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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20:37

前言:

  他一開始就弄錯,
  竟以為她是他朋友喜歡的人。
  一句「桃花為盟」讓兩人結識,
  他的初衷只是想讓她給予朋友機會……
  得知朋友喜歡的是她姐姐,
  唔,這個眉眼帶笑的女子似乎很適合他的口味。
  一徑撮合朋友與她姐姐,
  好像他們已經淪為配角,
  如果不是看著別人的愛情讓她慢慢積累經驗,
  看似遲鈍的她,
  他又怎能拐來做妻呢?


第1章(1)  

  宋,淳化三年,即公元992年。  

  正月的京都走到哪裡都會看到秀巾束髮的白衣書生們,他們均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去年秋闈中的舉子。行在路上、聚於酒肆莫不三三兩兩,評論才學暢言抱負,可謂是意氣風發少年得意。若問為何會有此一景,卻原來是今年會試與殿試湊巧碰到了一起。二月裡將舉行由尚書省主持的春闈會試,所以各地的才俊們莫不陸續來到這繁華的京都以展其才略,增其名氣,原因無非能讓自己的文采或多或少地傳到考官們的耳朵裡,增些印象分也好。而自太祖皇帝開寶六年因宋淮榜會試時出現進士錄取不公的事件被考生舉發,此後為杜絕這一類事件而由太祖皇帝親設殿試至今已是二十載,雖然最初殿試時間並無明確確定,或兩年或三年一次,但已成了科舉選拔的最高標準。今年三月又時值行殿試之時,因而不單是此次應試舉子,更有往屆眾多舉子同來,故而造就此次京都應試的大盛會。  

  啊,待到三月殿試時若是中了頭榜,那可不單是給祖宗們添了光彩,自己也能因此踏上飛黃騰達的仕途之旅了。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這一朝,這殿試,這狀元就是通往名利與美人的最佳捷徑,要不,怎麼會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提法?  

  而這些學子大多都會借住於京都有名的「譽海書院」或是其附近的京都最大客棧「鯉躍居」內。這「譽海書院」一來本是讀書學習之地,方便這些學子們複習功課,這二來嘛是這「譽海書院」是全國北部首屈一指的推薦朝廷官員的官學,來這也都或多或少與之沾上那麼些關係,也可算做是「譽海書院」蘇院士之門生,若是考官們另眼相待,則通往「天子門生」的路途豈非又快捷了許多?不過這「譽海書院」也不是人人進得了的地方,也唯有那些秋闈中的解元或是歷來才學本就數一數二的人選才有資格住進去。這也算是「譽海書院」院士蘇院士的精明之處,都是些最有可能及第的人選住進了自家的書院,等到及第時也給書院添了光,日後朝廷也會多給書院放寬政策,也會更倚重書院,可謂是大大的有利。  

  所以說這正月熱鬧的京都裡最熱鬧的地方就要數坐落在京都玄武大道最南端的「譽海書院」了。  

  而進入正月以來,且莫說待到今年開春了,自去年八月秋試以來,書院裡書庫莫不是人潮蜂擁,雖然年年如此,但今年卻又更勝一籌。除卻因為會試與殿試同時進行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緣故,那就是這自宋開年以來,大興文風,習文之人年年驟增,從開寶六年至如今的淳化三年這二十年來科舉考試中,今年的會試人數可謂歷年來最多的一次,經禮部統計呈報人數為一萬三千人,所以可想這人潮蜂擁的程度為何了。「譽海書院」的規矩是書籍一律不外借,所以眾家學子們都齊齊聚於書庫裡,閱覽及討論得最多的就要數待考的諸科,如《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學究》、《明經》、《明法》等。在這聖學之堂,論詩情才學,亦豪情亦婉約;論社稷建設,破題之敏、陳述之巧,有據有理,即顯愛國也要體現抱負理想,一時之間,文采彰顯,讓人熱血沸騰。  

  前院紛擾,但後院卻並不如此。  

  相較前院的熱鬧,坐落在書院最後的別院即蘇府家眷住所,典型的小橋流水、典型的曲廊樓閣仍是一如既往地清幽雅致。  

  碧綠衣衫,兩個月牙髻的小女娃微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迴廊走過的年輕書生,細看下,那個年輕書生面含笑意,折扇在手中不時地拍打,似乎遇到了高興的事兒,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愉悅的事情,摸著後腦又呵呵地笑出了聲,歡快極了的模樣。年輕書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一點也沒注意到有人一直盯著他看,只快樂地轉了個彎,那襲白衫子便沒了影子。小女娃顫動了一下終於回過神,合上張了半天的嘴,沒辦法,她是一專注看事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張嘴,哎,這也都怪二公子,他——就有這麼高興?都掩飾不住的。  

  「四姑娘,二公子怎麼這麼高興啊?」碧綠衣衫的女娃撓頭,回過頭去問身後的一位半垂著眼落在書裡的杏黃衫子的姑娘。  

  蘇府四姑娘風輕的嘴角彎起淡淡的笑,翻過一頁書,「遇到高興的事情自然就高興了。」  

  哎呀,不對了,碧綠衣衫的女娃篆香有些急,「人家不是說這個啦,人家說的是二公子自從結識陳醫官的公子後就常這麼高興了哦。」是喲,本來還不覺得的,而這半年越發明顯了,尤其是每次去拜訪陳家公子回來後。  

  「是嗎?你可真細心。」風輕說得漫不經心的,只專注於自己的書。  

  看到自家姑娘一點也不好奇,篆香不免覺得掃興,嘴唇嘟得老高,「四姑娘就知道看書,也不關心二公子,什麼時候二公子跑掉了你都不知道。」  

  這丫頭!風輕抬起眼來看一眼篆香,那是一雙清亮的眼眸,明淨而純粹,「這有什麼可好奇的,沒準是陳家的小姐讓二哥動心了,所以由心而發在表現在外就成了高興了吧。」  

  「陳家哪來的小姐?只有兩位公子,聽說有一位還是個病秧子呢!」篆香不以為然。  

  聽到這話,風輕也不答,只是淡淡地笑,想著半年前曾見過那位陳家的公子……明潤的溫暖的笑……二哥,怕是喜歡上人家了吧……喜歡……風輕目光轉向冰雪初融的花園,良久才搖搖頭,站起了身,把手裡的書遞給篆香,隨意地問:「今天的賭彩如何?」  

  「這個呀,」提到這個篆香來勁了,「還是錢公子名列榜首哦,這可是『鯉躍居』新出的狀元綵排榜呢。很多人都看好錢公子,紛紛押在他的身上呢!」  

  「這倒也不出奇,畢竟錢公子的才思敏捷確是有些口碑。」風輕也是偶爾聽到父親談及,所以略知一二,「那第二呢?」  

  「這還用說,當然是李公子。」  

  「李庶幾?」  

  「當然,不然還有哪個李公子呀。」篆香說道,「四姑娘,你說這次會試哪家公子會中省元啊?」

  「春闈呀?這個很難說。」錢易和李庶幾都是以才思敏捷著稱,俗稱「快手」,歷來確實都是些快手中頭榜狀元。不過,也有聽說今年會改改過去的風氣更注重文章的內容,不過,也只是聽說。  

  「怎麼會難說呢?要我說一定是錢公子,年紀輕輕就有這等才學了真了不起。四姑娘你都不知道,昨天我還差點為了這事與玉爐爭起來了!」說到這事篆香頗不服氣,一定要自家姑娘評評理才對。  

  「哦?」  

  「玉爐說沒準省元會是冷門的孫公子呢,還說了什麼理的風的,聽不懂啦。反正玉爐說是三姑娘說的,她也沒怎麼聽懂,但她說她家姑娘的話鐵定沒錯。四姑娘,你說怎麼可能是孫公子嘛。上次在前院,他看到姑娘們時臉都漲紅了,連話也說不完整,這麼笨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中省元呢?你說是不是,四姑娘?」  

  「孫何?也頗有些名氣。這話是三姑娘說的?」  

  「就是!還說下月的殿試會中狀元呢!四姑娘,你說這怎麼可能嘛!」篆香這丫頭似乎對孫何並無好印象,一副不依的模樣。  

  「我有聽過父親稱讚他呢。說他雖比不上錢易與李庶幾兩位公子才思之巧,卻是頗有文采,聽父親的意思似乎也還是頗有實力的呢。」  

  「啊,四姑娘就會偏幫著外人!」篆香又嘟起嘴。  

  這話惹得風輕嗔了她一眼,「這丫頭都胡說些什麼?這哪一個不是外人來著?敢情你想做哪位公子的內人?」

  「哎呀,人家不管啦。」小姐就會取笑她!「人家這都是為姑娘著想!」  

  「是嗎?」風輕側過臉來感受春的寒意,半垂的眼又變得漫不經心起來,春天的風涼絲絲的,浸到臉上卻也舒服。

  「可不是?若是到時老爺把新科狀元招贅入我們蘇府,到時不就關姑娘的事了?」瞧,她說得多在理,這下子姑娘總該動些心了吧!  

  風輕有些恍惚,一時沒明白這丫頭說些什麼,「什麼?哦,招贅呀?不用擔心,真要這麼著不是還有三姑娘嗎?不用替我擔心。」  

  擔心個頭啦!她家姑娘就愛神遊,人家怕的就是這個,「奴婢的意思是給姑娘招婿呀,我擔心到時會給三姑娘搶先了嘛!」  

  「胡思亂想,」風輕笑,「長幼有序何來搶在先之說,更何況如果沒有……」下面的幾個字風輕有些迷糊抑或是不知如何說出口似的,「也就無所謂搶不搶的。」  

  「四姑娘說什麼呢?奴婢都沒聽明白。」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風輕還是一貫飄忽地笑,她是真不太明白,所以略略蹙眉,像是要繼續想著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其實她剛才說的是「中意」兩字,只是想到這詞的時候心裡似乎空蕩蕩地抓不住什麼一樣。  

  「哎呀,姑娘你就是不上心,前兩年老爺因為書院的事忙著,所以姑娘們的大事都擱下了。你看這次會試前老爺招了多少舉子見面呀,以前就沒這種排場!連廚房的王嫂都說老爺要挑女婿了。依奴婢看呀就是想相中個不錯的人給姑娘呢!」

  這丫頭說得自信十足的模樣,彷彿是——「你以為是王嫂去挑白菜呀?」  

  「管他是白菜還是豬肉呢!只要是讓姑娘幸福,我篆香就高興。」  

  「你這丫頭,讓人聽了還以為你家姑娘想嫁人想瘋了呢!再說了,沒準人家還瞧不上咱家的姑娘呢。」

  「他敢!」篆香嗔道,「三姑娘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四姑娘是絕對錯不了的。」  

  風輕笑,「三姑娘惹著你了?若是人家偏偏就看上三姑娘,你能作甚?而且這狀元也就一個,爹爹要說媒也是給三姑娘說去,你倒替你家姑娘著急起來了?」  

  「所以我才會擔心啊!你想呀,要是能嫁個狀元不知是何等的榮耀和幸福呢!」光是這麼想著篆香就是一副陶醉狀。

  風輕淡淡地笑,「若是這樣就叫幸福,那麼這幸福也太容易了些。」  

  「這怎麼不幸福?新科的狀元呢!人可不能太貪心。」篆香兩手交握在胸前,憧憬著她想像中的幸福模樣。

  風輕垂下眉,不再作答。  

  大多時候她喜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尤其是看到大哥大嫂相處時,看到二哥時而高興時而落寞時,她的心裡就會隱隱約約地想要去瞭解什麼,但她不能肯定是什麼東西,所以她總是沉靜下來,去追尋那莫名的思緒。  

  「嗯。」風輕淺淺地笑,振作一下,暫時不去想這些吧,「篆香,現在什麼時辰了?」天灰灰的,夜濃得很的樣子。

  「是未時一刻。」篆香偷瞧一眼風輕,有時候四姑娘會特別奇怪,正高興的時候神魂又不知飛到哪裡,一點也沒聽進旁人的話來,不過她這個丫頭是不會在乎這些的!總之呢,她喜歡伺候四姑娘,這對於她就是天大的事情,其他的她也沒有那個心思去在乎的。  

  「未時了?這個時候爹爹和娘親是不是在前院?」  

  「那可不,這個時候多半是在書庫鼓勵士氣呢!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不會是想……」篆香的眼都挑了起來,睨著眼一副瞭然地看著自家的姑娘。  

  風輕勾起唇角,不慌不忙地點點頭。  

  「那我也要去!」篆香險些跳起來。  

  「自然有你的分,要不到時被發現了好說也帶著個丫頭在身邊,爹娘也不至於太過責罰。」  

  若是讓爹娘知道她一個人出了家門非得一頓好說不可,帶著個丫環也好有個照應——這是有一次娘親說的!家裡面也只有每逢初一的時候,她和月白才能與娘親、姨娘借上寺裡進香時出門瞧瞧。記得上兩個月月白私自出門時回來被姨娘發現,當時娘親就是這麼說的——嗯,盡量不要讓爹爹發現,還有就是帶個丫頭在身邊好有個照應!  

