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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25:36

前言:

多年前戰場上的一面之緣,讓他從此將她刻在心版上,
為了見她,他死而復生、排除萬難,由一名小將熬到當朝丞相,
明知她是敵國女將軍,他仍獨排眾議堅持迎她回血月任女皇,
不只因她身上有血月的血脈,更因她,讓他太想靠近──
芙蓉面,一身英氣;桃花刀,浴血殺敵;月下酒,瀟灑快意;
她的每一面,他都深深心動;她的安危,他拚死也要保護。
隱埋顯貴的真正身份,他甘願一輩子做忠臣輔佐她,
三方諸侯不滿她這個新皇欲反,放任境內西山的叛賊作亂,
不捨她再冒險領軍,他就以丞相之位代她出兵征戰,
誰想得到因為擔心他,她竟然偷偷帶著近千精銳來支援?!  
伊人的勇敢與情義令他動容,她說,因為她當他是知己朋友,
眼看兩人彼此的關心漸比君臣更多,他也越來越貪心,
當她必須擇一皇夫聯姻鞏固勢力時,即使知道娶她會引來殺機,
他這個鞠躬盡瘁的癡情種,自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序幕之一  

  血流披面……

  他已經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依稀覺得自己還緊緊抓住手中的長戈,而身邊卻聽不到己方的擂鼓號角聲。

  都戰死了嗎?

  還是……連他都死了?

  遠處,飄渺的傳來幾縷人聲——

  「將軍……這些戰死的敵軍該怎樣處置?」

  「挖坑埋了吧。」

  原來,他已經戰死?他想對自己嘲諷地笑笑,但是嘴角輕輕扯動,竟覺得整張臉彷彿都在抽痛……還能感覺到痛?莫非他還活著?

  而剛剛,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他很肯定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太過空靈,像是早春的黃鶯,又像是解凍的冰泉,流淌過他的耳際——

  「一人一穴,看看他們的腰牌,做好木碑,刻上他們的名字。日後若是有他們的親人來尋覓,也能有跡可循。」

  怎麼?敵軍中竟還有如此善心的將領?又是個女子……會是誰?

  他拚命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矇矓中,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立在馬背之上。雖然一身征塵,鎧甲錚錚,卻也掩不住那逼人的艷光,如桃花綻放。

  彷彿在她的腰畔,還系有一把小小的彎刀。

  哦……心緒陡然清明。他知道她是誰了!

  普天之下,還能有誰在這樣廣袤的戰場上擁有生殺大權?更有誰,會有如此的艷光,如此的彎刀?

  青龍將軍,桃花刀……每一個稱號都如雷貫耳,但最聞名天下的,還是她的名——聶青瀾。

  鼻翼前,除了戰場的塵土之氣和血腥之味,忽然竄進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他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了誰。

  她的腳步近了,聲音也近了。語氣是那樣慨歎和傷感,彷彿死在她面前的不是敵軍,而是她的親人。

  「我爹常說一句話:一縷忠魂埋故土,縱使化灰也留香。這,是兩國的交界處,記得讓他們的頭面向血月,這樣也算是望得見家鄉的明月了。」

  一件小小的東西,好像被放在了他的胸口。她輕輕地低吟,「睡吧,兄弟,但願來生不要再投胎做軍人,平平凡凡,庸庸碌碌,也算是幸福一生。」

  他放鬆了四肢,全身都懈怠地緊依著大地,再聽不到那震動他心扉的聲音。片刻後,傳來刺耳的、一鍬又一鍬掘開地面拋灑泥土的聲音。

  吭哧——吭哧——

  身邊原本擁擠不堪的空間被漸漸疏散,一個又一個的同袍被拋進了漆黑的墓穴。

  下一個會是誰?是他嗎?

  他用盡力氣,右手握緊手中的長戈,左手悄悄攀上胸口,握住了胸口上被她擺放的物件,那是一枚鐵指環。不知道是否為她所配戴之物?在戰場上有個規矩,若是脫下自己的指環放在戰死之人的胸口,可以幫迷路的靈魂找到回家的路。

  聶青瀾……

  聞名已久,今朝相見,可是他還來不及與她對話,就要這樣默默無聲地分別。

  不甘,不甘!

  吭哧——吭哧——

  掘地的聲音已經步步逼近,他甚至可以聞到塵土濃重的污濁,就灑濺在自己的身上、臉上。

  死亡,就在眼前!

  心中燃起一盞明燈,如烈焰般照穿了他的胸膛,讓他陡然張開了雙眼——

序幕之二  

  司空朝開宏元年。

  這一年,對於司空朝來說,是驚心動魄的一年,也是日後被無數後人傳言猜測的一年。因為這一年,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先帝司空豪暴斃宮中,太子司空晨攜青龍將軍聶青瀾,領重兵鎮守皇宮,三日後司空晨即登基稱帝。

  這件事在司空朝的歷史中被視為懸案,即使是日後翻閱史書,也很難找到詳細的記載,說明當日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此後,紛紛傳言中,還有一條傳言甚囂塵上,那就是關於聶將軍與太子殿下的關係。

  據聞,太子年少化名藏於軍中征戰之時,就與聶青瀾相熟,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志同道合,因此交情頗深。此次太子登基稱帝,更是因她手握重兵十萬,無人敢掠其鋒芒,因而一舉奪權。於是眾人猜測,太子登基之後,便會立她為後。

  沒想到,新帝司空晨最後竟然另娶一後兩妃,聶青瀾榜上無名!

  眾人實在看不透這兩人到底在賣什麼藥?直到第二件大事的發生,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官府民間,皆是震動嘩然。

  原來,聶青瀾身具司空朝敵國血月的血脈,此際恰逢血月國女皇病逝,因膝下無子嗣,皇位空懸,國內幾番明爭暗鬥之後,丞相李承毓親筆來函,懇請這位血月國唯一的皇族血脈能回國主政。

  這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和血月國打了半輩子仗的司空朝傳奇女英雄,竟然是血月國人

  眾人一片「原來如此」的慨歎聲——這也難怪新帝不肯娶聶青瀾了,他總不好娶個敵國女子在身邊吧?

  但面對這複雜難解的關係,聶青瀾又當做何決定呢?

  去血月嗎?她手上可是沾滿了無數血月將士的鮮血。

  留在司空朝嗎?身份的揭穿勢必對她日後練兵掌權有了很大的阻礙。

  但這些疑慮沒有飄飛太久,所有人即得到了答案——

  開宏元年九月初七,司空晨正式下詔書,宣佈聶青瀾將於一月後返回故土,接掌血月國女皇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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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月上梢頭。

  司空晨披著一件睡袍立在院中,斜插鬢角的劍眉此刻緊緊堆蹙,而他冰涼的手指也與這春暖花開的季節顯得格格不入。

  「聶將軍還沒有來嗎?」他忍不住再次問道。

  旁邊的內侍太監輕聲回復,「陛下,聶將軍一夜都在操兵,說是現在太晚,入宮於禮不合,怕驚擾陛下,也怕……」

  「哪有那麼多前怕後怕?她何曾是這樣的人?」司空晨不耐煩地喝令,「拿朕的金牌來!叫傳召的人拿著金牌去叫,今晚務必讓她入宮見朕!」

  再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小院外終於傳來硬靴踏地的聲音,聲音傳到門口時就停住,接著是聶青瀾平靜如水的聲音,「微臣參見陛下。」

  「進來。」司空晨不由自主地揚起下巴,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走進來的她。「青瀾,你是故意躲朕嗎?」他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問得如此犀利。

  她垂著頭,「陛下,微臣不敢。微臣動身在即,有諸多事務尚未交代完畢。」

  他望定她,眼中有濃濃的不捨、憐惜,他上前兩步,伸出一手襲上她的臉頰,但她卻微微撇頭,不經意似的躲開了他的手。

  「陛下明日要舉行的冊封大典,微臣已經派一萬士兵守護在京城內外,還有五千人裝扮成百姓混跡於各個街道,可保萬事平安無慮。」

  司空晨的眼中浮起失望,口中訥訥地說:「哦,這麼多人?又何必呢?不過是冊封立後。」

  「立後絕非尋常,更何況陛下之事無小事。微臣能為陛下所做的事情已經有限,這一點事更是馬虎不得。」

  司空晨的心像是被她這句話刺了一下,他痛得轉身,低聲道:「青瀾,你若是怪朕你就直說,朕……可以廢了之前的旨意,留下你。」

  「君無戲言。」

  她一貫平靜的回答像是觸怒了他,讓他猛一轉頭,惡狠狠地說:「你就可以走得如此無牽無掛?」

  她微微一笑,笑得如此無奈,「微臣去血月,是為了圓陛下的心意,怎能無牽無掛?」

  他眉宇中的暴戾又倏然散去,歎口氣,伸手握住她肩頭,輕輕往懷中一帶,感覺得到她身體的僵硬和抗拒,但他還是死死地扣著她,柔聲說:「別怪朕,朕在這個位置,也是無可奈何。等有一天,時機成熟了,朕會接你回來。就在血月和司空朝的國境,以前我們曾經去過的河邊上,我騎著我的壯志,你騎著你的凌雲,我們在那相見,我接你回國。」

  她的睫毛一顫,一股濕竟充盈到了眼角。這樣的話,以前未曾從他的口中聽到過,她以為,她這一生都不會聽到了。

  剛想說點什麼,忽然從他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聲。聶青瀾陡然驚醒,推開司空晨,向後退了幾步站定。

  只見寢宮的門口出現了一名絕色女子,弱不勝衣的嬌怯,她緊緊抓著自己白色的衣衫,小聲問道:「陛下,您……還不睡嗎?」

  聶青瀾盯著那女子,又看了眼臉色微變的司空晨,倏然單膝跪下,恭敬地說:「參見萬娘娘。」她是司空晨新封的寵妃,國中巨賈萬利船行老闆的千金萬綺婷。

  絕色女子看了看她,「哦,是聶將軍,你在和陛下說正事?」

  「已經談完了,微臣這就告退。」聶青瀾起身,又對司空晨行禮道:「陛下,若無要事,微臣告退了。」

  他只能尷尬地說:「青瀾,你……要諒解朕的難處。」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提醒,「陛下,夜涼如水,您和娘娘不要在這吹冷風,還是早些休息吧。微臣這就告退。」

  司空晨見她低頭欲退,連忙又追加一句,「記得朕的話,朕不是信口和你開玩笑。」

  她依然沒有抬頭,更沒有響應,退了幾步,旋即疾步奔出寢宮的大門。

  身後,很快就該是一片春色無邊的旖旎吧?她不想看,不想聽,但不看不聽,依然會讓她心痛如絞。

  征戰半生,勞碌半生,為誰辛苦為誰忙?她信守了對爹的臨終承諾,守護了這個男人十餘年,扶植著他一路走來,一步步的幫他登上皇位。本以為兩人可以就此安度一生相守,但是她等到的,卻是背離。

  不管這背離有怎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她,她的心再也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樣沉靜如水,堅如盤石。

  心裂了,碎了,既然被人棄如敝屣,她再不想收回。

  走了,這就要走了。此一去,不是為了對他有著怎樣的承諾,而是……再不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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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27:05

第1章(1)  

  聶青瀾十六歲時,第一次隨父上戰場,司空晨也去了,只不過,她當時身穿鎧甲、頭戴盔帽,掩藏在聶煌身後的大軍中,而司空晨卻在自己的強力要求下成為作戰先鋒,奔跑在大軍的最前哨。

  那一戰,他們和騷擾邊關數年的遊牧異族作戰,打得十分慘烈。

  大戰結束之後,她聽說司空晨失蹤了,頓時大急,騎上自己的馬就跑去找他。

  她和司空晨的坐騎都是父親聶煌親自幫他們挑選的,所以名字也取在一起,一匹叫凌雲,一匹叫壯志。因為兩匹馬兒平時就在一起,所以她希望凌雲可以盡快找到牠的好夥伴。

  奔了一陣,卻全無司空晨的蹤跡,浩浩戰場中只有遍橫四野的屍體。

  她急得忘了規矩,張口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司空晨!司空晨!」

  身後倏然有飛箭襲來,一下子射中她的肩膀,她歪了歪身子,伏倒在凌雲的身上,撥馬回身,看到不遠處有個滿身狼藉的異族人正舉著箭弩瞄準自己。

  眼見第二箭就要射過來了,她發了狠,不但不跑,反而催馬向那異族人衝過去。

  那人驚了,不想她竟然如此玩命,第二箭又立刻放了出來。

  聶青瀾早有準備,一邊策馬,手中長劍已經抽出,在面門前一劃,擋掉了飛到近前的箭矢,然後劍身筆直狠狠地刺進了那人的胸膛之中。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殺得乾淨利落,毫不手軟,只因為在她心中,這樣的異族人可能殺害了司空晨。

  但殺了人之後,她也沒了力氣,雖然鎧甲護體,先前的箭矢還是穿過鎧甲之間的縫隙,刺進了她的皮肉。

  她頹然痛苦地回望著戰場,正在絕望之時,一匹黑馬忽然旋風般地衝到她身邊,一個人從馬上一步跳下,扶住了將要掉下馬背的她。

  「青瀾,你中箭了?別亂動!我送你回去!」

  陡然聽到司空晨的聲音,她立刻放了心,軟軟地抱著馬頸,朝他微笑,「你還活著?真好,我以為你丟下我先死了。」

  他心頭一震地看著她,伸手輕輕蓋住她的手背,柔聲說:「放心,我們倆就像是這司空朝的絕世雙璧,不會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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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倆就像是這司空朝的絕世雙璧,不會分開的。

  這句話,在她的心中深藏了近十年,她一直信守他這句話,頑強地活著,為了實現這一夢想,不惜犧牲一切。而今……這句話竟然成了笑話。

  因為馬車的顛簸,讓聶青瀾在深夜忽然驚醒,不習慣車廂內的黑暗,她揉了揉眼,掀開車簾一角,問道:「到哪了?」

  「將軍,前面就是兩國國境了。」隨從屬下回答。

  今天是她離開司空朝前往血月的日子,她從清晨出發,沒有向司空晨再辭行,甚至沒有接受血月國來迎接她的盛大隊伍,只是帶著隨行的幾十人,默默行進。

  血月和司空朝的邊境,立著一塊青石碑,一邊刻著司空朝的名字,一邊刻著血月國的國名。

  「在界碑邊停一停。」她低聲說。

  車隊停了下來,她走下車,那塊曾經看過數次的界碑就清晰地立在眼前。

  以往,每次和血月作戰之後,她都會巡視邊境,而這,做為兩國邊境最重要的一塊戰略要地,她是必然要來的。

  手指探出,輕輕觸摸著青石碑,那粗礪的觸感,清冷的溫度,為何在今日顯得如此陌生?是否因為這一邊,自此以後都與她再無關係了……

  貪戀地,將手指攀到界碑上刻著的「司空」二字,她重重地咬唇,猛然抽回手,頭也不回地重新坐上馬車後,下令,「走吧!」

  車輪又吱吱呀呀地滾動起來,界碑的那一頭不遠處,有血月國前來迎接她的人馬。

  「聶將軍,我等奉丞相之命,在此迎候。」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在隊伍前恭恭敬敬地率先開口。

  她沒有下車,只在車內回答,「要我接受怎樣的檢查嗎?」

  文官笑道:「將軍您說笑了。丞相有令,將軍此生第一次回國,為的是重返故土,執掌皇位,我等奉您為主,絕不許有任何的怠慢和疏忽。只是馬車已經重新備好,請問將軍是否可以移駕到這邊來?」

  已經入了血月國的國土,一切就應該聽憑人家的安排。於是聶青瀾走下司空朝的馬車,只見幾步之外,果然有一輛更豪華的馬車停在那,被一隊士兵保護著。

  但是再豪華的東西,看在她眼中也沒有什麼特別,那不過是一輛載她去向未知彼岸的馬車罷了。

  她逕自走去,跟隨她多年的副將楊帆忍不住拉了她一下,「將軍,車內萬一有詐……」

  但她撥開他的手,淡淡回道:「要死,我可以有千百種死法,我信李丞相的誠懇,他必然不會用這種方法害我。」說罷,就上了那輛馬車。

  馬車寬大,有兩位宮女在車內跪等,見她上車,雙雙伏倒,齊聲道:「請將軍更衣。」

  她一怔,看著車上已經擺好全新的衣襪,「衣服還要換嗎?」

  一名宮女解釋,「丞相說,更衣之事可能會讓將軍為難,但將軍若身著司空朝的軍服入境進宮,只怕會引起朝內很大的嘩然,於將軍日後自處十分不利。勸將軍還是委屈一下,先更衣就緒吧。」

  聶青瀾歎了口氣,不得不說血月的丞相李承毓想得的確周到。現在的她是穿著一身司空朝的軍服沒錯,這樣入境進宮,不像回朝主政的女皇,倒像是入境談判的元帥。

  「那麼,就換了吧。」她妥協了。

  兩名宮女一左一右,輕手輕腳地靠上來,一個幫她拆開髮簪重新梳頭,一個幫她更換衣物。

  她向來沒有被人這樣伺候過,即使在軍營生活十餘年,與男人們為伍,也沒有比此刻在兩個女孩子面前寬衣解帶而覺得尷尬羞澀。

  「只換外衣就好了,面……就算了。」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宮女只好照辦。

  直到一切都收拾妥當,一名宮女小聲說:「將軍,您的首飾……是不是也請換了?」

  她低下頭,發現那名宮女指著她手腕上的一雙玉鐲。玉鐲呈翠綠的顏色,刻著司空朝皇家才有的圖騰,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出自朝內第一巧手羅巧眉之手。這是她幫著司空晨得到皇位後不久,他親自贈與她的。

  「這個就不必換了吧。」她將手腕向袖子內縮了縮。

  宮女有點為難地說:「可是將軍的衣物和首飾,都是丞相大人交代置辦的,奴婢不敢丟掉任何一件,怕被丞相怪罪……」

  聶青瀾抓起盤子中的一對金鐲,隨手套在自己的腕子上,冷冷道:「這樣就不會怪罪你了,對嗎?」

  宮女訝異地悄悄看她一眼,忙低下頭去,再不敢說什麼。

  另一名宮女,舉過一面璀璨奪目的鏡子讓她過目,「將軍,已經好了。」

  那鏡面是水晶打磨,極其光滑明澈,照出的人影幾乎如實呈現。望著鏡中的自己,聶青瀾不禁呆住——這還是她嗎?

  在軍中,她沒有時間去雕琢自己的妝容,只有打仗時偶爾在河畔洗臉,才會在小溪中照一照自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還是有些姿色,可是此刻鏡中的她不只像桃花,更像一朵艷麗盛放的牡丹。

  高堆的雲鬢,斜插的簪花,巧手描摹的妝容,都已讓她變成氣度雍容的貴族女子,若是不挑明,誰還記得她曾經是在戰場上震懾敵軍、號令十萬兵的青龍將軍?

  只是,薄施的胭脂沒能掩蓋她臉上蒼白的血色,她看上去又是這樣沒精神,這種狀態如何去面對日後的路?

  她坐直了身體,回身問道:「此地距離血月皇宮還有多遠的路?」

  「乘馬車要走三日。但是丞相大人已經為您在附近準備了一座行宮,今晚您就在那休息,丞相也會過來拜見。」

  「哦。」她今日聽「丞相」二字聽得著實有些多了,也不禁對李承毓此人滿是好奇。

  看他這一番安排,已可知他是心思極其細密的人。但從她和司空晨接到李承毓的第一封信起,其實她就已經對這人充滿了猜疑和好奇。

  按照線報,李承毓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能當上一國的丞相著實古怪和傳奇。不知道此人在之前有多少來歷,只聽說他曾在軍中做過小小的副將,後來因為立下軍功,被血月的兵部尚書看中,著手提拔,很快坐到兵部侍郎。

  女皇病重,國內幾方實力角逐,人人都知道要爭奪皇位繼承權很難,因為人人都不是女皇的子嗣,那麼,就只有爭奪對皇位的監護權。可是,女皇臨終前,竟然把丞相大位給了李承毓這個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而且六部尚書中,竟然有五部尚書願意保舉他,結果他就成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

  按理說,他做了丞相,該是全力把控大權,可是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查找皇家血脈,並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後,親筆書信請她到血月登基。

  這樣的想法,以常人來看,就算不是瘋子,也是匪夷所思。司空晨和她都曾經懷疑這個李承毓的葫蘆賣了什麼藥,但是李承毓每封信函都寫得十分誠懇,而且三次派遣特使到司空朝商議此事。

  司空晨曾感慨地說:「看來這李承毓真的是為血月國盡心盡力的一代忠臣,頗有中原三國時孔明先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風範。」

  但她仍心存疑慮,「萬一他是大奸大惡的偽善之徒呢?」

  「那……就需要你親自去查實了。」司空晨的一句話,就此定下她的前路。

  今日,她終於要和這個李承毓見面,內心不免有些忐忑。

  她向來慣於在軍中發號施令,不需要看誰的臉色,也不需要在勾心鬥角上做太多文章,唯一讓她傷神費心的,只有司空晨一人而已。而儘管那人是她看不透的一堵牆,每每藉著月色酒意,或是三兩知己,她多少還能排遣心中的煩悶。

  如今身在異國,身邊全是陌生的一切,面對李承毓的時候,她該用怎樣的面具來掩飾自己的內心,才不致被人一眼看穿?

  血月的行宮有明顯為女皇而設的用心,行宮內以純白色為主調,造型精巧,尊貴而不奢華,佔地不算很廣,只是遠遠的便有士兵把守,看得出守衛森嚴。

  聶青瀾和血月征戰多年,當年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乘坐著血月的馬車,進入血月的皇宮。

  透過車廂的窗戶,她悄悄打量著路兩旁的士兵,只見每個士兵都神情凝重,如臨大敵。她不禁暗自苦笑,在這些士兵心中,必然將她視為仇敵一般,恨不得手刃而後快,如今竟要他們來保護她的安全,也難怪他們會如此的不情願。

  來到宮門口,馬車已經進不去,兩名宮女要扶著她下車,她擺擺手,自己打開車門,縱身跳了下去。

  裙擺有些過大,不像平日的軍服那樣簡潔,她必須小心翼翼才不會被裙邊的大擺絆倒。一抬頭,只見宮門口已站了七八名官員,連同迎接自己的那名文官,整整齊齊地面向她,同時躬身,「見過聶將軍。」

  尚未正式接掌皇位,她的身份依然還是聶將軍,這一點她並不奇怪。

  「諸位大人無須多禮,青瀾現在還是外人,血月禮儀一概不知,若有得罪怠慢之處,還請見諒。」她微微低頭還禮,忽然聽得耳邊有熟悉的劍扣佩環撞擊聲,似是有什麼人正在拔劍。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名中年男子正低著頭,一隻手在寬大的袖擺中摸索著什麼。看著那人緊咬牙關,她靜靜地收回目光,撩開自己的長袖,掏出那柄她隨身攜帶十餘年、威名遠播的桃花刀,把刀向前一遞,她淡然道:「既然我已身許血月,暗藏刀劍便是對血月臣民的不敬。這柄桃花刀,還請轉呈李丞相,請他代為保管,以示我的誠意。」

  她這一舉動,讓眾人很是錯愕,彼此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迎接她而來的那名文官率先開口,「聶將軍無須如此客氣。丞相有令,聶將軍未登基之前是上賓,登基之後便是我等之主,無人可對您不敬,更不能繳出您的兵器。」

  她依然平平地舉著手,「李丞相有禮,我也不能太不懂人情。這柄刀,當年在戰場之上,是與我生死相息的摯友,縱然是被砍斷手腳,我也不會丟棄。但今日我既然決定交出,便不會更改我的意思,還請各位能理解我的苦心。」

  對面的幾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聶青瀾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那名在衣服中緊握劍刃的男子似是放開了手。

  她的刀終於被接過,那名文官恭敬地說:「在下禮部侍郎王梓麟,將軍有任何需求可傳話於我。現在請將軍先入宮休息片刻,丞相正馬不停蹄地從京城趕來,稍後便會面見將軍。」

  「多謝。」聶青瀾點點頭,跟隨著宮女們走進行宮。

  走出十餘步後,她依稀聽到身後有人說了句,「魏大人,你要陷丞相於不義嗎?」

  然後,像有一個模糊的歎息聲從耳邊飄過。

  她沒有停留,快步向前。

  這一天走了太遠的路,她的思緒有些混沌,想休息了。

第1章(2)

  在行宮中用了在血月的第一頓飯,讓聶青瀾驚訝的是,這些飯菜的口味竟然是司空朝的。飯菜並不奢華,只是質樸的幾道小菜,連從旁邊酒壺傾倒出來的,也是司空朝最常見的一種名為「京萬紅」的酒。

  她叫過宮女來詢問,宮女回答,「做菜的廚子是丞相命人從司空朝請來的,酒也是從司空朝直接運來的。丞相說兩國飲食有些不同之處,怕將軍一時間不適應,所以要保留您的家鄉口味。」

  聶青瀾不得不佩服李承毓這個人了。一個人,做事能做到如此用心,哪怕他是大奸大惡之徒,也實屬難得。

  用過飯,禮部侍郎王梓麟再度走入,「將軍,明日您就要入住皇宮,有些血月的宮規和國法,小臣要先向您交代。」

  她整肅神情,端然穩坐,「王大人請講。」

  「血月國歷來是女皇治國,男臣為了避嫌,出入皇宮必然要有陛下的親自特許才可以。所以,若有外臣無諭擅自進入皇宮,女皇便可以治對方的死罪。

  「血月國的女皇若是要婚配,需要經過朝中重臣的合議通過人選才可以,否則即使是女皇陛下親自選中的人,也不見得可以成婚。」

  聶青瀾笑笑,「若是女皇一輩子不婚呢?」

  王梓麟一愣,「不婚?那也是萬萬不行的。」

  「為何?」

  「女皇若是不婚,何來繼承人?所以女皇到三十歲之前,倘若依舊沒有心儀的人選,眾臣會為女皇親自挑選皇夫,以延續血月血脈。」

  「看來做女皇真的很不自由。」她苦笑說。

  「哦,對了。」王梓麟忽然想起一事,「本國公主,因國名而得名,故名字中都有個『月』字。將軍的先祖,司空朝的落夕公主,即是我國的靈月公主,雖然她從小在司空朝長大,但是當年回國省親,也是以『靈月』之名尊稱。所以將軍日後登基,便不能再隨『聶』姓,血月國姓為『宮』,朝中老臣們認為,殿下可更名為『宮瀾月』。」

  「宮瀾月?」聶青瀾幽幽笑著,「聶青瀾這個名字我已經叫了二十餘年,乍然要我改名,還真是不習慣,總覺得像是在叫別人。」

  殿門外,忽然有一陣清風吹入,將殿內的燭影吹得搖晃了幾下,接著,兩道影子深長地蔓延至殿內,一個清幽得如同月色般沉靜的聲音貿然飄入——

  「終究還是青瀾勝瀾月。將軍不是按慣例登基,名字也無須依慣例而行。王大人,這件事不是已經議過了嗎?怎麼還來煩擾將軍?」

  他急忙回身,「丞相,是幾位侯爺命小臣……」

  聶青瀾沒有細聽王梓麟的話,她只是筆直地看向走到殿門口的那兩個人。

  那兩人,一個是鐵塔般高大黝黑的壯碩男子,另一個則是著湛藍色長衫,清瘦得如同冬日的梅枝一般。

  因為兩人沒有立刻進入殿內,還看不清那兩人的臉,但直覺已經告訴她——誰是李承毓。

  她站起身,面對那藍衫男子,筆直地走上兩步,用肯定的口吻稱呼道:「李丞相。」

  藍衫男子的唇角彷彿上揚了一下,邁步跨入高高的門檻。

  殿內的燈火雖然明亮,但這一瞬間卻全然被奪去了光華,連聶青瀾都不由得在此刻感覺到了窒息。

  跟前的這位李承毓,出乎她意料的年輕,按照之前收集到的消息,她一直以為李承毓起碼有三十多歲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只有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與她不相上下。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他的皮膚格外雪白,鼻翼高聳。

  眼窩較之一般人深陷許多,使得他的臉部輪廓分明,格外俊秀。

  最讓她納悶的是,他的眼睛與一般人不同,每次他微微眨動那兩排長長的睫羽時,似有一片金色的光芒從他眼眶中抖落。

  「將軍一路遠來,辛苦了。」李承毓緩緩開口,還是那樣讓人舒服的嗓音。他就站在距離聶青斕三步之外的地方,不近不遠,不卑不亢,光只這一面,就很給她好感。

  因為他的進入,王梓麟像是心懷顧慮,向門口退了幾步,「小臣先告退了。」

  「王大人也辛苦了。」李承毓微一點頭,對跟隨自己而來的那名黑塔般的壯碩男子吩咐,「鐵雄,你先在門口等我。」

  那男子應了一聲,隨著王梓麟出去了。

  殿門一關,他倏然跪倒在她的面前,「微臣參見殿下。」

  聶青瀾一驚,急忙伸手攙扶,「丞相大人為何如此大禮?我現在還未恢復名分,實在當不起丞相這一跪。」

  「殿下肯於血月危難之時,不計前嫌,歸國施以援手,便己當得起微臣這樣的大禮了。」李承毓微微仰起臉,此時兩個人的距離不過一尺,聶青瀾終於看清了他的眼——那眼瞳的顏色果然是金色。

  她不禁詫異,脫口而出,「你是外邦人?」

  李承毓淡淡一笑,笑容中似有說不出的苦澀,「我的生母是血月人,但生父不是。」

  聶青瀾意識到這個問題涉及人家的私事,不便多談,便立刻轉換話題,「我初來血月,對這裡的人情世故並不瞭解,還望丞相大人多幫忙。」

  緩緩起身,他從自己袖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她,正是那柄桃花刀。

  她盯著他,「丞相這是何意?」

  「此乃殿下常佩之物,也是防身利器,日後不能再輕解於人了。」他微微一笑,唇角的笑容竟如同可以暖人的朝陽一般,讓她不禁一怔。

  「殿下,請先收回這柄桃花刀,不要再意氣用事了。血月國中的種種勢力錯綜複雜,即使是我,也不能力保殿下無慈。殿下若想讓我安心,就先不要懈怠了您自己的戒心。」

  他的話,格外的誠懇,也讓聶青瀾心中原本的疑竇更加深了許多。她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柄桃花刀。

  李承毓似是呼出了口氣,伸手一擺,「殿下請先落坐,微臣有許多事情要和殿下交代。」

  「是王大人說的事情?」她和他相對而坐。這樣近距離地直視著對方,李承毓那雙金色的眸子如一泓潭水般清澈,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眼了!倘若他是一步步踩著艱難,打救了四方的勁敵才坐到這個位子上,他又是怎麼保持住這份明朗純淨的心境?

  李承毓似乎沒有感覺到她正對自己深刻的打量,眉心微蹙,「王大人和殿下說的都是小事,而我要說的是大事。殿下務必仔細的聽進去,因為這不只關係到殿下的安全,也關係到血月的未來。」

  聽他說得如此鄭重,聶青瀾收回心神,認真聽著他後面的話。

  於是,李承毓開始娓娓道來,「我知道在司空朝,皇帝的話是一言九鼎,但是在血月,凡位侯爺各恃軍功,把持一方。吏部尚書何維仁豢養了一批貪財好勢之人,西山邊陲有山賊出沒,不斷騷擾當地百姓。可以這麼說,先帝留下的,是個實實在在的爛攤子,以我一人微末之力,想扶住這將傾的大廈,著實困難,所以我需要殿下幫我。」

  聶青瀾定定看著他,對於他在第一次見面就肯將這些困難和盤托出,感到十分訝異。

  李承毓看出她的訝異,繼續道:「我今日和殿下說明白這些事情,是希望我們彼此之間可以毫無嫌隙,聯手抗敵。血月若不能安定,鄰國的司空朝必然也會受此牽連。承毓不才,不敢想兩國能世世代代相安無事,只要在我有生之年能多看到幾十年的和平,我便算是對得起先帝的臨終之托了。」

  她深吸一口氣,良久之後才慢聲說:「丞相這樣的胸襟,的確不多見,就是在司空朝,也屬罕見了。我若是你的同僚,應當汗顏;我若是你的屬下,當為你躬身行禮。今日我只能敬你一杯酒,權作對你的敬意。」舉起手邊的酒杯,她對他遙遙一揮。

  李承毓的金眸中彷彿有波光流動,也自斟了一杯酒,與她相對飲下。

  「飲過這杯酒,便算是同道中人了。」聶青瀾放下杯子,說道:「丞相想讓我做什麼?」

  他幽幽的眸子讓人心動,也讓人幾乎傾心交付,花瓣般的唇,因為沾了酒液而泛著珠光,「此刻我不敢要求殿下做什麼,只能感謝殿下肯站在我這一邊。此後若能與殿下共進退,則血月臣民莫不感恩戴德,深受殿下之惠。」

  聶青瀾微笑著,「既然是同道中人,丞相也不要這麼客氣了。」

  你知道我是戎馬之人,學不來矯揉造作的那一套,這一路被人捧著端著,幾乎都要累壞了。你就算是我在血月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在眾人面前應盡的客套自然要盡,私下裡,我叫你一聲「承毓」好了。」

  李承毓的背脊倏然挺直,動容的神色自金眸中悄悄泛起,又沉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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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29:23

第2章(1)

  聶青瀾並不是單純的傻子。即使沒經歷過政壇的傾軋,但是也知道「對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

  與李承毓的第一次見面,在她看來,是兩個人的第一次交鋒。這一次,彼此碰撞得水乳交融,頗為融洽。但這也可能只是表面的情況,真正潛藏在下面的暗流湧動,讓她一點也不能懈怠。

  她一開始交出隨身的兵器是給那些對她心懷敵意的血月臣子們看的,但是李承毓卻巧妙的將兵器還給了她,無論是為了他所說的安全,還是讓她依舊保持著司空朝女將軍的前背景,這柄桃花刀的歸屬,絕不是個可以小覷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離開行宮前往京城,意外地又發現她手下的那幾十名士兵,都手持刀劍圍在馬車周圍,只不過人人都換了血月士兵的服裝。

  「怎麼回事?」她小聲問自己的副將楊帆。

  楊帆回答,「昨夜李承毓來找我們,說我們若還是穿著司空朝的衣服,進入京城後必然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血月的衛隊在自己的領土上不會有很高的警戒,所以換裝是必要的。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聶青瀾沒有再說什麼,遠遠的可以看到李承毓就在隊伍的最前面,他沒有再過來和她說話。待所有人馬都準備就緒後,車隊浩浩蕩蕩地向血月京城駛去。

  她此次來血月,最大的一個要求就是『一切從簡』。這並不只是因為她本性厭惡奢靡和豪華的排場,還為了適逢血月國喪,她的身份特殊,此時若是大張旗鼓的進京,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但即使如此平靜,這前前後後近百人的車隊,還是引起了許多百姓的注意。

  在進入京城之後,她可以聽到道路兩旁百姓們的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人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消息,竟知道車內坐的人是她,於是議論開始變成了騷動,直到逐漸有人開始情緒亢奮。

  「她是司空朝的人,聽說還是司空朝皇帝的相好,她憑什麼回到我們血月做女皇?」

  「就算她有咱們血月皇族的血脈,但她骨子裡已經姓了司空了,就不該再有臉回來!」

  「這女人,殺了我們血月多少人啊?她怎麼有膽子妄想做我們的女皇?」

  聶青瀾微笑著靠坐在車廂板上,聽到楊帆正在吩咐自己的手下,「準備好,不要讓太多人擠到馬車前來。」

  就在這時,又有許多人馬由遠而近的跑來,有人大聲說道:「詹華奉命,在此迎候聶將軍。」

  原本該在車隊最前方的李承毓,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車廂外,淡淡回復,「有勞詹將軍了。」

  於是,聶青瀾的車隊四周又被數百名的精壯士兵包圍,民眾雖然依舊激憤,但是看這個情形也知道厲害,只是動動嘴皮子,沒人再敢往前湧動了。

  車隊一直進了皇宮內兩層宮門之後才停住。

  李承毓親自打開車門,迎候聶青瀾。「殿下,這裡就是您日後的家了。」

  他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卻勾得她的心抽了一下。

  日後的家?她何曾想過要擁有一座皇宮為家?若夢中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奢望,那也該是在司空朝,宮中該有司空晨,與她相依相伴,執手偕老,不該是這異國的土地,異國的皇宮,這滿眼的異國人,以及舉國上下、呼吸可聞的凜凜敵意。

  李承毓望著她略帶帳然的表情,輕聲道:「殿下請做好準備,一會兒幾位侯爺及重要的臣子都會來見殿下,殿下無懼怕什麼,但也務必不要和他們翻臉,請殿下回朝雖然是我的意見,但也是他們同意的,這個時候殿下人己到了朝中,他們若是發難,會引起不必要的波瀾。」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不會後悔。」她淡淡地說:「你不必為我擔心什麼,我知道分寸。」

  他深深望著她片刻,躬身道:「那我會代血月的百姓,先謝過殿下的寬容和大度。」

  聶青瀾卻一笑,「血月的百姓也許不需要你對我的謝意,他們對我的恨,並不比這些貴族少。」

  李承毓微微搖頭,「他們現在是不知真相的愚民,但是日後必能理解殿下所付出的艱辛。我最敬佩殿下的,是殿下深知自己背負了這麼多的怨恨,還肯義無反顧地來到血月。這一點,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是啊,明知道叫我來困難重重,居然還敢叫我來!你的勇敢和魄力也教我敬佩。」說完,大概覺得這些話是讚美得有些假了,她不由得相視一笑。

  「丞相大人,上官侯爺到了。」宮女前來稟報。

  他的眉心籠罩上一層陰雲,「他來得倒快。」

  「上官……榮?」她對血月皇朝並非一無所知。

  血月國中有三位侯爺,分別是公冷安、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三人中,公冷安和端木虯都是老人,有五十歲以上的年紀,唯獨上官榮較為年輕,困世襲父爵,才頂了這個候位。

  聽說三位侯爺之中,上官榮最是狡詐陰險,難以對付。既然他是第一個入宮見她的人,想來也不會安什麼好心。

  「殿下,如今您是宮中之主,要不要見上官榮,您做主。」李承毓看著她。

  她沒有思忖太多,「既然人家特意來了,總要見的,就請進吧。」

  傳話下去之後不一會兒,上官榮就到了,按照血月的制度,侯爺應當穿綠色的服飾,但是這個上官榮一臉的輕浮,一雙丹鳳眼顧盼之間透著邪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穿著綠色的朝服更顯得輕佻。

  他一進院門,先將目光投向聶青瀾,似是愣了愣,然後詭譎地笑道:「我真沒有想到,聶將軍脫下軍服換了女裝,竟然是這樣的傾國傾城。」他又看了一眼李承毓,「難怪丞相拚死要力保你來做這個女皇之位。」

  聶青瀾第一眼就對這個人沒好感,面對對方丟過來這酸溜溜的一句話,她只是淡淡的響應,「尊父上官侯爺曾和我在戰場上有一面之緣,老侯爺為人謹慎,行事端正,是教我很欽佩的人物。」

  上官榮的眉心一擰,「哦?是嗎?你也不必拿好話來糊弄我,若不是前年在典祟山一戰,我爹敗給了你,他也不會落個鬱鬱而終的下場。說起來,你之於我倒是有殺父之仇。」

  「侯爺,院裡風涼,是不是到殿內說話?」李承毓輕輕巧巧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上官榮斜睨著他,「丞相大人,你別怪我再提醒你,她可是司空晨的女人,你把她弄進宮來,無異於將整個血月拱手讓給了司空朝。我不管你是怎麼說服那些老傢伙死腦筋的,但是我這邊,可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伺候未來的女皇陛下。」

  「初七之約,侯爺是親筆簽了字的。」李承毓靜靜地注視著他,那種安靜的氛圍,在這偌大的庭院中別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倘若侯爺現在反悔,只怕會貽笑天下。」

  「隨你怎麼說吧。」上官榮繞著聶青瀾轉了一圈,又嘻嘻一笑,「其實我倒有個好點子,可以安撫朝中上下的心。」

  「侯爺有話,不妨請當面說。」李承毓很是客氣。

  「叫她嫁給我不就行了?我做了皇夫,大家便都可以安心了。」他用手一指聶青瀾,指尖幾乎觸碰到她的臉頰上。

  但她不避不躲,那冷然淡漠的眼神,讓他原本放肆的笑容不由得收斂了起來。

  「侯爺說笑了。」李承毓依然是淡淡的客氣。

  此時其它朝內官員己先後到來,上官榮悄悄走到聶青瀾身後,小聲說道:「我不管你來這裡安的是什麼心思,我勸你,若想找個連手的對象,找李承毓不如找我,那個人可是很靠不住的。」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連手。」她側身閃了閃,不喜歡他呼出的氣息撲到自己後頸的感覺。

  上官榮哼了一聲。「不識好歹,有你吃虧的時候。」

  聶青瀾挺直背脊,目光堅毅地看著對面緩步走來的眾人。

  那些血月的臣子,有些她認得,在戰場上曾經刀劍對峙過,有一些她並不認得,想來只是朝中的文臣。

  但無論是誰,見到她的表情都顯得僵硬和勉強,顯然要接受她和她未來的身份,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只是安靜地和眾人見面,淡淡地彼此致意、問候。她見許多人離開她時都去和李承毓低聲說了幾句話,他有時會微笑回答,有時則眉宇糾結。說了些什麼,她無從知道,她相信那些人也不會願意自己知道這些談話的詳情。

  副將楊帆始終跟隨在她的左右,偶爾也會悄悄過來,擔憂地問她:「將軍,這裡虎狼環伺,絕不能掉以輕心,今晚屬下會帶人在宮外護持。」

  聽到楊帆的建議,聶青瀾輕笑,「需要這樣如臨大敵嗎?小題大做了,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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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屬下眼中的聶青瀾,向來談笑用兵,但其實她是行事最為慎重的一個人。之所以不讓旁人看出自己的警惕和戒備,就是為了不將這份緊張的情緒影響到別人。

  她深知自己手下的脾氣,即使勸說了楊帆,但他必然還是會在她身邊布下暗哨,保護她在血月皇宮中的這第一夜。

  而她自己,當然也不會全無防範。那柄桃花刀,較之一般男子的長刀短小了五寸,但更利於攜帶和隱藏,今夜就壓在她的枕頭下面。

  貼身照顧她的兩名侍女,一名叫采兒,一名叫燕兒,都是血月本國人。采兒的性格活潑,燕兒就文靜了些,兩個人的話都不是很多,聶青瀾若是不叫她們,她們不會主動來打擾她。

  晚些時候,她叫她們準備了些血月的書冊,想多瞭解血月這個國家。

  月掛中天時,采兒送上一盞燭台,小聲說:「將軍,天很黑了,是不是該休息了?」

  聶青瀾抬頭對她笑笑,「多謝了,我要再看完這幾頁。」

  燕兒在采兒身後拉了她一把,責怪地說:「哪裡容得你說話了?」然後,她將一碗紫米粥放到了桌上。

  「紫米粥?」聶青瀾看到那碗粥,雙眸亮起。

  燕兒微笑道:「丞相大人說將軍最愛喝這種粥,所以要御膳房早早備好。」

  聶青瀾的心中一緊,不只訝異,還有警覺。怎麼連她的這種小事李承毓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那還有多少事情,是她自己並不經心,他卻瞭如指掌的?

