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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倔強地推拒了他八年之久,
她終於決定向他投降!
這一切都遲了嗎?
只要他醒過來!
掩藏了八年的熱情,她要一股腦地全都傾倒給他;
遲到了八年的真心,她要一點一滴地補償給他;
一直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我愛你」,
她以後要每天每天說給他聽。
即便是——結婚!
多麼致命的誘惑啊!
他——還是不願意醒過來嗎?
第一章
唔……盼了好久,終於有個機會休假……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要想,只想休假……只想痛痛快快地放一個長假……
晌午時分,燦爛的陽光照進玻璃窗。窗內,寬敞柔軟的席夢思雙人床上,一名女子正仰面朝天,睡得很香甜。她口中喃喃念著什麼,雙目緊閉,看起來像是在說夢話。
這是一間單身女子的小套房,乾淨整齊,空氣馨香,采光理想。廚房裡的特大號冰箱上,貼著色彩鮮艷的便條貼,上面寫著兩個大字:休假!牆壁上懸掛的日曆上,用鮮紅色馬克筆畫了重重的記號,旁邊加上批註:休假!床頭的古董鬧鐘面朝下反扣在檯燈旁邊,上面蓋了一張白紙,白紙上依舊是那兩個字:休假!
十點整,鬧鐘響起來,悅耳的音樂聲打破滿室的寧謐。席夢思大床上的女子終於伸了個懶腰,緩緩地睜開眼睛。神志逐漸清醒,灌入她腦中的第一句話是:感謝上帝,她不是在做夢,她——是真的在休假呢。
不用再接電話,不用再穿著套裝高跟鞋爬上樓頂,不用化妝,不用刻意對每一個人展開親切微笑——休假,真好呢。這樣想著,林繪理從床上坐起身子,沒有去看床頭鬧鐘,只看了一眼梳妝台鏡面中倒映出的自己:蒼白的、瘦削的、因為剛起床而頭髮凌亂如雞窩的女子,臉上掛著滿足而愜意的微笑。連續幾個星期超負荷工作的辛苦,就這樣被一夜的好眠輕鬆抵消。於是,她舒服地歎了口氣,下床更衣。
今天是星期一,天氣晴。早上的氣溫剛剛好是15攝氏度,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整個城市又開始了新一個星期的繁忙運作,早起的人們行色匆匆地把自己塞進地鐵、公車裡,胳肢窩下夾著早報,手裡捧著油膩早點,一個接一個地殺進這座城市的千萬棟寫字樓和高級商業區,為了生活而努力打拼。
而林繪理今天的生活狀態卻很慵懶。她睡到上午十點才醒,然後穿著絲綢睡衣、踩著棉布拖鞋跑到廚房,為自己煎一個蛋,煮一杯咖啡,然後再把蔥花和海苔切得細細的,均勻地撒到白粥裡。
林繪理的工作性質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她是個心理醫師,目前在警界任職,拿公家俸祿,擔任談判專家。每天每天,她的工作就是不停和人說話。有時候是窮凶極惡的罪犯挾持無辜人質威脅警方,她要負責趕到犯罪現場控制局面,說服壞人自首,幫助好人得救;有時候是想不開的市民爬上天台想要跳樓,這時候,她要負責向他們闡明生命的可貴和自殺的愚蠢;而更多的時候,是警局裡的探員們有了心理問題找她傾談,在這種情況下,她所要做的就是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後聽他們抱怨,然後說些鼓勵和安慰的話語。
其實,這些並不是多麼高難度的工作,在旁人看來,她只需要負責「說話」就可以了。只是,這工作實在太過傷神,也太過危險。就拿上個星期來說吧,她差點死在某個廢棄已久的修車庫裡。當時的她被兇犯劫持,身上淋滿汽油;就在兇犯要點火的那一瞬間,防暴人員衝了進來,將她從死神手裡救下。
在經歷了這樣一場恐怖的浩劫之後,現在的她——只想長長地放個大假,順便舒緩一下她那總是因恐懼而揪緊的心臟。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早飯,林繪理將自己綿軟的身子摔進寬大的彈簧沙發裡,一邊喝著加奶的咖啡一邊打開了電視看新聞直播。
電視屏幕上的女主播聲音甜美,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凝重,「今天早晨,位於九龍塘地區的一家珠寶銀樓內發生械劫案。罪犯共有三人,均蒙面持槍,屬於高度危險的人物……」
林繪理停下了喝咖啡的動作,微皺起眉,望著眼前不停閃動的屏幕畫面。
「……警界已經出動特別小組參與此次防暴活動,在雙方對峙的過程中,有一名罪犯被警察擊中頭部,當場死亡。警方也有數人受傷。據稱,那名向罪犯開槍的女警目前情緒狀況很不穩定……」女主播的聲音持續在室內迴盪。在電視屏幕上,林繪理看見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警察慘白著一張臉,手裡抓著紙巾,正在嚶嚶啜泣。
想必這是她第一次開槍。林繪理歎了口氣:第一次開槍就射死人,而且還是射中頭部、穿顱而過——對於任何一名新進警探來說,這都可能會成為日後不小的心理障礙。
就在這個時候,鏡頭緩緩推轉,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名男子的身影。他身穿顏色鮮亮的檸檬黃色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胸前別著警員證,深灰色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
果然,又是他呵……林繪理神情一動。
這個傢伙……
「還真是任何地方都少不了他呢……」她微微瞇起雙眼,似乎想要透過那深灰色閃著銀光的鏡片望進男子的眼睛。而她左胸心臟的位置,也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屏幕上,男子雙手環肩,神情悠然而淡漠。他走過去拍了拍那名哭泣的女警肩頭,跟她說了句什麼;然後,他將手伸進褲袋,掏出行動電話,開始撥號。
「SHIT,不要打給我……」眼睛盯著電視屏幕的林繪理幾乎是立刻小聲地罵了這麼一句。然而就在同一時間,她手邊的行動電話嘹亮地響了起來。她看了眼閃爍的手機屏幕——果然,正是那個熟悉的號碼。
她沒轍地歎了口氣,認命地接起,「喂,我是MISS LAM。」
「MISS LAM。」電話那頭傳來男子帶著笑意的低沉語聲,「你看到電視了吧?盡快到現場來吧,我——現在非常需要你。」
這曖昧的語調令她微微縮了下脖子,臉頰與耳朵交界的地方泛起一點兒潮紅;然而,她還是硬起聲音道:「郭SIR,你知道我正在休假——」