  只是……風輕微微瞇起眼,想著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月白泛著紅絲的眼……  

  她是怎麼了?  

  說到月白,儘管不是一個娘親生的,但很多人說她們倒是長得挺像的。月白排行第三,而她第四,但,她們是同一天生的。同一天……風輕的思緒又莫名地飄了起來,這麼說來爹爹也是同一天中意娘親和姨娘了?  

  呼!風輕的臉一下潮紅起來,心裡不由得斥責自己,姑娘家想這個也太不知害臊了!  

  蘇家的側門正對著一條幽靜的小巷,小巷正好是隔著裡、坊,四周都是高大的圍牆故而沒什麼人來往。但穿過這,短短的小巷,便來到京都最繁華的玄武道上。風輕站在巷口,從這個角度她都還能看到長長的白玉階梯中間豎起的紅漆大圓柱,頂著海藍額篇,金色的大字中規中矩——譽海書院——那是她們蘇家的響亮名號。  

  篆香扯著風輕的衣袖,順著力道,風輕側過身子面朝巷子裡面,篆香聳肩低著腦袋,「好像是孫公子。」

  是嗎?風輕想側過頭去看,眼光還未觸及書生們的白底藍格衫子,就讓篆香一下扯了回來,「姑娘,這可使不得。」

  「你呀!」風輕笑道,也不理篆香的阻攔,轉過身子正大光明地看向對面,即便看到也不怎麼樣,她還記得那日與月白一起幫娘親卷書冊的時候看見過他,當時他比她與月白還要緊張與拘謹,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半個字來,幸好還是母親替他解了圍,讓他徑直進到書房去見爹爹,要不他不知要僵在當處多久。  

  孫何?雖然她幾乎並不怎麼認識他,但僅從那一天的「見面」她便可知他是個憨直的人,就算真看到她也不會到處亂講的,也或者,風輕淡淡地笑,興許他根本就不記得她這個人呢!  

  也許是感覺到有人盯著,對面的一個束巾白衣藍格的書生停下腳步,隔著人群望了過來。  

  看到她的時候先是似乎略有驚喜地一震,讓風輕感覺到對面的書生一下子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似的,可只一瞬,那名書生像是了悟了什麼似的一下子就失去了那種驚喜與光華,連秀氣的眉都耷拉了下來,一副懊惱得不得了的模樣。然後風輕見到他低下頭,看到他的肩上下起伏著,過了一會兒他抬起臉來時,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不過風輕能感覺得出他的謙恭,他朝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繼續兩手抱握低垂著的腦袋往前走去。  

  「這個孫公子是怎麼了?」篆香踮著腳尖還想越過人群找尋他的身影,「怎麼看到姑娘時一會喜一會憂的。不過,」篆香面對著風輕,點點頭,「好像憂比較多一點。」  

  風輕側了一會腦袋,似乎有些了悟,再看向那消失的地方,也許吧,她也不確定。  

  「四姑娘,」篆香想到什麼可能性,整個人都嬉皮起來,「你說是不是孫公子看上姑娘了啊?」  

  「瞎扯!」風輕啐她,這小丫頭越發膽大了,口沒遮攔的。  

  「哎呀姑娘,你瞧孫公子眼神多特別呀?沒準就是呢!」  

第1章(2)

  風輕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想了會回頭問了那麼一句:「篆香,很多人都說我跟三姑娘長得像,你以為呢?」

  「三姑娘?」篆香微愣了一下才道,「確實是挺像的。這也沒什麼特別的呀?哪家的姐妹都會長得像的嘛,我和我妹子還像著呢。啊,姑娘幹嗎突然想起問這個?」  

  「沒有,隨便問問。」風輕攏了一下暗灰色的裌襖,半握著拳把手縮進袖裡,嗯,初春融雪的時候最冷了。

  「啊,四姑娘,你說這孫公子是怎麼了,怪裡怪氣的?」篆香還忘不了剛才的事,「又呆又愣像塊木頭似的,如今再加上如此古怪,想來玉爐這回定是會輸。居然說他會得省元?天下掉餡餅還差不多。」正洋洋得意的篆香話才落就發現自家的姑娘正盯著自己,怎、怎麼了?  

  「篆香,我都沒發現你這麼厲害呢,嗯?牙尖嘴利的?」眸子半瞇著,有著星芒一樣的閃動。  

  「哪、哪有啊?」篆香吞一口唾沫,「這還不都是讓玉爐給逼出來的嘛。你知道她平時多厲害的啦,我若不這樣和她在一塊基本沒我說話的分。」  

  「有嗎?我可沒怎麼看到玉爐話多呀?安安靜靜的,和三姑娘一樣。」  

  「那是在四姑娘面前嘛。你沒聽三姑娘也說我是安安靜靜的貼心人嗎?」這個是自然的嘛,在別家姑娘面前哪容得如此放肆。偷偷瞧一眼四姑娘,嗯,沒怎麼有表情嘛,她安下心來。還是伺候四姑娘好,三姑娘身子太嬌,也不愛說話,總是用一雙眼默默地瞅著人看,這也只有玉爐能把三姑娘給伺候好了。  

  「四姑娘,」篆香眼一亮,「快過來看看,這裡的木簪好漂亮啊。」說著身子已經湊過去拿起攤鋪上的木製雕刻髮簪瞧了起來。  

  把手伸出袖外,隨意地挑一支來瞧瞧,暗褐的色澤,打磨得倒還圓潤,不過其上弧線刻紋略為不平,還可以看到條狀的磨痕,端處是一支小小的梅花,開得豐艷。雖然它的做工如此粗糙,然卻也有種天然的質樸純美之感。  

  「這梅花挺別緻的。」風輕忍不住讚道。  

  一聽到這話小攤的大爺卻瞇縫著眼樂呵呵地笑了,「這位小姐,這可不是梅花,是桃花哦。」  

  「桃花?」再次端詳起來,花瓣上有淡淡的三道劃痕,想來是代表著花蕊的。風輕問,「是自己刻的吧?」

  「是小老兒自己做的,平日裡就做這個餬口。材料都是在山上找的,省事。」  

  風輕再拿起另一支瞧了瞧,然後目光落在小攤上為數不多的髮簪上,「啊,都是桃花呢。」雖然形態各不相同,然而都是桃花式樣的髮簪。  

  「呵呵,這些都是我那老婆子喜歡的樣式,她呀,打小就喜歡桃花呢。」說著那張皺巴巴的老臉展了開來,和著冷風吹打在臉上出現的暗紅,居然有一種甜蜜的味道。是的,甜蜜,風輕有些吃驚地想著這兩個字眼。  

  「桃花為盟。」她喃喃地念著。  

  突地,像是感情都不一樣了似的,指腹溫柔地撫過花面,感覺到細細的紋路,還有一種神秘的情緒……那樣的質感輕刺著她的肌膚,帶著一種類似心動的情愫。風輕的眼有些悠悠地抬起來,幾乎是立即地就落入另一個人的眼神裡。

  他站在酒樓門口,離她……並不遠,甚至可以說是很近的,所以風輕能夠感覺得出他是在--看她!她看到他打量、探究的眼神盯著她,嘴角漫不經心地含著笑,叨念著:「桃、花、為、盟。」  

  風輕一下子不自然起來,下頜不住地往裡收,而篆香那丫頭還是高興地挑選著髮簪,風輕想叫她卻不知如何開口,眼--莫名地又飄到對面那人的身上。  

  他看起來略顯浮華,隱隱地又有些張揚,和大多富家公子一樣、和大多書院的學生一樣,只是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有淡淡的輕睨,風輕從沒被人用這樣的眼光看過,讓她感覺自己是被審視著的,她在心底裡皺眉。但,無論如何這樣回視一個陌生男子的眼,這都是件不合規矩的事,復而低下頭,「這桃花簪多少錢?」  

  「三文錢。」大爺樂呵呵地道。  

  篆香看看風輕手裡的簪,從腰袋裡掏出三文錢來放到鋪裡,「四姑娘你選這支呀?」  

  點點頭,她兩手摀住髮簪,「看了老半天了你不挑一支嗎?」  

  「呵呵,奴婢平日裡都用不上,再說這簪子還是姑娘戴著好看。」篆香捨不得地再次摸著髮簪的面身。

  風輕看著篆香低垂的小臉,輕輕地笑,「自己挑一個喜歡的,這錢我替你墊著。」  

  「真的?」篆香一下展了笑顏,但又生怕風輕會反悔似的,忙摸索著腰袋掏出三文錢放進大爺手裡,胡亂從一堆髮簪裡挑了一支,「四姑娘,我可以嘍。」  

  「這樣就行了?」風輕再問。  

  篆香猛點頭,「四姑娘,要不我們上『富臨戲院』聽戲去?」  

  風輕想想點點頭。  

  篆香揚眉,「那我們要快點,要不趕不上了喲。」  

  這鬼丫頭!風輕淡淡地笑,任篆香急地拉著她走,眼角淡淡地掃去,酒樓門外進出的人來來往往,已無人佇立,她嘴角輕輕地抿,有些漫不經心。  

  看了一眼篆香緊捏在手心裡的桃花簪,便問她要了過來想替她戴上,篆香卻道這是要替她家中的妹子買的,說是過些日子家中的妹子就要及笄了,連個像樣的髮飾都沒有,想送一個桃花簪給妹子使。風輕端詳著髮簪,想著篆香的妹子,模樣兒還算端正,「女孩兒及笄可是大事,這髮簪你自己留著使,我不是有一對銀製的雙蝶流蘇簪,都不曾用過,趕明你就給你妹子送去。」掃了一眼瞪大眼似乎不信的篆香,風輕佯裝無奈地說,「怎麼不喜歡嗎?不喜歡那就算了。」

  「啊,沒有的事,四姑娘我就知道你對奴婢最好了,多謝四姑娘。」篆香機靈地連忙跳起來謝過風輕,呵呵,這樣真的太好了,「要不,這桃花簪的錢奴婢還是自己付吧,拿了姑娘的東西還要姑娘替奴婢墊錢。」  

