早上你跟這個普通的廚子在石園裡動起手來了?」

  原來爹已經知道了。寒脂吐吐舌頭,既然扯了謊,就只有圓下去了,「爹,女兒只是跟他鬧著玩的,而且他的武功平平無奇,也許……是自己隨便學的吧。」反正爹爹是文官,也不懂武功,隨便胡扯就是了。

  果然,凌滔沒有再深究,他只是又疼愛又責怪地瞪著愛女,教訓道:「你啊,還是不學乖。你是金枝玉葉,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地和下人動手呢?萬一有個什麼閃失,我找誰來賠我一個又漂亮又聰明的女兒?那個廚子也是的,腦子不大膽子倒不小,居然敢跟相國的小姐動手,真是……」

  「爹,是我逼他還手的,跟他沒有關係!」寒脂連忙打斷爹爹的話。

  凌滔狐疑地看著她,看寒脂一副急於為那個廚子辯白的模樣,要他相信女兒對他沒有半點兒動心,恐怕是不可能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那個新來的廚子到底是誰?有什麼樣的背景身份?有什麼樣的目的和動機?

  他凌滔雖然不會武功,也沒有那麼多心思來為家事操心,但是,他有腦子。他聽到了手下的來報,也窺見了那個男人與寒脂的交手,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個叫尉可口的男人不那麼簡單。

  凌滔精明狡獪的一雙老眼,驀然間深邃起來。而寒脂只顧著要替尉可口圓謊,根本就沒發現,爹爹的眼中抹上了一抹嚴厲的肅殺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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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是春夏之交時節,白天特別長。然而,當夜幕降臨,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覺、飛簷走壁地往相府裡最機密、最重要的地方—庫房去了。

  天是黑了,可是府裡燈火通明,把整個宰相府邸照得如同白晝。不過,這人似乎並不介意,他只是輕盈地在假山、迴廊上以足點地、發力奔跑,他的身手之好,輕功之高,就算是再在這府裡繞上三個圈子,都不會有人發現的。

  這人來到庫房門口,利落地點倒了幾位看守,便像一條魚一樣滑了進去。相府的守衛雖然森嚴,但在這個人的眼裡,卻如同無物。  

  他進了門,四下打量著。庫房裡沒有點燈,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找他要找的東西。

  憑著極佳的目力,他很快摸到了一扇櫃門。如果他得到的情報沒有錯的話,他要找的第一件事物——紫金硯台,就在這裡了。

  月亮狡黯地透了一絲光線進來。朦朧的月色下,來人一雙狹長而好看的丹鳳眼正散發著灼然的光華。

  這個人,正是尉可口。他已經等不及夜深,也等不及再對相府的情況多做熟悉了。混進來才兩天,他已經處處惹眼,引起了一大堆人的懷疑。銀狐說得對,他的確不適合做臥底的工作。不管他再怎麼偽裝,都洗不掉自已身上那與眾不同的氣質。

  所以,這裡不宜久留,他要盡快行動、早日完成任務。

  尉可口不再多想,將紫金硯台拿到月光下,仔細端詳。果然,在靠近底部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機關,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他伸手輕毅了一下,硯台的整個底座便立刻朝兩邊打開。裡面放著一張小紙條,他抽出來,只見上面用小篆寫著一個字:農。

  農?是什麼意思呢?尉可口陷人了深思。

  他們一行人盯上凌滔,已有數月之久。這一次他犯險潛入宰相府邸,為的就是要查找凌滔勾結金國、意圖謀反的證據。昨夜大師兄帶話給他,要他徹查所有和「金」字有關的東西。而這方紫金硯台正是金國的小王爺送給凌滔的禮物,因此他敢斷定,這裡面必定有什麼蹊蹺。

  而現下這個「農」字,又暗示了什麼呢?

  庫房外傳來由遠及近的響聲,他不能再停留了。尉可口將紙條折成原狀,塞回到硯台底部。將一切都恢復原樣之後,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門外的看守只是被點了睡穴,不多時就會醒來。尉可口加快了腳步,轉過一條迴廊,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驚喜的叫聲:「尉大哥!你在這裡幹什麼?」

  尉可口回過頭,原來是丫鬟素心。她打著一個燈籠,正站在走廊的另一頭對他巧笑倩兮。尉可口心下暗自慶幸自己仍是穿著白天的便服。只要出了庫房,一切便與他不相干。

  「原來是素心姑娘。」他有禮卻淡漠地衝著素心點頭,「我在這裡吹吹晚風,廚房裡的油煙味太濃了。」

  「那……你一個人會不會太悶了?不如我陪你吧。」素心搖著燈籠走近他,臉上全是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模樣。

  尉可口吐了口氣,心下暗暗叫苦。他知道這個俏丫鬟早就對自己動了情,可是,此刻的他實在沒有這個心思消受美人恩。再說,他對這個女子絲毫也不感興趣。

  想到這裡,他的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出另一張俏生生的容顏。她……大概是這府裡惟一一個沒有對他動情的女人了。初見她時,她在他臉上毫不客氣地劃了一道;再見她時,她氣勢洶洶、一臉挑釁地要跟他比划拳腳。他知道她在注意他、懷疑他,然而,除了注意和懷疑,她對他並沒有任何其它的情愫。她把他當成防範的對象、研究的目標,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然而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的心卻被她的無意妄為之舉給攪亂了,而且亂得一塌糊塗。她的美麗,她的慧黯,她的任性妄為,她那實在不堪人目卻又敢拿出來的三腳貓功夫,都久久地在他的心裡擺盪,讓他心煩、讓他不安。

  他來到這府裡才兩天,已是危機重重。而其中最大的危機,就是她——凌寒脂。

  他歎了口氣。看來,他必須盡早完成任務離開這裡。多待一天,他就多一分危險、少一分自制。

  「尉大哥?尉大哥?」素心拿燈籠在他眼前晃著,「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他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的失常。他這是怎麼了?一想列她,他竟然忘了自己在幹什麼!他居然在離庫房重地不到十米的地方,就這樣發起呆來!不行,他得趕快離開這裡。

  尉可口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然後轉頭對素心說:「我出來好一會兒了,也該回去了,廚房裡還有些東西等著我去清理。」

  「哦。」丫鬟難掩失望之情,但也只能目送他偉岸的背影離去。

  尉可口走了兩步,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對她說:「對了,素心姑娘,今天你在這裡遇到我的事,可以不要告訴任何人嗎?」

  「為什麼?連小姐也不能說嗎?」素心詫異地問。

  「最好不要,我怕會被她責罰。  

  「那……好吧。」丫鬟乖巧地點點頭。

  尉可口對她笑了一下,這本瓣身離去。身為一名高手,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也是一項武器。

  果然,就見素心丫頭的燈籠「撲通」一聲落了地。她站在原地,捧著發紅髮燙的雙頰,久久不能回神。「尉大哥……他對我笑耶!」素心甜蜜而陶醉地自言自語。一顆少女的心,就這樣輕易地醉在這如水的月色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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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41:04

第三章  

  好討厭、好煩人、好鬱悶、好無聊……

  寒脂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前,一張秀美的俏臉繃得緊緊的。

  十天了。她沒見到尉可口,已經足足有十天了。

  這陣子,她天天吃著他親手烹製的菜餚,他也每天盡心盡責地替她把飯菜送到廂房外頭。只是,他不再會進門來,也不再跟她說一句話了。

  他們這一對主僕之間,這下可真是徑渭分明了。他不再來冒犯,她也自然沒了理由去招惹他。可是,不知為什麼,寒脂的心裡卻是憋著一股氣,越來越慍怒,也越來越想不通。

  很顯然,他是在躲她。可是,他為什麼要躲她?這是寒脂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

  是他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她揭穿?還是他覺得她又刁蠻又難纏,所以故意避開她?不管是為什麼,他總要給她一個理由啊!把她這麼不明不白地晾著,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本來,她大可以拿出相國千金的身份來壓他,直接命令他滾到她面前來的!可是,每次當她想這麼做的時候,只要看到他在門外恭順有禮的身影、聽到他淡漠而拒人千里的聲音,她就一下子洩了氣,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對他發號施令了。

  尉可口有一句話說對了,主僕有別。因此,當他存心想拿「主僕」二字來劃清他與她之間的界線時,她居然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這十天裡,她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雖然依舊是錦衣玉食,還有一大堆的僕從前呼後擁,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一縷牽念已經淡淡地繫在了那冷漠男子的身上,放不下、解不開了。現在,她只想著要盡快擺脫這種讓她渾身不舒月乓的感覺。

  凌寒脂啊凌寒脂,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生病了嗎?只不過是一個下人對你避而不見罷了,你為什麼要如此在意?平常你都是怎麼做的來著?凶他、罵他、拿出渾身的力氣來吼他呀!可是為什麼,這一次你卻做不到?每次知道他來到門外,你就變得舌頭打結,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寒脂在心裡罵了自己一百遍、罵了蔚可口一萬遍,可是她的愁緒,卻並沒有減少一點兒。

  這時候,侍女素梅推門進來了,「小姐,晚膳準備好了。」她已經被凌滔從柴房裡放了出來。

  「哦。」寒脂沒什麼興趣地應著。她知道有個人影就候在門外,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會進來的。她偶爾問他什麼,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而已,她已經試過好多次了。

  侍女家丁們忙著把飯菜往她的桌上搬。尉可口的廚藝是沒說的,可是,她卻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皺起秀眉,一揮手,「不想吃了,撤下去吧。」

  「小姐,您這樣下去不行!」素梅靠上前,軟言相勸,「午飯已經是一點兒沒動了,晚飯再不吃,會餓壞身子的。小姐您不是說厭食症已經完全好了嗎?」

  「我現在是舊病復發了,不想吃!」寒脂朝門外瞥了一眼,故意說得很大聲。她知道他聽得到。

  尉可口的確就候在門外。寒脂的每一餐飯都是由他親手烹製、再親自送來的。不過,他不能進去,不能見她。

  他不能忘了自己是誰,不能忘了自己到這裡來是要做什麼。他現在惟一的任務就是要盡快找到凌滔謀反的證據,然後離開這裡。他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擾亂他的計劃,當然,也包括……她。

  原本,他可以把她當做他暫時的主子,為她盡忠效勞就是了。可是,該死的,他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每見她一次,就因為她的美而再一次心折,再這樣下去,他會壞了大事的!他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了,只好盡量躲著她、避著她。反正時候到了,他終究是要走的。

  素梅走出房門,對站在一旁的尉可口說:「小姐說了沒胃口,飯菜你都撤回去吧。」

  只聽尉可口低聲對素梅說了句什麼。然後,侍女走進來,面有難色地對寒脂說:「小姐,尉可口說,您不把飯吃完的話,就是他這個做廚子的失職。他還說……」

  「還說什麼?」寒脂心裡好氣啊。他們之間非要用第三個人傳話才能溝通嗎?

  「他還說,既然是他失職,他打算請辭出府,不再留在這裡讓小姐煩心了。」

  什麼?請辭?只聽到「嘩啦」一陣響,所有的飯菜都被寒脂一古腦兒掃到了地上!她再也忍不住了!

  寒脂跳起來就往門口衝去,火冒三丈地大喊:「尉、可、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人已經衝到他面前。尉可口連忙雙膝落地,頭低低的,不敢對上她閃爍著怒火的雙眼。

  「小人只是覺得,如果我做的菜不能讓小姐胃口大開,那麼,我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你為什麼總是躲著我?!」寒脂的心裡是藏不住話的。既然發作了,就索性一次問個明白,她再也不要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窩囊氣了!

  「小人不敢。」他回答得很公式化。

  寒脂瞪著這個跪在她腳下的男子。「小人不敢」,這句話她已經聽了無數次了,每一次當她想對他發作、吼出心裡的委屈的時候,他就拿這一句來搪塞她。他一再地迴避退卻、劃清他們之間的界線,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他真的這麼討厭她的話,為什麼還要來關心她吃不吃飯呢?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眼下,他就跪在她面前,是那麼的恭順謙卑,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他那僵直的背脊彷彿在提醒著她:她是主,他是僕,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遠,永遠都無法拉近。

  寒脂突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光了一般,她沒有力氣再來對他吼,也沒有力氣去管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了。她只是拚命嚥下喉頭處的酸澀感,然後強迫自己用平常的聲音說:「把飯菜撤下去吧。如果你自認為失職,想要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離開,沒有人會攔著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很輕。她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因為他的頭一直低著,而且埋得很深,所以沒有人看得見他臉上的表情,更不會有人知道他此刻心裡真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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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不太好吧?」

  此刻,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尉可口狹小的臥房中,有一個男子正在發出遺憾的歎息

  尉可口正倚在窗邊,聽到這句話後,他回過頭說:「的確,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是有一點兒棘手。」

  「我不是說這個。」說話的男人正是銀狐。他正坐在桌邊,藉著暗淡的月光細細地端詳桌上的幾個小篆字體。而桌上,以水跡寫了「農」、「起」、「應」、「閒」四個字。

  銀狐的眉一挑,說出口的,卻是全然不搭界的話語,「今天你對那個大小姐說要請辭,到底玩的是什麼把戲?若說這是以退為進的話,萬一她真的把你逐出府去,那不就一切都沒得玩了?」

  尉可口的聲音裡有幾分煩躁,膽我做事有我的理由,你別管那麼多。」

  「你想怎麼做我是管不了,可是如果……」銀狐的眼光驀然轉為狠絕無情,「你要是處理不當,出了什麼問題,而影響到這整個計劃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尉可口並不答話。他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水跡,淡淡地轉移了話題:「這四個字,大師兄怎麼看?」  

  「他認為,這是金人和凌滔之間暗語的一部分,不過,單憑這四個字,實在猜不出是什麼意思,這府裡應該還有更多的紙條才對。」

  尉可口略一點頭,「我也這麼覺得。只是目前,我還沒有找到。」

  「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混進來幫你。」銀狐說。

  「不用。」尉可口手一抬,「我引起的懷疑已經夠多了。再多你一個,還不知要多出多少亂子來。」的確,當初大師兄會派他而不是派銀狐來這裡做臥底,就是因確擔心銀狐大而化之的個性會惹出大禍。整個「煙柳堂」裡,就屬尉可口的性子最是沉穩。只是如今,他是否真正做到了不辱使命呢?就連尉可口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你好自為之吧。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依照大師兄的估計,凌滔如果真要起兵謀反,也就在這幾個月之間了。我們絕對不能讓他佔了先機。」銀狐難得嚴肅地說。

  「找齊了所有的紙條,我自會回『煙柳堂』覆命。」  

  銀狐聞言站起身來,「有空的時候,也該回來看看。大師兄一個人打理堂裡的事務,有時候難免力不從心,而且他還要隨時應付梁王府那批人來找茬。還有,你的小師妹也很掛念你呢。」最後一句,銀狐說得別有深意。

  尉可口橫了銀狐一眼,「你能不能別在這時候跟我扯這些?」他已經夠煩的了。

  「好好,我不說。」銀狐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嘴裡卻說個不停,「真搞不懂你,我妹子到底有哪裡不好?她那麼喜歡你,你卻對她一點兒都不動心。」

  尉可口沒有理會銀狐無聊的叨念,只是淡淡地問:「如果凌滔真的被定了罪,朝燕會怎樣判罪?」

  銀狐聳聳肩,「如果是謀反之罪,當然是滿門抄斬了。尉老二,大宋律法裡有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啊。」

  「就連不知情的人也不能赦免嗎?」聽到此話,尉可口的心頭不禁一緊。  

  「本朝自開國以來,就沒有這個先例。」不過,也沒有太多謀反的先例就是了。銀狐搖搖買,決定放棄探討這個複雜的問題,他可是「煙柳堂」裡的最不學無術的捕快。問這種問題,還不如大打三百回合比較痛快。

  尉可口不再說話。他的心情開始像這窗外的夜色一般,漸濃漸黯。如果凌滔有罪,他的女兒……怕是也不能倖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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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脂貴為相國千金,在她短短的十七年的人生旅途中,從來沒有碰到過任何不順她意的事。

  因此,當她發現這個叫尉可口的男人居然能如此輕易地影響到她的心情的時候,她雖然氣惱於這種陌生的感覺,但卻絕對不準備默默認栽。儘管一直無法理清困擾自己的心結何在,不過,沉默或承受絕對不是她凌寒脂會有的作風,她必須想辦法改變這種局面。

  他不是一直故意迴避、對她冷淡以對嗎?好啊,他不理她,換她來找他總可以吧?

  既然他這麼不給面子,一直用主僕之別隔開她,一直拿毫無意義的話來搪塞她,那麼,她只好用些「特殊」的法子,逼他跟她坦誠以對了。在這方面,凌寒脂從來不是能讓人省心的角色。

  於是,在這個夜晚,當尉可口回自己的臥房時,突然在門外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發現房裡面有人。

  聽來人的呼吸及吐納之聲,並不是「煙柳堂」裡的任何一號人物。那麼,在這個時辰,來客會是誰呢?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這幾晚的行蹤被凌府的人發現了。他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紙條——這是他今晚的戰利品——第五個字「兵」,然後屏息挨身到窗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有一場硬仗要打了。可是——且慢!他凝神傾聽了片刻,終於發現這個人並不是什麼習武的高手,這個人的呼吸太過粗重了。

  尉可口心中的警戒不由得被疑惑所取代,他飛起一腳踢開門,身形快速地移向有人在的位置,大手凌厲地探向那人的前襟,一把將來人抓了起來,低喝道:「你是誰?」

  下一秒鐘,手指抓到的溫軟觸感讓他怔了一下。他瞪大眼,正好對上寒脂驚恐的眸子。

  是她!是她?他還來不及表示驚愕,就覺得腦後被人猛力砸了一下。再沒有機會去想為什麼這屋裡會有第二個人,他悶哼一聲,重重地倒在地上。

  寒脂撫著被他抓皺的襟口,驚魂未定地道:「素梅,幸虧你出手快。這傢伙的武功果然不是蓋的,剛才我什麼都沒看清楚就被他抓住了,抓得我好痛。」想起他剛才碰到了她,寒脂的臉一下子紅了。幸虧在黑暗中,丫鬟看不到。

  素梅從角落裡走出來,拿著木棍的手還在哆嗦,「小姐,我可是第一次把人打昏呢。剛才;我好緊張啊!」

  寒脂看著倒在地上的尉可口,他緊蹙的眉間還留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彷彿不相信自己竟會遭人暗算。她臉一紅,沖丫鬟揮揮手,「好了,快點兒把他綁起來,待會兒我要仔細審他。」

  當尉可口醒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人用一條繩子綁了個結結實實,並且被扔在房裡的地上而他的主子——那嬌媚的相國小姐,正大咧咧地坐在他的床上,雙手環抱、不懷好意地笑看著他。

  難道她發現了他的行蹤?他有些慌亂,但神色不動,「你要幹什麼?」

  「沒什麼,問你一些問題而已。答得我滿意了,馬上就把你鬆開。」現在她可是佔了上風了、寒脂笑得很得意。

  「你想知道些什麼?」

  「第一,你真實的身份是什麼;第二,你混進相府做廚子,究竟有什麼目的;第三,我是不是很討厭?」

  尉可口愣了一下。這是什麼鬼問題?她為什麼會這麼問?如果她真的很討厭,他就不會這麼心煩,這麼不安了。她……他望著她白皙如雪的俏臉,那雙慧黠的黑眸正衝他眨呀眨的。她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態有多麼惹人憐愛!

  他感到有些軟弱,急忙別開眼,「沒有。」

  「什麼沒有?」她毫不放鬆地瞪著他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討厭。至於其他兩個問題,我只能說,我是個廚子,只是燒菜的,沒有特別的目的。信不信由你了。」看樣子,她並不知道什麼,他放心了。至少,他沒有暴露得太過可疑,她只是懷疑他,並沒有證據。

  「那你為什麼老是躲著我?」

  「沒有。」他看著她,小心地隱藏了眼底的波動,「我沒有躲著你。」

  寒脂被他的眼睛看得怪不自在的。都怪這男人長了一雙勾人魂魄的桃花眼,他每次這樣看著她,她就心慌。

  嚥下一口口水,她逞強地道:「還是不說實話嗎?你應該知道,我可是容不得別人對我敷衍了事的!我……我要是發起火來,有什麼後果,你最好先考慮清楚再回答!」

  她在威脅他嗎?尉可口有些想笑。他當捕快這麼多年了,碰到過的案子也不少,從來沒見過她這麼沒威懾力的威脅。他的嘴角淡淡地揚起,彎出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寒脂氣鼓鼓地瞪著他。什麼嘛,他擺明了看不起她!瞧他那一臉閒適的表情,好像根本不怕她似的。不過不要緊,她有的是辦法。寒脂從床上跳下來,笑著走近他,「我看你皮厚肉粗的,想必也是不怕我對你用刑的了。」

  「你可以試試看,」看著她詭異的笑臉,不知怎地,他竟然有了要與她說笑的心思。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愛。

  「我沒那麼殘忍。」寒脂聳聳肩,接著,她看向站在一旁的侍女,「素梅!」

  「是。」素梅恭敬地回答。

  「你去給我把他的衣服扒了!」

  「小姐?!這……」聽到此話,侍女不禁面露難色。小姐這一招也太不入流了吧?