「我知道。」那低沉的男子聲音打斷她,「但不管怎樣——快點過來吧,這裡我一個人搞不定。」
「可是郭SIR——」
「等你。」電話隨即掛斷。
林繪理瞪著手裡的行動電話,此刻,它只發出「嘀、嘀、嘀」的忙音來。她愣了一會兒,把電話扔到沙發上,嘴裡小聲嘟噥著:「他以為自己是誰……」
然而,嘟噥了三分鐘以後,她仍是認命地站起身,走回臥室換上職業套裙;細心地打理完短髮,再將自己白皙的雙足踩進8厘米高的細跟鞋內。走出玄關時,她在心底鬱悶地歎了一聲:再見了,我寶貴的假期。
因為,那個男人……說他需要她呵。
當林繪理驅車趕到九龍塘那間發生劫案的珠寶銀樓的時候,人群已經散去,電視台的採訪車早已開走,防暴隊員們也走得差不多了。現場仍是一片狼藉,只有幾位鑒證科的師兄在搜集彈片。
「MISS LAM。」一位師兄友好地跟她打招呼,接著手往馬路對面的快餐店一指,「郭SIR說他肚子餓了,在那裡邊吃飯邊等你。」
林繪理沒好氣地轉了轉眼珠:那個男人——果然很麻煩呢。她謝過了師兄,踩著高跟鞋穿過馬路。推開快餐店的玻璃門,第一眼就看到穿著鮮檸檬黃色襯衫的郭可安坐在那裡,手裡捧著一杯特大號可樂,正悠閒地啜飲著。而他面前的桌子上,是炸雞腿和漢堡的殘骸。
真是豈有此理。
「郭SIR。」林繪理走過去,面無表情地站在他桌前,「你說這裡你一個人搞不定,所以我才放棄休假大老遠地趕過來,可是——」她眼角瞟了瞟窗外,那棟銀樓安全地屹立在馬路對面,「可是你明明就搞得定,而且你老早就搞定了;看,這裡根本不需要我。」她的聲音中透著一絲被愚弄後的不悅。
郭可安緩緩抬起頭來。這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高挺的鼻,深邃的眼,眉毛很濃而且有著上揚的好看弧度,唇角總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窩。他蓄著一個美國大兵式的板寸頭,這使他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輪廓分明。
可是,林繪理認識他八年了。在這八年裡頭,她與他之間——從來沒有擦出過任何火花。所以,此刻也絕對不會。
「MISS LAM,坐。」郭可安微笑著用下巴比了比他對面的座位。
「郭SIR,我正在休假。」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知道。所以你此刻是在快餐店裡,而不是在兇案現場。」郭可安懶洋洋地說著,挑了挑眉,「想喝什麼?柳橙汁好不好?」
被他氣死了!林繪理朝天翻個白眼,「郭SIR,我想——你不是很明白『休假』這個詞語的意思。」意思是沒事就別來煩她,現在她只想盡快回家去睡大覺。
「我明白。」郭可安仍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慵懶表情,「我只是覺得,上頭只讓你放假,而我卻要被迫站在銀樓裡和劫匪們舉槍互射——這樣對我好像不太公平呢。」
這麼說,他是心理不平衡咯?「郭SIR,我上個星期差點被炸死——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她語聲平靜地陳述事實。她不是那種愛扮柔弱的女子,可是他必須知道,她申請休假是有理由的。
「我記得啊。」他配合地點頭,「可是我救了你,不是嗎?」說著他綻開笑容。那笑容頑皮而燦爛,讓林繪理一時失神,居然愣了片刻。
英俊的男人,連耍賴的時候都要比別人更迷人些。她瞪著他有些淘氣的笑臉,思緒不禁飄回到一個星期以前——
那個時候,她被匪徒藏在黑暗的修車庫裡,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喪心病狂的匪徒企圖在她身上點火,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然而,就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車庫的門被踢開,郭可安衝進來,一槍打掉匪徒手上的打火器,接著用了十幾秒鐘的時間將那高壯的男人掀翻在地。
他救了她——以一種超帥的英雄救美的方式。當時她嚇得要死,以為自己會脆弱地抱著他當場放聲大哭;可是,當他把手伸過來要扶她的時候,她只是淡淡地說出了一句:「謝謝你,我自己可以。」然後,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接過他遞來的面紙,擦掉臉上的汽油。
在那樣的生死關頭,說不恐懼是假的,她的心臟幾乎要因為恐懼而停止跳動。可是不知為什麼,當他那黑色的眸子溫柔地看向她的那一瞬間,她——突然變得堅強起來了。
也許,這就是多年老友的力量吧。他們一起工作八年了呢;雖然談不上是多麼深交的朋友,可是,他一直是個很能讓人安心的工作夥伴。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拋下她不管,也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
想起了一個星期前的那場「驚魂記」,林繪理的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的笑容。面前的這個傢伙看上去雖然一點都不值得信任,可是——她就是沒來由地深深信任著他。
於是,她在他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來,柔聲道:「我有些餓了,不如就在這裡把午飯解決了吧。」既來之則安之;其實仔細想想,陪他吃飯也不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
「好主意。」他咧開讚賞的笑容,「不過你最好吃得快一點。下午一點鐘,我替你約了穎星在心理咨詢室見面。」
「穎星?」前一秒鐘才培養出來的柔軟情緒瞬間消失無蹤。她蹙起秀眉,「那個開槍後大哭特哭的女警?」
「是啊,她是我這一隊的新人,剛從警校畢業的,很勇猛可愛的小師妹。」郭可安說著笑了笑,「我也沒想到她會哭得這麼慘,平時她可是風風火火的,連我都拿她沒轍呢。」
他提起那個「穎星」時親暱的口吻讓她心裡莫名地鬱悶了一下。不過這大概算不了什麼,她確定自己只是不喜歡他那過於輕佻的語調罷了。她揚揚眉,「你倒是很會照顧新人。」
「那是當然。」他自信十足地點頭,半開玩笑地道,「我一直致力於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好上司。」