  風輕睨她一眼,「我又不缺月錢使,你自己省著錢留給家裡貼貼家用吧。」  

  「呵呵,」篆香的眉眼都笑彎了,「四姑娘人真好。」盯著近在咫尺的戲園子,篆香無不獻媚地說,「四姑娘,待會看戲得有一段時間,奴婢想……呵呵……」  

  「又想吃惠餅樓的鴛鴦珍珠餅了?」  

  篆香喜笑顏開地點著頭,「四姑娘真瞭解奴婢啊。」說著別過風輕去了。  

  風輕無奈地搖頭,這丫頭怕是被她寵壞了。戲園就在旁邊,但她是不好一個人進去的,這多少有些不妥,她移了些步子在側邊牆外靜靜地等著。  

  儘管春寒得厲害,但街上卻是極熱鬧的,這個時候小書攤子特別多,隨意看去就看到四五個書攤子,聽聽小販們的吆喝,也大約知道是應試學子們的作品,這些她是略有所聞的,為了引起注意,這也是許多學子的選擇方式之一。

  站會就覺得冷了,地氣特別重,感覺到繡鞋浸著寒意,她小小地跺著腳,兩手交握著伸到袖裡,手腕一下被什麼東西硌著了,掖著袖口的手一鬆,那支桃花簪就順著袖口滑落進了地面。  

  青花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跳躍聲。  

  掖著暗灰色的披肩,彎腰,指尖輕觸上盈盈展開的桃花面,一隻纖長的手早一步鉤住簪身,並不急於拿起,中指輕輕一挑落入其掌心,拇指無意地輕撫過簪面,風輕一愣,抬眼望去,一雙似笑非笑的眼--適才那名站在酒樓門外的男子!

  兩人挨得太近,能感到對方淺淡的呼吸,還有對方那太過明顯的笑意,風輕臉一紅,收回自己的手站直了身子並稍稍退後一步,「公子……這簪,是小女子的。」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這張清雅的臉,她有著一雙清澈明媚的眼。他撫著髮簪,有種風情的味道,身子往前傾對上風輕的紅臉,低沉的聲音輕緩地溢出:「嗯?桃花為盟?」  

  風輕臉大紅,不禁往後靠一下,「公子--」  

  他低低地笑,然後在風輕還沒有意識到之前,桃花簪就插進她的髮鬢中,衣袖輕輕地下擺,寬大的袖口劃過衣服前襟,搖搖蕩蕩。  

  「和孫何說的不一樣呢。」明顯的笑意,隱隱地不以為然,他越過她清澈的眼看向那粗製的髮簪,又是低低的笑聲,轉身離去。  

  「孫何?」她不明地喃喃出聲。  

  「呵呵,」寬袖一甩,正對上她,退不去的浮華之下有一種雋秀的風采,他不變的隱含笑意的聲音,「難道還有第二個叫孫何的傻瓜為姑娘朝思暮想嗎?」  

  風輕的紅潮漸漸地退去,盯著遠去的背影,那襲湛藍的華麗直裰對襟長衫隱於人群時,她的嘴角勾起若隱若現的笑意,嗯,孫何是不是傻瓜還有等考究,不過她已經確認剛才那位公子會是傻瓜之一呢。  

  「四姑娘、四姑娘,剛才你和誰在說話呢?」碰巧趕回的篆香咬著香脆的香豆,含糊地問。  

  「啊,沒有,問路的。」風輕淡淡地道,接過篆香遞來的油紙包鴛鴦珍珠餅,只是聞了一下又復遞回篆香的手上,「你這丫頭就只會吃,大街上也沒個規矩。」  

  篆香乾笑兩聲,復又把餅層層包好,惠餅樓的餅就是香,隔著四張油紙也能浸出香味來,讓她每次都忍不住在街上就垂涎欲滴食指大動起來。  

  「姑娘,今天演那一出啊?」  

  「今天……今天不看了,天暗怕是會下雨,還是早些回去吧。」  

  「姑娘--」篆香有些不捨,這可是難得出來一次,下次出來也不知會是什麼時候,她可不想錯過呢。

  「好了,下次?」風輕輕柔地問,卻是不容篆香再說下去。  

  篆香嘟囔著跟在風輕後面,對了,她家姑娘還有一個情況就是心思轉得太快,就如今天,想來看戲就來了,可戲還沒看成想不看就不看了,唉,她怎麼攤上這麼個主子喲,可惜了她的一場好戲。  

  風輕也不理會她的不願意,攏著披肩,看著灰暗的天,她莫名地想起二哥的變化,想到出來時孫何喜憂的變化,還有剛才莫名的對話,心底莫名地憂傷起來。這種憂傷像一道遠遠的想像與渴望,讓她感覺有些亂,雖然如此,但靜靜地吸著冰涼的空氣,卻是從沒有過的清晰,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一直以來所以為的事情有種因為清洗過而浮露於外的痕跡,像是希望一樣,於是,她的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  

  母親似乎知道她出去過的事,用晚膳時有意無意地說起了女孩二七後應當多學婦德女紅,以便將來能相夫教子,她默默地吃飯沒有做聲,而旁邊的月白卻是煞白了臉,幾欲暈倒的模樣,玉爐說是三姑娘近日偶感了風寒身子微欠。父親略為皺眉倒也沒說什麼,轉過身子跟二哥說最近不要老往「廣濟堂」跑,這些日子書院忙,也讓他多多交際一下,復又重提了錢易、李庶幾和孫何的名字,說這幾人最有希望高中魁元,現在多多走動總歸是有好處。二哥含糊地應聲,背著父親無奈地對她眨眨眼。  

  其實大哥把書院打理得很好,而且志趣也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父親的得力助手,但二哥……父親的意思怕是希望二哥也能如大哥那樣,能安心下來為書院的擴大而努力,只可惜二哥他志並不在此。  

  風輕悠悠地翻弄著手裡的桃花簪,中間顯出了一道裂縫,細細地延伸到桃花面下,露出了淡黃的木質顏色,心裡不禁暗暗地可惜這桃花的誓約,對著銅鏡小心地插進發裡--這髮簪並不太合適未出閣的女子,也許,這簪本就不合適她。

  輕輕地抽取了出來擱置在一邊,那淡黃的木質顏色--這桃花為盟竟就這麼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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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27:16

第2章(1)

  天,難得地淨明,風輕思忖去園裡看書的,爹爹差人來叫她,說是讓她招呼一下客人。讓她招呼?風輕有些不明就裡,讓她?  

  掀起大廳的珠簾,看到父親正和一名年輕人說著話,看到她時,父親難得地露出笑臉,「輕兒,來,給你介紹一人。」說著起身拉過風輕,「這位是侍衛親軍殿前司韓副都檢點的公子韓偵韓公子。」  

  風輕半垂下眼,福了福身,低軟地說:「韓公子。」  

  父親呵呵地笑,指著她說:「這是小女風輕。」  

  「蘇姑娘有禮。」  

  「輕兒,難得韓公子來到書院,你就代爹爹陪公子在書院走走,介紹一下書院的情況。」  

  風輕低低地應聲,耳邊又響起父親的聲音:「那韓公子,老夫就先辦事去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才是。」

  「哪裡,是晚生冒昧才是。」  

  「那告辭了。輕兒,好好招呼韓公子。」  

  「是,爹爹。」風輕小聲地道。抬眼看著父親步下廳外階梯、斜長的石板道,走向了前院。收回了目光停在那人身上,看到他正含笑看著她,她不由得紅了臉,這反而讓他的笑意更深了。  

  他走近她,輕笑開口:「雖然……我們有桃花為盟,但,本公子今日並不是為你而來,所以,不必拘禮。」

  他說什麼?風輕睜大眼看著他,細細地消化他的話,同時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熱潮,她不由地撫上面,果真熱燙著呢。他以為……原來如此!凝著他的眼——笑意盎然地,風輕淡淡地笑,聲音清脆:「雖然書院裡以男子居多,但除了父親與兩位兄長甚少有男子如此走近,更何況是陌生男子,所以不免顯得略失唐突,失禮之處還請韓公子海涵。」言下之意很明顯,我的不自然我的臉紅並不是因為你的來到。  

  韓偵先是一愣,而後又笑開了,慣有的笑容不離嘴角,「蘇姑娘好口才,倒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韓公子,這……似乎扯遠了呢。」風輕仍是淺淡地笑,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姑娘說的是,那,就請姑娘帶路吧。」說著已率先走在前面,風輕看他一眼,跟了上來。  

  過了別院,前面就是書院了。正西處是課堂;再往後則是面山而建的用來射、御學習之地,還保留有一些天然的樹林;東處則是書庫和宿舍。  

  現在他們就站在正中間,左右各有通道行於兩側之地,韓偵立於前,看著規模佈局都不錯的「譽海書院」,不由得感歎才短短的三十年「譽海書院」就有了今天如此的成就,不能不說「譽海書院」的當家人蘇院士的確有才能。

  風輕停在韓偵的旁邊,問:「不知公子想參觀書院何處?」  

  「隨意吧。」韓偵答,他轉過身子看著風輕,風輕也看向他,見她此舉,韓偵含笑道,「我與孫何是小時的朋友。」

  「哦。」風輕下意識地應,孫何?  

  「我與孫何同在南陽長大,也算舊識,後隨父親調任東京而來到京都,此次孫何上京應試,我才能與舊友相會。」

  「哦。」  

  「原本該是一心應試的,前個月起他卻煩憂起來,茶飯不思,我自是與朋友分擔的,雖然,」他笑笑又看了一眼風輕,見後者沒什麼反應繼續說道,「這種事情讓我說來不免顯得失了禮數,但,孫何如此笨拙相信姑娘也都明白,我為了朋友也只好這般了。」  

  風輕皺眉,雖然上次在玄武道上見到他時聽他一番話時自己已早有所悟,今天再見時聽到他這樣的話卻仍是不能明白過來,她有些吞吐地問:「韓公子此次是為了孫公子而來?」  

  「當然不!」韓偵馬上否認了這個說法,對上風輕不解的表情時,他又說道,「姑娘生於書院,相信姑娘或多或少也知道當今的科舉已廢止了舉薦制。」  

  所謂舉薦制也就是公薦,多由有名望的朝廷官員舉薦、無須應試的制度。  

  略有所聞,風輕沒有表態,等著他說下去。  

  「我祖父及父親都曾身為侍衛親軍長官,父親自然希望我能繼承父業,但自我大宋開朝以來,大行文風;太宗皇帝繼位以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重文輕武,所有軍事正印官均為文人兼任,而武人只能擔任副職。父親做了一輩子副職,雖然在下目前在父親麾下的小分隊裡擔任副部署,但父親仍是希望我能擺脫副職並且超越他,所以讓我來書院多多走動,參加今年的應試。」  

  「哦。」是這樣嗎?  