  「還不快去!」寒脂的下巴一抬,挑釁地看著面前被五花大綁的男人。

  這下連尉可口都變了臉色。這丫頭……簡直是無法無天!他辦案數年,其間也曾被人抓住過幾次,被嚴刑拷打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被人脫衣服?天……這真是侮辱。

  「怎麼不動手啊?素梅?」寒脂秀眉一挑,看向一臉為難的丫鬟,話卻是說給他聽的,「我聽說,這府裡的每個丫頭似乎都對他挺迷戀的。現在我給你機會讓你一飽眼福。怎麼,素梅?為什麼不動手?你害羞了嗎?」

  「小姐,你饒了我吧!」丫鬟被嚇得連連搖手,「我一直被老爺關在柴房裡,我可沒有迷戀他啊!再說,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脫過男人的衣服……」素梅囁嚅著說。

  你沒脫過,難道我就脫過?寒脂實在很想這樣說可是,當她抬眼看見尉可口一臉的篤定的時候,她的牛脾氣就上來了,「你不脫是不是?」寒脂的眼珠一轉,「那好,我來!」

  說罷,她笑瞇瞇地走向尉可口,俯身在他耳邊,呵氣如蘭地說:「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現在要反悔還來得及。」

  「別鬧了。」尉可口咬緊牙關,低聲說。他從沒遇過這麼難纏的丫頭。

  「哧」的一聲,寒脂拉開他的腰帶,「你再嘴硬啊。」

  「小姐!」素梅羞得一張臉通紅。

  尉可口只覺得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她的嘴角噙著笑,像個邪惡的小妖精,離他那麼近,近得他都可以看到她白嫩的臉頰上細緻的汗毛。諒他再怎麼不動如山,此刻都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凌寒脂,你不知羞嗎?」他竭力想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奈何全身被綁得動彈不得。見鬼,他怎麼會著了她的道呢?

  寒脂解開他上衣的襟口,用力往下一拉,然後後退一步,巧笑倩兮地看著他,「身材很不錯嘛!怪不得府裡這麼多丫頭都對你情有獨鍾尉可口,你可要想清楚哦、再不說話的話.我就要繼續下去了!到時候給人看光光、丟大臉的人,可不是我哦。」

  「小姐,別鬧了!」素梅簡直要羞死了。天啊,她怎麼會有這種主子?

  寒脂根本不理會丫鬟的勸阻。她嬌媚地一笑,復又逼近他。然而這一次,當她的手剛一碰到他身上的布料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其實,剛才一接近他的時候,她就羞得臉頰都要燒起來了。這輩子,她從未和一名男子靠得這般近過,更別提去脫他的衣服了。她只是想嚇嚇他,沒料到自己真的會動手脫他的衣服。現在,她可是騎虎難下了。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俊臉。他正凶狠地瞪著她,然而再凌厲的神色也遮不住他臉上的赧然。頭一次這麼近地觀察他的臉,他……真的好英俊,那雙好看的眼睛讓她覺得昏沉沉的。而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男人氣息,更是令她心旌搖蕩不已。

  完了,她不是要給他難堪的嗎?怎麼這會兒比較害羞的,居然是她自己?

  「凌寒脂,你玩夠了役有?」他咬牙切齒地問,然而臉上的紅潮卻出賣了他。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會臉紅的男人。可是這一刻,因為她的貼近和她停留在他身上的小手,他無可遏止地感到臉頰發燙。而且……老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點兒都不討厭她的靠近!她彷彿在他身上點了一把火似的,有一種激越的渴望被喚醒了,令他的喘息聲漸漸粗重起來。而這種渴望,好似已經在他的心底裡壓抑了好久好久。

  再這樣下去,情勢會越變越糟的!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控制體內不安分的波動了!尉可口凝聚內息,就在寒脂的手再度要伸向他長褲的繫帶的時候,他突地大吼一聲,硬生生地掙斷了結實的繩索!

  「啊!」素梅尖叫。

  「啊!」叫得更大聲的是寒脂。她猝不及防地被尉可口突然暴發的內力震了出去,然後大概是尉可口怕她摔得太慘,才在她的身子飛出去之時,又拉了她一把,使得她平安地坐在了地上。

  他甩開碎裂的繩子,站起身價命令素梅:「扶她起來!」

  素梅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威猛男子,一時忘了誰才是她的主子,居然乖乖地聽從命令,急忙去把寒脂攙扶起來。

  寒脂站穩了,大口地喘著氣,好一會兒才會說話,「你騙我!想不到你的武功這麼好!」她怒瞪著他。

  尉可口轉過身,不去看她,「下次要嚴刑逼供,別再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不知為何,他只要一想到寒脂也可能會對別的男人上下其手;只要一想到她柔滑的小手也可能在別人的身上逗留,他心頭的一把火馬上燒得好烈。不過,他拒絕去想這是為什麼。

  看來這裡是不能再待了。今夜,他需要找一個地方好好地冷靜一下。

  尉可口沒有再看寒脂一眼,大力地踹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身後,寒脂正瞪大了一雙美目,忙著平復內心的震撼—他嚇壞她了。然而,比這更嚴重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心裡已經滿滿地被這個男人所佔據了,再也無法擺脫。

  尉可口……寒脂一直望著那個遠去的偉岸背影,心中一個可怕的認知將瓣打擊得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想,她愛上尉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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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料到在夜半時分,竟會有一個人從「煙柳堂」高高的灰牆那邊躍了進來,站定在大家面前。而且這個人,居然是被派人宰相府邸做臥底、尋找證據的尉可口。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銀狐,「尉老二!你怎麼跑回來了?」

  然後,一個身穿紫衣的俏麗少女輕呼了一聲,飛快地衝向尉可口,抓著他的衣角連聲問:「二師兄!你這樣回來安全嗎?一路上有沒有被人跟蹤?」

  銀狐也忙不迭地閃過去聒噪,「尉老二,是不是你的身份被人揭穿了?我就說嘛,你不適合做臥底的,還是換我去比較好。」

  「小師妹。」尉可口輕拍了一下紫衣少女的肩膀,以表安慰。然後,他看向一臉沒正經的銀狐,「我要見大師兄。」

  於是,一行人步人內堂。

  堂內的佈置十分典雅古樸,紅木桌椅看上去雖有些陳舊,但擺放整齊,顯示出一派大家風範。首坐的一名男子,儒雅溫文、俊美非凡。他身穿質地上等面料的月白衣裳,長髮髻整齊地束起,用一個碧綠的翡翠發環綰起,看上去就和其他的京城貴公子無二。但是,在他溫文的眼中卻不時地透出無比的睿智和領導才能,不禁令人另眼相看。

  他便是官拜一品、當今天子身旁的最得力的謀臣——葉秉燭。葉秉燭年紀輕輕就登上高位,身邊仇家一大堆。幸好他的武功並不弱——非但不弱,簡直可以說是好得很了。

  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煙柳堂」堂主——一群捕快的大當家。

  他看到尉可口後,展開了一個俊逸的笑容,「你  回來了。」

  尉可口略一點頭,「我帶來了第五個字。」

  「是什麼?」問話的是一向性子急的銀狐。

  尉可口把一張小紙條放在桌上,上面寫的是一個「兵」字。

  葉秉燭並不抬頭,只是問:「還有呢?」憑他們師兄弟多年相知的交情和默契,他知道尉可口回來,絕不會僅僅是為了要給他第五個字。

  尉可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一字一頓地道:「明天,我會去相府請辭。

  「為什麼?」話音未落,紫衣少女便一臉憂色地率先叫出了聲,「二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案子查得不順嗎?還是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紫貂。」葉秉燭略一抬手,制止了她的繼續發問,然後環視了一下幾個師兄妹,然後用命令的語氣說,「銀狐、紫貂,你們兩個迴避一下。我要跟可口單獨談。」「可是……」銀狐一臉的不服氣。他們要說什麼不能讓他一起聽嗎?好歹自己也充當過二人的信差,在「煙柳堂」和相府之間來回奔波了好幾次。

  「你先下去。」葉秉燭用眼光制止了他。

  銀狐和被稱為紫貂的少女對視了一眼,隨即兩個人手一牽、一同提氣,縱身躍了出去。

  葉秉燭笑著搖頭,他的這幾個師弟師妹一向自視輕功了得,「煙柳堂」的大門基本上是用來裝飾的。

  接著,尉可口坐到他的對面。

  葉秉燭開口問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尉可口突然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問話。沉吟了片刻後,他只是說:「如果再待下去的話,我怕會搞砸整個案子。」

  「除了凌滔的女兒,還有別人懷疑你嗎?」

  「應該沒有。」特別是凌滔。尉可口進入相府數日,連凌滔的影子也沒見著,想是自己根本沒有引起凌滔的注意。

  「那麼,是凌寒脂這個丫頭本身很難纏?」

  聽到寒脂的名字,尉可口不自覺地眉頭打結。這……該怎麼說呢?「她……是個麻煩。」良久,他輕歎了口氣,只能這樣說了。

  葉秉燭當然注意到了師弟的異樣,他挑起眉,「你害怕了?」

  「我……我說不清楚,只是感覺……我快無法自主了。」尉可口直視對面的俊雅男子。兩個人當然知道彼此在說什麼,自打出生以來就在培養的默契豈是假的?而世上恐怕也只有面前這個男人才能如此輕易地明白他尉可口的心思;而自己心裡的話,也只能對葉秉燭說了。

  「她對你……有相同的感覺嗎?」

  「還不確定。」說沒有是騙人的吧?只是他不願去正視而已。今晚,當兩人的眼神對上之時,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種震撼。相信從今夜起,她的心……不可能再平靜無波了,而他亦然。

  片刻,葉秉魏喟然輕歎,「是我的錯。我以為你一向心如止水,才把這案子交給你。」然而,他料錯了。凌家這個養在深閨中的漂亮千金,看來並不是盞省油的燈。

  葉秉燭看著師弟的表情,發覺尉可口的淪陷比他自己所覺察的更深。也對,像可口這種男人,他可以對小師妹紫貂的溫柔體貼視若無睹;可以對其他女人的暗送秋波不管不顧;然而凌寒脂——她是如此膽大妄為、熱情四溢,那生動又強勢的性子簡直讓人無法拒絕,怪不得這個內斂的師弟會被她攪亂了一池春水。

  再度歎了口氣,葉秉燭說道:「案子已經給了你,我是不會再中途轉手的。如果你現在才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別人,也為時已晚。可口,在這個時候,我不希望你任性。你既然已經跟了這個案子,就要跟到底。」

  尉可口沉默了半晌,才接口道:「我明白。」

  「無法自主,也得學會理智。就算控制不住,也要努力控制。我知道人一旦動了感情就很難控制,但是我相信你不是個不分輕重的人。而且你明白——」說到這兒,葉秉燭停了下來。他看著尉可口,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凌滔如果定了罪……凌寒脂是必須陪著死的。」

  雖然這個事實像針一般扎得尉可口的心刺痛了一下,但尉可口還是竭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大師兄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理。而這些道理自己也都懂,只是……

  良久,尉可口像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緩緩地點著頭,「再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我會帶先所有的字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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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脂以為經過昨天晚上她大鬧一場,尉可口又會從此對她避而遠之了。可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端了早飯到她房裡,而且並不像以往那樣只是候在門外。

  事實上,他不但願意進來,而且還站在原地一副不想走的樣子,好像有什麼話要單獨對她說。

  「你們都下去吧。」寒脂對侍女使了個眼色。她雖然不知道尉可口這是怎麼了,但他肯面對她,毫無疑問她絕對是開心的。

  支走了其他下人,房間裡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這時候,寒脂突然感覺到有一點兒害羞。

  她偷瞄著他好看的側臉,完全忘了擺出主子的架子,也根本忘了他只是個下人。也許,在發現自己喜歡上尉可口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把他當下人看了。

  看他越久,越發現他實在是個俊朗迷人的男人,難怪府裡這麼多丫頭都對他心有所感。現在仔細地看他,才發覺他的確有著令人著迷的資本。

  「尉可口,」她輕喚他的名字,「我想,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吧。」現在,她很想知道,他的心中是否也存在與她相同的悸動?從昨天晚上來看,他並不是沒有反應的。寒脂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無可否認,她期待他的回答。

  尉可口深深地看著寒脂。她的美對於他,的確是一種蠱惑。但是,他不會忘了大師兄說過的話。

  「我想,你並不討厭我。」

  寒脂一怔,這是什麼開頭?

  他繼續說:「那麼,你是否喜歡我?」問這話的時候,他居然是有絲期待的。

  寒脂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出這麼勁爆的問題,俏臉一下子紅得像天邊的朝霞。她拙得舌頭打結,直覺地反駁:「我……我才沒有呢!你別忘了我可是宰相爺的獨生女!我將來的夫婿,就算不是個王爺也是個貴族子弟,我……我……我怎麼會喜歡你!」

  「既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了。」他平靜地低語,刻意地忽略掉心中湧起的那股失望。

  「你這是什麼意思?」雖然她是嘴硬不肯承認,可是他也不應該有這種回答啊!寒脂的自尊心給小小地傷害了一下,她立刻擺出凶悍的架勢來自行防衛。

  尉可口轉過身,背對著她,「我是想說,請你不要喜歡我,更不要愛上我。」

  聽聞此語,寒脂頓時愣在當場。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他要叫她不要喜歡她、不要愛上他?她聽不懂啊!為什麼她還沒開始表白心意,他已經拒絕在先了?

  還有,為什麼聽他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心就會好難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她都不能呼吸了!

  「你……」她瞪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自知只是個廚子,不敢消受小姐的情意。如果你沒有愛上我,那是最好的了;如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說道:「如果小姐真的一時糊塗,看上了我這個不才的下人,那麼我想規勸小姐,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感情。你我主僕一場,我並不想搞混了彼此的關係。」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我才沒有呢!」傷心和羞辱的情緒,一齊湧上了寒脂的心頭。她沒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滑下臉龐,只是一味地想反擊!想擺脫這種屈辱又心痛的感受!

  她不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之間的波瀾起伏全是假的嗎?全都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他看她的眼神、他救她時的摟抱,這一切全是他身為一個下人對主子的盡忠嗎?天啊,她還以為……她還以為……

  如果尉可口此刻回頭,他一定會看到她的軟弱和淚水,他會知道她的言不由衷。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僵直了背脊,幾不可聞地輕歎了口氣。然後,他推開房門。

  「尉可口!你站住!」寒脂在他身後大吼,使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對她沒有一絲動心!昨天、前天,還有之前的每一天,她感覺得到他們之間起了莫名的變化,她感覺得到他看她的眼神漸漸不一樣了,她確定他對她有相同的感覺!

  可是他為什麼要逃避?難道真的就只因為她是主子、而他是下人嗎?

  「回過頭看著我!」

  尉可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動。

  「我命令你回頭!」她又喊。

  他緩緩地轉過身子,在看見她的淚水的那一剎那,他幾乎要忍不住衝上前去擁她入懷,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而事實上,他只是握緊了拳頭,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你叫我不要喜歡上你、不要愛上你。我沒有!我也不想!我長到十七歲,從來不懂什麼叫做男女之情。我只知道,看見你的時候,我會渾身不自在,但是又好開心;看不見你的時候,我也會渾身不自在,同時又會好難受,好像心裡有一件事沒有完成似的。我很喜歡罵你、對你凶,可是當你看著我的時候,我什麼脾氣都沒有了,什麼兇惡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尉可口,你告訴我,這樣是不是叫做喜歡?這樣是不是叫做愛呢?」

  尉可口被她帶淚的表白震懾在當場。

  「如果不是,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沒有喜歡你!更沒有愛上你!我……我怎麼會喜歡上你嘛!我可是堂堂的相國小姐,而你只是個廚子……不!我連你到底是誰都不知道!說不定你根本就是個壞人、是個奸細!我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奸細呢!可是……」她抽了一下鼻子,用手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但這個動作卻使她看起來更加狼狽、更加可憐兮兮。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你說叫我不要喜歡你的時候,我的心裡好難受,我好想哭,止都止不住地想哭,我……哇!」寒脂終於忍不住了,眼淚連著哭聲一古腦兒地統統爆發了出來。

  尉可口看著寒脂在他面前失去所有的自制,徹底崩潰地放聲大哭。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塊被人用力絞著的抹布,真實而乾澀地疼痛著。原來,她也對他動了情……可是,這個天底下,他最不能愛上的女人就是她啊!

  他努力讓自己別開眼。若再看著她流淚的容顏,他怕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迅猛狂潮。有那麼一刻,他不想查案了,也不想去管什麼主僕之別,他只想帶她走!然後兩個人天涯海角地去流浪也好,他只想帶她離開這裡,什麼都拋下不顧!

  可是他不能。

  他是「煙柳堂」的一員;而她,是相國千金、也許更是罪臣之女。他與她之間的距離,比天涯和海角更遙遠。

  他終於開口了,出口的卻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話語,「我沒有這個福分,能得到小姐你對我的錯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了。」這話像是說給她聽,更像是提醒自己。

  「你騙人!」寒脂不顧一切地抓起手邊的東西砸向他,「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的對不對?你也喜歡我的!我感覺得到!你只是怕……你只是怕我們之間的身份太懸殊,你只是怕主僕有別對不對?不,也不一定!」她突然茫然地搖了搖頭,「也許……也許還有別的原因。反正我知道,你是在逃避!你就是不敢承認你也喜歡我!」

  她是那麼地瞭解他。他雖然早已經知道,但還是被震懾住了。然而,他沒辦法承認,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對了。他就是在逃避,他就是不能承認自己對她的愛戀。

  他嚥下喉頭的緊澀感,也嚥下所有未出口的話,低著頭沉聲道:「如果小姐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走得飛快,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寒脂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中的絲絹、花瓶……總之一切能拿得到的東西都砸在門上。花瓶碎了一地,響聲清脆異常,一如她的心。

  「尉可口,你沒種……」她啜泣著跪坐在地上,嚇壞了聞聲趕來的丫鬟家僕們。素心一看就慌了神。她伺候小姐多年,幾時見到小姐這樣泣不成聲地哭過?素心連忙招呼人來攙扶。大家七手八腳地忙著扶起他們的大小姐,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個迅疾如風的身影正滑過廂房的門口,向著走廊的另一端奔去。  

第四章  

  「砰」的一聲,從廂房內摔出一個青瓷金絲花瓶,恰巧落在正要進門的凌滔腳邊。

  凌滔怔了一下,再抬頭看看房內的滿地碎片。房裡面慘得就跟被洗劫過了一樣,能砸的都砸了,各種碎片鋪了滿地,連給他落腳的方寸空間都沒留下。幸好他們凌府家底還算殷實,否則的話,還真不夠他那寶貝女兒三天兩頭就手癢地砸一通。

  凌滔歎了口氣,連忙問向床邊哭得一臉淚痕的女兒,「我的大小姐、小祖宗,這又是怎麼了?!」他一邊說,一邊繞過地上的尖銳「武器」,好不容易才走到女兒身邊。

  他才下了早朝回來,就聽說大小姐又在發脾氣砸東西,而且這次還不是一般的使性子小打小鬧。聽丫鬟說,他的寶貝女兒連眼睛都哭腫了,所以他連忙趕過來看看。

  「爹!」寒脂見到爹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了下來,索性撲進爹爹的懷裡去哭個夠。

  凌滔一下慌了手腳,急忙接住她,「怎麼了、怎麼了?是誰這麼大膽敢欺負你?你告訴爹,爹砍他的頭替你出氣!」

  寒脂的身子縮了一下,她連忙從爹爹的懷中抬起頭來,「沒有,沒有誰惹到我!是……是我自己心裡不痛快,想發發脾氣。」如果讓爹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尉可口的。不止會把尉可口逐出府去,在那之前還會先把他打得皮開肉綻。她雖然很氣尉可口逃避自己對他的感情、很恨他不敢面對她的懦弱態度,但是再怎麼恨、再怎麼氣,她還是捨不得讓尉可口受罪。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凌寒脂了。她第一次知道,愛上一個人,是在他狠狠地傷害了你之後,你仍然願意將一顆心死死地繫在他身上、處處替他著想。

  「是嗎?」凌滔懷疑地看著她。

  「爹,你不要問了啦!好煩哦!」她開始耍賴,以期矇混過關。

  奇怪的是,一向精明過人的凌滔這次居然沒有再追問下去,「好,你不想說,爹就不問。喏,這個——」凌滔遞過去一塊錦帕,「快把眼淚擦了,女孩子家成天哭鼻子多難看!我不問你,但是有另一件事,倒是不能不跟你提一下。」

  「什麼事啦?」寒脂的心裡還滿滿地裝著尉可口那傷人的話語和眼神,哪裡有心思聽這個!她低頭玩著自己的衣角,一想到剛才的事,就忍不住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淚來。

  幸虧凌滔也沒注意。

  「寒脂,梁王府的小王爺趙天宇你還記得嗎?皇上剛封他為『伐金三品急先鋒』,這孩子有出息、人長得也好,將來一定是個將才。」

  「哦。」好像一起吃過幾次飯吧,她也看得不真切,估計又是那群肌肉糾結的武夫中的一員吧。

  「王爺前些日子跟我提起,說他們家天宇自從上次在定遠候府的壽宴上見了你,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我看你們年紀相當,家世也挺相配,不如……」

  「我不要!,寒脂聽到「相配」兩個字,立即彈跳起來,大聲反對。什麼梁王府的小王爺,什麼「伐金三品急先鋒」,她認識他是誰啊?聽爹的意思,難道是想糊里糊塗地把她嫁了,這怎麼可以?她絕對不要!