「那我沒有申請調到你那一組,豈不是很可惜?」郭可安是西九龍重案組的組長,而她自己則坐鎮心理咨詢處。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個部門,但因為工作的關係,還是經常一起出任務。
「好說,隨時歡迎你加入我們出生入死的隊伍。」
兩人以習慣的方式鬥了一回嘴。林繪理在點餐處買了漢堡和果汁外帶,和郭可安一起走出快餐店。鑒於他是向來懶得開車的人,她無奈地決定載他一程。
坐進車裡時,郭可安突然問道:「MISS LAM,你去休假見不到我,有沒有覺得有一點兒不習慣?」
這是什麼鬼問題?林繪理一邊轉動車鑰匙一邊反問道:「我為什麼要覺得不習慣?」銷了假上了班不就能再見面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
「這樣啊。」郭可安聳聳肩,沉默了片刻,又漫不經心地補上一句,「可是,我會覺得有點不習慣呢。」
沒有人再說話,車子繼續前行。
下午一點整,兩人準時來到心理咨詢處。紮著長長馬尾辮的俏女警於穎星已經等在門口了。
於穎星長得非常漂亮,二十出頭的年紀,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氣息。她面頰紅潤,雙眸晶亮,睫毛長而捲翹;要不是臉上未干的淚痕破壞了整體的美感,林繪理真的會看她看到發怔。
郭可安真是好運氣,竟然收了個這麼漂亮的小師妹。她笑了笑,走上前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這裡的心理咨詢師林繪理,你可以叫我MISS
LAM。」LAM是「林」的英語發音,警局裡的探員們都愛這麼叫她。
「你好,我叫於穎星。」於穎星抹乾淚水,上前與她握手,「我常聽我們老大提起你。」她口中的「老大」當然是指郭可安。
「是嗎?」林繪理揚了揚眉,用眼角餘光瞥向郭可安,只見他悠閒地靠在牆壁上,雙手插著褲袋,臉上的笑容十分無辜。
「他沒說我什麼壞話吧?」她打趣地問,想借此讓談話的氣氛更輕鬆些。
「怎麼會?!」於穎星立刻瞪大了眼,著急地替自己的上司辯解,「老大一直不停地跟我們說,MISS LAM很漂亮、MISS LAM很能幹、MISS
LAM好有個性。其實他一直很欣賞你呢!」
郭可安在邊上低低地笑了,「是啊,我不止是欣賞她,我還暗戀她呢。穎星,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個?」
他那半真半假的戲謔口吻讓於穎星又驚詫了一回。她低叫道:「老大,你暗戀MISS LAM?我可真的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啊!」
林繪理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個新進女警還真是心思單純。
「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郭可安伸手拍了拍於穎星的背部,又衝林繪理眨了眨眼,道,「穎星就交給你了,替我好好開導她,OK?」
「YOU BET(當然)。」她聳聳肩,目送他高大的背影在走廊裡漸漸遠去。回過身,卻聽見於穎星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老大真的好帥,對不對?」
她不禁失笑:果然是青春萬歲的小丫頭呵。像她這樣已經步入三十大關的「老」女人,可從來不太注意身邊的男人帥與不帥。
她一手勾住於穎星的胳膊,衝她展開友善的微笑,「來吧,我們去辦公室裡放點音樂,喝杯咖啡,再聊聊天。」
拜郭可安所賜,她的工作——提前開始了。
和於穎星深入地聊了一個下午,效果顯著。至少,她不再認為開槍打死劫匪是件罪大惡極的事了。走出心理咨詢室時,她的臉上掛著開朗的笑容,「MISS
LAM,我請你吃晚飯!」
「不用了,和你聊天是我的工作,我有領薪水的。」她不好意思讓一個後輩請客。但這話聽在別人耳中,便顯得有點孤傲了。
於穎星立刻苦惱地皺起了秀眉,「老大說你很酷,果然沒說錯呢。」
「哦?他真的這麼說我?」
「嗯,他說你有時候簡直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情緒。」於穎星到底是年輕單純,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就拿上次來說吧,老大說你差點兒被人淋上汽油給活活燒死;可是你真的好酷哦,居然眼淚也沒掉一滴,還能自己站起來。」於穎星的眼光中充滿了崇拜和不可思議。
「有的時候,掉眼淚並不能解決問題。」林繪理道。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到警局外頭。
「可是,身為一個女人,在那種情況下會恐懼落淚是天生的本能吧?MISS LAM,你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
「怎麼會不害怕?」她伸手撫了撫垂落到眼角的劉海,微笑道,「你可以這樣理解,我表達恐懼的方式,就是不哭、也不說話。」
「可是老大說你當時還很冷靜地對他說謝謝耶!」她哪有不說話?於穎星懷疑地斜睨著她。
「看來他什麼都跟你說了。」林繪理笑著歎了口氣,「你們上司與下屬之間的關係很融洽。」
「嗯。」於穎星自豪地點點頭,「老大很照顧後輩,我跟著他學到很多。我感激他,也崇拜他。」
「他聽了這話一定非常感動。」林繪理扯扯嘴角。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不知不覺來到繁華的鬧市街頭。此刻已是傍晚時分,周圍車流不息,霓虹燈的繽紛色彩環繞著她們。
突然,於穎星指著遠處大廈上高懸的一塊廣告牌,激動地大叫起來:「啊!是PURE WATER BLUE!」
「那是什麼?」PURE WATER
BLUE?好像不是很正確的文法呢。林繪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塊碩大無比的廣告牌上畫著一名身穿水藍色禮服的女模特兒,櫻唇翹鼻,長髮垂胸,看上去千嬌百媚。她身上的禮服是雨後天空一般純美乾淨的藍顏色,那藍色很醇厚,彷彿永遠望不到盡頭;卻又矛盾得很透明,彷彿手指輕輕一碰便會就此消融淡去。
在這一瞬間,林繪理的腦子裡冒出這麼個問題來:不知道是因為人美,所以把禮服襯托得更美了,還是因為禮服太美,所以穿在誰身上都顯得漂亮?