  韓偵停下來,「蘇姑娘心裡不以為然嗎?」  

  風輕不解地看著他,想著她本以為的那個他,「韓公子似乎並不若前次所留下的印象,我……以為公子本不是這樣之人。」  

  「哦?是嗎?那姑娘以為……」  

  「我以為……有世家公子的浮華卻溫文有禮,但仍是不可避免地張揚。」風輕平靜地指出。  

  有世家公子的浮華卻溫文有禮,但仍是不可避免地張揚——韓偵盯著風輕瞧,臉上緩緩地浮現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這麼說來今天的我倒是大失了水準。」  

  他那樣的似笑非笑,對於風輕來說成了一種隱含的諷意。  

  「韓公子,」風輕正色道,「小女子見識淺薄,說話有什麼失禮之處還望不要見笑才是。」  

  「是、是在下失了禮數,還請蘇姑娘不要見怪才是。」  

  他的表情沒變,若隱若現的笑意也是,風輕暗暗責備自己,這原本就不是什麼值得爭辯的事情,是自己太過於緊張了,又更何況在這繁華的京都城裡,哪個世家的公子不是如此?想著她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垂下了眉眼,「是小女子失言了。」  

  「呵呵,」韓偵輕笑出聲,每每他這樣的時候,有種俊秀的神采,「我與姑娘似乎一直在為失禮失言的事情糾著呢?要不,讓我們重新認識?」  

  他這樣的笑聲有著不容人抗拒的神往,而且他說了重新認識不是嗎?風輕輕眨一下眼,淨明的眼望著他。

  「在下姓韓名偵,敢問姑娘芳名?」他含笑望著她,這讓她的臉微微地有些熱。  

  「小女子蘇風輕。」  

  兩人相視一笑。韓偵寬大的衣袖輕甩了甩,「那這就請蘇姑娘替在下介紹京都最著名的『譽海書院』吧。」

  風輕的眼眨呀眨,洩露出笑意,「再好不過的事。嗯,公子可知書院裡的過道處種的花叫什麼嗎?」

  經她一提,韓偵低頭打量著書院四處可見的小花兒,此花外白內黃、莖如蔥,秀氣十足亭亭玉立,他不由得搖頭。

  「這為野生水仙,也叫土蔥,是書院初建時祖父命人從山上移來此處的,原先只有一些,後來長勢越來越好才有了今天的蔥鬱之景。」  

  「原來如此。」  

  「而這花代表的是名譽的意思,祖父說他所創立的書院是為名譽而生、為名譽而存的書院,故而命名為『譽海』,希望有一天書院的好名聲能傳至五湖四海。」對上韓偵不解的表情,風輕淺淡地笑,「我想公子就要來我書院學習,故而應該對書院名字由來有所瞭解才是。」  

  「不想書院之名還有此一出,令人神往。」  

  「春闈還有一個月時間,如果公子願意可到課堂聽聽岑夫子的課業,據說其解惑授業頗有獨到之處,大多應試學子都會去聆聽一二,相信對公子也會略有幫助。」  

  「謝姑娘指引。」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韓偵不免又掛上了習慣的笑容。  

  「書庫裡除了應試之學《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之外,還有歷年考題與精闢之答,不過……」風輕笑笑卻沒有做聲。  

  「不過如何?」  

  「不過,依小女子之見想來這可能對公子無任何益處。」  

  「何出此言?」  

  「相信公子也知自太祖建隆元年至太宗端拱二年,共產生二十二位狀元,且多以最先交卷者為狀元,依當時所言此為才思敏捷之意,如楊礪、宋准、王嗣宗、胡旦、王世則、梁灝等,其文固然有精妙之處卻也不能妄稱第一,當然這只是小女子的淺薄之見罷了。不過,據說已有朝臣就此一說已上奏呈獻皇上,以期改變這種先交卷者而獲頭名的風氣,所以,想來歷年的答卷對公子會沒有多大作用。」  

  韓偵略略思忖,邊走邊說:「這個在下也略有所聞,文思敏捷、下筆千言固然是人的才氣的一種體現,但僅以此確定名次高下,終究有失偏頗。再說,一榜接一榜的都是先交卷者成了狀元,而一當了狀元,不僅名氣大、入仕起點高,而且以後陞官也比別人快得多。這樣,繼起的讀書人準備考試就只在寫作速度上下功夫,而忽略了文章的質量,更不肯認真在積累知識上下功夫。有的士人甚至相互吹捧,哄抬那些草率成篇者的身價,以製造知名度。已經有了應試資格的舉子以此為榮,準備應試的學童也群起倣傚,逐漸形成一種華而不實的文風,影響十分惡劣。這種不再以行文的速度作為決定名次的標準確實應該實施了。」說罷,韓偵想到什麼,復而又笑著對上風輕的眼,「這麼一來興許對孫何而言反倒是好事。」

  「孫何……」  

  「小妹。」  

  「二哥。」風輕看著剛從外面回來的二哥還有他臉上怎麼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突地想到什麼,忙說道,「二哥,這位是韓公子,爹爹讓我領韓公子看看書院,呃,韓公子,這位是我二哥。」  

  「韓偵。」  

  「蘇硯。」  

  蘇硯的眼在兩人身上輪流地轉,笑意更深了,「那我不打擾了,小妹,好好招呼客人。」  

  「二哥,」風輕有些猶豫地叫住蘇硯,「從陳公子那兒回來嗎?」  

  「啊?呵呵。」蘇硯也不答,笑笑說聲好好招呼客人就走了。  

  風輕回頭,看到韓偵也在看著蘇硯,眼光轉回她的身上,他笑道:「你二哥看起來很高興。」  

  「嗯,他最近都這麼高興,不過有時也會有特別傷感的模樣。」風輕說道。  

  「是嗎?」  

  「嗯,」風輕的思緒又飄了起來,「二哥他似乎有了喜歡的人呢。」  

  呃?風輕一下睜大的眼對上韓偵笑意深濃的眸子,人一下清醒過來,天,她說了什麼?紅潮一下湧了上來,「不,我的意思是說二哥他……」他什麼呢?老天,剛才她都說了什麼?在一個還算陌生的男子面前說了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話,這這、這實在是太沒女孩家的樣子了。  

  「他有了喜歡的人?」看到她臉大紅,韓偵反倒覺得有意思,明知不太合時宜,仍是故意重提剛才的話題。

  「不是,我不是……」  

第2章(2)  

  沒等風輕結巴地說完,韓偵突然道:「說出『喜歡』二字會覺得有失禮教嗎?」  

  風輕愣了一下,雖然對於未出閣的女子而言在男子面前這麼說話確實不太好,但……她搖搖頭,「不會,雖然我也不太確定那是怎樣的心情,不太確定喜歡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她這樣直白地說出她並不瞭解喜歡的心情,這讓韓偵心裡流過一種奇怪的感覺,是的,她能感覺出自己的哥哥心情是有了喜歡之人的變化,但卻從沒弄懂那是怎樣的心情。韓偵也有些失神了,喜歡是怎樣的心情呢?娘親有跟他提過門下省給事中的千金,當時問他是否中意,他怎麼說來著?他說、他說全憑娘親與爹爹的意思。他想起剛才風輕二哥滿含春色的眉眼和前陣子孫何買醉的模樣,喜歡……  

  兩人互看一眼,風輕莫名地別過臉,而韓偵不由得輕咳了聲:「剛才我們說到哪了?」  

  「好像說到孫何孫公子。」  

  「哦,孫何?」韓偵似乎終於想起來似的,「上次為了孫何對姑娘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才是。」末了又補充道,「是因為看過孫何為姑娘畫的畫像,故而認出的。」  

  上次?冒犯?「桃花為盟?」  

  韓偵笑,「是的,桃花為盟。」  

  兩人同時笑,韓偵又道:「上次似乎摔壞了。」  

  「嗯,裂開了。」  

  「我娘親對修補簪子有特別的方法,要不,我替你拿回去讓她修理一下?」  

  「不了,也不過是支木簪而已。」  

  「雖然只是木簪,但卻有桃花的誓約不是嗎?」  

  風輕吃了一驚,韓偵反而笑笑道:「那天我有看到姑娘在買木簪時說的話,所以我相信它會是比較重要的一種——心情。」他想起她剛才的話語,莫名地用了心情這個詞。  

  風輕低下頭,感覺自己身體裡有一種輕悠的晃動。  

  「呵,錢老弟才思之敏捷著實令愚兄等望塵莫及呀,今年狀元非你莫屬了,呵呵,各位說是不是啊?」

  眾人一聽,此起彼伏的贊同之聲響起,風輕與韓偵同時望過去,課堂外的曲廊上直直走來一群年輕的學子們,為首的是一個飄逸俊秀的少年人,不可一世的傲慢之態大有睥睨眾生的味道,那是江南有名的才子錢易,今年科舉的熱門人選,而在他旁邊的自然是李庶幾。  

  一群才子們吵吵嚷嚷的,莫不是把錢易捧上了天,一會說他破題之敏、一會說他立意之巧、一會又大讚其年紀最幼而才思最妙等等,而錢易說著「哪裡哪裡」的時候卻是滿臉的喜色與信心十足。雖然一幫學子們簇擁在一起,但仍掩蓋不住錢易的風華,也莫怪大家都吹捧著他,他的才氣是出了名的,連一向清高自傲的李庶幾也甘願退居第二。  

  人群穿過曲廊走向場外,沿著白玉階梯走下去,走在最後的李庶幾看到了風輕,停了一下走過來,折扇一折,抱拳,「蘇姑娘,難得雅興上前院來。」說話時只看風輕,並不理會韓偵。  

  風輕輕淺地笑笑,「這位是韓偵韓公子,過幾日即上書院學習,所以先領韓公子四處轉轉。」  

  「原來如此。」李庶幾道,「應試在即,現在才上書院不嫌晚了嗎?」說罷,眼淡淡地掃了一眼韓偵,一副完全不放在眼裡的模樣。  

  風輕望向韓偵,韓偵淡淡地笑,「這位公子說得在理,那是因為本公子深知自個兒才疏學淺,因此以也就無所謂來早來晚了。」  

  一聽這話,李庶幾更是輕睨不已,連看都懶得看韓偵一眼,轉而對著風輕,「蘇姑娘,學生與幾位同窗相約在鯉躍居論詩詞歌賦,不知姑娘可有雅興同去?」  

  風輕淡淡地開口:「不了,改日吧。」  

  李庶幾有些失望,「那日後若有這樣的風雅之事再約蘇姑娘一同前往。」他再看看風輕,「那我就先告辭了。」

  風輕輕輕地頷首,也不作別。等他走遠才轉過身子看身邊的韓偵,「韓公子,我們繼續吧。」回頭看看韓偵沒有跟上,「怎麼了?」  

  韓偵似笑非笑地問:「蘇姑娘都是這麼拒絕別人的邀請嗎?」  

  「公子是在說剛才嗎?」風輕一下明白過來,反而笑了,「我們蘇府的女眷很少上書院來,與書院的學生並不熟稔,但遇見了也不免會有禮節性的邀請,這是常有的事情。」  

  「是這樣嗎?」話雖如此說,但韓偵還是不信,「剛才的可是李庶幾?」  

  「你認識?」  

  「我雖不是譽海書院的學生,但對李庶幾與錢易這兩大才子卻略有所聞,更何況我還有孫何這個兄弟不是嗎?」說到孫何不免又舊事重提起來,「不知蘇姑娘對孫何印象如何?」  

  「若論文采,孫公子與錢易等人互為伯仲;若論才思敏捷嘛,自是錢易在前。不過錢易文采雖然過人,但年紀尚輕,給眾人一誇便自滿不已,更加追求破題立意之快而不講內容之實,所以,這對他而言不免反成了短處。但,仍不可否認他算是當今數一數二的才子。」  

  「蘇姑娘分析得好,這麼說來孫何還是頗有前途才是。」  

  「家父也頗為看重錢易與孫何兩位公子。」  

  「嘿,想不到孫何這小子還蠻有希望嘛,就不知他沒事盡往我那兒喝酒裝瘋賣傻是幹嗎?」說著韓偵的嘴角都翹了起來。  

  風輕也勾起唇角,看得出來他與孫何是很好的朋友,「看不出孫公子會去買醉。」  

  「他呀,從小就既木訥又心軟,這些讀多詩書的人吶就是容易傷感。」  

  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風輕笑笑不便作答。韓偵回頭看她,見她不做聲,反倒認為風輕是不好意思,於是也不再出聲默默地走在前面。  