  況且她的心裡,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想到尉可口,她不禁又歎了口氣。

  無論從哪方面來講,她跟他都是天差地別,根本不可能配到一塊兒去。可是,她就是這麼糊塗、這麼不爭氣,她的一顆心就是繫在他身上,移也移不走,挪也挪不開了。

  「寒脂!那個小王爺可是人中之龍,將來一定會做個元帥將軍什麼的,難得的是,他又對你一往情深。有這樣好的對象你不要,你到底在使什麼性子?」

  「反正我不要!我才不要莫名其妙地嫁給一個陌生人呢!」那個什麼小王爺對她念念不忘,她對這個人可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怎麼是陌生人呢?他是梁王府的公子,咱們家的世交!」

  「我才不管他是誰,反正我不、想、嫁!」

  「那……」看著女兒異常堅決的神色,凌滔的眼中驀地抹上一線精光,「難道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寒脂手中的錦帕猛地落了地,「才……才沒有呢!我哪有什麼心上人?」她不敢看爹爹的雙眸。

  「那是為什麼?」

  「哎呀,反正我就是不想那麼快出嫁嘛!」被爹爹洞察一切的雙眼看得心裡都慌了,連忙別過頭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我……我還想在這府裡多住兩年嘛!難道爹嫌我不好,嫌我在這裡又浪費糧食又經常打碎東西,難道說……爹不要我了?」她故意扯得離譜萬分。

  果然凌滔瞪起了眼,「說的是什麼話!這世上哪有做爹的會嫌女兒的?我只是——」

  「那就別『只是』了,爹……」寒脂靠過去捉住爹爹的袖管,輕輕搖著,「我就是捨不得你嘛!我還想多陪你兩年啊!你就不要把我這麼快嫁掉,好不好嘛?」

  「我……唉,真是敗給你了!」凌滔想拉開她搖動的手臂,卻被她撒嬌的神態給弄得再也無法嚴肅,「不過,你要答應爹,梁王府的親事一定要再好好地考慮一下,這的確是樁不可多得的良緣。為人父母的,當然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個好歸宿。我再捨不得你,也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的。」

  有些感動,寒脂只得點了點頭,而且也怕爹爹再繼續囉嗦下去,只是她心裡的愁緒又多添了一份。為什麼她所愛的男人惟恐不及地避著她,而那些不相干的人卻閒得沒事跑來對她一往情深呢?如果尉可口能像那個什麼趙天宇一樣,她不知會有多開心,可他偏偏……明明有情,卻要裝作無情;明明心動,卻要狠心推拒。尉可口呀尉可口……她想到自己心愛的男人,不由得陷入了失神。

  廚藝高超的他,身手不凡的他,冷峻的他,神秘的他……他會說話的眼睛,他狠心離去的背影……他的所有面貌神態都在她的腦中滾動著、交疊著。寒脂的一顆心,又沉入了深深的迷惘和苦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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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明明還是大晴天,可是轉眼間就已經烏雲滿佈、雷聲滾滾,眼看一場大暴雨就要降下來了。

  尉可口望著灶火,神色不動。灶上正煮著一鍋湯,裡面的水低低地沸騰著。然而他的心卻比這窗外的密雲更加凌亂沉重。寒脂……想起了她,讓他在凌亂沉重的心情之外,又多了一抹苦澀的痛楚。

  她深情而又真摯的表白還迴響在耳邊,她掛著淚珠的臉蛋更讓他兒乎要心碎了,但是他惟一能做的卻是推開她,否定她也否定自己。這種傷害像是一把雙刃劍,既傷到了她,也讓他無法倖免。

  在今天以前,他還不知道自己對她已經情苗深種。直到看見她流淚的那一刻,他竟心痛得無法呼吸,這才發現,原來他陷入得比自己所想像的更快更深

  然而,他卻必須把這深種的情苗連根拔起。他拚命地用他僅存的理智,硬生生地壓下了心中的波濤洶湧

  他決定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見她了!一辦完這個案子他就走,他讓大師兄派他去大理、去苗疆……走得越遠越好,只要能離她遠遠的,他就可以管住自己的心神。可是為什麼……心中的感覺還是這般毫無著落,好像有一千隻螞蟻在啃嚙一般——又麻又癢又疼痛?

  他沉浸在自己的紛亂的思緒中,沒看到雨已經嘩嘩地落下,而丫鬟素梅已經在他的身邊站了好久。

  「湯熬好了嗎?」素梅不得不出聲提醒。

  「哦。」他回過神,連忙滅掉火,「好了。你端到小姐房裡去吧。這湯裡我放了紫蘇葉,可以安神助眠。她現在情緒不好,你……你要看著她喝,免得她又使性子不肯喝。」關心的話出了口,才覺得唐突,他連忙轉過臉去。

  可是素梅並沒有動。她目光炯炯地直視著他的背,「尉可口,我知道有些話我沒有資格說。但是,既然你這麼關心小姐,為什麼不親口告訴她?」

  尉可口猛然回頭,詫異於小侍女的質問。

  「下人對主子盡忠,是應該的,沒有必要邀功。」這借口好差勁。

  「可是對于小姐來說,一句關懷的話比什麼都開心。」

  這丫頭……難道她什麼都看出來了?他心裡半是詫異半是疑惑,還想出聲問些什麼。但小巧的身影已經麻利地端起湯碗,走到廚房門口時,嬌軟地歎了一聲,「下雨了。天上下的雨,是地上情人的眼淚。」

  尉可口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著丫鬟的背影好半晌。素梅的話……可是在暗示什麼?

  雨幕中,丫鬟緩緩離去的背影逐漸模糊,凝成了另一個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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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雨足足下了八天。

  持續幾天的陰雨連綿,攪得寒脂原本就鬱悶的心情更是如同發霉一般。她天天被關在廂房裡吃睡等死,還要忍受尉可口每天的冷淡和一送完飯立刻閃得比誰都快的背影。想不到自己挖心掏肺的表白竟換來這種結局,真是應了那一句話——「相見不如不見」。

  的確,用它來形容目前兩人的關係,是再恰當不過了。他仍是每天把飯送到她門外,仍是恭敬無比、不敢逾越。可是她的心情,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不管他的原因是什麼,他似乎已經打定主意不和她有任何糾葛了。就算她去用熱面孔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也沒有一貼上就無論如何不願撕開臉的道理。何況,她不得不承認,她的自尊心的確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如今,心痛得有點兒累了,她不想再去費力揣測他為什麼要推開她。如果他覺得這樣做才好,那……就這樣吧!反正她丟臉也丟到家了,他拒絕的話也說得夠明白了。唉……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放棄生命、重新投胎算了。

  只是……她的心裡為什麼還不依不饒地念著那絕情的男子?她還沒有死心嗎?

  懶懶地絞著絹帕,寒脂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前兩天,梁王府的小王爺冒著大雨來了一趟,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好久。不過,她就算努力說服自己要對尉可口死心,可也還沒本事能一下子把芳心轉到別人的身上去。

  這門親事,她又回絕了,害得爹爹十分為難。可是她心裡明白,儘管賭氣,儘管自尊受挫,她對尉可口仍是放不下,這也許就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原因。

  「小姐,小姐!」丫鬟素心興沖沖地跑進來。

  「什麼事嚷得這麼大聲?」寒脂無力地抬起眼。怪了,怎麼這兩天總不見素梅的影子,全是這小丫頭在咋呼?

  「雨停了!馬上要出太陽了!」

  寒脂向窗外一看,真的呢,連綿了八天的大雨總算收住了陣勢,這會兒外頭儘管還陰著天,但陽光已經調皮地從雲端裡探出了一縷金線,開始準備要大放光芒、好好地收拾這幾日來的潮濕陰暗了。

  難怪素心會高興,這幾天大雨不斷,所有的人都快發霉了。寒脂站起身子,剛要跨出房門散散郁氣,卻被花園裡堆得足有小山高的緞面錦盒給嚇住了。

  這些是什麼?從外部包裝上來看,她確定裡面應該是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之類的禮品,而且還是那種晃得人眼花的那種上等貨。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您看那個小王爺多有心。雨才一停,就忙派人送了這麼多的禮物來。小姐,他是真的關心你啊!」素心在一旁興奮得兩眼放光。雖然女主角不是她,但看著別人談一場金童玉女的完美戀愛給她看,她也挺滿足的。

  原來丫頭是在興奮這個。寒脂望著滿園的珠翠,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前幾日下雨,那個小王爺就派人送了十把上好的綢傘來,說要邀她一同去雨中游京城,她說身子不適推掉了,結果他馬上把宮裡的御醫找來替她診病。現在又送了這一大堆珠光寶氣的東西來討她歡心。的確,這個小王爺是無微不至得讓她挑不出錯來,但這種用錢砸死人的無微不至,她卻一點兒都不喜歡。

  揮手叫家丁把東西都搬下去,她緩緩地步下台階,準備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安靜地坐一會兒。驀然,牆角的一株纖巧的植物吸引了她的視線。

  碧綠中透著淺紫的葉片還沾著雨水,怯怯地在陽光下晶瑩閃耀,好不可愛。這是什麼草?

  「這是紫蘇,採集其葉片煎熬,可以安神,主治失眠心煩。」

  寒脂正要彎下腰採摘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驚愕地抬起頭,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素梅?!怎麼是你?你這幾天都躲到哪兒去了?」全仗素心一個人服侍,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素梅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逕自道:「這東西是尉可口種在這裡的。不然你以為你每晚喝到的安神湯藥是怎麼來的?」

  素梅……好奇怪。沒有了平素身為下女該有的謙卑,這丫鬟的眼中反倒透出一股直勾勾的陰狠來,一時之間嚇住了寒脂,寒脂不由得後退一步,這個時候,素心興奮高揚的叫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小姐!小姐!你看——」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向寒脂。

  不過一回頭的工夫,素梅卻冷笑一聲,「伺候你的丫頭來了,我也該走了。」

  等等!寒脂伸手去抓素梅,卻沒撈著半片衣角。這……不可能!素梅她竟然是有功夫的人?主僕二人相處多年,自己卻一直沒看出來?

  「小姐!你看,一朵梨花!」素心跑近,笑著對她揮揚著手中的大朵梨花,「剛才我替你疊被子,這朵梨花從裡面抖落了出來。你瞧,上面還沾著露水呢!漂不漂亮?我看這又是小王爺送……」

  素心的揣測還未出口,寒脂也沒來得及去接下這朵雪色,丫鬟的小身子就直挺挺地在寒脂的面前倒了下去。

  漂亮的帶露梨花落了地。

  「素心!」寒脂驚叫著撲過去。一探鼻息,天,已經沒氣了!

  大批家丁聞聲趕來,見嬌巧可人的小侍女素心倒在地上,而周圍並無任何凶證暗器。可是她看上去,分明就是死了。

  這怎麼可能呢?

  「別碰那朵梨花!」寒脂顫著聲音的喝斥嚇住了要檢起梨花的家丁。

  「小姐,難道……那上面有毒?」家丁給嚇得面無人色。

  寒脂虛弱地點了一下頭。然而在下一刻,她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驚懼,因為她看到素心的身體就像牆灰般片片剝落,轉眼間屍體就腐爛成了一灘血水!

  「啊!」寒脂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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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發當時,尉可口照例在廚房裡熬湯。

  雨終於停了。他看向窗外,這幾天一直是暴雨連綿,他為了不在凌府各處留下腳印,所以哪兒也沒去。找證據的工作就這麼被迫停了下來。

  再則,他也沒那個心情,他歎了口氣。院落牆角里的那株紫蘇草經過了豐沛雨水的滋潤,應該長得更茂盛了吧?這是他現在惟一能為她做的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吵鬧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出了什麼事?他一步跨出,抓住了一名跑過門口的家丁的衣領。

  「哎呀!尉大廚子,你就別拉著我了!西廂房死了人啦!」

  西廂房?那不就是寒脂的院落?尉可口的心中驀然一緊,恐懼和心痛如排山倒海般朝他壓了過來!寒脂……難道是寒脂有事?不、不可能!他不允許!寒脂不可以有事的!

  他沒意識到自己心急如焚時的狠絕手勁已經把那個家丁勒得快斷了氣——

  「尉、尉可口!你快放手,我要沒氣了!」家丁憋得臉紅脖子粗。

  「快說!怎麼回事?!」他吼得幾乎青筋爆裂。

  家丁好不容易掙開他的鉗制,立刻退到三尺以外去喘氣,「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素心。唉……聽說死的時候面目全非,連手指頭都沒剩下一根完整的,那個慘哪!真是……」

  後面的話尉可口也沒聽仔細,心中只灌入一個認知:幸好……出事的不是寒脂……等等!那個家丁說什麼來著?!「面目全非?!」驀然,他的耳邊迴響起嬌軟而透著不尋常的女聲,「天上下的雨,是地上情人的眼淚」……

  這個女人、這句話……尉可口的腦中混亂極了,千萬個思緒都攪在了一起,竟攪出一片茫然。

  「大小姐見了素心姑娘的屍體,一個承受不住,這會兒就昏厥過去了!老爺忙著叫人,找大夫……」

  家丁的話音未落,只見尉可口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奔往西廂。可是——

  「這小子,跑起來還真不是蓋的……」家丁抬頭一望,已經半片衣角都見不到了,不由得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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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她這個樣子……怎麼能叫沒事?」

  凌滔望著床榻內的寶貝女兒她臉色慘自、雙眼空洞,不管問什麼,她都不說話、不動彈,他看著真是急死了。

  「宰相請放心,令千金她只是驚嚇過度。待會兒我替她抓幾副安神壓驚的藥,喝過就沒事了。」這大夫是從宮裡請來的御醫,權威的表情叫凌滔不得不信。

  只見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也開口道:「是啊,這大夫是全京城醫術最高明的,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了。」這男子便是梁王府的小王爺趙天宇。他長得倒也端正,一身的肌肉並不顯凶狠,身上好料子做的棗紅色長袍更顯示了他的好家世。只是他的眼神太過直愣,以及舉手投足之間的憨拙都顯示出他是一個沒什麼大腦的勇猛武夫。

  「可是,這府裡怎麼會有人下毒呢?天子腳下居然出了這種事,真是反了!」趙天宇義正詞嚴地發表感慨,然後半是討好地轉向凌滔,「世伯,您放心,明天我就派一隊飛虎軍駐紮到這府裡來,日夜不眠地保護您和小姐的安全。」剛當上了急先鋒,怎樣也要顯示一下威風的,也能順便討好討好未來的岳父,趙天宇以為自己話說得很是體面。

  再看看榻上的美人兒,雖然她的一張臉蒼白得跟死人一樣,兩眼又無神地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但仍是有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如果娶了她,可真是看一輩子也不會厭。趙天宇忍不住幸福地想著。

  這時,御醫已經寫好了方子遞到了下人的手裡,很不給面子地說:「宰相、小王爺,小姐的病不能經受太多的打擾。我看我們還是退出去的好,讓她一個人安靜地休養為是。

  「可是……本王要在這裡保護小姐的安全。」趙天宇還想留下來看美人的艷色呢。

  奈何凌滔已經站起身來,「府裡已經加派人手了。天宇,我們去中堂坐一坐……」然後,凌滔不容置喙地把瞪得快抽筋的趙天宇轉了個方向,一同帶了出去。要不是和梁王府結親是別有目的,他才不想要個這麼沒腦子的女婿,凌滔不禁在心中哀歎。

  趙天宇一邊往外走一邊不住地回頭,對房裡的美人戀戀不捨。奈何佳人只是一臉的茫然無波,沒有焦距的大眼根本就沒看他。

  屋內靜了下來。廂房外,月上初更,一隊身手不凡的侍衛正在嚴加把守。整座宰相府邸就如同往日一般的秩序井然,絲毫看不出這裡白天曾發生過怎樣駭人的命案。

  突然,一個矯捷的身影閃到窗邊,幾名侍衛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一個個地被點了穴道,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尉可口一推開廂房的門,便立刻撲到寒脂的床前。

  「寒脂!你醒了?你看到了什麼,把你嚇成這樣?」看著她慘白的小臉,他的心疼得都快揪起來了。他不知道自己這一整天是怎麼過的。上午聽到她昏倒的消息,他慌得六神無主,所有的理智全都不靈了,馬上衝到西廂,卻被侍衛攔了下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衝動得有多離譜,竟然不顧自己身份被揭穿的危險,一心只想知道寒脂沒事!

  他一直躲在廂房外的園子裡,看著大夫進進出出,從每一個下人口中探聽她的病情,好不容易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他便立刻衝了進來。

  然而——

  寒脂轉過了蒼白的俏臉,愣愣地瞪著他,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尉可口嚇壞了。怎麼了?下人們不是說吃了藥就沒事了嗎?怎麼她的眼神會如此地……讓他心驚?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她孱弱的身子摟進懷裡,「寒脂、寒脂,告訴我,你沒事了對不對?不要嚇我,你說句話啊!」認識她以來,從沒見過她這麼了無生氣的樣子,他的心裡難受得好像有一把刀在攪。

  「你不要這樣,你說句話啊!罵我也行,凶我也行,你像以前那樣對我大聲地吼啊!不要這樣呆呆的什麼都不說!」他的手指顫抖地撫著她的發,心裡從來沒這麼恐慌過!難道……他就要失去她了?不!不可以!他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還沒來得及把一切都告訴她,他還沒來得及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她……

  懷中的人兒終於發出一聲嗚咽,「痛……」

  他連忙放開雙臂,這才發現自己抱得她有多緊。

  「寒脂!你說話了?你認出我來了是不是?我是尉可口,你的廚子,每天為你做菜的那個。你看——」他抓過她冰涼的小手撫上自己的面頰,「你摸摸我的臉,這裡有一道傷疤,是你劃的……你記得嗎?」

  她怔怔地瞧著他,那眼底的陌生和恐懼令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全部哽在喉間。幾天前她還在流著淚說喜歡他,這會兒,她竟然已經完全不認得他了

  「臉……臉?」突然,寒脂若有所悟地發出這個單音,「素心的臉……全壞了……都是血……沒有、沒有皮了……都腐爛了!」她驀地爆出淒厲的尖叫,早上發生的噩夢彷彿還在她眼前上演!「不要!梨花有毒……素心、素心,扔了它……扔了它!

  尉可口一把摟過她發抖的身子,不山分說地吻上了她的唇,堵住她所有未出口的驚叫和哭嚷。

  他狂猛地吻著她,兩人的氣息紊亂地糾纏在一起,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排山倒海的情潮了。他不要再逃避了,他只要她!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這般牽腸掛肚過,他想逃也逃不掉!就算會就此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也認了!

  現在,他的心裡只是需要一個證明,證明她還活著,證明她依舊好好的!

  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當他最終離開她的唇時,她瞪著他,眼淚突然滑了下來,「尉可口?」她低喚著。剛才那樣熱情地吻著她的男人……是他嗎?

  下一秒鐘,她被他緊緊地摟進懷中,他顫抖的低歎在她的頭頂上響起,「感謝老天,你沒事了,你認出我了……」

  「我……」

  她剛開口,就被他點住了唇,「噓,別說話。我知道,我都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你保護好,害得你受到那種驚嚇……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咦?寒脂……」她怎麼哭了?他心慌意亂地用手掌承住她的淚水。

  寒脂在聽到他說「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眼淚就已經不可抑制地洶湧而出了。面前這個溫柔又帶著寵溺的男人是尉可口嗎?他竟然對她說「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這一切……是不是她在做夢?