  細看那碗粥,其中不僅有紫米、糯米,還有圓潤可人的小紅棗,這樣的搭配方式是司空朝百姓家的特色,顯然連這做粥的廚子,也必是精心挑選過。

  香氣撲鼻,她不禁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放在唇邊,思忖了一下,又放下。

  燕兒緊張地問:「粥的味道不好嗎?」

  「不是,只是現在不餓,還是少吃點吧。」她微笑道。接著,和顏悅色地說:「燕兒,這一路多虧你和采兒照顧我,我也沒什麼可以回報你的,這一碗粥,我就轉贈你喝吧。」

  燕兒頓時變了臉色,退後一步,急忙搖頭說:「奴婢是什麼身份,怎麼敢喝您的粥?這粥是丞相吩咐做給您的,奴婢萬萬不敢偷吃。」

  「丞相?李承毓……」聶青瀾垂下眼瞼,「難道李承毓千辛萬苦把我弄到血月的皇宮之中,就是為了給我這碗毒粥嗎?」

  燕兒的臉色如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旁始終不解的采兒也不禁變了臉色,語音顫抖的說:「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燕兒姐姐……你、你不會真的……」

  她的目光倏然冷厲,盯著聶青瀾,「是,我是奉命在你的粥中下了毒,因為我哥,就是在和司空朝的戰役中戰死的。那一戰,你是首將,就是殺害我哥哥的兇手!你要我怎麼能全心全意的伺候你?」

  她跳起來,聲音淒厲,這時守候在殿外的楊帆已經帶人闖了進來。

第2章(2)  

  燕兒一見事跡敗露,一把奪過那碗粥,就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大口,然後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唇角,笑著還想說什麼,卻兩眼暴突,臉色青紫,一下子倒了下去。

  采兒驚得當場要尖叫起來,被楊帆一把摀住嘴巴。

  他沉聲問:「將軍,怎麼辦?」

  聶青瀾直勾勾地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具屍首。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對於死亡,她早已麻木,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近距離的喊著痛恨她,以自己的生命表達了對她的恨意。

  她是一個讓人如此厭惡憎恨的人嗎?恨到可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宮中司禮太監,召李承毓丞相入宮面見。」她沉吟片刻,做出決定。

  楊帆卻不贊成,「將軍,這件事只怕和李承毓脫不了關係,您叫他來對質,事情已經敗露,他怎會乖乖承認?不如讓屬下帶幾個刺客,把他了結算了。」

  聶青瀾狠狠瞪他一眼,「我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做暗殺刺客。去叫李承毓,這件事我與他單獨處置!」

  她極少動怒,此時語氣嚴苛得不容置喙,楊帆雖然有千萬個不情願,也只好遵命行事。

  李承毓按到消息後就匆匆入宮,身邊跟著的,依然是那個黑鐵塔一樣的鐵雄。

  進入聶青瀾的寢宮時,可能走得太急,李承毓差點被門坎絆倒,幸虧鐵雄將他扶住。他直視著殿中橫躺的那具屍體,神色一凝。

  她冷冷地看著他,「丞相大人認得這個女子嗎?」

  他緩步走近,認真地看了一眼,「認得,這是我為殿下挑選的婢女燕兒。」

  「一個活蹦亂跳的花樣女孩兒,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具冰冷的屍體,大人有何感想?」

  聶青瀾的質問並沒有讓李承毓亂了陣腳,他抬起頭,將目光停在采兒的身上,問道:「事情始末如何?」

  采兒哆嗦地回答。「是……是燕兒姐姐對聶將軍心藏怨恨,暗中下毒到粥裡,被將軍發現後,她自己就搶過粥碗喝了。」

  聶青瀾說:「大人要問事情的始末,可以問我,難道大人不信我嗎?」

  「殿下是主,承毓是臣,沒有臣子拷問主子的道理。」李承毓回頭對鐵雄道:「通知她家人,就說她因病而亡,念其忠心勞苦,賞銀二百兩,可返鄉厚葬。」

  她不由得冷笑,「這樣一個心懷叵測,企圖行刺你「主子」的兇徒,你居然如此善待?丞相大人,不會是你虧欠了她什麼吧?」

  「的確有所虧欠。」李承毓蹲下身,為燕兒小心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她身世清苦,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我若是讓她去後宮任何一個地方,她都不會這麼早亡,可惜……」

  聶青瀾依然冷笑,「大人,您是要說,這件事與您無關是嗎?」

  他抬起頭,「殿下難道認定我有罪?」

  她咬緊唇角,只是盯著他,半晌才說:「我要一個解釋。」

  李承毓歎氣道:「我已經警告過殿下,在這裡,必定有重重險阻。」

  「你是說,我遭遇這次毒殺,是理所當然的?能脫險,只能算我命大了?」她對於他的解釋很是不悅。

  「殿下想知道是誰主使這件事的?我其實知道答案。」他古怪地笑笑,「但我不能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故意耍我嗎?」聶青瀾神情一凜,不由自主地摸上腰間,一下子摸了空,才想起自己已將桃花刀放在枕下。她盯著他,「你既然知道做這種事的蠢人是誰,為何還要包庇他?」

  「因為我不能說。」李承毓坦誠地迎向她犀利的目光,「我沒有十足證據,便不能指控那個人,一旦我說出,對於血月,百害而無一利,所以請殿下體諒我的難處。」

  聶青瀾恨不得能看透到這個人的心裡去,「血月於你有大恩吧?可以讓你這樣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我從小就是看人臉色長大,所以殿下說的這八個字,便是我做人的準則。」

  他不禁苦笑。

  她狐疑地打量他,怎麼也不信他說的話。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年輕,卻氣質高雅,舉手投足之間頗為雍容大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得看人臉色長大,需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人。

  此時楊帆不客氣地打斷兩人的對話,「既然宮女有這麼多的危險,從今以後,將軍身邊不要再有血月人接近了,將軍的安全,有我等保護就足夠。」

  李承毓轉向他,「我能理解你心中對血月的不信和憤怒,但是不讓殿下接近血月人是不可能的,她回到血月,就是為了做一個血月人。這樣吧,日後她貼身的侍衛隊便由你們擔任,皇宮內外,你們可以攜帶兵刀隨意進出。」

  楊帆依然不滿,轉而看著聶青瀾,大主意還是要她來拿。

  她凝視著李承毓許久,忽然道:「如果丞相有誠意就今日之事道歉的話,我倒有一個要求。」

  「殿下請說。」

  「和我到院中去喝一杯。」說著她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沒有聽到腳步聲跟隨,一回頭,只見李承毓還站在原地,表情似有為難。

  他身邊的鐵雄也小聲說了句,「丞相,還是算了吧……」

  但李承毓像是發了個狠心,咬牙說道:「不,你在這裡等我。」

  便跟了過去,邁步走出殿門。

  聶青瀾哼笑,「喝一杯還要斤斤計較什麼?我都不怕你暗中加害了,你還怕我害你嗎?」

  他笑道:「因為我酒力太淺,怕喝醉了醜態百出,讓殿下笑話了。」

  「我才不信你能出什麼醜態。」她一揮手,「把酒拿過來。」

  一雙杯子,一壺酒,放到了院子內的石桌上。他走過來的樣子顯得小心翼翼,而她遞杯子給他的時候,他的手還差點沒握到杯子。

  「來飲先醉,丞相還真是有意思。」聶青瀾不禁嘲諷。

  李承毓微微一笑,「我以前醉過一次,誤了大事,醉怕了,見了酒壺就心中畏懼。」握住杯子之後,他喝酒的速度卻不慢,一口將杯中酒乾掉。

  「殿下,這是您第二次請我喝酒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在血月,能和一個人共飲三次酒,就可以將對方當作生死之交。」

  「哦?是嗎?」聶青瀾笑笑,「可惜我現在還不是道地的血月人。在司空朝,只要是看著順眼的人,都可以和他喝一杯,與我飲過酒的兄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殿下是個灑脫的人。」李承毓握著酒杯,幽幽然地望著咫尺間的聶青瀾,似有話要說,但終究只是握著杯子,沒有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心中在想什麼嗎?」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他也隨她的目光仰起臉,輕聲吟誦,「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聶青瀾陡然震動,收回目光,故作瀟灑的笑道:「什麼人長久?這世上哪有長久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百年,也不過如此。」

  李承毓望定她,近前一步,從她的手中取過杯子,悄聲提醒,「別飲醉了。你現在不是青龍將軍,你身負的不是一軍的勝敗,而是一朝的興衰。你必須要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飲酒,只是縱容自己被麻醉而已。」

  聶青瀾心中波瀾起伏,有說不出的震盪。有生以來,她從未被人如此「教訓」過。

  即使深知他說的句句都是要害,但這樣的話,從昔日的敵人口中說出,實在有一些怪異,令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警惕?

  李承毓這個人,沉穩、細膩,心思縝密,她已領教過,更難得的,還有他隱忍和大氣的為人處世。

  倘若他是司空朝的人該多好?司空晨手下若有這樣一個臣子,該是司空朝之福……

  陡然意識自己又想到司空晨,她的心中不禁抽痛。

  剛剛李承毓說的那句詞,正是她的心頭傷口。

  人已不可能長久,而那天上的明月……該是別人的嬋娟了。

  她現在的痛,有誰知道?

  幽幽一歎,她轉過身,情不自禁地去抓酒壺,但是抓了空。

  一抬眼,只看到李承毓一手拿著杯子,一手端著酒壺,專注地看著自己。

  於是她只好苦笑,「好,聽你的,今夜我不醉了。」

  「日後也別再醉了。」

  他的雙眸因為月光而更加璀璨,那金色的光華溫柔的包裹著她,讓她的心飄飄蕩蕩,像是沉浸在一泓潭水之中,過往的傷痛,得以暫時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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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36:13

第3章(1)

  聶青瀾雖然來到血月,但是關於她何時登基,以何種身份登基,顯然血月並沒有得出一個最終的結論。

  她尋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園子,每日練習著自己的武藝,日子倒頗為愜意。

  宮中的宮女太監都對她極為客氣,顯然燕兒的死訊,已經變成對她不利的流言蜚語,她也不理睬,但楊帆極為小心,不管是買菜還是做飯,都要自己的人一手承擔,端到她面前的飯菜,也要先嘗過之後再給她送去。

  她笑楊帆太過小心,他卻硬邦邦地回應,「出行前兩日,陛下曾經囑咐過,要我們好好保護您,這才出來幾日,您就險遭暗害,若是真的出了事,別說是陛下不饒我,我自己也無顏面回司空朝了。」

  她一怔,沒想到司空晨會給自己的手下做這樣的囑托,但隨即又淡淡笑道:「陛下……真是太費心了。」

  她與司空晨的情意,從未公開過,甚至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也只是彼此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但是在外人看來,尤其是楊帆這樣陪她征戰數年的貼身將領,秘密也早不算是秘密。

  當司空晨宣佈要娶一後兩妃時,楊帆就曾憤怒地衝到她面前,大聲道:「陛下難道是要過河拆橋嗎?他這樣做,將您置於何地?」

  那時她無言以對,這箇中的滋味,豈是她能對外人說得清的?算起來,自從她離開司空朝到現在,已經有將近十天了,也不知道司空朝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或變化?

  這日清晨,李承毓來見她。

  聶青瀾知道他必然很忙,但是他每次來見她,都沒有把愁容擺在臉上,他看上去,從來都是那麼平和從容,寧靜得宛如高山上靜默流淌的泉水,讓她很是佩服。

  今天他入宮,帶來了一件她朝思暮想又百味雜陳的東西——司空晨的親筆信。

  「這封信,由貴國皇帝的信使送到宮門外,但是宮門守衛擋了駕,轉到禮部,禮部張大人又轉到我的手上,耽擱了有半天時間。」他靜靜地望著她,看她眼波閃爍,知道她在想什麼,就說:「你可以放心,這封信,絕沒有被人拆閱過。」

  她信他說的話,因為這封信的封口處用的是司空朝特有的火漆,信封上還綁著一個只有司空晨和她才會打的字結。這兩點,便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李承毓已經走到一邊去和司禮太監說著話,顯然是不想打擾她看信。

  她迅速地拆開信封,短短一張信箋,她頗為貪婪地讀了三遍,那上面熟悉的字跡所書寫的內容,她幾乎己可以倒背如流。

  此一別,心中惦念非常。他鄉明月可比本朝皎潔?天冷風寒,珍重身體,若有為難之處,可派揚帆傳話於邊境的蘅老將軍。

  內容如此簡潔,顯然也是不想讓外人知道過多的消息。

  她終於將信函折起後,只見李承毓就站在幾步之外,微笑望著自己,彷彿信上的內容,他不用看也已瞭然似的。

  她忽然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這封信的內容又該不該說。。

  但李承毓先開口化解了她的尷尬,「今天天氣不錯,殿下願不願意同我出去走走?」

  「好啊。」她微微點頭,雖然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但顯然別有目的。

  出了宮門,他給她準備了一乘小馬車,車廂只是簡樸的藏藍色棉布,並不引人注意,而他自己騎在一匹馬上,緊緊跟在馬車的一側。

  聶青瀾聽到他對車伕說:「去鑼鼓巷。」

  一路上,道路兩旁的市集十分喧鬧,聶青瀾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都路過了哪些地方,這些地方有酒樓、茶社、飯鋪、兵器行、琴行、棋社、字畫店……甚至還有青樓。

  她不大明白,如果李承毓是想讓她看看血月國京城的民風,該讓她下車一一去看才對,讓她坐在車裡,是為了安全嗎?

  直到馬車越走越遠,這些喧鬧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之後,她不禁問道:「我們是要出城嗎?」

  「不算是出城,只是城郊的一塊地方而已。」李承毓回答。又過了一陣,他小聲說:「到了。」

  車隊停住,依然是他親自為她開了車門。她剛一走下車,就不禁愣住。

  這裡是一片低矮的破廟,斷壁殘垣,怎麼看都不該是一國之都該有的景象。在各處的牆根下,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破衣爛衫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個個沒精打采、氣息奄奄的樣子。

  但一見到李承毓和她出現,很多人都振奮地張開雙眼,幾乎是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他們的雙腳,不住地叫著,「好心的公子小姐,夫人老爺,賞點銀子吧,我們一家大小都要餓死了。」

  聶青瀾幾乎是嚇住了,就算是在戰場上看見死人,也不會讓她這樣驚慌。她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難民,如此的淒涼,如此的邋遢,如此的不顧一切,彷彿抓住她就是抓住了希望和生命一樣。

  揚帆怒斥著奔過來,舉起劍鞘就要拍打,卻被她擋住,「他們沒有罪,你若是也這樣飢餓,你也會不顧一切的。」

  她不由得看向李承毓,在他的眼中,此刻瀰漫著的是濃濃的悲傷和惆帳。

  而她也發現他們的車隊後面還跟著幾輛馬車,此刻從那些馬車上正往下搬運著大量的饅頭和稀粥。

  一看到有食物,難民們立刻丟開他們,擁到了那些馬車跟前。

  「為什麼要我看這些?」聶青瀾望著他問。

  「因為想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血月。」李承毓輕歎道:「血月這些年屢經戰爭,又逢天災人禍,國力日漸衰微,原來難民只在遼河以南,這一年越來越多,連京城周圍都開始聚攏了大量的難民,若是不及時採取措施治理統轄,這些難民就會拖垮了血月最後的一點力氣。」

  他揀了一處台階,也不嫌髒污就坐了下去,遠遠地望著那些捧著饅頭吃得津津有味的難民們。「其實他們要求的並不高,只是想有個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有一日三餐可以果腹,但是,血月有大批的錢財被控制在少數貴族手中,我幾次懇請他們賑災放糧,他們都推三阻四,不肯答應。殿下,你雖然是司空朝出身,但也有悲憫之心,能忍心見人民深陷苦難而不去拉一把嗎?」他仰起臉,眼中盛滿的乞求與渴盼,令人動容。

  「殿下,司空朝固然需要你,但是血月更需要你。」

  聶青瀾猛地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心房,瞬間她就明白了李承毓帶她來這裡、說這番話的目的。

  他雖然沒有看到司空晨的信,但是肯定已猜出信中的意思。

  想必他是想勸阻自己,不要再和司空朝有更多的牽扯,畢竟她人在血月,就該身許血月了。

  忽然間,旁邊有個小女孩在哭喊,「娘,我餓!」

  她轉過頭,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滿臉的泥污和淚水,正拉著母親的衣角拚命哭喊。

  聶青瀾的眼中頓時被水霧充滿得幾乎看不清路,她一狠心,褪下手腕上的一個鐲子,走過去遞上,「拿去吧,用這個鐲子換點吃的。」

  那女孩兒的母親驚訝地看著她,像在仰望一個神人般,「小姐……夫人……」

  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她,「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收。」

  「難道你要眼見女兒被餓死嗎?」她鄭重地說:「不要推辭了。這個鐲子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對於你們,是可以救命的。」

  少婦還在猶豫,李承毓忽然走來,用手擋回聶青瀾的手,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少婦手中,柔聲說:「變賣鐲子還會惹來麻煩,不如銀子用來更方便一些。小心拿著,不要被旁人看到了。」

  少婦的雙眸中立刻滾落出成串的淚珠,不住地叩首謝恩。

  而李承毓則對聶青瀾小聲說:「將鐲子收起來吧,我知道它對你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那只鐲子,正是司空晨當初贈與她的那一雙其中的一隻。

  「若不是有特殊意義,你不會一直戴著它,從司空朝到血月,都不肯摘下。」

  他輕聲道:「想來送鐲子的人,也不願意看到你將他的心意這樣輕易丟捨。」

  聶青瀾的心尖抽搐了一下,咬著唇並未回答。

  「殿下,我們可以回去了。」他帶著她重新回到馬車。

  「這邊你要怎樣安置?」馬車雖然遠走,但是難民的面龐和慘狀還是縈繞在她的眼前。

  「今晚,我還要和幾位侯爺及那些皇親國戚談判,無論如何,要逼得他們掏些銀子出來。當務之急,是安撫住這些難民,其它的……可以從長計議。」

  聶青瀾透過車簾看到他略顯疲倦的神情,心頭一動,脫口而出,「今夜我陪你去談。」

  李承毓低頭對她一笑,「談可以,但記得不要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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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毓和諸位貴族議事的地方在丞相府,當眾人到齊的時候,人人都驚訝聶青瀾居然在場。

  「聶將軍就這麼著急想參與國事了嗎?」上官榮陰陽怪氣地取笑。

  聶青瀾一直在留意觀察眾人的表情,因為她總是懷疑當日指使燕兒給自己下毒的人就在其中。

  「你們請我回來,不就是為了血月的國事?」她不屑與上官榮計較。

  公冷安和端木虯兩個老侯爺顯然是兩條老狐狸,雖然人到了,但是並不急於發表意見,只讓上官榮去發牢騷。

  「要說今年的南方災情,我們當然是感同身受啦。我在南方還有千畝良田呢,洪水一來,全都完了,顆粒無收。我府中一干大小可也是要吃飯過日子的。」

  上官榮的話,很快得到了其它皇親國戚的呼應,「是啊,我的田莊近日已經收留了十餘名的難民在莊上幹活,還要我怎樣?我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現在說話的是先皇的外孫,吏部侍郎江淮。「難民的安撫,不該靠我們這些人,而是靠國家,現在既然丞相是一國之主,就該由丞相定奪。國庫中總不會一分銀子都沒有了吧?逢此國難,該開放國庫,賑災救急才是。丞相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坐著和我磨牙?」

  此時眼見眾人群起而攻之,李承毓只是靜默不語,聶青瀾忍不住開了口:「各位,國庫可不是僅僅為開倉濟民而設的。倘若邊關有戰事,國庫卻全為了難民掏空,軍隊糧餉靠什麼發放?」

第3章(2)  

  眾人沒想到她會插話,都將目光調轉過來。

  上官榮嘻嘻笑道:「邊關還會有什麼戰事?司空朝最能打的女將軍都快當我們的女皇了,還有誰敢和我們血月過不去?聶將軍這麼怕開國庫,難道是怕我們花光了您未來的銀子嗎?」

  「銀子,不是我的,是國家的,是百姓的。」聶青瀾一字一頓道,「眼下的血月,也是每一個血月人的。國難當前,血月人如果不連手自救,這個王朝的覆滅指日可待,到時候,我不知道你還有多少閒情逸致,和我在這裡磨牙?」

  她借用對方的話反將了他們一軍,氣得江淮蹦起來,用手一指,「現在這裡可還輪不到你說話!你能不能登基,我們還沒有點頭呢,你不要先把尾巴翹到天上去。」

  「能不能當女皇,我並不在意。如果血月就是我眼前看到的這個血月,每個官員都自私自利,猶如一盤散沙,我寧可袖手旁觀,不接這個爛攤子。」聶青瀾冷冷地丟下狠話,「你們以為我在這裡會比在司空朝舒服嗎?」

  「那你可以回去啊。」上官榮冷眼盯著她,又瞥了眼李承毓,「要請你來的人不是我們,若非先皇死得倉卒,我們也不會同意這個權宜之計。不過依我看,這個權宜之計根本荒唐透頂,幾時聽說主人死了,要請對頭來管家的?」

  「我可以走,但不是現在。」聶青瀾也直視著他,「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女皇之位,而是為了兩國的和平,百姓的安樂。我跋山涉水而來,未建寸尺之功就返回故土,司空朝的百姓只會認為是我聶青瀾無能,而不會相信是血月的臣子迂腐。當然,也許他們更願意聽到一個腐朽的血月即將跪倒在司空朝腳下的預言。」

  「真是放肆!」老侯爺端木虯勃然大怒,一拍木椅扶手,硬生生將黃花梨木的扶手拍斷,「聶青瀾,你我在戰場上也算是見過面,我敬你一介女流能有那樣的能耐,所以不和你計較,但我可不允許你隨意詆毀血月!」

  「侯爺。」聶青瀾轉身向端木虯微微一躬,「我也敬重侯爺的為人。七年前,我還少不經事,侯爺率領一萬人馬突襲我軍背部,致使多名將領戰死,士兵傷亡慘重。那一戰,侯爺威名遠播,即使是我爹,提起您,也要豎起大拇指,說您是血月第一猛士。」

  這一番讚美,讓端木虯的臉色微微好轉,重新坐了回去,暗暗打量她。

  她繼續道:「可是侯爺,治理國家憑借匹夫之勇是不夠的。今日我去看了京城近郊的難民,您可知道他們的慘狀?我相信再過些日子,他們倘若再沒有食物充飢,一定會發生暴動,到那時,你們再派兵鎮壓,也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了。」

  她奇怪李承毓為什麼一直不說話,悄悄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他,只見他嘴角泛起了笑意,彷彿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她定了定心神,沉聲又說:「我知道各位家大業大,各自有各自的麻煩,丞相今日請各位前來,也不是要大家傾囊而出,只是盡己所能而已。我聶青瀾從司空朝而來,輕車從簡,沒有太多的貴重物品,剛剛我已經和屬下都打了招呼,所有人身上的銀票,可以拿出的都已拿出,湊了湊,不足一萬兩。」

  上官榮聽到這裡,不禁哼了一聲,「這點小錢還敢拿出來炫耀。」

  聶青瀾充耳不聞,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雙玉鐲,舉在眾人面前,「這雙鐲子,是我朝陛下贈予我的,不知道價值幾何,有請丞相代勞,將這雙玉鐲變賣,不論能換得銀錢多少,都算是我對血月災民的一點心意。」

  她將那雙鐲子遞到李承毓面前,他遲疑了一下伸出雙手,她輕輕鬆開五指,清脆的噹啷一聲,一雙玉鐲就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血月的人都聽說過關於聶青瀾和司空晨之間互有私情的傳說,此時聶青瀾大大方方地拿出玉鐲,說出來歷,顯然也並不避諱這段感情。既然這鐲子的來歷如此特殊,她肯拿出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一時間,場中的眾人也沒了言語。

  李承毓握著那雙鐲子,目光湛然地望著眾人,「諸位,我們都是血月的臣民,堂堂男兒,頂天立地,難道還不如一名異國的女子嗎?」

  端木虯的臉色又是一變,倏然站起身,「罷了,回家之後我便叫家裡人收拾家當,有多少給你拿過來多少,總可以了吧?」

  他微笑回復,「不必如此艱難,侯爺若是肯幫我,能否將您在城郊的那片田莊先借我用?我用來安置難民,以防他們進城滋事。」

  「要用你就拿去,不需要再和我囉唆了。」端木虯一揮手,先走了。

  公冷安慢吞吞地說:「要我做些什麼?」

  李承毓道:「城中負責關防的部隊有八成是侯爺的人馬,承毓只想請侯爺幫忙加緊留意難民動向,若有尋釁滋事者,就地捉拿,但不要動武或鬧出人命,也好安撫他們的情緒。」

  「知道了。」他也走了。

  吏部尚書何維仁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笑道:「我們吏部只管貪官污吏,不管平頭百姓,要錢要糧是戶部的事,要兵要人是兵部的事,丞相大人好像都指派不到我頭上。」

  他依舊溫文地笑著,「是。所以要請大人盯緊那些官吏,日後當有賑災款項撥下時,難保沒有利慾熏心者想趁機發國難財。」

  何維仁的瞳仁迸出光芒,嘴角還掛著古怪的笑,「知道了,下官一定會盡好本分,不讓丞相大人操勞。」

  上官榮伸了個懶腰,「那我也可以走了吧?」

  「侯爺請留步。」李承毓轉向他,「侯爺,人人都知道老侯爺在世的時候最是慈悲為懷,每年適逢佳節,老侯爺都會在府門前捨粥,滿城的百姓無不奔走相告,感恩戴德。」

  他瞇起眼,「你的意思是……」

  「若侯爺能效仿先人義舉,老侯爺在天之靈,必然會覺得欣慰。」

  上官榮臉色泛著青白,「要我白白拿錢去給不相干的人花?」

  「侯爺若有為難,還有一事可以請侯爺去做。」

  「何事?」

  「西山山賊又在鬧事兒了,我這裡一時間派不出精兵良將,侯爺是否可以代我分憂?」

  他冷笑著,「不就是捨粥?好,你等著吧,本侯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此事事關難民,事關國家,還請侯爺盡力而為,我代本國上下的百姓先謝過侯爺了。」李承毓深深一鞠躬,上官榮連看都不看,甩袖就走。

  待所有人都走光,聶青瀾才輕歎道:「你這個「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的做人準則,何時可以改改?我真是看不慣,明明看不順眼的人,還要低眉逢迎……你何必讓自己這樣辛苦?」

  「等國事平定了,自然會改。」李承毓輕舒一口氣,「今夜多虧有你,他們見你這樣為血月著想,當然不好再置身事外,只是這鐲子……你真的要送出來?」他舉著那鐲子,「你現在收回去,旁人不會知道的。」

  她勾唇一笑,「都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送了,哪有收回來的道理?我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但是在你這裡前前後後送了三次東西,竟被連打回兩次,這第三次,不要再打回來了,否則我的面子也沒處放。」

  他淡然一笑,「你又豈是個講面子的人?你這份心,我代血月百姓謝了。但你這雙鐲子,意義重大,我還是替你收起來,日後時機合適,也許你還用得者。」

  「還有什麼時機?」聶青瀾故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凝在那雙鐲子上,只是輕輕垂下眼瞼,「人已不是那邊的人了,心也不必再掛念著,否則徒增牽絆。」

  李承毓凝視著她頗為黯然的面容,輕聲說:「有牽絆並不是什麼罪孽,若心無裡礙,就成了出家人了。難道你要出家嗎?」

  聶青瀾挑眉一笑,「來血月和出家,在我心中其實是同一種心境。」

  李承毓的眼神一震,近前兩步,柔聲道:「青瀾……你把自己逼得太苦了。」

  她悚然叫京,雖然曾親口說過在兩人獨處時,可以直接稱呼彼此的名字,但是卻沒想到他第一次這樣親暱地叫著她名字時,會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而他偶爾的一句話,總能不經意似的擊中她心底最想隱藏的柔軟之處。

  是不是她的戒備太鬆了?否則怎麼能隨意給他一個又一個交淺言深的機會?

  但當與李承毓四目相對的時候,在他眼中閃現的那抹幽光,似是對她的憐惜,又像是敬佩,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他當作自己要時刻警戒的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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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37:31

第4章(1)  

  經過李承毓的一番調度,京城周邊的難民算是暫時得到了安置,但是因為南方的水患牽連甚廣,目前還有大批的難民正向北方遷移。

  同時,據說西山的山賊活動頻繁,到處攪擾百姓不得安寧,官兵的圍剿不力已經激起民怨。

  聶青瀾這幾日天天都去丞相府已經成了習慣,雖然自知幫不上多少忙,但坐在李承毓身邊看他辦公,倒也覺得自己不是碌碌無為,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有一日,她見他實在忙得顧不上吃飯,便提議道:「若是實在調派不出人手,不如讓我去西山幫你剿匪吧。」

  「你?」李承毓訝異地看著她,搖搖頭,「絕對不行。你現在身份未定,師出無名,我總不能讓你貿然帶兵,落人口實。」

  「那戶部那邊還可以支撐多久?」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積極調撥各地的錢糧支持災區,但是因為國庫空虛,這些支持難免捉襟見肘。

  李承毓闔上面前的書函,輕歎道:「大約可以再維持六七日。」

  六七日?不過是轉瞬即到的日子,過了六七日之後該怎麼辦?聶青瀾沒有問,她知道他心中必然也焦躁不安,不好再用這個問題去煩他。

  這一日,楊帆興匆匆地跑來,大聲對她說:「將軍!陛下派人送東西來了!」

  「送東西?」她不解地看著楊帆。司空晨送的若是小對象,屬下不會這樣興奮地大聲宣揚。

  回頭去看,李承毓也正看著自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像

  她忙說:「我去看看。」一出了丞相府,她不禁呆住,只見綿延數十里的騾馬車隊幾乎把血月京城的狹窄街道堵得水洩不通,所有的騾馬背上,都駝運著大米白面等救災物資。

  「這……這是怎麼回事?」聶青瀾看到一名穿著司空朝官服的官員,正向自己走來。

  「聶將軍,陛下聽說血月遭逢天災,說兩國本是鄰邦,雖有舊仇,但此時也該伸手相助。陛下三日三夜不睡,自全國調撥了這些物資,日夜兼程趕送到這裡,現在請將軍點收。」說著,他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信上,依舊是那熟悉的字跡,看得聶青瀾心頭怦怦直跳。

  她心中明白,司空晨送物資是假,幫助自己在血月站穩腳跟是真。這一筆大禮送來,就算血月有千萬個不願意,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將東西往外推。收了禮,他們就是欠司空朝一個人情,對她聶青瀾也必然禮遇。

  司空晨的這番心思,可謂用心良苦。

  身側忽然響起李承毓清朗的聲音,「請轉告貴國陛下,就說血月丞相李承毓,代血月上下數十萬子民,多謝貴國的慷慨援手。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聶青瀾此刻心中的喜悅多過煩惱,眼見血月有這樣一筆物資援助,總是好事。

  她側身正想和李承毓說些什麼,卻見他的眉心輕蹙,沒有笑意。

  難道這物資的到來還不夠及時?抑或,他其實並不想接受司空朝的援手?

  但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視時已經收起那絲淡淡的不悅,轉而露出笑意,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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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聶青瀾陪著李承毓點數貨物,一直點到天空中月光被烏雲遮蔽住。

  她發現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摔倒,急忙扶了他一下,笑道:「我記得你是戎馬出身,怎麼身子好像很嬌弱?」

  他幾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垂著頭苦笑,「這幾日都沒有好好睡一覺,如今有了這些物資,血月還可以再維持一個月以上,我也可以鬆一口氣。殿下,今夜該我請你喝酒了。」

  「怎麼?你不是怕喝酒?」她笑著,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揚帆和鐵雄各自警戒地站在不遠處,院內也沒了別人。「這裡沒有外人,不要再一口一個「殿下」的叫我。我自小叫別人「殿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也會有人這樣叫我,聽來總覺得很可笑。」

  「司空晨是個好相處的人嗎?」他似是不經意地收回緊握住她的手,隨口問。

  但這名字觸及到了她的隱痛,她只是含糊地說:「還好,他對外人還是比較隨和。」

  「哦?那對自己人呢?」向來敏感的李承毓,像是沒有注意到她唇角的僵硬和話語裡的勉強,進一步再問。

  她只好硬著頭皮說:「對自己人,就要看遇到什麼事情了。若是事情重大,就是自己人他也不會賣面子。」

  「難道你也曾遭他喝斥?」

  她苦笑道:「當然,他是主,我是臣。」

  聞言,他的眸光跳躍,「就如現在的你我一樣。」

  聶青瀾搖搖頭,「我們不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你我都不會是君臣關係。」

  「這話讓我誠惶誠恐,不是君臣關係,那會是什麼?」

  「你像是我的良師,我但願可以做好你的益友。」

  她的話雖然好似玩笑,卻是無比真誠,讓李承毓怔了怔,忙道:「這我可不敢當,我能有什麼教你?」

  「你已經教了我許多。」聶青瀾微笑道,「你不必擔憂,怕我語帶譏諷。我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和好意。」

  「這麼說來,我更該敬你一杯酒了,以多謝你對我的這番評價。」李承毓揚聲吩咐,「鐵雄,把我珍藏的那壺酒拿來。」

  他向這邊看了一下,走開了。

  「鐵雄跟了你多久?」她望著鐵雄的背影問,「這人若在戰場上,肯定也是一員猛將,但是我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

  「你不會記得他的,他算是我的家奴,自小就保護我,戰場上也只是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沒有必要不會露面。」他又問:「是要在屋內喝,還是院子裡?」

  聶青瀾笑道:「你該知道我的習慣,我最喜歡月下飲酒,可是你前幾天不是還告誡過我,不要飲醉?」

  「有我陪著,你不會醉,因為我不會把你灌醉的。」他微微一笑,向四周張望了一遍。

  「找什麼?」她好奇地問。

  李承毓苦笑說:「天一黑,我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對了,桌子是在這邊。」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桌椅旁,挾著桌子坐下。

  聶青瀾看鐵雄帶來一個不起眼的酒壺,竟然是牛皮做的皮囊,這在血月和司空朝都極為罕見。

  「這是我家鄉的物件。」李承毓解釋,「當年我爹流浪到此地,與我娘結識,然後生下了我,因為我娘族人不容,所以我爹黯然離開,只留下這個酒壺,算是定情之物。」

  「原來人世間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啊。」聶青瀾主動撥開塞子,一股酒香撲鼻而出,讓她不禁讚歎,「哎呀,真是好酒!」

  鐵雄向來少言寡語,此時卻脫口說:「這酒,全血月只有這一壺,你不要一口氣都喝了。」

  她衝著鐵雄眨眼笑著,「好個忠心又揠門的護衛,既然是你主人請我喝酒,我就是都喝了,你敢把我怎樣?」

  「這酒醉人,只喝一杯就好了。」李承毓在旁勸道。

  聶青瀾卻像是被人用了激將法,更加不服,「怪了,你要請我喝酒,又只讓我喝一杯!真不知道你這個主人是大方還是小氣!」

  「鐵雄,你先出去吧。」他低聲吩咐。

  她也說道:「楊帆,你在院子外等我就好了,不要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睛,像防賊一樣地看著我。」

  「我們都有一個忠心盡責的屬下。」李承毓看著揚帆和鐵雄雙雙離開的背影,「或許他們有一天可以撇開各自立場,成為朋友,就像你我一樣。」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聶青瀾已經為自己倒一杯酒,捧在唇邊頗為珍惜地啜了口。酒香濃烈,光一口,流入喉中已是火燒般的感覺,讓她大呼過癮。

  「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他竟然真的只讓她喝一杯,接過酒壺就蓋上塞子,「因為在你心中,我們還不是朋友。」

  「你以為你能看透我的心?」她斜睨他一眼,「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自大,自以為能看透女人?」

  他淡然道:「司空晨是怎樣我不知道,但我承認,我還沒有把握看透你。」

  「幹麼總要提他?」聶青瀾的酒意上湧,一手拍在桌面上,難道沒有他做為話題就不能飲酒?難道今天的月亮不值得一觀?一定要提他來殺風景嗎?」

  李承毓微笑回她說:「此地並非大漠天涯,也並非高山流水,不說點眼前人,難道我們就這樣默默對飲?」

  「他怎麼能算得上是眼前人?眼前人應該只有你我才對。」

  她又喝了口酒,滿滿一杯已經去了一半。

  「他雖不在眼前,卻在你心中,這已是最近的距離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有些醉了,李承毓的聲音聽起來飄飄搖搖,似近似遠。她不由得伸出手掌在兩人之前晃了晃,笑道:「有趣,你這酒的酒性發作起來,比毒藥還厲害,你該不會在裡面下毒了吧?」

  他湊近到她臉前,那雙金瞳熠熠生輝,「也許我是下了藥,但不是毒藥,是春藥,你信不信?」

  她震了震,隨即笑著拍了拍他的臉,「不必騙我,你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你喜歡的女人,你不需要冒這樣的風險。像你這樣的男子,想要什麼樣的女子都可以弄到手。」

  「想要和擁有,還是有些差別的。」他倏然握住她的手腕,不知是她的手腕太熱,還是他的掌心太冷,兩個都因為這份肌膚之觸而輕顫了下。「青瀾,你醉了,我送你回宮去。」他的語調輕柔,像夢囈一樣。

  「醉了,醉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只恨自己不能醉得再深一些。」她站起身,拙出自己的桃花刀,竟然就在月下舞起刀法來。

  此時她衣袂飄飄,月光已經重新普照大地,將她映得通身如玉般皓潔,看得他眸光蕩漾。

  兩人一靜一動,這樣相對許久,她倏然丟開手,亂了刀法,嘻嘻笑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我早想效仿古人做一次,今夜終於做到了。」她的腳步虛浮,神智游離,幾乎自己絆倒自己。

  他雙臂一伸,將她身子扶在懷中,在她耳畔輕語,「青瀾,你真的醉了。」

  「醉了?好啊,人生難得幾回醉。如此良辰美景,有你這樣的知己相伴,我在明月下借醉意舞刀,也是人生快事。」她嘀嘀咕咕的,大部分都是在自言自語,終於眼皮越來越沉,開始陷入夢鄉。

  楊帆聽得院內半晌沒了動靜,伸頭一看,只見聶青瀾正倚靠著李承毓的肩膀,闔眸沉睡,而李承毓的手掌頗為尷尬地扶著她的肩膀和腰肢,似是不知道該放還是該抱。

  將軍在男人堆中打滾多年,很少會有這樣的放浪形骸,雖然他也覺得她靠著李丞相這個外人睡著是有些不妥,但倒也不會像看到一般女子與男人親密時覺得那樣離經叛道。

  他走上前,伸手道:「丞相,我送將軍回宮吧。」

  李承毓橡是被人從夢境中驚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熟睡中的聶青瀾,思忖片刻,「不,還是我親自送你們回宮吧,以免路上會有人對殿下不利。鐵雄,你在前面帶路。」

  鐵雄一聲不吭地走在前面,他輕手輕腳地將聶青瀾橫抱了起來,每一步都走得像春風一樣輕巧。

  楊帆在他後面走著,暗暗敬佩又暗暗心驚。能有這樣足音的人,應該也是輕功上的絕頂高手,可是之前,卻從沒見他展示過。若是雙方有一天撕破了臉,對陣一決,自己還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贏他。

  更何況,在李承毓身前,還有那個像鐵塔一般深不可測的鐵雄。

  將軍是懈怠了戒心,他可千萬不能懈怠,無論是李承毓還是上官榮,在他眼中都是一樣需要時刻提防的敵人。

第4章(2)

  有了司空晨這筆物資的幫助,李承毓終於施展手腳穩定了全國的大局。其後,他頒布法令,允許難民在北方較為躺僻的地方重新開山闢土,再建家園。大量的難民潮因為逐漸遷移向西北部地區,遠離了京城,緩和了京城內外的壓力。

  但是,他的心腹之患並沒有完全解除。

  因為西山山賊的情況已經是迫在眉睫,不剿不行了。

  聶青瀾依舊按日到丞相府來,她很好奇,李承毓每天都很忙碌,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是怎樣保持著充沛的體力去應付第二天的事情?

  後來她才發現,他每次見完人、說完話,總要闔眼小睡片刻,哪怕只是半盞茶的工夫,也要稍事休息。

  她從未見過如此勤政的人,司空晨雖然頗有手段,但是下面畢竟有一干臣子幫他辛苦,也不需要這樣起早起過。

  相比之下,李承毓的日子過得實在太苦,她甚至想,倘若他有資格繼承皇位的話,她寧可把皇位讓給他,因為她自己實在做不到他這樣彈精竭慮,鞠躬盡瘁。

  這天她來丞相府時,發現府中來了兩個客人,公冷安及端木虯。

  李承毓神情鄭重,語調誠懇地正在和公冷安商量著什麼,她便在院門口等候。

  不一會兒,上官榮也來了,他來得有些匆忙,連頭髮都沒有梳理好,衣服襟口都是亂的。

  他衝到門口時,忽然站住,回頭看她。「雖然是李承毓把你弄回來的,但你也該知道,他在朝中可沒有一言九鼎的位置,首先就得要過我們幾位侯爺這一關,我倒是給他出了個好主意,既可以擺平眾人的議論紛紛,又可以讓你順利登基,讓他遂了心願。你知道,這主意是什麼嗎?」

  聶青瀾靜靜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上官榮感覺到了她冷漠的敵意,雖然笑容有些尷尬,可還是得意地笑著,「我勸他早早給你定下一個血月國的皇夫,有了這樣的名分和關係,你也就算是我們血月人了,自然別人也不好再懷疑你會叛國逃跑,或是出賣血月。當然,這皇夫的人選可得千挑萬選,一是要身家清白,二是要對血月忠誠,最重要的,是不能和你一條心。」他最後的話,說得有點咬牙切齒,彷彿意有所指。

  她依舊不理他,獨自徘徊到院子的角落去了。

  他乾笑兩聲,推門進去。

  聶青瀾雖然故作平靜,但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皇夫?多陌生的字眼,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這一生,心中所想、所盼的,其實不過是做個平凡妻子。這個願望破滅後,她就再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嫁人,更遑論連要嫁的人都要被人安排指派。

  倘若李承毓真的要來和她談這件事,她該怎麼做?一口回絕?

  想到他這些日子來的疲憊之色,以及他對自己的那份誠懇和關切,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傷感。若非逼不得已,她想他絕不是那種會強迫為難別人的人,倘若他真的開口了,她確實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語來回絕他,才不至於傷人。

  彷彿過了好久,房門再度打開的時候,上官榮又是一馬當先地走出來,哈哈笑著,好似有什麼天大的開心事。

  端木虯往他肩膀一拍,「這下,可便宜了你這小子。」

  聶青瀾心頭一緊,向屋內看去。

  只見公冷安和李承毓還在小聲說話,李承毓似是在道謝,公冷安則皺著濃眉問他,「你當真想好了?這事可是費力不討好的,你若接下了這個差事,很有可能要斷送你的大好前程。」

  李承毓似是苦笑一記,「侯爺覺得我日後真的會有大好前程嗎?世事難測,走一步說一步吧,只望侯爺能幫我這一次。」

  「嗯。」公冷安沉悶地應了一聲,出門時又看了聶青瀾一眼。

  她心中焦慮,一步跨迸門內,揚聲問:「你和他們都說了什麼?」

  沒想到她在外面等著,李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下,「幾時來的?一直在門口等嗎?」

  聶青瀾盯緊他的眼,等著他和自己開口說皇夫的事,但他只是微微出神地望著面前一張很大的地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低頭看去,那張地圖的左上角赫然寫著——西山關防圖。

  她一怔,「你們在說西山剿匪的事情?」

  李承毓點點頭。「拖拖拉拉這麼久,總要做個決斷。」

  聶青瀾長吐一口氣,也替他高興,「公冷安同意撥人手給你了?」

  他點點頭,但隨即又搖搖頭,「他肯給我七千人馬去調配,已經算是難得。」

  「領軍的人已經選好了?」

  「嗯。」

  「誰?」

  李承毓瞠目吐出一字,「我。」

  聶青瀾以為自己聽錯,怔愣了半晌,立刻道:「說什麼玩笑?你去剿匪?這朝政誰來治理?」

  「朝政誰來都可以,有六部各司其職,並不難辦。三位侯爺坐鎮,也可保得一時無虞。」

  「荒唐!」她驟然怒得拍桌,「哪有堂堂一國丞相去剿匪,讓其它武將在後方保命的?你這個丞相是怎麼當的?當得這樣窩囊?!」

  他像是被她這句話刺到了,瞬間抬頭望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憂傷和疲倦讓她霎時後悔自己剛剛說的話。早知他是無可奈何了,何必還要這樣羞辱他?

  李承毓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讓她坐下,「青瀾,這裡面的道理你沒有想明白,我說給你聽。」

  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她的心頭就像是開出一朵暖暖的小花,再大的煩惱也只好暫時擱到一邊。

  見她肯坐下,他便認真地向她傾訴,「這些日子,你也該看出血月的情勢,我不再和你細說。西山的山賊是一定要剿滅的,眾人顧及自己的利益,誰也不願意去蹚這渾水,如果再不採取行動,民怨變成民變,那勢必比前次的災民還難以讓我應付。如今我年少做了丞相,朝中許多人不服我,我必須做一點事情堵住眾人的口,坐穩了丞相之位,好輔佐你登基,你明白嗎?」

  聶青瀾凝望著他,「難道就要犧牲你自己去換取這一切?」

  「我又不是要戰死西山,怎麼說得上是犧牲自己?」李承毓一笑。

  她眉心一聳,一手按住他的嘴,「戰前最忌諱說這種話,你難道不知道?」

  他的一雙眸從來像此刻這樣明亮,緩緩拉下她的手,「我沒有想這麼多。」

  沒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悄悄握在掌中,她探頭看著那份地圖,細細思忖,「西山地形多變,你準備怎樣用兵?」

  「西山山賊與朝廷周旋多年,我們大批人馬過去,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我決定將兵力分散成十隊,化妝成各種人士散落在山間角落,聽得號令再一起動手。」李承毓也起身,兩人的身體不經意地靠在了一起。

  聶青瀾一邊想,一邊出謀劃策,「你的計策有些危險,倘若山賊把你們分而殲之,怎麼辦?更何況這近萬人馬撒下去,怎麼可能不引人注意?依我看,還是要保留兩三千的人馬,做為先鋒,誘出山賊的兵馬……」

  兩個人細心佈署,詳細討論,一口氣就說了兩個多時辰,直說得她口乾舌燥。

  最後,她盯著地圖呼了口氣,「我看你還缺個先鋒,不如我來吧。」

  「不行。」一直對她意見言聽計從的李承毓卻斷然拒絕。「我以前就說過,現在讓你帶兵,師出無名。」

  「我跟著你,化名出征,不要引人注意不就可以了?」

  他卻態度堅決,「絕不可以。山賊雖然人數不多,但到底凶狠,我不能千辛萬苦地把你請來,卻又將你置於危險之地。」

  聶青瀾笑道:「你怕我危險?我在司空朝統領十萬大軍時,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

  李承毓深深望著她,一字一頓,「我不是司空晨,我不會讓你置於危險之地,此生我只有一件事可為你做,便是保護你的安危,不被任何人侵擾。

  他這句話,溫溫淺淺,並不是多麼驚天動地,但卻像是有千鈞力道一下子撞開了她的胸口。

  她在軍中,生死拚殺久已習慣,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和司空晨一起出征時,她覺得自己就該做先鋒,為他擋掉一切危險。她怎麼也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要將她拉在身後,一心一意保護她的安全。

  李承毓與她,不過是一個月的相交,他卻將她看得如此重要,只因為她將是未來的血月女皇嗎?還是……

  他的那雙金眸,總像是星光一般璀璨,這些日子看得習慣了,坐在他身邊,看著這雙眼,她都覺得心安。

  日後他去剿滅山賊,不管能不能平安回來,她都要有數十日見不到這雙眼了……沒來由的,她心底開始煩躁不安,很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去了。

  但是她也知道,他有千萬個必須去的理由,她沒有權力阻止。

  此時,她忽然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是個女皇,能夠頤指氣使地指派血月的臣子們去擔負他們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而不是將所有的責任都加諸在李承毓一個人身上。

  「血月太辜負你了!」良久,她輕輕歎道。

  李承毓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愣了愣,微微一笑,「但是血月為臣民們送來一個你,這便是我的幸福。」

  這話聽來似是有些曖昧,聶青瀾沒敢細想。與司空晨的情絲還未斬斷,她來到血月的任務也沒有達成,豈能讓自己渾渾噩噩地又陷入到另外一張溫柔大綱中?

  也許,一切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幾時走?」她問。

  「最遲……後天。」

  還剩不到兩天了。她低下頭,解下自己腰間的一柄佩劍。

  她隨身向來會帶兩件武器,一柄桃花刀,一柄明月劍。

  此刻,她將明月劍遞給李承毓,「這柄劍,是先父留贈,一直保我平安,現在借給你,也盼你能凱旋歸來。」

  他幽幽望著那柄劍,輕聲問:「倘若我日後不還這柄劍了,你會不會生氣?」

  她粲然一笑,「沒看出你是這麼貪財的人啊?好啊,你要是能平安歸來,這劍我就徹底送你了。」

  李承毓也隨著她笑了,將劍接過,淡淡道:「這不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了。」

  「之前幾次又不是送你的,不算。」她以為他指的是鐲子和桃花刀的事情。

  他小心地將劍抱在懷中,像抱著情人一般溫柔,然後靜靜地凝望著她,彷彿有難言的秘密被他深埋心底。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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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39:49

第5章(1)  

  李承毓出征那日,天空格外的陰霾,那是聶青瀾自到血月以來,遇到最糟糕的天氣,這讓她心中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她到宮門口去送他,只見他已經脫掉了平日裡的峨冠博帶,換上了緊身鎧甲,往常看上去極為溫文爾雅的髮髻,都被鐵製的盔帽遮蓋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冷峻威武,殺氣逼人,有如換了一個人,竟讓她看得都愣了。

  李承毓原本在隊伍的最前面,被鐵雄告知聶青瀾來了時,他一回頭,遠遠地從隊伍那端掉頭過來。微弱的陽光下,他鎧甲反射出的光芒映入她眼裡,將她眼瞳刺得生疼,彷彿要流出淚來。

  「有勞殿下親自為我軍送行。」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拱手跪倒。

  聶青瀾急忙伸手扶他,「丞相大人,我只望你能早日歸來。」

  他點點頭,起了身,從鐵雄手上接過一件東西,用布包好交到她手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微弱聲音說:「殿下,倘若我此行遭遇不測,請您帶著這件東西……回司空朝去吧。」

  她微怔。明明告誡他出征在即,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他為什麼還要說?他交給自己的這件東西又是什麼?