  來到一片平整的場地,兩旁豎著兩個木樁分別綁著兩個箭筒,二十丈開外處整齊地插著十個箭靶,是讓學生們射學所用。  

  韓偵走上前去,地面的泥土因為冬雪初融的關係略顯濕軟,踩時留下淺淺的印子,韓偵抽出一支箭羽,掛在樁上的弓略顯老舊,三指輕捏弦尾,輕輕一拉弓滿至八分,他轉過頭來對她揚起一個笑容,再轉正時已是滿臉肅然。他站得直,下頜微微地側著,拉滿的弓弦順勢待發,裸露在外的腕及掌骨透著冷冽的骨節,長長的袖身直垂入腿際,暗紫的袖邊、金絲的紋線,在明淨的空氣裡閃動著耀眼的光芒。有那麼一瞬,風輕幾乎屏住呼吸,感受著不一樣的韓偵。  

  銳氣破空!箭鋒上的一點寒光筆直如電「咚」的一聲直入靶心。  

  箭尾還在顫動,韓偵已放下弓走到她身邊,「你,」風輕呆一下,冒出一句話來,「真讓人吃驚!」

  「呵呵!」韓偵發出輕快的笑聲,「這對於我來說是最簡單的事,正如他們出口成章一樣。」  

  「不不,不是說這個,其實也有學生射學很不錯,但你跟他們,感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是嗎?」韓偵笑,「其實我本以為的姑娘也不是今天所見的模樣,怎麼說呢……」對著她,他想著最合適的表達,悠悠地念道,「清澈的眼、淨明的心。」  

  這一下,風輕連眨兩下眼後臉大紅起來。  

  「我還發現你特別愛臉紅!」韓偵補充,惹得風輕的臉簡直可以滴出血來。  

  「你知道嗎,原本我是不以為然的。」韓偵靜靜地說,「我早聽孫何說了,卻仍是以為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認識罷了。那天巧遇姑娘心裡想著也不過如此,所以不免有了戲弄之意。雖然如此,但與孫何多年的朋友,仍是想來做說客的——雖然由男子出面並不太合適,但孫何那麼木訥的一個人怕是看到姑娘連話也說不好,又像前次那樣惹得姑娘傷心又弄得自己傷心。」  

  飛快地看她一眼,韓偵又續道:「此次識得姑娘才知姑娘確是慧敏之人,也明瞭孫何的眼光所在,」他頓了一下,「其實,在下也很慶幸能識得姑娘。」  

  風輕微仰著臉,春風有些沁人,她的眼漸漸地彎起來,嘴角也慢慢地勾起來,終於一抹笑容在嘴角展開,她側過頭好認真地看向韓偵,直到他也莫名她的表情愣愣地對上眼時,她緩緩地開口:「你確定你的這番話是要對我說的嗎?」

  什麼?韓偵一下子莫名其妙起來。什麼叫這話是不是跟她說的?難道他的表述如此不清楚嗎?  

  「你……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他有些艱難澀地問,他自覺表達清晰明瞭。  

  聽他這話,風輕先是睜大眼,而後竟「呵呵」地笑出聲來,清脆悅耳,像珠兒一樣粒粒敲打上他的心。怎麼,他有說錯了什麼嗎?  

  止住笑聲,風輕搖搖頭,「你為孫何而來?」  

  有問題嗎?不是特地也是順道。韓偵點點頭。  

  「為此希望孫何能振作起來專心應對科舉?」  

  沒錯!他仍是點頭。  

  「所以公子就來找我說了是嗎?」這會沒等韓偵反應,風輕一個旋身,杏黃的羅裙輕悠悠地飄飛起來,她揚起一個好得意好得意的笑容,看得韓偵癡了。  

  「你就這麼確定蘇府就我一個姑娘?」銀鈴的笑聲輕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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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28:23

第3章(1)  

  你就這麼確定蘇府就我一個姑娘?風輕還記得自己的原話,還有當時傻立當場的韓偵呆呆的表情,想起來就覺得有意思。

  弄了老半天他也沒跟孫何問清楚孫何心儀的人是誰,只道是「蘇姑娘」,卻不知這「蘇姑娘」有二。  

  後來爹爹問及她與韓偵相處的情況,她只是簡略地說了些,這時娘親過來睨了爹爹一眼說什麼門下省給事中有意撮合與韓府的婚事,讓爹爹別瞎操心等等之類的話。風輕當時一時反應不過來,竟沒想到爹爹讓她招呼韓偵還有這層意思。

  她與韓偵?唔,感覺怪怪的。  

  韓偵與門下省給事中的女兒?唔,感覺更怪了。  

  過了幾天韓偵果然來書院上課,每每用膳時會聽到爹爹論及。前日在後院偶遇他與孫何,說是來拜會爹爹並為一題想請教爹爹,孫何似乎知道韓偵錯把她當做月白的事,顯得頗為不自在而一副難為情的樣子。韓偵仍是韓偵,似笑非笑的面容,還順道跟她要走那支桃花簪,說是替她修補。  

  走前孫何還吞吞吐吐半天,連臉也漲紅了,好不容易才說了句月白姑娘是不是病了。  

  月白近日確實是眉頭不展的,去看她時也總躺在床上,玉爐那丫頭總說是風寒,吃了藥也不見好,這會兒對著孫何期盼的目光,風輕只是淡淡說聲沒事,是因天冷所以才不出房門的。當她看到孫何頓時輕鬆一下的表情竟也莫名地輕鬆起來,轉過身子發現韓偵含笑地對著她眨眼,像是洞察了她的心事,看到她猛地紅了臉,他竟一副高興的樣子。他就那麼愛看她臉紅嗎?怪事!  

  不過,自韓偵來了李庶幾那些學子們就不再欺負孫何了,不過卻有意無意總會在韓偵面前賣弄文采,大有一副不把他看在眼裡之勢。韓偵雖然也飽讀詩書,但畢竟身為武將,詩詞文章自是不能與李庶幾相比,不過,韓偵倒是從不與之計較。當爹爹說起此事時也頗為欣慰的模樣,說他頗有大將之風。看樣子,韓偵倒是深得爹爹的賞識,常邀請他上後院來閒聊國家社稷與科舉方面的改革等,連帶的,連孫何也成了後院的常客。也因此,風輕和韓偵也就漸漸地熟悉起來。

  韓偵交抱著手臂,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倚在迴廊柱上,長長的白色秀巾垂於胸前,倒顯得十分儒雅。風輕坐在亭子裡,捲起了書冊站起來衝他微微一笑,一絲陽光照到她的裙擺下方,淺黃的裙衫映襯著淡淡的白。  

  「姑娘,」韓偵姿勢未變,笑意深濃地開口,「春風暖人明媚無邊,可否容在下一邀姑娘同游?」

  風輕負手一放,盈盈而笑,「無限春光,但求同路人。」  

  天氣真的很好,連風都是暖洋洋的,吹在嘉陵湖面上,碧波蕩漾,風輕感受著被微波推瀾而輕輕晃動的船身,人有一種輕飄飄的新奇感。  

  「我從未乘過船,若不是你,我想爹爹也不會這麼輕易讓我出門的。」她想想又說,「大多尋常百姓家裡的女子是可以常出門的,不若官宦家的小姐那麼多的限制。」  

  「怎麼,感覺慶幸認識了在下嗎?」他笑,坐在她對面,指著桌面的棋,「姑娘可有興趣對弈一局?」

  風輕三指輕捏起黑子,淡淡地掃了一眼韓偵,笑,「你該慶幸我略通琴棋書畫。」說著黑子先行落於左上。

  「姑娘好口才。」韓偵白子落於右上,「卻不知姑娘如何看待自己的棋藝?」  

  風輕再落黑子,無半絲猶豫,「差。」  

  差字一出,兩人不由一笑,她再道:「如說幸運也只是因為身處書院不免多看兩本閒書識得幾字而已,這麼想來確實不如那些百姓女子自由自在地好。」  

  「姑娘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他進一步追問。  

  看著手裡的棋,她思量片刻,「應說是尋求一種自在的心情。」  

  「自在的心情、憑感覺而擁有希冀的心情……姑娘的話頗有道理,不知是只有姑娘有此心意抑或是大多官家小姐也會有這等心情?」  

  「我想是大多女子的想法,或許還未來得及有這樣的想法,抑或是還未來得及想為什麼的時候便已遵從父母之命出嫁從夫,至此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也就漸漸地淡忘了,或者說以為最初的心情與想法也是這樣的生活了。」話說完,風輕有片刻的恍惚,一時之間似乎連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的話,這只是突然間而來的想法,就那麼直接地說出了口。

  韓偵默默地看著她,眼裡透著新奇的光彩,緩緩地道:「姑娘講的……可是指愛情?」  

  愛情?風輕一下怔住了,是愛情嗎?只一下她有些瞭然,原來,她想著二哥的變化的心情,想著自己也能有的那種心情——竟叫做愛情?!雖然她不太確定、雖然她一時不完全能理解,但卻深深地意識到這似乎與娘親說的相夫教子不同,不是什麼相敬如賓,不是什麼相處久了,生兒育女了,有了骨血的維繫就自然會產生感情的說法。這樣想著抬頭看見韓偵的眼時,她又不免地紅了臉,竟不知如何答他,吞吐了一下才說:「興許如此。」  

  「在下並無他意,只是聽了姑娘的言辭自然而然想到的詞語,而權當姑娘說的就是一種嚮往或是叫做愛情的東西,那麼聽起來也確實可貴。」  

  「嗯。」風輕低下頭,眼只看著棋盤。  

  「蘇姑娘,」韓偵道,「不知姑娘可認為這麼可貴的東西是否應給予人期望,或是也會給予那些已有了期望的人以幫助而獲得這份可貴呢?」  

  風輕的黑子輕輕點在棋盤上沒有落下,「我道韓公子今日怎有如此雅興約小女子來這嘉陵湖上遊船對弈,卻原來另有他意。」  

  「呵呵,姑娘誤會了。」他已略略知曉風輕的性格,明淨的心思下面不會有什麼介意之說,頗為乾脆,「只是不過覺得姑娘身處書香門第卻對愛情有著自我的獨特見解,想來其他姑娘或許也會有這等希冀,一如……」他停了一下,才道,「月白姑娘,想必都會是能夠珍惜這種情感的女子。」  

  「月白比我聰明。」風輕淡應道。  

  「不,」韓偵道,「風輕姑娘已是我所見過最為靈慧的姑娘。」  

  風輕笑,落下子來,「公子既是如此抬高小女子,那請公子將來意直說吧。」  

  韓偵笑道:「前日孫何又喝得一塌糊塗,一直叫著月白姑娘的名字,醒來時卻只會發呆,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也沒反應。」  

  「你打孫公子了?」風輕吃驚道,看到韓偵點頭她仍是不信的樣子,他看起來一點不像會動粗的人。

  韓偵挑眉,「因為來書院的緣故所以才是這一派斯文裝扮,平素並不是姑娘所看到的模樣。」  

  是嗎?從她認識他就一直見他是直裰長衫秀巾飄搖的,總帶著浮華的氣息,不免讓人聯想起世家公子的驕縱與文弱來,雖然看過他的執弓挺秀之姿,而要把打人動粗聯繫在他身上,她……實在沒法想像。  

  「還有半個月就會試了,倘若孫何一再如此頹廢下去,別說考取功名,只怕會從此一蹶不振,所以才冒昧前來求姑娘幫忙。」  

  「如何幫呢?」  

  「讓他見月白姑娘一面。」他沉聲道。  

  什麼?風輕險些跳起來,讓月白和孫何私下裡見面?這、這怎麼可以?這等於讓他們建立私情,若是被人發現,月白的清白可就毀了。  

  「這不行。」她回絕他,「你知道沒得到父母的同意便與男子在外面相會,會有多大的不妥?」  

  「那我們呢?」  

  「我們?」風輕愣了一下,看向韓偵時略略皺眉,「我們怎麼一樣?我們是朋友,如果你把我當做朋友的話。而我若不知道孫何對月白的情感還好,這樣自當是朋友見面罷了,可我卻是知道孫何對月白的情感,我這樣做,等於是縱容這種行為,這絕不行!」  

  韓偵默默地看她,良久才道:「為什麼不行,你可以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我明明知道卻又如何當做不知道?難道視若無睹?」  

  「如果說,」韓偵壓低了聲音,「如果說月白姑娘也對孫何有意,你就這樣看著兩個人痛苦下去?」

  月白……「可是……」  

  「你想,若是孫何見著月白姑娘從而振作起來,考取了科舉走上仕途,從而向令尊提親,這麼一來不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不就成了皆大歡喜的結局?」  

  科舉、仕途、提親,是有聽篆香那丫頭提過,但是,這樣對於一個女兒家的聲譽會不會……太草率了點?