  「別哭,我知道你嚇著了」他溫柔地拭去她腮邊掛著的淚珠,「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他輕拍著她的脊背,盼望能稍稍安撫她的恐懼

  「可是,素心死了……」寒脂無意識地回應著。

  「不會的,不會再有人死了。你會很安全的,相信我。」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動寒脂的一根寒毛  「是我……是我害死她的。下毒的人本來要殺的是我……那朵梨花,本來放在我的被子裡……」抱著他寬厚的臂膀,她的淚水更加氾濫。她心愛的男人正抱著她,如果這是夢,請容許她沉溺在這片刻的甜蜜中吧。

  尉可口環抱她的鐵臂稍稍收緊,傳遞了他無言的憤怒。竟然有人要殺她……不管那個人是誰,他不會放過那個人的。

  片刻後,寒脂自他懷裡抬起頭來,「尉可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守著你。」他輕聲回答。

  心裡的震撼混合著甜蜜,瞬間襲擊了她。他這一句,已經勝過千言萬語。然而,想到之前他的態度,她可憐兮兮地道:「我以為……我以為你並不想要我。」

  他低低地吐了口氣,又把她摟緊,「把你推開是我這輩子做得最辛苦的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你……是什麼意思?」她羞得不敢去想那個答案。

  「我的意思是,你願不願意相信一個廚子能給你未來?他或許有好多問題還沒有解決,可是他……」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想他已經不能沒有你了。」

  寒脂望著他嚴肅無比的容顏,也讀懂了他深藏在眼底的摯情。她驀地撲入他的胸懷,甜蜜地低語:「我相信,我相信!你的問題,我們一起來解決。讓我陪著你……」

  他的熱唇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誓言。她不用說他也知道,她一定會是他的。而他,也是她的。熱情而纏綿的吻,是有情人兒之間最好的盟誓。窗外,月色如皎。牆角的紫蘇葉在陣陣微風的輕撫下,唱出了醉人的戀曲。  

第五章  

  在一絲晨光中,寒脂緩緩地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沉睡中的俊朗容顏。

  尉可口斜靠著床頭的扶欄,正在合眼小寐。他的眉宇間略略緊皺,顯示出些許疲態。他信守了他的承諾,昨晚守了她一整夜。

  思及昨夜,寒脂的臉不禁泛起一汪紅潮。昨夜的他,曾經那樣熱情地吻過她,曾經那樣狂野地摟抱過她,甚至——那樣溫柔地撫摸過她……然而,當她以為兩人之間的激情已經遊走到即將爆發的邊緣的時候,他卻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壓抑太久的熾情一旦被點燃,就不是那麼容易遏止的。她雖然未經人事,可也明白他眼中的烈焰代表著什麼。真的,她一點兒都不介意把自己給她,雖然有些害羞,但絕不排斥。可是他卻這麼說:「在我眼中,你是塊寶,我捨不得輕慢了你。」

  她真的挑到了一個好男人不是嗎?寒脂半坐起身子,湊近床邊熟睡的男子。

  睡著的他,看起來英俊得不像真實。濃眉緊鎖著,好像承受了千斤的重擔,昨夜她被噩夢嚇得忍不住尖叫時,是他將她緊緊地擁人懷中,用最溫柔的呢喃安慰她,替她驅走可怕的夢魔。他一定連兩個時辰也沒有睡足呢。不知不覺地,寒脂的小手撫上他俊俏的臉龐——他讓她心疼了。

  他立即醒轉——警覺性很高。見是她,他微微地揚起嘴角,「醒了?」

  寒脂點點頭,「謝謝你。」謝謝他愛她,謝謝他守著她

  「跟我不用說這個。」他活動了一下身子,然後看向窗外,「天快亮了,這會兒該是傭人們晨起準備的時候了。我得走了。」說著便站起身來。

  「等等,你去做什麼?」她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沒想到秀髮忽地滑落,烏黑油亮地散在香肩上,襯著她初醒的嬌顏,紅暈滿頰,媚眼如絲,他不禁看得癡了,半天沒有移動腳步,想了想,又坐回了她身邊。

  「我去廚房準備早膳,伺候你這個大小姐啊。」他輕點她的俏鼻。

  「那好,小姐有令。」她雙手環肩,扮出刁蠻的可愛樣,「小姐命令你今兒個一整天不得離開西廂房半步!你要貼身伺候我,直到我滿意了才可以走。」

  「搗蛋。」忍不住吻了她一下,他才戀戀不捨地站起身來,「我真的得走了。如果被門外的侍衛發現,我會被你爹大卸八塊的。」

  「我……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她的臉一紅。

  他不語,卻扯過一條絲被,將她蒙了個嚴嚴實實。

  「素心的死,我會替你查清楚。」他不要她的身邊有任何危險潛伏。經過昨晚,他已經確信她是他要終生守護的女子,他會用他的一生來實現這個信仰。至於「煙柳堂」那邊……想到了這個,他不禁俊眉微蹙。

  寒脂乖巧地點著頭。愛上了他,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是乖乖的,不想刁蠻、不想無理取鬧,只想聽他的話、跟從他的每一個決定。

  她想了想,又問:「以後,你會告訴我你是誰的,對嗎?」

  他點點頭,心情卻更加沉重。她的體貼讓他感動,可是,要對她說出一切,那實在是太難了,現在也為時過早。在心中暗歎了口氣,他轉過身子,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心事。

  寒脂擁被而起,水汪汪的大眼凝娣著正要離去的他,「尉可口。」她輕喚。

  「嗯?」

  「最後一個問題。」

  「是什麼?」他無法拒絕地又走回到她床邊。

  「昨晚是一場夢嗎?」

  驀地,她嬌軟的身子被他一把擁進懷裡,絲被滑落在地。他用最大的力道傳遞著心中無言的感動。是了,與她相愛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美的夢,他願意盡他一切所能來延續這美好的片刻。

  溫柔地印上她的唇,他吮吸著,摸索著,逗弄著,直到她氣喘不已,渾身無力地偎進他的懷中他才停止,「我真的該走了。」這回的聲音暗啞了好幾度。

  寒脂看著他推門而去,心中滿滿地填充著幸福。尉可口……不管他是誰,她已愛他愛得不能自拔了。她慵懶地起身梳洗,坐到銅鏡前,她驀然發現自己的頸項間印滿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造訪過的痕跡,紅紅的遮也遮不住。她羞紅了臉,終於明白剛才他為什麼表情怪異地替她蓋絲被了。

  「看來要找那件高領的桃花繡衫來穿了。擱到哪去了呢?真是麻煩……」嘴上假裝不滿地咕噥著,可是,她心裡明白,這一刻,她無疑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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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本書被毫不吝惜地丟到地上。尉可口繼續在架上忙碌地翻找著。「煙柳堂」的書房號稱全京城第一的情報庫,如果這裡都沒有「那個」,那麼他……壓下心頭的焦慮,他修長的十指以飛一般的速度在每一冊書脊上滑過。

  突然,書房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葉秉燭走了進來,依舊白衣似雪、瀟灑倜儻,後頭跟著銀狐和紫貂。

  尉可口連忙掩飾好眼底的驚詫,上前拱手道:「大師兄。」

  「你在找什麼?」葉秉燭笑容可掬地問。

  「我……沒什麼。」尉可口竟然啞口無言。

  「是不是在找這個?」下一秒鐘,一本書頁發黃的冊子摔到尉可口的面前。葉秉燭並不看他,逕自面無表情地背誦著:「蘇梨花,四川眉山人,原來是四川唐門弟子,後自行修煉成一味劇毒『情人無淚』,中毒者初看並無任何症狀,不出一炷香時間,立即斃命,全身腐爛直至融化成一灘血水。不但不會流下眼淚,連一寸完好的肌膚也不會剩下,這就是『情人無淚』得名的由來。」

  「蘇梨花煉成了世間奇毒,便從此脫離師門,在江湖上幹起了為非作歹的勾當。她每次作案,必定在現場留下一朵梨花,官府的人明知是她,卻仍然拿她沒辦法。她的武功之高、用毒之狠絕、手段之卑鄙,已經使她成為天下所有捕快最頭疼的頭號重犯。三年前大師兄去四川,還險些栽在她的手裡。」接口的是小師妹紫貂,她背誦時的語音清脆可人,但尉可口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結果沒想到,那妖女竟然看上了大師兄,要讓他——」

  「銀狐,你閉嘴。」葉秉燭低聲喝斥。這可不是資料記載的部分。他轉向尉可口,「如果這就是你要找的資料,那你就不用再費心找了。凌府的丫鬟素梅,就是蘇梨花的嫡親妹妹。」

  尉可口沉默地直視著葉秉燭。

  「可口,我對你很失望。」良久,葉秉燭喟然輕歎。

  書房裡,再沒有人敢說一句話,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尉可口突然躬下身去,「大師兄,我可不可以懇求你一件事?」

  沉默。

  「即使凌滔論罪當誅,也請饒凌寒脂不死。」

  沉默。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在和金人勾結。『不知者無罪』,她沒有理由該為別人的罪名受到律法的懲治,這不公平。」

  依舊沉默。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找一具年紀相仿身形相似的女屍,毀壞她的容貌,再……」

  「夠了!」

  銀狐和紫貂都不由得一個激靈,再看向書房的紅木書案,那裡整整齊齊地落了一個角,像被刀切過似的那樣的平整。

  葉秉燭生氣了,「我叫你混入相府是去查案找證據的,沒叫你去碰人家的大小姐!」

  尉可口猛然抬頭,「可是我沒……」

  「可是你美色當前,就三魂丟了七魄,什麼都不顧了!」葉秉燭貿然打斷他欲出口的辯解,「銀狐昨夜看見你進了人家大小姐的閨房,直到今天早晨才出來!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你找齊證據,凌滔謀反的案子不能拖,關係到我們大宋生死存亡的問題更拖不得!可是你呢?你查案查到女人的閨房裡去了嗎?」

  「大師兄,我……」

  「區區一個凌寒脂,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我……」葉秉燭深深地看了尉可口一眼,聲音輕了下去,「我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我再給你十天時間,帶齊了所有的證據來見我。否則,你就別再跨進『煙柳堂』一步。我們和你……從此不再有任何干係。」

  「大師兄!」這回一齊叫出聲的是銀狐和紫貂。他們師兄弟這麼多年,從沒見大師兄說過這麼重的話,看來這次他是真的氣得失去了理智。

  當銀狐把昨夜他所見到的一切情祝都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他聽時,葉秉燭面無表情,起身時才發現大師兄所坐過的位置前已經踏出了三公分深的腳印。當時銀狐就知道大事不妙。

  偏偏尉可口又在這個時候偷偷地潛回「煙柳堂」,還溜進書房來東摸西找,無疑是在葉秉燭的火頭上澆了一桶油,想不爆發都難。

  可憐銀孤一邊要忙著安慰芳心破碎的妹子,一邊要竭力勸住大師兄的火氣。也怪了,他銀狐來來往往相府這麼多次,怎麼就沒發現二師兄和那個凶巴巴的相國小姐看對眼了呢?

  銀狐再度歎了口氣,正要上前勸阻幾句,已聽到尉可口剛毅果決的聲音響起:「凌滔謀反的證據,我十天之後一定帶到。至於寒脂……如果你不放了她,案子了結後我會帶她走。捕快縱容人犯私逃,這個罪名不輕。『煙柳堂』如果要抓人,應該先抓我尉可口。」說完,尉可口直起身子,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門。

  「二師兄,你等等!」紫貂著急地大叫。

  「大師兄,你就這麼讓他走啦?大家都是親如手足的師兄弟,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銀狐看看尉可口堅決的腳步,再看看葉秉燭一臉的平靜無波,彷彿剛才連蒼蠅都沒飛出去一隻似的,心中急得要嘔血。這一對寶,能不能都別挑這種時候耍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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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梅失蹤了。

  尉可口翻遍了相府的每一寸地皮,都沒有找到這個來頭不小的丫鬟。她人不見了,他心中的憂患反而更增一層。蘇梨花的嫡妹要取寒脂的性命,而他卻遍尋她不著,這是多大的危險、多大的隱患啊!

  記得當初寒脂潛伏在他的臥房裡堵他的時候,他才一進門就被素梅一棍子敲昏在地。她的武功底子如此之好,才沒讓他察覺房裡有第二個人。如果他的警覺心夠的話,應該在當時就發現這個小丫鬟不是尋常角色。可是他當時都在幹什麼?天啊,大師兄罵得一點兒沒錯,他是昏了頭了,一味地醉在寒脂的美麗柔情裡,居然連這樣的危險人物潛伏在身旁都不曾發覺。

  緩緩地推開門,他立即發現黑暗中蟄伏的人影,不由得厲聲喝道:「誰?」

  下一秒鐘,一個溫軟的小身子夾著香風撲落在他的懷中,「我等你好久……」

  「寒脂?」他連忙接住她,「怎麼又到這裡來等我?」

  「晚膳後你就一直不見了人影,我在屋裡待得好鬱悶,又到處找不到你,只好跑到你房裡來守株待兔啦。」她拉著他一同到桌邊坐下,嬌嗲的語氣柔柔地傾吐出心中的抱怨。

  今天用膳的時間一到,她就滿懷期待地打扮好,望眼欲穿地等待心上人的出現。誰知道他進來了,仍然只是像平日一樣,彬彬有禮地替她張羅飯菜。如果不是兩人的眼波對上時感受到的火熱注視,她真以為面前這個尉可口是由別人假扮的。這男人還真會裝,可惡!

  可是她沒有辦法那麼理智。今天一整天,她的心中、腦中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沒有一刻停止想念他。她真的陷進去了,不是嗎?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危險,反而……該死的甜蜜!她幾乎要愛死這種感覺了!

  結果,她忍不住就想看到他,想來找他。

  尉可口看著懷中佳人晶亮的雙眸,心中泛起一陣愛憐,輕吻了她一下才道:「委屈你了,今天有事在忙。」的確,從「煙柳堂」回來以後,他就忙著追查素梅的下落。那妖女一天不落網,他是一刻都不會安心的。去了總管房那裡問過,並沒有任何下人請辭的記錄,而凌滔這個老糊塗也大手筆得很,當下就又撥了四個丫鬟到寒脂房裡。府裡失蹤個下人,看來並不能引起他凌大宰相的絲毫重視。

  寒脂微笑著道,「見到你就好了。我現在才知道,那些古詩裡寫的『相思』,原來是這種感覺。真好。」說著,她偎進他偉岸的胸膛,靜靜地享受著片刻的溫馨。

  尉可口無言地將她擁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收起了小野貓的尖爪利牙,變成了溫馴可人的依人?然而她的表白仍是像以前那麼大膽熱情,心中有什麼就說出來,絲毫不懂遮掩虛假的那一套。兩種風貌的她,都令他為之深深地著迷。

  兩人依偎了好久,誰也不願破壞此刻溫馨寧謐的氣氛,終於,還是尉可口打破了寧靜,「寒脂,我有東西要給你。」

  寒脂眨著晶亮的眸子,巧笑倩兮,「是什麼?定情之物嗎?」她可不以為他有那麼浪漫。然後,她看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大堆什物來,嘩啦啦地散了一桌。

  「這根銀針……喏,你拿著,記住以後所有的食物都要試過沒毒才可以吃。」他交到她手裡,立刻被她拿去當簪子插在頭上,還壞壞地笑著問他:「尉大廚子,你要做菜來毒死我嗎?」

  「淘氣。」又愛又恨地擰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他再遞過一個精美的景泰藍小瓶,「這裡面的藥丸可以解一般的草木蛇蟲之毒,你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這是「煙柳堂」的獨門秘製「清毒丸」,是連武林人士都萬金難求的珍寶。

  「還有這個。如果遇上敵人,不要硬上,要趕快跑。這種藥粉可以讓人暫時視線模糊。只是你要撒得准一點兒,不要冒冒失失地撒到自己身上。」說起這個「撲朔迷離粉」,他還真的很猶豫要不要交給她。從過去兩次和她交手的經驗來看,他並不是特別信任她的身手。

  寒脂點點頭,很難用切實的言語去形容心中的感動。他不是個會玩浪漫的男人,然而她可能會遇上的每一項危險,他都預先替她想到了、替她防著了。誰還能說這不是關心、不是愛呢?

  「還有,以後來歷不明的食物不可以亂吃、外頭來的東西不能隨便用手碰,在毒死素心的兇手沒有被繩之以法之前,你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為上。」

  「聽清楚了嗎?」見她愣愣地看著他,他不得不再問一遍,性命可不是拿來開玩笑的。

  半晌,她眨眨大眼,「尉可口,我可不可以吻你?」她答非所問。

  「什麼?」

  「我是說,我想吻你。」說完,櫻唇半是羞怯半是喜悅地印上他驚愕微張的唇瓣,想借此來傳遞心中溫暖的感動。

  黑暗之中,只一聽到兩顆心急如擂鼓的咚咚聲,以及越來越濃濁的喘息。寒脂隱隱地感到,昨晚在她房中的那種半是膽怯半帶著酥麻的激情狂潮再度襲擊了她。她微微地喘著,為這種陌生的情潮而心醉神迷。

  但在下一秒鐘,他已經推開了她,坐到離她最遠的凳子上去喘氣。

  寒脂急忙去系繡衫的排扣,顫抖的雙手讓她無法完成這項任務。尉可口已經移身過來,溫柔地替她把扣子繫好,撫了一下她燒紅的臉頰,「寒脂,對不起,是我逾越了。」

  「沒有!是我先吻你的呀!」她一時忘了害羞,急急地說:「你好像在我身上放了一把火一樣,那種感覺……我喜歡。」說到最後才發現自己講了這麼不得體的話,她的聲音頓時小了下去,羞得不敢再看他。

  「是我的錯。你是女孩兒家,我不應該在成親之前對你輕慢。」他的額頭與她輕抵,努力地平復方才被她挑起的激情。

  「那……以後你會不會都不親我了?」

  「不會。」他好笑地看著她惶恐的樣子,「不過,不要挑戰我的自制力。」

  寒脂被他暖昧不明的語意弄得羞紅了臉。他這樣說……是暗示她嗎?她急忙窩進他的懷裡,隱藏起自已燒得快沸騰的雙頰。

  尉可口輕柔地以指梳理她柔順烏亮的長髮。她舒服得像一隻受到主人眷寵的貓咪,嬌滴滴的,任他的寵愛綿密地將她網住。

  「尉可口……」

  「嗯?」

  「我今晚不回房了好不好?」

  他被她的輕柔低語驚了一跳,連忙扶正她的身子,表情恢復嚴肅,「不要任性,寒脂。凌府的大小姐在西廂房裡丟了,這府裡有多少人要受到牽連?你剛收了幾個新的丫鬟,不要害得她們初來乍到就受責罰。」再則,他也不信任自己的自制力,如果讓她留下來過夜,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會如大師兄所說的那樣「被迷去三魂七魄」,最終做出對她輕薄的事來想到方才自己的情難自禁,他更是惶恐。

  在……在一切的麻煩都沒有得到解決以前,他說什麼也不能碰她。

  「可是,我一個人睡會害怕。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素心腐爛的臉。」想起她的夢靨,寒脂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恐懼。

  他想了想,「這樣吧,你躺到我床上去,閉上眼睛。」

  她乖乖地照著做了,又回過頭來找他,「那你呢?」只有他在身邊,她才會覺得安全。

  「我在你身邊陪著你。你安心地睡,不用害怕,我不會走。」他坐到床沿上。  

  「真的?」

  「真的。」

  果然他沒有騙她。他替她放下床帳,之後就斜倚在她身旁溫柔地看著她,一隻手始終和她緊緊地交握著。

  她躺在床上,骨碌碌地睜著大眼,「尉可口,我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吧。」

  「你想說什麼?」他寵溺地望著她。

  「說我們成親的事。」

  「成親?」

  「對,成親。你剛才說了成親是吧?」

  他凝神半刻,點了點頭。剛才他很自然地就說出「成親」這兩個字,在他心中,早已認定她是他此生相守的女人。只是……他們真的可以有未來嗎?他真的可以被允許這樣幻想嗎?當所有的證據都找齊、當凌滔謀反的野心被揭露、當一切的問題和矛盾都暴露出來時,他……他真的可以不顧一切她帶走他的新娘嗎?

  「雖然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可是我已經賴定你了哦。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如果不肯娶我,我一定會在吐血身亡之前拿刀砍死你。只是我爹那邊,有點兒難辦呢……最好你不僅不是個廚子,還是個富人家的公子……你看起來有那種氣質哦……」睡意漸漸襲來,她的語音開始含混。

  尉可口凝視著她嬌嫩的容顏,在心中歎了口氣,他該如何告訴她,他不是什麼富人家的公子,卻是個要親手將她爹爹送上斷頭台的「冷血」捕快——在遇上她以前,他的確是。

  「如果爹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就私奔好不好?」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她還不放棄地繼續幻想,「我們逃到江南開個小酒樓,嗯……就叫『可口樓』好了,因為主廚是你嘛。你的手藝那麼棒,一定賓如雲來……每天早上,我們先去市場買菜。回來以後,你掌勺,我打下手……唔,雖然我沒做過什麼粗活,但是我可以慢慢學起來……」

  他閉上眼,幻想著那幅景象,那一定會是全世界最美的一幕。

  「成親……我想跟你成親……尉可口……可口……」

  終於,她不再發出任何聲響,合上眼沉沉地跌入了夢鄉。只是這一次的夢中不再有腐爛的屍首,只有她和他——多年後攜家帶子、夫唱婦隨的恩愛模樣。

  尉可口愛憐地注視著她的睡顏許久,才輕巧地抱起她的身子,運起輕功悄無聲息地往西廂房方向飛去。

  他當然不會食言。在將她安置好以後,他會徹夜守在她的門外,為心愛的人兒守護一夜的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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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柳堂」的柳,一直是京城一絕。初夏的夜風徐徐輕拂,柳枝隨風搖曳,猶如美人的嬌態,款款生姿。

  然而,依偎在柳樹下的紫衣少女,卻並沒有觀賞美景的好興致。她愁眉輕攏,俏麗的臉上儘是擔憂和傷懷的神情。

  她沒有注意到身後已經有人看了她好久,直到一件深紫色外衫驀地扔到她的肩上。

  「哥!」紫貂回頭低叫。

  「披上。雖然已經入了夏,但夜裡還是涼。」銀狐自柳樹後的黑影中走出來,臉止帶著好看的笑容。

  他們兄妹長得十分相似,都有一雙晶亮璀璨的瞳孔。直視別人的時候,閃爍著一種妖冶鬼魅的光芒,眼眸深處還隱隱地透著一絲晶藍。有沒有人因為長得太好看而遭親生父母遺棄的?他們就是了。出生時,因為有一對藍眼珠,他和妹子被父母當成妖魔附體,於是乎,一雙才離開母體的龍鳳胎小娃兒便被毫不留情地丟棄在冰天雪地的寒月裡。

  所有這些,都是師父後來告訴他們的。是他在冰雪中撿回了快凍僵的兩個小嬰兒,分別喚名叫做「銀狐」和「紫貂」;是他撫育他們成人,教授他們武功。他們的師父是「煙柳堂」的老堂主,他雖然檢回了他們,卻並不是個仁慈的老人。銀狐清楚地記得,他和妹妹的童年都是在嚴苛得讓人無法承受的非人訓練中度過的。三九寒天,當葉家少爺正端坐在爐火邊,聲音朗朗地背讀史書時,他們卻穿著單衣在外頭練功,隨著呼嘯的北風瑟瑟發抖;仲夏酷暑,當所有的人都聚在柳樹的綠陰下打賭今晚葉秉燭和尉可口的比劍誰會贏時,他和妹子正背著數十斤重的大米袋,繞著武場一圈一圈地跑著練習腳力。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童年,才造就了妹子早熟聰慧的性子。對自家人,她永遠溫婉得像一湖水;對著外人,卻是千年化不開的寒冰。她才十八歲,心境已成熟得如同三十歲,她從來不會耍個性、鬧脾氣,對於她所愛的男人,更是只會一徑地溫柔體恤、默默關懷。

  也許……這也就是為什麼尉可口會棄她而選擇凌寒脂的原因了。銀狐沉下雙眸。

  紫貂看到他,揚起了美麗的笑顏,「大師兄還在生氣嗎?」

  「不曉得。剛才我進去,他當我不存在似的,沒正眼瞧我。」說起這個,銀孤就有氣。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還學二八少女那樣耍脾氣,耍給誰看啊?「他老兄這次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那天居然把尉老二罵了個狗血淋頭。我一直以為只有我才會被他這樣罵。」

  雖然心裡不爽,可是銀狐對這個年紀輕輕就很有本事的大師兄還是很敬重的。長兄如父,何況老堂主過世以後,葉秉燭是真的把他們兄妹當成自家人來對待的。

  「他身上一直擔著整座「煙柳堂」的壓力,也難為他了。我總覺得,這幾天他的心裡好像一直有什麼事似的。」紫貂溫婉地低語。

  「你呢?」銀狐眼眸一閃,「你心裡擔心的,就只有大師兄嗎?」

  紫貂有些憂鬱地別開眼,「我也擔心二師兄啊。他現在人在相府……」

  「和那個大小姐在一起。」銀狐毫不留情地接下話去,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妹子受傷的神情。

  他歎了口氣,「傻丫頭,別再執迷下去了。尉老二一直都把你當妹子看待。」

  「我知道。」紫貂垂下頭,不讓哥哥看到她含淚的眼,「我現在只擔心他能不能安全回來。」

  「那你哭個什麼勁?」

  此言一出,她眼中的淚更是洶湧。銀狐為難地搔搔頭,大師兄一直都罵他白長了腦子,說話從不挑時機,看來罵對了。他的確不會說話,原本想安慰她的,怎麼反而更弄巧成拙了呢?