「PURE WATER BLUE!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水藍』呀!」於穎星興奮地叫著,還很奇怪MISS
LAM居然連這都不知道,她從來不看時尚雜誌的嗎?「這件『清水藍』是當今世上最最名貴的婚紗哦!布料上面所繡的每一根絲線,全都是純白金做的;還有裙擺上的那64顆鑽石,每一顆都是貨真價實的南非鑽石哦!」
「唔……確實很名貴。」林繪理再看了看那件婚紗,果然是璀璨耀眼得很,又是白金又是鑽石的,她聽了都覺得暈。
「是呀是呀!這件婚紗是由意大利的知名設計師專門為亞洲女性的身材度身定做的,能穿上它結婚是每個女人畢生的夢想啊!」於穎星雙手捧頰,做夢幻少女狀,「這是它第一次巡展到香港呢!天哪,我好想穿一次哦,就算只讓我穿一分鐘過過乾癮也好……」
「可是,婚紗不應該是白色的嗎?」較為理智的林繪理提出疑問。在她的印象中,白色的婚紗代表著新娘的童貞和純潔;在一些西方國家,第二次結婚的人甚至是不被允許穿白紗的。
「這樣才能體現出設計師的新潮理念嘛——顛覆傳統,我行我素!我喜歡!MISS
LAM,你難道不覺得這件婚紗有種魔幻般的魅力,讓你第一眼看見它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於穎星一邊滔滔不絕地介紹著一邊有些不解地望著身旁的冷靜女子:MISS
LAM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她……也未免太酷了些吧?
「不會啊。它是很漂亮,不過……」林繪理聳聳肩,「不關我的事咯!反正我又不會有機會穿它。」
「啊?」於穎星的聲音顯得好失望,急忙抓著她的胳膊問,「為什麼?難道MISS
LAM不打算結婚?」聽老大的介紹,這位美麗而知性的心理咨詢師已經30歲了。莫非她真是不婚一族?
聽到這個問題,林繪理淺淺地笑了一下,優雅地聳了聳肩,卻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結婚?那是……很遙遠的事吧?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曾考慮過感情或者婚姻的問題了呢……
回到自己租住的單身公寓,已是入夜時分。林繪理藉著走廊的昏黃燈光在坤包內翻找鑰匙,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夜風吹過,門——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開了。
屋子裡有人。
她當下屏住呼吸,從包裡拿出隨身佩帶的警槍,用腳輕踢開門,一步一步走入屋內。
「誰?」她衝著屋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朗聲叫道,「我手上有槍,所以你最好主動站出來。」
話音未落,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發出����的聲響。
她的反應很敏銳,馬上調轉槍口直指著那「東西」,「站出來!站到光亮裡來,讓我能看見你。」
那「東西」這回沒有動。
她又叫道:「快點!站出來!」
終於,濃黑暗影中逸出一聲悠悠的歎息:「MISS LAM,我真服了你,你永遠都是這麼專業、這麼冷靜。」
這個聲音是……
林繪理皺眉:這個聲音不就是……「他」?
下一秒鐘,屋內燈光大亮,客廳的沙發上靠坐著一個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握槍的僵硬動作,「晚上好,MISS LAM。」
「郭可安?!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詫地叫出聲來。
第二章
這個男人……居然就這樣闖到她家裡來了。
林繪理嚥了口唾沫,命令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冷靜,然後正色地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會有我家的房門鑰匙?」
「MISS LAM,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沒有任何惡意。」郭可安根本不在乎指著他的是一把貨真價實的手槍,仍然四平八穩地坐在沙發上。
「我只想聽你的解釋。」她板著臉道。
「好吧,好吧,你先把槍放下。」郭可安無奈地攤了攤手,「今天趁你泊車的時候,我偷偷拿走了你包裡的鑰匙。我發誓,我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
「郭SIR,這個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受歡迎。」聽到他的答案以後,她的神色更冷了。
「這樣啊。」郭可安扁扁嘴,這一刻的神情竟像個孩子,「那好吧,我道歉。」
她終於放下了槍,但聲音還是不冷不熱的:「我接受你的道歉,大門就在你左手邊的位置。」
「你要趕我走?太狠心了。」他掀掀眉毛,表面上叫得很慘烈,但臉上依舊帶著笑容,「MISS LAM,我們倆認識多久了?」
「八年。」她答道,「所以,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郭SIR。」她刻意強調最後「郭SIR」兩個字的讀音,也是在提醒他:他與她之間——是規規矩矩的工作關係,可不是什麼可以隨隨便便串門子的狐朋狗友。
「八年了啊……」郭可安沉吟著,突然抬起頭來直視她冷若冰霜的臉龐,「你覺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奇怪?」
「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這男人怎麼還不走?儘是在這兒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皺眉。
「比如現在,就很奇怪啊!」郭可安撇撇嘴,「照理說我們都這麼熟了,聊天的時候起碼也應該親熱一點兒——」