  「有了這種心情卻仍然要漠視它的存在而讓它漸漸淡忘掉,從此過上父母安排好的生活,剛才姑娘說過的話難道忘了?」  

  「我……」風輕啞言。是的,自己不是說期望著有這樣的心情嗎?  

  自在的心情……或者更明確些,是——自在的愛情的心情。  

  韓偵看著風輕沉思其中,而後又漸漸舒展的眉,隨即說道:「就說是來遊湖好了,不會出事的。」

  風輕盯著韓偵半晌,才怯怯地道:「你保證?」  

  她的模樣……韓偵愣了一下,旋即笑開了,「是的,我保證!」  

  「爹爹,韓公子約了女兒去嘉陵湖遊船,不知爹爹意下如何?」風輕低垂著眉眼,問著要起身回書院的父親。

  「是嗎?」蘇院士轉過身來對著她,「整日悶在家裡也該去外面透透氣的。去吧。」  

  「謝謝爹爹。」  

  「不過,女兒家的要懂得矜持與禮節,舉止端莊,切不可讓人家以為過於輕浮,知道了嗎?」自己的女兒自己多少是瞭解的,但這話還是要交代的,雖然私下裡他也希望風輕與韓偵走得近些。  

  「女兒知道,」風輕輕柔地答,「正因如此,女兒覺得單獨與韓公子出遊讓多舌之人看了未免會有些閒雜碎語,故而想邀三姐同往,這麼一來則可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月白?最近不是身子骨不好嗎?聽她娘說整日躺在床上,成什麼樣子?」  

  「三姐就是常不走動才會落下病的。」  

  蘇院士撫著鬍鬚,「這樣也好,就讓月白同去吧。」  

  「女兒謝過爹爹。」風輕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暗裡吁了口氣,握一下拳,到裡院找三姑娘去了。

  有的時候自己想著是一回事,可真真切切地擺在自己面前後又是另一回事,竟是這般強烈地帶給風輕不一樣的感覺,月白從原先的驚訝、扭捏、羞紅,到欣喜、堅定與釋然,這都與——二哥的完全不同,至少是與風輕看到的不一樣,也確實與二哥喜歡上陳醫官女兒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也許她這樣做是對了,自月白睜大眼聽著她的提議及後來答應出來時她就明白月白也是在乎孫何的,只是,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她怎麼從沒察覺出半分呢?  

  坐在船頭,感受著徐徐微風,風輕竟有些許的失落,卻說不出為何。  

  剛才他們兩人看到對方時就這麼癡癡地望著,似乎天地裡只有他們,早就忘記了她與韓偵還在身邊。看他們的樣子,風輕的臉竟比月白的還要紅,要不是韓偵拉她出來,她只會呆呆地站在當處任心跳與月白的一樣加速。  

  也許韓偵說得對,這樣做是對的。  

  這樣想著,心情也漸漸沉靜了下來,感覺出奇的舒服,看看旁邊的韓偵,韓偵也在看著她,她微微閉上眼看向前方,「我想你是對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你,嗯……大義滅親。」他笑笑。  

  大義滅親?思及自己原來的態度,她不由得也笑,「嗯,想來覺得自己挺偉大的。」  

  「不知兩人都說什麼?」韓偵道,「稀奇著呢,從未見過別的男女如是,不免好奇起來。」  

  「我也是。」一直養在深閨裡呢。  

  「我從十二歲就開始跟著爹爹進入軍營裡生活,十四歲正式編入兵部,後來調任進侍衛親軍,十八歲升任副部署至今一路走來倒也還算風順。」  

  風輕有些稀奇,「十八歲就任副部署,很厲害了。」雖然她不太確定副部署有多大,但年紀輕輕就能擔任官職,總是挺了不起的事。  

  「呵呵,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有參加戰爭哦。」  

  「是嗎?」確實是不信呢。他看起來總有股富家公子的浮華之氣,一點也不若她以為的軍人該有的冷冽與肅然。

  「嗯,」韓偵思緒沉澱下來,「雍熙三年的幽州一戰,那次我只是站在爹爹的身邊,年紀尚小基本未參與戰事。後來在端拱元年的唐河一戰及二年的虜軍戰,因為作戰還算英勇,不過,可能也是因為我爹的關係,所以此後陞遷都挺順利。」

  「戰爭……很可怕吧?」風輕有些猶豫地說出,她知道一些有關爭奪燕雲十六州的戰事,近二十年北部一直戰爭連連,但,只是聽父親提及,從未感受過戰爭的可怕,所以聽韓偵說來總覺得遙遠。  

  「嗯,是很可怕。」韓偵沉浸在回憶裡,面容是安靜的,然後卻是極淡地一笑,「以前年紀尚幼,身處戰場反而沒覺得可怕,事後想起來時反而後怕起來。如果可以,我不願回憶起過去。」  

  風輕看向他,默不作聲,而後輕輕地歎息。  

  「幹嗎?有什麼可歎?作為軍人自是要打仗的,而且這是本分也是責任。」他雖笑著,卻是肺腑之言。

  「沒有,只是聽你這麼說感覺自己很渺小。」  

  「哪來這種說法?所謂女子男兒的不同也就是說女子有女子的責任,男子有男子的責任,這個不好拿來比。」

  「那,女子的責任是什麼啊?」風輕問道,同時還眨眨眼,雖是不解卻又滿含笑意。  

  「啊?女子的責任呀,那不就是……」是什麼呀?兩人都互瞪著對方,突地,他靈光一閃,「呵呵……相夫教子。」

  「嘿,相夫教子呢!」  

  兩人同時說出,不由得相視一笑,繼而又隱忍不住地暢笑出來,好不容易止住,韓偵笑道:「那天的愛情論調。」

  沒錯,是那天的愛情論調,風輕眼彎彎的,晶亮而清澈,「嗯,是那個愛情。」  

  韓偵的眼也亮起來,在明媚的春光下湖煙裡,竟帶著一種近似燙人的溫度,「姑娘認為愛情會是什麼模樣?」

第3章(2)

  是呢,愛情是什麼模樣呢?「這個……原先我察覺了二哥的心思以為他那樣的淡淡喜悅便是,可是看到月白,似乎還應有讓人哭泣的衝動與激烈才是。你以為呢?」  

  「喜悅加上哭泣嗎?」  

  「應該是那個樣子的吧,畢竟它正在詮釋自己的模樣不是嗎?」風輕笑著看了一眼身後的幕簾,裡面是月白和孫何。

  「說得是。」韓偵也笑,想想問道,「似乎風輕姑娘比月白姑娘更易出門。」  

  有嗎?「我想那或許是爹爹比較認可你的緣故,故而對我出行未加攔阻。」  

  「我?」  

  風輕笑,意味深長而略為揶揄:「因為公子出身貴冑,年紀輕輕即升任為禁軍長官,以後仕途自是一帆風順,可謂青年才俊,這麼一來想必是許多父母眼中的乘龍快婿人選。公子以為呢?」飛快地看了韓偵一眼,沒等要說話,風輕就飛快地說道,「你別誤會,那是爹爹的想法與我無干。」  

  她停一下繼道:「再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韓偵默默地看她而後笑,「是的,我們是朋友。」  

  風輕還想說些什麼,這時身後的布簾掀起了一個角,她略為彎腰,輕提裙擺站上了甲板。  

  仔細看來,月白與風輕確實有諸多相似的地方,除了身形樣貌同樣的清雅之外,連書卷味道也如此相同,只不過,月白羸弱而嬌柔更甚,眼裡透露的是柔和以及淡淡的倦愁。這與風輕不一樣,風輕的眼是清澈的,明淨得有如春風、清明的湖面。  

  風輕看到月白忙站起身來,「三姐,怎麼樣了?」  

  月白的眼輕眨,閃動著喜悅與羞澀的光芒,並沒回答妹妹的話,只是輕輕地別過了臉去。  

  風輕拉著月白的手,眼看向身後的孫何,他帶著傻傻的笑容,眼裡只看著月白,一掃剛才所見時的頹廢苦悶,他們……是愛情吧?  

  韓偵拍拍孫何的肩,「難得出來遊玩,就晚些回去吧。」回頭對風輕說,「看過別人釣魚嗎?」  

  風輕搖搖頭,魚是吃過卻沒見著怎麼釣上來的。  

  聽到釣魚,月白也略略好奇,「用鉤子嗎?這豈不太殘忍了嗎?」  

  韓偵與孫何兩兩相望一眼,孫何秀氣的臉微微紅了些,然後輕咳一下對韓偵道:「難得你有這等雅興,不過今日天氣晴朗,我看不如欣賞一下湖光山色來得好。」  

  這小子,韓偵無奈,看一眼風輕,後者露著淡淡的笑,不知是為月白的話還是對孫何所言而笑,於是道:「那就作罷了,想來停立船頭聽聽風聲水聲也是件美事。」  

  「要不,如兩位姑娘賞臉,可奏樂一曲,這嘉陵湖上有風聲水聲再加上琴韻之雅不知會是何等妙事。」孫何提議。

  孫何人長得秀氣至極,說話也是這般,不說韓偵,連風輕也覺得好笑起來,「說到琴音,三姐比我好多了,還是讓三姐來吧。」  

  月白盈盈的雙眸看向自家妹子,再看看兩位公子,「那,小女子就獻醜了。」於是盈盈一福。孫何一看忙去把琴取出。  

  韓候趁兩人忙著的時候,湊到風輕的耳邊道:「這小子一臨近考試說話就會文縐縐又黏人得很,習慣就好。」

  是嗎?風輕佻眉,看看正在為月白忙進忙出的孫何,這也算奇人呀,「還有這等事?不過聽來卻仍是好事呢。」現在說話什麼的都是古文古意的,那麼到臨場考試時自會流暢許多。  

  「興許是。」韓偵也笑。  

  兩人回身看看月白,已跪坐在案前,她對眾人盈然一笑,十指輕扣。  

  其實若是撇去孫何有些癡傻地對著月白的表情,風輕想,在這樣的春日裡,和風細浪,耳畔琴音縹緲,身邊有一個相交雖不甚深卻是不論性別而相談甚歡的朋友,確是一大美事。  

  偷偷打量一眼韓偵的側臉,嗯,他們是朋友呢。  

  過了幾日,風輕在書院無意看到孫何時,他正捲著書冊若無旁人地看著,搖頭晃腦的,似乎正沉浸在書中的妙處當中,心想著月白的力量真大,只見一面就讓能他振作起來,想來真不可思議。  