  大軍如遮天蔽日的烏雲一般,滾滾流向天際,李承毓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成了一個黑點,逐漸地看不到了。

  聶青瀾握著那個布包,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楊帆走來悄聲說:「將軍,陛下又送信來了。」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心思並不在司空晨的信上,全在這個小小的布包裡。

  快步回到自己的寢宮,司空晨的信就放在她手邊,她甩掌推開,搶先打開了布包。

  布包包得很緊,一層層,千裹萬裹,也不知道裹了多少層,終於打開之後她便呆住——竟是自己的那雙玉鐲。

  兜兜轉轉,幾次送出,到底李承毓還是把它留下了。

  為什麼?因為他知道這雙玉鐲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嗎?

  她的手指下意識摸著玉鐲的邊緣,那冰涼的觸感能有什麼感情?只攪得她心底一陣陣地抽痛。

  好一陣,她終於拆開司空晨的那封信,信上依舊是寥寥數句的關切之詞——

  近日安好?登基之事眉目如何?李承毓可有為難之處?皇親貴戚可有異心?前日送去錢糧之時,朕已備大禮為你打點三位侯爺,若李承毓不足信,或可試連手他人。緊要時,依前策,與邊關蘅老將軍聯絡。

  聶青瀾捏著這封信,嘴角泛起一個嘲諷的苦笑。司空晨果真是費盡心思要幫她在這裡登上皇位,她的久無動靜,大概讓他懷疑了李承毓的誠意,竟然要她轉而去聯繫那三位虎狼,讓她去與他們連手。

  在他心中,這一切的安排究竟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為了他奪取血月的江山?

  她一揮手,將那封信放在燭台上燒成灰燼,起身叫道:「楊帆,拿西山的地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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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後,接連數日,聶青瀾都密切關注李承毓的大軍動向,他每走一地,她就在地圖上畫下一個紅圈,以示進程。

  她不知道除了她之外,血月國中還有什麼人關注這次戰役的進程,於是暗中走訪六部。所謂「暗中」,自然就是深夜探訪,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結果她發現,六部中,吏部對李承毓的進展最不關心,這也難怪,吏部的人從上到下都和他不合拍。

  相比之下,戶部的周大人,刑部的吳大人,以及禮部的張大人,倒是對他的情況比較關注,但是又似乎都礙於三位侯爺,不敢有大動作。

  看來這一戰的關鍵,不僅在李承毓的戰果,還在三位侯爺的手中。

  既然司空晨曾經給三位侯爺送過大禮,她也有必要去走訪一下。

  三人中,她最不喜歡上官榮,對端木虯也沒什麼好感,而公冷安比起前兩人似乎還稍微好說話點,她決定從這人身上下手。

  初到公冷安的侯爺府,他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讓她足足等一個多時辰。

  楊帆都等得不耐煩了,怒道:「將軍何必為了李承毓的事情這樣費心?這公冷安明顯是給將軍臉色看,您不等又怎樣?」

  「稍安勿躁。」她背著手,「楊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還是這樣沉不住氣?先不管我們要不要幫李承毓,就算是為了司空朝,難道你都等不起這一點點時間嗎?」

  楊帆悶著頭,還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又等了好久,這府裡的管家才磨蹭地出來說道:「聶將軍,我家侯爺午覺剛睡醒,要您到內堂稍候。」

  「多謝。」她客氣地跟著管家走進內堂,吩咐楊帆在侯爺府門口等候。他不放心,還要說什麼,被她冷冷看了一眼,只得留下。

  公冷安姍姍來遲,還打著哈欠一邊用熱毛巾擦著手,見她一人在內堂等,身邊連個隨從都沒跟,便哼哼笑道:「聶將軍還真有膽量,孤身進我這侯爺府,不怕我一時發了狠,要和你算一算當年戰場之仇嗎?」

  「我今日來,是為了血月的事情,侯爺不會公報私仇的。」她篤定的說。

  公冷安面露動容,坐下來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和我能有什麼關於血月的公事談,你要明白,你可還不是我的主子,無權命令我任何事。」

  聶青瀾依然站著,顯得很是謙恭,「我知道自己的角色,我今日只是以後輩的身份,來向侯爺討教一些問題。」

  聽她這樣說,公冷安很受用,僵硬的嘴角若有似無的挑起一絲笑意。

  她趁勢道:「李丞相外出剿匪,他臨走前向我殷殷囑咐,若有疑難之事可以來問候爺,因為侯爺是他舉朝中少數幾個可以信得過的人,所以我如今也只有壯著膽子來煩擾侯爺了。」

  公冷安一聽,更是高興了,身子向後方椅背一倒,「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西山的這批山賊,應該不是存在一兩日了,為何一直剿滅不成?我知道侯爺和兵部關係匪淺,侯爺又是個正直忠勇的人,這其中定然不是兵部的責任,難道有什麼人在背後搗鬼?」

  公冷安像是訝異於她的這個問題,打量了她一會之後沉沉開口,「你倒是聰明。所謂官匪一家,常人說到山賊屢剿不絕,都會怪到兵部頭上。兵部裡有不少我的徒子徒孫也無端遭到一堆指責,人人都很鬱悶。其實,這與匪徒一家的「官」可不在兵部。」

  聶青瀾聽到了重點,雙眼一亮,「難道……會是在吏部?」

  他又一驚,「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想到這一點?」聶青瀾歪著頭一笑,「各部之中,最有外心的就是吏部,吏部也是與各地方大小官員聯繫最密切的,倘若要故意走漏個風聲消息,有的是管道方法去做。說不定,你們兵部的兵馬還沒到,消息已經遞過去了。」

  他沉默了,似是已經默認。

  聶青瀾再道:「既然侯爺知道這裡面的問題,有沒有和丞相提起過?」

  公冷安無聲地哼笑,「他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只是不好揭穿罷了。」

  想起李承毓以前的種種為難,她猜想,說不定當初指使宮女燕兒暗殺自己的幕後黑手,就是吏部那邊的人,所以他同樣是心知肚明,卻不好揭穿?

  「那,侯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

  「幫我看住吏部的人。這一回,不能再讓他們繼續和山賊互通有無,否則丞相若是敗了,對血月何曾有利?只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而侯爺,您難道會是仇者那邊的人嗎?」

  聶青瀾的話似是觸動到了公冷安,讓他揚起濃眉凝視著她,「你這樣一個異國女子,為什麼對我們血月的國事如此關切?也許你一輩子都當不成血月的女皇。」

  「我一直都說,其實我不在意這個女皇之位,倒是你們比我還要在意。自從我來到血月,李丞相對我頗為照顧,我從他身上看到一個真正忠君愛國的臣子應有的風範,我深感敬佩,實在不願意見到血月國少了這樣一位好丞相,所以我要盡力保住他。侯爺,您肯不肯幫我?」

  公冷安望著她,意有所動。還沒開口時,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來,衝口就說:「侯爺!兵部來了急報,昨夜丞相在西山出了險情,被山賊圍困在南山角一側,危在旦夕!」

  聶青瀾驚得雙目圓睜,顧不得規矩,搶在他之前一把接過了戰報。

  那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想要奪回,被公冷安伸手按住,喝道:「你先退下。」

  快速地將戰報看了一遍,她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昨天的戰事明明還是他佔優勢。」

  公冷安淡道:「你我從軍出身,都該知道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西山山賊最善夜戰,偏偏丞相的夜戰是個弱點。」

  「為何?」她飛速抬頭。

  他疑惑地看她,「你不知道?他的雙目有疾,一到夜晚就看不清道路。」

  「夜盲?」聶青瀾愣住。

  他點頭,「所以鐵雄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左右。」

  她只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艱難地問:「那……他為何要冒險出征?」

  公冷安笑了,「就像你說的,他是個難得的忠君愛國的臣子,既然別人指望不上,就只有指望自己了。以命搏命,原來在戰場上他也慣用這招,雖然凶險萬分,倒是也能出奇制勝。」

  聶青瀾急急地問:「那我們該怎麼辦?侯爺要發兵救他吧?」

  他慢條斯理地說:「不是我不想救他,在血月用兵可不容易,雖然大部分部隊是我的部下統領,但要動用超過一萬幾以上的人馬要皇上本人親自下旨。現在國中沒有女皇,援軍便不好過去。」

  她又急又怒,「那也不能眼見他身陷險境而置之不理吧?」

  見她情緒激動就要衝出去,他忽然心中一動,叫住了她。「眼下倒有一支人馬,人數不多,可以交給你管,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領兵?」

  「當然!」聶青瀾一口答應,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戰場上的事情她向來不願意假手於他人。若不是李承毓次次阻攔,她早就帶兵跟隨在他左右了。但是,會有什麼人馬甘心讓她統領呢?

  公冷安笑得古怪,「你去刑部大牢看看吧,你要的人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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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大牢會有她適合的人手?聶青瀾真是不解公冷安的話。

  不過,他也算足夠給她面子了,親自帶她來刑部。

  刑韶尚書吳大人,一見他們竟然連袂而來,也大惑不解。

  直到公冷安神秘兮兮地說:「麻煩吳大入打開一號地牢的牢門。」

  「一號?」吳大人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他,又瞥了眼聶青瀾,小聲道:「侯爺,那牢裡關的可是重犯……而且是先帝御旨判的刑,沒有新帝的旨意,怎麼能隨意打開牢門?」

  公冷安沉下臉來,「你應該也知道丞相大人在西山遇險的事情了吧?現在聶將軍願意去救人,但是卻沒有合適的部下,難道你要她孤身去西山嗎?老吳,你要是不想在日後落個助紂為虐、落井下石的臭名聲,不如現在睜一眼閉一眼算了。」

  吳大人無奈地看著兩人,歎道:「侯爺,你真是會給我找麻煩。這件事要我做了,就算不抄家砍頭,也要丟官罷職。」

  他呵呵笑道:「反正你當尚書十來年,快到解甲歸田的時候了,我幫你早點返鄉,含飴弄孫,你該謝謝我。」

  吳大人哭笑不得,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但最終還是帶著聶青瀾去了天牢。

  所謂一號地牢,聽來真是個神秘所在,否則不會讓公冷安看得這麼重,也不會讓吳大人這樣為難。裡面關的到底是什麼人?他,或他們,真的可以幫到她嗎?

  一步步走進潮濕昏暗的地牢深處,穿過長長的信道,信道兩側哼哼唧唧的各種罪犯,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說笑。忽然聽到有外人進來,許多犯人都撲到柵欄旁,伸著脖子看進來的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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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來的是個女人呢。」

  「好漂亮的女人啊!難道是官兒老爺們怕我們過得太寂寞,特意給我們送來的妞兒,讓我們也過過那銷魂的日子?」

  「別作夢了,也許是牢裡哪個有錢大爺包下的花娘,可沒有你的份兒。」

  「喂!美人兒!爺摸不到你,沖爺笑一個也好啊!」

  污言穢語在身邊飄來飄去,聶青瀾充耳不聞,只一心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最前面,牢房門口掛著一個牌子:一號。

  「就是這裡了。」牢頭朝裡面喊著,「喂!有沒死的,吭一聲!」

  聶青瀾瞇起眼,向漆黑的牢房中看去。裡面黑壓壓的,彷彿關了十幾個人,但是每個人都髒兮兮的,也看不清眉目。

  忽然間,牢中迸出滿是驚詫的喊聲,「將軍大人?您、您怎麼會到這裡來?」

  這聲音雖然消失久遠,聶青瀾卻一下子就辨識出了,不禁脫口響應,「郭將軍?是您嗎?」

  「是!是屬下!屬下僥倖不死,終於重新見到您了!」一個頭髮亂蓬蓬的人頭撲到柵欄邊,臉上滿是驚喜的淚水,同時向身後喊道:「喂!快起來!是將軍大人來救我們了!」

  忽然間,十幾個人高高低低的抓住欄杆,都拚命向外伸著手,呼喚著聶青瀾。

  她恍惚著以為自己不是身在血月的地牢中,而是在司空朝的前線大營內。

  因為這些人……都是她的舊部。

  說來真是神奇,前年司空朝和血月曾有一戰,因為策劃出了漏洞,司空朝雖然重創血月,打敗了上官榮的父親,但是不知從哪裡冒出的一支奇兵,不僅將上官榮父親救回,衝散了她的陣型,還使得她這邊折損了不少兵馬。一戰結束後,有近千兵馬被俘。

  事後,聶青瀾曾想用血月的戰俘交換自己人,但是遭到血月的拒絕。她早聽到傳聞,說血月不會留下戰俘的性命,都是一律殺掉,所以她一直以為這些部下必然遭遇了不測,甚至為他們立了衣冠塚,上報朝廷,為他們請封了忠勇之號。

  沒想到,時隔兩年,在異國他鄉,她竟然還能與舊部重逢!

  不只是地牢中的這十幾人,據公冷安後來告訴她,其實當日他們俘獲的司空朝將士有八百多人,除了最高統帥、將級、校尉等官職人員被關押在此之外,其它的士兵,都被分散到各支部隊中去做苦役。

  公冷安這一回,很是大方的要自己的屬下們把所有司空朝的士兵放出,於是在皇宮的門口,她驚喜萬分地看著眼前黑壓壓一片的司空朝將士。

  經過一番體息整頓之後,這些士兵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勃勃的戰鬥力,這幾年在血月所受的苦難成為他們的資本,讓他們更可以頑強地面對生死。

第5章(2)  

  聶青瀾慨歎道:「真不愧是我聶家軍的人。」

  「將軍,屬下不解,您怎麼找到我們,說服血月國放人的?」

  郭躍將軍最是激動,一直跟著她忙前忙後。

  聽到他的問題,她不禁有些為難,看了眼楊帆,「這件事,回頭讓楊副將告訴你。當務之急,我們現在要奔赴西山去打一仗,你們都還能戰嗎?」

  「能!」數百人喊得慷慨激昂。

  聶青瀾鄭重道:「我知道你們被血月俘虜關押了兩年多,心中都有不滿。我要坦白告訴大家,這一仗,我們其實是為血月而打,因為我們要去救血月的丞相李承毓,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聽她這些話,一干人都驚得目瞪口呆,有人甚至脫口而出,「為什麼?將軍!讓他們丞相死了最好!」

  「是非曲直,忠奸善惡,我現在不便和大家細細道來。你們若還尊我為帥,願意唯我馬首是瞻,就跟我一起出發。不願意的,便可以從這裡向東,返回家鄉。何去何從,任憑你們自己定奪。」

  場上一片死寂的沉默,聶青瀾沒有再多言,她叫楊帆牽過她的戰馬,翻身躍了上去,其餘跟隨她前來血月的幾十名扈從,也一同上了馬。

  「將軍!」郭躍忽然開口,「當日老將軍在世時,我等誓死效隨,老將軍去世後,我等也全力輔佐您。每次戰前,將軍與我們飲酒,都會說起八個字,「手足相親,生死與共」這八個字,我郭躍記在心中永不能忘,所以我才能苟延殘喘活到現在。如今既然將軍急需用人,我當義不容辭,誓死追隨!」說罷,他也跳上為他準備的馬。

  在他的帶動之下,那八百多名士兵都一言不發地列隊兩旁,做好了出征之姿。

  聶青瀾心潮澎湃,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只是眼眶一陣陣地發熱。但她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之際,她必須要盡快趕到西山,以解救被圍困的李承毓。

  於是她在馬背上高高揮舞著桃花刀,喝道:「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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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西山的地圖,聶青瀾日日在看,即使閉上眼睛都能把地圖上的每一條道路記得清楚明白。仰賴公冷安調停,幫她自戶部悄悄準備了足夠一千人兵馬用度二十餘天的糧草,兵安神速,她只用了三天就奔到距離西山幾十里外的扈縣。

  一打聽,李承毓的部隊之前曾經在這裡出現過,與山賊有過交鋒,並且的確曾經佔據了很大的優勢,直到後來部隊向西山腹地挺進的時候才遭遇險境,具體情況如何,外面的人也不清楚。

  她將人馬先駐紮在這裡,和幾員將領商量後面的進程。

  一路上,郭躍將軍已經從楊帆那裡聽到了關於聶青瀾來血月的目的,雖然聽來不可置信,像是個故事,但他還是接受了。

  在他心中,只要是效力聶青瀾,就不在乎是在血月還是司空朝。

  此際,他提出由自己做先鋒部隊,帶一小隊人馬悄悄潛入西山之內,打探一下情況。

  聶青瀾猶豫著,「西山這裡地形複雜,若沒有當地人帶路,我們肯定摸不到門路。附近有什麼老百姓,可以為我們帶路的嗎?」

  「老百姓都懼怕山賊,問及帶路這件事,全都推說不認得路。」楊帆已經去找過人了。

  「告訴他們,這是為了血月的李丞相,丞相若是在這裡遭遇不測,他們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她斬釘截鐵道,下令再去找人。

  好不容易一位婆婆被找來,她哆哆嗦嗦地看著這些官兵,「你們……你們怎麼好像不是血月的兵?」

  「我們是司空朝的兵馬,為了救李丞相而來。」聶青瀾和顏悅色地說。

  婆婆驚詫地睜大眼,「為了救丞相,你們司空朝都派人來了?」

  「是的,婆婆。因為李丞相是個好人,連司空朝也敬重他的為人,所以不願見他命喪山賦之手。但是這裡的山路我們並不熟悉,婆婆可不可以教我,如何能找到進山的快捷方式,還不被山賊發現?」

  婆婆握著她的手,細細摩挲著,「多好的姑娘,心地這樣良善,我們血月就沒有多少這樣的好官。李丞相是個好人,路過這裡時,看我們生活困苦,還要部隊留下了一部分的錢糧給我們。唉……我們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只是山賊太過凶狠,若是讓他知道我們有人為官兵帶路,日後必然會回來報復的。」

  「我絕不會給他們報復村民的機會。」她堅定地握住婆婆的手,「這一次若不能徹底剿滅山賊,我聶青瀾願死在西山!」

  「聶青瀾?」婆婆一驚,「你是……司空朝的那個青龍將軍?」

  「是。」她點頭。

  「以前……你總是和我們血月作戰,殺了不少血月人。」婆婆神情恍惚地似在回憶,「如今你竟拋棄舊仇來救我們丞相……我代血月的百姓謝謝你了。」說著,婆婆竟然老淚縱橫地跪下。

  聶青瀾急忙把她扶起來,婆婆擦了把眼淚,說道:「進山的路一共有四條,丞相人多,走了其中的三條。其實還有一條是秘密的小路,就是山賊都不知道。每年春夏雨季,山中會有一些草藥長成,百姓們就會順著山洞悄悄爬進山去,采一點就趕快回來。因為山洞狹小,每次只能允許一個人爬進去,不適合大隊人馬行走。前次丞相來,我們便沒有告訴他這條路。」

  她心神大震,連忙說:「請婆婆幫我指點這條山路的所在。」

  按照婆婆的指點,聶青瀾很快找到了那個山洞。

  正如婆婆所說,山洞非常狹窄,就連她,也只能低著身、雙膝跪倒在洞中爬行前進。

  楊帆見山洞這麼不好走,堅持要走在第一個,卻被聶青瀾攔住。她心中焦急如焚,越是耽擱一日,李承毓就越多一分危險,若不能第一時間看到他平安無事,她只怕要被自己的擔憂逼死了。

  山壁深厚,山洞狹長,曲曲彎彎,她直爬得自己的雙膝都開始火辣辣的疼,想是褲子都磨破了,膝蓋也流了血,但她顧不得這些,只一心一意地快速前進。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洞的盡頭,她用手推了推,擋在洞口的是一塊石板,石板並不大,因為長滿了青苔,覆著樹葉,所以從外面不易被人發現。

  她凝神運氣,將石板緩緩推開,外面的光線瞬間打入山洞之中。

  他們準備進山時,還是夕陽西下,如今居然已月挫當空,萬籟俱寂。

  「傳話下去,全體保持戒備,不要說話。」聶青瀾向後傳令。

  這次進山,她不能將所有人馬都帶來,除了將七百餘人另外佈署,她只帶了一百名精銳跟隨。

  命令被一個一個傳遞下去,她看了看左右沒有動靜,雙手撐住山壁,縱身跳了出來。

  雙腳踏在地上,踩得枝葉沙沙作響,聶青瀾屏住呼吸,一手抽出桃花刀,悄悄砍斷擋在眼前的枝葉荊棘,為屬下行辟著道路。。

  轉過一道山壁,她躡手躡腳地向旁邊移動身子,倏然間,她感覺到了一絲凌厲的殺氣從旁邊飄來,立刻全身繃緊。緊接著,一柬銀亮的寒光從左側如電般劃落!

  她本能地抬起桃花刀,向上一挑,架住了那道寒光。

  對方應變極快,一擊沒有得手,立刻抽劍反刺。

  就在這第二劍即將逼到眼前時,她忽然驚喜地低呼出聲,「承毓!」

  瞬間,劍光消散,明月下,暗影中,走出那個讓她心心唸唸惦記了數日的人。

  在他的手中緊握著的,正是聶青瀾借他的那柄明月劍,也正是因為這柄劍獨特的光華,才讓她在黑夜中認出了他。

  「青瀾,你……太冒險了!」他的臉上自然流露出同樣的驚喜,但隨即變成了憤怒,低聲喝斥,「誰准許你到這裡來的?我不是說過要你在皇宮等待,我已經告訴公冷侯爺,若是我不幸死了,他會派人護送你回國!」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從未見他對她這樣疾言厲色過,但是他斥責得越重,她心中越是開心,因為她終於可以確定他是平安無事的。「既然是朋友,就不能在朋友有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這邊我應付得來,你回去。」他命令道。

  「不。」她響應得一如他一般的堅決。「我既然來了,不幫你掃平賊寇,就絕對不會回去。這無關我能不能當上女皇,而是關係到你最關切的血月安危。你不要妄想說服我,因為你是不可能說服我的。」

  李承毓盯著她半晌,清晰地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堅定力量,終於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我拉你來血月,到底是對還是錯?」

  聶青瀾用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不是眼睛不好?怎麼還到這半山崖上?其它人馬呢?」

  「誰告訴你關於我眼睛的事情?」他皺緊眉,「公冷安?」

  「怪我以前太任性了,老拉若你月下喝酒。」她滿懷歉意,「以後不會了。」

  他卻展顏一笑,「不,能和你月下共飲是我的榮耀,我很願意。」他向身後一指,「鐵雄帶著一隊人馬在後面,其它的人己經分散在這山中的各個角落,否則怎麼會你一出現我就知道了?」

  「還有多少人?」聶青瀾問,「損失大嗎?」

  「損失?只是損失了幾車糧草,人員折損不過幾十人而已。」

  七千大軍相比幾十人的折損,的確不算大,聶青瀾在長呼一口氣後,又不禁大為不解,「那為何戰報上說你被困山中,身處險境?」

  「戰報?」李承毓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只怕是有人故意捏造。」

  「為何?」

  「我的糧草有失,若不能盡快結束戰鬥,在這裡耽擱久了,就會被逆轉形勢。顯然是有人知道我的情況,故意製造的謠言吧。朝中除了你,還有誰肯來救我?」

  見她沉默,李承毓便苦笑道:「果然是沒有別人了。你看,是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又是吏部?」聶青瀾義憤填膺。豈有這樣的事情!自己人在前方打仗,卻有人在後方扯後腿,盼著將士戰死?「待勝了這一仗,你必須解決那夥人了。」

  「我知道。」他扶著她的手腕,彼此攙扶著,「小心腳下的碎石,這裡的石頭不牢固,很容易滑倒。」

  「你準備幾時結束這場圍剿?」她除了自己小心提防腳下,還要留心保護他。

  尤其在聽說他有夜盲症之後,更是為他擔心。這茫茫黑夜之中,凶險無比,他要如何進退才能既保全自己又可以克敵制勝?

  「若不是遇到你,剛才進攻的號角就已經吹響了。」李承毓微微一笑,告知她一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今夜,就是決鬥之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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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42:25

第6章(1)  

  聶青瀾來到這裡,才知道她的到來是稍顯多餘了。

  七千兵馬,已經被李承毓巧妙地安置在西山的各個角落中,每一處人馬各有各的分工,行動隱秘,軍紀井然,讓她這個常常帶兵的人也不得不佩服。

  「這些人這麼聽你的話嗎?」她還有疑惑,按說只有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馬才會最聽話好用,而他手下的人,不過是公冷安臨時借給他用的。

  李承毓因為發現她的雙膝磨破出血,所以堅持幫她擦藥。此時他單膝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將止血的藥膏塗抹在她膝蓋上,清涼的感覺暫時止住了傷口的疼痛。而他手指的溫度觸摸過她肌膚時,頓時讓她的心頭像是被春風吹開了一片漣漪,必須很努力才能使自己靜下思緒。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些招數自然是要用的。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要許之以「利」。我已經暗中告訴他們,如果剿匪有功,山賊窩裡有多少金銀財寶,我都會轉請六部合議,分發給這些辛苦剿匪的弟兄,他們聽了自然高興,也會賣命做事。」

  聶青瀾好笑道:「這……只怕於法不合吧?」

  「不合也沒有辦法,這是現在最管用的招數。」

  「六部會同意嗎?」

  「除了吏都,應該無大礙。」

  「又是吏部!」她皺緊眉,「他們還真是你的心腹大患,你有應對之策了?」

  「剿滅山賊之後,辦法就有了。」他說得隱諱,但臉上沉靜自信的神情讓她相信他必然胸有成竹。

  子夜整,鐵雄忽然點燃了身邊的一簇篝火,夜晚風直,將火光送上夜空,濃煙瀰漫,方圓兩里之內都可以看得清楚。

  聶青瀾從半山腰的高度向下看,只見山壁之上,荊棘之間,竟不知何時已埋伏了許多的人馬,在煙火的召喚下,整齊地一起湧出,衝向前面不遠處的另一座山頭,而那座山頭上掛著一面大旗,還有一些房舍,顯然就是山賊的老巢。

  「要確保山賊一個都不會溜走,我聽說一直有人在暗中給山賊傳遞消息。」她還有顧慮。

  「山賊一共四百五十二人。」李承毓目光炯炯,望著對面的山頭,「昨日有十一人下山採買,還有二十三人在各處站崗,其餘盡數在那片房屋中。我事先安排了一些煙幕戰在山的外圍,他們以為官兵找不到進山的快捷方式,始終和我們游鬥於山外,怎麼也想不到我們已經悄悄潛入了他們的腹地之中。」

  「可是萬一有內奸……」

  「內奸一共七人,斬了三人,還有四人已被羈押,看守他們飛虎營是公冷安最驍勇的兵馬,而公冷安和吏部向來不和,絕對會在此時放水。」看似平平淡淡說出的每一個數字彷彿都烙印他的心上,讓他可以信手拈來。

  聶青瀾這才徹底明白,為什麼他對今夜這一戰如此自信!做為一軍統帥,事無鉅細,都應瞭若指掌,而他做到了!

  原本寂靜的山谷中忽然到處響起喊殺聲,這意味著兩軍人馬已開始近身肉搏。

  官軍人數佔優,山賊憑借地利天險,彼此拉鋸得非常厲害。

  她瞇眼細看,回頭對郭躍說:「郭將軍,你帶一隊人馬去對面山上,拔了他們的大旗,喊話說山賊頭目已經死了,趁他們軍心大亂的時候再放一把火。」

  他領命正要離去,李承毓補充一句,「那山賊的頭目叫呂鐘,他們都叫他「雙口大王」,你只要喊「雙口大王死了」,其它山賊就必信無疑。」

  聶青瀾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回以一笑,「但也沒有想到你這一計妙招。」

  她想著,問:「這算不算我們兩人第一次連手退敵?」

  「自然。」

  「但願有個好結果。」

  「會的。」

  兩人並肩佇立,靜靜地看著對面山上逐漸燃起的火光沖天,聽到亂烘烘的吵嚷,雖然黑夜中分不清哪些是血月的官兵,哪些是郭躍的人馬,又有哪些是山賊,但是他們彼此心中都明白,這一戰,戰局已不可逆轉,官軍必勝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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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將明時,此戰已全面結束,李承毓要求屬下清點俘獲的敵人人數,不論死活,一個都不能少。

  此時,聶青瀾和他不是站在半山腰上看戰局,而是在山賊原本的老巢內,被山賊們稱作「太平宮」的地方,喝著一壺茶,悠閒地聊著天。

  「山賊也真是有趣,這麼小小的一處院落,怎麼就敢叫「太平宮」?可惜啊,太平宮不太平。也不能保他們一世安寧。」她舉著茶杯笑道。

  李承毓本來要請她喝酒,被她婉拒。這個時候,他們更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不敢懈怠,所以就以茶代酒了。

  「山賊能有多大的眼界氣量?若不是有人背後撐腰,他們早就是刑部大牢裡的犯人了。」他此時的笑容,在輕鬆中帶點鄙夷。

  「對了,刑部大牢中怎麼關著這麼多的司空朝將領?我私自放他們出來,又要給你惹麻煩了吧?」

  「你是未來的女皇,既然你放了人,就放了吧。」李承毓忽然顯得前所未有的淡然,「戰後,全血月都會知道你的功勳。」

  「我有什麼功勳?說要來救你,其實也沒有幫上忙。」她苦笑著搖頭,「真是小題大做了,只怪我對你還不夠信任。」

  「怎麼會?你來了,我的心反倒靜了,否則這一戰不會贏得這樣漂亮。」李承毓衝著她晃晃杯子,「青瀾,我早說過,血月為臣民們送來一個你,這便是我的幸福。」

  聶青瀾很喜歡看他這樣得意張揚的笑容,這幾乎是以前難以在他臉上看到的。

  只是剿滅了幾個山賊,對他來說卻彷彿卸下了千斤巨石一般,看來他期待這樣的勝利,實在是期待太久了。

  過沒多久,李承毓手下的兵士前來回報,「丞相,抓獲山賊一十一人,屍體兩百五十九具。下山負責採買的那十一名山賊已被扣押在山下,還有一人在逃,正在全力緝拿。」

  「一個也不能放掉!」他沉聲道。

  聶青瀾傾身為他倒茶,卻發覺茶壺冷了,她起身要去找熱水,忽然覺得眼角有光亮閃動。她對這光芒異常敏感,反身喊了一聲,「小心埋伏!」說著已躍到了李承毓身前。

  他一驚,挺身而起,剛要按倒她,一支飛箭已呼嘯著射向她胸口。

  她一低身,也看不清到底有沒有中箭,倒是李承毓被激怒地喝道:「來人!」

  「不必麻煩。」聶青瀾咬著牙冷笑,反手一揮,那柄桃花刀就如流星般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不遠處的樹叢中立刻傳出一記悶哼。

  楊帆和鐵雄也在此時湧上前去,將那已經斷了氣的最後一名在逃山賊,幾乎是剁成了肉醬。

  「青瀾!」李承毓將她緊抱入懷,驚恐和緊張瀰漫在他的臉上,他顫抖地伸出手去摸她胸口的那支箭。

  她艱難地呼吸了幾口氣,小聲笑道:「還好沒扎到要害,多虧有這件東西護在心口上。」

  長箭被她猛地撥出,上面果然沒沾到什麼血漬,但他依舊心有餘悸地看著她,只見她從懷中緩緩掏出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對他來說異常的眼熟。

  那是一個布包。

  聶青瀾手一抖,布包展開,從裡面跌落出幾截已經碎裂的玉鐲殘片。

  原來那一箭,不偏不倚射到鐲子的一處,擊碎了玉鐲,卻護住了她的心。

  「我去找能工巧匠幫你重新修補好。」李承毓為她心疼,欲撿起那些碎片。

  但聶青瀾搖搖頭,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這是天意。」

  天意是在告訴她一個道理:她已經回不去司空朝了,就應該全心全意做個血月人。這雙玉鐲,和玉鐲背後代表的那個人與她再無關係,她也不應再去惦念。

  曾經,她以為人與鐲會是生死相連,但是……當她不再是青龍將軍的時候,這鐲子也不再具有當初贈與她珍藏時的那個意義了。

  「碎了的,就補不回來了。」她喃喃說著,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平靜,卻不知道為什麼有淚水拚命地湧向眼底。「我做人從來不喜歡後悔,但近日來我的心卻總像柔軟了許多,變得不像我了。它碎了也好,碎了,反而堅定了我的心。」

  李承毓擁著她,沒有鬆開手,靜靜地聽她這番傷感的言詞之後,他卻輕聲吟誦了一首詩,「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聶青瀾怔住,因為這詩中溫暖的含意,因為吟詩的人溫暖的聲音,因為此刻這溫暖的感覺,都是她過往不曾有過的。

  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還緊靠在對方懷中的這個姿勢是多麼不合適,楊帆和鐵雄就在身側不遠,若看到他們現在這個樣子,豈不是要猜忌他們的關係?

  她趕快掙扎著站起,李承毓還是不放心地扶著她,怕她因為那一箭傷到心脈。

  「叫軍醫來幫你診視一下吧。」他關切地說。

  「你看我其實已無大礙了。」聶青瀾笑笑,走到那山賊的屍體前。

  楊帆已經從山賊的脖子上抽下她的那柄桃花刀,遞還給她,刀刃上還殘存著一絲血痕。

  她苦笑道:「在司空朝時,我殺血月人,到了血月國,我還在殺血月人。我與血月似是有結不完的仇怨。」

  李承毓搖搖頭,「但這一次,你殺人卻是與血月締恩,所以不必掛懷。血月全國上下百姓若知道了,會無不感激你的,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用為了山賊而寢食難安了。」

  聶青瀾轉身,不再去看山賊的死相,她緩步走著,低聲問:「你殺過人嗎?」

  他就跟在她身邊,同樣輕聲回答,「戰場之上,誰不曾兩手血腥?」

  抬起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她慨歎道:「聽說一般人在初次殺人的時候都會矛盾、會痛苦,習慣了才沒有感覺。不過我第一次殺人時,倒不曾矛盾和害怕過,因為情勢所逼,不允許我去矛盾和害怕。你呢?」

  李承毓苦笑,「我不如你,我怕過,當那人在我眼前揮舞著刀撲過來時,我甚至想轉身逃跑。」

  她秋波流轉,衝著他頑皮地笑道:「原來你也會怕?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膽子奇大的人,否則也不會冒險拉我這個仇敵來幫你。」

  他幽幽地望著她,「拉你,是因為我信你。」

  「哦?你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李承毓悠然低語,「從……過往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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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青瀾覺得,李承毓身上還有很多謎是自己未解的,或者說,是他並沒有告訴她謎底。時至今日,他們其實依然沒有做到坦誠以待,她沒有說明自己來血月的目的,他也沒有告訴她,為什麼他要輔佐她做女皇?

  但她的秘密在他那邊,應該早不算是秘密,他肯定是能猜透的。

  而他的許多秘密,對於她來說是真的難解,而且時時都在。

  天亮時,她草草看了眼戰場,竟發現昨夜李承毓的兵馬佈局好像她的七星陣。

  只是,她的七星陣原是為了防守而創,但他將其稍作改動,成了進攻陣法,經過昨夜的實戰演練,可以看出頗為奏效。

  如此她更應心悸,因為這樣的修改,說明七星陣的優點和缺點已被對方掌握。

  倘若是在戰場上對決,李承毓要攻破這個陣法,幾乎是輕而易舉。

  她曾想問他,是如何掌握這個陣法的?但他藉故繞開了這個話題,很顯然,他並不想說。

  因此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說不出是因為曾經讓她驕傲自信的陣法被人破解而不開心,還是因為經此一戰之後,他和她依然做不到坦誠相待讓她傷心。

  「將軍,千萬別忘了,李丞相是血月國的丞相,而您是司空朝的將軍啊。」楊帆似也看出他們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忍不住提醒她。

  她知道楊帆話中的意思,是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和任務,不能忘本,可是她的心……怎麼好像越來越不堅定了?

  離開西山的時候,周邊城鎮的村民百姓得知山賊已經全被剷除,不論十里八鄉的道路如何,全都敲鑼打鼓地跑到官道兩旁,歡送李承毓的隊伍班師回朝。

  這樣的情景,聶青瀾在司空朝也曾經見過,但現在畢竟是第一次感受異國百姓的熱情。她自付自己與血月結仇多年,在百姓心中的她,絕對是人人得以誅之的仇人。前次燕兒下毒害她,已經讓她的心涼了一半,不敢設想自己在何時何日能得到血月百姓的喜歡。

  所以在班師返程時,她讓人找來一輛馬車,自己坐了進去,避免和百姓直接接觸。

  沒想到李承毓卻主動在百姓面前大聲提起她——

  「各位可知這一回是誰出奇兵打敗了山賊?是司空朝的青龍將軍聶青瀾。是她不辭辛苦,千里奔襲來幫我們,司空朝的新帝之前之所以會撥下重資來幫我國,也是聶將軍一手促成。聶將軍說,百姓是一國的根本,她願意畢生致力於幫助兩國的和平,不再以兵戈相向,願血月和司空朝世代睦鄰友好!」

  他的一番話,煽動得百姓們熱淚盈眶,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大家捐棄前嫌,紛紛向聶青瀾的馬車方向或拜倒或躬身,連聲喊著,「多謝聶將軍!」

  她只好走出馬車還禮,人群一下子湧上來,衝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給她引路的那位婆婆。

  婆婆激動的仰望著她,連連啜泣道:「好姑娘,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啊!」

  聶青瀾的眼眶熱了,這些純樸臉龐上流淌出的那份對安定生活的渴望,與司空朝的百姓一般無二。聽著耳畔那些滾燙暖人心窩的話語,面對著這些可愛的面容,她在心中暗暗自問:她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否真如李承毓所說,是為了兩國的和平?還是只為了司空晨一人吞併兩朝的私心?

  她抬起眼,遙遙望著遠處的李承毓,他正微笑地望著她。

  好個李承毓,你真是逼得我……無路可退了!

第6章(2)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一定要坦誠告訴我答案。」在回京的路上,聶青瀾終於主動向李承毓開了口。

  「你問吧,我知無不言。」他微笑望著她。

  但她知道,他並不是一切都會「知無不言」。

  「在你出征前,上官榮曾提醒我,如果想讓我當女皇,就要穩定朝野人心,而穩定他們人心的辦法,就是要我和親於朝中某位有聲望地位的人,是嗎?」

  他眉心一凝,「這是上官榮說的?他該不會是自不量力的以為自己是皇夫的唯一人選吧?」

  「這麼說來,確有其事?」聶青瀾盯著他,「或許你已經和他們達成了共識?決定好了要把我許給誰?」

  李承毓的眼中又浮上那淡淡的憂傷,「青瀾,你這樣說不僅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承認朝中是有一群人有這種荒唐的念頭,但你不是被人隨意拿來交易的禮物,我也絕不會允許他們有這種染指於你的企圖。」

  她沉默半晌,忽然問:「聯姻是不是強大我們力量的一條快捷方式?」

  「不要想,這個念頭在你心中一絲一毫都不要停留。」他急急地阻止,「你不該是個委屈自己而求全的人。」

  聶青瀾一笑,「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而勉強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麼。人生在世,有幾個人是不曾勉強過自己的?」

  李承毓望著她,緩緩問:「是為了他嗎?」

  「誰?」她有一瞬間不解,旋即便明白了,「你說司空晨?不,不能算是為了他。」她苦笑著,「應該算是為你。今天你那一番慷慨陳詞,把我架在了高台上,再沒有我可以藏起來逃跑的機會,我能怎樣?這次我們回京城,勢必還會有些風波在後面等著你我,如果我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丈夫,可以幫你剷除異己,或者是削弱什麼人的力量,那麼……」

  「不准!」他的臉色寒如冰霜,「若是上官榮現在又在我面前說這些話,我也許會暗中給他一劍,但只恨現在和我說這些混帳話的人是你,我拿你無可奈何。青瀾,你要是真的選擇這樣做,才是真的辜負我。」

  他偏過頭,竟然不再理她,緊閉的唇角和僵硬的臉部線條,都昭示著他此時此刻極度的不悅。

  「那麼,我們換個話題好了……」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能不能告訴我,郭將軍他們怎麼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要我到血月來救他們出獄,別說他們覺得驚喜,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先皇難道不想殺他們嗎?」

  「想過,但是終究沒有做。」他總算是側轉了身子,重新面向她,「這近千人的司空兵馬,對血月來說是非常不安定的禍患,所以當初捕獲他們時,就有人提議要將他們全部斬首或活埋。」

  「那為何沒有這樣做呢?」

  「因為退位很久的太上皇忽然病逝,按照血月的規矩,不僅一切與享樂有關的事情要停止,連殺人都列為禁止。國喪一年後,這些人和這件事就被大家忘記。」

  「這麼說來,也算是他們命大了。」聶青瀾一歎,「我想回去之後安排他們回國,你那邊會不會為難?」

  「我說過,既然人是你放的,放了也就放了。他們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我會讓人幫他們辦理通關的文牒。」

  聶青瀾將雙腿繃直,張開雙臂長長一展,「唉,真喜歡這樣的陽光,暖暖的,懶懶的,可以不用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

  「我以為你喜歡月光。」他望著她略顯孩子氣的嬌憨面容,也不禁笑了。

  「月光可以讓我保持清醒的頭腦,陽光卻使我懶惰。我不敢懶惰,所以很少能像現在這樣貪婪地曬太陽。」

  「懶惰,是每一個女人都該有的權利。」李承毓淡道:「只要有一個寵你的男人,你便可以一直懶惰下去。這不是罪過,而是幸福,但是……你的那個男人有沒有寵過你?大概是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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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青瀾知道李承毓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他說的話每每都一針見血,但他很少會刺痛到她,所以在他面前,她雖然偶爾也會有被戳穿心事的感覺,但更多的時候卻好像是在被人溫柔地療傷。

  只是這一次,當他問她有沒有被那個男人寵過時,她覺得自己的心頭,像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雖然是女人,但她從未奢望過被什麼人寵溺,為心愛的人流血流汗乃至流淚,都是應當的。這便是她根深柢固的想法。

  難道她的想法,竟然是錯的嗎?