  「哥,你不用自責,你說得對。」結果,反倒是紫貂抹乾了淚來安慰他,「我的確該死心了。那天看到二師兄為了那個大小姐,和大師兄吵得那樣激烈,我就明白二師兄他這次真的是動了心了。他對我從沒這樣過。」

  「那是他有眼無珠!」銀狐不爽地微微提高聲音。他妹子才貌雙全不說,還溫柔體貼得不得了,那個凶巴巴的相國小姐哪裡比得上她?

  而紫貂卻一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花,「那個凌寒脂……她一定很美吧?」

  「美則美矣,性子可差透了,成天大呼小叫的。」銀狐撇著嘴,很不想承認那個丫頭確實漂亮,連他自己在初見她時都嚇了一跳,想不通凌滔那個老奸臣怎麼會生出這麼粉雕玉琢的美麗女兒。

  「是嗎?那是很活潑了。」紫貂低聲道,「難怪呢,相比之下,我就悶得很了。」

  「貂兒……」

  「我現在只希望蘭師兄他完成任務,平安地回來。而且,我也不那麼排斥有一個漂亮的二嫂。」嚥下心中的酸澀,她強迫自己笑得輕快。哥說得對,是該死心了。她與二師兄,也許真的只有做兄妹的緣分。

  銀狐正想說些什麼,忽聞一個清朗的男聲自柳樹後淡淡地揚起,「你要她做你二嫂,也得先問問她答不答應才行。」

  「大師兄?」二人一起驚詫地回頭望向聲源。

  只見葉秉燭緩緩地自柳樹後走出來,手裡揚著一張大紅帖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今天上午,梁王府派人送來了喜帖。小王爺趙天宇和相國小姐凌寒脂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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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中映出一張嬌艷動人的俏麗臉龐,唇不點而朱,眉不掃而黛,美得渾然天成,令人連呼吸都為之屏住。然而,臉龐的主人彷彿還不滿足似的,拿過一邊的水粉盒子,一遍又一遍地在臉上塗抹著,直到自己的一張臉白得足可媲美快要進棺材酌死人,方才罷手。

  這時,敲門聲響起,伴隨著溫和低那的男聲,「小姐,早膳準備好了。」

  寒脂一聽,連忙丟下粉盒一骨碌滾到床上,抓過絲被蓋到肩上,才用刻意裝出的「奄奄一息」的聲音道:「端進來吧。」

  尉可口跟隨在兩位丫鬟的身後走進來。一放下飯菜,便發現她的不對勁。可是礙著丫鬟在場,只能用下人的語氣問道:「小姐您……身子有恙?」

  「沒……咳咳,我,咳咳,只是頭有些疼……」

  「小姐,要不要請大夫過來?」一個丫鬟關切地問。

  「不用了,咳咳。你們兩個……咳咳咳.先下去吧」她虛弱地揮了揮手。

  兩個丫鬟奇怪地對望一眼。她連忙又加重咳嗽的聲音,一副都快把肺咳出來的慘樣,「咳……怎麼?欺負我這個……咳咳……主子……咳咳……生病,就不聽命令了……咳咳……嗎?」

  丫鬟還想說些什麼,尉可口己經先開口了:「素妍,素纖,你們先下去吧。我以前粗略學過一些岐黃之術,我來替小姐把個脈好了。」

  聽到帥哥說話了,兩名小丫鬟只興奮得臉紅心跳,又被他柔和的手掌推著背部,於是暈呼呼地就給塞出門外去了。

  送走了丫鬟、關上門,他連忙坐到床邊,攬起她的肩並輕聲詢問:「寒脂,怎麼了?」

  她順勢嬌軟地偎進他懷裡,撒嬌道:「人家頭痛……」

  「頭疼還擦這麼多粉?別把自己憋壞了。」他「善解人意」地拿過她的絲帕,將她臉上厚重的脂粉一一掃去,然後滿意地看著她被打回原形的紅潤雙頰,「這樣好多了,也透氣,是吧?」

  「喂,你……」看著自己精心裝飾的「病容」被他輕易地擦了個乾乾淨淨,她簡直要真的給他氣出頭疼來,「你氣死我了!」

  尉可口輕歎一聲,愛憐地撫撫她的臉頰,「寒脂,你想見我,不一定非得用這種法子。」

  「你還說咧!」她忍不住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幾天是誰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去你房裡也堵不到你人,你到底跑去哪裡了?我告訴你哦,尉可口,你別想在這府裡玩偷吃,給我抓住我可不饒你!」只要一看見府裡的那些丫鬟們對他眉目傳情,她就老大不爽,恨不得一個個抓過來家法伺候。他也是的,這兩天除了送飯時間會跑來露個臉,其他的時間便一律不見人影,害得她一點兒安全感也沒有。

  尉可口簡直要失笑了。他這兩天是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沒錯,但那是為了找暗語的事。現在只差最後一個字,暗語就可以全部破解了。偏偏他翻遍了這府裡所有和「金」字有關的事物,就是沒有這最後一個字的線索。卡在這最後一節上,他實在不甘心。

  可是這個小女人,她的腦袋瓜怎麼會轉到這麼偏的方向去呢?他就算有心招惹別的女人,而目前的情況也不容許。更別說自打與她相戀之後,他的眼裡,心裡就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哪裡還看得到別人?

  「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不相信自已?」他寵溺地輕撥她的鬢髮,「愛上了你以後,我哪裡還顧得到別人?這府裡哪個丫頭比得上她們漂亮可愛的主子?」遇上了她,才知道愛情是如此勢不可擋的狂潮,他現在連小師妹多年的一往情深都可以不管不顧了,只想著早日結了案子,然後把她帶走。

  寒脂想了想,有些得意地揚起笑臉,「也對哦。尉可口,這輩子你再也拐不到比我更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了……」

  「什麼老婆啊,寒脂!」這個時候,門外居然響起了凌滔狀若洪鐘的聲音。

  尉可口連忙放開寒脂,迅速地站到桌邊去。

  凌滔推門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自己的女兒嬌滴滴地倚在床上,一雙大眼惶恐地盯著他看;而桌邊站著的這個下人,垂手恭立,頭也低了下去,看不出神色。

  凌滔眼一轉,清了清喉嚨,「寒脂,我剛才聽你說什麼老婆老婆的,怎麼?我的乖女兒想嫁人了?哈哈,好事情啊,看來女大不中留啦!」

  然後他注意到房裡的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呵呵,爹,」寒脂一邊跟著乾笑,一邊腦子飛快地運轉,「那個……我是在跟廚子說,今天的夜宵我想吃老婆餅啦。您聽錯了,您聽錯了啦。」

  「是嗎?」凌滔挑起眉,然後看向尉可口。後者正低著頭,「你就是新來的廚子?」

  「小人正是。」尉可口並未抬頭,低垂的眼掩去了所有的氣勢。他知道凌滔不是那麼好唬弄的人,進相府以後,他總是避免和凌滔打照面,以免被窺破了身份,沒想到今天好死不死地竟然讓他給撞上了。都怪自己,如果剛才警覺些,就不至於被逮個正著了。現在只希望這個老奸賊什麼都沒聽見。

  「聽說你的手藝不錯,寒脂只有吃你做的菜才不會厭食。」

  「小人承蒙大小姐賞識,是小人的福氣。」

  寒脂提心吊膽地看著爹爹和尉可口對話,一顆心幾乎快蹦出了胸腔。尤其是爹爹那別有深意的眼神,讓她感到有一絲恐慌。

  只見凌滔死死地盯著尉可口,而尉可口覺得自己的脊背都要燒起來了,難道說……這老賊看穿了什麼?

  良久,忽然凌滔輕笑一聲,「腦筋清楚,是個懂事的下人。把你撥到小姐這裡,我放心了。」

  寒脂聞言,虛脫般地吁了口氣。連忙岔開話題,「爹,您一大清早匆匆忙忙地跑到我房裡頭,就為了觀察我這兒的下人合不合格嗎?如果沒別的事,您先出去啦,我要再睡一會兒!」

  「都日上三竿了,還想睡?」凌滔寵溺地擰了她的粉頰一把,然後眼一瞪,「丫頭,快起床換上你那套寶月藍的繡絲吉服,待會兒我叫丫鬟進來給你梳頭。今天府裡來了貴客,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怠慢了客人!」

  「是哪裡的客人?」

  「先別多問了,趕快打扮打扮出來見客。」

  「哦……哦。」她傻傻地點點頭,然後狀似不經意地揮了揮手,「尉可口,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尉可口再一揖,說著便要退出門外。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凌滔手一舉,「慢著。」

  很輕的喝聲,卻使寒脂嚇了一跳,險些就滾到了地上。爹爹還是發現破綻了?她心如擂鼓地去偷看爹爹的臉色。

  「老爺還有什麼吩附嗎?」尉可口面不改色地又走了回來,恭敬有禮地問。

  此時此刻,寒脂真的佩服尉可口的處變不驚。

  凌滔深深地看著面前高大俊朗的偉岸男子,好久好久,才淡淡地吩咐:「中廳裡缺個下人添水倒茶。你換身衣服,跟我過去。」

  寒脂只覺得冷汗正涔涔地從脊背上滴落。她再看尉可口,一隻見他低著頭,聲音不改,「是,老爺。」

  然而,她並未注意到,尉可口低垂的眼眸中,浮上了一抹淺淺的憂色。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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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43:38

第六章  

  當寒脂緩緩地跨進中廳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王爺趙天宇。趙天宇的身旁還有一位年約六旬的老人,頭髮花白、身形乾瘦,一雙老眼中透出凌厲的光芒。

  她連忙恭順地上前行禮,「寒脂見過王爺。」

  眼前的這位老人正是梁王——當今皇上的三哥。趙家父子一同來到相府,究竟有什麼要事?她可不記得宰相府和梁王府的交情好到可以三天兩頭串門子的地步。

  再看小王爺趙天宇,一雙眼死死地瞅著她精心裝扮後的絕俗容姿。她的心裡浮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好說。哈哈,多日不見,賢侄女果然出落得越發美麗了。凌賢弟,令千金的相貌只怕比起她母親當年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梁王爺和藹可親地笑道。

  果然開始稱兄道弟了,還扯上她十年前過世的母親,好像和凌家很有些八百年的交情似的!寒脂直覺地不準備喜歡這個笑得很偽善的老頭。

  可是凌滔卻似乎很吃他這一套,也是笑得合不攏嘴,「哪裡,小王爺也是人中之龍啊。不但文武雙全,而且年紀輕輕就得到皇上的重用,將來一定是國家的將相之才!」

  人中之龍?有嗎?可是她怎麼看那個趙天宇都是個魯莽武夫而已,比起她的心上人,當真是差好大一截呢。人家雖然是廚子,可看上去氣質比他要高貴多了,也不會像個急色鬼似的盯著她猛看。感受到左方投射過來的火熱注視,她有些不爽地把頭轉了過去。

  正在這個時候,她看到端著茶盞的尉可口走了進來。他的身上換了家丁的服色,然而還是掩飾不去那渾然天成的氣勢。

  這才是一等一的男人嘛!趙天宇跟他一比,立刻就黯淡無光。她正想偷偷對他拋媚眼,卻意外地發現愛人的神情極為凝重。難道他還在為剛才爹爹闖進來的事擔心?

  這邊的兩位老者在互相吹捧結束之後,正式進入要討論的正題。梁王爺大手一揮,隨從立刻呈上一個碩大的錦盒,王爺從裡頭拿出一幅卷宗,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金雞報曉圖」。

  「凌賢弟,你看這幅畫怎麼樣?」梁王爺捋著鬍子笑著問。

  「下筆如神,神韻出彩。好畫,好畫!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啊?」

  「噢,這位畫家不是漢人,而是金國的一位宮廷畫師。」

  原來是品畫,夠無聊的。寒脂興趣缺缺地別開眼,正要偷看尉可口在做什麼,不料凌滔的下一句話卻讓她驚詫得幾乎跳了起來——

  「不過區區一幅畫,用來做聘禮似乎寒磣了些啊。」

  凌滔打著哈哈,寒脂卻坐不住了。什麼?她剛才好像聽見爹說「聘禮」兩個字?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急忙站起來,「爹?」

  「哎,賢侄女別著急。既然是正式求親,我們家三媒六聘該有的禮節絕對少不了!凌趙兩家都是皇親貴冑,這彩禮嘛,也是盡量往風光裡辦!」梁王爺以笑語帶過她的焦急,繼續讓氣氛熱絡。

  寒脂不理他,直直地看向爹爹,「爹,這是怎麼一回事?」

  「寒脂,你就要做王妃了,難道你不高興?還是太高興了反而一時反應不過來?」凌滔自然地對上她閃爍著怒火和不解的眸子,彷彿這門親事他們早已達成了親密無間的共識,「哈哈,王爺您別見笑,我這個女兒,八成是……」

  「爹!」情急之下,她再也顧不得什麼面子的問題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我不要當王妃!我不嫁!」

  「寒脂姑娘……」

  趙天宇想說什麼,被寒脂凌厲地給吼了回去:「我跟我爹說話,你這個外人插什麼嘴!」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撕破臉什麼都不顧了!她站起來,就往尉可口站立的方向走去。

  然而,腳才邁出半步,寒脂便停住了。

  尉可口直視著她,臉上波瀾不驚,彷彿根本沒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他陌生的神情令寒脂怔了一下。他為什麼一點兒都不驚訝?他為什麼絲毫不急不怒?他所愛的女人現在當著他的面要許給別的男人,他為什麼可以表現得像沒事一樣?

  然而,頓了頓,她還是堅決地走向他。

  「寒脂,你給我站住!當著貴客的面怎麼能這樣?太不像話了!」身後是凌滔惱怒的吼聲和趙家父子僵硬的尷尬表情。可是她什麼都聽不到,此刻她的眼中只有尉可口——這個近在咫尺卻一臉置身事外的男人。她只知道今天所有的一切都非得捅開來不可了!她要站到他身邊去,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上!她不得不說出他們的愛情了——因為這是保有它的惟一方法!

  她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轉頭對凌滔道:「爹,我不要嫁給趙天宇,因為我和這個男人……」已經真心相愛、互許終身了。後面的半句話她沒有能夠說出口,因為腰上傳來的驟然疼痛令她收了聲——

  「老爺,小姐她說想起早上煎的藥忘了喝,想讓我替她再煎一副。」尉可口面不改色地說道。

  寒脂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在說什麼?

  「小姐之所以會有這個毛病,也許是被前幾天那場毒殺案給嚇著了。每天若是不定時服藥,就會像瘋狗一樣亂吠亂咬、盡說胡話。幸好小人略通些醫術,所以就找了狐尾草和仙鶴丹參煎了讓她每天服,總算壓下去一點兒。」

  寒脂懷疑自己的耳朵。她聽錯了嗎?怎麼會這樣?這個時候,他不但不同她站在一起,反而誣陷她有病、指證她之前說的話全是瘋話?

  「我沒病!」她拚命地掙扎,試圖掙開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你胡說!我根本就沒有病!」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惟有尉可口依然平靜,只是低低地歎了口氣,「這個病,原來是不想稟報老爺您的,我自己琢磨著要是治好了,就不用告訴您讓您煩心了。畢竟小姐得了瘋病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宣揚出去只怕對凌府名聲有礙……」他暗地裡努力制住她狠命掙扎的小手。

  「尉可口!我恨死你了!你胡說!我要殺了你……」她真的快氣瘋了。

  「小姐要是不服藥,就會這麼每天喊打喊殺的。」他輕鬆地以一句話解釋了她剛才的叫囂。

  「這……」一陣靜默後,最先開口的是趙天宇,「寒脂姑娘這個樣子,怎麼能成親呢?」

  「小王爺,這個您不用擔心。小姐若是按時服藥,就會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唉……」他有模有樣地歎了口氣,順便掩去寒脂氣急敗壞的尖叫,「這個病要是想根治,恐怕就有點兒困難了。」

  「可是,這麼嚴重的病,上次怎麼就沒聽大夫提起?」趙天宇不信地發出質疑。

  「若不是情非得已,小人也不想提。畢竟小王爺您是小姐的夫婿,這是何等丟臉的事,在您面前怎麼能……」

  「等等!」趙天宇手一抬,截住尉可口的話,

  「我們還沒有成親。你這個下人,別夫婿、夫婿地亂叫。」如果知道這美人兒是個瘋子,鬼才肯娶她!她是貌若天仙沒錯,可是天底下美女多的是,要他這個堂堂三品急先鋒——梁王府的小王爺娶一個瘋子?門都沒有!

  看來凌家也鬼得很,竭力掩飾女兒得了瘋病的事實,想讓他梁王府娶個瘋婆子回家,然後再來個「貨物既出、概不退換」嗎?幸好現在一切都捅開了,不然他趙天宇這個啞巴虧可是吃定了!

  「是,小人失言。小王爺是小姐的未來夫婿,這……」

  「尉可口,你血口噴人!我才沒有……」寒脂吼到一半,突然發現尉可口眼中閃動的精光,她再轉頭一看,趙天宇原來對她的一臉迷戀之情已轉為像看恐怖動物般地嫌惡,她頓時醒悟過來。

  「我才沒有瘋!我要殺、殺、殺!殺光你們所有的人!」她連忙吼得更加淒厲可怖,以期增加說服力。

  「這……」趙天宇面露難色,接著將頭挨向梁王爺,小聲說:「爹,您看這個事……」

  而凌滔則自始自終冷著一張老臉,沒有吐出半個字眼。他的眼中,一抹殺意開始慢慢地凝聚起來。

  見梁王爺父子正在一臉尷尬地互咬耳朵,估計是在商量該如何退婚才顯得不失禮,凌滔終於出了聲:「你把小姐帶下去服藥吧。記住別讓她亂跑,否則小心你的人頭。」他的聲音雖然溫和,可是眼眸中射出的肅殺之氣卻比十把寶劍更加銳利。

  尉可口,既然你存心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心狠了

  「是。」尉可口低聲應著,然後拉起寒脂快步走出中廳,背後的那道殺人目光讓他無法漠視。

  「不走!我不要走!我還要殺!」

  凌滔直視著兩人的背影離開,才轉向中廳裡表情為難的梁王爺父子,咧開抱歉的笑臉,「王爺,關於小女的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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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瘋,我要殺、殺!」胸膛裡傳來媲美鬼哭狼嚎的慘絕叫聲。

  「寒脂。」尉可口無奈地把她悶在他胸口笑得快斷氣的小腦袋抬起來,「別鬧了。」

  「不要嘛,人家還要殺……」悶笑一陣,她把頭埋得更深

  「寒脂!」他不得不加重聲音。

  她抬起笑得紅撲撲的雙頰,水汪汪的大眼睛凝睇著他,「相公,我真是太愛你了!」她好崇拜他,隨便扯個幾句,居然就把梁王爺父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尉可口莫可奈何地瞪著她。一句「相公」叫得好甜,讓他本來想對她凶,此時也沒了底氣。

  「好了,別鬧了。」他撫撫她笑紅的臉蛋,「我有正經事要跟你說。」

  「好。」寒脂驀地捧住他的臉偷親一下,然後開心地看到他赧然的紅潮,「你說啊,相公」

  「寒脂,我要走了。」

  「啊?」她一怔,「離準備午膳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啊。」

  「不,我是說,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離開相府。」

  「離開?」他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會好理智,理智得過了頭?「那……我先回房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去挑幾樣貴重的首飾,路上可以變賣,還有,我想給爹留書一封……」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因為從他看她的神情中,她發現他們說的並不是一件事。

  「寒脂,我一個人走。」

  他平靜的語音道出重點,讓她渾身一激靈。

  「你一個人走?」她無意識地重複他的話,「現在、馬上?」

  「是,現在、馬上。」他重重地點頭。

  「可是……為什麼突然要走?」她急急抓住他的衣袖。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歎了口氣,看到她眼裡那受傷的神情,知道她想歪了。還是這麼說吧——

  「剛才那種拙劣的把戲,你以為能唬住幾個人?」

  「拙劣?不會啊。」趙天宇明明就一副很相信的樣子。

  「好吧,就算小王爺會相信,你以為你爹和梁王爺都是白癡嗎?」一把年紀又不是白活的。剛才不揭穿他們,只是不願戳破表面上的好看罷了。剛才凌滔的目光已經讓他明白,不走不行了。

  「可是、可是……我們說好要成親的!」難道他要丟下她了嗎?突來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沒發現自己的眼中已經淚意盈盈,只是死命地抓住他的袖子。

  「是,我會回來接你,最遲三天以後。寒脂,相信我。」她的淚讓他好心疼,然而現在沒有時間解釋了。凌滔一送走梁王爺父子,必定會立刻殺過來。

  「可是,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嗎?」

  「現在不方便。」他想拉開她的手,可是她死命地不放,「寒脂!」他知道她心裡的擔憂和害怕,不過也只有回來以後再向她解釋了!他努力地讓她的小手鬆開,寒脂被他這麼一掙,愣愣地後退了幾步,一雙含淚的眼仍死死地盯住他,心中只有一個認知:他要離開了!他不要她了嗎?