  那天出遊回來的路上,風輕小聲地問月白,兩人如何得以結識。月白瞟了一眼妹妹,連眉梢都染著淡淡的紅,小小聲地說,數月前與玉爐偷溜出去賞花時,碰到一年輕書生吃飯沒有帶上錢袋而被酒肆小二誤以為是吃霸王餐的,正想教訓他,而自己巧好在場,不忍看小二為難書生就替他付了銀子,兩人就這麼認識了。  

  風輕好奇道:「這年輕書生就是孫何公子?」  

  月白紅著臉點點頭。正因為有了此次佳人救才子的開頭,而後又知道孫何是上京趕考來的,也住在「譽海書院」,也許是命緣裡安排吧,兩人就這麼譜出一段情來。但是月白也知道兩人這樣偷偷摸摸的不好,而且再這麼下去會影響了孫何的前程,而且若是讓爹爹知道那更是了不得的事情,故而上次見面時就狠下心來拒絕了孫何,卻惹得孫何不振自己也病倒了。說到這她不忘感謝風輕。  

  風輕有些傻傻地看著月白輕拍自己的手,不斷說謝謝的半是喜悅半是激動的模樣,那樣直白的感情,那樣只要一眼就心滿意足的情愫……月白她……竟與孫何到了這般地步了嗎?  

  風輕搖搖頭,幽幽地、莫名地歎氣,她真是不懂呢!不過那一刻她倒是為月白高興,無論如何,她覺得擁有這種「心情」對身為女子而言是件值得慶幸的事。這是愛情不是嗎?  

  風輕想得簡單,或許是因為她本身就簡單的關係,她只是簡單地想著這種對於她,被她理解為「愛情」似的心情,卻並沒有想過在這種心情推動下應該會有什麼結果,例如一定要在一起或是長相廝守。簡單地說就是風輕也渴望有一天能夠有類似的情懷,與哥哥姐姐一般的,不同與娘親所說的任何一種夫妻相處之道的感情。然而風輕所思所想也就僅限於此,這該是與她所瞭解到的事物並理解的程度有關,她沒有認認真真想過另外一種心情,那便是爭取的心態。所以她也不由得感歎,月白的顧慮不無道理,在這樣的情況下爹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月白與孫何在一起的。  

  唉!再歎,這樣見面也是枉然!  

  風輕搖搖頭,雖然這樣,仍是要為月白高興。她模糊地想:這樣也算作幸福吧。想想那天的見面……應該是吧!她肯定地點點頭。  

  呵,正因為知道月白與孫何之間的事情,她反而會不好意思去問月白與孫何說了什麼。而且有一件更為奇怪的事情就是她一想到月白與孫何互看時的眼神,她的心也會怦怦地跳起來,臉也熱熱的,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四姑娘,你魂又飛到哪去了?」丫頭篆香正說著話,發現自家姑娘眼睛迷離得似乎只顧想自己的事了。

  被她這麼一叫,風輕回過神來,嗔道:「鬼丫頭,這麼大聲!」  

  「姑娘都不理奴婢了,我叫了有三聲了。」篆香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  

  「有嗎?」風輕側過腦袋,樣子挺可愛地想著。  

  「啊!姑娘果然都沒在聽奴婢說什麼呢。」  

  好像是呢。風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那你再說說。」  

  篆香白了自家姑娘一眼,但因為要說的是高興的事,所以又展了笑顏,「我昨天回家,娘說已經幫妹子說了門親呢。男方是臨村種田的,人挺好的樣子。呵呵,姑娘也替我妹子高興吧?」  

  「高興?」風輕一時沒明白。  

  「這當然了,妹子嫁個老實的人生活有了依靠,家裡的弟弟妹妹們也會有個照顧。」  

  「篆香,」風輕皺眉,「你家裡生活還是那麼苦嗎?」  

  「也沒有啦,」篆香笑,「姑娘每個月都會多給奴婢月錢貼補家裡,要比以前好多了。而且現在我大弟幹農活每年還有些收成,我娘說等我妹子這門親事定了,明年就給我大弟說門媳婦,還說最好是趕在開春前,這麼一來也可以添個勞力。」  

  「勞力?」  

  「對呀。」篆香笑瞇瞇地一點也不介懷,「鄉下人但求生活實際,娶媳婦也是如此。若是開了春再娶,那可就要白白浪費一年的米食,還不如讓她在娘家裡先養著——嘻嘻,這是我娘說的。」  

  「這樣啊。」還有這麼精打細算的人哦。  

  「嗯,這當然不能跟姑娘少爺的生活比嘛。這就是命吧。」  

  「篆香,若是生活的安排就是命的話,你會聽命於它嗎?」風輕想著篆香的話問道。  

  「會吧,」篆香回答得也不確定,「既然都安排了,改也改不了了,人哪裡勝得過老天爺呀?」  

  「哦。」是這樣嗎?風輕有點迷惑的。  

  「姑娘你呢?」  

  「不清楚,沒想過這事。」風輕答她。  

  篆香皺眉,「姑娘自個都沒想還讓奴婢來想?」  

  「怕你總不動腦子變笨嘛。」  

  「我哪裡笨了?夫人還誇我聰明呢。」篆香說著不由高興得笑出聲來。  

  正在主僕二人說笑的時候,遠遠處傳來說話聲,聽聽挺急切的,是大哥的,「爹、爹,你您別氣成那樣,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學生個個恃才傲物的,爹爹,唉。」說著大哥不由得也無奈起來。  

  風輕與篆香都站起來,看到蘇院士背手而行,無須經迴廊那端過來。  

  篆香咋舌,「老爺很少生這麼大的氣呢。不會是大公子……」  

  「怎麼可能?大哥穩重有禮辦事極有分寸,最得爹爹心,怎會是大哥惹爹爹不高興?」  

  「爹。」風輕步入亭子叫住父親。  

  「風輕你在正好,替我勸勸爹爹。」大哥喜道。  

  「爹,出什麼事了?」風輕拉過父親坐下,倒杯水放進他手裡。  

  「不知天高地厚的秀才書生!」蘇老爺一杯水下去,澆滅半截火氣才氣憤地說道。  

  風輕坐在父親身邊,輕輕笑道:「爹爹何必為學生們氣惱,莫不氣壞了身子?」她的聲音輕而柔和,奇跡地安撫了蘇院士的情緒。  

  蘇院士望著女兒重重地歎氣:「我這哪是生氣,不過是為他們的前途著想,他們一個個都把自個當做天下第一的才子,尤其是那個錢易,天天聽著悅耳稱頌之話,眼看快考試了也不靜下心來複習,只知道每天在酒肆茶樓裡舞文弄墨,甚至對經文也不求甚解,只求快捷,彷彿狀元已是囊中之物。唉!這樣只會誤了他的前程!」  

  「其實錢易確有實學,只不過……」蘇大公子想替錢易說說話,卻被父親打斷,「我知道他有才學,正因如此才希望他能好好坐下來學文,而不是天天與人出去論什麼才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學可不是論出來的,是作出來的!」

  「可是,他這樣也有了些名聲嘛,對科舉也會有所幫助,並不算是壞事。」風輕看一眼大哥對父親說道。

  「他有名氣?他的名氣還算小嗎?正因如此我才擔心他。你沒聽尚書大人提及今年科舉會糾正一直以來的不重內容的風氣?雖然並無定文,但也不能不考慮實行的可能性,我只是擔心他,不止錢易,還有李庶幾,就怕到時可惜了他們的一身才學。」  

  「爹,你也不用憂心,事情也許沒那麼嚴重,文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許只不過是說說罷了,而且不是還沒聽到禮部傳出這樣的消息嗎?或許尚書大人說的只是朝臣們的議論而已。」看兒子如是說,蘇院士轉而望著女兒,風輕朝父親點點頭。  

  「哎!」蘇院士無奈地搖搖頭,只能希望如此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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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1:12

第4章(1)  

  淳化三年二月初一,經由禮部頒布會試主持、地點、應試名單,應試時間是淳化三年二月初八、初九、初十,此文一頒,也就預示會試春闈的真正到來,一時之間學子們莫不摩拳擦掌,激情高漲,大有備戰忘卻生死之態。  

  不過也是有清閒之人。風輕與月白又偷溜出去一次與韓偵、孫何在嘉陵湖遊船上見面,因為近日書院忙得不可開交,風輕不知如何與父親開口,於是才偷偷出門。  

  韓偵總有好理由,他說這樣可以鼓勵孫何的士氣,而風輕聽著也覺得有道理,就乖乖聽他的話照辦了,與月白撇下兩個丫環自己出來。  

  相對於孫何的緊張,韓偵倒是一副自在的模樣,「我本不求以文略入仕途,只是參加科舉隨便獲個進士就可以了。」他笑瞇瞇的,彷彿考取進士是件容易的事情。  

  風輕忍不住取笑他:「就是不知你要隨便獲取的是進士及第還是同進士出身了?」  

  韓偵眨眨眼說:「勉強一個同進士出身吧,省得和那麼多人爭得太厲害。」  

  風輕看著他笑出聲來,「韓公子好文采啊。」  

  睨她一眼,韓偵道:「就知道你小瞧我。我其實並不想什麼『三甲』,只不過應爹爹的意思來湊個數罷了,好說算半個文人,只要在禮部備個案,以期將來對仕途有所幫助而已。」說著自己未免也自嘲起來,「讓姑娘聽到這個怕是又會以為在下為庸碌之輩,瞧不起在下了吧。」  

  風輕詫異,「韓公子何出此言?這天下絕非文人的天下,更何況哪個讀書人考取功名不是為了名利?再說公子身為武將,若一點戰功也沒有,再好的文采也不能擢升不是嗎?」  

  韓偵呵呵地笑,愉悅極了,「就怕姑娘誤以為在下是附庸風雅,經營名利之人,故而說出來想聽聽姑娘的看法,想來姑娘並不認為在下的做法不光彩,實屬高興。」  

  她為什麼要以為他是附庸風雅經營名利之人?她側著頭,心裡想著,有時候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而且他為什麼要怕她以為?怪事。  

  這回還是孫何與月白在船裡,她與韓偵在外面,兩人吹著風,看著腳下的碧綠湖面,韓偵道:「會試後姑娘可有興與在下一同去釣魚?嗯,就我們,不讓月白姑娘知道。」  

  風輕笑,想到月白前次的話,點頭。  

  回來的時候,月白的眼紅紅的,似乎哭過,問她是怎麼回事她也不說,只道孫何哪會有韓偵那麼幸運,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一副欲哭泣的模樣。風輕一邊安慰她一邊問出了什麼事,月白扭捏了半天才道出原委來。孫何雖然也是解元出身,但他生性憨直木訥,要想在此次科舉中名中狀元確實不易,雖然孫何一再保證說一定要考取頭名狀元,但月白仍是不能安心。原因是姨娘曾與她提及爹爹似乎有意要把她許給高中者,一想到此不由得難過起來,感覺自己萬萬比不上妹妹自在,與韓公子還能在爹爹的認可之下來往,不若她與孫何偷偷摸摸的,末了還問及她對韓偵感覺如何。  

  這話一出風輕差點連眼都瞪直了,雖然她也看出來爹爹允許自個與韓偵這樣見面是另有他意的。但她自己也知道,她與韓偵怎麼可能?她對他,既沒有二哥那種時不時會傻笑的心情,也沒有月白那種激烈而又痛苦的感覺,這——又不是愛情,所以這怎麼可能嘛!  