「我們不是在聊天。」她打斷他。
「還有,你一直叫我郭SIR,不覺得太生疏了嗎?」他也不管她,自己說自己的,「不如從今天起改叫『可安』,怎麼樣?」
林繪理瞇起眼。這傢伙究竟在搞什麼鬼?過去的八年裡兩人不都相處得好好的嗎?也沒見他有這麼多廢話。怎麼今天,他突然興致大發地想要和她拉近距離?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睡覺了。我們改天聊,『可安』。」她衝他展開甜美的笑容,聲音中卻帶著淡淡的諷刺。
卻見郭可安的神情在燈光下顫動了一下,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又終於忍住了。他抬起頭,定定地凝視著這個認識了八年的女人。
她很漂亮,雖然神情冷凝得像南極的冰山,可是——她真的很美。杏仁形狀的眸子,閃爍著玲瓏剔透的知性光芒;垂到耳際的短髮,在燈下顯現出如咖啡一般濃郁迷人的色澤。她的身材並不高挑,可是比例很勻稱;她身上穿著保守的職業套裝,可是——看起來那麼性感。
這個女人呵……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進了空氣中屬於她的馨香,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口:「MISS LAM,我也想休假了。」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你可以向鍾SIR遞一份申請表。」她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角。
「我是說,我們一起去休假,你覺得如何?」他微笑地看著她,那語氣好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又不像。
林繪理再度皺起眉:今天晚上的他……實在是太奇怪了,「郭SIR,等我正式銷假之後,歡迎你到心理咨詢室來找我聊天,我個人覺得你實在需要一些心理調適方面的專業意見。」
他聽了她的諷刺並不回嘴,仍只是笑笑地看著她。那眼神溫柔而又真摯,像一隻可愛無害的梅花鹿,又似有千言萬語包涵在其中;而她被他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不放,逐漸感到不自在起來,臉頰的溫度似乎在慢慢上升。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饒是她再心靜如水,到此刻也終於沉不住氣了,「你幹嗎這麼看著我?」
「MISS LAM。」他僅是輕柔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又閉上了嘴。
「我在聽。」
「MISS LAM,MISS LAM。」他叫了一聲,又叫一聲。
林繪理沒轍地歎了口氣,看來,他是打算就這樣和她糾纏到天亮了,「郭SIR,你究竟想說什麼?我很累了,想快點兒爬上床去睡覺。」
「我說……」他黑色的眸子在燈光下閃了一閃,突然飛快地移開眼光,不再看她,「我是說,MISS LAM,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
此語一出,時間靜止。
橘黃色的柔暖燈光下,她看著他,他看著她。
窗外的夜,寧靜得像一片海洋。屋子的裡頭,有人呼吸漸漸紊亂。
沉默。惟有兩人心跳的強音,一下又一下在胸腔中迴盪,倔強得不肯沉默。
幾乎過了有一世紀這麼久的時間。突然,她撫了撫額前的碎發,低低笑出聲來:「郭SIR,你瘋了。」
「是哦,我想我八成也是瘋了。」郭可安也隨即咧開笑容,原本緊繃的身軀驀然放鬆了,在沙發上歪斜地半躺了下來,「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們兩個都已經過了30了,又都沒有固定的伴侶,不如就這樣湊成一對算了——反正你我都忙得沒有時間談感情。」他說得很自然。
林繪理淺淺彎起唇角,表揚他的幽默,「很好笑的睡前笑話。」
「你笑了。」
「我不得不笑。」
她說完後,逕直轉身朝著自己的臥室走去。他目送著她的背影,然而她十分不給面子地關上了門。
他無奈地瞪著那扇門,心想:今天晚上的談話到此為止了?
一分鐘後,門開了。她走出來——雙手捧著一床棉被。
「看來你今天晚上是不打算走了——喏,這個給你。」她說著將棉被拋向寬大的沙發,不偏不倚蓋住他頎長的身體。她站在臥室門前,歪著頭看他,語氣無比正經地說,「很抱歉沒有睡衣可以借你穿,不過我衷心希望你沒有裸睡的習慣。即使有的話——麻煩你在我的客廳裡至少要穿上內褲。」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有一般未婚女子應有的羞澀。
郭可安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再想抬頭說些什麼的時候,臥室的門已經再度關上了。
她——居然就這樣把他丟在客廳的沙發上;扔給他一床棉被,就算盡了地主之誼?他撫摩著那床棉被鬆軟的觸感,覺得有些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
因為他想到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自己根本就不像是他自己了呵。真是太奇怪了,就在幾分鐘以前,他為什麼會突然對她說出「我們結婚吧」這樣的鬼話來呢?
難道是因為看膩了平日裡她那酷得像冰川的表情,所以才突發奇想地想要說些怪話來嚇嚇她?
或者是因為今天上午的一場槍戰讓他感到太疲倦,所以腦子發昏了,才說了些既不專業、又不理智、說出口只會惹她嘲笑的蠢話?
又或者……因為好幾天見不著正在休假中的她,所以他覺得渾身不自在,覺得竟然……有一點想念她?
郭可安驀然用力地甩頭,甩掉腦中的這個荒謬想法,「唔,我太累了……」他自言自語著,將高壯的身子努力擠進棉被中,然後按滅了茶几上的橘子形檯燈。
在閉上眼睛的前一秒鐘,他再度朝她的臥室木門望了一眼:這扇門裡頭的那個女人,也許是從來不會失眠的吧?她那樣沉著冷靜,有什麼事情能夠攪得她心神不寧?