  回京的路並不算漫長,關於這個話題李承毓後來再也沒有提及。也許他也察覺到了她對「情」字的敏感和躲避,所以一直只是淡淡地找其它話題來談。

  快到京城的時候,他來找她,說:「你和你的人馬先從幾個城門分散入城,不要太引人注意。」

  「怎麼?」她不解。「我出來的事情,公冷侯爺和幾部的尚書都是知道的。」

  李承毓解釋,「上官榮和何維仁他們必然要搞出一些事端來,有你在,我不好和他們說話。你先走,我也可以騰出一些手腳。」

  聶青瀾明白了,囑咐說:「你要小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不會把我怎樣。現在只會更惱恨我而已。」他笑道。

  照著他的安排,她讓自己的手下穿上便服,分別從六個城門分散進入,而她自己就坐在馬車上,從東城門進城。

  快到城門口時,楊帆忽然在車外急急稟告,「將軍,果然有名堂!」

  她掀開車簾一角,只見道路兩旁站著許多的士兵百姓,上官榮和何維仁騎在高頭大馬上,向遠處遙遙張望,像是在迎候李承毓的到來。

  「真是虛偽。」聶青瀾不屑再看一眼,放下車簾下令,「盡快離開這裡。」

  東城門的守衛士兵本想檢查馬車,看到楊帆出示的腰牌便笑著說:「原來是侯爺家的人,快請自便吧。」

  出城前,公冷安給了聶青瀾一副腰牌,讓她免於接受城防檢查,看來這腰牌真是有用!若是守城的士兵知道她是誰,在這裡喊起來,少不了又要被那些討厭的人糾纏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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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宮,換好衣服,聶青瀾便問:「李丞相回來了嗎?」

  「丞相在城外的十里亭,幾位侯爺和朝中大臣為丞相慶功擺酒,接風洗塵。」

  宮中的司禮太監回答。

  看來李承毓必是知道她厭惡這些虛假的客套,所以才把她先遣了回來。

  她便坐在宮內等,等了許久,也不見他進宮。她心中有些不安,總怕上官榮那些人會對他不利。

  在宮中徘徊了一陣後,她揚聲叫道:「楊帆,準備好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這話是暗語,楊帆自然明白,這是聶青瀾要他和她去夜探某地。

  換了夜行服,她悄無聲息地帶著他從高高的宮牆上一躍而過。李承毓的丞相府在京城南邊,她以前來的次數多了,早已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那裡。

  丞相府門前顯得很熱鬧,有不少車馬在那裡等候,聽到門房的人在議論,「這回咱們丞相可真是揚眉吐氣,看那一干老臣還有幾個不心服口服?」

  聶青瀾知道,李承毓已經回來了。

  「將軍,是明入還是暗入?」楊帆悄聲問。

  她看了看府內的燈火通明,思忖片刻,「暗!」丞相府內當然熱鬧,文武百官都在今夜湧到這裡,也不知道編了多久的恭維奉承,此刻都一古腦地倒向李承毓,但他卻顯得極為平靜,只是坐在庭院中間,望著頭上如銀盤般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官榮舉著酒杯,晃晃悠悠地笑著走來,「丞相今天在十里亭沒和我對飲,今晚可要干了我這杯酒吧?」

  李承毓看了他一眼,「還沒有進宮去見殿下,不便沾染一身酒氣,侯爺的好意還是改日再領教吧。」

  「客氣什麼?今日見,明日見,還不都是見?再說,你們這一路並肩相伴,還沒有看厭?何必急在這一時一刻?」上官榮的話意極為露骨,此話一出,滿園的熱熱鬧鬧先沉默了一半,眾人似乎都在屏息凝氣,等著聽李承毓的回話。

  他依舊淡淡道:「殿下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錯誤的戰報,千里奔襲去救我,你們身為朝中重臣,怎麼也不知道攔一攔?倒讓我又費了一番手腳,還要兼顧殿下的安全,差點敗了這一仗。」

  「是殿下堅決要去救你,我們誰也攔不住。」何維仁也開了口,「再說,她是被你請回來做我們主子的,哪有下人去說主子的不對?我們也只好由著她去任性了。」

  「主有錯,臣不舉,就是臣子的錯,這點道理何大人不知道嗎?」李承毓的口氣冷厲了起來。

  何維仁覺得臉上掛不住,繃著臉說:「但她到底還不是我們的真主子,她的死活可是與我們無關。」

  「那本相的死活,與何大人有關嗎?」他直盯著他,「此次與山賊交戰,我捉了幾名奸細,很奇怪,他們都供說是拿了某人的好處才大著膽子去幹那官匪勾結、私下傳遞消息的醜陋勾當。何大人可知道,那個「某人」是誰?」

  他冷哼道:「刁滑之徒要攀扯誰,我怎麼知道?」

  李承毓忽然從身邊的一個盒子裡甩出一迭信函,「這每封信上雖然都沒落款,但是信箋騙不了人,都是京城沁書房出的雲台紙。這紙造價極高,城內會用的人極少,聽說,何大人就是這少數偏愛此紙的客人之一。」

  他拍案而起,「你這話什麼意思?全國上下用過這種紙的人,沒有一千八百,也有一百八十,難道這件事就和我有關?」

  「只憑一張紙,自然算不得什麼。這奸細中,還有一人名叫薛正,此人極愛嫖賭,揮霍無度,但他一個三等小兵,每月餉銀不過二兩,哪有這樣的閒錢?我命人細細拷問之下,才知道他有一個有錢的朋友時常接濟他。而這朋友,就是何府內的管家何七。」

  何維仁再度冷笑,「那又如何?說不定何七與他交情深厚,願意資助,更與我無關了。」

  「何七是當年科舉中榜的秀才,寧州青宿縣人。這薛正大字不識一個永州安利縣人,兩邊相隔千山萬水,既不是同鄉,也不是同窗,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怎麼會有這樣篤厚的交情?」李承毓一揚手腕,「帶人上來!」

  眾人偏頭看去,此時被帶上來一名山賊,跪倒在他的跟前,連聲說:「請丞相饒命!請丞相饒命!」

  「你說實話,我就饒你一命。」李承毓開口,「以前官兵去圍剿,為何你們總能全身而退?」

  那山賊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家雙口大王事先打點好了方圓百里的村縣官長,還遞了重金給京裡的大官,所以只要官兵一來,我們頭一天就會知道消息,全都撤散到各地小村中,扮成農人,讓官兵無法辨出,等官兵走了,我們再回山頭。」

  李承毓追問:「那京中的大官是誰,你可知道?」

  「不知道……只是有一次雙口大王喝醉了,洋洋得意地說,也許哪一天他也能弄個官做做,我們問他為何?他說京中的大官專管給人安排職位,只要打點好了,就可以青雲直上,連科舉都不用考,從此黑道變白道,安安生生地去賺雪花銀。」

  這話已經是再明白不過地直指何維仁了。

  他的臉龐漲得通紅,尖叫道:「真是一派胡言!大膽山賊,不但心黑手辣,還如此狡詐奸猾!是誰許你這樣誣賴朝廷命官的?真是不要命了!」

  「你才是不要命了!」李承毓高高在上,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地壓住了他的鬼叫,「先皇許你以重任,朝廷許你以功名,沒想到你利慾熏心,置百姓和官兵將士的安危於不顧,做出這等下作卑鄙的勾當,還敢在這裡大呼小叫?來人!把他的官帽官衣都扒了,打入刑部大牢,稍後會同其它五部一同審問!」

  何維仁被人兩三下就拔掉了帽子和官衣,氣得他破口大罵,「李承毓!你以為你有個特殊身份別人就要看你的臉色嗎?你才不算個東西……」

  鐵雄冷著臉走過來,一手托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抬一放,就將他的下巴活生生卸下,讓他再也說不出話栗。

  場上頓時沒有了剛才的喧嘩,安靜得連風吹落葉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誰也沒想到,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李承毓,翻起臉來竟是如此的可怕,彈指之間就將在朝中盤根錯節近十年的大奸臣何維仁當場拿下。

  「不忠於血月之人,便是這樣的下場。」他如冰似石地吐出這句話,震得場中眾人的心口都冷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9-12 11:43:40

第7章(1)  

  彷彿又過了很久,上官榮才幹笑著呵呵兩聲,「這些日子以來太忙,倒忘了問丞相,之前您說血月女皇歷代身上都該有個憑證,現在聶青瀾人也來了,那憑證驗了沒有?是什麼?」

  「尚未驗證。」

  李承毓的回答引得他哈哈大笑,「原來我們把一個身份來歷還不明的人,擺在皇宮裡耀武揚威了那麼久?不對啊,你和她出雙入對了一個多月,難道還沒有看到她身上的記號?」

  「侯爺,請注意您的言行,您好歹也是血月的貴族,說話要注意分寸體統。」

  他的金眸一凜,寒光四射。

  上官榮打了個酒嗝,「呃……怎麼?剛拿下何維仁,現在又要衝著我開刀了?我可是先皇御封的侯爺,又沒有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你憑什麼教訓我?」

  「您的侯爺之位不是憑著軍功在刀槍箭雨裡搏命搏出來的,而是靠著老侯爺的爵位、女皇的體恤所世襲得來的,雖然現在無大過,但也不表示您可以如此囂張狂妄。」李承毓幽冷地盯著他。

  他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一下子跳了起來,「丞相大人,我叫你一聲丞相大人是給你面子,你可不要一朝權勢在手,便看低了天下人。我看你是怕我說中了你的心頭事吧?」

  「我有什麼心頭事?侯爺不妨請講。」李承毓坦坦蕩蕩地看著他。

  上官榮獰笑一聲,「前次說到為這個聶青瀾擇定皇夫的事情,明明大家都認可,就你推三阻四不答應,是不是怕我們攪了你的好事?或者這個女皇是你選定,這個皇夫你也覺得該由你當?」

  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承毓身上,想看他會不會當場震怒。但他眉心緊蹙了片刻後,卻緩緩舒展開來,在唇角浮出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這微笑太過古怪,不知是對上官榮的鄙夷,還是內心裡的狡點算計在趁勢湧起?

  旁人都看不懂他這笑容的意思,上官榮更是莫名其妙地盯著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句是該罵得再有力些,還是繞開這個話題?

  此時端木虯在他旁邊拽了他一把,小聲說:「別激怒他,否則對你沒有半點好處。」

  上官榮回頭看了他一眼,悻悻地哼了一聲,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見他偃旗息鼓了,李承毓才緩緩道:「多謝諸位今日辛苦為我接風,我也累了,一會兒還要入宮問候殿下,各位若是沒事,就早早回去休息吧。何維仁之罪,我一定會認真審理,不相干的人,我一個也不會冤枉,請諸位放心。」

  眾人今夜看足了大戲,有的人是何維仁那邊的,不免心中惶惶不安;有的人早就看不慣吏部一徑的作威作福,今日看李丞相扳倒了何維仁,心中大呼過癮。

  於是百官們各懷心事,打著哈哈,挨挨擠擠地一個個離開了。

  李承毓特意走到公冷安身邊,拱手致意,「多謝候爺這次幫我。」

  他瞥他一眼,「好說。」

  親自將公冷安送出府門後,轉回身,冷冷清清的內院終於讓他長吁一口氣,自嘲地笑,「多好的月光,倒讓他們攪得這樣不安寧。」

  「丞相……」向來少話的鐵雄忽然若有所思地開口,「剛才上官榮說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嗯?」李承毓瞇著眼看他。

  「若是丞相娶了聶青瀾,也沒有壞處。」鐵雄簡單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臉色微變,低頭苦笑道:「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她心中無我,我又怎麼能強人所難?」

  她心中無我,我又怎麼能強人所難?

  聶青瀾回到宮中時,胸中依然為了李承毓的這句話而狂跳不止。

  這句話說來如此簡練,背後的意思卻是如此的深邃苦澀。

  她在惆帳什麼?惆帳自己和他都將一份真情錯放了位置嗎?

  「殿下,丞相來了,在宮門外等候覲見。」司禮太監在宮門外傳話。

  她只手按住胸口的躁動,用自己也沒想到的語氣脫口回絕,「就說我睡了……明日再說吧。」

  她怕什麼?怕自己見到他時,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雙笑吟吟的溫柔眸子?怕再被他看穿了心事?

  不管怎樣,她今夜不敢見他,不想見他,不知該如何見他。

  這一夜,是她來血月之後睡得最輾轉反側的一夜,亂麻一樣的心思,理了一夜依然沒有理出頭緒。

  次日,李承毓再度入宮覲見,聶青瀾沒了回絕的理由,只好見他。

  他顯得很平靜,微笑望著她,「昨夜是不是累了?你向來不會那麼早睡。」

  「是啊,山賊的事情了結,我心中也放鬆了許多。聽說……何維仁你也抓起來了?」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向。

  「昨夜的事情,你這麼快就知道了?」他的瞳眸幽亮。

  她一驚,怕他知道自己昨夜夜探丞相府的事情,忙笑道:「是啊,何維仁這個大奸臣一倒,消息早就傳遍了,一早就有人說起。」

  「以前皇帝寵他,無人敢辦他,這次山賊那邊終於抓到他一些證據,我才敢下手。現在我也不瞞你了,其實燕兒給你下毒的事情,便是他在背後指使,因為燕兒入宮前,曾經在他府中做事,不過要徹底定他的罪,還要費些工夫。」

  「嗯。」她微微點頭,「總之又要辛苦你了。」

  「應當的。」李承毓猶豫了一下,「有件事,今天早上禮部剛剛來報,說司空晨送來國書,希望兩國能就涇川之事會談。司空朝那邊他會親自出馬,血月這邊自然我會去,但他特別提及,希望你也能去。」

  聶青瀾一怔,「涇川?」

  她當然知道涇川。那裡原本是一片不算大的平原地帶,因為過去向來荒涼,少有人煙,所以也沒人留意那裡。沒想到後來血月有一批人民搬遷到那邊,幾十年生息繁衍,漸漸地也讓那裡興旺起來,佔據的土地面積越來越大,逐漸侵佔到司空朝的國土。

  司空晨曾經想用武力將土地搶佔回來,趕走那些佔據涇川的血月人,但一直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了下來。現在,他是下定決心要解決這樁國境糾紛之事了嗎?

  要她也去……是希望她以什麼樣的身份前去呢?司空晨要談的,真的只是涇川之事嗎?她知道自然不是,司空晨其實是想見她一面,關於血月,關於來來,他野心勃勃,豪情萬丈,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心情,與當日在司空朝時已經大不相同了。

  李承毓望著她的臉,輕聲問:「你要去嗎?」

  「去。」她咬咬牙,「何日動身?」

  「我意擬在七日後,就在兩國交界的霍山,那裡有一處比較大的驛站,提前讓人打掃佈置一下便可以用了。」

  「好!」聶青瀾微微點頭。她該去見司空晨一面了,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君主,是不是那個讓她糾結了十餘年的男人,她都要去見他一面,因為她有許多話要說給他聽,這些話是沒辦法在平日的書信中一吐為快的。

  見她答應得如此痛快,李承毓的神情略微黯然了些,但隨即又淡笑道:「霍山那裡比較冷,你多帶些防寒的衣服,不用太多人跟去,叫楊帆挑選十幾名精銳就好。」

  「我知道,這種事情我不便興師動眾。」聶青瀾知道他是不想她太招搖。

  「你那些舊部歸國的事情,我已經和兵部、刑部、禮部都打了招呼,他們若有人要走,要先去刑部領取一張簽發的特赦令,再去禮部拿通關文牒。倘若有人為難,可叫兵部護送。」

  「多謝你想得這麼周到。」她每從眼睫下偷偷打量他一眼,就想起昨夜的他,和他對鐵雄說的那些話。這些事情就像撲火的飛蛾,一層層拚命地往她心口上撞,趕也趕不走,揮也揮不去。

  也許該讓一切沉澱下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什麼都不知道,事情就會消失於無形。

  但從眼前消失的,是否能從心底一併消失,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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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山是司空朝和血月經貿往來最頻繁的一處要塞。

  聶青瀾跟隨李承毓來到霍山時,正逢霍山一年一度的趕集日,兩國百餘商家都集中在附近,各種最上乘的貨品全都拿出來交易,光只在路上邊走邊看,就覺得好不熱鬧。

  「我竟然不知道霍山這麼熱鬧!」聶青瀾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感慨。

  李承毓笑道:「那是因為前些年兩國戰亂太多,商貿往來多有限制,這裡其實是最大的黑市,而且多是晚上交易,白天根本看不到這種景象。」

  「果然要先「安居」才能「樂業」。」她發自肺腑地由衷感歎。

  他順勢附和,「所以對於百姓來說,安樂祥和是最重要的。」

  他們到達驛站的時候,司空晨還沒有到。此地的驛站歸屬於血月,李承毓見驛站的官吏要讓他們住進東廂房,立刻阻止。

  「東面房算是正房,應當給貴客居住,我們還是住西廂房吧。」

  於是所有跟隨他而來的官吏兵卒,都住到了西邊。

  「按行程推斷,他們還有半日就到了,殿下要休息一下,或是出去走走轉轉?」李承毓問道。

  「不了。」聶青瀾的心中很是緊張。還有半日就要見到司空晨了,自己卻不知道第一句該和他說什麼?若是他問起她這一個多月來在血月的進展,她該怎麼回答?說她幫著李承毓殺了一批山賊,這是她唯一的功勞?

  楊帆見李承毓走了,小聲對她說:「將軍,外面的廣德茶樓,有人等您。」

  她狐疑地看著他,「什麼人?」

  「對方不給透露,只說將軍去了就知道了。」楊帆笑得神秘又得意。

  聶青瀾出了驛站,驛站的站長忙問道:「您要出門?」

  「去外面走走。」她不想讓李承毓知道,便說:「我去一下就回來,不必告訴丞相大人了。」

  「您要去哪裡,要不要派個人送您過去?」

  「不必,我只是隨便轉轉。」

  她帶著楊帆離開驛站,一路打聽找到了三條街外的廣德茶樓,茶樓不算大,只有兩層樓高,在繁華的霍山一帶只能算是個中等鋪面。

  走進去之後,楊帆正和掌櫃的低聲說話,然後掌櫃笑瞇瞇地一伸手,「客人在雅間等您,上樓右手邊第二間就是了。」

  「將軍,我就不陪您上去了。」楊帆說。

  聶青瀾覺得今日的楊帆神情有些怪,顯得格外高興。她一步步上了樓,找到第二間房,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屋內只坐著一個人,青衣長衫,極為簡樸,面朝著樓下的小街,背對著房間的門。但只是這一個背影,就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陛下……您幾時到的?」她沒有想到,司空晨竟然先一步來到這裡。

  他回過頭來,一個多月不見,他的風采依舊,眉宇間更多了些驕傲的神色,連笑容都比做太子時張揚了許多。

  「兵不厭詐嘛,你難道忘了這個道理?」他站起身,神情也似有些激動,「青瀾,沒想到我們這麼快便能見面吧?」

  「微臣參見陛下。」她像過去一樣本能地屈膝行禮,卻被他一把拉起,「這裡又不是朝內,不必行禮。你現在身份不同,是血月的公主了,更不必和朕行這種大禮。」

  當他的手握住她手腕時,她狀似不經意地將手輕輕抽出。

  「陛下是一個人到的嗎?為什麼沒有看到護衛在您左右?」她蹙著眉,「太危險了,這裡畢竟是血月的地盤。」

  「朕看李承毓還是個講理的人,應該不會下這種黑手。」司空晨笑道,「而且不撇開他先單獨見你一面,朕不放心。怎麼樣?這一個月在血月過得如何?他們有人為難你了嗎?李承毓這個人是不是可信?」

  和信中一樣的口氣。

  聶青瀾暗暗心想,他如此急切地要先見到她,其實不過是為了知己知彼罷了,倘若今日他等的人不是她,也依然會有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會面、這樣的詢問。

第7章(2)  

  「陛下,血月國朝內矛盾重重,吏部尚書何維仁、定遠侯爺上官榮與李承毓最為不和。不過前日李承毓已經借山賊之事,將何維仁下獄了,剩下上官榮一人孤掌難嗚,應該很難再起事端。只是此人依然需要留意,他對我們司空朝極不友好,對微臣也頗有微詞。」

  「嗯,這些朕略有耳聞。」司空晨看她一眼,「聽說李承毓被困西山時,你還去救他?」

  她平靜回答,「李承毓一心致力兩國友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讓他命喪西山,對司空朝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微臣不能讓他死。」

  「朕倒不這樣認為。」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陰狠,「越是這樣的人才越不該在血月立足。倘若他死了,血月沒有可以擎天的棟樑,豈不就成了散沙一盤,最易攻破?」

  聶青瀾怔了怔,「陛下已經決定要和血月開戰了嗎?」

  「當然不會,起碼眼前不會。」司空晨笑道,「現在你在血月,朕總要顧及你的安全,更何況現在師出無名,我平白開戰並不佔便宜,幾時你能扳倒李承毓再說吧。對了,李承毓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讓你當女皇?」

  她低下頭,「應該是真心的,但是朝內還有阻力。」

  「嗯,先借他的手將你送上女皇之位再說,看來這個人還有可利用的價值。」

  他打量著她,「朕聽說,這個人對你倒是頗為慇勤?」

  「他自認為臣,視我為主,自然不能對我太冷淡。」聶青瀾答得巧妙。

  司空晨深深盯著她,沉默片刻後,忽然問她,「青瀾,你這一個多月……沒有變吧?」

  她像被觸到隱痛,咬著牙根笑道:「陛下指的是什麼?」

  他的嘴唇嚅了下,笑了笑,「沒什麼,朕想你是不會變的,朕……我是不可能看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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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青瀾沒想到自己回到驛站時會是那麼晚,天都已經黑了。

  她本來只想和司空晨聊幾句就回來,但是他有許多問題,大大小小,問得非常細緻,她必須打點精神一一應對。

  從廣德茶樓出來時,司空晨先走一步,他要會合他帶來的人馬一同去驛站,她則和楊帆一起走。

  快到驛站門口時,她忽然回頭問:「楊帆,你給陛下寫了幾封信?」

  他被問得張口結舌,沒有立刻回答。

  聶青瀾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忠君愛國,只是……別讓我太難做人,像個傻瓜。」說完,她便先一步進了大門。

  從今天司空晨的言談話語和各種問題來看,她相信自己身邊有人一直在和司空晨通信,傳遞她在血月的相關消息,能對全盤狀況如此瞭解的人,就只有貼身保護她的楊帆了。

  若是以前,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反正她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現在,她很不喜歡這種時時刻刻被一雙眼睛盯著的感覺,彷彿她的行住坐臥都在被人監視一樣,半點秘密都不能擁有。

  但,她又想擁有什麼秘密呢?

  正胡思亂想著,邁進西廂房的小院,忽然覺得角落中好像有個人影,她一驚,本能地警覺戒備,摸向腰刀。

  「回來了?」飄渺的聲音因為夜色顯得有些空靈。

  她的心一沉,那人是李承毓。

  向來不慣夜色的他,此時獨自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手中像是握著一件什麼東西,她看不清,但能清晰感覺到他的眸光幽亮地凝注在自己身上。

  「嗯,是啊,不知不覺走了這麼久。」她心中有愧,不僅因為自己背著他去見了司空晨,將血月的一些內幕幾乎盡數傾倒,還因為在她出門前,原本他是先有約於她的,卻被她拒絕了。

  「還沒有睡嗎?」她柔聲問,「這裡這麼黑,你怎麼坐得住?」

  「殿下不回來,我放不下心。」他站起身。黑夜中,他的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清冷,那是以前未曾有過的氣息,「殿下還有事要交代嗎?」

  「……沒有。」這樣的他讓她感到不安。

  「那麼,告辭了。」他沒有再多言語,轉身就要離開。夜色下,他的身影被垃得異常蕭瑟深長,聶青瀾忍不住叫住他。

  「承毓……」她以為自己叫得很大聲,聲音出口之後才發現輕如蚊蚋。她以為他不會聽到,但他奇跡般地站住了,轉過身——

  「殿下還有事?」

  「陪我……再喝一杯吧。」她輕聲說。

  黑夜中,他像是默默凝視她許久,然後那絲清冷又化作了溫暖的笑意,「只要不是為了醉,我可以奉陪。」

  酒,清澈地倒進一雙杯子中。

  聶青瀾和李承毓各自拿起一隻杯子,誰也沒有急著喝,而是一齊仰頭看天。

  「今晚無月。」她歎道。

  「是的。但是我們可以心中有月。」他就坐在她身畔的台階上,「不會有永遠的烏雲,最重要的是,要能推開心頭的那一片。」

  「何當撥去閒雲霧,放出光輝萬里清。」她咬著杯沿,獨自沉思著他的話。

  「殿下心頭迷障太多了。」他淡道,「您不該是如此優柔寡斷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飲下那杯酒,平靜地說著屬於自己的傷感——

  「這世上總有些事,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我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斬釘截鐵,唯獨「情」這個字,真應了那句詩:抽刀斷水水更流。幾次揮劍斷情,竟然斬不斷,理還亂,牽絆越斬卻益發的綿密。看來「命中注定」這四個字後面還應該加上「無可奈何」才貼切啊……」

  週遭安靜了好一陣,他忽然悶聲道:「殿下認為什麼才是命中注定?」

  聶青潤回答,「從小,我爹就教我忠君愛國,但又讓我一生遵從於太子之命。太子與他的父親素來不和,到最後……我背叛了皇帝,輔佐了太子,這就是命中注定。」

  「這只是你情有獨鍾,算不上命中注定。」他像是隨著她笑,「背叛了你們先帝,你心中有不安嗎?」

  「會有一些,畢竟我算是逆臣賊子了。在邊關征戰多年,人人都認為我是司空朝最忠的良將,但我卻是個叛臣。」她呵呵笑著,那笑聲背後有淚,「只因為我以為這都是命中注定。」

  「命是什麼,你未必知道,卻被它死死牽絆住了。」他低吟著,「青瀾,若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到血月來,豈非也是命中注定?你有沒有想過,你命定的結局是在血月,還是在司空?」

  她靜默了,這問題她從未問過自己,此時昏昏沉沉的去想,也想不出個答案。

  「她許……我會死在血月吧。」她含糊地說。

  「死,有善終,有慘淡收場,你不希望自己是後者吧?」

  「日後的事情誰能預言?誰又能料定?」她繼續含糊。

  李承毓低下頭,陰影裡可以看到他白皙的面容,似玉石一樣光潔,唇角又是那樣堅毅,「青瀾,你不能再由著自己被人擺佈,你總要想清楚,自己該往哪邊去。否則你不是在救兩國百姓,而是在害他們。」這段話,如醍醐灌頂,讓聶青瀾全身顫慄著,杯中明明已沒有酒了,她卻還在咬著杯沿。

  當她回過神來,李承毓已經走了,他似是用盡力氣說完了想要對她說的話,而她,滿心的羞愧和矛盾,也因為最後一句話驀然糾結成了一塊盤石,重重壓在心底。

  她……的確不能再左右搖擺。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若是永遠的任憑自己相信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她的命中,真的就只剩下「無可奈何」這四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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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45:22

第8章(1)  

  驛站最大的大堂,現在已經被騰出來,改成了兩國議事的大廳。

  聶青瀾走進這間屋子時,兩國的官員都已就坐。司空晨微笑著坐在右側排椅的最中心,而左側的中間那一把卻是空的。

  李承毓見她進來了,立刻起身,「殿下。」

  見他的意思是讓她坐在那把椅子中,聶青瀾猶豫著,「我還是坐到一邊去吧,我現在畢竟不是血月的人。」

  「既然李承相都說你可以坐這裡,青瀾就不要客氣了。」司空晨並不掩飾他和她的親密,笑著用手指著那椅子,也示意她坐過去。

  她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地在這個最受矚目的位置坐下。

  「我們遠道而來,多謝李丞相的盛情款待,又將東廂房這邊讓給我們住,果然是心思細密,設想周到。」司空晨慢條斯理地說著開場的場面話。

  李承毓輕輕點頭,「陛下是客,我們當盡地主之誼。更要多謝陛下大度,肯在我們血月的土地上,商討這次兩國國土之爭。」

  「好說,人讓我一尺,我讓人一丈,這是朕做人的準則。李丞相盛情邀青瀾至血月主政,這樣的胸懷和膽識,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司空晨看看他,又看看聶青瀾,「這個多月來,也有勞丞相照顧青瀾的起居,她脾氣不好,若耍了性子,李丞相可要多擔待。」

  李承毓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說笑了,殿下的衣食起居有後宮照顧,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而且殿下性子謙和,堅毅果決,與殿下在一起,只會讓人如沐春風,哪有需要我擔待的地方呢?」

  司空晨瞇起眼,「看來青瀾在血月過得不錯?朕之前的擔心倒是多餘了。」

  聶青瀾聽著兩人對話,總覺得氣氛古怪,便沉聲道:「既然是要說涇川之事,為何一直在說我?若是因我而耽誤了正事,我可以離開。」

  「青瀾生氣了。」司空晨呵呵笑著,「好,那我們現在就說正事。關於涇川,其實本不需要朕特意來這裡和李丞相談。」

  他向身後做了個手勢,有人抬上來幾份碩大的地圖,在一旁高高掛著。

  「這些是我們兩國這百年來的地圖,上面清楚標明了國境線的所在。李丞相可以看清楚,涇川方圓七十里之內,有三分之二歸屬於我司空,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在我只要你們佔領我國土地的血月人民搬離,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陛下的要求非常合理,現在在涇川的土地上,的確居住了不少血月人,而這些人,又有相當一部分侵佔了司空朝的土地,這也是無庸置疑的。」

  李承毓開口一番話,就先承認了司空晨的指責,不免出乎司空晨的意料。

  他繼續道:「關於這些人的搬遷之事,我已命戶部去統計當地的血月住戶情況,但搬遷之事並不容易,請陛下給我些時間。」

  「你要多久?」

  「三年。」

  司空晨以為聽到笑話,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丞相居然如此愛說笑,不過幾千人的搬遷而已,說少了,一兩個月便能做到,說多了,一年半載也就到頭了,怎麼可能用得了三年?分明是在逗我。你以為這是孔明借荊州,好借不好還嗎?」

  李承毓看著他,「陛下肯給我多久的時限?」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最多十個月。」

  「十個月斷然難以辦到。」李承毓的回答竟是毫不讓步的堅持。

  司空晨哼了聲,「怎麼?看來李丞相全無誠意啊。」

  「我有誠意,但是也請陛下亮出您的誠意。」

  他將臉一沉,「我們縱容血月人無故佔領了司空朝的地盤這麼多年,沒有徵收一分稅款,這就是朕的誠意!血月人可不要得寸進尺!」

  聶青瀾就坐在李承毓旁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比平日沉重了許多,側目悄悄看去,他的眉心糾結,金瞳被睫毛遮住了光華。雖然沒有立刻響應,但是她知道他此時的立場很是為難。

  她斟酌了一下,下定決心開口,「陛下,這件事對血月來說著實不易,上千人口的搬遷絕不是那麼簡單,我們當年行軍打仗,還要做好萬全的佈署才能動兵,更何況百姓不比軍人,不是一個號令下去就會——」

  「青瀾……」司空晨忽然打斷她的話,正色道:「這件事情你立場尷尬,不好開口,聽一聽就好了。」

  李承毓悄聲對她說:「殿下,我不想你為難。」

  聶青瀾咬著唇瓣,「你們倒是都很為我著想,但是誰又為那裡的百姓著想過?」她直視著司空晨,「陛下,可否給我點時間,我想單獨和您談談?」

  她此言一出,兩邊的人都盯著她看,司空晨的臉色更加陰鬱,「若是為了這件事,我想不必談,自有我和李丞相做主。」

  聶青瀾堅持道:「倘若不用我參與其中,剛剛你們為何都讓我坐到這個位置上來?既然這位置我坐了,在其位,謀其政,陛下若是不和我私下談,我就不妨在這裡直說,若是說出什麼傷了陛下的面子,陛下不要怪我。」

  司空晨瞪著她,他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直接和他交鋒,讓他不禁頗為惱怒。

  李承毓忽然站起身,「那我就在門外等候。」

  聽他一發話,血月這邊的人全都起來退到大堂外面去了。他走出幾步,又回頭道:「殿下,雖然事在人為,但是……若太為難自己就不要勉強。」

  她看著他,淡淡一笑,「你都已經說了事在人為,我們還能躲得開嗎?」

  因為血月的人先退了,司空晨這邊的其它跟隨臣子也沒有不退出去的道理。

  大門一關,司空晨馬上冷冷道:「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青瀾,朕真沒想到,一夜之間,你竟然變得如此……大膽。」

  聶青瀾離開席位,倏然跪倒,「青瀾知道我今日之話必然會觸怒聖駕,但是卻不得不說,請陛下恕罪。」

  司空晨一怔,像是己不認得她了,瞪著她看了好半天。

  「你……就為了血月那些和你毫無關係的人,竟然要和朕這樣生分?」他的神情冷肅,沉聲道:「青瀾,國土之爭你應該最清楚,前年我們和血月作戰,曾經路過涇川,親手撫摸過涇川的界碑。涇川自古以來都是我們司空朝的地界,血月根本是無權爭的,你聽李承毓今天說什麼搬遷要三年,那根本是緩兵之計!」

  她冷靜分析,「陛下說的我當然清楚,但此地界碑一直都不是劃分兩國邊界的唯一標準。陛下應該知道,那裡其實已經有三十年沒有司空朝的人住了,現在住在那裡的,幾乎都是血月國的子民,他們辛苦勞作,男耕女織,才把涇川變成現在的涇川。那裡已是他們的根,豈能說走就走的?」

  他冷笑說:「他們不就只有千把人嗎?大不了可以遷入司空國,既然李承毓無能力安置他們,朕可以吸納他們為我司空朝的子民。」

  聶青瀾歎道:「他們說血月話,寫血月字,風土人情皆是血月的血脈,你讓他們驟然改服易族,他們肯嗎?」

  司空晨一聽,更是惱怒,「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哦,血月派點人佔了我們的地方住下,朕就要拱手相讓?!若日後都是照這樣行事,那司空朝豈不是就要亡了?青瀾,你幾時變得如此天真了?」

  她依舊據理力爭,「說到底是司空朝虧欠了那塊土地。俗語說:瘦田無人耕,耕了又來爭,那裡若仍是荒漠一塊,陛下現在豈會這樣在意?」

  被一語道破心事,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瞪著她像是要瞪穿她的身體,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青瀾,你真是變了,句句都在為血月爭,你忘了你是誰了嗎?」

  聶青瀾答道:「我只是在為百姓爭,我當然記得我是誰。我是在司空朝出生長大的,但現在陛下派我到血月,也許日後血月國就是我終老的地方,這兩地的百姓都將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有所偏袒。」

  司空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別拿百姓這頂帽子壓人,你當朕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嗎?你……是為了李承毓!」

  這陡然而出的一句話,像撕碎了兩人心中還殘留的一份對彼此的尊重和珍惜,讓她原本平靜的容顏,也不禁因顫抖而碎了那份鎮定。

  說出這句話之後,司空晨也知道自己說重了。雖然後悔卻不願意承認,只是閉著嘴等她接話。

  大堂中的寂靜,讓聶青瀾將自己的心跳聽得清清楚楚,她從未像此刻這樣認真審視過自己的內心,逼迫自己做出選擇。

  良久,她輕輕說出,「陛下……我不知道您派來監視我的人都傳了怎樣的話給您,但是我和李承毓,到現在為止,沒有做任何過分的舉止,我聶青瀾自問也沒有對不起您。」

  司空晨聽她說得如此冷靜又淡然,反而有點慌,連忙說:「青瀾,我、朕的意思是……」

  「陛下不用解釋。」她微微搖頭,「其實您說的也沒錯,除了為血月的百姓,我也是為了他。」望著他驚詫的雙眼,她淒然一笑,「您不要的人,他願意如珠如寶地捧著,我不該投桃報李嗎?」

  司空晨再怒道:「朕何曾說過不要你?」

  她帳然反問:「但您又何曾說過要我呢?其實……當初在陛下為了鞏固皇位而娶那幾名出身巨賈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之後,我心中就已經明白了。陛下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在您手中隨意安排的棋子,而不是任何人。」

  「青瀾,你對朕誤會太深!」他痛心疾首地反駁,「朕以為,以我們這麼多年患難與共的交情,無須任何話,彼此就可以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聶青瀾嘲諷地笑笑,「想再多,也需要一句話來證明,看來我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心心相印,真是可憐。」

  她這句輕諷,似是淬了毒的雙頭劍,再無遮掩地同時扎進兩人心裡,終於揭下了彼此心頭最後的一層偽裝。

  「青瀾,你……要與朕決裂嗎?」司空晨滿眼都是傷感,臉上卻是發了狠的神情,「朕和你並肩作戰,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相識相交十幾年。李承毓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才識得你一個多月,你便要倒向他的懷抱?

  「如果你介意的是朕沒有封你為後,朕告訴你,朕其實是想在你登上血月女皇之位後,再用聯姻的方式讓我們真的永遠在一起。這份苦心,朕沒有說,是因為朕覺得還是時候,朕並不是沒有設想過我們的未來。」

  聽到他這番話,她眼中那抹淡淡的諷刺卻更加濃厚了,「哦……原來陛下設想得如此周全。可是陛下,我沒有從您的設想中聽到任何的真心,您依然只是在利用我,為您謀奪血月的江山而己。」

  司空晨惡狠狠道:「你說朕利用你,難道李承毓就不是?」

  聶青瀾苦笑,「活在世上,誰不是彼此利用?您利用我謀奪皇位,鞏固皇權,他利用我穩定時局,平息內亂,其實都一樣。但他與您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總是將真心坦誠在我面前,而陛下,您卻是將您的真心牢牢鎖住。」

  他咬著牙冷笑,「你怎知那心的真假?」

  她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但我寧願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兩國的百姓。」

  「這麼說來,他是天字第一號的情種,而朕倒成了天字第一號的負心漢?」司空晨太陽穴處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瞪著天想了半晌,問道:「那你現在想怎樣?要朕不收回涇川嗎?」

  「我知道陛下做不到。」

  「若朕可以呢?」他突然改變了態度,「朕若是說,為了你,朕可以不要涇川了,你就不會再認為朕是無情之人了吧?」

  聶青瀾一愣,以她對司空晨的瞭解,她當然不信他會在一朝之內變成可以為情改變立場的人,稍稍想了想,她便想明白了。「陛下是想借此做為送給血月的大禮?以保我在血月的地位?」

  司空晨的臉上驀地湧上血紅的顏色,他霍然起身,將桌椅碰得砰砰亂響,頭也不回地撞開大門走了出去。

  沒有人再跟著走進來,直到門口靜幽幽地出現了一道影子,佇立在那裡,像是在等她。

  她出神了好一陣,轉過身,看清了那個人,不禁一笑,「你好像總在我身邊,不論我何時抬頭,總能看到你。」

  李承毓優雅地回以笑容,說了一句高深莫測的話,「幾時殿下一低頭也能看到我,承毓就心滿意足了。」

  低頭看見他?這是什麼意思?聶青瀾沒有問。

  他也沒有問她和司空晨單獨談了些什麼,或許他們剛才在堂內說的話,他在門口時已聽到一部分,所以他無須詢問。

  但涉及到他的那些話,他若聽了,又會做何想法呢?

  司空晨臉色鐵青負手而立,楊帆則惴惴不安地站在他身後。

  「你在信中可沒有和朕提過,聶將軍如今竟然已倒向血月國的事。」他冷冷盯著他,「如今她竟敢為了血月不惜和朕翻臉,她從哪裡生出這樣的膽子?」

  楊帆囁嚅著,「有句話,微臣不知當不當講。」

  「講。」

  他壯著膽子道:「當初陛下讓將軍到血月來時,也許將軍就已經變了心意。陛下……難道對您來說,把將軍放在這麼遠的陌生國土,真的是件好事嗎?要知道,這裡有無數人對將軍虎視眈眈,單是暗殺行動就層出不窮,但這對將軍來說,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將軍遠離了陛下,在她心中可能已經認定陛下對她無情,她沒了盼望,對陛下的效忠就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堅定了。」

  司空晨的眉心皺起,「你說是一句話,可你這番話豈只一句?」

  「微臣有罪。」楊帆又低下頭去。

  沉默半晌,他卻長歎一聲,「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也許是朕對她太過自信。朕明白你的意思,青瀾心中必然是怪朕沒有娶她,但是朕也有朕的難處。她跟著朕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她對朕的心,朕又豈會不知?但她就像是朕馴服的一匹馬兒,會乖乖聽朕的指令行事,這一切只因她是朕的臣子。

  「倘若她變成朕的枕邊人,宮中妻,她還會像之前那樣聽話嗎?尋常女人都難免有驕氣,更何況是統領十萬大軍的她?如果朕壓制不住,到時該如何統轄這個國家?」

  楊帆終於明白司空晨的心意。其實這樣推心置腹的話,他本應說給將軍聽,現在會說給自己這樣一個外人聽,顯然他並不是想向自己解釋什麼,而是因為他已無法將這番話說給將軍聽,他只是太鬱悶了,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而已。

  所以楊帆也不敢做任何的置評,思付一瞬後,他小心翼翼地說:「但是陛下,微臣想提醒您,將軍畢竟是個女人,很容易憑感情用事。李丞相對將軍一直呵護備至,將軍顯然已經動了心。之前血月內部曾經爭論過,是否要為將軍選擇一位本朝人做為皇夫,以確保將軍立足朝內的背景,倘若李丞相要爭這個位置……」

  司空晨的面部肌肉霎時僵硬,「李承毓有這個意思嗎?」

  「他若無意,就不會對將軍如此關愛了。」揚帆答得明明白白。

  他轉過身,緊緊攥住拳頭,眼前晃動的全是與聶青瀾在司空朝時患難與共、彼此扶持的種種。十幾年啊……難道會抵不過這幾十天嗎?!

  良久,他以一種幽靈般的陰冷吐出話語,「殺了他吧。」極為簡練的命令,無須明示,手下自然明白。

  但楊帆頗為顧慮的是——「陛下,若是李丞相死了,將軍在血月便更無立足之地了,現在只有他在力挺將軍登上皇位,其它人……」

  「她當不上女皇更好。」司空晨冷笑,「她都已經下決心要背叛朕了,朕讓她登上皇位,豈不是在自找麻煩?但若現在讓她回國,她又肯定不會回來,李承毓若死了,她便沒有牽絆了。」

  楊帆緩緩彎腰拱手,「微臣遵命。」

第8章(2)

  因為談判陷入僵局,司空晨主動要求暫停一天,李承毓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他推開門,只見聶青瀾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似是等了他好一陣。

  「殿下這是……」他訝異著。

  「那日欠了你一筆,今日補上。」她微笑道,「這裡有間廣德茶樓還不錯,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承毓望著她的笑靨,微微揚唇上挑,「好啊。」

  「我其實只喜歡酒,不喜歡茶。」聶青瀾看著李承毓優雅為她泡茶的動作,便知道他是茶中高手。「行軍打仗時哪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酒囊抓起來胡亂地喝兩口就好了,還能壯壯軍威膽色。你以前在軍中做什麼?還有閒心泡茶喝?」

  「我只是個隨軍的小小校尉,負責押運糧草而已。泡茶不是在軍中學的,而是我娘喜歡,她親手教的。」他將一個茶杯恭恭敬敬端到她面前。

  她低頭去看,茶杯是空的,便不解地看著他。

  他笑道:「第一杯不是用來喝的,而是要請你聞一聞杯中茶香。這茶樓雖然不錯,可惜器皿不好,上好茶具都在宮中,待回宮後,我再為你重新泡一次吧。」

  「我是個粗人,你那樣為我做才是暴殄天物,我也不懂得欣賞。」她笑著接過杯子聞了聞,「果然很香。」

  李承毓慢聲道:「選擇茶具是很有講究的,既要和手邊的茶相匹配,也要和飲茶的人匹配,這就像是擇選佳偶,不能隨便路上抓來一個就送入洞房,對不對?」

  聶毒瀾粲然笑說:「你這個比喻有意思。」她捧著茶杯,細細看著他,他的動作非常專注,手勢沉穩,眼神堅定,彷彿眼前最天大的事情就是為她泡茶。

  「殿下今日叫我出來品茶,是有事要和我說吧?」他忽然開了口,卻沒有叫她的名字。

  被一下子說中了心事,聶青瀾苦笑,「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倘若司空晨明日再提涇川之事時,不再和血月爭奪這塊地方了,你會做何應對?」

  他停下手,抬起頭望向她,「他是為了你嗎?」

  她臉色微紅,「不,你不必這樣想。」

  「事實就是如此。」他卻很篤定。「涇川不大,他若送與血月,的確可以為你在臣民面前增添不少光彩,司空晨不是個做賠本買賣的人。」

  見她有些尷尬,他便笑道:「但無論如何,他若真的這樣說了,我還是要代血月的臣民謝謝他,也謝謝你。雖然他絕不可能白白送血月一塊地方,後面必然還會有更多的要求。」

  第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她望著杯中蕩悠悠的茶水,輕歎地說:「幾時人心也可以像茶水一樣澄澈、一眼見底,該多好!」

  「殿下就是像茶一樣的女子。」李承毓淺笑道:「一眼便可以見底。」

  聶青瀾故意瞪他一眼,「所以我在你們眼中大概是個笨女人吧?和你們這些男人交手,我便總是吃虧。」

  說完,兩人相視看了一瞬,都不禁笑了起來。

  彼此之間許久沒有這樣輕鬆愜意的感覺,這繚繞於鼻端的茶香像是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可以卸下人心上重重包裹的厚重鎧甲。

  待笑過了,聶青瀾認真地說:「不與你說笑了,我是真心想為血月的百姓做點事。這麼多年來,我知道我和我的部下殺了不少血月人,因此使得許多人妻離子散,我心中的愧疚,是一生一世也還不盡的。」

  李承毓雙眸閃亮,「殿下是真正想清楚了嗎?若你心許血月,此生便是真正的血月人了。」

  聶青瀾望著他眼中那道明亮的光芒,緩緩點頭,「我決定了的事情,便是矢志不移。」

  李承毓忘形地站起身,「看來今日光是飲茶還不夠,還應該有酒。」他回身去拉門,「掌櫃的,有沒有酒?」

  聶青瀾笑道:「哪有在茶樓中要酒的?這豈不是焚琴煮鶴,有失風雅了?」

  但他心情激動,已顧不得這些,站在門邊便大聲說:「掌櫃的,有酒的話送來一壺。」

  茶樓很靜,有個小夥計快速地跑上樓,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放著一個小酒壺,「客官,只有我們掌櫃自己喝的這點米酒,只怕您看不上。」

  李承毓笑道:「有酒就好,不用在乎好壞。」他伸手要接托盤。

  她忽然在他身後沉聲叫道:「小心!有詐!」

  他一怔,兩手已經握住了托盤的兩側,只見對面那位笑容可掬的小夥計鬆開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托盤下方一摸,摸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朝著他的胸口狠狠一扎!

  李承毓悶哼一聲,退了一步,聶青瀾已經快步搶到他身後,拙出自己的桃花刀飛手丟了過去。

  小夥計雖然跑得很快,但是桃花刀依然正中他的後背,他立刻匍匐倒地,一動也不動了。

  聶青瀾接住李承毓頹然倒下的身子,只見他胸口已被大片的鮮血浸透,匕首還插在那裡。

  「你千萬別動!」她面色蒼白,「這匕首不能拔。」

  他的神情卻頗為安詳,直勾勾地看著她,「你怎知有詐?」

  她咬著唇,「因為這夥計說話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太熟悉這夥計的口音,這是道地司空朝南部人才會有的方言,她在南部居住多年,聽這種口音已經聽得太熟悉了。

  其實李承毓若是有心也會留意到,只是他一時忘情,大意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血漬,唇邊悠然挑起,「真像是在夢中……只是此夢比前夢……美麗多了。」

  聶青瀾不懂他說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感覺到懷中他的身子越來越軟,越來越冷,她若是再不採取措施,他很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於是她大聲叫著,「鐵雄!鐵雄!」

  鐵雄奉命在樓外等候,沒想到樓內會出事。他聽到聶青瀾的呼喚立刻奔到樓上,一見這種情形,他立刻臉色大變,一把按在李承毓的傷口一側,連點數處大穴,凌厲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瞪著她,「是你派人下的手?」

  她緊緊抓住李承毓的手腕,將唇瓣咬得已要出血絲,「不……」不是她,卻與她有關,她知道下手的人是誰,但她不能說。

  鐵雄哼了一聲,攤開她的手,將李承毓小心抱起,快步奔下茶樓。

  聶青瀾盯著那夥計的屍首看了一眼,抽出桃花刀,走到樓梯口,看到楊帆正在樓下轉著圈徘徊。

  她自上而下盯著他,楊帆也似感覺到了她目光的寒意,不由自主地向上看了一眼,立刻避開了她的眼神,「將軍……」

  「你什麼都不必說。」她一字一頓道:「去告訴陛下,若是李承毓死了,聶青瀾必反。」

  楊帆大驚,立刻想解釋,「將軍……」

  但聶青瀾已經不再聽他說任何一字,甚至沒有從台階下樓,她直接從二樓的窗戶縱身躍下,緊追鐵雄而去。

  李承毓遇刺之事很快就在驛站傳開,司空晨為免嫌疑,還叫自己帶來的太醫前去診治,但是都被鐵雄擋駕在外。

  屋內,除了鐵雄和血月的大夫,再不許閒雜人等進來。

  大夫審視著李承毓胸前插著的匕首,歎道:「這匕首雖然插得不深,但是傷口比較微妙,我不敢輕易拔啊,萬一傷到心脈……」

  李承毓本就雪白的臉龐,現在已連一絲血色都沒有,他幽幽盯著大夫,用微弱的氣息說:「您拔與不拔,對我來說最多不過一死,何必拖延?」

  「叫你拔你就拔!」鐵雄不耐煩地大吼,吼得大夫的耳膜幾乎都要震碎。

  此時有人一腳踹開了門,聶青瀾大步走進。

  鐵雄喝道:「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她也不理他,筆直走到床前,雙膝跪倒在床前地板上審視著刀傷,說道:「拔出匕首並不難,鐵雄,只要你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要亂動,我向上筆直用力,不偏不倚,拔出匕首之後,大夫要立刻用藥止血,這一關就能闖過。」

  她的聲音不高,但氣勢威嚴,此時的她彷彿又變成那個在千軍萬馬前指揮若定的青龍將軍,而不是纖纖女流。

  連鐵雄都不禁被她的氣勢所震,瞪著她問:「你有把握?」

  「軍中常有人受各種傷,我陪軍醫治過。」她沉穩地看他,「只要你信我。」

  李承毓微微一笑,「除了你,我還真信不過旁人。」

  「那就不要再耽擱了。」聶青瀾將自己的衣袖全部撕斷,露出一截皓潔的手臂,這樣方便她乾淨利落的行動。然後她將止血的藥塞到大夫手中,看了眼鐵雄,「你準備好了,我就喊一二三,數到三時便拔。」

  鐵雄已無路可選,只能聽她的。

  聶青瀾雙手扶在匕首的上端,目光與李承毓對視,他的眼神溫柔得像一泓清潭,就如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她柔聲道:「不會很疼,若是疼就喊出來。」

  「再疼的我也忍過。」他還在保持微笑,「更何況,那時候身邊沒有你。」

  她不敢再讓他說話,因為他多說一句話,心中就會軟一分,而此時的她最不能讓自己心軟。心軟,手自然也就軟了。

  「一、二、三!」她用力向上拔出匕首,鐵雄死死按住李承毓的肩膀,他自始至終只是定睛看著她,像是生怕錯過了一分一毫關於她的神情。即使是匕首拔出時,他的眉心都不曾抖過。

  但聶青瀾拔出匕首之後,卻全身無力地立刻倒下。

  大夫手忙腳亂地幫李承毓包紮好後,他輕聲道:「鐵雄……你先出去。」

  鐵雄不甘心地瞪著聶青瀾,又看了眼虛弱無力的李承毓,拉著大夫出門。

  哐噹一聲,門被狠狠撞上。

  聶青瀾努力擠出笑容給他看,「鐵雄一直都很不喜歡我……」

  他淡笑,「他若知道你剛才是在騙他,必然會將你的骨頭都捏碎。」他瞭然地看著她尷尬的苦笑,輕聲道:「其實……你從未陪軍醫治過這種傷,對不對?」

  她的手指悄悄攀到他手上,感覺到那裡已經從冰涼回暖了一些,她歉疚地說:「你受傷是因我而起……」

  他努力用另一隻手覆住她的唇,肌膚相觸讓兩個人都輕顫了一下。

  「青瀾,謝謝你。」他溫柔道謝,沒再多作解釋,只是合上雙眸疲倦地睡去。

  聶青瀾怔怔看著他安靜的睡容,唇上似乎遺留有他指尖的氣息,就像他之前所說的,這真像是一個夢,但這夢,卻沒有他說的那樣美。

  當日離開司空朝時,她刻意去看國界上的那塊界碑,那是司空朝能給予她的最後一絲憑證和安慰。摸著石碑時,她心中其實有撕心裂肺的痛,因為她姓聶姓了那麼久,如今竟然要姓宮了,這突然的逆轉,就像是戰場上被冷箭刺中了胸口,痛到張口都呼吸不到。

  而現在,握著他的手,她的心卻平靜得像是躺在堅實的大地上,多少年了,她的心再沒有這樣安穩過?