  「見鬼。」他低咒著,再這麼糾纏下去,他會走不了的!他大步跨上前,迅速吻住她微張的紅唇……

  深吻結束以後,他氣喘吁吁地放開她已經快要癱軟的身子,「寒脂,相信我。」

  「你……」寒脂深深地喘著氣,睜大眼看著他,「會回來嗎?」

  「是,等我。」他簡單地丟下兩個字,然後頭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寒脂站立不穩地跪坐在地上。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就離開了嗎?唇上的狂野溫度猶在,房內卻只剩她一人,他走了,可是他說過要回來接她的,他們說了要成親的……只是為什麼,心裡會如此的驚懼不安?並且伴隨著深深的不祥的預感?他……真的會回來嗎?

  「砰」的一聲,她的房門被用力地踹開。她從幻夢中被深深地震醒。

  「爹?」她抬頭看向門口站著的一臉怒容的爹爹。他此刻的神情令她好陌生,那是一種……陰狠的殺意。

  凌滔冷冷地看著女兒的狼狽,咬牙切齒地問:「你的情郎呢?跑了?哼,溜得可真快!」

  「爹,不是這樣的,尉可口他——」

  「閉嘴!」凌滔悍然喝斷她正欲解釋的話語,然後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就衝著門外重聲喝令——

  「來人啊,把大小姐綁起來,關到牢房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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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

  「呃?」紫貂回過神來,然後一臉迷惘地望向面前的棋盤,「怎麼會?」

  看到師妹愣愣的樣子,葉秉燭揚起一抹包容的淺笑,「紫貂,你不專心。」

  「我……」紫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的確,這是今天早上的第四盤棋了,下了四盤,她也輸了四盤。大師兄棋藝雖高,可是她原本也不差呀,以往兩人對弈,總是互有輸贏,像今天這樣一邊倒的局面,還從未出現過呢。

  可是,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在心煩意亂呢?難道大師兄就不著急嗎?梁王府的喜帖都發到手上了,大師兄怎麼還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一點兒都不擔心二師兄嗎?

  放下手中的棋子,紫貂輕歎了口氣,「唉,不知道二師兄現在怎麼樣了。」

  提起尉可口,葉秉燭略帶嘲諷地扯起嘴角,「愛人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他,他現在自然不會太好過。」

  紫貂略皺了一下眉。大師兄一向不是那麼小性兒的人,可是這一次,他生二師兄的氣怎麼生了這麼久還沒消?她實在有些想不通,「大師兄,你最近似乎……不太開心。」

  「沒有的事,好妹子。」葉秉燭目光低垂地開始收拾棋盤。

  「那……你還在生二師兄的氣嗎?」她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追問。

  「從來沒有。」拋下四個字以後,葉秉燭站起了身,走去前廳看銀狐和幾名捕快過招。沒有案子的時候,他常叫銀狐去指點屬下的技藝,反正銀狐除了一身好功夫之外又沒有別的什麼可以賣弄的,叫銀狐在一旁看自己和紫貂下棋,等於要了銀狐的命。

  只有紫貂依舊呆坐在原處,思索著大師兄話中的含義。從來沒有?大師兄是說他從來沒有生二師兄的氣嗎?可是那天看大師兄罵二師兄罵得那麼凶悍,哪裡像不生氣的樣子?

  前廳。

  葉秉燭走了進來,只看到銀狐閒閒地坐在兵器架上乘涼,其他的捕快早已沒了蹤影。

  「人呢?」

  「都被我撂倒了,忙著回房擦跌打藥去了。」

  銀狐涼涼地一笑,惹來葉秉燭的皺眉輕責,「我是叫你指點他們一下,不是叫你真打。」哪有把自己人當沙包揍的道理?

  「呵,你不提醒,我倒忘了,我自小就是這麼一路被你『指點』到大的。」

  葉秉燭淺淺地一笑,並不和銀狐鬥嘴,只是坐到了師弟的身邊,卻聽到銀狐咕噥了一句:「不知道尉老二那傢伙現在怎麼樣了。」

  「你們兄妹倒是都很關心他。」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句話葉秉燭已經聽了兩遍。

  銀狐側頭看著大師兄,「你不關心嗎?」

  「我只關心他帶回來的證據。」葉秉燭轉開臉去,不讓師弟探究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化。

  這個「老」男人在鬧什麼情緒?「你和尉老二到底怎麼了?」否則大師兄不會那麼失常,平常這兩個人可是相親相愛得很的。在銀狐的記憶中,大師兄甚至從沒對尉老二說過一句重話……「難道……是尉老二搶了你中意的姑娘?」

  「銀狐!」葉秉燭輕斥。

  「難道你也看上了那個相國小姐?」不是吧,他們師兄弟也會有為了一個女人翻臉的時候?

  葉秉燭白了銀狐一眼,並不打算解釋。這個師弟總是白癡得讓他忍不住歎息。

  「那,你喜歡上我妹子了?」

  「越說越離譜。」居然連紫貂都扯上了。葉秉燭站起身,手臂輕輕一勾,從兵器架上撈起一柄長劍,就地舞動起來。

  銀狐也立刻一骨碌爬起來,赤手空拳地加入戰局。兩人你來我往,打得甚是好看。只是銀狐的手上雖然忙著打架,但嘴裡也不得閒,「喂,大師兄,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他們剛才討論的是這個問題嗎?葉秉燭一手捏個劍訣,就朝銀狐當胸刺去。這麼白癡的師弟,一劍刺死算了。

  銀狐利落地後閃,輕巧地避過師兄的攻勢,乘機再問:「要不然,是你喜歡上尉老二了?我就說嘛,認識你快二十年了,從來沒見你對哪個姑娘家動過心,原來你有特別的喜好——」話沒說完,劍鋒已架上了他的頸間。銀狐吃驚地睜大了眼——師兄是怎麼做到的?

  葉秉燭驀地收劍,手一甩便把寶劍插回到了兵器架上。看著銀狐一副不可置信的呆相,他輕揚唇角,「下次再口沒遮攔地胡說,割了你的舌頭。」說罷,閃身進房去了。

  銀狐迫在他的後頭,不死心地大叫:「喂,那到底是為什麼?你慪氣總要有個理由啊!」

  葉秉燭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銀狐,」他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覺得我帥嗎?」

  「呃?」身後的銀孤驚愕得差點兒沒跌倒。這是什麼鬼問題?

  「你覺得我帥,還是你二師兄帥?」葉秉燭繼續問

  天啊,大師兄中邪了嗎?怎麼會說出這種叫人聽了會中風的鬼話?如果叫朝中的政敵聽到這句話,他們「煙柳堂」以後還有臉在朝堂上混嗎?

  可是……這他要怎麼回答?兩個都帥?

  銀狐拚命地甩頭,大師兄瘋了,但自己不能跟他一起瘋。剛想開口說句正常的話來聽聽,身後卻響起了另一道笑謔的男聲:「這個問題需要考慮那麼久嗎?當然是我比較帥。」

  銀狐回過頭,並且在下一秒鐘狂喜地大叫起來:「尉老二?!」然後轉頭沖裡面大吼著,「貂兒,快出來,尉老二回來了!」

  而一身家丁服色的尉可口只是定定地直視著葉秉燭,揚起手中拓印的一疊小紙張——「我回來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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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朦朧,透過地牢的一扇小窗映射進來,照亮了寒脂蒼白失色的容顏。她坐在潮濕的草墊上,雙手抱膝、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了幾轉,硬是沒有落下來。

  她還是想不通爹為什麼會不由分說地把她關到地牢裡來。今天以前,她甚至不知道這相府裡有個地牢。記憶中,爹一直對她寵愛萬分、恩威並施,就算她犯下天大的過失,也從來沒有被他這樣嚴厲地責罰過。可是這回,爹為何要這樣待她?

  更重要的是,爹臨去前的那一眼,讓她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害怕。爹不是一直都是慈祥仁善的嗎?他為什麼會有那種野獸般噬血凶狠的眼神?簡直不像她一直以來所認識和敬愛的爹了。內心深處,有太多的疑問尚待揭開,可是她心裡卻有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可怕認知,讓她不敢輕易去思索這所有疑團的答案。她害怕爹和尉可口之間,有著並不簡單的牽連與糾葛,而這牽連與糾葛,正是兩人對立的由來。

  尉可口……想起了心愛的男人,她心情越發沉重。他到底是誰?有什麼樣的身份背景和怎樣的目的?這個問題她曾經思索過千百遍,可是沒有一次是帶著這種恐懼的心情去想的。

  他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可是他給了她承諾,說要回來接她。她……可以相信他的話嗎?

  可口……輕吟出深烙進心裡的這兩個字,她的心痛了。可口,她從沒這麼叫過他,以前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偶爾也會頑皮地喊他「相公」。她總以為,兩人相聚的時間還有很多很多,她可以盡情享受著相愛帶給她的快樂,從沒想過分離會這麼輕易地到來。直到現在他離開了,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需要他。

  可口,你知道嗎?你剛一離去,我就被爹關起來了。可口,沒有你的陪伴,我好害怕;可口,你會回來嗎?我……真的很想你。

  可是這些話,他會聽到嗎?

  直到濕意沾滿了臉蛋,她才驚覺自己哭了。記得自己曾對他說過,古詩裡頭描寫的「相思」,滋味是這般美好,可是她卻直到現在才真正體會到,原來「別離」的痛苦更是千百倍的啃嚙人心。

  「吱呀」一聲,牢門被打開了,輕盈的女子腳步聲由遠而近。寒脂沒有回頭,以為又是送飯的丫頭,所以只是冷冷地對身後的人說:「我說了不吃飯,除非你叫我爹來見我!」

  「大小姐,多日不見,你的脾氣還是那麼嬌縱。」

  嬌柔的熟悉女聲令寒脂猛然回頭,「你是……」

  面前的女子優雅地摘下面前的青紗,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但臉上卻帶著陰毒狠絕的笑意。

  寒脂驚恐地睜圓了雙眼,「素梅?!」怎麼會是她?「你不是失蹤了嗎?」

  「這要問你的情郎了。他滿世界地抓我,我好害怕呀,只能暫時躲起來啦。」甜膩的女聲裡滿是委屈。

  寒脂驟然冷了雙眸,「素心是你殺的,沒錯吧,!」追查殺死素心的兇手一事,尉可口為了不讓她再想起那日可怕的情景,所以從沒對她提起半個字。可是她不至於笨得那麼徹底,誰是兇手,她的心裡已經大致猜到了八九分。

  「你說是就是。」素梅對她狐媚地眨眨眼。

  「為什麼?」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如果沒有素心被毒死的事,你跟尉可口哪能這麼順利地相好?唉,枉費我一番苦心,你居然一點兒都不領情。」素梅遺憾地歎了口氣,「你以為那晚你跟他在房裡情意綿綿之時,是誰替你們守著門窗不讓家丁們發現的?唉,『夫妻圓了房,媒人丟過牆』這話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呢」

  寒脂被她的話震得呆在當場,久久不能回神她都知道?自己與尉可口的相戀、丫鬟素心的死……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也都是由她一手計一劃的?

  「你……你到底是誰?」寒脂的聲音開始顫抖。

  「現在才想起來問,不嫌太晚了些?」素梅巧笑倩兮地走近寒脂,臉上的表情分明把寒脂當成了小老鼠耍著玩。

  寒脂忍不住了,上前抓住她的前襟怒叫著:「我再問你一遍,你這妖女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

  「啪」的『聲脆響,一個巴掌轟上了寒脂嬌嫩的臉。寒脂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她摔到了草墊上。

  「說話客氣點兒。」素梅拍了拍自己的雙手,彷彿剛才碰了多麼髒的東西似的,接著她的眼眸一閃,射出怨毒的光芒,「真要論輩分的話,你得叫我一聲二娘。」

  「二娘?」寒脂徹底地愣住了。面前的這個女子……分明是從小伺候她到大的丫鬟,為什麼反而會是自己的二娘?

  「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怎麼,嫌我這個下人污辱了你大小姐的高貴身份?」素梅冷笑著輕撇嘴角,「你爹那個老朽,他有膽碰我,卻沒膽在他女兒面前把我這個下人娶進門,所以我只好沒名沒分地跟他,做他的房裡人。他這個好爹爹當得可真辛苦,自己拚命地守著節操,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最心愛的女兒居然愛上了一個不成器的廚子!」

  「你……」寒脂被這個事實震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個情郎還真是沒種呢!出了事,拍拍屁股就走人,還把自己的女人丟下來一個人坐大牢……」

  素梅話沒說完,寒脂已經跳了起來,一巴掌打掉她未出口的髒話。素梅的武功雖然不弱,但因沒防備,居然被寒脂打了個正著。

  「這一巴掌,是還你的。還有,我不要聽到有人說尉可口的壞話。」寒脂冷冷地瞪著她。

  「臭丫頭!你找死!」素梅生氣了,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寒脂,「你忘了素心丫頭是怎麼死的了嗎?」說著,素梅自袖口處突然變出一朵梨花。

  寒脂的瞳孔驀然放大,有生之年,她都不會錯認這朵梨花!它曾經在一炷香的時間裡讓一個活人化為一灘血水。現在,素梅要用它來殺她了嗎?寒脂不斷地後退,直到脊背頂住了牢房的牆壁,她聲音顫抖地低問:「你……你要幹什麼?」

  「哈,你怕了嗎?」素梅得意地露出嬌笑,揚手將梨花伸向寒脂,又輕巧地在寒脂的鼻尖俞劃了一個圈。就在寒脂嚇得閉上眼忍不住要尖叫起來的前一刻,她手一抖,將梨花收回了袖中。

  「我現在不會殺你。因為……」素梅以指輕撫寒脂細緻的面頰,「你這招人愛憐的小模樣,我還留著有用。」吐氣如蘭地在寒脂的耳邊留下這句話以後,素梅便腰肢款擺地離開了牢房。

  寒脂的背抵著牆壁,驚訝至極、恐懼至極,她只感到汗水和著淚水不停地自臉上滑落,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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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可口沒有食言。三天以後,他果然回到了相府。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哎喲!葉大人,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凌滔看著面前儒雅的白衣男子,肚子裡恨得咬牙切齒,臉上卻堆滿諂媚的笑容。他的大手一揮,「來人,快給葉大人奉茶!」

  目前朝中勢力三分,宰相府、梁王府各為一派,然後就是這「煙柳堂」。原本是三足鼎立之勢,但近來這個葉秉燭甚得皇帝老子的歡心,雖年紀輕輕卻臭屁得緊,入朝為政從不懂得尊老敬賢,結果惹得朝中一干老臣子都心懷不滿。三分之勢,已逐漸轉為兩極分化。

  本來,若是宰相府與梁王府結親,兩家勢力合併,必定能扳倒「煙柳堂」的一群捕快。可是……好端端的一門親事,偏叫某人給攪和了。凌滔的一雙老眼恨恨地盯著葉秉燭身後的俊朗男子——尉可口。

  早知道這男人不是池中物,眼下換了上好的服飾,更是盡顯一派雍容氣度。尉可口——「煙柳堂」的二當家,居然肯扮成一個廚子在相府蟄伏了這麼久。他凌滔真該死了,竟然放任他活著走出這裡。

  不過,今日尉可口既然有膽回來,再想走就沒那麼簡單了。

  但是,儘管心裡恨得牙癢癢,凌滔的表面工夫還是做了個十足十的。

  「這位是尉二爺吧?喲,是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了。您在相府住了這麼久,老夫竟然眼拙到沒認出來。」如果早查出你是「煙柳堂」的人,一定讓你直著進來橫著出去!「老夫招待不周,還讓您做了下人的工作,呵呵,真是罪該萬死了。」沒把這個男人的命留下來,真是讓人扼腕啊!

  尉可口淡淡地撇唇,扯出不屑的弧度,「好說。」

  凌滔又看向尉可口身旁的一雙男女。男子年輕俊逸、一襲黑衣,左臉上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疤;女子俏麗動人、紫衣裹身,但美麗的臉上卻像結著層寒冰似的,冷得可以把人凍僵。

  這一對雙生兄妹看來就是銀狐、紫貂——江湖上盛傳的「藍眼捕快」了,同時也是「煙柳堂」特訓的殺人機器。聽說這對兄妹雖然年僅十八歲,手中卻己沾了千萬人的血了。

  凌滔瞇起了眼,這一次「煙柳堂」四大捕快一起找上門來,事情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了。

  尤其是葉秉燭,從進門到現在沒說過一個字,只是一臉和煦地笑著看向自己,讓人心裡發毛啊。客人不喜多言,他這個主人只能再度開口了,「這兩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銀狐、紫貂雙俠吧?呵呵,果然是人中龍鳳啊。看到你們,老夫就覺得自己真是老了。所謂『江山大有才人出』,我這把老骨頭也該趁早讓一讓位了。哈哈!」

  銀狐打鼻腔裡哼了一聲,充分地表示對這隻老狐狸的鄙視;紫貂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這時,葉秉燭說話了,但仍然是一臉的微笑,「相爺,我們這次的來意,想必您是知道的。」

  「這個嘛……「老夫倒還真不知道,還望葉大人不吝賜教。」凌滔打著太極拳。

  葉秉燭輕歎了口氣,「既然是這樣,葉某也只好得罪了。我聽說,您這府裡有了些不該有的東西,葉某奉了皇上之命,斗膽要在這裡搜上一搜。」

  「哦……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葉大人可有皇上的聖旨或手諭,可否容老夫一見?如果沒有……」凌滔臉色驀地一變,「那老夫這宅院雖小,可也容不得外來的和尚佔了廟,欺到自己人頭上來了!」他表情雖還是微笑,可是眼裡的殺氣卻透露出凶狠的威脅

  「葉某並沒有。」葉秉燭答得坦率。

  倒是銀孤驚詫地瞪大了雙眼,沒有皇上手諭,大師兄憑什麼到相府來抓人搜物?搞什麼啊!

  果然,凌滔聞言嗤笑一聲,手一抬,「那您請吧。」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且慢。葉某雖無聖上手諭,但有這個。」葉秉燭從懷裡掏出一塊碧綠通透的玉牌,慢悠悠地亮在身前。這塊玉牌並無甚特別,如果真要說有,那就是上頭雕飾的龍紋,精工細緻、栩栩如生。

  「龍紋佩?」凌滔呆住了。這葉秉燭究竟給皇帝老子灌了什麼迷湯,皇上居然把龍紋佩賜給他了?

  「是。見龍紋佩,如見聖上親臨。」葉秉燭緩緩地站起身,溫和的表情驀然轉為精明果決,「銀狐紫貂,你們兩個跟府裡的家丁四處去看一看,該搜什麼、不該搜什麼,我來時都交代清楚了吧?可別無意間冒犯了人家。你們幾個……」手指向一旁呆立的家僕,「好好帶路,領我的兩位師弟師妹去庫房看一看。」言語中揮灑自如,儼然把凌府的家丁當成了自己人差遣。

  他的態度成功地激怒了凌滔,讓凌滔再也維持不了表面的平靜,「葉秉燭,你別欺人太甚……」

  「相爺!」葉秉燭強悍地喝斷凌滔的話,「您只要一刻沒反,就還是我大宋的相爺。我奉聖諭辦事,怎麼,你想阻攔?這麼迫不及待想造反了嗎?」

  聞言,凌滔臉色疾變。他的事……葉秉燭這小子怎麼會知道?難道說,「煙柳堂」早就盯上他了?