這樣想著,他笑了笑,然後說服自己在這並不舒適的沙發上快速沉入夢鄉。
翌日清晨,六點整,林繪理被一 「郭SIR?」她試探地叫了一聲。然而,沒人回答她,客廳裡的音樂聲仍然嘹亮震耳。
她無奈地撇撇嘴,在床上又躺了五分鐘;直到確定自己再也睡不著了,她披上衣服下床,踩著拖鞋來到門口。推開門,果然見到那個男人正好不舒服地歪躺在沙發上。他面前的電視屏幕裡,正播放著美麗女模特走T台的妖嬈畫面。
聽見開門的聲音,郭可安回過頭來,「早,MISS LAM。」臉上掛著粲然的微笑。
「的確很早。」她點了下頭,然後走到開放式廚房,準備為自己泡杯咖啡提神。讓她感到略吃一驚的是,潔白的大理石料理台上居然擺著貌似很豐盛的早餐——吐司、煎蛋和熱牛奶,還有切好的四片柳橙。
她微微挑起眉:這一頓早餐,算是答謝她昨晚收留他過夜?
「我餓了,就從你冰箱裡拿了些食材。」正在看電視的郭可安解釋道,眼睛一秒鐘都不曾離開屏幕上衣著艷麗的美女,「當然,也順便替你做了一份早餐。」
真是自說自話的男人呀。她搖搖頭,伸手抓過一片吐司放進嘴裡——唔,味道居然還挺不錯。
這時,他又轉過頭來,「MISS LAM,吃早餐之前要刷牙。」然後對她露出一口白牙。
她聳了聳肩,算是採納他的建議,轉身走進浴室。
郭可安望著她的背影: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慵懶的她。短髮蓬亂如雞窩,絲綢睡衣的扣子還扣錯了兩顆。不過,她似乎並不在意在他面前展示出自己家居的一面。是她對什麼事都不在乎,還是她單單不把他當男人、無所謂在他面前邋遢?
直到她走進浴室好久,他還是盯著那扇門。浴室裡傳來流水的聲音,他突然覺得有一點兒口乾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刷完了牙、洗完了臉,林繪理又變回平日裡那個面容白皙的美麗女人了。她換了一件米白色的長袖襯衫,又從洗衣籃裡撿出一條比較乾淨的長褲套上身;然後她對著鏡子,將深栗色短髮整齊地梳到耳後。當梳子的細齒柔柔地刷過髮絲的時候,她突然回想起郭可安昨晚說過的那句話:我們——結婚吧。
神經病!她對著鏡子無聲地罵了一句。那個男人一向是無聊慣了的,她和他認識了八年,早已經摸透了他的性子。他說這種話,純粹是再一次顯示他的無聊罷了,她是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
這樣想著,她仍是把手伸向洗臉台,拿起那管平常沒怎麼用的櫻桃紅唇彩,在略顯蒼白的嘴唇上淡淡地刷了一層。
化妝,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罷了,可不是特地裝扮給某個人看的。
然而,她走出浴室,立刻聽到他在客廳裡大吹口哨,「嗚呼,美女。」
受不了。她沖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走到沙發前與他並排而坐,「你在看什麼?」
「昨晚的時尚發表會重播,有很多美女模特養眼。」他低笑道,盯視著屏幕的眼光突然一閃,隨即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呀,PURE WATER
BLUE。」
林繪理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個身穿水藍色婚紗的美麗女子:她有一張鵝蛋形的臉,五官很細緻,挑染過的長髮泛著金子般的光彩。然而,更讓人驚歎的是她身上的那件尤物——那樣輕淺,又那樣厚重,矛盾卻迷人。
「你也知道『清水藍』?」她問郭可安。
「每個香港人都知道。」他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介紹道,「現在正在走台的這個女人名叫羅美君,今年24歲,中美混血兒。這兩年她在亞洲時裝界算是風頭很勁的女模特了。」
「看不出郭SIR你對時尚倒是挺瞭解的。」她啜了口杯中牛奶,道。
「做我們警察這一行的,什麼都要知道一點。」郭可安道,「這一次『清水藍婚紗』巡展到香港,她是第一個有幸穿上它的女人。」
「她是婚紗的品牌代言人?」她挑了挑眉。
「不僅如此,她還是船業大亨楊瑞祥的未婚妻。楊瑞祥花了八百萬港元租下這件『清水藍』一個月。一個月後,羅美君將穿著這件婚紗和那老頭在維多利亞港的一艘豪華游輪上舉行婚禮。」
「聽你的口氣似乎有點酸味。」她將杯中牛奶喝光,抓起一片柳橙開始往嘴裡送。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郭可安身上的鮮黃色襯衫有些折皺——也許是因為睡了一夜的關係吧。領口的扣子敞開了三顆,露出結實的胸肌。她連忙別開眼光。
「哪裡,我只是覺得奇怪,似乎所有的美人最後都嫁了百萬富翁。」郭可安撇撇嘴。
「你嫉妒?」
「我只是稍微有點兒心理不平衡罷了。」
「哈。」她險些笑出來,「面容英俊的32歲高級督察,居然嫉妒起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
「嫉妒?說了我只是心理不太平衡罷了。」他搖搖頭,突然神色一凜,笑容浮上嘴角,「你覺得我很英俊?」
「我有這麼說過嗎?」她揚眉,假裝健忘。
「你有。」
「我沒有。」
「你一定有,我聽見了。」他盯著她不放。
「好吧,就算我有。」她舉起手做投降狀,放棄和他再進行這種孩子氣的爭論,「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郭SIR,這話題很沒營養。」
他聽了她的話,果然很乖地不再爭辯,把眼光調回電視屏幕。然而他的嘴角卻一直保持著那個淡淡上翹的笑弧。看樣子,有人說他英俊,他很洋洋自得。
這個男人已經32歲了,升上高級督察也有將近三年的時間;然而這一刻的他看起來多麼幼稚啊,簡直像個傻乎乎的小孩子。林繪理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心中這樣想道。
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當時的他和昨天的於穎星一樣是個新進警員,因為開槍打死一名嫌犯而感到心理抑鬱。出事的那天,他來到她的辦公室,靜坐在她面前,半個小時沒有說一句話。
那時的她也不過是個毫無經驗的新手而已。見他這麼不合作,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訥訥地向他提出:「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於是兩人結伴逃出警局,爬到一座高高的乾淨的河堤上去吹風。在上樓梯的時候,她那8厘米高的高跟鞋害得她不小心在他面前跌了個狗吃屎;而在那令人尷尬的時刻,他竟然可惡地「忘記」扶她,並且站在原地不可遏止地大笑了起來。