  可這個人,正因為她而遭受著如此痛苦的磨難……

  她的選擇是對是錯?如果她繼續堅持下去,會如她所想的那樣救助更多人,還是害了更多人?

  她想起身,正要鬆開手,他卻驀然像被驚醒,睜開眼急問:「你去哪兒?」

  她柔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喝。」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就這樣彼此又對視了片刻後,他輕輕笑道:「青瀾,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救我三次之人,我當以命相許。」

  「怎麼說三次?只有兩次罷了。」她以為他記錯了。

  他像個孩子般純淨地笑著,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聶青瀾望著這份笑容,有片刻的恍惚,她用手輕輕撥開他額前散亂的髮絲,斟酌著,小聲說:「你現在是不是不想睡?」

  他望著她,眼神清亮得不像是重傷之人。

  「那,你就聽我說吧。我曾經夜探過你的丞相府,就在你和我班師回朝的那一夜。」她緩緩道出。

  他的目光跳躍了幾下,似乎不是很吃驚,但他沒有發問,只是聽她繼續說。

  「我知道上官榮在拿我的事情給你找麻煩,我也知道他們逼著你給我選定所謂的皇夫,以挾制我們的連手,我想了很久,倘若我不回司空朝而繼續留在血月,那這件事勢必會繼續困擾你我,所以,我必須做個決斷,」她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清晰地說:「承毓,你娶我吧。」

  李承毓始終凝視著她,像是凝視著一件稀世珍寶,剛剛這句話足以使天崩地裂,但他卻只是平靜地、溫柔地注視著她,彷彿漏聽了她這句驚天動地的宣言。

  唯有在暗處,他悄悄用盡全身力氣握緊她的腕骨,將自己的五指與她的手腕分毫不離地緊緊契合著,似是昭示他對這句話所做的回應。

  就在此時,房門緩緩打開,司空晨冷冷地站在那裡,冷幽幽地問:「朕來探病真是來得太巧了,看來,朕該為二位送上一份賀禮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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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47:32

第9章(1)  

  聽到這句冷到骨子的話,聶青瀾執拗地跪在床邊沒回頭,她只是望著李承毓,淡淡地道:「賀禮就不必了,只望陛下不要為難我們,就不枉青瀾認識了您這十幾年。」

  「青瀾!」司空晨幾乎失控地衝過來抓住她肩膀,「你在逼我!」

  她依然沒有回頭,只是淒淒笑著,「陛下……這一刻,您倒像我兒時認識的那個「晨哥」了。」

  李承毓輕閉上眼,說道:「我累了,你先和司空陛下外面說話吧,叫鐵雄進來陪我就好。」

  聶青瀾起身,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盯著司空晨的一舉一動,「陛下先請。」

  她不信任他!她已不再信任他!司空晨從她冷漠疏離的眼神中看出她此刻的心思。他惡狠狠地瞪著李承毓,「你搶不走她的!一個月怎麼和十幾年爭?」

  李承毓沒有看他,只是閉著眼輕聲說:「陛下,您曾經有幸擁有她十幾年,但是您沒有珍惜……現在,您應該讓位了。」

  「狂妄!」司空晨氣勢洶洶地抓著聶青瀾的肩膀,硬將她拉出房間。

  房門口,鐵雄死死盯著門外所有的司空朝人,彷彿只要他們敢輕舉妄動,他就要像拍蒼蠅一樣把他們拍死。

  「鐵雄,承毓要你進去陪他。」聶青瀾交代他。

  他看看她,又看看司空晨,目光依舊很冷,只是他的眼神對她不再有那麼多的怨恨,那份怨恨,全都加諸在司空晨的身上,然後才領命入房。

  此時司空晨的眼中除了聶青瀾,不再有別人。

  「全都退下!」他站在院中大聲喝道。

  所有司空朝的人都紛紛離開,但血月的人並不聽從他的命令。

  聶青瀾看了血月眾臣一眼,「大家若是不為難的話,請先回去等候,丞相已無大礙。」

  血月國臣子已從大夫口中知道聶青瀾幫忙救助李承毓的事情,雖然對李承毓遇刺之事眾人頗有懷疑,但是此時此地,沒有丞相的命令,雙方也不便立刻翻臉,所以當她提出請求時,眾人互相對視了一會,決定賣她這個面子,默默退了出去。

  蕭瑟的小院,蕭瑟的兩條人影,沉默相對。

  寒風捲著落葉在空中無力的墜落,就像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力改變它的結局。

  「青瀾,我悔了……」這一句包含悔意的話,已是司空晨所有的忍讓底線。

  乍聽著這幾個字,聶青瀾只覺得這句話似在夢中聽過,那樣熟悉又遙遠,好不真實。

  「陛下,您該知道『晦之晚矣』這四個字。」她平靜地響應,「在您決定送我到血月的時候,您就應該悔了;在您在廣德茶樓再見到我時,您就應該悔了;在您向楊帆下達刺殺令時,您就應該悔了……現在,您後悔得太晚了。」

  司空晨被她的話擊垮了剛剛那一瞬間的怯懦和溫柔。他震驚而質疑地瞪著她,「青瀾,我不懂,到底是什麼力量讓你變得這樣堅決?就因為李承毓嗎?」

  「也許您不相信,一個人可以改變一片天下,更何況是一顆人心?」聶青瀾仰著頭說:「其實這一切不僅是因為他,也因為您。不要忘了,是您一手把我推給他的。」

  「原來你在報復我?」司空晨絕望地咆哮,「這就是你報復我的方式是嗎?你覺得我利用了你、拋棄了你,所以你就用他來報復我?」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陛下,我為何要報復您?這條路本就是我自己選的。雖然當時我認為自己別無選擇,但那是因為你我之間已別無選擇。可我到了血月,卻的的確確可以為兩國的子民另開一番局面。」

  「你真以為你能當上女皇?」他嘲諷地說,「醒醒吧,李承毓也不過是在利用你的天真單純,只要你嫁他,他就可以光大的擁有血月更多的政權,你不過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當他不再需要你的時候,你的下場會有多慘?你想過嗎?」

  她輕輕笑道:「真有趣,類似的話他也曾經問過我,但是和您卻是截然不同的說法。陛下,您知道他是怎樣打動我的嗎?就在於他的每句話都是為我著想,而且努力不用言詞傷害我。一個連說話都不肯傷我的人,又能用怎樣的行動傷我?」

  「所以他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偽君子!」司空晨惡狠狠地叫道。

  聶青瀾無所謂的搖搖頭,「若他真如您所說,那就是我瞎了眼,您可以放心,到時候我聶青瀾會死在血月,絕對無顏回司空朝見江東父老。」

  司空晨喘著粗氣,瞪著這個與他休戚與共十幾年的女人,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掌控她的心,她的人。

  她不再是那個緊跟在他身後,只要他一個眼神,就會心甘情願為他衝鋒陷陣、為他背負叛國之名的女人。

  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女人了……

  從來自認是鐵石心腸的他,忽然緊緊糾起眉心,胸口處的悶痛像火爐炙烤著整個胸膛一樣,讓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看來你是不肯回頭了?」司空晨望著她,咬著牙根發狠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做血月人,屬於司空朝的一切朕也不會留給你。楊帆和你的那些舊部,朕都會帶回國,司空朝沒有為敵國賣命的叛徒!」

  面孔雪白,眼珠卻烏黑幽亮的聶青瀾,悠悠笑著,目光卻根本不在他身上。

  「任憑陛下決斷,我聶毒瀾……從今日起,就算是叛國了。」她從身上緩緩解下那柄桃花刀,「這是我十七歲那年,您叫人幫我打造的,如今也一併還您,就算是還乾淨了。」

  刀鞘遞到司空晨面前,他怔怔看著,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故意,也沒有伸手接。

  聶青瀾十指一鬆,那柄刀就掉在地上,濺起的塵土和著刀鞘撞擊地面的聲音,遮蔽了兩人的眼。

  那模糊卻又清晰的,只剩下彼此的背影,他們再也無法像以往一樣,以笑容彼此相映。

  兩國之間關於涇川的談判,並未隨著這件事而就此結束。

  李承毓因傷委派戶部尚書周尚祖繼續談判,司空晨在兩天之內數度更改了自己的決定。這一回,他強硬地要求涇川的血月百姓必須搬離那,而且時限壓縮到三個月,並放話說三個月之內血月人不搬離涇川,就要以武力奪回土地。

  李承毓沒有立刻響應,周尚祖採用拖延戰術,這一場談判,顯然兩三天內不會達成共識,司空晨決定啟程回國,留下了老將軍蘅驚濤繼續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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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冰冷的手浸泡在溫暖的水中,本想借此得到一絲溫暖,但是身體卻不住地打著寒顫。

  聶青瀾咬著牙,看著盆中的倒影。水波蕩漾,她看不清自己的臉,但想來此刻這張面容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這三日不眠不休的照顧李承毓,她終於知道自己也不是鐵打的身子,但是看到他的傷勢得到了控制,沒有繼續惡化,她感到一絲寬慰。

  也慶幸那名刺客手中的匕首沒有淬毒,否則就是神仙,也搶不回他這條命。

  「鐵雄,今日可以叫廚房幫承毓做一些肉菜了,要盡快幫他恢復體力才行。」

  她一邊用洗乾淨的熱布幫李承毓擦著額頭,一邊小聲對他吩咐。

  鐵雄這幾日對她的態度已有了大轉變,不再那樣冷眼相向,甚至對她言聽計從。她猜想,應該是李承毓和他說了些什麼。

  她很欣賞鐵雄這個人,從不多言,但,每件事卻都做得兢兢業業,且對主人絕對的忠誠。這樣的人,既是一個合格的下屬,也可以是一生的朋友。

  而他和李承毓之間,似乎還存在著一種如兄弟般的手足之情,這種感情她以前也曾擁有過,深知這種感情彌足珍貴,因而也更加敬重鐵雄。

  鐵雄走過來,主動要幫她把用剩下的熱水盆拿出房間,臨出門前,他回身問:「你要吃什麼?」

  「嗯?」她一愣。

  「你想吃什麼?」他換了一個字,問得更加清楚。

  聶青瀾從未想過他會對她問出如此細心體貼的話,單只這幾個字,便說明鐵雄已將她視作自己人。

  她揉了揉酸疼的眼,低聲說:「也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和他的一樣就好,我其實也吃不下。」

  鐵雄邁出門坎,卻又退了回來,「有人找你。」

  她轉動僵硬的脖頸,瞇起眼向外看去,今日的陽光有些刺眼,陽光下的那個人鬚髮皆白,鎧甲閃亮,似是天兵神將一般。

  她苦笑著,走出房門,「蘅老將軍。」

  蘅驚濤是與她父親私交甚好的密友,也是司空朝兩代老臣裡最得司空晨器重的一位。他向來待她如親人一般,今日卻冷著臉站在門口,不用說,她也知道對方的來意。

  他緊蹙濃眉,「陛下說你叛國了?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所以當面來問問你。若真是誤會,我代你向陛下求個情,十幾年的交情,沒有什麼誤會是說不開的。」

  聶青瀾微笑說:「多謝老將軍體恤。但這件事……就由陛下去說吧,我不想多做解釋。」

  蘅驚濤一驚,隨即怒道:「你該不會是默認了吧?若說別人叛國,我信,說你叛國?我不信!想當年衡陽之戰,你代父指揮,救下兩千尚未撤離的百姓,自己身受重傷,昏迷了七天七夜。月山一戰,我被困鷹愁谷,你帶三百飛騎出奇兵繞到敵人後方偷襲,助我脫險。

  「鹹河一戰,天寒地凍,大雪封江,你叫士兵將冰河砸開,自己跳入冰水之中,扛起浮橋,才成功奪回江邊的青松鎮……這一樁樁、一件件,陛下若忘了,我記得,我可以說給陛下聽去!」他說得激動,連身子都在顫抖。

  她動容地扶住他的手臂,低下頭去,「蘅伯……謝謝您這番話,我會永遠記在心。」

  「我說這番話不是要你記住,而是要普天下的人都記住,你聶青瀾功在司空朝!不管今日你為何要留在血月,總是陛下以聖旨詔告天下的吧?為何一翻臉就說你叛國?」蘅驚濤拉著她的手臂,「走!我們去和陛下說,就說你壓根不想待在血月,今日我們就一起啟程回國。」

  「蘅伯伯!」,聶青瀾反抓住他的手,「我不會再回司空朝了。」

  他一愣,「你是怕陛下還在生你的氣?」

  「不,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了。」她輕聲說:「我已立誓,要做血月人。」

  蘅驚濤看了她半晌,低聲道:「你不用瞞我,陛下是不是在和你玩苦肉計?朝中早有人猜測,陛下准你到血月來,是為了司空朝日後的江山。」

  聶青瀾聽得心頭一片苦澀。「不,伯父,不瞞您,我是真的要留在這。我……已決定嫁給血月國丞相李承毓,嫁夫隨夫,我一生一世都是血月的人了。」

  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倒退了一步瞠目盯著她。

  「青瀾,你有天大的委屈可以和我說,但不能這樣自暴自棄,糟蹋自己。」

  「這不是自暴自棄,更不是糟蹋自己。」聶青瀾知道自己一時片刻無法向他說明白這箇中的種種曲折,只得說:「蘅伯伯請回吧。承毓受了傷,還要人照顧,我出來太久了,他身邊沒人,我實在放心不下。」她按照舊禮,向他拱手告辭。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青瀾!你真的要把司空朝的人和事都都捨掉嗎?」

  她的腳步顛躓了下,但她沒回頭,只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伯伯該知道我是個狠起心來什麼都顧不得的人,這世上,也沒什麼人和事是割捨不掉的。」

  蘅驚濤大為震動,怒道:「聶青瀾,難道我一把年紀竟然會兩眼昏花,看錯人嗎?」

  她沒有回應,快步走回屋內,反手關上了門。

  床上,李承毓竟然是醒著的,他睜著雙眼注視著頭上的房梁,也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吵到你了吧?」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坐在床邊審視著他的氣色,「臉頰好像比昨天有血色了,只是你這膚色天生比女子還白,看上去總是很沒精神。」

  他的手從被子中探出來,悄悄按住她的手腕,亮晶晶的金色瞳仁一瞬也不瞬地望定她。「青瀾,我不想為難你,更不想你日後都在懊悔和痛苦中度過。」

  「我說過,我自己選的路,絕對不會後悔。」她平靜而堅定地安撫他,「你不必安慰我,我最不喜歡聽別人說這種沒有用的話。現在當務之急,一是要幫你恢復身體;二是要想好怎樣應對司空晨後面的招數。

  「你我心中都明白,他這次被我氣壞了,肯定不會善罷罷休,光帶走我的人馬算不得什麼,涇川之事也許只是個開端而己。你要怕,應該怕我會變成禍水紅顏,日後都擾得你不得安寧。到時候,後悔和痛苦的人就是你。」

  她狀似說著玩笑話,但李承毓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輕鬆。

  這幾日,她的手指都是冰涼的,有時候他半夜疼醒過來,看到趴在床邊的她在這麼冷的天,額頭居然還會冒出一層冷汗,彷彿受了重傷、疼痛難忍的人是她。

  只不過這傷不是在身體,而是在心上。身上傷好治,心上傷難醫。

  他沒再說任何安撫她的話,輕聲說:「我想喝杯茶,你幫我倒一杯來好嗎?」

  聶青瀾走到茶壺邊,晃了晃,壺中只剩下一些昨晚的剩水。

  「茶水冷了,喝了對腸胃不好,我去弄點熱水來。」她端著茶壺出房門,繞到院牆側門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低啞地叫她。

  「將軍!囑下……來向您辭行了。」

  她緩緩抬頭,只見楊帆像樁子一樣僵硬地挺立在門外,頭低得幾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國了吧?」她努力綻放著笑容,「一路上要保護好陛下的安全。」

  「屬下對不起將軍。」楊帆倏然跪倒雙膝,涕淚橫流,「是屬下致使將軍和陛下被離間了感情……將軍,屬下願意以死謝罪,只求將軍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聶青瀾喃喃說著,「楊帆,我會永遠記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會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問候朝中的將士們,希望他們不要恨我……」

  她以為自己可以說得很平靜,但是卻有水珠成串地從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過淚,而這一刻,流出的淚水又是為誰?為她自己這固執的選擇?還是為了辜負與同胞們,那十幾年如骨肉相連的生死之情?

第9章(2)

  楊帆走了,跟著司空晨走了,帶著屬於她二十多年的記憶,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誰的授意,在他們走時,有人唱起了屬於司空朝的戰歌,起初只是幾人低聲唱著,漸漸地,這歌聲連成一片,從幾十,到幾百人,聲音低愴而沉重,悲感至極——

  生我養我兮,我之父母;男兒立志兮,為我王朝。

  歸鄉路遠兮,迢迢千里;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執戈策馬兮,意氣飛揚;斬軍敵首兮,飲酒千殤。

  生為蛟龍兮,死亦為王;血灑疆場兮,萬古流芳。

  這首歌是每次上陣之前,聶青瀾都會與將士們一起唱的。

  但那時候大聲唱出,慨當以慷,壯懷激烈,有說不出的豪邁驕傲。

  而現在,這每一句歌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壺,終將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這一生,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孤獨,身邊一片蒼涼。

  曾經擁有帶甲十萬的青龍將軍聶青瀾,曾經是司空朝傳奇的女將軍聶青瀾,如今被司空朝遠遠地拋棄,背上了叛國之名,丟在異國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著飯,神色平和,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

  李承毓從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後,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頭摸索著。

  聶青瀾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也放下碗筷,問道:「你要什麼?我幫你拿,小心別牽動傷口。」

  他回過身來,手中握著的是那柄明月劍。「你沒了桃花刀,總要有東西防身,這劍還給你。」

  她怔了怔,接過那柄劍,劍鞘上還有他的掌溫。

  「沒想到還能有件東西留下……」她輕歎著,抽出一截劍刀,劍刀依舊鋒芒畢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氣逼人。

  「留下的又豈只是這柄劍?」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為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就為之傷感,抬頭看看,你還握住了許多你不曾留意過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還有什麼人會等她?她已經沒有任何故人在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卻差點摔倒,她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因為月光之下,還整整齊齊地站著百餘名司空朝的將士,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候著她。

  「郭……將軍?」她看清當頭的那人,竟然是郭躍。「你沒有和陛下回國?」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將軍,我等思量過了,願一生守在將軍左右,無論將軍身在哪,是血月人,還是司空人,我等只忠於將軍一人。」

  「可是,郭將軍……我現在已被陛下視同叛國……」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我……不能牽連你們。」

  郭躍抬起頭,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臉龐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臉,「我等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邊早就忘了我們,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他再俯首,「郭躍還是那句老話,『手足相親,生死與共』,將軍和我說的這句話,我郭躍記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願誓死追隨。在這留下的百餘名弟兄,都和郭躍一條心,將軍可以放心。」

  原以為已經乾涸的淚水又一次湧動出來,她的喉嚨堵塞,說不出任何話語,只有走上前去將郭躍緊緊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著,小聲說:「屬下還是第一次見將軍哭,將軍這時候倒真像個女孩子了,難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歡將軍這樣的女人。」

  他的話讓聶青瀾哭笑不得,不禁斥責,「說這是什麼話?」

  郭躍低聲道:「將軍,我聽說是因為您要嫁李丞相才觸怒了陛下。李丞相這個人,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壞人,為了我們歸國的事情,他曾經親自找我們商議。若是您嫁給他,真能保司空朝與血月之間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後生了小將軍,我郭躍一家就再伺候小將軍一輩子。

  「陛下身邊美人無數,他早晚會想通的,但是將軍若跟著陛下到後宮和那些美人爭寵,可就太委屈了,還是做丞相夫人比較氣派。」將士多為粗人,郭躍的話真是再直白不過。

  聶青瀾這些天的陰鬱心情,被他這幾句話說得又是尷尬,又是羞澀,已顧不上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躍口中所說的,左擁右抱那些美人後,便不再為她的事情耿耿於懷。

  但是,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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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司空晨離開霍山之後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聶青瀾也啟程返回血月國都。

  這一回兩人同乘一輛馬車,路過廣德茶樓時,聶青瀾隨意向外面瞥了一眼,卻見茶樓的大門上貼著兩張封條,門口還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問道:「這裡的老扳被抓了嗎?」

  「刑部有人跟來,這事交由他們去辦。」李承毓看了眼窗外。

  「經過查證,這裡的後台老闆是司空朝的一位二品官,所以司空晨才會選擇在這裡與你會面,安排刺客。」

  她一震,低聲說:「你都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不想問。」

  「為何?」

  李承毓深吸一口氣,「我信你。」

  我信你——何其簡單的三個字,要做到卻是天大的難事。

  她注視著他的臉,「上官榮曾經問過你,要在我身上找一個憑證,以證明我的身份。那憑證是什麼?」

  他思忖了下,緩緩吐出,「那不過是我用來騙他們的說詞而已。」

  「什麼?」聶青瀾呆住,「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確定我的真實身份是血月皇族後裔?」

  李承毓搖了搖頭,「你的身份其實不難確定,當年你的先祖曾是我血月國遺失的一位公主,這在血月的史記中是有明確記載的,包括你的先祖靈月,也就是被封為挽花公主的落夕,和血月當任女皇君月曾經在邊關相認,並同吃同宿了一個月之後,姐妹才依依不捨地分手,又各自贈送了信物做為傳家之寶。」

  「什麼信物?」

  「落夕送給君月的是一面琉璃鏡,如今還安置在血月皇宮之中。而君月送給落夕的……」他的視線下垂,落在她的腰上,「就是這柄明月劍。」

  聶青瀾詫異地重新審視這柄跟隨自己多年的長劍,她只知它是父親留給她的,卻不知道這柄劍的來歷。

  「劍刃上有血月皇族的圖騰花紋,因為刻得極為隱秘,顯然你以前並沒有留意到。」李承毓抽出劍身指給她看,「所以這柄劍應該不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準確的說法是你母親留贈給你的。只是你母親去世得早,所以托你父親代為轉交而已。」

  他竟對她的家事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比她還要清楚細節?她不禁怔了。

  「但是,有這柄劍並不能完全證明你的身份,畢竟劍不能說話,所以我按照史記的記載,謊稱說如果你是皇族血脈,身上應該有一處胎記。其實也並不是歷代女皇身上都肯定有這個胎記,但倘若你沒有這處胎記,上官榮等人就會堅稱你不是血月皇族的血脈。」

  聶青瀾好奇地問:「是個怎樣的胎記?」

  「據說……是七顆黑痣,如北斗七星的形狀排列,但出現在身體的何處並不固定。你好歹是個女兒家,我總不能……讓你一入宮就被脫衣檢視吧?」兩人對視,「更何況,我早已決定,即使你身上沒有這樣的胎記,我還是要擁立你為女皇。」

  「七顆黑痣?」她顰眉深思,「承毓,你總說你信我,但是我若有話問你,你能讓我信你嗎?」

  「你問。」他坦然。

  她狐疑地看著他,「你認識我到底有多久了?」

  換他不解地笑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認識你不過月餘,我不瞞你,我決定嫁你,一半是順從於心,一半是順從於勢,而且情勢所迫,的確大於我心中所向。那你呢?你為何同意娶我?」

  她張著烏黑的眼珠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他,這疑問徘徊於她心底己久,她不想自己將要嫁人了,卻還是糊裡糊塗的。

  她可以不追問他是如何洞察七星陣的秘密,可以不探究他與上官榮等人,是否還有很多關於她的私下協議。

  她只想知道,一個和她朝夕相處不過月餘的男人,對她這份堅定的信心和情有獨鍾,到底是從何處萌生出來的?

  僅是這短短的幾十日嗎?

  她等著他的回答,他每沉默一刻,她便焦慮一分,但今日她不想再拖延這個話題,她要知道答案,一定要!

  終於,李承毓緩緩抬頭,一隻手費力地抬起,握住自己頭上的髮簪,倏然用力一拔,滿頭的黑髮就此散下。

  黑髮、玉面、金瞳,他耀眼的笑容勝過了車外的朝陽。

  「若我說,這就是命中注定,你會不會笑我?」他將那髮簪舉至她眼前,「還認得它嗎?或許你早已忘記了。」

  聶青瀾困惑地看著那根髮簪。這不過是一支最普通的男子髮簪,鐵鑄材質,說它不值一文或許有點誇張,但若丟在路邊,真的沒人會低頭看它一眼。

  這髮簪有什麼出奇的嗎?

  他那專注的眼神告訴她,這絕不是一根普通的髮簪。於是她將視線慢慢上移,看到了簪首——那同樣是一圈鐵質的環套,也無奇特之處。

  忽然,記憶的門像是被人從裡面用力地推開,她將髮簪搶在手中,細細端詳了一會,不禁驚呼,「呀!這……這是我的指環?」

  李承毓淺笑,「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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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0:03

第10章(1)

  這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最難斷的是人情,最難預知的是緣分。

  多年前,在戰場上因為一時感慨而摘下的一枚指環,竟然在若干年後,成為了別人的貼身之物,而這個「別人」還即將成為自己的丈夫!

  這份震驚對於聶青瀾來說,可不是「命中注定」四字就可以解釋清楚的。

  握者髮簪的簪首,她的心激盪不已,她看著李承毓,許久之後才問:「你是因為這枚指環才……留意我的?」

  他笑了,「你不必羞澀,「留意」一詞不準確,堂堂青龍將軍,有哪個血月將士不「留意」你?這不是留意,算是……一見鍾情吧。

  「當日我軍慘敗,我也奄奄一息,將死之時,你做為敵國將領卻送了我這枚指環,給了我生存的希望,因此我拚死從死人堆逃出,返回故里。我本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卻因為這件事轉了性子,最終接下丞相這個大任。

  「我一直對你說,我所做的一切是為國家和百姓,這個說詞未免太過冠冕堂皇,其實有一半是為了找到你。」

  他大膽地告白,對於兩人來說還是第一次,聶青瀾怔怔的聽他講,總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夢中,他說的應該是別人,不可能是她。

  「所以……你找我回來做女皇,是為了……」

  「一半為國家,一半為了我自己。」他難得的露出一分尷尬,「所以你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公無私,我也是有私情的。但我的心思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對你、對我,都將不利。」

  心頭翻攪,聶青瀾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憂。兩人的糾葛,起源於那麼早的過去,而她,這些年來渾然不知有個人竟如此深切的關注著自己。

  難怪當她送他明月劍時,他說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東西;難怪他曾說自己救過他三次;難怪他對她的陣法有著那樣深入的研究;難怪他說他對她的信賴來自於過往……

  和他的等待相比,她對他毫無付出,這樣的感情,既不對等,也不公平。

  「你不怕自己白等了這些年?」她為他心疼,「倘若我心中始終沒有你……」

  「我知道,即使是現在,你的心中也未必有我。」他苦笑,「但是最起碼你已站在我面前。既然你決定做血月人,不管你是不是嫁我,我都可以等。」

  聶青瀾一時忘情,抱住他的肩膀,將頭枕靠在他肩上,輕聲斥責,「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若是心中沒有你,就不會決定嫁你。只是你知道……我這十幾年,心心唸唸的都是做另一人的妻,我不敢說我此刻心中已沒有了那個人……但是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得到從未有過的踏實平靜。承毓,我決定嫁你,便會全心全意愛護你。」

  他憐惜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著她的黑髮。這麼多年的貪戀癡想,此刻竟然能變成現實,不僅對她而言是個夢,對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輕輕托起她的臉,溫柔凝視著她眉間尚未抹平的輕愁,他將唇落下,不是吻在她唇上,而是吻了她的眉心。

  他對她太過珍視呵護,甚至不敢侵犯她的身體。

  聶青瀾也沒想到他會吻在那,怔忡的時候,聽到他在頭頂低聲說——

  「但願有朝一日,你低下頭的時候,心中裝滿的都是我。青瀾,我會不會太貪心了?」

  劃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曾經說,希望她低下頭時可以看到他。

  原來,他希望當她低頭審視自己的心時,心中能只有他。

  過多的感動似春潮氾濫,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地在她胸口激盪著。難怪世人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她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李承毓說的對,她不該只為失去的傷感,而應該抬頭看看自己的手中到底握有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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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毓回京,事前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公佈,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是有很多人聞訊趕來探望。

  聶青瀾沒有回皇宮,她讓馬車從丞相府的後門進入,然後在後院找了一個房間安頓好他。

  前面的大堂擠了許多官員以及皇親國戚,她不讓李承毓出去見他們,以免打擾了他的休養。

  但是管家愁眉苦臉的說:「丞相,端木侯爺和上官侯爺說一定要見您,要不他們今天就不走了。」

  「有事嗎?」李承毓示意鐵雄幫他加一個靠墊在身後,這樣他可以半坐在床榻上。

  管家回稟,「前兩日,端木侯爺和上官侯爺為了吏部尚書這個空缺和公冷侯爺發生爭執,兩位侯爺私下連手,想力推端木侯爺的侄子端木齊補這個缺,但是公冷侯爺不同意,說端木齊是個十足笨蛋,還不如被罷官的何維仁,然後兩邊就爭執了起來。」

  聶青瀾看著李承毓,「他們這是來逼你表明態度。」

  他點頭贊同她的說法。「端木虯一直覺得六部中沒有端木家的人佔據顯赫位置,是對他不利。上官榮年紀尚輕,也沒有人可以推舉,所以這個時候連手端木家壯大自己的聲勢,也可以理解。」他想了想,「叫他們進來吧。」

  「不行!」她嗔怒,「你現在病成這個樣子怎麼見人?誰知道待會他們會說出多氣人的話來?」

  他微笑安撫她,「他們說的話再氣人,我都不會生氣。但是如果我今天不見他們,他們就會送我更大的麻煩,長痛不如短痛,你該知這個道理。」

  聶青瀾說不過他,只得咬牙站在一邊守著他。

  和端木虯一進門,看見兩人,上官榮就怪聲怪氣的說:「難怪丞相不肯見人,原來是金屋藏嬌啊。」

  李承毓淡道:「讓兩位侯爺久等了。我身上有傷未癒,不便下地見禮,失禮之處,還望侯爺多擔待。」

  上官榮拉過一把凳子,便大刺刺地坐下。「好說,你也不必和我們客氣,因為你我都不算是外人,你向來手眼通天,我們的來意想必你也知道。」

  李承毓叫人備了茶端上來,喝了一口後,才沉吟說:「是為了吏部尚書空缺的事嗎?指派吏部尚書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總要幾部尚書合議。侯爺今日若是來找我表態,我也不能立刻就給侯爺一個准話。」

  端木虯陰惻惻地施壓,「丞相大人,自你上任以來,我端木虯可還沒有求過你什麼事,也沒有找過你麻煩。今日就算是你給老夫一個面子,讓我家齊兒也好歷練歷練。」

  他笑道:「侯爺,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這件事……我真的做不了主。」

  上官榮啪的一聲將杯子摔放在桌上,霍然起身。「你做不了主?那什麼事情你能做主?」他用手一指聶青瀾,「叫這個女人當女皇,你能做主嗎?我們今日本想好言好語和你商量,沒想到你這麼不給面子,那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面,你推三阻四的不肯驗看她的身份,聽聞是你們兩人勾搭上了,你這一回遇刺,也和她有關吧?哼,和人家皇帝爭女人,你以為能有什麼好結果……」他正叫囂著,忽然肩胛骨被人用力按住,立刻全身綿軟動彈不得。

  只見聶青瀾的臉倏地近在眼前。「候爺,請把嘴巴放乾淨點。我的身份究竟是誰,今日就給你一個了斷,要怎樣才能證明,你不妨給我個說法。」

  上官榮惱恨自己竟然被一個女人按住了穴道,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在口頭上佔她便宜。「你要自己證明?哈,這倒好辦,脫了衣服給我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皇族命帶的七星?」

  寒眸如刀,她盯得他有如穿心刺骨,「就如你所願。」

  她拉著上官榮向外走。

  李承毓急道:「青瀾,不可莽撞!」

  她回頭淡淡一笑,「你等我片刻,我很快回來。」

  聶青瀾逕自扯著上官榮離去,端木虯也好奇的跟去。

  李承毓沉聲命令,「鐵雄,扶我起來!」

  聶青瀾直接將上官榮拉到前面的大堂,這吵吵嚷嚷的站了二十多位等候面見李承毓的官員,見她竟然拉著上官侯爺出來,大家都驚得立刻閉上嘴巴。

  她五指一鬆,將他推開,冷峻地面向眾人。

  「我知道諸位中對我抱有懷疑之心的人不在少數,當日李丞相致信司空朝時,我也曾懷疑過李丞相的誠意,但既然我來了,便要給諸位一個明確的說法,不管我能不能做你們的女皇,我要讓你們知道,我是否有這個資格。」

  她看向正在揉肩膀的上官榮,「你一直口口聲聲質疑我的身份,是因為你不確定我是否真有你所說的那七星黑痣。這件事其實極易決斷,今日我聶青瀾就在諸位面前給你們一個說法,是是非非在今日做個了斷。」

  她解下自己腰上的明月劍,橫舉在眾人眼前。

  「此劍,是先父遺贈,名為明月。」

  這柄劍雖然眾人以前沒有過,但是都知道它的名號來歷。

  上官榮在旁邊哼道:「一把劍算什麼……」他話音末落,震驚的一幕己讓他幾乎將眼珠子凸出來。

  只見聶青瀾將長劍一放,十指己把腰帶解開。

  當她腰帶落地、外衫鬆開時,李承毓也已趕到,他急怒地叫道:「青瀾!」

  她恍若未聞,雙手拉住自己的衣衫,向下一褪,內外兩層衣服便被拉到胸前,最內層的白色裹胸,甚至幾乎已暴露在眾人面前。

  她鎮定從容地轉過身,將雪白的後背赤裸裸地袒露於人前,平靜地說:「你們可以派人上來檢驗。」

  眾人中有自認為君子的,見此情景萬分尷尬,眼都不敢抬。

  但也有好色之徒,忍不住要偷瞥幾眼。

  但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故意還是無意,幾乎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在聶青瀾的頸下肩背處,有清晰的七顆黑痣,正如北斗七星狀齊齊排列!

  李承毓跟著衝過來,解下自己的衣衫將她緊緊裹住,怒斥,「誰准你這樣做的?」

  聶青瀾嫣然一笑,「你顧前顧後,顧的不過是我的面子,卻落人口實,今日我幫你一了百了。」寒眸一轉,盯著上官榮,「侯爺看清了嗎?您要我脫衣檢驗,我已經脫了,還有什麼要為難的話,您現在可以當場說出來,否則我日後翻臉可就不認了。」

  上官榮是此時最為尷尬的人,他怎麼也沒想到,聶雷瀾居然豁得出去,敢當眾脫衣。

  他的詞兒在肚子翻了半天,才發狠地道:「焉知這不是你和丞相連手做假?他為了你甘願被刺成重傷,你為了他,在身上做七顆假痣也不奇怪。」

  聶青瀾鄙夷的冷笑,「所以我才讓侯爺來檢驗啊。這痣是真是假,自有明眼人斷定,舉國之中,有哪位大夫是侯爺信得過的,侯爺可以現在就請來,日落之前,我聶青潤就坐在這任人檢驗,但是如果這痣是真的,還請日後侯爺免開尊口,少放厥詞。至於我和李丞相……」

  她看了眼餘怒未消的李承毓,悠悠笑了,「自我到血月以來,侯爺就製造了不少關於我和他的謠言,托侯爺的福,倒讓我看清楚了丞相的為人。承毓是個品性高潔、真情實意的真君子,既然侯爺屢次提醒我應該與他在一起,那今日我就稱了候爺的心意。」

  她將目光投向眾人,溫暖而艷麗的微笑,「我已決定嫁李承毓為妻,一個月後就是婚期,到時候,還請各位大人不要客氣,入府來喝我們的喜酒。」

  眾人一片瞠目結舌,誰也沒想到事情鬧到現在,聶青瀾竟然真的決定嫁給李承毓。

  她瞇著眼,不屑的瞅了眼上官榮。「當然,我想還會有人問我既然要嫁他,到底日後該住在哪?今日我也可以表明我的態度,我從末想過要做血月的女皇,過去是,將來也是,所以既然我決定嫁給承毓,就會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如今我是暫時借住皇宮,成親之後,我自會搬到丞相府,將皇宮歸還。諸位可以放心,我聶青瀾說話向來言出必行,絕不更改。」

  她這番話擲地有聲,讓在場許多人都頗為動容。

  死寂了半天的場子終於有人打破寂靜,公冷安率先哈哈大笑,「本來是來看小人作祟,沒想到看到新人美事。丞相大人,老夫在這恭喜你抱得美人歸,能娶聶將軍為妻,這其實是兵部許多人的夢想,只是敢想不敢做罷了。到底是英雄配美人,才子配佳人,這才登對,等你辦喜事的時候,老夫會帶著大禮來喝你的喜酒。」

  公冷安的開口,讓他那一邊的人都連忙打著哈哈來和李承毓說恭喜。

  鐵雄冷著臉說:「丞相受傷未癒,還要休息。」一一擋了駕。

  李承毓緊摟著聶青瀾,手一刻都不肯鬆開,轉回身和她一起緩緩走向後堂。端本虯和上官榮等人被尷尬的丟在身後,他甚至連理都沒有理睬。

  端木虯恨恨的對上官榮頓足道:「早說了你不要惹他,你以為李承毓是只溫順的貓嗎?他是懶得發威的虎!惹惱了他,不僅你沒面子,連我都跟著倒霉。」

  上官榮今日面子掃地,心中本就懊惱怨恨,又被端木虯這樣搶白,更覺得臉上無光。他鐵青著臉,低聲道:「我就不信扳不倒他。」隨即氣呼呼地甩手出了丞相府。

第10章(2)  

  「我平生沒見過一個女人敢做你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

  回到房內,李承毓餘怒來消,不許她動手,親自幫她把衣服重新理好。

  聶青瀾柔聲寬慰,「這算不得什麼,在軍中我和那些將士們廝混久了,他們赤膊的樣子我常見,偶爾我有衣冠不整的時候,他們也不覺得驚奇。」

  「那是過去,你還沒有嫁人。」他沉聲說。「現在你有夫婿了,當本夫婿的面對一干男人寬衣解帶,你將我置於何地?更將自己的名節置於何地?」

  聞言,她苦笑道:「我是叛國賊子,早就沒有名節了。」

  「你是我李承毓的未婚妻子,豈能沒有名節?」他正色駁斥。

  她心中一軟,扶著他坐好。「好了,以後都聽你的,再不做這種事情了。」

  她的低眉順眼終於讓他丟開惱怒,忍不住嘀咕,「若都聽我的,你就不是聶青瀾了。」

  若非她是這樣剛強決然,傲然如桃花般艷麗綻放的女子,他又豈會為之心動,傾倒癡情?

  於是他擁住她,輕聲說:「真想好了?一個月之後嫁我?為何要定一個月?」

  「怎麼?你不能等嗎?」她小心避免碰到他的傷口。「你現在身上有傷,成親這種事我不想太熱鬧,但是情勢不由人,不可能不招呼客人吧?總要等你傷好了再說。一個月其實已經夠短了,不知道你到時候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真不想等。」他幽幽歎道:「你不知道我已等了多久。」

  「我知道。」她柔聲回應,「所以我們不在乎再多等這一個月,對嗎?」

  四目相對,笑眼盈盈,彼此的笑容都映在對方的眸子。

  聶青瀾在心中也長長地吐出口氣,有句話她不便告訴李承毓,她今日這樣不顧一切的在眾人面前昭告自己的決定,其實不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堅定自己的心。

  她既然選定了這條路,就再也不想回頭,心中的千痛萬痛,百般牽連,也要在今日徹底斬斷。

  此後,她聶青瀾是李承毓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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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深寒,瑞雪將至,轉眼已經快過年了。

  聶青瀾騎著馬,路過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時,忍不住勒住馬頭,回頭看了跟街邊的一個小攤子。

  她跳下馬走過去,從攤位上拿起一盞燈籠,問那攤主,「請問,這燈籠多少錢一個?」

  攤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抬眼看到她,立刻眉開眼笑,「呀,是聶將軍。您喜歡這個燈籠嗎?拿去拿去吧,不要您的錢。」

  她急忙從袖中掏出錢袋,「怎麼可以不要錢?那我豈不是成了明搶了?」

  那婦人拚命推阻著她的手,「您為了和我們丞相成親,都不惜叛國了,還幫著我們血月訓練兵馬,我再和您要錢,不就成了……見利忘義的小人?絕不能要您的錢!」

  聶青瀾滿臉羞紅,只好說聲感謝,接過那盞紅燈籠。

  自從她要和李承毓成親的消息傳出,關於她這位紅顏將軍為情叛國的傳奇故事就開始在血月國傳播,結果,那些原本對她充滿敵意的血月人開始同情起她,甚至為她這份勇氣折服。再加上她後來主動和公冷安商量,幫助血月重新訓練兵馬,血月人的感情就再也壓抑不住的倒向了她。

  每天她往返於兵部、校場、皇宮、丞相府之間,路上都會碰到許多血月百姓和她打招呼。這些人真誠的笑臉,讓她因為遠離故土、身背叛國之名而深埋的傷感,漸漸地消散了許多。

  和李承毓說起這件事時,他露出瞭然的笑容,「所以我說做人不僅要抬起頭,有時候也要低下頭,就是這個道理。」

  「是啊,李大丞相說的都是至理名言。」她也學會和他開玩笑,衝著他做了個鬼臉。

  即將要離開攤子的時候,婦人又翻出一張年畫,包好了塞給她。「這件東西您也帶著,算是我的心意。」

  「已經拿了一盞燈籠,怎麼還能再要?」她甚是尷尬,反手要掏錢袋。

  但那婦人笑咪咪地說:「這是求子圖,最適合新婚之人,您要是想成親之後趕快抱個胖小子,可不能拿出來丟了。」

  結果,聶青瀾滿面通紅地回到皇宮。

  一入寢宮,宮女采兒就喜孜孜的迎上來,「殿下,您的禮服已經做好了,丞相叫人送入宮,請您試穿,說如果有哪兒不合適,可以命人改。」

  在宮女燕兒因刺殺她不成而服毒自殺後,采兒有好一陣子不敢和她說話,現在總算時過境遷,采兒再看到她時重新有笑容,又因為聽到那些故事,對她更是萬分崇拜,死心塌地。

  聶青瀾看了那鮮紅的長裙,失笑道:「我以往都很少穿這麼漂亮的衣服,到了血月之後,卻一天到晚穿裙子,都是你們丞相逼得到改了習慣。」

  「殿下還是穿裙子好看,女人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對。」采兒本來尊稱她為「聶將軍」,也不知道幾時起,跟著李承毓改稱她為「舉下」,也許在心中,已將她視為血月未來皇位的繼承人。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試穿這件衣服時,就有太監來報。「丞相來了。」

  采兒頑皮地笑道:「丞相大人真是心急,等不及要看新娘子的樣子了。」

  聶聲瀾無奈的擺手,「少和我貧嘴,叫他在外面等著。」

  「叫丞相等著?您可別忘了,他身上的傷還沒痊癒呢!這麼冷的天,難道要凍壞了他?您不心疼啊?」采兒真是大膽許多,都敢和她頂嘴了。

  她當然不會讓他苦等,還是叫了他進來。

  李承毓見她面露不悅,一愣,問道:「怎麼了?」

  她感歎地說:「這宮內宮外的人心思全向著你,似乎人人都認為我選擇嫁你是嫁對了。」她拿出那盞紅燈籠,「今天在路上看這燈籠好看,本來想買一個掛在新房門口,結果人家攤主死活不肯收我的錢。」

  「百姓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人家才要難過。」他走到桌邊,打開另外一個紙包,看著那張胖娃娃的年畫,啞然失笑,「這種東西你也喜歡?」

  聶青瀾酡紅了臉,一把搶過,「哪是我要的!這也是人家強送給我的。」

  「別搶,小心撕壞了。」李承毓一轉身,將那年畫重新捲起,放到一邊。「衣服試過了嗎?」

  「衣服剛到,你人就到了,哪有工夫試穿?」

  她拿起衣服,不料他從後面連人帶衣將她擁住。

  「呀,衣服要皺了。」她嬌嗔著,輕輕掙扎一下,沒有掙開更不敢用蠻力,總怕傷到他的傷口。「小心讓人看到。」她輕聲提醒,但語氣太過溫柔。

  李承毓微笑道:「每次見你,總像是作夢一樣,至今還是不敢相信你會答應嫁給我。所以旁人看不看的我也不管了,更何況這皇宮之中有誰敢隨意走動?」

  聶青瀾心跳很快。這一個月,與他的感情益發深厚,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能跨越國界,涉過千山萬水,將自己的終身許給一個幾個月前還不認識、甚至不曾聽說過的人。

  「外面的事情……現在進展得如何了?」過了許久,她才重新開口,有點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詢問現實中那些煩惱人的事情。

  自她和李承毓那日在眾人面前宣佈要成親之後,除了公冷安及其親信表示恭賀外,上官榮和端木虯一直避而不見。

  前些日子,李承毓出人意料的提名讓上官榮兼任吏部尚書,上官榮自然喜出望外,但端木虯大為不滿。然後,他又將端木虯的侄子端木齊調任到兵部兼職,很快地,他再借巡視地方防務之名,將端木齊外派出去。人人都知道外派的官其實是個肥缺,端木齊走得歡天喜地,端木虯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一波事情暫時算是告一段落。

  聽到她開口詢問,李承毓放開手,拉著她坐了下來。「端木齊身邊有公冷安的人跟著,可以盯住他,這個人無勇無謀,並不是慮,只是端木虯的一顆棋子罷了。我不怕他能搞出什麼是非,只是如果當初真稱了端本虯的意,讓他入吏部,那吏部很快會被端木家佔領,將來又和何維仁一樣,成了一條甩不掉的大尾巴。」

  「可你讓上官榮做吏部尚書,豈不是給他機會明貪?」聶青瀾對上官榮始終抱有強烈的反感,怎麼也不理解李承毓為何讓他去做吏部尚書。

  「既然端木虯和上官榮都認為吏部尚書的位置好坐,就讓他們自己去爭一爭好了。上官榮那個人,不許以重利是肯定不會太平的。」他沉吟著,「其實唯一讓我擔心的是司空晨那邊為何一直沒有動靜?」

  「也許他真的想通了?郭躍曾經說過,他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李承毓淡笑著,輕輕用手攬住她的腰。「要放棄一個普通的女人很容易,哪怕那個女人是天香國色,對於他來說也沒什麼稀奇,但是要他輕易放棄你……我相信他很難做到。」

  「你高估我了。」她偏頭躲開他襲上自己臉龐的手指。

  「不,因為我瞭解他,瞭解自己,也瞭解你。」他凝視著她,「你是有如絕世之寶一樣的女人,他擁有了你全身心的忠誠依賴這麼多年,久已習慣成自然,當有一天你背離他而去,投向別的男人懷抱,他必不可能坦然面對,肯定會惱恨,甚至是報復。」

  聶青瀾望著他緊蹙的雙眉,忽然用手指蓋住他唇角的僵硬和眉心的糾結。「無論他怎麼做,我都會嫁你,這一點你不用懷疑。至於其它的,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

  他展顏一笑,「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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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2:41

第11章(1)  

  大婚之日,聶青瀾坐在馬車中,從皇宮的西門出發,一路在百姓的歡呼中來到丞相府。

  抵達府門時,她下了車,走向內堂。謝天謝地,李承毓沒有為她安排什麼跨火盆、踩瓦片之類的舉動,她向來覺得那些繁文褥節其實都是笑話。

  正往前走,橫插過來一個人,舉著一壺酒對她笑道:「新娘子這麼著急去拜堂啊?先喝杯酒壯壯膽色,我有好消息和您說呢。」

  那是她最不想見的人——上官榮。

  她皺皺眉,采兒在旁邊勸阻,「侯爺,按照規矩,新娘子的第一杯酒是和新郎飲的。」

  「又不是和她喝交杯酒,怕什麼?」他不悅地推開採兒,詭笑著低聲說:「甚麼?你怕我這酒下毒,所以不敢喝?」

  「我替她喝。」李承毓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側,伸手接過那酒壺。

  聶青瀾急忙攔阻,「不要喝。」

  「侯爺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毒死我的。」他噙著笑,那溫文爾雅的笑竟似有很強的威懾力,讓上官榮退了一步。

  他命人倒了兩杯酒,一杯自己拿著,一杯示意遞給上官榮。

  「大喜之日,侯爺第一個向我道賀,我該敬侯爺一杯。侯爺,我先乾為敬。」

  他向前舉杯示意一下後,就飲乾了自己杯中的酒。

  她緊張的看著他,更盯著上官榮。總算上官榮也喝了酒,她稍梢放了心。

  李承毓攬過她,就逕自往裡走。

  上官榮突然在身後道:「將士們在邊關浴血奮戰,丞相大人今日成親,不大好吧?」

  聶青瀾一愣。浴血奮戰?和誰打?