  這下他慌了,再也無法穩住心神,「葉秉燭,你別血口噴人!我念在你年輕不懂事,平常在朝中不跟你計較,但你也太囂張了,居然在皇上面前亂嚼舌根!說,你到底對皇上胡謅了些什麼?!」

  「葉某是不是胡謅,片刻後就見分曉。」葉秉燭淡淡地一笑,篤定的樣子讓凌滔更是心驚肉跳。

  凌滔知道這年輕人的厲害,沒有證據,他不敢在相府貿然搜尋。難道說……自己謀反的證據,他們已經都查清楚了?凌滔氣急敗壞地轉向尉可口,「說!是不是你在這府裡藏了不乾淨的東西?!」

  「相爺,您自己私通金人、密謀造反,居然還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了。我尉某何德何能,能收得了金國小王爺的厚禮?」尉可口眉一掀,戳破凌滔企圖狡賴的罩門。

  「金國小王爺的厚禮」幾個字,嚇得凌滔連連後退幾步,臉色灰暗。看來,「煙柳堂」此番進府抓人是證據確鑿的了。

  果然,不一會兒後,銀狐、紫貂就帶著一大堆鏤金刻翠的貢品回到了中廳。從每樣貢品中都能找到一個字,拼在一起後就成了:農閒日,起兵接應。

  雖然還缺少那最後的一個字,但是僅憑這些,就足以證明凌滔謀反的野心。

  中廳裡混亂至極,所有的家丁奴僕都彷彿預感到了災難即將降臨,所以誰都不敢造次,怕惹禍上身。

  葉秉燭將寫有暗語的字條一張張依次擺放好,然後迥然直視凌滔,「相爺,現在請您來告訴我,這個『農閒日』究竟指的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明明就是你們『煙柳堂』蓄意栽贓,想嫁禍於我!我沒收這些禮,也不知道什麼農閒日!我……」

  「嗤」的一聲,一支黑鐵飛鏢險險地擦過凌滔的鬢角,釘進身後的牆裡,成功地讓凌滔的叫囂收了聲。

  飛鏢的主人—銀狐雙手環肩,面無表情地道:「相爺,我大師兄脾氣溫和,我可沒他那麼好說話。您還是早點兒招了吧,對大家都有好處。」他老早就看這老狐狸不爽了,偏偏大師兄還在那兒彬彬有禮地跟他繞了好半天圈子,他手癢得很,所以忍不住就射一支狐尾鏢來警告一下。

  凌滔見大勢已去,反而不再恐慌了。他冷笑一聲,瞪著面前的四大捕快,「就算是我造反,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

  說著,凌滔大步走到中廳堂前,用力一拉,牆上掛著的那幅「金雞報曉圖」就掉了下來。凌滔熟練地將畫卷撕開,夾層中掉出一張小紙條和一幅地圖。尉可口上前利落地撿起,最後一個字是「長」。

  「農閒日長,起兵接應。這就是暗語的全部內容所謂農閒,是指夏季;所謂日長,是指日頭最長的那一天。老夫原來預備在立夏那天正式起兵南陽。而這幅地圖,則是金人兵分三路從西北、淮北、遼河攻打大宋的路線軍事圖。」事到如今,凌滔索性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沒想到被你們『煙柳堂』早一步看穿了,不過無妨——」他看向尉可口,「那天你在場,你親眼所見這幅『金雞報曉圖』是梁王爺送給老夫的。造反的事,他也有份。你們『煙柳堂』有幾個膽子敢動皇上的三哥?」

  沒想到,葉秉燭立刻接口:「梁王府有否參與謀反,我已經查得很清楚了。梁王爺一直主張大宋與金國議和,他送來這張『金雞報曉圖』純粹是為人作嫁,他本人並不知情。」末了,葉秉燭突然提高聲音,「凌滔滿口謊言、誣陷朝臣,罪加一等!銀狐、紫貂,把這個反賊凌滔捉起來,押往『煙柳堂』候審!」

  只見一黑一紫兩條身影迅疾地竄上,頃刻之間,凌滔已經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慢著!」凌滔突然大吼一聲。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動作,等著看這個大罪臣還想做怎樣的困獸之鬥。只見凌滔緩緩地轉過頭來,直視著尉可口,一字一句地道:「尉可口,你殺我不要緊,難道你連寒脂也忍心下手殺了?」

  尉可口猛然一震——寒脂?這個名字準確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尉可口四下環望,竟然完全不見了寒脂的影子。方才搜相府的時候鬧得這麼大聲,她怎麼會沒聽見、不出來看看?莫非……她出了什麼事?

  「她在哪裡?」尉可口冷聲問。

  「幹什麼?交到你手裡,讓你們『煙柳堂』連她一起殺了嗎?」凌滔看到當自己銳起寒脂的時候,尉可口臉上的表情變化。原來……自己並不是沒有勝算的,他露出了笑容。

  「我問你她人在哪裡!不要逼我重複第三遍!」不知怎的,尉可口的心裡湧上一股不安的預感。

  葉秉燭把一切看在眼裡,但不動聲色。

  「你想見她是嗎?來人!」凌滔叫過一個家僕,並俯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家僕立刻走入內堂

  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一名身著青衣、臉罩面紗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的手裡牽著一條鎖鏈,鎖鏈的那一頭,正是臉色蒼自、神情驚恐的寒脂!

  尉可口一見,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凌滔!你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要不是銀狐在一旁死命地攔著,他一定會衝上去一拳打翻那老賊的臉!

  「可口!是你!」寒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她終於見到他了,他終於回來接她了!她拚命地掙扎著,鎖鏈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她並不知道剛才這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想盡快回到心愛的男子的身邊!她一邊奮力移動身子走向他,一邊流著淚哭喊著,「可口,他們把我關起來了,我好害怕……」

  不料,爹爹的下一句話,卻硬生生地剎住了她移動的腳步——

  「寒脂,他是我們的敵人,他是來抓我們去赴死的。」

第七章  

  他是我們的敵人,他是來抓我們去赴死的。

  尉可口伸出去的雙手撲了個空。

  他沒有接住寒脂,因為她停下了腳步——在離他尚有十步遠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敵人?剛才爹說了這兩個字嗎?她僵在原地,隔著模糊的淚眼看過去,是他俊逸的身形和渴念的神情。他向她微微伸出手來,彷彿在召喚她投向他的懷抱。

  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愛人、是她鐵了心要跟隨一輩子的男人,可是,爹為什麼會說「他是我們的敵人」?

  她環顧四周。

  中廳裡靜默無聲,所有的家僕侍衛都手持兵器,如臨大敵地瞪著前方,臉上的表情只寫著一個字:怕。爹爹身陷捆綁之中,頗為狼狽地跪坐在地上,眼神中只流露出一個字:恨。而與他們對面而立的三個人,皆是表情漠然、冷眼橫對。他們是誰?為什麼尉可口會和他們站在一邊—站到了她的對面?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然而,她又太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眼睛所接收到的一切訊息都在那麼明顯地告訴她:她與他之間,是那麼明確地站形成了一條溝壑;他和她—勢、不、兩、立。

  沉默,好長好長時間的沉默。尉可口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同一時間,凌滔幽幽地開口道:「寒脂,去,向尉二爺求求情吧。爹還不想死。」

  「尉二爺?」

  「他是『煙柳堂』的二當家,他是來這裡帶我們去刑場的。」

  「爹!」她猛然回頭,「你做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去刑場?」

  凌滔卻像未聽見她的質問似的,依然自顧自地往下說:「他混進府裡,只是為了查找證據,好陷我於死地。寒脂,他一直都在騙你。」

  最後一句話死死地扣人她的靈魂。他一直都在騙她……寒脂刷白了臉,她驚疑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想要求證些什麼。然而,從後者的臉上,她只看到一片無波的靜默。

  凌滔的聲音再度響起:「尉可口,如果你對寒脂有半分真心,就請饒她不死。我老命一條死不足惜,而她什麼都不知道,請你放過她。」

  「不!」寒脂猛然爆出淒厲的大吼。這一切——所有她所見到的、她所聽到的,她都不要相信!為什麼他會是他們的敵人?為什麼他會是來抓他們去刑場的?為什麼他會一直在騙她?這些都不是真的,她一個字也不要相信!

  她顧不得身上的沉重鎖鏈,發了瘋一樣地衝向尉可口。她要聽他親口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銀光驟閃、鎖鏈翻空而起,隨著一聲痛叫,她的身子被直直地拉了回來,而後重重地摔跌在地面上。手腕上滲出了殷紅的血珠。

  「滾回來!」牽動鎖鏈的青衣女子厲吼一聲,寒脂被硬生生地扯回到她的鉗制之中。

  「素梅!你住手!」鮮紅的血色灼痛了尉可口的心,他再也顧不得地出聲大吼。上前兩步,尉可口正要出掌力拼,青衣女子的下一句話卻喝住了他——

  「誰再敢動一下,我先要了這臭丫頭的命!」

  這一下突變猝不及防,所有的人眼看著青衣女子一手扼住了寒脂的咽喉,另一隻手探入懷中。只一眨眼的工夫,那素手上便抽出了一朵雪色嬌艷的梨花。

  凌府的眾侍衛們頓時發出驚懼的倒抽冷氣之聲。他們認得那朵梨花,它就是害死素心丫鬟的始作俑者!

  尉可口猛然退開數步。他看見梨花離寒脂的臉頰只有不到半寸的距離,只要素梅的手一抖,寒脂的性命便頃刻不在。

  此刻,他不能妄動,動一下,她就會死。可是,心裡的恐懼幾乎要焚燒了他,他暗咬著牙,渾身不住地顫抖。

  青衣女子——素梅見狀,綻開了笑容,「尉可口,你果然很聽話。現在我要你去把老爺的繩子解了,然後護送我們出府。你最好乖乖地合作,如果動作慢了,可別怪我這手下不留情。」

  凌滔顯然也未料到素梅會出這一招,忍不住插口:「素梅,她是我女兒……」

  「住口!她是你女兒,可不是我女兒!」素梅聲勢凌厲地吼了回去,「老爺,我不能讓你拿自己的命,去換這臭丫頭的命!她死不足惜,但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死!尉可口,你聽清楚了嗎?」她作勢把梨花移近寒脂的臉龐,寒脂嚇得尖叫起來。隨即素梅看到尉可口眼中的心驚和痛楚,她就知道,這張牌她押對了。世上最致命的武器,不是什麼奇險的招式,也不是什麼催心巨毒,而是情蠱。凌寒脂是她帶老爺活著離開這裡的惟一勝算,而她賭的,是尉可口的用情至深。一切的安排全在今天這一舉。

  見尉可口還站在原地未動,素梅催促道:「要想這臭丫頭活命,還不快動手解繩子!

  「沒有人要她活命。」出聲的是葉秉燭。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大師兄!」尉可口見葉秉燭眼中堅決的肅殺之色,他的心裡一陣恐慌,大師兄真的會讓寒脂死!

  「凌滔私通金人密謀造反,罪行滔天證據確鑿。這府裡的每一個人都得陪葬,而你——」葉秉燭看似溫和無害的目光對上素梅,迸射出冰冷的神采,「蘇梅花,你和你姐姐一樣煉製奇毒、危害世人,犯下罪行無數,欠下了一身血債,早已是『煙柳堂』的首號重犯。你們每一個人全都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妨?你盡可以動手殺了凌寒脂替我省事,沒人攔著你。」

  「大師兄!你不能……」

  「銀狐、紫貂!給我拉住他!」葉秉燭疾聲喝道,不再看尉可口。

  葉秉燭又轉向素梅,後者已經冷汗涔涔,實在沒料到面前這溫雅俊美的男子,竟會有這樣一副狠絕無情的心思。

  「怎麼,還不動手?是不是怕凌寒脂一死,你的最後一張王牌也失效了?」葉秉燭看穿了素梅的猶豫,故意拿話相激。

  「素梅,不可以!」凌滔大聲驚叫。

  「好,你想省事是嗎?葉秉燭,我就成全你!素梅手腕一翻,梨花就要往寒脂身上拍落,讓他們師兄弟去後悔一輩子吧!

  「寒脂!」尉可口心神俱裂地狂吼,猛然掙開紫貂的雙手。然而卻有人比他更快,轉瞬之間,只見一黑一白兩樣物事同時飛向素梅!前者直取她的心臟,後者則凌厲地射向她拿著梨花的右手!

  「噗」的一聲,很輕的聲響,是利器穿過身體的聲音。尚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素梅手裡的梨花就落了地,她身子一顫,軟倒了下來,而胸口上則插著一支狐尾鏢,原本執梨花的右手也已被擊碎,鮮血汩汩地流出來,凶器是一柄折扇。

  「大師兄!」銀狐回頭.原來大師兄也出手了!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使暗器。」葉秉燭風清雲淡地拍拍手。剛才他拿話語激怒素梅,就是在尋找出手的機會。

  銀狐挺崇拜地看著他,他早說大師兄不是那麼無情的人了,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好兄弟的女人死去?不過,他剛才裝酷裝得也很像就是了。

  葉秉燭緩緩地走向凌滔,伸出手,「相爺,跟我回『煙柳堂』吧。」

  凌滔看著面前表情依舊溫和的年輕男子,心中不得不承認,他輸了這一局。「謝謝你。」凌滔低聲道,這聲道謝是謝葉秉燭救了自己的女兒。

  「不必,我這麼做不是為你。」葉秉燭淺笑著回應。

  與此同時,寒脂嚶嚀一聲,身子軟軟地下滑,尉可口急忙大步跨上,在她跌倒的前一刻,接住了她破敗如棉絮的小身子。然而,在她冰冷的唇瓣擦過他耳鬢的一剎那,他清清楚楚地接收到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句低語——

  尉可口,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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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二次,她昏厥在他面前,雙眸緊合、面無人色,身軀輕盈無力,彷彿隨時都會消弭於無形。

  第七天了。

  帳幔中的佳人依然像是睡著了一般,不言不語、不哭不笑。她整整七天沒有睜開眼睛;而另一個人,卻是整整七天沒有合過眼了。

  「她醒了。」葉秉燭收拾起按脈的懸絲,悠然輕語。

  守候在一旁的男子急忙迎了上來,一雙丹鳳眼佈滿血絲,顯得焦灼又心痛,「她醒了?」他一把握住帳中佳人的小手。然而,佳人並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連眼皮也沒有眨動一下。

  尉可口急了,「可是,她為什麼還是這樣一動不動的?你不是說她已經沒事了嗎?」

  「我不知道。」葉秉燭輕輕地搖頭,「從脈象上來看,她確實已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並不至於昏迷這麼久。惟一的解釋,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來。

  不願醒來?尉可口愣了,相似的記憶浮上腦海,她又要像上次那樣縮進自己的殼裡去了嗎?不哭不笑、不認識人,表面上一切安好,實際上與活死人一般沒區別。上一次,她是為了逃避那可怕的殺人兇案;這一次呢,她又是在逃避誰?他嗎?

  「大師兄,」沉默了半晌.尉可口深吸了口氣,困難地問:「是不是只要我離開了這裡,她就會醒過來?」

  葉秉燭一撇嘴,「你可以試試。」

  尉可口剛要起身,房門被「砰」地一腳踢開了。銀狐大步地走進來,一把抓起昏迷在床的凌寒脂的衣襟,「凌寒脂,你少裝死!你快點兒給我醒過來!你知不知道,尉老二已經整整七天沒有合過眼了!」

  「銀狐!」葉秉燭手中的折扇一架,借力打掉了銀狐的雙手,「不許胡鬧!」

  「可是,大師兄……」銀狐看著尉可口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的不爽實在是燒到了極點。這女人以為這樣一動不動地扮死人折磨大家很好玩是不是?她不醒來,尉老二就生不如死,連帶著紫貂也愁雲慘霧。看著妹子心情不好,叫他這個做哥哥的怎能不難受?

  果真是紅顏禍水。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把整座「煙柳堂」搞得淒風慘雨的。尉老二徹夜守候在床前不眠不休;大師兄每天懸了根絲線在那兒望聞問切;紫貂則終日待在廚房裡替她熬藥。可是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她就用那一副死相來回報大家?別人可以忍,他銀狐可是看不下去了。

  銀狐一把拉起尉可口,「尉老二,我們走!讓這個女人在床上永遠睡著去好了。」

  尉可口掙開他的手,沒理他,只是看著葉秉燭,「我離開有用嗎?」

  葉秉燭輕歎一聲,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對著床內閉著眼的寒脂柔聲地說道:「凌姑娘,算是葉某求你。別再跟可口慪氣了,睜開眼看看他吧。」

  聞言,寒脂依舊沒有睜眼,然而紅唇輕啟,只低低地吐出幾個字:「你們殺了我吧。」

  「喂,你少在那邊尋死覓活的……」

  銀狐的咒罵還沒說完,便被尉可口擠到一邊貼在了牆上。後者上前一把攥住佳人冰冷的雙手,急聲呼喚:「寒脂,你醒了?你沒事了?

  寒脂的頭向床內偏去,不理睬他。

  是的,她醒了,早在幾天以前就已恢復了神志,也知道他一直守候在身側,不曾離開過半步。然而,她沒辦法讓自己睜開眼看他,她害怕自己再對上他那雙溫柔多情的眸子,又會輕易地給迷去了心神,忘了他是如何欺騙她的真情、如何害得她父死家亡。

  她恨他,好恨好恨。要有多少纏綿的愛意,才能轉化為這樣刻骨的仇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一腔熱情已經全被恨意湮沒。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面對他了。閉上眼不看他,是惟一的逃遁辦法了。

  「大師兄,她……」銀狐指著帳內沉默得很囂張的女人,實在很想罵人

  葉秉燭輕輕搖了搖手指,示意銀狐安靜地跟他出去。

  解鈴還需繫鈴人.讓可口和她單獨淡一談,也許會吏好些。

  尉可口歎了口氣。她好不容易醒來了,卻只給他看她的側臉。這般的決絕、這般的認定,恐怕是連一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留給他了。

  不過,無論如何,她能醒來,就值得他深深地感謝老天的厚待了。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沉默。

  「那,喝一點兒水好不好?你躺了這麼多天,我怕你會脫水。」他的語氣越發溫柔。

  「呼啦」一聲,這回佳人的反應是直接拉起絲被蒙住頭,拒絕聽他的溫存柔軟語。

  再度歎息,尉可口上前,輕柔卻堅定地替她拉下絲被,服貼地腋在她的頸間,「你好好休息吧,別蒙住頭,會透不過氣來的。你不想見我,我出去便是。」

  他要走了嗎?不知怎地,寒脂的心頭湧上一股酸澀,她終於開口:「為說明不殺了我?」

  聽到這話,他泛起苦笑,「我以為你明白為什麼。」

  「你不殺我,我會殺你!」她直覺地針鋒相對。

  尉可口沒有再說話。他的這條命早已交付於她了,她若肯要,他並不吝惜,怕的只是她對他不理不睬,往日的歡情纏綿因一次的欺瞞而統統一筆勾銷——這才是他最心痛的。其他的,都不算什麼。

  「我恨你」他的沉默讓她不自在起來,只有口不擇言地攻擊他。

  「我知道。」

  那他為何如此平靜?反倒是她率先沉不住氣了,忍不住提高聲音,「你一直在騙我!」

  「我是騙了你。」

  他為什麼不反駁?心口莫名地被絞痛,她大吼出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了!滾出去!」

  他居然乖乖地站起身。她叫他滾,他就真的滾出去?她張嘴想叫住他,卻沒用地發不出任何聲音。尉可口,他成心要氣死她!

  尉可口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他眷戀萬分的女子——她倔強得令人心疼,儘管臉色慘白、身子又虛弱得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但仍然不放棄與他鬥氣到底。看她能這樣對他吼,他反而一點兒也不擔心了。至少,她沒事了。

  「我騙了你……」儘管身不由己。

  他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但不包括我的感情。寒脂……」他凝視著她蒼白的臉龐,眼眸深處的熾熱幾乎要燒垮她堅決的恨意,「我……是認真的。」

  留下這意味深長的五個字以後,他離開了她的視線。雖然順了她的意,卻讓她心裡更加煩躁惱怒。心中的鬱悶不知為何而來,但她就是生氣!好生氣啊!寒脂拚命地用手捶著床沿,手腕上被鐵鏈磨破的傷口再次開裂,血絲透過紗布點點滲出,但她不覺得疼,只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難受。

  為什麼他要對她說這個?他愛她,難道她不知道嗎?用得著他一再來提醒、用最溫柔的話語擊垮她想要恨他的決心嗎?