從那天開始她就知道,不管這個男人表面上再怎麼裝得像個酷哥,他骨子裡仍然是個淘氣而又惡劣的小男孩。之後八年的相處證明,她的第一眼直覺——是百分之百正確的。
很矛盾的一個男人。可以很冷酷,也可以很無聊。好在他是個不多見的帥哥,所以他的冷酷和無聊都是可以被原諒的——被那些迷戀他崇拜他的女人們原諒。
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了於穎星。於穎星其實並不是個另類,這些年裡,每一個曾經跟隨郭可安辦案的女警都很喜歡他,她們之中有些把他當大哥看、有些把他當偶像、有些甚至竭力邀請他上床。
不過在男女關係這一方面,郭可安的表現可以說是比較遲鈍的。曾經不止一次,她看見他用一臉駑鈍而無辜的表情拒絕那些女人們的示好;相識的這些年裡,她甚至沒有見他交過一個固定的女朋友。
很奇怪的傢伙,長著一張帥臉,卻偏不肯物盡其用地談戀愛。記憶中,他似乎總是忙於工作;工作之餘,他惟一的樂趣就是和她鬥嘴——比如剛才那樣。
想到這裡,林繪理忍不住笑了。她和他之間的關係……應該被稱為是某種「孽緣」吧?所以她才會不問一句原因地就收留他在她家裡過夜;所以她才會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求婚」而面不改色;所以她才會認識了他這麼久……卻從來沒有愛上過他。
她……沒有愛上他。林繪理在心底這樣念著,撫了撫短髮,突然覺得胸口有一絲燥熱。
正在這個時候,郭可安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接起,「喂?」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郭可安聽著聽著,神色逐漸凝重起來,最後,他皺著眉,聲音很低沉地答應了一聲:「是,我馬上到。」
「怎麼了?」見他收線,林繪理連忙問道。
「就在今天凌晨,羅美君被人發現死在麗豪酒店的總統套房裡。」
羅美君?林繪理驚訝地微張了嘴,急忙轉頭去看電視屏幕:那裡面正在重播昨晚的時尚發表會,T台上那個窈窕而性感的混血美女還是活生生的;然而,僅僅過了幾個小時——這樣美麗的軀體就已經失去了體溫。
「怎麼會這樣?」她小聲地喃喃道。
「法醫檢測的初步結果是自殺。」郭可安神情嚴肅地道。說著站起身來,將警員證別到襯衫上,然後拍了拍她,「MISS LAM,我們走。」
「我們?」她是否要提醒他她此刻正在休假?
然而,看了他凝重的神色一眼,她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了,只是迅速取過了一旁衣架上的外套勾在臂彎中,「我們走吧。」
兩人一刻也不耽擱地驅車趕往麗豪酒店。
羅美君生前入住的房間在1209室。等電梯的時候,林繪理忍不住小聲地問郭可安:「你真認為這次的事件是自殺?」
郭可安聳了聳肩,給了她一個淺笑,卻沒有給她正面的回答。
電梯到達預定的樓層,兩人剛跨出鐵門,就看到出事的房間門口被警察用膠帶封了起來,幾名師兄正在忙著疏散圍觀人群和記者。有一名身穿灰色風衣的高大男子背對著他們,正在打手機。
郭可安走上前去,叫了一聲:「鍾SIR。」
穿風衣的男子掛斷行動電話,轉過頭來。他生了一張英俊而白皙的面孔,鼻樑上架著銀框眼鏡,顯得非常斯文。他是刑事偵訊科的科長鍾訊,郭可安的頂頭上司。
「可安,你來了。繪理,你也來了。」鍾訊看見林繪理,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辛苦你了,正在休假還要趕來。」
「沒關係的,分內事。」林繪理微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僵硬地停在了嘴角,並沒有人察覺。
「情況怎麼樣?」郭可安問道。
「據說死者是割腕自殺的,死前曾吞服過大量的安眠藥,看來是求死心切。」鍾訊回答。
「她為什麼要尋死?我知道她最近事業很成功,而且,她就快要嫁入豪門了。」林繪理提出質疑。的確,很少有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的未婚夫——就是那個船業大亨楊瑞祥——他和離婚妻子的財產官司打了快四年,仍然處在膠著狀態;也有證據說蘇麗儀——就是前任的楊夫人曾經派一些小混混騷擾過她,還威脅說要潑她硫酸。」另一位探員翻著手上的記錄本介紹道。
「所以她嚇得自殺?」郭可安表示懷疑地挑了挑眉,接著轉過頭請示鍾訊,「我可以看一下現場嗎?」
「可以。」鍾訊點頭。然而,就在林繪理要跟著郭可安進入現場的時候,鍾訊叫住了她,「繪理,過去聊兩句。」他指指窗口的方向,大手覆上她的肩頭,手勢溫柔地推著她走,「查案的事讓他們探員來做就行了。」
林繪理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由他半推半摟著走到窗邊。
郭可安一回頭,恰巧看到了這兩人略顯親密的動作。他腳步頓了一下,黑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然而很快地,他便恢復了自然神態,一彎身鑽過半人高的圍欄,進入現場開始察看。
「繪理,最近好嗎?」鍾訊姿態瀟灑地斜倚在窗邊,12層高樓的風吹動他額前的發,使他看起來有幾分憂鬱,「我聽說上個星期,你差點兒被——」
「我沒事,謝謝鍾SIR關心。」她用應酬式的笑容打斷他的問話。
「那就好,那就好。」他有些尷尬地咧著嘴,彷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一向都是那麼堅強,但有時候似乎堅強得過頭了一點,讓別人即便是想關心你……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也許——」林繪理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將眼光調向窗外的風景,「我並不需要來自於陌生人的太多太頻繁的關心。」
聽了這話,鍾訊的神色有絲挫敗,「繪理,在你眼裡,我已經……是陌生人了嗎?」
「哪兒的話,我從沒這麼想過。」她淺笑,表情甜美,眼神卻很遙遠,「鍾SIR是個很棒的上司,我從你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包括把自己變得倔強冷漠,不愛與人接近?繪理,我記得你以前——」