  上官榮的聲音如鬼魅一樣追隨著她,「丞相夫人不知道吧?」司空朝昨日已向我們宣戰了,兩萬大軍壓境,丞相大人派我任先鋒,一會兒我就要披掛出征了。」

  她驚詫地抬頭看著李承毓,他僵硬著神色望著她,眼中滿是憂慮。

  「不要怪我,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用這件事煩你。」他低聲解釋。

  咬咬唇,她拉住他的手,「吉時快到了,我們去拜堂。」

  兩人昂著頭,堅定地走進內堂。

  為他們主婚的是公冷安,因為兩邊都沒有長輩在場,所以在一拜高堂時,聶青瀾有意請公冷安坐在上席。

  他看了眼李承毓,笑著擺手,「我可擔不起這個位置,會折壽的。」

  三拜之後,禮成。

  聶青瀾由采兒帶著要去後院的新房,臨走時,她低聲囑咐李承硫,「上官榮這個人不可信,先鋒的位子不該他坐。」

  「我知道。」他點點頭,對鐵雄說:「你去後院。」

  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讓鐵雄保護自己,她立刻拒絕,「不行,鐵雄留下來保護你,我可以自保,而且也已叫郭躍挑選了二十人埋伏在丞相府後院牆外,今夜不管誰來搗亂,都格殺勿論。」

  她的話讓李承毓動容,「原來你也早有準備。」

  聶青瀾一笑,笑得苦澀,「怎麼可能不做準備?」

  她和他平日雖然極少提及這一日,但是他們都同樣擔心,會有各方的敵對人馬在這一天採取行動。

  司空晨的開戰舉動固然在她意料之外,但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追問緣由的時候。

  這一夜,她要自己單純的成為李承毓的妻子,而不是過往的青龍將軍。

  李承毓在將近子夜時候才回到新房,外面已經安靜下來,聶青瀾也倚著床頭睡著了。

  他走到床邊,久久凝視著她的睡顏,眼中儘是濃濃的憐愛。

  他輕輕歎了一聲,將她抱起,平放在床上,並幫她脫去了鞋襪,又蓋上了被子。

  正要轉身離開,她忽然從被子下面伸出手,一把牽住了他的袖口。

  「承毓……」她輕聲喚著,口中有疲倦的睏意。

  「你累了就先睡吧。」他柔聲說,「要我在這邊陪你嗎?」

  「你還有事忙?」她睜開迷濛的美眸,眼中流露的嫵媚讓他怦然心動。

  「沒有了。」他克制著自己,「前線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上官榮雖是首將,但是——」

  「今夜我不想聽這個。」她打斷他的話,紅雲染上兩頰,「新婚之夜你要在新房外面睡?」

  他握著拳頭,「我……怕你因為那件事分了心,今夜會太勉強……」

  聶青瀾輕聲一笑,「到現在你還不信我的決心?還總說你信我,其實你一肚子都是懷疑。」她半坐起身,拉下他的頸子,主動將朱唇貼上他的唇。

  對於一個深愛她多年的男人來說,即使他再矜持,也不該是在新婚之夜扭捏矯情。她知道他渴望了很久,只是一直出於一份對她的尊重而隱忍到現在,唯一能釋放他的,只有她。

  雙唇乍然碰觸,肌膚的陌生相接,讓彼此都輕顫著,有些不適應。但是很快,那壓抑在心底若洪水烈火般的熱情,就借此傾洩而出。

  李承毓自喉間發出低吟,手掌探入她喜服中,微顫著脫去她厚重的外衣。當他的手掌貼到她柔滑的胸前時,他停了下來,俯視著身下如桃花般即將盛放的女人。

  「青瀾,」他啞聲開口,「真的不後悔嗎?」

  她看著他,柔媚地按住他的手掌,「不要停。」

  這句鼓勵終於燒燬了他全部的矜持,他的手掌向外一扯,將那件厚重的外衣脫落,火熱的舌尖率先探入她口中,手掌一次次撫過她玲瓏有致的身軀,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放過。

  用膝蓋頂開她修長的雙腿,他感覺到了她那一刻的緊窒和瑟縮。他以前本不確定她是否已從司空晨那體會過男歡女愛的曼妙,但她現在的反應告訴他,她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子。

  聶青瀾感覺到了他的猶豫,微微睜開如絲的媚眼,安撫他,「你放心,我在軍中也曾見過部下們荒唐,這種事,我並非全不知曉。」

  他憐惜地一笑,「這種事,見過和做過還是不一樣,對於女人來說,初次會很痛。」

  「刀槍劍雨我都闖過,豈會怕這點疼?」她不屑地挑眉,還不知其中的厲害。

  「若是疼極了,不必忍,咬住我的肩頭,但是記住,千萬別咬自己的舌頭。」

  他陡地縱身挺入,果然這突然而至的撕扯痛感讓她本能地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立刻俯身吻開她的唇齒,用舌尖抵住,不讓她咬到自己。

  深埋了許久,直到她適應了這種疼痛,適應了彼此的溫暖,感覺到她已經放鬆了推拒的力量之後,他開始第一重的律動。

  她的嬌喘,他的低吟,彼此的汗水和相互交融的血液,使得他們很快攀登到了高潮的頂峰,久久盤繞、糾纏,一浪又一浪的情潮翻攪。

  這一夜,他親眼見到她在自己的懷中盛放,親眼見到她沉淪在慾海之中不能自拔時的羞澀和嬌媚。他知道,從今夜起,他真的完全而徹底的擁有了她。

  當晨曦微露,她終因疲憊不堪而沉沉倦睡在他懷中時,他緊擁看她,依然覺得如置身夢中。

  夢,最易碎,但願這個夢,永生永世都不要醒,哪怕代價是讓他以生命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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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朝的突然開戰,起因其實很簡單,據說是因為有幾名逃兵跑到了血月的國境,司空朝這邊派兵追捕,兩邊言語不和動起手腳,事情就一下子鬧大。司空朝要血月交出逃犯和肇事者,血月也有無限的委屈,不甘平白要背上窩藏罪犯的黑鍋,還要聽從司空朝的擺佈。

  結果,邊境之上兩軍對峙,司空朝竟公然以進犯之態,用兩萬大軍圍困一座不足千餘守軍的小城鎮。

  李承毓曾派出使者前去調停,但司空朝那邊根本不接受,只要求血月交人、賠錢、賠禮道歉。

  血月的兵部主事者是血性漢子,向來不肯吃虧,一呼百應下,大戰即將開始。

  聶青瀾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深覺其中另有文章。

  李承毓派了上官榮去做先鋒,顯然也不是因為他合適,而是另有用意。在他身邊,有公冷安最倚重的一位上將邵輕侯,做為副將隨同出征。

  不過讓她不解的是,明明司空朝派了兩萬大軍圍城,可是李承毓派出的迎敵兵馬卻只有九千人?明顯敵眾我寡,要取勝是非常艱難的,難道他還有奇招不成?

  問及李承毓,他卻頗為無奈。「血月的律法中有一條明文規定,調動萬人以上的大軍,需有國君親自下達旨意,但現在朝內無主,我派了九千九百九十人,已經算是極限。」

  聶青瀾曾經聽公冷安提過這道法令,此時更加瞭解了一件事,「難怪你要急著立儲君。」

  「沒有皇帝,民心已無所向,軍心更無依靠,強敵來時,便沒有迎敵之力。」

  李承毓堅定地望著她,「所以,你必須做女皇。」

  剛成親便要面對這棘手的問題,她沉默不語。其實她心中對做女皇這件事很是排斥,即使是現在,她已被司空晨視為叛國,也狀似和血月的軍民相處愉快,但是只要兩國開戰,她的立場就會特別尷尬,如果再做女皇,難免就要發號施令侵犯司空朝的利益,甚至下令讓自己的臣民去和司空朝的舊部殘殺。

  到時候,真的是只有「情何以堪」四個字可以形容了。

  也許是因為考慮到她的心情,關於這場戰爭,李承毓很少主動和她提及。

  這幾日他早出晚歸,她知道他必然在忙這件事。雖她想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奈何心思就像小鳥插上翅膀一樣,一飛即千里,越是不願去想,越是思慮得過多。

  這一天,她又像往常一樣去了校場幫忙操兵,卻發現自己前陣子演練的陣法似被人改動過。她愣在那看了半晌,新陣法較之以往挺嚴密謹慎,而且進攻性更強,殺傷力極大。

  她頗為不悅,叫過校場的總兵問道:「是誰擅自改了陣法?」

  總兵笑道:「昨天丞相大人親自來看過了,做了些指點,昨日就改了。」

  「誰准你們這樣擅自改動陣法?若是到了戰場上,這樣隨意改變最是大忌!」

  她不知道從哪來的無明火,陡然爆發出來,然後氣呼呼地從校場一直燒到了兵部。

  她知道李承毓今日要和兵部研究作戰計劃,人必然在那。

  果然,兵部的人早已和她熟識,守門的見她來了,也沒有阻攔,只笑說:「丞相剛到一陣子。」

  她冷著臉,逕自走進去。

第11章(2)  

  大堂之內,李承毓坐在中間,神情嚴肅的聽著一干將領研究戰情。

  見她忽然闖了進來,所有人都停了話,神情尷尬的看著她。

  「聶將軍怎麼也來了?」

  有人開玩笑,「新婚燕爾,這一時半刻都分不開嗎?」

  聶青瀾直勾勾地盯著李承毓,一字一頓地問:「為何要擅自改動我的陣法?若你覺得陣法不夠完美,可以直接和我說,你這樣隨意發佈指令更改我的意思,教我以後如何訓練士兵?」

  聽出她語氣中的火藥味,眾人都止住了笑聲,齊齊將目光投向李承毓。

  他沒有起身,只是微笑望著她。「這件事回家再說好嗎?現在我和幾位將軍要談公事。」

  「要背著我談嗎?」她沉著臉,「時至今日,你總不會還怕我是司空朝的間諜吧?」這句話說得重了,氣氛立刻變得尷尬起來。

  李承毓緩緩起身,眉心也慢慢蹙起。「抱歉了諸位,今日我有些私事要處理,糧草之事戶部的周大人會陪同各位出調。邵輕侯那裡,要盡快寫信讓他停止大軍前進,我恐對方的故意拖延有詐。」

  他一一交代公事,看似平靜,話說完時,已經走到聶青瀾面前,一手牽住她的手。雖然感覺到她手掌的僵硬不配合,但是他也頗為執拗地抓緊她,將她拉出了兵部大門。

  兩個人一同騎馬回府,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路人看到他們兩人連袂騎乘,都笑著打招呼,「丞相大人,和夫人一起出來,不買點東西帶回去嗎?」

  李承毓向來都會好脾氣地和路人打招呼,但今日他沉默到底,誰也不理,一馬當先的向前走,甚至不顧及聶青瀾。

  進了丞相府之後,鐵雄正要上前說話,碰到他冷冰冰的神情,也不禁愕然退了一步。李承毓在原地等了一下,待聶青瀾剛剛下馬,就又抬腳往前走去。

  其實在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後悔了,暗中責備自己不該在眾人面前說重話,不給他面子。他不是沒有和她發過脾氣,但前幾次只是氣她不保重自己,那是出自疼愛,可這一回他是確確實實生氣了。

  在氣惱之後,她也逐漸不安起來,一語不發地緊跟在他後面,進了房間。

  李承毓搶先進了房之後,從旁邊的一個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書中夾了一張折起來的紙。

  他將那張紙在桌上展開,指給她看,「你的陣法是從八卦中的奇門遁甲演化出來的,按照方位,應分驚、開、杜、生、死、景、休、傷八門才對,但是你現在的陣法中,驚門、死門都不知去向,反而生門連開三座。我若是不改,將士們用這樣的陣法上陣殺敵,只會自毀傷亡,有去無回。

  「青瀾,我知道你心中還是向著司空朝,所以你幫血月研製新陣法的時候,偷偷留了活路給司空朝的兵士。可你應該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只是轉瞬間的事,敵人多一分活路,我們就多一分死路。我感謝你這些日子為血月付出的辛勞,但我不能放任部隊用這種陣法克敵,他們甚至可能因此無法保命!司空朝的人命貴重,難道血月人的命就該被輕賤嗎?」

  他的語氣之重,措詞之嚴厲,令聶青瀾然變了臉色,心中的愧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每句話都是對的,因為她的確是給陣法留了很大的漏洞。

  她囁嚅著想和他解釋,但他沒有再同她爭辯的意思,轉身便走。

  這一走,便是很久。

  這是聶青瀾在成婚後第一次獨守空房,也是第一次瞭解宮中那些女子為什麼會為了爭寵而用盡心機,不惜爭個你死我活。

  因為這等待的寂寞滋味,實在是太過煎熬。

  婚後的每一夜,李承毓都會早早回來,夜晚風清,他會拉著她在院內,陪她看月亮。她知道他眼睛有疾之後,其實不想這樣勉強他,但他總是表現得樂在其中。

  他時常會講血月民間的一些傳說,她聽得津津有味。偶爾,他也會一改往日的謙謙君子之風,故意壞心地講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她當下表現不在意,一邊嘲笑他小看了她的膽色,其實暗中總忍不住死死拉住他的衣角。

  不管在戰場上多麼威風八面,她心中也有著屬於女人的那一點點膽怯。

  後來意識到他是故意嚇唬她,她曾氣得擺姿態不理他,逼得他向自己道歉。

  現在想來,那些點點滴滴,莫不都是甜蜜。

  而這些甜蜜,與今夜的孤獨清冷相比,更顯得彌足珍貴。

  她後悔極了,本來就是自己有錯在先,反倒去教訓人家,更在他下屬面前那麼不給他面子,也難怪他要生氣。

  看天色都已黑透,她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空等,與其苦等無果又煎熬自己的心,例不如直接去找他,找到了,當面道歉,說不定就能化解一切。

  她起身剛衝到院門口,就見李承毓搖搖晃晃地扶著牆正往回走。

  聶青瀾疾步奔去,一把將他扶住,柔聲嗔怪,「鐵雄怎麼不扶你?這麼黑,萬一摔倒了……」

  她話未說完,倏然被他緊攬懷中,那鐵一般的禁錮和暖暖的胸膛溫度讓她怔愣住,裝了一肚子的道歉詞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青瀾,對不起……」結果竟是他先向她道歉。「我不該和你發脾氣。」他溫柔地在她耳邊呢噥,「別記恨我。」

  「怎麼會……其實是我的錯。」她趕快接住他的話頭,還沒有說下去,已經被他封住了口。還有什麼誤會是情人的熱吻不能化解的?

  一陣幾乎觸及靈魂的激吻過後,她紅著臉說:「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在院子都敢……下人們時常會走來走去的,被他們看到了,你這個丞相還有威嚴嗎?」

  他的拇指摩挲者她的紅唇,輕笑道:「我已經叫他們都在外院等候,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會進來打擾。」

  李承毓一把抱起她,惹得她驚呼一聲,「呀,你自己走路都走不穩……」

  「回房的路,我閉著眼也能走回去。」

  他果真閉上眼,而且一步不差地將她抱回房內。

  「天,你這份本事是從哪學的?」她不禁驚歎他在黑夜辨路的本事。

  李承毓笑道:「你要是在黑夜中閉眼走路走慣了,會不自覺地去數每堵牆、每棵樹,甚至每一盆花的方位和步數。」

  他的話讓她不禁心生憐惜。閉著眼在黑暗中如明眼般進退自如,聽來似是玄妙有趣,可那是要經過無數次的碰撞和疼痛才能成就的本事啊!若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忍受這樣的痛苦?

  「你沒找大夫看你的眼睛嗎?也許能治得好。」聶青瀾撫摸著他的眼角。這樣一雙金瞳,在白天中明亮璀璨得讓人總是移不開視線,若是夜晚也能光彩奪目,必然將月華的光芒都一併奪去。

  「小時候家貧,顧不得看眼睛。」他含糊交代,嘴唇已經吻上她的脖頸。

  或許因為心中都對彼此有了歉意,所以今夜親暱的舉止都格外溫柔細膩。他展現了一位丈夫所能給予妻子所有甜美的享受,盡心呵護;她則以一位妻子的婉轉承歡,回應了他的溫情。

  醉人的纏綿於是漸漸燒得滾燙,接納彼此早己變得容易且熟稔,連呼吸都可以調息得一致。

  相融之後的深喘隨著汗水一起滲出身體,聶青瀾放開矜持,隨著身體的感覺,從李承毓身上需索著那銷魂蝕骨的快惑,啼吟連連。

  一波高潮旋過,他擁著她低喘笑道:「我要慶幸,除了我,再沒有別的男子見過你這麼美麗的樣子。」

  她羞紅了臉,蜷縮在他懷中。每次激情過後,她都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以前她從不能想像,為什麼那些軍妓可以那樣放肆地在帳子中,和部下淫啼浪叫,似是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讓她們高興又痛苦。

  現在她知道了,男女床第之間的隱秘,竟可以把人變成另一個人。

  整整一夜的歡愛,讓她的骨頭幾乎都要拆散了,全身再也使不出力氣,只能放下尊嚴和矜持,小聲求他「注意身體」,結果惹得他一陣嘲笑。

  終於平靜下來,他擁著她,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這樣望著彼心的眉眼,靜靜地躺著。

  她忽然笑了。

  「笑什麼?」他挑起眉,眉梢揚起的樣子煞是好看。

  「我在想,我們這樣放蕩……那白天的我們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叫做道貌岸然?」她紅著臉開自己玩笑的樣子,讓他也笑了。

  「這不算放蕩,是人的本性。夫妻之間若沒有這樣的親熱,就一定是彼此並不相愛。」他嗅著她的髮香,感慨道:「我只有在這時,才覺得擁有全部的你。」

  他的話中透露著他的不安,聶青瀾沉思片刻,笑道:「承毓,我們來做個約定吧。倘若日後再起爭執,有理的一方就罰無理的一方在月下喝酒舞劍。」

  「這算什麼約定?」他好笑地搔了搔她的腋下,「怎麼判斷有理還是無理?萬一到時各執一詞怎麼辦?月下喝酒我還可以,要我月下舞劍,那舞的就真的是醉劍了,你要看?」

  她在被子下笑吟吟的躲避著他的騷擾,「你不是說女人就該被男人寵?既然應該被寵,那男人就該主動承擔所有的不是。至於舞醉劍,我當然樂意看,只要你不會把劍刺到我身上。」

  李承毓故作訝異地睜大眼。「你從哪學會說這樣的謬論?看來真的是我把你寵壞了。」隨即,唇瓣與她膠著,久久不願分開。

  一吻方休,他望著她。「是我自己做的陷阱,既然已經跳進去了,就不會想出來。」他難得的露出一絲壞笑,「但我也不能總是吃虧吧?認了錯之後呢?」

  「該給你的好處自然會給你,更何況,你哪裡……忍得住不要呢?」她正戲謔著,又被他翻身壓倒。縱情,情縱,反反覆覆,顛倒晨昏,誰還記得前生?又哪顧得上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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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4:05

第12章(1)  

  經過此事,聶青瀾不禁自我反省。她希望自己做個心地乾淨的人,但是世上的事情,是非曲直本就不可能像黑白那樣分得清楚。

  「於是她主動和李承毓談,陣法她願意按照他的意思修改,但是前線的戰事,不要再將她摒除在外。她畢竟不是無關之人,不想躲避,不管她現在的身份是未來的血月女皇,還是過去的青龍將軍,至少她是他的妻子,就該和他一起分擔肩上的重擔。

  李承毓猶豫了下,同意了,並說服了兵部的人,讓她一起加入到制定作戰計劃的指揮核心。

  這一戰來得蹊蹺,打得更蹊蹺,兩軍擺好陣勢之後,遲遲沒有動作,彷彿都在等待一個命令。

  司空朝的軍隊雖然一早就圍困了小城西華,但只是圍而不攻,按兵不動。

  上官榮這邊因為兵力較少,自然也不敢貿然侵犯。

  兩軍就這樣僵持住了,而且一僵持就是七天。

  七天的時間夠長了,兩邊的糧草都消耗不少,再拖下去毫無意義。

  「司空朝的補給還不如我們便利,我真是不懂,他們到底在拖延什麼?」公冷安看著戰況圖,滿腹狐疑。

  聶青瀾問道:「派出去和談的使者,還是不能面見對方將領嗎?」

  「對方壓根不理睬。」公冷安皺眉,「這樣不打不和,公然佔著我們的城池,也算是侵略了。」他轉看向李承毓,「丞相就不必再顧忌了,哪有敵人站到我們地盤上,還逼著我們退讓的?」

  「但是敵眾我寡……」他提醒著。

  公冷安嘿嘿一笑,「不就是沒有皇權,不能調動軍隊嗎?」他再看了眼聶青瀾說:「反正丞租夫人已在眾人面前證實了自己的身份,趁此危難之時,讓她登上皇位是個恰到時機,你也不必瞻前顧後地推辭了。明日我就聯合朝中的官員聯名推舉她登基。上官榮在外無法插手,端木虯一家反對也做不得數,不必怕他們。」

  她驚道:「這怎麼行?倒好像是我要趁人之危……」

  「這件事你就不必管了。」公冷安笑著打插,「丞相自然會拿定主意。」

  聶青瀾看向李承毓,他也正望者她,目光流轉。「青瀾,我知道你心中為難,可此時血月需要你。」

  她咬著唇瓣,久久才說道:「……我不能在登基之後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傷害我以前的同袍。」

  李承毓微笑安撫,「所以才要你登基,否則若換作任何一人執掌大權,結果就不可能按照你的心意,和平收場。這是天賜良機,你不該錯過。」

  旁邊的幾位兵部戶部的文武官員都趁勢說道:「是啊,您就不要再推辭了。」

  想不到她的位置會變得如此騎虎難下?聶青瀾心中糾結著,反覆思量他的話。

  的確,倘若換別人來做皇帝,先不管和他們是不是一條心,就是戰爭的走向都不一定會按照她的心意行動,只有她登上皇位,才有可能扭轉戰局……她終於輕輕點頭。

  公冷安喜得張開雙手,第一個拜倒下去,「參見陛下!」

  她驚得連忙去扶,「事情還未定下,老侯爺這樣的大禮,我怎麼擔得起?」

  「只要你點頭,就沒有定不下的事。」公冷安非常自信,又朝她夫君戲謔地擠擠眼,「只是以後丞相見了你,都要三跪九叩。做女皇的丈夫,可不容易。」

  李承毓溫柔地望著聶青瀾,金瞳中的光華四溢,那緩緩綻放的笑意像是終於卸下了心頭重擔後的釋然。

  近百名文武官員第二日一起聯名,懇請聶青瀾以皇族後裔登基稱帝。

  眾人在聯名的懇請書中寫道——

  正逢國家存亡危機之刻,盼明主降世,內安民心,外攘強虜。

  君民上下一心,方保血月萬世江山。

  上官榮距離太遠,得到這個消息也要兩日之後。端木虯雖然近在京城,但是獨木難支,自知也沒有力量反對,乾脆裝聾作啞不出聲。

  於是,聶青瀾就在這股強力的推動下,被推到了血月的皇權頂峰。

  兩日後,登基大典便在皇宮東側的太華山舉行。

  她以一襲金色的王服艷驚天下,並在李承毓的協助下,完成了祭天祭地祭先祖的三步儀式,一枚象徵血月女皇身份的綠寶石戒指,由他親手戴在她的指上。

  血月京城四周的城門洞開,歡呼雀躍的百姓如湖水般湧來,爭相目睹新帝的風采。

  城內外鞭炮齊鳴,張燈結綵,彷彿新年。

  聶青瀾登基之後,立刻頒布了一道聖旨:調集兩萬兵馬在燕城附近集結。

  燕城距離被司空朝士兵圍困的西華城,不過三百里路程,一天之內即可趕到。

  她此舉便是讓司空朝的統領將軍明白,血月已經立誓要奪回屬於自己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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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的將領是蘅老將軍,以前我們私交甚篤,如由我親自寫一封信過去,老將軍也許會向我透露一些情況。」

  聶青瀾如今因為身份改變,已搬回皇宮中居住,結果得麻煩李承毓每天入宮「拜見」她。她曾想找借口讓他可以留宿宮內,畢竟他們已經成親,但他似有顧忌,並沒有同意。

  今天兩人在兵部研究了戰情後,一同回到皇宮,有些在外人面前不便說的話,他們可以在這私下商議。

  聽了她的提議,李承毓思忖後搖頭,「不可能。你和蘅驚濤的交情眾人皆知,司空晨敢用他來做領軍首將,可見他是有把握不怕你們私通敵情。」

  「那你說,現在這個陣勢是什麼意思?」她皺緊眉頭,「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的脾氣我知道,他是個最沉得住氣的人。有一次,我們潛伏在一片沼澤地旁,不遠之處就有狼群,但是為了不讓敵人發現,他和我一起趴在爛泥中幾乎一夜,那麼冷的天,他也耐得住。」

  「他忍耐的時候心中必然是有更多的盤算。」李承毓分析,「所以我們要猜到他現在心中在盤算什麼,這一點最重要。從前,司空晨為何要藏在你們聶家軍中隱姓埋名,做一員小副將?」

  這件事當年曾經是秘密,但在司空晨被立為太子後,就逐漸傳揚開來,她也沒什麼好瞞的。

  「因為先帝一直不青睞他坐太子之位,他們父子都生性多疑,對彼此的猜忌之心很重。先帝有意讓他弟弟繼承皇位,奈何朝中老臣不答應,後來有人為司空晨出主意,建議他先立下功勳,使得先帝不得不重視他的才能,之後再爭奪太子之位就易如反掌。所以,他便到了我父親軍中效力。」

  他點點頭,「倒是一招險棋,也只有他這麼狠得下心的人才做得出來。萬一他苦也吃了,皇帝還是不立他,又怎樣?我聽說他弟弟後來因病夭折,這件事……與他無關吧?」

  聶青瀾咬著唇,「你不要把他想得那麼嗜血,他弟弟是因出天花而死,與他無關。」

  「但是司空豪之死,卻與他有關吧。」

  「那是因為先帝已把我們逼得無路可走……」她實在不願回憶起那件事。「先帝看出他想借我之勢逼他禪位,所以我們只好先走險招……」

  李承毓攬住她的肩膀,「我明白那件事對你來說不是好事,我只是想知道,他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對他來說是容易還是艱難?」

  「你的意思是?」她抬頭看著他。

  「他把你輸給了我,明明那麼不甘心,但大婚之日卻沒有近身報復,我只是在猜想,他是不是故意輸了你給我,只是為了下一步更大的舉動?」

  「若是單純為了追緝司空逃兵而開戰,這一戰師出無名也不夠威風,兩國軍事實力相當,想吞下對方都不容易,一旦開戰,十年八年可能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她對這件事背後的玄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見她蹙眉想得太過投入,李承毓低笑著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好了,也不要想得太費神了,我已經叫前線的邵輕侯全力搜集敵情線索,他比上官榮可靠多了,我只怕這些日子上官榮回報的東西,沒有多少是有價值的。」

  「難得上官榮這次肯聽話帶隊出征,你不覺得有詐嗎?」聶青瀾心頭的疑惑層出不窮,「你是許他什麼好處?」

  「他已經是吏部尚書,若不是兵部有公冷安鎮著,他早就想打兵部的主意。他的確是想利用這一戰撈些軍功,明擺這一戰事不會做大,很可能兩軍和談,無疾而終,他坐收漁翁之利。」

  李承毓笑著輕撫她的背,「別發愁了,明天一早邵輕候的戰情分析就會送來,也許可以幫我們解開一些謎團。」

  聶青瀾的胃部忽然一陣絞痛,忍不住彎低身子。

  他見狀,急忙扶著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有點胃疼,沒事。以前我遇到戰事緊急,心著急的時候胃就會痛,一會兒就好了。」她想對他說點安撫的話,但耐不住的胃疼讓她幾乎直不起腰。

  「這些天不該讓你操心過度。」他忙將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吩咐下人去找太醫幫她看病,又讓御膳房做了一碗熱湯幫她暖胃。

  當采兒將熱湯端來的時候,太醫已經診治完,開了一些藥湯讓人去煎。

  她一邊把湯端上來,一邊笑說:「要是陛下有喜就好了。」

  聶青瀾羞得啐她,「好個丫頭!出去!」

  采兒笑瞇瞇地放下湯離去。

  李承毓苦笑著搖頭,「這丫頭說的是心裡話,何苦罵她?」

  「是你的心裡話吧?」她瞪他一眼,「居然連這丫頭都敢打趣我們,以後我可真不敢留你在宮中了。」

  「我今夜就要留下,陛下不准嗎?」他的手掌探進她衣內,輕柔地幫她按摩胃部,又騰出一手來端起熱湯,先幫她嘗了一口,「湯有些燙,放涼點再喝吧。」

  「嗯。」感受著他指尖的溫暖,她含糊地應著,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她微閉著眼思量,「若是明日邵輕侯的信還是說不明白,我看,我們要另外想辦法了,或者……我們可以直接帕特使去見司空晨,若是把話攤開了,也沒什麼講不清的……呀!」

  她正說著話,忽然他手指離開了胃部,攀到衣服下最高聳的地方,重重握住。

  聶青瀾一下子睜開眼,羞澀地斥道:「和你說正經話呢。」

  李承毓低下頭,「我也在做正經事,我不希望在這時候,我們之間有第三人存在。」

  他抽回手,捧起一碗熱湯笑吟吟地餵她喝下,最後一口剛飲畢,他便猝然將舌尖探入她口內,攪動得她氣息大亂,熱湯的味道和彼此的呼吸全部融在一起。

  她喘息著呻吟,「承毓,我的胃……」

  「我幫你。」他已解開兩人的衣服,肌膚貼合在一起時,他的唇由她的胸口往下烙印。最疼痛的一點被他柔軟的唇瓣吻過,不知道是抽痛忽然加劇,還是這種極致的愉悅讓她忘了疼痛,她本能地抱緊他的背脊,將身體與他貼緊。

  「陛下,藥湯已經煎好了。」采兒忽然回來,在門外悄聲稟報。

  聶青瀾回過神來,但兩人交纏的身體根本停不下來,她只有努力壓抑著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先放在門口。」

  「太醫說,若是藥涼了就不管用了。」采兒還沒意識到屋內發生了什麼事。

  李承毓停下來,笑看著身下的人兒羞窘的樣子,拉過被子將她的身子密密實實地遮住,然後才披上外衣下地去開門。

  門一開,采兒見到長髮披散、衣衫不整的他時,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小臉紅得和蘋果一樣,忙將藥碗塞到他手中,低聲說了句,「奴婢冒犯了。」就拔腿逃跑。

第12章(2)  

  聽著門口李承毓發出的低低笑聲,聶青瀾好氣又好笑地說:「你該不是故意的吧?」

  「即便是故意的又怎樣?」他慢條斯理的轉身,將藥湯端來,「要我餵你喝,還是……」

  「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喝。」她搶過藥碗,一口氣喝個涓滴不剩。

  他傾身,將她手中的藥碗拿過,在她耳邊曖昧地吹了口氣,「繼續?嗯?」

  以前她只覺得他是個謙謙君子,儒雅溫文,卻不知道他魅惑起人來,也可以如妖精一樣要人命。

  被他重新壓倒後,她的身體就任由他攻陷。在戰場上,未曾有與他當面交手的機會,但她的陣法他已破解殆盡;在情場上,這一日日的親密讓她發現,自己已經對他情根深種。原本若有一半是為了情勢而嫁他,那麼嫁他之後,另一半的感情如今卻佔據了上風。

  他似乎喜歡看到她為他低吟掙扎、喘息求饒的模樣,起初的溫柔縉絕後,他偶爾也會露出強悍的霸道之風,讓她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他該是有很多面的人,那麼展露在她眼前的,是不是最真實的那一面呢?

  當她意識陷入迷離,還在困惑這個問題的時候,身下的熱潮陡地讓她近乎癲狂得要昏厥過去。

  她扣緊身上那具清瘦且強健的身體,暢快地哀吟,「承毓……」

  腰上一鬆,似是在溫泉中浸泡過,滿身的汗水,又從心底洋溢著滿足。接著,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大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身體,在每一處溫柔地按摩著。

  她倦怠地向那具身體蜷縮了下,然後放心地讓自己睡去。

  這裡是如此的安靜溫暖,彷彿她真的可以就此懶惰,不必再給自己那麼多沉重的壓力。被一個人全身心地寵愛著,感覺竟是如此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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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輕侯的信並沒有如約而至,不期而至的是另一篇震動血月全國的文章。

  這篇文章清晨時出現在京城的各個角落,並在此後的幾日內,以燎原之勢傳遍血月所有的疆土。

  聶青瀾是在中午才知道這篇文章的存在。

  前一夜的縱情歡愉,讓她破天荒起得有點晚。李承毓已經不在身邊,但依然叫人給她準備了藥湯、早膳,吩咐她一定要吃完才可以出門。

  她吃完了東西剛要照常去兵部,采兒忽然急匆匆地攔住她說:「陛下,丞相有話,希望您在宮中等著,今日先不要去兵部。」

  「為什麼?」聶青瀾不解。

  采兒支支吾吾,「反正是丞相的意思,奴婢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見狀,她凝眉喊了一聲,「郭將軍!」

  郭躍就在宮內,已是她的侍衛長,負責保護她的安全。聽到她召喚,他急忙奔來。

  「陛下……宮外有騷動。」他已經察覺到了異常,「似是有人貼了什麼文章在四九城的城牆上,好多老百姓都去看。

  「什麼文章?」聶青瀾問。

  「不知道,微臣已經命人去找了一份。」正說話問,一名侍衛跑到跟前,手中舉著一張紙,「陛下,就是這篇文章,一夜之間貼遍了大街小巷。」

  她劈手奪過,觸目所及的是一行黑色大字:討禍國賊子李承毓檄!

  聶青瀾一愣。怎麼?這就是敵人的新招數?目標不是對準她,而是李承毓?

  她快速地向下瀏覽,文中的字句刻薄犀利,用詞惡毒自不必說,但其中所透露出的秘密讓她震驚不已——

  逆丞李承毓,其父不詳,據聞來自異邦,出身卑寒,以諂媚之姿奴顏媚主,得蒙聖眷,妄以鴉雀之賤攀鸞鳳之尊。先皇遭蔽,被誘誕子,幸得忠臣力阻,未使小人奸計得逞。其後異邦無所終,實為始亂終棄。

  餘孽不足以立足朝內,遠送異鄉,令他人撫育。然其天性奸猾,秉承父格,自知其無能繼承大統,使玩弄權術以謀奪江山,巧舌如簧蠱惑人心,終將異族敵首置於我皇權大位。嗚呼,其實為血月之悲,民眾之禍。

  當此妖孽橫行,朝綱太亂,或有忠臣義士,良將大賢,以錚錚氣骨鋒芒,滅其魑魅魎魎之計,與我同舉義旗,肅逆賊、討同黨,匡扶基業永保血月盛世太平。

  今佈告天下,成使知聞。

  敕封定遠侯上官榮

  丞相府內,同樣有這樣一張檄文被丟在桌上,只是上面早已被人用刀劍戳得殘破不全。

  「這種下流手段,虧他上官榮做得出來!」暴怒的公冷安頓足,「我說他這回怎麼搶著要帶兵出征,原來是為了這番心思!」

  戶部周尚祖憂心忡忡的說:「被他這樣一鬧,京城民心大亂,周邊城鎮的百姓只怕也已看到這篇文章。丞相大人,我們要盡快想個對策以告知天下人,否則被人搶了先機。」

  文章中被罵為『逆丞』、『妖孽』的李承毓,此時坐在太師椅中,一手托著臉頰陷入沉思。

  外有疾步聲傳來,轉瞬來到,眾人齊站起身,跪倒下去。

  「參見陛下。」

  聶青瀾的目光焦灼地尋找到李承毓,幾步奔到他面前,「承毓,若文中有假,你不該不說;若文中是真,你更不該瞞我。」

  李承毓倏地握住她的手,她發現他手中儘是冰冷的汗水。

  「這件事……若公諸於眾,最不利的是你。」他一字一字道。

  公冷安在旁解說:「其實丞相的身世,朝內眾臣沒有不知道的。先皇當年的是非本就是皇族的秘密,不便公佈,更何況丞相這些年在外也吃了不少苦頭,先皇要他做丞相,於情於理,沒什麼可反駁的。我以為大家都會將這個秘密守住,沒想到上官榮這等小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衝著別人的傷口直撒鹽。」

  聶青瀾不解,「就算承毓是先皇的孩子,上官榮兜出這件事,除了給皇室臉上抹黑之外,還有什麼惡果?」

  禮部侍郎王梓麟也在場,他看了眼李承毓,慢慢說道:「在血月,一直是女皇治國,所有皇子自幼都會遠放國外,或在朝外劃分一塊地方,讓他們治理,絕不許他們插足朝內,就是為了防止皇子奪權稱帝。」

  「為什麼不讓男子稱帝?」她更不解了。

  「以前血月本是男子稱帝,但接連三朝都遭逢天災,民不聊生,三位皇帝又都很短命,後恰逢第三任皇帝膝下無子,便叫唯一的公主登基,沒想到那位公主登基之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自此百姓只信奉女皇臨朝。在血月,皇子議政是可以被判死罪的。」

  沒想到皇子議政竟是這樣慘烈的結果,聶青瀾不禁愣住。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上官榮會丟出這樣一篇檄文昭告天下,其用意是想置李承毓於死地。

  「承毓無意奪權,否則他不會找我回來。」她忍不住為他辯白。

  王梓麟一笑,「陛下,丞相的為人我們都信得過,但是他的心,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瞭。就算他是為了百姓好,一旦他的身世被揭穿,大家第一件想到的,無非是他接您回來,是要藉著您的手掌管血月朝政。更何況,他現在娶了您,已經算是握有了血月的整片江山。」

  「然後呢?又會怎樣?」

  公冷安接話,「民心會變。上官榮這篇檄文,就是要煽動民心。想想看,一個處心積慮要謀奪政權的先皇之子,一個出身異邦卻突然登基的敵國之妻,這樣一對夫妻執掌血月,對血月有什麼好處?」

  李承毓見聶青瀾臉色煞白,便笑道:「你們不要嚇她了。青瀾,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最起碼我們知道了一件事——司空晨的起兵不是為了進攻血月,而是為了呼應上官榮的造反,這就解釋了為何敵軍會按兵不動那麼久。」

  「確定這件事與司空晨有關?」她還存有一絲希冀,不願相信這場戰事是為了一個陰謀。

  公冷安卻打破了她的妄想,「之前我們其實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司空晨曾派人到上官榮府密談。因為司空晨曾給我們幾位侯爺送禮,所以才沒有看重這件事,但現在聯在一起看,答案就不言自明。」

  她直視著李承毓,目光痛楚,「他恨我叛變,於是便要毀了你以懲罰我?」

  他握緊她的手,深吸一口氣,「若這是他的底牌,我可以接受。」

  聶青瀾反抓住他手臂,急問:「端木虯那邊的動靜呢?」

  公冷安笑道:「還真讓陛下說中了,昨夜端木虯帶著親信突然出京。他在京城周圍還有五千家奴可以調遣,現在肯定是去集結那些人。」

  沉吟片刻,她看著李承毓,「接下來你要怎麼應對?」

  他一笑,「看你這神色像是迫不及待想替我衝鋒陷陣。陛下,雖然事出倉卒,但我們並未被逼上絕路,不管上官榮怎樣花言巧語,他現在畢竟是身在朝外,不要忘了,整個血月的皇權還握在你手中。」

  他舉起她的右手,在無名指上,那枚象徵著女皇身份的綠寶石戒指熠熠生輝。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司空晨大概忘了,他是怎樣登上他那把龍椅的。」李承毓眼底流過的那絲狠絕,讓聶青瀾覺得陌生。這是另一面的他嗎?在被逼上險境時,會亮出鋒利冰冷的刀刃,無情地給予對手一擊?

  腕骨被他抓得生疼,她知曉心中應該也有恐懼,只是這份恐懼,似乎像是來自於她。

  他怕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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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6:29

第13章  

  血月的民心的確被蠱惑了。

  聶青瀾從丞相府回到皇宮的路上,明顯感覺百姓看她的眼神有了異常的變化。

  以往大家都會笑臉相迎,熱情地喚她,「陛下」、「丞相夫人」、「聶將軍」的亂叫一通,也分不清她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但是現在她從丞相府出來,極少有人和她打招呼,大家只是遠遠地看到她就躲開,然後竊竊私語著,可以肯定是在議論她和李承毓的是非。

  她沒辦法向百姓一一解釋,只能暫時保持沉默,這也是他的要求。

  「青瀾,現在不是你出頭說話的時候,因為無論你說什麼,都像是在為我狡辯似的,此時,一動不如一靜。」李承毓反覆叮囑。

  其實她真不願意忍,不想讓承毓受委屈,被所有人誤會,因為這件事,在她心頭第一回生出對司空晨的恨意。過去,她若還曾對他抱有一些歉意,現在也因為這一招歹毒計謀而化為烏有。

  若她現在不是女皇,她真想策馬回到司空朝,當面質問司空晨,為何他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

  在皇宮前下了馬,她剛要進去,身後有人遲疑的叫住她,「聶將軍。」

  這聲音聽來很熟悉,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回身去看,竟然是舊部楊帆。

  「你來做什麼?」她皺著眉,並不是為了他當日的離開,而是此時此刻他不該出現在這裡。

  「陛下叫我來為您送一封信。」他獨自一人牽著馬,送上一封信函。

  在這敏感時刻,司空晨叫人送信來?