  但……可惡的是,為什麼只是簡單的五個字,就讓她該死地、軟弱地動搖了?看著他離去時孤寂的背影,她發現自己竟然好想留住他。他愛她,而她……亦無法割捨對他的深深愛意啊。

  只是,傷透了的心,要怎樣彌補?他與她之間深深的溝壑,又該如何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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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恨他。

  每一關,她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明這一點。他送過來的茶點,她絕對不吃;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她視若鄙棄;甚至,只要他來到她暫住的房間,她就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

  尉可口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忍不住歎息。這輩子,他從沒試過對哪個女人如此低聲下氣,儘管她給他的回應是冷若冰霜的拒絕。偏偏他一點兒也沒有辦法對她生氣,就算她真的恨透了他,這輩子再也不打算原諒他,他還是無法捨下她不管。

  他笨嗎?銀狐已經不止一次地這樣罵了他,「喜歡她你就上啊,受不了她就直接扔到刑部大牢,反正她根本就是個死囚!這樣的女人,就是要給她一點兒顏色看看,她才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這是銀狐的論調。

  然而,他做不到。她的冷淡讓他心寒,可是,在每次的心寒之後,他依舊會忍不住牽掛著她,擔心她的傷勢有沒有好轉、有沒有賭氣不吃飯、是不是又被噩夢驚醒。也許每一個男人,一生都會笨一次——在遇上自己情之所鍾、心之所繫的女人後。

  「多少吃一點兒,就算跟我慪氣,也別虐待自己。」他將精緻的茶碟放在桌上,然後無奈地離開。

  直到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寒脂才轉過身,幽幽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的眼瞥向圓桌,看到他親手烹製的茶點。

  她住在這「煙柳堂」裡,算是嬌客了。大家都對她客氣有禮——只除了那個叫銀狐的少年。而他……尉可口,儘管在這裡是二當家的,他卻依然為她做著廚子的工作——只為她一人。每天都溫柔細緻地為她煮飯熬藥,讓她不得不感動,也不得不動搖。她告訴他她恨他,結果,他用加倍的愛來包圍她。這種深情讓她無法視而不見,有好多次她幾乎要感到自己心中的恨,正在一點點地被他的愛所融化。

  在「煙柳堂」中住了半月有餘,她也陸陸續續知道了一些爹爹的事。勾結金國、密謀造反——光是這兩項罪名加起來,就夠他們全家乃至搭得上邊的所有人掉腦袋的了。而她卻依舊安安穩穩地住在這「煙柳堂」裡,被奉為上賓。

  她知道是誰保了她。然而,他對她越好,她越無法釋懷。她無法忘記是他把爹爹親手送入了死牢,是他一直向她隱瞞了一切。在她為他癡癡交付真情的時候,他卻在算計著她的至親——儘管她不得不承認爹爹是罪有應得,但,那畢竟是她的爹爹啊。

  這時,叩門聲響起,她急忙拾回逐漸飄茫的思緒,恢復冷然的聲調,「進來。」

  「你不用擺個後背給我看。我不是尉老二,不吃你這一套。」銀狐雙手環肩,靠在門口斜瞄著她這女人似乎分不清這裡誰是主誰是客,居然一副囂張的樣子,讓他看了就生氣。

  寒脂回過頭,「是你?」

  「抱歉了,是我。」銀狐大步地走進來,大咧咧地坐到她對面,「我有話跟你說。」

  寒脂卻用古怪的眼光看著他,「那天晚上私闖相府的黑衣人,是你沒錯吧?」

  銀狐怔了一下。想不到這女人雖然性子惹人討厭,腦袋卻不笨。「是我,又怎樣?」他挑起眉。

  「你們從很久以前就盯上我爹了?」她平靜的聲音掩不住眼底裡的怒氣。

  銀狐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所以,今天即使不是尉可口,也會是別人。總之,我爹最後一定會死在你們手上,是不是?」

  「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凌滔那老賊是罪有應得,就算你是他女兒,我還是會這麼說。」銀狐毫不留情,十八歲的年紀還未學會對女人溫柔,「但惟一的區別是,這個案子如果換了是別人來接,此刻的你一定會是在刑部大牢裡陪著你爹爹等死,而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擺臉色給我看。」

  寒脂別開了頭。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來提醒她,尉可口對她有多麼好。

  「無妨,你儘管對尉老二冷淡下去好了。你這樣對他,我只會開心。」銀狐突然拋出驚人之語,讓她竭力擺出的冰冷表情震動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

  銀狐撇唇一笑,「我妹子紫貂——你見過的,對尉老二癡心不改已經有好幾年了。論相貌、論人品,她沒有一樣輸給你。難得你這麼識相,願意把尉老二還給我妹,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呢!」

  寒脂驀然握緊了自己冰冷的手,腦中浮現出一張與她不相上下的美麗容顏。那個溫柔似水的紫衣姑娘……原來她就叫紫貂,送藥的時候她見過幾次,的確是一位美女。瞬間,她的心頭緊緊地揪了起來。他……永遠是不缺女人愛的啊。極力想擺脫心裡的酸澀感,她有些惱羞成怒地問:「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要跟我說這個?」

  「不止。我還要說,如果你真的對尉老二無心,就請你快快滾出『煙柳堂』,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我看到你就不爽,已經很久了,如果不是你,我妹跟尉老二早就……」

  「銀狐!」門外猛然響起一聲暴喝。尉可口迅疾如風地衝進來。他一把抓起銀狐的領口,怒吼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事情本來就是……」

  「你給我出來!」尉可口震怒之下,什麼也不顧地拖起銀狐就往外衝去。

  一路上兩人拉拉扯扯搞得乒乓作響,等到了中堂時,「煙柳堂」幾乎有一半的捕快都探頭探腦地望向他們。

  尉可口一把甩下銀狐,陰地瞪著他,「是誰允許你對寒脂說那種蠢話?」

  銀狐整了整領口,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只是說事實!那種女人,真搞不懂為什麼你要……」話沒說完,一拳就已經招呼上銀狐的鼻樑,要不是銀狐閃得快,此刻鐵定鼻血四濺。

  「什麼叫那種女人?你給我說清楚!」收住了拳風,尉可口憤怒地質問。

  「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我?」銀狐也生氣了,當下一拳回了過去。兩人就著中堂的狹小之地,上竄下跳地打了起來。

  「哥!二師兄!」和葉秉燭一起聞聲趕到的紫貂刷白了一張俏臉,這兩人怎麼動起手來了?她正要提氣躍起想衝入兩人之間勸架,葉秉燭一把拉住了她。

  「大師兄?」紫貂不解地回過頭,只見葉秉燭手一抬,朗聲道:「銀狐!住手!」

  紫貂暗鬆了一口氣,大師兄的話哥總會聽了吧?

  誰料下一秒鐘,葉秉燭又道:「把你的上衣脫下來。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不許使暗器。」

  啊?紫貂的下巴險些垮下來。大師兄不但不勸架,還說這種煽風點火的話?

  果然,銀狐馬上停手,三兩下利落地扒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健壯的胸膛。他將黑衣向後一抖,只聽得「嘩啦啦」一陣響,數十枚狐尾鏢散落在地。然後,他雙手環胸,挑釁地睨著尉可口,「還打不打?」

  話音未落,尉可口快如閃電的鐵拳揮了上來,銀狐哇哇大叫:「尉老二!你使詐!」手下卻硬生生地接了他這一拳。兩人原本都有些怒氣,這一下全都爆發了,有別於以往師兄弟之間練習性的過招,這回卻是不依不饒的真打。

  紫貂看在眼裡,心裡好不著急,求救地看向葉秉燭,「『大師兄……」

  「紫貂,你注意看。銀狐的功力比起上一次跟我過招時,顯然又進步了不少。」葉秉燭瀟灑地揮開折扇,淺淺地笑著。到底是年輕人,銀狐這少年的將來……定是無可估量。

  都什麼時候了,還讓她注意看?注意看那兩隻蠻牛有沒有受傷才是真的!一邊是至親的兄長,另一邊是曾經的心上人。兩人每揮一拳,紫貂的眼皮就跳一下。

  而葉秉燭則緩緩地將視線調往中堂邊門的檀木屏風處。在那裡,他看見一片淺藍色裙角忽地閃了一下,復又往內堂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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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戰了六百餘回合之後,雙方都不約而同地住了手。原因無他,再打下去,勢必兩人都要十天半個月  地下不了床。

  「二師兄,換藥了。」白嫩如蔥心般的玉指在尉可口的胸膛上移動,只見它緩緩地褪下染了血跡的上衣,然後……呃……繞上一層紗布。

  「喂,你只管替他包紮,都不管我啊?我才是你哥啊!」另一邊,臉上同樣掛綵的銀狐不平衡地嚷嚷著。

  紫貂沒好氣地白了大哥一眼,順手丟了瓶藥酒過去,「自己擦。」

  什麼?銀狐氣得差點兒想跳起來和尉可口再干一架。雖說是他不好,把尉老二一腳踹到碎裂的桌椅上,害得尉老二被木刺扎傷了胸口,可是他也挨了這傢伙好幾記悶拳啊,只不過沒見血罷了。紫貂有必要偏擔得這麼明顯嗎?真是重色輕「哥」。再看那邊——

  「我替你把木刺挑出來,可能會有點兒疼。二師兄,你忍著點兒。」紫貂手持一根細如毛髮的銀針,放在燈火上炙烤片刻後,靠上了尉可口的胸膛,開始療傷。她溫聲軟語、心疼得幾乎要紅了眼眶;他牙關暗咬,抽動的頸部肌肉顯示他此刻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看見此情此景,銀狐只得沒趣地摸摸鼻子,丟下一句:「我去叫大師兄幫我擦藥好了。」便起身離去。今夜花好月圓,尉老二又受了傷,正是紫貂展示她女性溫柔的天賜良機,閒雜人等最好還是快快消失,免得壞了氣氛。

  終於,上了藥包紮完畢。紫貂收好了銀針,歉疚地低語:「二師兄,對不起,我哥他……」

  「不礙事,是我先動手打他的。真要道歉,也該由我來。」

  「可是,你何苦為了她……」

  尉可口手一抬,阻住師妹的話,「也不光是為了她,我也好久沒和銀狐過招了。」他當然知道紫貂口中的「她」是誰。

  紫貂咬住下唇,不再言語。二師兄他……當真是很愛寒脂姑娘了,連從小就親近的她,都沒有資格在他面前說那位姑娘的壞話。這一回,她真的該死心了。

  半晌,尉可口輕歎∼聲,「小師妹,怪我嗎?」紫貂對他的深情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他給不了紫貂她想要的,因此在心裡一直有一份愧疚。

  紫貂輕搖螓首,「二師兄一直待我很好,只是我沒福分能得到你的……心。」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尉可口心頭沉重,只好偏開了頭。

  「寒脂姑娘她……好生幸運,我心裡一直羨慕她。從小我就知道,二師兄是那種面冷心熱的男子,長大後一定會特別疼愛自己的妻子。那個時候,我每天盼望著自己能夠快些長大,能夠成為配得上二師兄的女人。可是我長大了,二師兄心裡……卻有了別的姑娘。」

  偌大的室內,只聞得紫貂的幽幽低語,以及尉可口偶爾輕不可察的歎息。沒有人注意到,屏風後有一雙瑩亮的黑眸正在凝神細看。

  「小師妹……」

  「不,你別說。」紫貂眨掉眼中的淚水,強裝歡顏,「寒脂姑娘她是個好女孩兒家,我看得出來她對二師兄是真心的。只是她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性子也倔強些,現在她心裡也一定不好受。二師兄你別太著急,哄女孩兒家的事,得慢慢來。」

  尉可口心情複雜,說不出話來。小師妹一直都那麼明理懂事,此刻倒是她反過來安慰他。

  「在她心裡,認定是二師兄騙了她。與此同時,她一向最敬重的爹爹又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賊。這種打擊,難怪她會一下子接受不了。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兩個她最深愛的男人的背叛。我也是女人,所以我能體會那種心情。」

  聽了這番話,尉可口不由得微微一怔,難道寒脂的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她認為他背叛了她?他苦笑,「我以為我對她的用心,蒼天可表。」

  「再給她一些時間吧,二師兄。日子長了,相信寒脂姑娘會感覺到你對她的一片癡心的。」世上大概也只有她這樣傻,會偉大到把自己的心上人苦苦地推回到情敵的身邊去。紫貂輕揚起自嘲的微笑,也算她學了這一課吧,得不到的東西,要學會放棄,才有身後的圓滿。

  而屏風後偷聽的人兒,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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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輪皓月當空,再過幾天就是立夏了。

  「煙柳堂」未雨綢繆,將一場亡國禍亂扼殺於襁褓之中。立夏那天,將不會再有兵變。然而……葉秉燭望著桌上的一道聖上手諭,不禁陷入了沉思。

  反賊凌滔及其一家老小,妄圖謀反、為禍大宋,已由「煙柳堂」送審、刑部定罪,正式決定在三日後的立夏那天午時,滿門抄斬

  看來皇帝老子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前兩天他去養心殿,希望能將這個案子延後徹查,居然被皇上的一句「既然他要在立夏那天謀反,朕就讓他在那一天去見閻王」給頂了回來。

  這一下,凌寒脂的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大師兄。」門被推開,尉可口走了進來,「你找我?」

  葉秉燭回過身,看見尉可口雖然傷好了大半,神情卻依然蕭索,又是一個為情所苦的男人呵。他輕笑了一下問:「和寒脂姑娘,還是沒有談開來嗎?」

  尉可口扯出一抹苦笑,「她比過去我所接過的任何案子都要難纏。」玩笑之中掩不掉的,是那濃濃的心疼和愛戀。

  葉秉燭並不接話,只是將桌上的那道手諭遞了過去,待師弟看過以後,才道:「凌滔一家三日之後就要處斬。從此以後,世上將再無凌寒脂。」

  尉可口皺起了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秉燭揮開折扇,慢悠悠地晃著,彷彿在思考著一個至關重大的決定。半晌之後,他折扇一收,驀然望向尉可口,「我要你帶她走,離開京城,越快越好。」

  尉可口倏然一驚,難道大師兄是想……

  不必他想,葉秉燭已經說了出來:「皇上那邊若出了什麼事,由我擔待著。你只管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

  「可是,我不能讓你和整座『煙柳堂』為了我陷入不義……」

  「我說了。三日之後,世上再無凌寒脂。你若想與她廝守,惟一的辦法就是盡快帶她走,找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難道說,你是捨不下現下衣食無虞的捕快生活了?」

  「當然不是!我……」

  「那還囉嗦什麼?」葉秉燭眉一斂,冷然的聲調使尉可口馬上噤了聲,「就照我說的做。」他命令。

  尉可口沒有再反駁,他一向不擅長處理這種陌生的情緒,心中的暖流令他反而有些侷促起來。對面前的這個男子,尉可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沉默了好久,他終於開口:「謝謝你。」所有的熱血情懷、兄弟之誼,都包含在這簡短的三個字之中。

  「不必。」葉秉燭轉頭,望向窗外。一輪明月當空高掛,灑下柔和的銀色光華,映入他深邃的瞳孔。愛情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他該成全他們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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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可口走到寒脂的房門前,又停下了腳步。他弓起手背想要叩門,但是手停在半空中,怎麼也叩不下去。

  該如何跟她說呢?跟她說了,她就會願意跟隨著他去過隱姓埋名的清苦日子嗎?更何況,對於他的欺瞞,她……怕是至今仍無法釋懷吧。

  就在他猶豫不定、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之時,房內卻響起了一聲嬌美的輕喚,「想說什麼就進來說。」

  然而———

  尉可口猛然愣在當場!他不知道自己推開房門以後所看見的,竟是這樣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

  屋子裡頭蒸氣氤氳,正中央處擺放著一個大木盆。寒脂正將自己浸泡在熱水中,白嫩的肌膚被熱氣熏得泛起了迷人的粉紅色。水花四濺,隨著她輕揚的酥嫩藕臂躍動出晶瑩的彩光——看來她正在沐浴,並且不亦樂乎。

  尉可口連忙別開眼去,臉上的滾燙卻洩漏了他此刻的赧然,「你先洗吧,我過一會兒再進來。」

  然而寒脂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是自己說自己的,「我問你,你和那位紫貂姑娘感情一直很好嗎?」

  他微怔了一下,「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同兄妹,不過,她與銀狐終究更親熱些。」一雙眼卻疑惑地望向她,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在瞥見她裸露在水面上的香滑柔肩時,他連忙又調開眼光。

  眼下這情況十分詭異,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在相府時的情景,她問什麼,他便乖乖地作答。惟一的不同,是佳人此刻正在沐浴中,而他——他是個正常男子,面對著心愛女子的身軀,他只感到呼吸困難、體溫上升,心中的情火也變得不安分了起來。

  尉可口握緊了拳頭,在心中努力提醒自己別去看她,害怕自己會因一時意亂情迷而忘了兩人目前正處於冷戰中,繼而做出連他自己都會唾棄自己的事。他是想要她—但絕對不是在這種她對他心存芥蒂的情況下。

  「喲,那是青梅竹馬啦?」寒脂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中藏著濃濃的醋味。

  聞言,尉可口眉一皺,警覺地問:「是不是銀狐又對你說了些什麼?」寒脂誤會了他與紫貂的關係嗎?

  「用不著別人來說什麼,我自己有眼睛看得到!人家紫貂姑娘可比我溫柔多了,又那麼體貼地幫你換藥、包紮,一片癡心全都繫在你身上……」

  「寒脂!」她的醋勁尚未發洩完,便在他驀然升起的怒火中收了勢。他走近她,嚴肅地說:「小師妹雲鶯未嫁,你不該說這種話來影響她的名節。」更讓他生氣的是,她居然無視於自己對她的一腔癡情,貿然把他和別的女人扯在一起。難道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從來都看不見嗎?

  「呵,我一說到她,你就惱羞成怒了對不對?」見他的言語中如此護著那個小師妹,寒脂也怒從心起了。她忘了自己尚在水盆裡,猛地站起來,凶悍地與他平視,「尉、可、口!你給我說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氣炸了,她開始口不擇言。

  「你簡直……」無理取鬧。這四個字被他硬生生地吞入了喉中。因為他看到了一副很香艷撩人的畫面:此刻的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狀況,雙手叉腰,一副要和他理論到底的模樣,還大咧咧地站在澡盆裡,形成了極端誘惑的畫面。

  這一看之下,尉可口的怒火頓消,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火氣。他狼狽地別開眼,「快穿上衣服,免得著涼!」

  然而下一秒鐘,濕滑香軟的小身子卻柔柔地倚進了他的懷中,沾了他一身濕——

  「我冷……」她把頭埋入他的胸膛裡,委屈地撒著嬌。這隻大笨牛,她已經努力勾引他很久了,給了他台階都不懂得下,當真是蠢笨到家了。

  其實,早在前兩天,當她在中廳偷聽到他與紫貂的對話之時,她就已經決定要原諒他了。紫貂說得對,她只是無法接受自己被最深愛的兩個男人所欺騙,所以才會一直逼自己用最惡劣的態度對他。但她沒有想過,這樣對他並不公平。他騙她,是一時的情非得已;他愛她,卻是一直的真心真意。

  銀狐也說得對,她若是再這樣繼續推拒他的話,就會有別的女人冒出來橫刀奪愛。即使不是紫貂,也會是別人。他是那麼優秀的男子,仰慕者又那麼多,太危險了,她才不要因為自己一時的任性而失去這個她深愛的男人!

  一句嬌滴滴的「我冷」,已經算是先向他舉了白旗了。可是,他為什麼還是一動不動?他還想跟她冷戰下去嗎?

  寒脂剛想抬頭看他,卻發現自己突然被騰空拎了起來。然後,她被他迅速地裹入一床絲被中,再用雙臂牢牢地摟住。狂猛的眼對上她的眸子,裡面燃燒著壓抑得好辛苦的情潮。

  「真的不怨我了?」他低問,暗啞的嗓音中洩露了自己澎湃的精感。

  她嬌羞地搖搖頭,「你呢?你怨我嗎?」

  「我又怎麼會怨你?」他微皺眉頭,表示不解。

  「我曾經對你說過,所有的問題都要我們一起來解決。可是,當問題真的出現時,我卻食言了。我只顧躲進自己的殼裡,忙春療自己的傷,卻沒想過你的感受。可口……」她擁緊他,主動將紅唇送上,兩人唇舌糾纏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今晚你留下來好不好?你留下來,就表示你不生氣了。」

  「這算什麼?賠罪嗎?」他的眼中湧上了笑意,更顯得鳳眸幽遠深邃。

  「尉可口,你很跩哦!」白給他個大便宜都不揀!她火了,「要不要一句話!你說啊!」

  這句話瞬間瓦解了他僅存的所有理智。他微一使力,就將她推倒在柔軟的床褥上,熱唇毫不留情地吻了上去……

  他的寒脂呵,他深愛的小女人……經過了這麼多波折,又鬥了這麼久的氣,現在,她終於又回到他的懷中了……

  今夜,他不會再放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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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纏綿過後——

  「寒脂?」

  「嗯?」初嘗雲雨的身子疲倦至極,她昏昏欲睡地應著。

  「我們去江南,好不好?」

  「哦……」快睡著了,夢裡去江南吧……她咕噥一聲轉了個身,把剛才帶給她極致狂喜的男人晾在背後。

  「我們在揚州城裡開個小酒樓,名字就叫做『可口樓』。我來掌廚,你打下手……」

  「隨便啦……」還不睡,哪來那麼多的廢話……

  窗外,月圓。夏風初起,月圓人團圓,正是江南好時節。  

終曲  

  一年後,揚州城內。

  仍舊是初夏的好景致,一條客船正緩緩地漂行於河道上。河道兩岸,綠柳隨風擺盪,低低的柳枝接著漫天的蓮葉,望過去是滿池滿眼的綠。船家是個花白鬍子的老頭,他一邊奮力撐篙,一邊回頭看著船上惟一的客人——一對相依偎的年輕夫婦。

  「我說客官啊,您二位這是第一次來揚州吧?」看了好久,船家終於忍不住搭汕。沒見過這麼氣質高貴的客人,一定是京城裡來的富貴人家。

  「哦。」白衣的俊美男子眼皮都沒抬一下,全副心思只放在懷中的妻子身上,「如夜,覺得好些了嗎?還想吐嗎?」

  老船家一看,這白衣公子懷裡的姑娘相貌平凡、膚色微黑,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起眼的樣子;但反觀這男子,卻是劍眉星目、器宇軒昂。到底這兩人怎麼會配成一對的?唉,一定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白白可惜了一名相貌堂堂的濁世佳公子啊!

  「尊夫人身子不舒服嗎?那我搖慢點兒好了。」見沒人回話,老船家忍不住又道:「客官啊,您初次來揚州,有一個地方可不能不去啊!」

  「哦?說來聽聽。」白衣男子似被勾起了興味。

  「那就是我們揚州城裡最負盛名的酒樓,『可口樓』!說起這『可口樓』,那可是我們全揚州老百姓的驕傲!」老船家自信十足地吹噓著。

  「是嗎?」白衣男子與懷中的妻子對望一眼,笑意更濃,「那你倒說說看,這『可口樓』,為什麼是揚州百姓的驕傲呢?」

  「哦,這個啊,還不是因為菜好、酒香、人美!我聽說這『可口樓』的主廚,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世美男子,呵呵……當然比不上客官您了!還有那個老闆娘,老實說,我在這揚州城裡住了快七十年了,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漂亮的老闆娘呢!上回村東的老工頭嫁女兒,在『可口樓』上擺酒,我去了。可是到了那兒一看,您猜怎麼著?婚禮取消了!原來啊,那個新郎官一見到老闆娘,就兩隻眼睛都瞪直了,直嚷嚷著要退婚,說是老王頭家的女兒太難看、他不娶了!您說好不好笑……」

  老船家依舊在滔滔不絕,沒發現白衣男子低下了雙眸,眼中閃著溫暖的笑意和一絲艷羨,他幾不可聞地低喃:「只羨鴛鴦不羨仙,我也想退下朝堂,好好享受這神仙眷侶般的悠閒日子了……」

  「相公,你在說什麼?」他懷中的平凡女子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關切地問。

  「哦,沒什麼。」他回給妻子愛憐的一笑,然後朗聲問道:「船家,您說的那家『可口樓』開在這揚州城的哪兒啊?」

  「很好找的。城東三十里的八仙巷,向左拐第一家就是。您要是記不住啊,就隨便拉個人問問,咱揚州城的老百姓,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我們就去那裡嘗嘗可口的手藝,如夜,你覺得怎麼樣?」白衣男子笑著低頭徵詢妻子的意見。

  而他懷中的女子也笑彎了眼,忙不迭地點頭。

  老船家一聽,劃得更賣力了。客船在初夏的柔波裡駛向幸福的彼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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