「人是會長大的,鍾SIR。你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專業操守很重要;我希望我的病人們信任我,就必須首先把自己變得更值得別人信任。所以——」她自嘲地笑了笑,「請原諒我有時候的過分冷漠和不近人情。人在社會中生存,有很多事情不由自己選擇。」
語氣淡淡的一席話,很真誠,卻又很疏離。鍾訊有些怔忡地望著林繪理好看的杏仁形眼眸,半晌,終於長歎一聲,不再說話了。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美麗女子已經30歲了,她再不是當年那個懷抱著夢想和熱情投身警界的單純少女;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已經長大了。而當年那些荒唐而熱烈的日子,也已逐漸散落在記憶裡,變得凌亂,難以收集。
只是,這個女人呵……對於他而言永遠是心底最柔軟特別的那一方寸;即使那段歲月已經遙遠得面目模糊了……鍾訊有些喪氣地抓了抓頭髮,望著斜倚窗欞的嬌柔而又倔強的她,一股柔情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輕喚:「繪理,你……」
「鍾SIR,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去裡面看看郭SIR的進度如何。」她適時打斷他的話,語聲溫柔而堅定,用下巴比了比1209號房的方向。然後,她輕盈地轉過身去,不再看他一眼;於是他的那一聲包含了千言萬語的「你」,就這樣直直掉入沉默的冷空氣裡了。
隨著高跟鞋輕擊地面的「嘀嘟」作響聲,林繪理緩緩步入1209號房間。這間總統套房是發現死者的第一現場,室內裝潢的豪華而氣派,冷氣機的溫度卻調得很低;她感到雙肩有些涼意,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身子。
郭可安正站在米灰色羊毛地毯的中央,手上帶著白手套,表情十分嚴肅。在林繪理看來,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工作的時候很專注很負責,完全不像平日裡那個又懶散又無聊的他。
死者羅美君仰面朝天躺在臥室的KING
SIZE水床上,長髮散亂著,手腕處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暗紅色的血塊凝固在傷口周圍,並染紅了她身下的床單。儘管臉色慘白,嘴角泛著白沫,但她看上去仍然有一種詭異的美麗。
「拍照取證了嗎?」林繪理問道。
郭可安點點頭。再度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突然問她:「MISS LAM,你覺不覺得冷?」
「冷?」她微怔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嗯,確實有一點冷。」
陣喧鬧的音樂聲吵醒——
就在一牆之隔的客廳裡,似乎有人正在狂歡。
她在大床上躺平身子,睜開雙眼鬱悶地瞪著天花板。噢,她怎麼給忘了?自己昨晚收留了一個不願回家的古怪男人。
「披上吧,省得著涼。」他用手指了指她勾在臂間的薄絨外套,然後道,「冷氣機的溫度調得那麼低,屍體的僵硬程度恐怕會有所改變呢。」
「你懷疑她是被人謀殺的?」林繪理驀然挑眉,眼色冷冽了起來。八年的朝夕相處,她幾乎可以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他想說的話。
「我沒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有些疲累地按了按太陽穴,「畢竟這間房間……太乾淨了,沒有留下絲毫犯案的痕跡。」
「也就是說兇手的做案手法很高明?」
「也有可能——根本沒有任何兇手。」他吐了口氣,接著俊眉微蹙,陷入思索,「我只是想不通羅美君為什麼要自殺。MISS
LAM,如果換了是你,你會在事業愛情兩得意的時候選擇自殺嗎?」他驀然抬起頭來徵詢她的意見,他望著她的眼神好似在期待著她回答「絕對不會」。
「這個很難說了,我從來沒經歷過事業愛情兩得意的時刻。」看他表情一直這麼凝重,她難得輕鬆地開起玩笑,換來他唇角的微微上揚。正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女聲自兩人身後響了起來,「老大,我把人帶來了。」
郭可安回過頭,看見於穎星正站在房間門口向他招手;而她身後跟著一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約莫50歲的年紀,身材有些發福,卻顯得非常有氣派。
看過財經電視節目的人都知道,這個男人就是楊瑞祥。他身家過億,娶過兩任妻子;如果羅美君沒有死的話,她將會在下個月成為第三任楊夫人。
「我可以看看美君嗎?」楊瑞祥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問道,臉上並沒有特別傷心的神色。他是個謹慎而深沉的商人,沒有警察的允許,他不會傻到去擅闖命案現場。
「楊先生,你等我一下,我們出去談。」郭可安舉手向他示意,轉過身,卻看到臥室裡的林繪理蹲在地下,正拚命地把手伸到KING SIZE水床的床底。
「你在幹什麼?」他問。
「噓。」她側著耳朵,彷彿在努力地聽著什麼。趴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她竟然從床底下撥弄出一樣小巧的長方形物事來,用手絹包著高舉在手中,「這是什麼?」問完後,她不等他回答,自己公佈正確答案,「是手機。」
「羅美君的手機。」郭可安接過她的話頭,不到一秒又補充道,「是一部正在響的手機。」
是的,羅美君的手機在響。雖然因為電力不足而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可是,心細如髮的林繪理還是聽見了。
是什麼人會在這時候打電話給她呢?
郭可安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接過手機,按下通話鍵。還沒等他說什麼,彼端已傳來一名女子陰陽怪氣的聲音:「羅美君,你終於肯接電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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