  她接過那封信,拆開之後,信中只有六個字,但這六字卻激怒了她——

  你回頭,我收手。

  冷笑一聲,她將信揉成一團丟回給楊帆。「陛下太小看我聶青瀾了,我當初跟著他,不是為了他的富貴,現在離開他,更是為了我日後的幸福。回頭?什麼叫回頭?請轉告陛下,我聶青瀾此生做事從不許自己回頭,他要做什麼請自便!我倒要看看,除了暗殺和中傷,他還能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急忙辯解,「將軍,您誤會陛下了,陛下……是實實在在為您傷心。聽聞您嫁給李承毓的那一夜,陛下獨自一人在宮中夜不能寐,直到現在,陛下還肯放下身段求您回去,可見陛下心中真的有您。」

  聶青瀾昂起頭,「他心中有我?不,楊帆,你高看他了。十幾年了,我心中一直有他,他卻明知我心中有他而毫不作為。現在才想回頭,可惜他回得太晚了,我的心……已許了別人。」

  楊帆急切道:「將軍!陛下特意命屬下帶了這件東西回來……」他從自己的馬背上解下一件東西,遞給她。

  竟是桃花刀。

  倏然重見這柄刀,她的瞳眸一緊,多少過往回憶全湧到眼前。

  她淒然一笑,「陛下以為我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嗎?發個脾氣,要人哄哄就好了?陛下始終沒能理解我還他這把刀的意思,我要還的,何只是這把刀?還有我與他之間的那段情。楊帆,你能將你的一顆心砍成兩半,分贈兩人嗎?就像是陛下和我,你要忠於誰,不也是要選擇一個、放棄一個?」

  楊帆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沉聲道:「讓陛下把這柄刀埋了吧。倘若他心中還肯為我倆留一分情面,就不要再想方設法地算計我的丈夫,因為傷他如同傷我。陛下若真的心中有我,怎忍心傷我至深?」她的胃又開始抽痛起來,不由自主地按住疼痛的地方,丟下楊帆衝入宮中。

  「陛下,您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采兒迎了出來,看她面無血色、冷汗直流的模樣,不禁嚇住了。

  「沒事……老毛病。」聶青瀾揮了揮手,但這疼痛忽然加劇,讓她驟然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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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她的身子剛剛一動,就彼人抓住了手。

  一個溫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亂動,要什麼我幫你拿。」

  聶青瀾張開眼,就看到李承毓滿含關切的眸子,正近在咫尺注視著她。

  「承毓,外面……怎麼樣了?」她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他。

  「別擔心,一切都好。」他柔聲安撫。

  「不,不可能一切都好!我回來時,看那些老百姓們的神情都變了。」她勉力坐起,「外面怎麼折騰都不怕,若是京城的百姓鬧起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就是操心太多,所以最近的胃疼才會加劇。」李承毓輕歎了聲,「抱歉,青瀾,我沒想到會帶給你這麼多的困擾,我只是想給你幸福。」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什麼是夫妻?就是在危難時,還能患難與共。承毓,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不讓我受傷,可我不是在別人庇佑下長大的女人,不能忍受什麼都不做,只能躲在別人身後。所以,別在困難到來對就把我藏起來,好嗎?我想保護你……盡我的全力,不讓別人傷害你。」不知怎的,她竟說得自己眼淚滾滾落下。

  望著她跌落的淚珠,李承毓憐惜地托起她的臉頰,迅速將那淚痕吻干,然後火熱地吻進她的唇舌間。潮濕火熱的觸感,滾動在彼此的呼吸中,將她心中的不安平復了許多。

  「我聽說……楊帆來找過你?」他擁著她,遲疑地問出口。

  聶青瀾知道他想問什麼,「是司空晨派他來的。」

  「他想做什麼?威脅你?還是感動你?」

  她無意中觸到他冷硬的指尖,抬起頭,主動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下。「他搶不走我的,我是你的。」

  「真的?」他仍有存疑。

  她溫存一笑,嬌怯地低喃,「我……愛你。」

  他似是震動了下,深深地望著她。「青瀾,你不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他將她的頭輕按在自己胸口,讓她聽見他胸膛沉重而激烈的心跳。

  「無論我告訴你多少次,我對你有多麼深的愛戀,都比不上你這句話……讓我安心。」他深深吸了口氣,「你們曾經共同擁有過那麼多年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將他的影子從你心底抹去。我怕終其一生,都掩不住他在你心中留下的光芒。曾經,我只希望看到你就好,但看到你,便想得到你,得到了你,又想得到全部的你……人的貪心,總是沒有止境。」

  他苦笑著,第一次在她面前剖白自己的內心,「你不知道,癡戀多年之後可以得償所願的那份狂喜,能把人心都扭曲了,我多愛你一分,就會發現自己又自私了一分,而狹隘的心胸會妨礙我們的愛繼續滋長,我怕總有一天,我們的幸福會被我內心的妒忌毀掉。只有在晚上,將你拖在懷中的時候,我才不會那麼恐懼。」

  聶青瀾笑著,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傻啊,你妒忌什麼?妒忌那份已經被我丟棄的感情?還是妒忌他在我生命中所佔據的時間,會長過你我未來的幾十年?或是妒忌此時此刻,在我心中早已被你擠得再也沒有立錐之地的他?」

  她的話讓他心頭堵塞了許久的陰霾豁然開朗。原本糾結許久的心事,如今看來竟然變得可笑,這便是患得患失的心思作祟使然吧?

  「你再休息一下,我得回府。剛才采兒叫人來找我,說你暈倒,嚇得我三魂七魄都沒了。」李承毓摩挲著她的朱唇,「我以前一直覺得,一個人的心裡如果有太過珍視的人,會成為這個人的弱點,沒想到,現在我一手製造了自己最大的弱點,還樂此不疲。」

  她貼在他的肩膀上,「不,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無所作為,否則我們的流言蜚語會更多。」

  「你想做什麼?」

  聶青斕仰著臉笑道:「自然是幫你。我說過,我要盡全力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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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檄文貼出之後的頭三天,皇宮之中、朝廷之內,都沒有人對這篇檄文做任何的響應,甚至沒有去撕毀或追捕貼出這篇檄文的人。

  到了第四天,聶青瀾頒布了一串的聖旨——宣佈減輕這一年農商的賦稅,戶部撥下專款為災民重建家園,提高部隊士兵的每月餉銀,並以叛國罪撒掉上官榮的吏部尚書之位。擢升禮部侍郎王梓麟改任吏部尚書。

  「民心,是最容易被煽動的。司空晨就是深知這點,所以才會聯合上官榮使出這一招。」李承毓曾向她分析現狀,「換個角度想,我們應該感謝他,因為這一次的事件,說不定可以改變血月人的一些看法和觀點,對於應該是由女皇還是男帝登基,無論執著哪一頭,都未免偏執,其實順從天意即可。」

  她也深有同感,於是兩人制定了一系列的計策以扭轉局面。

  這些策略很快就見到成效。比如,聶青瀾再度去了城郊的難民區,去看望那些曾被他們幫助的難民,然後旁敲側擊地請他們為李承毓說好話,果然這一招出了奇效。

  城郊的難民是最先改變輿論走向的人,他們以海浪般的推動力,推動著對聶青瀾和李承毓的溢美和感恩。

  人和人之間的情緒,是很容易彼此感染的。當這種情緒影響到京城的居民後,聶青瀾頒下的聖旨,又讓很多人看到了與自己切身有關的好處。

  然後,吏部開始大批裁撤以前只知道斂財的官員。

  所有老百姓們都出了一口氣,將此事視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奔走相告。

  正如李承毓所說,經此事後,民心也在思索:到底男帝或女皇當政,是否真的那麼重要?

  雖然檄文的昭告讓李承毓的身份大白天下,引起了嘩然和猜忌,但是對於百姓來說,其實誰執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執政的人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實在的利益。

  若是李承毓可以,為何他不能做丞相呢?

  人心不是穿不透的牆,它是透明的水,隨風流動,又清澈見底。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重要的是舟與水之間的關係是否平衡。

  結果,李承毓和聶青瀾成功地讓舟與水融在一起。

  「司空晨若是發現一招不成,肯定會有第二招。」李承毓看到形勢已經重新穩定,便開始籌劃後而的事情。「所以,在燕城駐守的兩防大軍,必須盡快地趕赴西華。」

  「上官榮手中的那一萬兵馬,會掉過頭來和血月的部隊作戰嗎?」聶青瀾再問道:「現在的他能號令得了那一萬人嗎?」

  「兵權實際是在邵輕侯手中,但是最近和邵輕侯斷了聯繫,若不是遭遇不測,就是被上官榮控制住了。他可能以障眼法蒙蔽下面的將士,以圖能和端木虯盡快合併兵力。」他安撫她,「你不要事事都想親力親為,昨天若不是我按住你,你還要跑到前線去找蘅驚濤。你現在的身份,不需要我再反覆提醒你了吧?」

  聶青瀾嫣然笑道:「這是軍人的本性,哪能說改就改?」

  「再難改的本性也要改,否則,我就要想辦法把你扣在宮中了。」李承毓故意板起面孔,但勾起的唇角卻不經意流露了他內心的笑意。

  她察覺到了,撫摸著他唇角的弧度,挑釁地問:「你敢把女皇扣在宮中?是真的想造反了?」

  他俯身壓住她的唇瓣,含糊地說:「早就想反了,就看陛下准不准。」

  「就算不準,你還不是為所欲為?」她被他撩撥得呼吸都急促了,暗中起了個壞心,一手探入他衣內,故意用冰涼的小手觸碰他已經滾燙的慾望。

  李承毓倒抽一口冷氣,「學壞了?」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狠狠咬了一口,順勢用牙齒在她的頸下咬出一個小小的齒痕,趁她呼痛,立刻將熱吻逼入她口中,還熟練地剝落她的衣裳,然後將火熱納入她曼妙的身體內。

  聶青瀾記得他曾說,只有在夜晚中擁著她的時候,他才不會因為怕失去她而恐懼。其實她很想告訴他,身為他的女人,她在這種極致的歡愉中,也品嚐到了擁有一個人的幸福。

  他帶給她的,是以往二十幾年不曾有過的快樂和美妙,因為他,她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而這樣的改變,讓她體會什麼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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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8:31

第14章(1)  

  司空朝的部隊果然按捺不住了。

  在深冬的第一場雪到來時,司空朝大軍向對峙中的血月部隊發動攻擊,可以想見,在上官榮授意指揮下的血月部隊,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他由謠華這小城一路撤退,但沒有撤向有大軍接應的燕城,而是撤向了更靠近兩國邊境的興城一帶。

  李承毓接到戰報後,第一時間做出判斷,「上官榮是給司空朝的部隊開路,讓他們得以長驅直入。」

  聶青瀾看著地圖,「若是對方繞過燕城,三四天就可以逼近到京城附近。燕城的人馬必須趕快追上,把他們堵在半路上。」

  他同意她的說法,「端木虯已經不知去向,只怕是在路上。若是他給司空朝的部隊做接應,他們的推進速度可能會更快。」

  聶青瀾咬著指尖陷入沉思,李承毓看著她,「怎麼?想起什麼來了?」

  她遲疑一瞬,還是說出口,「當年我領兵的時候,曾經做過有朝一日和血月軍隊作戰如何逼近京城的計劃,那個計劃司空晨十分瞭解,我不知道他這一次會不會用這樣的計劃行事。」

  李承毓問:「是怎樣的計劃?」

  聶青瀾用手一指,「若是蘅老將軍將大軍化整為零,兩萬人馬分四路成扇形前進,推進的速度就會更快。但是這樣的推進,也有可能被敵人分而蠶食,所以他們必須先擁有血月最詳細的城防圖,確定每一處關卡的兵力佈署、守軍將領是誰,然後……趁夜偷襲。若得手,便洞開城門,放人過關。」

  他聽完神情冷肅,看向公冷安。

  公冷安點點頭,「若是司空朝的進攻出其不備,那我方的第二道防線很可能會被突破,燕城的兩萬人雖然多,但如果不知道對方的分軍路線,有可能會在追擊的時候撲了空。」

  「原先的計劃中,還有些是迷惑追兵的招數,若是都用上了,那……」聶青瀾擔憂地看著眾人,「大家必須全力做好防範,無論是用飛鴿傳書,還是快馬戰報,必須將命令緊急通報各地守軍,讓他們嚴防死守,尤其要防備敵人的夜襲。」

  她一邊仔細交代著,一邊又有種眼前的一切如夢幻的感覺。

  曾幾何時,司空朝的軍隊竟成了她的敵軍?那些士兵有許多都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啊……

  聶青瀾咬著唇,不讓心軟的情緒在心底盤踞太久,揮手道:「各自行事去吧,每日例行回報兩次給我,但凡有最新的線索,都要一字不漏地快速回報。」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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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經佈署周密,但司空朝的部隊還是在兩日內推進了三百里,行動之快,出乎聶青瀾的預料。

  「命令不是已經傳達下去了?為什麼還會讓他們得手?」

  焦慮萬分的她,每天等戰報就像是被人用刀抵在心口一樣難受。她知道,戰線每逼近自己一段,便說明兩軍又有一部分人員的傷亡,死的無論是血月人還是司空朝人,她都一樣難受。

  「據說對方使用了一種新陣法。」李承毓帶著一封新的戰報入宮見她,此時這份戰報已展開,小小的紙上畫著一個簡單的草圖。「這陣法你見過嗎?」

  她低頭一看,愣住,「九宮陣?」

  「你知道?」

  聶青瀾輕歎,「怎麼會不知道?這是我親自設計的陣法,只是還在演練,不曾在實戰當中用過……沒想到司空晨會將它用到這一戰裡。」

  李承毓叫人攤開一張大紙在旁邊的桌上。「現在,你要把這個陣法的詳細佈局盡快畫出來。」

  她走到桌邊,一邊回憶一邊繪製。「這陣法中其實還有些漏洞,是我當時沒想好的,原本這陣法要三萬人以上的兵力才可以施展,規模太大,不好操控,所以那時就停了下來。」

  李承毓在一旁看著她所繪製的。「顯然司空晨已經叫人修改過了。根據前線的戰報,這種陣勢實際只用了三千人左右,但是殺傷力極大……咦?怎麼生門只有一個呢?」他盯著她在圖中標出的生門位置問道:「這豈不是也不利於自己的人員進出?」

  「是,所以這種陣法比較滲烈,我一直想多設幾個生門,但是司空晨不同意,他說給自己多一分活路,就是給敵人多一分生存的機會。」

  他微微蹙眉。「他還真豁得出去,拿士兵的性命當作自己的墊腳石。不過,現在這個生門的位置他應該改掉了,他不會讓我們這麼容易就按照你的老陣法發現破解之道。」

  「是。」聶青瀾點頭,「所以……我想親自到前線觀看。」

  李承毓悶聲哼道:「不行!你又忘了你……」

  「是女皇。」她笑著接口,「我怎麼可能忘?有你這樣一位忠君愛國的丞相總在旁邊提醒我,我想忘也忘不了。可是承毓,你要知道,前線不可能有人繪製得出最詳細的陣圖,因為他們不懂這其中的關鍵所在,只有我親眼看到了,才能有破解之道。」

  「要去也是我去,女皇必須坐鎮京城。」他依舊態度強硬。

  「你去?又讓我在這邊煎熬著等你?」她用指尖戳刺著他的腰眼,「更何況你的眼睛不適合夜戰,這是上官榮知道的秘密,司空晨肯定也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他不滿地撥開她的手。

  「但你不會比我更熟悉這支軍隊。」她亮出撒手鑭,「我只要一看,就知道部隊的陣首和陣尾指揮將領是誰、作戰的風格,以及陣型的變換,你可以嗎?」

  他低頭看著她挑起的眉梢,那滿是挑釁意味的微翹紅唇,他惱恨的覆了上去,重重地輾轉吮吻,直吻到她的雙腿幾乎軟得站不住,他才勉強放開她。

  「青瀾,別逼我做決定,你知道我不放心讓你到前線去,那於情於理都不合,而且我說過,我此生不會讓你置於危險之地。」

  她倚著他的胸口喘氣。「你也應該知道,我是最合適的人選,不讓我去,只會犧牲更多無辜的性命,這也不是你樂見的吧?」

  李承毓將眉心皺成一個結,「你知道我的弱點在哪裡,所以你在威脅我?」

  她微笑,「就算是威脅吧。丞相大人,你的女皇陛下本可以下聖旨做這樣的決定,但身為你的妻,我願意尊重你的意思。」

  「如果我不同意,你還是堅持?」他悶悶地問。

  聶青瀾笑著抱緊他。「你是怕我跑掉嗎?怎麼這麼不放心?不要忘了,在千軍萬馬中馳騁是我的天生本能,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

  「我是有點怕……尤其怕我一放手,會讓你和某些人離得太近。」

  他糾結的原來是這個?

  聶青瀾無奈地苦笑,「我以為我們已經說開了,結果,你居然還在為這件事彆扭?要我怎麼說你才相信?如今司空晨在我心中,只是一個回憶的影子,再也沒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和你抗衡。」

  他深望著她,炙熱地喘息起來,「用你的人來證明。」語畢,雙臂將她抱起,飛速地轉身進寢宮的內室。

  很快,滿是曖昧情慾的聲音在那裡響起,春意,提前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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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朝的前線部隊的確是由蘅驚濤指揮,但是最終做出決定的人並不是他,而是皇帝司空晨。除了少數幾位最高將領及貼身侍衛外,誰也不知道他竟然親自來到戰場的最前端。

  「今夜就可以攻下松江口了。」他望著地圖上的一點,篤定地說。

  蘅驚濤還是有些不放心。「陛下,這一路以來,血月幾乎沒有多少抵抗之力,微臣怕這種退讓只是假像。」

  「蘅老將軍太多慮了。」司空晨笑了笑,「上官榮已經倒向我們,他的一萬人馬不但不抵抗,而且還為我們在前方引路,我軍高歌猛進自是當然。」

  「像上官榮這種小人,不可深信,陛下還是小心至上。」老將軍認真勸誡。

  「知道了。」他一擺手,於是蘅驚濤聽命退下。

  屬於司空晨的這頂大帳,在眾軍營帳中毫不起眼,只在角落處,又沒有任何標記,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

  他穿著最普通的校尉官衣服,回到營帳的時候,帳內蒸騰的熱氣,讓他全身的毛孔都得到了放鬆。

  「陛下,您終於回來了……」爐子邊嬌嬌怯怯的美人站起身,堆滿笑容迎了過來,此人正是萬綺婷。

  他一手抄起她的腰,在她的腮邊吻了一下。「不是說過別叫我陛下,以免被人發現我的身份。嗯?」

  他的語調雖然平和,但是聲音冰冷,全然沒有他表現的那樣溫存。萬綺婷不由得瑟縮了下,低聲說:「是,臣妾知道了。」

  「『臣妾』這個詞也不可以說。」

  她有些不知所措,「那……我該怎樣叫您?」

  他想了想,「叫我「晨哥」就好。」

  「晨哥」這個詞,他曾經在多年前許給另外一個女人,當時那個女人也一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不同的是,那個女人一身的清冷寒意,像是出水芙蓉一般冷艷,而眼前這個女人,較像是嬌養在室中的蘭花。

  這世上總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能有一些相似,已經讓人寬慰。

  司空晨出神地看著萬綺婷,他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之所以選擇她為妃,並不僅是因為看中了她家族背後龐大的經濟實力,還因為她的容貌與聶青瀾有六分相似。

  無法與那個人廝守,便要守住一個像她的影子。

  他的苦心,聶青瀾怎麼就看不透?

  他忽然一陣氣惱,將萬綺婷推到床上,凶狠地撕開了她的衣服,毫無溫柔的前戲,就這樣狠狠地撞進她的身體,惹得她一陣驚痛唉叫,疼得在他身下發抖,但他不憐惜,腦海中想的都是聶青瀾。

  她竟然真的背棄了他,嫁給了一個男人?密探送進宮中的密報都說,婚後的那兩人,感情如膠似漆,恩愛非常。

  這樣的回報刺傷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這麼多年,為了守住彼此感情的界限,為了成就未來的霸業,他刻意壓抑住心底的渴望,甚至連一個親吻都不曾與聶青瀾有過。

  他執著地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抓住想要的一切,包括皇權,包括江山,當然,也包括她……但是現在,皇權在手,江山在握,那個始終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卻成了別的男人懷中的眷寵?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溫柔嫵媚,亦都歸屬於別人……

  越想心中越恨,他不由得對萬綺婷失了理智,當發洩的高潮讓她在他懷中暈了過去之後,他才紆解了一些情緒,重新站起身,將衣服拉好。

  「陛下。」蘅驚濤不知何時匆匆來到帳外,大概是聽到帳內的動靜,所以剛才沒有進來。

  「什麼事?」他有點疲倦,只在帳內隨口答應。

  「前線戰事有變。」

  司空晨倏然往帳門走去,一手掀開帳簾,接過戰報,迅速看了一眼。

  「九宮陣在恆河城下受阻,似是有人發現生門所在,好在對方並未痛下殺手,所以現在我方只是被阻截在城下,據聞燕城的兩萬大軍已經向這邊趕赴,若是我們推進得慢了,很有可能被對方前後夾擊。」

  這番話讓司空晨眉心一皺,驀地冷笑,「好啊,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蘅驚濤小心地問:「陛下說的是……」

  「誰能夠一眼就看穿九宮陣的破綻和漏洞?老將軍該不會是故意和我裝聾作啞吧?」他冷著臉說,「我以為她做了女皇就會捨不得出來,看來她還是很在乎這片自己剛剛到手的江山。也好,朕倒要看看,朕給她設的這個局,她會不會往裡跳?命令前方不必進攻,先在原地等待,我們今夜拔營,立刻過去會合,明日拂曉之前務必兩軍合一。」

  蘅驚濤擔憂地說:「陛下,大軍合一固然實力增強,但敵人要是包抄上來,我們就會由主動變為被動。還是由微臣先去引誘敵軍,陛下……」

  司空晨一抬手,「這件事老將軍不必和我爭了,你該知道青瀾的性子,若是不給她一條大魚,她是不會上當的。她現在不知道朕在軍中,所以用兵謹慎,若是知道了……也許會不顧一切地趕來幫她的丈夫殺了朕吧?」

  他的神情陰鬱,讓蘅驚濤看了心寒,想安慰幾句,卻也不知能說什麼。

  此時司空晨的心中,是一片蒼涼的悲傷。終於要走到這一步了,兩軍對峙,刀劍相向。不知道是不是一語成讖,當日送她離開司空朝去到血月時,他曾說過,有朝一日要與她各自騎乘著戰馬,在恆河邊重逢。

  如今,恆河就在眼前,但已物是人非了……

第14章(2)  

  聶青瀾的確趕到了恆河城,她帶著郭躍,從北側城門悄悄進入,沒驚動城外的司空朝軍隊。

  在城垛上,她仔細觀看了司空朝軍隊的陣型,確定了生門所在後,令城內的血月守軍,以一千人馬從生門突襲進去。城上的守軍則配合以弓箭,逼退敵軍的攻勢。

  太陽落山之時,司空朝的第一波進攻停止了,血月的突襲戰取得了勝利。

  但聶青瀾不允許城內的士兵慶祝這次的勝利,她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全力戒備,還在城垛上安排了兩百人監視城下敵軍的動靜,防止敵人半夜偷襲。

  她自己則坐鎮城中總兵府內。

  「陛下,微臣沒有想到您會親自趕來。」總兵是個年輕人,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陛下有沒有克敵的良策?」

  聶青瀾看著這總兵眼中閃爍的敵意和火苗,立刻瞭然,淡然道:「你怕我會給敵方放水嗎?」

  她的蔑笑讓年輕的總兵漲紅了臉,咬牙說:「陛下,微臣官階低下,也不怕得罪您,您曾經是司空朝的領兵上將,現在卻做了我們血月的女皇,不管您和丞相是怎麼回事,要讓微臣對您由衷敬服,俯首帖耳,可不是憑一道詔諭就能做到的。」

  垂著眼瞼,她低笑道:「你很勇敢,也看得出你真的很愛血月。其實到現在,我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女皇,但不管你怎樣不服我……」她正色地揚睫直視對方,「這一戰,你都必須聽從我的命令。若是因為你扯我後腿而讓恆河城失守,我便會行使女皇的職權,判你死罪!」

  總兵抿起唇角,臉整個僵硬起來。

  聶青瀾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經全黑了。「敵軍的其它人馬現在在哪裡?」

  有人遞上一張圖,指給她看。「就在離這裡不過五十里的關山山坳附近。」

  「那麼今夜對方有可能考慮兩軍會合。下令讓燕城的部隊全力以赴,務必在明日天黑前趕到這邊,否則城裡的守軍抵擋不住對方兩軍合一的攻勢。」

  總兵插話,「陛下若是有意破敵,為什麼只身前來,而不是帶支人馬?」

  她嘲諷地看向他,「虧你還是帶兵的!你該知道大軍行動,動靜皆惹風雲,我可以帶一萬人前來,但只怕要拖拖拉拉兩日後才能全軍趕到你這裡,那時候你這邊早已城破,我來救誰?」

  碰了個釘子,總兵臉上很是掛不住,不禁強辯起來,「陛下口口聲聲都說敵人軍強,豈不是滅自己的志氣,長別人的威風?」

  聶青瀾戲謔道:「都已經兵臨城下了,你還要說敵人不值一提嗎?」她回頭問跟隨自己而來的郭躍,「依你之見,這一回領兵的是誰?」

  他笑答,「本來我還怕自己看錯了,但是剛才在城垛上瞧見了對方首將背後背著一雙短戟——看來是楊帆那傢伙在城下領兵。他若是知道您在城內,不知道還敢不敢下令進攻?」

  她眉一蹙,「是楊帆?」

  「怎麼了?」郭躍察覺到她神色的變化,似有他意。

  她忽而偏頭對總兵說:「麻煩給我一副紙筆,我要給丞相寫信。」

  總兵默不作聲地親自去搬來了筆墨紙硯,站在一邊看著她寫。

  聶青瀾抬頭看他,「你心中不信我,因為我不是血月人,這無所謂,但你心中若連丞相都不信,便真不應再坐這個位置。心中無信則無立,連心都立不住的人,怎麼領兵?」

  她不再看對方尷尬的表情,提筆開始寫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速查明司空晨動向,是否仍在司空朝皇宮?

  李承毓接到聶青瀾的飛鴿傳書已是次日的清晨,看到這封信的內容時,他先是一怔,倏地覺得心頭發緊。

  莫非青瀾在前線嗅到了司空晨的味道?否則她不會做這樣的要求。

  而司空晨如果在前線,又意味著什麼?除了意味他對這一戰的著重和孤注一擲外,在此背後,是否還有其它的陰謀?

  不安感,抓在他的心尖,開始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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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夜,司空晨已經帶著三千精銳先行抵達恆河城。

  他將人馬安置在恆河邊的樹林內,沒有驚動城上的守軍。

  「陛下,今夜是否入城?」先鋒楊帆趕到樹林中與他會合。

  司空晨想了想,搖頭道:「不必。給城裡的守軍送封信去。」

  「送信?說什麼?」

  「勸他們投降,否則自尋死路。」

  楊帆一愣,「陛下,這信……」

  他一笑,「你覺得這信毫無意義?」

  「恕臣直言,實在是……沒這個必要。」

  司空晨遙望著城牆上依稀晃動的人影,堅定地說:「不,信一定要送,而且朕要親自寫。」

  就這樣,一封由司空晨親筆寫的勸降書被綁在箭上,射入了恆河城中。這封信很快被送到總兵府。

  那個和聶青瀾有點鬧彆扭的總兵名叫張誠,他看著這封信,很是不解。「司空朝的人在小看我們血月嗎?居然還丟勸降書進來?可笑!」說著,就將這封信撕成兩截。

  「誰准許你私自處理的?」聶青瀾在他身後沉聲喝道。

  他回過頭,不服氣地說:「陛下,這種信又沒有軍事機密,您看它做什麼?」

  郭躍已經撿起信送到聶青瀾手邊,她隨意拼合信紙,一看,就已認出了信上的字跡。

  真的是司空晨的筆跡!

  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司空晨真的到前線!

  張誠見她對著那封信皺眉出神,便取笑道:「陛下不會真的想投降吧?」

  聶青瀾盯著他,「你若想打贏這一仗,就不要再說風涼話,否則我叫郭躍卸了你的下巴!」

  她驀然的發怒,如艷麗的玫瑰生出了令人畏懼的刺,氣勢逼人,令張誠一時說不出話來。

  「現在由你回信給對方。」她用眼睛一指旁邊的筆墨紙硯。

  「要我寫什麼?」張誠這回真的不敢再亂說話了。

  「隨便,以你總兵的口吻回復,要說什麼你自己措詞,只要不暴露我在這裡就行。」說完她對郭躍使了個眼色,「郭將軍,你跟我進來。」

  兩個人單獨進了一間書房,她低聲說:「陛下來了。」

  他愣住,「您是說……司空陛下來了?就在城外?」

  「是。但這件事暫時不便讓血月人知道。這裡只有你能明白我的心思,我是最不想打這一仗的,如果血月人知道他就在城外,這一仗不打都不行了。而這件事我也不能告訴承毓,雖然……我上封信可能已經讓他猜到了這狀況。唉,承毓若是知道他在這裡,可能會想立刻殺了他。」

  郭躍問:「那您想怎麼辦?」

  「我要去探一探敵營,如果司空晨的確在,我希望能單獨和他談一次。」聶青瀾咬著唇。她心頭焦急,就下意識地咬唇。

  他急忙阻攔,「陛下,今時不同往日,您不能再見他!上次在霍山,您兩位已經決裂,難道話還沒有說清楚?現在你們各掌一國,地位顯赫,又是在兩軍對壘之時,無論誰見誰,都是王見王,死棋啊!且臨走之時,丞相殷殷囑咐過,說我軍如果有機會遇到司空陛下,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攔住您,不許您與他見面。」

  她訝異地問:「他早已料到我會見到司空晨嗎?」

  郭躍撓撓頭,「這個微臣不清楚,但是丞相心思縝密,也許早已預料到。」

  想到李承毓那副擔憂的神情,她不禁笑道:「他還是對我不放心哪。」

  「所以,陛下絕對不能出城,萬一這是對方的計謀呢?」

  聶青瀾一直認為郭躍是個憨厚耿直的漢子,但是他有時候突然冒出來的話,卻又頗有深意。

  其實從猜到司空晨會來,一直到看見那封信、確定他的確在城外,她也在猜測著,他來這裡的目的,會不會和自己有關?

  但畢竟她還沒有暴露行蹤,就算是他在打主意,也不可能掐指神盤。

  無論如何,她得出去一趟,就算不見司空晨,也要見一下現在領兵的楊帆。楊帆在她麾下多年,即使現在不再追隨她,她的話,他總還會在意吧?

  既然說不過郭躍,她就只有另想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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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1:59:28

第15章(1)

  張誠潛伏在恆河邊的蘆葦後,努力屏住呼吸,周圍除了風聲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他悄悄向旁邊偷瞥了一眼,只見聶青瀾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營帳群,即使雙腳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卻好像全無感覺。

  即使是他一個大男人,現在赤足站在水裡,都覺得冷得牙齒打顫,全身僵硬,而她竟可以不為所動,如置身平地一般,他不由得敬佩她。

  「張誠,你從西邊上岸,上岸後不必行動,只需等著我的訊號。」聶青瀾觀察過營帳的佈局後,心中已有定數。

  不能帶郭躍出來,她只好拉著張誠這個最不服她的總兵夜探大營。但是她和他沒有共事過,對他還不放心。

  張誠對她的安排很不高興。「陛下,若有什麼要事可以交由我的手下去做,您不必親自前往。」

  聶青瀾不接他的話,繼續交代,「現在是一月份了,對方的口令是「山河」對「興國」,記住了,不要說錯!」

  司空朝大軍中有一個慣例:每月的軍中口令會根據月份的不同而改變。這些口令都是她制定的,所以脫口便可說出。

  張誠見她悄然起身,貼到一棵大樹後穿好靴子,如靈猴般閃身潛向營帳群,不禁暗自感慨。這個女人真是不可小覷啊!

  他在水中待久了更覺得冷,側目看去,聶青瀾指給他上岸的西邊,有一片樹林,樹幹較粗,應該可以隱藏他的身形。於是他招呼自己帶來的貼身精銳,也悄悄潛上了岸。

  若是在軍中,司空晨是不可能公然暴露自己的位置,這是慣例,聶青瀾非常清楚。她在水中已將大軍營帳的佈局看得很明白,就在西北角,有幾處零星的帳篷,看似無意的位置,其實卻是一個小小的陣型。

  依然還是七星陣,唉!她帳然地在心頭歎了口氣。

  出城前,她叫張誠想辦法弄回來一具司空朝士兵的屍體,換上了他的衣服,這樣她得以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司空朝的軍營中。

  來到營帳群中,她彷彿回到了過去,這裡的每一件東西,甚至路過的每一個士兵,她都認得,只是過去她身為他們的統帥,可以和他們親密地交談,現在的她已是他們的敵人,必須小心隱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發現。

  「兄弟,晚上出來方便啊。」有個士兵忽然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立刻謹慎地憋粗嗓音,哼了一聲。

  「喂,你說那帳子裡怎麼有個漂亮的女人?難道是咱們楊將軍的相好?」那士兵當她是自己人,一手搭著她肩膀,笑嘻嘻地道,卻無意中透露出一個秘密。

  聶青瀾敏銳察覺到這話裡的蹊蹺,沉聲問:「什麼女人?作戰時楊將軍怎麼可能帶女人?」

  「前幾日晚上剛來的啊,前後還十幾個人保護她呢。長得那麼漂亮,不是楊將軍的相好還能是誰?不過話說回來,那女人看來有幾分眼熟……哦,對了,像咱們以前的聶將軍,只是沒咱們聶將軍英姿颯爽就是了。」

  她一驚。難道是萬綺婷來了?若是她來了,那司空晨應該就在附近。

  司空晨在楊帆的帳內研究第二天的攻勢,他們剛剛收到了張誠親筆寫的回信,信中自然沒有什麼好話。他在意的本就不是這封信的內容,而是想用自己的筆跡做試探,看聶青瀾是否在城中。

  回信讓他失望,無論是信上的字跡,還是信中的口氣,看來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他還不能確定聶青瀾是不是在城中。

  楊帆很希望能以舊手法翻牆入城,司空晨這回卻異常謹慎,始終沒有同意。

  商討到子夜,楊帆的屬下回報,「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看來他們還是以守為主。」楊帆如是判斷。

  司空晨皺著眉,還在深思。

  回到自己的大帳,他依然在思索。方纔他們已經決定,第二天進行一輪試探性的進攻。

  在大帳內待了一會兒,他忽然意識到萬綺婷不在帳內,叫來守帳的人問:「帳裡的女人呢?」

  守帳的士兵不認得他,只知道他是楊帆吩咐力保的重要人物,於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沒有人出去過,只有人進來過一次,但很快就走了。」

  司空晨一驚,「什麼人來過?」

  「是個身材比較瘦小的士兵,說是奉楊將軍之命,給帳中人送東西。」

  「奉楊將軍之命?送什麼?」

  「他說事關機密,不肯說。但是說對了口令,我便讓他進去了,不一會兒人就出來了。」

  他氣得一把揪住那士兵的領口,「那人往哪邊去了?」

  「往……那邊。」士兵被他的激動嚇了一跳,伸手向北邊一指。

  司空晨喝道:「叫楊帆來見我!」

  楊帆也正趕往這邊,一臉的驚慌,見到他時,不等他劈頭斥責,便急道:「陛下,咱們的糧草被人燒了。」

  「什麼?」司空晨震怒,「糧草是大軍重要之物,你是怎麼看守的?」

  「看守的士兵被人調走,有人潛進去點燃了糧草,因為對方穿著咱們的衣服,說對了口令,所以……」

  「口令?」他咬牙切齒,「又是口令?今夜起,所有的口令都要改掉!」

  「將軍,軍中到處都見到這件東西!」有幾名士兵匆匆跑來,手中舉著一張紙片。

  紙片不大,雪白的紙面上只畫著一個圖案——一朵艷麗的桃花。

  楊帆看到這紙,倏然變了臉色,「陛下,這、這是……」

  司空晨惡狠狠地盯著那些畫紙,一把扯過,撕了個粉碎。

  這時候,有人在他的帳中角落發現了萬綺婷。

  她被解開綁嘴對,已經狼狽得只顧著哭。「陛下……是……是聶將軍。」

  他滿腔的激憤,再也忍不住地衝到帳外,對著那遙遙佇立的冰冷城牆和漆黑無邊的天幕,大聲喊道:「聶青瀾!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聶青瀾沒有見司空晨。

  在最後一刻,她決定放棄。郭躍的話有道理,她與司空晨如果現在見面,就是死棋。他親筆寫信來試探,無非就是想知道她是否在城內,若她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想必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制約血月的機會。

  所以她略施小計,捉弄了一下萬綺婷,叫張誠燒了司空朝的糧草,留下了屬於自己的標記,然後帶著張誠悄然返回城內。

  對於司空朝的軍隊,她的熟悉和瞭解度遠勝於他,要在這支軍隊裡掀起一些波瀾,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留下自己的標記,是要讓士兵們都知道她的存在,她相信會有很事舊部還惦念當初與她的情義,對這一戰有所反思。

  回到城內時,郭躍已經心急不已,「我的陛下啊,說不讓您出去,您怎麼就自己偷偷跑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我怎麼向丞相交待?」

  聶青瀾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擔心,我這不就回來了嗎?」她回頭對張誠道:「今夜我們偷襲成功,要防備敵人的反偷襲。司空晨是個睚毗必報的人,就算今夜緩不過神來,明天肯定會進攻。」

  經此一夜,張誠對她的誤解減輕了許多,這一回沒有多餘的廢話,很爽快地回答,「遵旨。」

  郭躍呼出了口氣,低聲說:「陛下,若明日對方強攻,您……就別再像今日這樣一味退守了。必要時……該痛下殺手還是得狠下心,這是戰爭,不流血死人是不可能的。」

  聶青瀾動容地看著他。「郭躍,為什麼我做不到像你這樣狠心?」

  他尷尬地笑,「陛下這是罵我?都是我的兄弟,我怎麼可能狠得下心?只是您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瞻前顧後的結果,就是害了自己也救不了別人。」

  她知道他說的對,只能沉著臉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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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青瀾沒有料錯。隔日天剛濛濛亮,司空朝的部隊就全面進攻。

  這一次他們不再以九宮陣攻城,因為蘅驚濤的主力部隊已經由西華、興城一帶趕到,兩軍會合,實力大增。他們將恆河城團團圍住,以火箭和大炮射入城內,造成城內士兵不小的傷亡。

  她下令城中的百姓都退到城中心,降低傷亡,而四城門的守軍堅守不出,將城門死死抵住,城垛上依舊以射箭阻退敵人進攻。

  張誠在總兵府急得團團轉,不斷地勸聶青瀾,「陛下還是先撤離吧,這裡眼看是守不住了,燕城的部隊至少要天黑前才能趕到,可是對方的大軍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她冷冷地看著他,「昨天是你說不要先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今天怎麼自打嘴巴了?」

  「……難道陛下還有什麼妙招?」他聽著城外的炮火,心頭已經洩了氣。

  聶青瀾思索良久,忽然躍身站起,叫道:「張總兵,叫一百士兵過來。」

  張誠以為她有什麼退敵的長策,沒想到,她竟然是讓郭躍去教那一百血月士兵唱歌?

  這更讓他急得跳腳。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逸致學唱歌?

  他真是搞不懂這個女人打什麼主意?

  聶青瀾在旁邊認真看著那些士兵學歌,待他們學得差不多了,便命令道:「立刻分頭去教城內的士兵,包括百姓,都可以跟著學,務必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讓全城人都學會這首歌。當太陽照在正午在線時,張總兵,你要讓全城的人都大聲唱出這首歌來!郭躍,你跟我上城牆去看看!」

  她來到南城門,這裡是司空朝進攻最凶悍的地方,城垛之上炮火連連,城下已經有百人扛著巨大的木樁在撞擊著城門。

  聶青瀾飛身上了城頭,大聲喊道:「聶青瀾在此,要我性命的就來拿吧!」

  她的一聲高喝,讓城下的炮火戛然而止,進攻中的司空朝士兵都不禁停了下來,全都抬頭仰視著她的方向。

  她的裝扮簡單,紫色衣褲,如男子一般的穿著,頭髮紮成最簡單的一個髻,身上甚至沒有堅硬的鎧甲。

  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她,卻有著奪人眼目的光華,只是站在城牆之上,卻有種傲視天下的霸氣。

  桃花刀,青龍將軍……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頭都湧上這個名號,和對這個名號的敬意。

第15章(2)  

  「叫楊帆出來見我!」聶青瀾喊道。

  城下有人傳話,很快地,楊帆便縱馬出來,仰著頭看到她時,他也很驚訝。昨夜聶將軍的一番舉動,雖然向司空朝昭示了她的存在,但他沒想到她會用這麼危險的方式現身。

  「聶將軍,您……」他還是改不了口,一見到她,還是不由自主的矮她一截。

  「楊帆,你是想要我的性命,還是這一城百姓的性命?」聶青瀾逼視著他,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她的聲音並不能強而有力地刺穿到對方耳裡,但是她的氣勢無人可敵。

  「司空朝的人,向來以正義自居,但你們這次出兵,是為了「正義」二字嗎?死在你們刀劍之下的,有誰是與你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她大聲斥責,「難道只有殺戮才可以填平你們的慾望?這麼多年我們手足相待,休戚與共,為的是什麼?是保衛我們的疆土不受敵人的騷擾,不是侵略別人的家園!

  「今日你們多殺一人,就是多為自己種一分罪孽,就算你們自己不臉紅,也要為你們的後人著想,他們為什麼要無端為你們背上這筆仇恨?」

  倏然一支飛箭射向城頭,聶青瀾本能地一躲,箭尖擦過她的臉頰,臉上立刻火辣辣的有點疼,想來是擦破了臉皮。

  她一手抹去血痕,朗聲笑道:「這麼準的箭法,不用說我也知道是誰射的。陛下,我現在以血月女皇的身份在這裡見您,您難道沒有膽量出來見我嗎?」

  默默地,一匹黑馬從人群中緩緩而出,馬背上手持彎弓的人,正是司空晨。

  他盯著她,像盯著心中的刺,大聲回應,「女皇陛下,您到軍中來的時候,不是也沒有出來見我嗎?到底是我在怕,還是你在怕?」

  聶青瀾哈哈大笑,「陛下,夜間偷襲是兵不厭詐,我要是那時候出來見您,自然現在就沒有資格再站在這裡和您對話。抱歉毀了你方的糧草,您應該明白,倘若我昨夜想殺幾個人,一樣可以動手,但在這裡的都是像我兄弟一般的同袍,我不願意自己的雙手沾上他們的鮮血。陛下,聽我一句勸,為了不再造殺孽,您還是回去吧。」

  「回去?」司空晨從牙縫中吐出這兩字,心痛無法用言語形容。這麼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的臉、聽不清她的聲音,但卻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像風一樣迎面襲來。

  她變了,變得比以往更加嫵媚,那舉手投足間屬於女人特有的風情,是以往在軍中戎裝加身的她不曾有過的。

  是什麼改變了她?他知道答案,卻不願去想,因為每想一次,就會心痛一分。

  她變了,為李承毓那個男人而變,不是為他……

  「開炮!」他忽然狠了心,下了一道讓楊帆吃驚的命令。

  「陛下,那可是聶將軍啊!」他忍不住哀求,「聶將軍跟了您十幾年……」

  「她現在不是什麼聶將軍,她是血月的女皇!」司空晨回身對炮手大喊,「開炮!」

  炮手的手一顫,手中的火石掉在地上。他氣得跳下馬背,幾步奔過去,一手推開那名炮手,自己去撿火石來點。

  聶青瀾在城頭上看到他的舉動,心上一片悲傷,她喃喃低語,「這樣也好……他死了心,我就放心了。」

  正午的陽光忽然投射到她眼中,讓她不由得微微瞇起雙眼,陡地自她的身後傳出了歌聲。那是城中的百姓和士兵,正在唱著她叫郭躍教給他們的歌——

  山路彎彎兮,江河悠長;思鄉情切兮,天地蒼茫。

  家有爹娘兮,難奉高堂;夜闌風雨兮,涕淚情傷。

  積骨疆場兮,終不能返;望我故國兮,魂牽夢償。

  低愴的歌聲,因為唱者心中的恐懼和絕望,聽來格外的蒼涼。這歌聲在寂靜的天地間晌起,飄出恆河城,飄向了城外的司空朝大軍,讓所有的將士都不禁聽得愣住。

  因為這是一首司空朝的民歌。這首歌是將士們在思念家鄉時,會三兩人一起躲在無人的角落,悄悄吟唱。因為歌詞的內容悲傷,上將怕懈怠軍心,不允許他們公開合唱。但這首歌,在軍中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會。

  陡然在異國的土地上聽到家鄉的歌,還是這樣一首思鄉之曲,所有的將士都忍不住垂下了握著刀劍的手。

  參軍沒多久的小兵,有的已經忍不住蹲下身,抱頭痛哭。剛剛還昂揚不可阻擋的軍心,就此完全渙散。

  司空晨看著這番景象,氣得恨不得立刻衝到城牆上將聶青瀾抓起來,他的手抖得一連四五次才終於把火石打著,然後點燃了炮引。

  楊帆急得衝過來,一刀砍斷了嗤嗤燃燒的火繩。

  司空晨勃然大怒,「楊帆!你要造反嗎?」

  他跪倒在地,「陛下若殺楊帆,楊帆絕無半點怨言,但您今日若親手殺了聶將軍,日後必然會後悔。」

  大吼一聲,司空晨將火石丟在地上,抬起頭,看到城牆上那片雲一般的紫色還是佇立在那裡,彷彿就算天塌地陷,她也可以像盤石一樣屹立不搖。

  她無懼。

  她以她的無懼,震懾了他的軍心;她以她的智慧,渙散了他的軍心。

  這一戰,他敗了。

  天入黃昏之時,燕城的兩萬大軍也已經趕到恆河城外,司空晨的部隊回撤了二百里,撤到接近兩國邊境線的位置上,暫時休息整頓。

  恆河城被圍之困,暫時緩解。

  「陛下,丞相來信,讓您盡快回京城。」張誠遞上書信,笑著說道:「這是丞相今日的第三封信了。」

  自從恆河城一戰,聶青瀾逼退了司空朝的進攻,他就徹底臣服她,真正把她當作女皇來敬重。

  她看著那封信的信皮,苦笑著歎道:「他真是急了,現在前線之困雖然解了,但總要把大軍逼回司空朝境內才算安全。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來一次進攻?我現在可不能回去。」

  「司空晨那邊被折了威風,一時間不會再回來的。」張誠不以為然,「可是您要是再不回京城可不行,天下人現在都知道您在恆河城,萬一敵方前來偷襲,您怎麼辦?您若是傷了或出了事,我怎麼向丞相交代?」

  聶青瀾好笑地看著他,「你現在的口氣和郭躍越來越像了,是不是他教唆你說這些話的?」

  「不用郭將軍說,我自己難道就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嗎?」

  張誠微笑,見郭躍正疾步走進來,「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郭將軍這回又是來請您回京的吧?」

  「陛下,您現在不回京城是絕對不行了。」郭躍滿頭大汗,「剛剛得到消息,端木虯帶著他的五千家奴,與上官榮手中的一萬人會合,圍了京城,說丞相是叛國奸黨,要逼丞相自盡。」

  她驚得站起身,「什麼?!」

  「現在不知道京城內的情況,丞相今天的信裡沒提到這件大事嗎?」

  「他的信……」聶青瀾又趕快看了眼李承毓給她的信。沒有,信中並沒有提到上官榮和端木虯連手造反,想來是時間差的問題。

  張誠也急了,「陛下,既然如此,城外的大軍您也帶上。」

  「不行!」

  她在起初的震驚後,立刻開始飛快地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這邊的大軍不能動,否則司空朝馬上就知道我離開了。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一招,顯然是司空晨授意的,他們想和我玩一出調虎離山?還是圍魏救趙?」她唇邊噙著冷笑,「那我就讓他們看看,我是怎麼應對這一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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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2:02:38

第16章(1)  

  聶青瀾帶著郭躍,以及不超過五百人的精銳,悄悄出了恆河城,返回京城。

  回京的路需要兩天的時間,她日夜兼程,跑到自己的坐騎凌雲渾身大汗,再也不肯多走一步。

  「陛下,要不然您換了我的馬先走吧。」郭躍在另一匹馬上說道。

  她看了看周圍,前面就是一處小鎮,「罷了,人困馬乏是疲兵,這是作戰的大忌,先在前面找地方休息吧。」抬頭看看天色,「今夜可能會下雨,也要找個地方避一下。」

  這座小鎮不大,全鎮不到千人,聶青瀾這五百人馬要全安置下來,並不容易。

  郭躍先找了一個小客棧讓聶青瀾住下。她囑咐道:「讓將士們不要打擾民宅,先找個屋簷休息。」

  「是。」郭躍問:「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問問店家有什麼,隨意弄點就好。把地圖給我。」

  她脫了外氅,面對著地圖開始計算,待回到京城後,自己該從哪裡入手——是突襲進城?還是在外圍騷擾?

  為了保密,她一直沒有寫信告訴李承毓自己的行蹤,也是怕信件半路被人截獲。

  郭躍剛出去沒多久就跑回來,神情緊張,「陛下,鎮上有一路人馬,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就睡在鎮子的西頭。」

  聶青瀾警覺地問:「對方穿的是什麼?」

  「沒有穿軍服,只是普通百姓的便衣,但是有百來人。」郭躍謹慎地說:「這裡距離京城可不遠了。」

  「便衣?」聶青潤自語,「難道是端木虯的家奴?」

  郭躍立刻興奮起來,「讓微臣去把他們的頭頭抓來問話吧?」

  她搖頭。「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這麼多人進了鎮子,只怕他們也知道消息了。今夜讓大家加強戒備,無論任何人問起我們的來歷,都不要說一個字,讓對方去猜。」

  夜闌臥聽風吹雨,這句詩現在正符合聶青瀾身邊的情景。

  小小的客棧,房間比較簡陋,因為窗紙破損,即使關上窗子,也有冷風可以透進來。雨已經開始下,所以隨風飄進來的,還有雨水的味道。

  這樣的夜色,這樣的風聲、雨聲,卻是不能讓人懈怠的。

  京城的情況不明,邊境的情況不明,鎮上那支神秘人馬的情況不明……她平生作戰,最怕這種不知底細的時候,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掌控一切,又是不可能。

  只盼李承毓在京中可以堅持住。

  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之前的檄文風波已經解決掉了,上官榮他們又憑什麼以為這次的造反有機會得手?

  想得深了,頭就有些發脹,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正想小睡一會兒,忽然聽見樓下似有動靜,緊接著郭躍喊了一聲,「什麼人?」她翻身坐起,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樓下已經有了刀劍碰擊的聲音。她抽出腰間的明月劍,一手拉開房門便要出去。

  一陣風雨的味道襲來,接著一個人已從樓下縱身來到她面前,她劍尖一掃,直抹那人的咽喉。

  沒想到那人竟然閃身用手去抓她握劍的手腕,讓她不得不抽回半,提起膝蓋踢向那人的小腹。對方變式立肘,將她的膝蓋打掉,順勢反手撞開了她正要回掃的劍勢,再一把拿住她的咽喉!

  聶青瀾大驚。她平生遇敵無數,從未在三招之內就被人擒住!她正想自己難道會死在這裡時,那人卻笑了,低低的笑聲清幽地從她面前飄來,伴著一絲呼吸的氣息,讓本已絕望的聶青瀾愣住。

  握住她咽喉的手向後一推,將她推倒在內側的窗邊,一縷月光從破損的窗紙外透到屋內,讓她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李承毓?!

  「這不可能……」她以為在夢中,伸手去摸他的臉,但真實且溫暖的觸感,證實這不是夢。

  「不相信?要我用人來證明?」他勾著唇角,直接壓住她的唇。

  那熟悉的濡濕味道火熱地侵佔了她的口腔,攪動得她在瞬間陷入意亂情迷的境地,忍不住攀緊他的脖子,渴望將自己融入他的懷中。

  待熱吻稍稍解了思念的渴望——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京城受困?還有你的眼睛……天這麼黑,怎麼還敢出來?」她有無數的問題,全急著丟給他。

  他笑著將她抱起,壓在那簡陋的床上,吻著她髮絲低喃,「怎麼?怕我困死在京城,所以飛馬回來救我?這是你第二次趕來救我,為什麼每次你總把我看得那麼無用?你能在城牆之上以一己之力退千萬之敵,難道我就不能巧設連環計脫險?」

  他炙熱的氣息感染了她,讓她這些天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依偎在他懷裡,不料他突然在她的脖頸上重重地咬了一下,讓她驚得輕呼一聲,「哎呀,疼!」

  「疼?這是給你的教訓!」他的語氣有些凶狠,「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做那麼危險的事情?出征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你不要莽撞行事,結果你居然敢一個人跑到城牆上站著?臉上受了傷還是小事,萬一司空晨開了炮,我現在是不是只能到你的墳前祭奠了?你知不知道我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我真想……殺了你。」

  他滿是殺氣的話,隨著他的灼熱一起沒入她的身體裡,她呻吟一聲,調整了姿勢,讓自己可以和他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要殺就殺,看最後誰死在誰手裡。」她嬌笑著發出挑釁,惹得他按捺不住的將這些目子的相思苦,全都發洩在這一次密密實實的纏綿之中。

  「郭躍他們……不會上來吧?」聶青瀾忽然想起剛才郭躍的驚呼。

  他悶哼著,「有鐵雄陪著他呢,你少操心了。」

  其實她現在也顧不得操任何人的心了,因為此刻她的心裡,滿滿都是他。

  這一路的焦慮奔波,憂心如焚,不都是為了他嗎?

  他們從未像今夜這樣激狂,恨不得將外面的冷風寒雨都暖得滾燙。

  直到釋放了全部的熱情之後,兩人依然貪戀著彼此的氣息,捨不得放手。

  這夜的柔情是屬於他們的,這夜的寧靜也是屬於他們的。

  這一夜,是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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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兩人相偕走下樓時,鐵雄和郭躍正在樓下喝酒,聽到動靜,郭躍抬起頭來笑瞇瞇地說:「陛下,丞相,起這麼早?」

  聶青瀾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子。李承毓倒是不介意對方的戲謔,一手摟著她的腰,將她拉到桌邊,「郭躍,這一路辛苦你了。」

  「差點沒臉見您。女皇出了宮就不聽人勸,早知道,真不該接下這個苦差事,陪著她出宮。」郭躍故意大歎,「老鐵,以後我看你陪著女皇比較好,我留下來陪丞相。」

  鐵雄白他一眼,「休想。」

  聶青瀾坐下來,「到底京城中現在的情況如何?如今我們兩人都出來了,誰在鎮守那裡?公冷侯爺嗎?」

  李承毓神秘地一笑,「誰也沒有,那裡現在是一座空城。」

  「什麼?」聶青瀾驚道:「京城乃是一國咽喉,你就這樣把它拱手送人?」

  「上官榮要它,我便給他,避免了鋒芒碰撞,又有何不好?」

  他淡淡說笑,招手叫來夥計,要了早飯擺在桌上,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解釋,「公冷安另有任務,所以不在京城。」

  她不禁追問:「什麼任務?」

  「策反端木虯。」見她瞪著自己,李承毓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怎麼?司空晨可以使用反間計,我就不能用離間計?」

  「端木虯老奸巨猾,怎可能輕易被策反?」聶青瀾深知這其中的難度,「他這次出京,和上官榮一起鬧事,肯定是下定決心,要說動他談何容易?」

  「我們去說當然不容易,由公冷安去說就好辦的多,他們之間是兒女親家。」

  她可不同意他的觀點,「端木虯可不是講情面的人吧?若真有顧慮這個兒女親家,當初就不該跟著上官榮造反。」

  「好了,這裡面的事情自有我和公冷安去處置,你就不要操心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將一碗粥推到她面前,「昨夜沒讓你好好休息,肚子咕咕叫得我都聽到了。」

  此話一出,聶青瀾又羞又惱,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腳。

  鐵雄站起來,「我去外面看看。」

  郭躍也識趣地說:「我也去瞧瞧弟兄們吃早飯了沒有。」

  兩個貼身扈從都走掉了,她又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說這種話嗎?你總說不要讓我忘了身份,你自己倒是常常忘了莊重。」

  李承毓笑著親了一下她額頭,「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忘形了,只怪太久不見你,一心只盼著趕快找到你,生怕路上出意外,讓咱們錯過了。」

  「你知道我在往回趕?」

  「想都能想得到,你若知道京城被圍,肯定在恆河城坐不住。」

  聶青瀾側目打量他,他的神色很悠閒,眼前的那碗粥明明味道一般,他都還能細細品味,全然不像有大敵當前的樣子。

  「承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她狐疑地看著他。

  京城被圍,他卻跑了出來,到這裡與她會合,女皇丞相都不在京內坐鎮,前後又各有兩大強敵夾擊,他怎麼還能這樣輕鬆愜意?

  「沒有。」他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說:「趕快吃完早飯,我們還要想一想,如何讓司空朝的大軍再回撤一些。忘了告訴你,涇川的百姓已經搬得差不多,那塊土地我可以讓回給司空晨,他沒了借口,也就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

  「原來真的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就能搬完?」她呼了口氣,「那你當初為何還要討三年?」

  「多要一日是一日,司空晨說得對,那不過是我的緩兵之計。涇川這塊土地原本是塊荒地,是我們血月人把它變成現在的良田,為什麼要我們拱手送還?不僅住在那裡的百姓會心有不甘,就是我自己,也很不情願。」

  李承毓的手指玩弄著她鬢邊垂落的秀髮,眼中的精明卻似閃耀李星子,竟讓她看得有些生疏了……

  兩支隊伍合攏的時候,聶青瀾見李承毓和鐵雄在說悄悄話,便揚聲問道:「有事嗎?」

  例轉頭一笑,「沒事。」那笑容燦爛得可以。

  但聶青瀾總覺得心中還是有一座山壓在那裡,推不出去。

  李承毓沒有讓所有的人馬往京城的方向走,而是開始向恆河城後退。

  「恆河位於幾處戰場之中,有城池做為據守,指揮四方,會比較方便。」李承毓如是說。

  聶青瀾對於他不急著奪回京城很是不解。既然公冷安去勸降端木虯了,那上官榮一個人有什麼難打的?

  恆河城的總兵張誠對聶青瀾去而復返很是詫異,再見到李承毓居然也來了,更是大惑不解。

  「丞相怎麼和女皇一起到恆河城來了?難道京城……」

  「京城失守。」看他臉色大變,李承毓笑說,「若說我是帶著女皇來投奔你的,你是不是要笑我們無能了?」

  「丞相真是開玩笑,屬下不信您會讓京城失守。三年前,司空朝的大軍壓境在恆河邊上,上官老候爺被青龍將……哦,陛下您打得一敗塗地、顏面掃地,幸虧丞相出奇兵,才救回老侯爺,還俘獲了敵方上千人……」

  「過往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他淡淡打斷了張誠的歌功頌德。

  聶青瀾卻聽出了一個意外。「那一仗……原來是你領兵?」

  她當然記得那一仗,郭躍一干人就是在那一次戰役中被俘的。她曾命自己人去打探對方的領兵名,得到的消息卻是:對方自稱是白虎上將,無名無姓。

  此時望著李承毓優雅無害的笑容,還……真像是一隻慵懶的白虎。聶青瀾忽然覺得有點心悸,當時聽到「白虎上將」這個稱號時,她本能地覺得「白虎」一詞是針對自己這個「青龍將軍」的外號而來。可惜後來交戰,雖然兩軍屢有交鋒,她卻始終沒能見到這位白虎上將的真面目。

  但凡和他的隊伍交手,不僅她的陣法全不管用,司空朝這邊也往往損失慘重,讓她不得不對這人留了心,後來此人忽然從戰場上消失,又讓她費解不已。

  在張誠為他們準備的廂房內,李承毓握著聶青瀾的手,覺得那裡的溫度忽然變涼了,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試圖為她增加熱度。「怎麼好像忽然變得不開心?」

  她抬起眼瞼,注視著他,「承毓,我覺得我對你實在瞭解不深。」

  他從未對她說過他曾以白虎上將之名領兵,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像他自己所說的,是一個押運糧草的校尉小官而已。雖然後來發現他對她的陣法研究精深而通透,但也未曾把他和白虎上將聯想在一起,因為在她眼中的白虎上將,不僅為人神秘,而且行事狡猾,一旦抓住機會,絕對可以做到冷血無情——與她面前這個博愛仁義、忍辱求全的李承毓,完全不像同一人。

  「你是怪我沒有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你嗎?」李承毓輕笑著,「過往之事我真的不想再提,那時候你我各為其主,戰場上有多少生死仇怨都不由自主地結下了。你剛到血月時,對我心存敵意,我若是告訴你,你更不會信任我。」

  「那為何後來不告訴我?」聶青瀾的臉色冷了下去,「還怕我跟你秋後算帳嗎?」

  「……後來我若說了,只怕會傷了我們的感情。」他慨歎的垂下長長的睫毛,琥珀般清澈的金眸也染上了憂鬱的灰色。

  他哀傷的神情觸動了她心底的柔軟,霎時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重,於是放柔聲音說:「……你還是應該告訴我的。那郭躍他們,是不是你救的?」

  「先皇是想殺他們沒錯,但是我自覺兩手血腥,已殺了太多司空朝的人,心中對你滿是愧疚,若能幫你一點,就幫一點。所以……趁著太上皇病逝,我請先皇免了他們的死罪,將他們留置在血月,也算是……為你做件事情。青瀾,你若是現在為了這件事和我生氣,我真的無話可講,但我還是那句話:各為其主,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聶青瀾說不出心中是氣惱還是憐惜,他說的當然沒錯,「各為其主,身不由己」,她不是殺了許多血月人?

  見他這樣低聲下氣地和自己解釋,她心軟了,靠在他肩頭上說:「我不是怪你過去在戰場上的事情,只是氣你為何瞞我這件事這麼久。我在你面前毫無保留,你卻要隱藏你的秘密,這豈不是不公平?」

  李承毓見她的態度軟下來,展顏笑道:「好了,這不是說開了?我在你面前還能有什麼秘密?你去休息一下,這些天你大概都沒有好好休息,我看你的眼圈都是黑的。」

  「你不也一樣?」她不放心地說,「京城的事情也不見你操心,公冷安那邊的消息什麼時候能送過來?你和他說好了在恆河這邊等消息的嗎?」

  他推著她去床邊,「你先睡一覺,一覺睡醒,便什麼都清楚了。」

  她無奈地被他推上床。「你不一塊休息?」

  李承毓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若一起上床,你可就別想睡覺。」

  「不正經。」她輕啐,耳根子又發熱了。

  他笑著放開手,恰巧鐵雄在外面敲門,他便開門出去講話,怕吵到她。

  聶青瀾迷迷糊糊的,也真是累了,原想躺在床上小寐一陣,不小心還真的睡著了。

  一覺睡醒,李承毓不在房內,她覺得口渴,便去桌邊倒水,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小聲說話,仔細辨聽,似是張誠和鐵雄——

  張誠問:「這件事,要不要和陛下說?」

  鐵雄回答,「丞相不許告訴陛下。」

  什麼事情承毓不想讓她知道?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只聽張誠壓低聲音又說:「可是陛下早晚會知道的。我看陛下對司空朝人還是不忍下手,若是讓陛下知道丞相設的計策,會不會和丞相翻臉?」

  「她已是血月的女皇。」鐵雄說話總是這麼簡潔,卻聽得聶青瀾心頭一驚。

  李承毓設了什麼計策?和司空朝有關,又不讓她知道?

第16章(2)  

  她在房內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的聲音遠了些,便悄悄開門出去。

  「張大人。」她跟上張誠的腳步,笑吟吟的,讓張誠一愣。

  「陛下不是在休息?」

  「睡得夠了,就起來了。張大人是要去辦丞相交代的事情?」

  她故意漫不經心地問,張誠很明顯的全身僵了下,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她輕歎,「我剛才已經和承毓發了脾氣,為什麼事事都要瞞著我?當初在霍山我已經和司空晨決裂,這一次在恆河城一戰,我做的犧牲還不夠大?就算是我心軟些,但我的心總是向著他的。他做這些事情卻還要防備我,真讓我生氣。」

  張誠訥訥地說:「陛下……丞相也是好意,大概是看您最近太累了,想讓您休息一下……其它事情,交給我們辦就好了。」

  她再歎一聲,「他總說怕我累著,我有你們幫我分擔,怎麼會累?只是這回這件事如果辦不妥,後面才真的有得累。」

  張誠笑了,「陛下放心,上官侯爺既然肯棄暗投明,幫著我們去引誘司空晨入京,想要抓住司空晨,指日可待。」

  心底赫然像是被閃電劈開了一道縫,聶青瀾陡然明白了李承毓的計策。唇邊的笑容在這一刻凍結,她丟下茫然的張誠,旋風般回身去找李承毓。

  李承毓剛剛走回到房門口,就見她奔回,笑道:「正想你怎麼不在房中,去了哪裡?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

  聶青瀾站在他面前,冷冷凝視著他,鼻翼中發出的粗重呼吸,讓兩人的氣氛有一點冷凝。

  笑容逐漸收斂,他是個何等聰明的人,望著她的神情,便瞭然了。

  「你都知道了?」

  「你要抓他?」她反問回應。

  他噙著一絲冰冷的笑容,「確切地說,是他一直要逼我死。」

  她按住隱痛的胃部,「所以……你也要置他於死地?」

  「我不能一直等死,青瀾。」他伸出手去,像往常一樣幫她按住她不適的胃,「他是橫亙在我喉中的一根刺,相信我對他來說也是如此,我們現在只是在比,誰能先把對方從自己的要害處拔去。」

  「……你們瘋了!」她甩開他的手,陡然變色,「你們之間從哪裡結下這麼大的仇怨?」

  「因為你啊……」他幽幽笑著,「我們都想得到一個完整的你,自然不希望對方繼續存在。」

  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森寒得隱含殺機,聶青瀾打了個寒顫,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承毓,他要怎樣我不管,我現在只要你收手。」

  「你怕他死在我手上?」李承毓撫著她的唇,眼中滿是複雜的傷感。「到現在,你還狠不下心,捨不得他嗎?」

  「就是一隻狗,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也會捨不得它死,更何況是一個人,是一個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聶青瀾用盡力氣勸阻他,「承毓,他若傷了你,我此生此世必然不會放過他;但是若你傷了他,也是害我一輩子。我早已與他斷情,但並非無義,你要我往後無顏面對司空朝的父老,一生都得抱持愧疚地苟活嗎?」

  「他活著,你的情怎可能斷?」他盯著她的眼,「你在恆河步步留一手,就是步步留情。城下若換作是別人,你會在城上以身退敵嗎?你心中也明白,他與你的情斷不了,你只是在利用他這份情而已。」

  她不禁愣住,他說的每句話都敲在她心上,讓她惶惑。

  是嗎?她真的在利用這段感情,以達到戰場取勝的目的?

  好吧,就算是,兵不厭詐向來就是兵法要訣,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可他對司空晨的敵意與殺機,卻遠遠地超過了她心中的想像。

  她退後一步,失望地垂下頭。「承毓,你從一開始接我回國就對我始終存疑,直到現在,你依然不信我,不管我說了多少話、做了多少事,你總是這樣……看來我是看錯了人,也付錯了情。」

  當最後幾個字蕭然飄落,她毅然轉過身去,只以僵硬的背脊對著他。

  李承毓陡然驚愕,從後面一把將她環抱住,「青瀾,不許走!」

  「走?你把我禁錮在這裡,我能去哪兒?」她淒然笑答,「如今我只有等死。等你什麼時候殺了司空晨,我無顏苟活於世,就自刎謝罪於恆河邊上。」

  「住口!」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她雙臂,硬將她扳回身,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她卻極力閉緊唇齒,不讓他吻得更深。

  他氣得將她壓到牆上,雙手從後面托住她的後腦,逼得她貼緊自己的臉,直壓得她鼻翼都被堵死,被迫不得不張口呼吸的時候,他趁勢伸進舌尖,探進她的柔軟之地。

  但她毫不示弱,竟然重重地一咬,將他的舌尖硬生生咬破。

  李承毓負痛,將自己口中的血腥也逼入她嘴裡,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分開。

  此時兩人的嘴角都掛著一絲血腥,眼中灼熱燃燒的有征服的慾望,也有憤恨的敵視。

  「以後再碰我,我就咬斷你的舌頭!」她撂下一句狠話,獨自進了房門,反手將門重重關起,再不想見他。

  他也氣得抬手在門板上重重一捶,打碎了一塊門板。

  門內的人冷冷道:「有本事你把整張門都捶壞了也隨你,拆下來的門板正好可以給我做一副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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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毓有料到聶青瀾若知道他對司空晨用了什麼心思,必然會生氣、會反對,但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會和他冷戰。

  他踢開了房門,她不理他;他讓人端了飯菜給她,她一整天不吃。他也賭了氣,在床邊站了一個時辰,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她就硬是坐在床上擦那把明月劍,擦了整整一個時辰。

  直到天黑了,屋子裡的光線幾乎完全消失,鐵雄在門外也不知道守了多久,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丞相……」

  「住口!」

  李承毓這一生從未對鐵雄說過一次重話,這一次發脾氣,讓鐵雄也不禁尷尬地退開。

  他動了一下酸脹的小腿,倏然轉身衝到桌邊去抓起桌上的酒壺,但因為屋中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滿腔鬱悶的他也沒有算清楚距離,咚的一聲就撞到了桌腳,撞得他膝蓋生疼。

  他一下子坐倒在旁邊的椅子中,雙手仍然抓著酒壺,也不去揉已經撞得青紫的膝蓋,只胡亂地將酒液倒入口。

  寂靜的屋內,寂靜得讓人心疼。

  「我認輸了,青瀾……」他長長地歎息,「你要我怎麼做才肯不再和我嘔氣?」

  「這不是戰爭,不是輸贏的問題,你已經在我這裡丟掉了我對你所有的信心。一次又一次的隱瞞,只能說明你對我的不信任,而我犧牲一切的追隨都得不到你的信任,應該說,是你想要我怎樣做?」

  聶青瀾冷冷道:「明天一早我就要回京城,你若是狠心到底,就當著我的面殺了他,然後再殺了我,一切都隨你,反正我這個女皇也只是你手中的傀儡,不敢干涉丞相大人的事情。」

  她的決絕冷漠讓李承毓的心都寒了,他站起身,腳步踉蹌了下,摸向房門,因為膝蓋疼痛,漆黑的屋子裡又看不清道路,他又撞到另外一把椅子才找到正確的出路。

  他一言不發的出去了,看不到身後凝望著他背影的那雙眼裡,滿是憐惜的憂傷……

  第二天一早,聶青瀾剛剛出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側門外,她的馬也備好了,郭躍和鐵雄就在馬車兩邊等候。

  「陛下,我們今日出發,不消三日就可以回到京城。」郭躍遞上她的馬韁。

  她看了眼身後的馬車,「丞相坐車?」

  「是,丞相說腿上有點不舒服,所以……」

  郭躍沒說完,聶青瀾就丟開馬韁,走過去一把推開了車門。

  李承毓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內,闔著雙眸。「怕我先跑一步殺了你的陛下,所以要監視我才放心?」他冷冷的開口,依然不睜眼。

  她一彎身子坐到他身邊,蹬著他那張平靜的臉,目光下移,移到他的膝蓋上,忽然伸手撩開他的衣擺,一把按住那裡。

  他疼得倏然張開眼,一雙金眸痛怒交加,「幹什麼?」

  「給你治傷。」她也冷著臉,從袖子中拿出一瓶藥酒,提起他的褲管,露出他膝蓋上的受傷處。那裡果然已經瘀紫了好大一片,還微微腫起。

  她倒了藥酒在手上,然後用力在那片瘀血的地方揉搓,也不管他疼不疼,悶著頭努力讓藥酒滲透進去,化開瘀血。

  揉了一半,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啞聲說:「別揉了,你不是喜歡看我疼死?」

  「是你自找的。」她瞪著他,「大路不走,非走小道。摔死你也活該!」

  他將她的兩隻手向後一壓,整個人也壓了上來,鼻尖貼著她的鼻尖,呼吸撲進彼此的口鼻之間。

  「別忘了我昨晚說的話。」她的心跳很快,但還是冷著臉,「你要是敢妄動,我就咬掉你的舌頭。」

  「你都肯殺死我的心了,咬掉我的舌頭算什麼?」他滿是恨意的按住她雙手,臉向下一蹭,猛地吻住她的唇瓣,不怕死地將舌頭伸進她口中。

  她起初用力掙扎了一下,但是雙手被他按得死死的,口中都是他的呼吸,那熟悉的、曾經讓她意亂神迷的氣息,如今像風暴一樣狂狷。

  她努力想用牙齒去實踐自己的威脅,但是掙開的一隻手在胡亂推擋他身體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他胸前曾經被刺的傷口。即使隔著衣服,她依然知道自己觸碰到那道傷口了,上頭的疤永遠好不了……

  這讓她努力強硬的心陡然酸楚得成了一潭池水,眼眶承載不住又大又圓的淚珠,輕輕一抖,那淚就滑落到唇角,被他用舌尖勾住吞下。

  鹹而苦澀的味道在彼此的唇齒間融化,她淚眼朦朧的看到他金眸中的心疼痛苦,也看出了金眸倒映中的自己,有著同樣的悲傷。

  「青瀾,我們別再互相傷害了,好嗎?」他放軟了力道,將她圈進懷中,「一生找到一個可以愛的人是那麼難,為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方,卻不能堅守?」

  「是我的錯嗎?」她不甘地質問,「我給了我們多少機會?」

  他捧著她的臉,以頭抵著她的額頭,「也許我上輩子欠你,所以這一世才注定要為你這樣癲狂。」手臂向下一滑,將她輕輕圈住,「好吧,你還有多少話要問,可以一次問個清楚。」

  「上官榮,端木虯,公冷安,這三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吐了幾口氣,開始一一講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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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2 12:05:18

第17章(1)

  「上官榮的檄文公佈之後,我已經叫人寫信給他,讓他看清形勢,不要螳臂擋車,他雖然曾經一度掌握軍權,但那支部隊到底是邵輕侯的人馬,邵輕侯幾天不現身,下面的副將便察覺了不對勁,反過來控制了上官榮。

  「上官榮被制後,端木虯便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公冷安去遊說他,一說他就同意了,我許諾只要端木虯回來,便既往不咎。」

  聶青瀾驚道:「這麼說你早就控制了局面,那現在上官榮的兵臨城下……」

  「是我設的局,引誘司空晨上當。我讓人以上官榮特使的身份秘密去和司空晨接觸,就說上官榮已掌控了大局,請司空晨親臨城下看他破城,司空晨在你這邊吃了大虧,一心恨不得我死,所以他一定會去。或者,如果一切順利,他現在已經在為即將抓住我而準備慶功了吧。」

  聶青瀾咬著唇,向後一倒坐,「好,你的手段真高,我怎麼都沒看出你的心機這麼深?這麼多的事情瞞著我做,還滴水不漏?!」

  「你離我太遠,我不可能將這些事情都一一傳達給你知道。」

  「詭辯!」聶青瀾怨恨地別過臉去,「我在京城的時候,你肯定已經想好了這些對策,可是你一件都沒有和我說過……總之,你就是不信我!」

  「我信你,但是我不信司空晨。」李承毓握著她的手,即使她努力想抽回,他還是握得很緊。「我不知道在戰場上他會不會用舊情打動你?而你,又會不會因情而放過他?有了一次的心軟,就會有第二次,倘若你的心軟過,這一生你都會被這段情綁縛住。」

  聶青瀾淒然笑道。「他曾說過,你是在利用我,我卻為你辯說,說起碼你對我真心坦誠。如今看來,我的回答真是天真。」

  「青瀾。」他進而捉著她的手臂,「你要想清楚,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即使不因為你們的情,我也必須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他今日退軍了,會甘心嗎?下個月、或者明年,萬一捲土重來怎麼辦?」

  「所以你要斬草除根?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兩國百姓能過和平的日子?我看都是騙我的空話!」她生氣地跺了下車板,喊道:「停車!」

  已經行駛到一半的馬車停了下來,聶青瀾飛身出了馬車,回身說道:「承毓,我知道你為難,但我也有我的為難,我總不能讓我們的私情毀了兩個國家。你若殺了司空晨,司空朝會善罷干休嗎?你要的和平又在哪裡?」

  李承毓坐在車內,本就波瀾不定的內心,亦因為她這番話,更加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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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晨的確已經被騙到了血月京城,但他沒敢攜帶大軍前來,怕打草驚蛇,只讓楊帆帶著幾百人馬隨扈在他左右。

  蘅驚濤曾想勸阻,但是司空晨執意要來。

  「陛下,若是有詐怎麼辦?您身為一國之君,兩國現在正在交兵,您怎能涉足敵人腹地?」

  「聶青瀾不是還在恆河城裡嗎?」司空晨不耐煩地打斷他的勸諫,「若是有詐,她現在就該退回京城,如今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可見李承毓隻身在城內,已被上官榮控制。」

  「上官榮不過是個小人,他的話怎能全信?」

  司空晨輕蔑地哼笑,「上官榮心心唸唸的都是推倒李承毓和聶青瀾,獨霸大權,否則他也不會冒著被全血月國人民唾棄的險,硬是要造這個反。放心吧老將軍,我不會隨隨便便出現在城內,只是坐等消息而已,但是李承毓被砍頭的那一刻,我要親眼目睹!」

  血月的京城四周,的的確確有一萬多士兵駐紮在這裡。

  京城的城門已經被封,所有人進出都要接受檢查。

  雖然上官榮已經給了司空晨可以通行的腰牌,但是司空晨沒有使用,因為他不希望自己一進城就處在被人監視的狀況下。

  對上官榮,他當然還是有戒心的。

  所以,深夜當他和楊帆在視察了城牆守衛的情況後,決定從防守最薄弱的東南門,以鐵爪鏈翻入城牆。

  計劃進行順利,今夜正好無月,天空中只有陰雲層層,沒有月光,降低了被發現的危險。

  司空晨將鐵爪一擲過牆,勾住牆頭之後,迅速攀爬了上去。

  楊帆等人早已上牆,在城頭接應,近一百名精銳悍將就這樣俏無聲息地潛入了血月京城。

  「陛下,我們現在去哪裡?」楊帆低聲問道。

  司空晨想了想,「上官榮說他的人已經暗中控制住李承毓,若真是如此,李承毓只可能在三個地方:皇宮、刑部大牢,或是他的丞相府。我料上官榮不敢輕易冒犯皇宮的威嚴,所以李承毓不是在丞相府,就是在刑部大牢。」他再思索片刻,「先去丞相府,設法從那裡套出些消息來。」

  丞相府的位置早已在上官榮給司空晨的城內佈防圖中詳細標明,他們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目的地。

  但丞相府大門緊閉,門前連一個看門人都沒有,氣氛顯得異常詭異。

  司空晨翻上屋簷向內看去,偌大的丞相府,卻不見下人來往穿梭,只有一些士兵手持長槍短劍在角落裡把守,神情凝重。

  「看樣子,上官榮的確可能得手了。」司空晨低聲說著,嘴角露出笑意。

  正好有個小丫鬟端著一個托盤往裡走,一名士兵叫住她,兩人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他耳裡——

  「站住,這菜是送到哪裡去的?」

  「每日不都是……送到南廂房的?侯爺這麼吩咐……」

  「丞相吃嗎?」

  「不吃也要送,侯爺吩咐的,一日三餐都不許少。」

  「嗯,過去吧。」

  「南廂房。」楊帆看了司空晨一眼,「看樣子李承毓被關在那裡,先讓屬下過去勘查。」

  司空晨微微點頭,楊帆飛身掠向內院深處的南廂房。

  此時,司空晨聽到有人叫道:「侯爺……」

  從樹蔭中轉出一個人,他雖不認得上官榮,但是看這人的氣派架式,便知道他必是上官榮無疑,後頭還跟著一群人。

  「這兩日陛下可能得到消息趕回京,李承毓不能留了,今晚不如就做掉他。」上官榮道。

  「萬一京中那些官不服?」像是謀士的人提出他的擔憂。

  上官榮不耐煩地說:「死了李承毓,聶青瀾這個女皇輕易就會被推下龍椅,不足為懼!」

  說著,上官榮也走向南廂房的位置。

  聽他的口氣,似要在今夜殺了李承毓。司空晨再也按捺不住,身如旋風一般也掠向大院深處。

  上官榮帶著一干人進了南廂房,這裡的房間很大,但是屋中只點了一盞燈火,屋內有個人坐在那裡,黑漆漆的看不清長相。

  上官榮笑嘻嘻地推門而入,「丞相大人,今夜的飯菜還可口吧?」

  屋內的人像是低聲說了句什麼,上官榮沒有聽清楚,又靠近一步。

  「丞相大人千萬不要怪我翻臉無情,若非您逼得我無路可走,我也不會破釜沉舟使出這一招。明日您心愛的女皇陛下就回來了,可惜不能讓您兩位見到面,您先在黃泉路上多等她一會兒,她若真是癡情,必然會追隨您而去。」

  他使了個眼色,左右的人進了屋去,剛要動手,忽然屋內的人踢翻了兩把椅子,砸中了那兩個動手的人,然後縱身就衝出房門。

  上官榮頓足喝道:「他幾時解開綁繩的?為什麼沒有捆住?不能讓他跑了!」

  就在那人剛剛竄到院子時,從半空中飛落兩人,一前一後包夾他,接著一柄長劍就抵在那人的咽喉上。

  來人正是司空晨和楊帆。

  他們本在牆頭上偷看,沒想到李承毓會有反擊之力,見他要逃,司空晨情急之下就和楊帆飛身跳出,以擋住他的去路。但是當長劍指出,兩人夾擊得手之時,司空晨就愣住了——為那人並不是李承毓,只是穿著丞相服的一位陌生人。

  上官榮在門口哈哈大笑,「司空陛下,久聞大名!今日總算得見,我在這裡就不給您請安了。」

  司空晨沒想到對方竟一眼就認出他,心中不禁大驚,陡地意識到情勢有變,眼角餘光偷偷瞥向四周的屋脊,從小院的幾個門奔出百餘人,將他和楊帆團團圍住,人人手中握著弓箭,齊齊地指著他們。

  上官榮做作地甩了甩袖子,悠哉游哉地走過來。「丞相這一計還真是妙啊!他算準了您不會輕易現身,也料到您會夜探丞相府,所以讓我擺下這一局等您。您還不知道吧?從您以鐵爪翻入城內開始,就已經在我們的監視之中。丞相府外那幾百名等候您的護衛,現在已經被我方十倍的人馬圍住,不可能來救您了。」

  司空晨眼瞳一凜,「原來你們連手作戲!」

  「是啊,我一時被您迷了心竅,竟然想和舉國民心對抗,還好丞相不計前嫌,願意同我修好,前提就是想辦法抓住您。您是人中龍鳳,要抓您談何容易?好在丞相佈局巧妙,您也這麼肯給我面子,乖乖就上鉤了。」

  司空晨暗中痛恨自己的大意,站在原地飛快地想著對策。

  楊帆卻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陛下,一會兒您找到機會就走。」

  司空晨還沒有想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楊帆已回劍一指他的咽喉,冷笑道:「陛下,恕屬下對不起您了。」

  上官榮拍手笑道:「好,臨陣變節,你也算棄暗投明,我會在丞相面前為你說幾句好話的。」

  孰料楊帆趁上官榮沒有防備,如電般陡然衝到他面前,長劍一抹,就壓在他的喉前,大聲喝道:「放下你們的弓箭!」

  這驟起的變故,讓周圍拿著弓箭的人不得不有所顧慮,看著上官榮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榮白了臉,恨聲道:「你也不看看這裡有多少人?你挾持我,就能救得了你的陛下嗎?」

  「大不了同歸於盡!」楊帆朝司空晨焦急地喊道:「陛下快走!」

  司空晨心知自己若走了,楊帆很難活著,他捨身救自己,這份情意讓他動容。

  正在猶豫之時,黑暗中忽然有股極強的風,隨著一個高大的黑影撲到他身前,他本能地用手中的長劍一擋,與對方的短刀磕碰在一起,這股強大的撞擊竟撞得他倒退兩步才站住。

  畢竟他也是身經百戰之人,一招之下就知道不能力敵對手,反手一拉,再從後腰處拉出一柄短刀,刀劍齊用,奮力與那人對戰。

  那人動動作簡潔,但剛武有力,功夫極高,十招之內,竟然硬生生用刀砍斷了他的長劍,然後一刀抹向他的咽喉。

  「鐵雄!住手!」一聲驚呼,帶著憤怒和焦慮從彼端撲來。

  聽副這聲音,司空晨的手先是抖了一下,接著心中又充滿了痛恨。

  她到底還是來了,來幹什麼?看他全面慘敗嗎?

  鐵雄聽到聶青瀾的話,只猶豫了下,還是閃身跳開戰圈。

  聶青瀾奔到司空晨面前,見他一身狼狽、滿面憤恨,手中握著的竟然還是她的桃花刀!沒想到時隔這麼久,他竟然還將這刀放在身上,一時間,千言萬語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陛下,你走吧。」她微垂下眼,不願看他。

  「走?去哪裡?黃泉路嗎?」司空晨冷笑一聲,「那就如了你的意吧!」他將刀一橫,搭在頸上,閉眼,握著刀柄的手用力一拉——

  沒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從後面按住了他的刀勢,將他的刀鋒猛地拉開。

  他重新張開眼,看到一個他最不想見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側,一手緊緊握住刀刃,鮮血自那刀刃上流下,那人依然安靜得像黑夜的風一樣,不置一詞。

  「承毓!」看得聶青瀾一顆心簡直要嚇出來,她沒想到司空晨這一敗竟然想要自戕,更沒想到,李承毓會徒手去奪刀。

  李承毓雙眼定定地看著司空晨。

  司空晨也定定地看著他。

  這是兩個男人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審視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敵手。

  「你以她的刀來償命,是想讓她記住你一輩子。」李承毓說破他的意圖,「所以我偏不能讓你如意,因為我要她的心中日後只有我一人。」

  那霸氣狂妄的姿態,隨著一抹輕蔑的嘲笑浮現在他俊冷的唇角。

第17章(2)

  「放手!」聶青瀾氣得高喊,滿場拿著弓箭的人都不由自主被她這一聲喊叫震懾住,所有的弓箭和刀劍頓時齊落地。

  聶青瀾衝上前扒開李承毓握刀的手,看到他手掌中那道深深的刀痕,心疼得彷彿那一刀是斬在自己的心上。

  「瘋子!你要制住他,為什麼非要用這種自傷的危險招數?」

  她急切地回頭對鐵雄吼道:「去找大夫來!拿止血的藥!還有白布!」

  不等她開口,鐵雄早已衝到外面去了。

  聶青瀾捧著他的手,不停地喃喃自語,「這要是傷了筋骨可怎麼辦?萬一以後這隻手廢了怎麼辦?」

  李承毓一笑,「那就借用你的手做我的手了。」

  「還開玩笑?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她氣到不行,「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總是這樣,故意惹我生氣,在你心中,到底有沒有為我想過?」

  「若不是為你想,我何必這樣做?」他歎道:「我總不能讓他死,讓你恨我一輩子吧?」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聶青瀾己顧不得他這舉止有多曖昧,忙不迭地問:「怎麼大夫和藥都還沒有來?!」

  司空晨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們兩人的對談、相處的情形,忽然覺得天地間只剩下他孤獨一人,面前的那兩人已親密到再也插不進任何的縫隙。

  他長歎一聲,將桃花刀用力折斷。「情不在,留刀已無意。」

  丟下斷刀,他昂首闊步向外走。一干士兵一是因為沒有得到李承毓和聶青瀾的命令,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二是懾於他的氣勢,也不敢上前阻攔。

  楊帆已點了上官榮的穴道,將他丟在旁邊,閃身追了出去。

  「青瀾……」李承毓用眼角餘光看著那兩人離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知道。」聶青瀾既不抬頭,更不回頭,「讓他走。」

  她知道司空晨驕傲的心中已經容不下任何的安慰,此時此刻無論和他說什麼,對於他都是一種羞辱,還不如讓他靜靜地離開。

  更何況,此時她心中只有眼前這個人,和這個人手上的傷,她也不希望再被其它的事情分神。

  拉著李承毓隨便進了一間書房,聶青瀾急著先用自己的手帕幫他包紮傷口。

  「這一刀,算是我對你的道歉。」他在她耳畔低喃,「比起什麼醉酒在月下舞劍,這有誠意多吧?」

  她又惱又氣又心疼,「你若真有誠意,以後就不要再氣我!他今夜若死了,我固然無顏見江東父老,但你今日若是有了意外,我還能獨活嗎?我嫁給你,是為了天長地久,不是為了那一時的歡愉,你……我真恨不得再打你三拳!」

  他頓時如釋重負,聽她肯這樣說,顯然已原諒他。

  於是他用帶血的手在她唇上一抹,將那裡抹得嫣紅冷艷,然後順勢吻上去,血的味道同時進入他們的唇齒之間。

  愛恨交織的味道便是這血的滋味,他希望這味道能時刻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經歷這樣的彼此傷害了。

  她惱怒地將手握成拳頭,在他後背狠狠捶了三下,算是懲戒。直到鐵雄和大夫的聲音來到門口,他才放開了她。

  「丞相,上官榮怎麼處置?」鐵雄恭敬阿道。

  李承毓見聶青瀾瞪著自己,便笑道:「這種牆頭草似的敗類,你以為我真會留著他嗎?當日晉南之役,他為了自己能逃命,出賣情報給敵人換得活路,害死了我們多少血月人?這些罪行此次一併都交到刑部,要定什麼罪,叫刑部議定了之後交由女皇處置。這一回,我聽你的,嗯?」

  那最後一句話雖然輕,周圍的人卻都聽見了,不過大家全裝作沒聽到。

  她再瞪他一眼,「原來只有這一回聽我的嗎?」

  李承毓笑說:「那個人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城。你放心,城外沒有任何的埋伏,他和他的部下,可以順利返回他的國土,這件事,我也聽你的。」

  聶青瀾低下頭,無聲地歎口氣。

  他察覺到了,悄悄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看著彼此交纏的十指——也許,這才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要千山萬水地來到這個國度,命中注定她要從仇敵變成這個國家的國主,命中注定有一個人在遙遠的國土上,靜靜等候著她的來臨。

  世上有誰能躲得開命中注定呢?這樣一想,再多的磨難真的可以莞爾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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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血月國的朝堂之上。

  李承毓一本正經地站在階下,一件件地向聶青瀾稟述著朝務——

  「刑部已將定遠侯上官榮定為謀逆大罪,因念及他祖上有功於朝廷,敞留其性命,削其王爵,圈禁郊島,永不許還朝。

  「涇川百姓已經全部遷移完畢,但司空朝前日來信,似有意以涇川之土地和我們交換海岸開放經商的協議。這件事,戶部正在會同吏部商議,擇日會呈報陛下。

  「兵部擬在霍山和恆河城附近重新安置兵力佈署,擬將恆河城總兵張誠調任霍山,恆河城總兵一職,兵部有意舉薦郭躍出任。

  「近日國內大雪普降,戶部已為還留置京郊的災民分發了過冬的棉衣棉被,總計三千五百套。工部報說潰堤的河堤,最遲月底就可以全面修竣。」

  聶青瀾靜靜聽完他所有的奏本,微微一笑。「近日諸位都辛苦了,總算諸事平定,司空朝也肯與我們講和,現在正是血月著手民生、休養生息的時候,請各位大人千萬不要懈怠了。」

  「遵旨——」

  一片答聲之後,聶青瀾宣旨散朝,起身回到了寢宮。

  踏著厚厚的積雪,帶著一身的清寒走入宮門,一壺清茶已經在那裡備好,她剛走到茶桌邊時,就有一雙手從後面搶上,幫她倒滿了茶杯。

  她沒有回頭,任由後面那人收回手時環住了自己的腰,她只輕輕一靠,便靠近了那具熟悉的懷抱。

  「陛下今日很安靜,在朝堂之上沒有任何異議。」輕呼的熱氣騷擾著她敏感的耳垂。

  「丞相大人鞠躬盡瘁,費心無數,我又不是刁鑽古怪的人,怎麼會都找你的麻煩?」她打趣著回應。

  「這麼說來,陛下是不再和微臣嘔氣了?這些日子,微臣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是不是可以鬆一口氣了?」他討好的問道,舌尖還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勾繞,滿意地察覺到她身體的輕顫和耳垂的火熱。

  她將他的手向下滑動,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只怕你以後還要過得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的手隔著衣服觸碰那份柔軟,不禁愣住,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你……有身孕了?」

  「日後她出世,才真的讓你頭疼。」她今早起床後覺得不舒服,便叫太醫把脈,才確認了這個消息。現在突然告訴他,很滿意也能讓他有一刻的傻愣。

  他轉過她的身子,滿面春風笑意。「怎麼會呢?她該是我們未來的驕傲才對。說起來,你我都不算是道地的血月人,若她是女孩兒,就是血月未來的皇位繼承人,倒比你我的出身都要尊貴了。」

  「若他是男孩呢?我可不要他經受你遭遇的那些委屈。」她攀著他的頸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下一波的繾綣深吻。

  「受些委屈也無妨,」他邊吻她邊含糊地說:「若他也能遇到一個如你這般值得深愛的女子,那些委屈都會是一生的財富。」

  「巧舌如簧。」她嗔笑一聲,「你現在倒把花言巧語說得越來越精湛了。」

  「為了侍奉女皇陛下,光是『巧舌如簧』又怎麼夠呢?」他笑著再度封住了她的唇。

  這一回,他擁著她時格外小心,不讓自己的身體過度擠壓到她正孕育生命的腹部。

  偷眼看向窗外,只見滿天的雪花飛舞,絕美如畫。

  冬天就快過去,此後就該是春花爛漫的季節了。四季交替,生命流轉,一個生命的開始,意味著人生一段新的歷程即將啟程。

  放下過往沉重的包袱,努力迎接新的生命,這才是人生所該追求的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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