  「我與韓公子不同,我們只是朋友。」她這樣跟月白說,月白愣一下看著妹妹,久久才「哦」了一聲,「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呢,月白沒說,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風輕,讓風輕真納悶,她有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是夜,晚膳,席上還有李庶幾與錢易,無非是說些入試的事情,男人們在說話,女眷們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膳後,蘇院士拍拍李庶幾與錢易的肩,「不要讓老師失望。」  

  錢易略為驕傲地點頭,「學生定當奪下頭名。」  

  李庶幾彎腰作揖,「學生定當竭盡所能不讓老師失望。」說著對風輕也微微作揖,而眼卻直直地看著她,「也定當不讓姑娘失望。」  

  什麼?風輕有些莫名,抬起眼時便直直地落入他異常明亮的眼裡,不由得又看向爹爹及娘親,娘親只半垂著眼,而爹爹卻若無其事的模樣,這——讓她慌了!  

  爹爹他是什麼意思呢?還有李庶幾,他……又是什麼意思呢?  

  以後的幾天,天氣也莫名地陰沉下來,像是要配合風輕的心情,待到二月初八那天時,天邊飄起細細的雨,把整個京都染了一遍濕。  

  二月初八,濕霧的京都,會試第一天。  

  風輕起了個大早,沒想到月白起得更早,微青的眼圈,淒怨地望著自己,拉著她的手時都能感覺到顫抖。風輕心裡不禁歎氣,卻又不知歎些什麼。  

  玉爐那丫頭每隔半個時辰去探聽一下考場消息,從早晨辰時開始玉爐就跑了三個來回,看那丫頭每次都氣喘吁吁的,也難為了她。相對於玉爐的辛苦篆香就輕鬆多了,自家姑娘捧著書冊子安安靜靜地坐著等消息,也就倒倒茶,替姑娘捶一下肩,偶爾才需要伸長脖子探個究竟。  

  風輕看一眼月白,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兩眼望著別院大門,汗巾都被她絞成了一團麻花似的。想勸她不用這麼急切,可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不由得和她一樣情不自禁地望一眼大門。都近午時了也沒傳出什麼消息來,也難怪月白會如此緊張。  

  隱約而現的跑動聲,還有越來越近的粗喘,風輕一下坐直了身子,玉爐那丫頭的青布衫子一下出現在門口,一手撐著門,一手扶著腰際,正拚命地喘氣。看一眼前面的姑娘,再「蹬蹬」地急步過來。  

  「三、三姑娘,呃……」說得太急,她竟一下哽住了。  

  「慢點。」月白一下抓住玉爐的手,眼裡滿是焦急之色。  

  篆香遞過清茶,玉爐也顧不得燙「咕咕」地喝了下去,順了氣才道:「午時還差一刻,錢公子首個交卷出來了。」

  「錢易交卷了?」月白一下煞白了臉,看著玉爐重重地點頭,身子竟有些搖搖欲墜站不穩了,風輕忙一把扶住她坐了下來。  

  「正是,聽說是自信十足的樣子。」  

  「是嗎?」月白失神地應道。  

  「姐,你也別急,這不過是會試而已。再說了也不見得先交了卷第一名就會是他嘛。」風輕按壓著月白的肩,沉穩地道。  

  看向妹妹,月白急切地問:「是這樣嗎?」  

  「當然!你要相信孫公子的能力。你不是說過他很有文采的嗎?」  

  「是的是的,我……相信他。」  

  「相信他就好,別擔心了,我們再等等看還有其他的消息沒有。」回過頭看看紅潮還未退去的玉爐,風輕對篆香道,「篆香你去。」  

  消息一直傳來,自錢易交卷也陸續有人交卷,待到申時,韓偵也笑瞇瞇地出了場,而孫何直到近酉時才交卷退場。

  酉時一到,第一場考試結束,清場。這時傳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由禮部下達的公文,寫明取消江南考生錢易以下兩科的考試,紅底黑字地貼在考場外,一時間眾人嘩然。  

  風輕與月白也大吃一驚,禮部也沒有說明緣由就這樣取消了錢易的考試資格,這究竟是為什麼?一直到用膳時才知道一些事情原委。  

  「皇上有意一改過去爭先交卷、草率成文的浮華之氣,考官都知道這一點,但在考試時並沒有明說,想來也是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這些『快手』。考試結束時,在場外遇上了禮部尚書大人,問起此事,尚書大人並沒有明說,只說要煞煞他們的銳氣。我猜應該是這個意思,想借錢易此次事件來一改過去二十幾年來的不良風氣。考官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故而此次考題出題十分冷僻,許多考生都摸不著頭腦,紛紛要求考官說明。這在以前歷次都是允許的,而此次卻得不到回答,故而許多考生遲遲不能落筆,唯有錢易早早完卷。考官們也連其卷子都不看,紅筆一抹便作廢了,而且同時取消了第二、三場考試的資格。」大哥說這話時滿是可惜之意,他一向挺看中錢易的。  

  「這樣豈不是有失偏頗?」風輕提出,雖然早就聽說了科舉會有此改革,但卷子都沒看便扔棄了實屬故意打壓之態,很難說明其沒有實學,而且眾所周知錢易確實是有才華的。  

  「這個就叫心照不宣、矯枉過正。」二哥笑瞇瞇地一語道破,「對於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想要整治二十年來的不良風氣,這叫殺雞給猴看,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  

  換言之,這實屬錢易的不幸。  

  可想而知,接下來兩天,錢易大鬧了考場,均被攔下。於是不免在酒肆裡喝得爛醉如泥,大叫大嚷地弄得四下裡不得安寧,眾人既憐憫他又幸災樂禍。沒錯,是幸災樂禍!錢易被黜落對大多考生而言是少了一個競爭對手,所以對他們而言這未免不是件幸事。  

  還有那些在鯉躍居狀元彩上下了大筆銀子在錢易身上的人也莫不哀號連連,盡其所能地謾罵,只恨自己眼光如此不濟竟會把銀子壓在這麼一個才考一場就被除名的傢伙身上,那個悔呀恨呀的。狀元也不知會落放誰家,賭彩一日日地攀高,想著白花花的銀子,眾人狠狠心又趕忙再把寶押到其他人身上。  

  錢易的名字很快被鯉躍居的老闆扔進了垃圾堆裡,新一期狀元綵排名又重新出爐。李庶幾自是當之無愧地排上了第一,連孫何也搖搖晃晃地排進了最後一個第五名。是啊,這錢易算什麼,少了他自有其他人補上,對那些下了賭彩的人而言不過是可惜了銀子的事。  

  不過,對大多考生來說,也許並沒瞭解到錢易此次被黜的深層含意。後來問及孫何這個問題時,他撓撓頭來這麼一句:「啊!有這事?」差點沒讓風輕與月白暈過去,果真是書獃子!  

  綿綿地下了幾天雨,待到放晴時蘇家的女眷們都坐到亭子裡,圍在一起做女紅,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

  正說著的時候小廝進來通報說是韓府的韓公子有請四姑娘。  

  風輕揚起好看的眉,放下刺繡轉而看向娘親,「娘?」  

  原本談笑著的蘇夫人漸漸收起了笑意,望著女兒有些吞吐,但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擺擺手道:「早去早回。」想想又補充,「讓篆香一道去。」  

  風輕有些不解地看著娘親,再看看姨娘,姨娘表情淡淡地不置一詞。她低低地「哦」了一聲:「篆香,過來幫我梳洗一下。」  

  「是,四姑娘。」  

  看著銅鏡裡篆香在編辮的手,風輕不由得問道:「篆香,剛才娘親是不是不想讓我與韓公子出去?」

  「不會吧?你與韓公子交往不是連老爺也首肯了嗎?」篆香的手巧,很快編好了辮子,替風輕整理衣衫時又說,「想來是要把姑娘許配給韓公子呢。」  

  「別瞎說。」風輕嗔道。  

  「奴婢才沒瞎說,要不好幾次地能讓姑娘單獨與韓公子出去嗎?」  

  「可今日不是特地交代要讓你同去了嗎?」風輕自是明白爹爹的心思,雖然她心裡並沒想過這事,但若真如篆香所言的那樣,那麼今日娘親特意交代帶上篆香,豈不就是不想讓她與韓公子再這樣親近下去了嗎?  

  可是,為什麼呢?  

  出了門,風輕便看到停放在門外的馬車,黃錦繡緞,連低垂著腦袋跺著腳的馬兒也是一色裝扮,漂亮得很。

  看她出現,馬伕馬上放下矮凳。看到這個,風輕不禁莞爾,她與韓偵之間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的禮節與正式呢。

  韓偵勾著笑容站在馬車旁,寬大的錦衣繡袍,紫巾飄飄。  

  「風輕姑娘,初次見面,如有不周還請見諒。」  

  風輕抿著嘴笑,而篆香已「撲哧」笑出聲來,這個韓公子真有意思,明明早已相識,卻硬是裝模作樣地當做初次見面。  

  「風輕姑娘,天氣不錯。」  

  「確實。」風輕眨眨眼,提起裙擺步上馬車,掀簾進入時回眸一笑,「公子如此慎重莫不是科舉遺留的病症?」

  簾外,只有韓偵好聽的笑聲還在層層迴盪。  

  錦玉山北,郁蔥山谷,水聲潺潺,從山頂直直垂下,落進碧玉潭底,泛起冰涼濕意,四周褐黃大石平整方圓,確實是一處釣魚的好地方。  

  一名小廝上前對韓偵道:「公子,對面有一釣魚老翁,要不要讓他迴避?」  

  「不得無禮,難得遇到有同樣喜好的人。」韓偵擺擺手讓小廝下去,看看對面,果然有一布衣老翁,悄聲地坐在潭邊,眼睛只盯著水面,魚鉤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風輕安靜地坐在旁邊,篆香彎下腰來,小聲道:「這兒好漂亮啊。」  

  風輕彎著眼看著一直在忙的韓偵,感覺一切都有趣極了。細細長長的竹竿彎著好看的弧度,延伸進水裡。不一會,韓偵回過頭來對兩名女孩笑道:「等會別看,你們會、會覺得噁心的。」說著不由得呵呵笑起來。  

  什麼呀?風輕與篆香更是睜大眼看過去。  

  韓偵見兩人滿是新奇,故意換了角度讓兩人看得真切起來。只見他拿起邊上的紙盒,輕輕地搖晃一下,然後抓起一把,只見白色的光點一閃,紛紛揚揚地落進水裡,像雨點兒一樣濺起小小的漣漪,卻並沒有立即沉入水裡,那些小白光點在水面上扭動著乳白的身體,是——  

  「啊!是蠕蟲!」篆香驚呼出聲,又忍不住摀住嘴,惡,真的好噁心。風輕則別過臉去,疊在膝上的手絞著,感覺到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韓偵蹲下來,就著潭邊的水清洗著手,「呵呵,叫你們別看的。」說罷看看主僕倆都苦著臉久久沒緩過來的樣子,他站起來笑笑地走到風輕身邊,「沒事,那是做魚食用的。」  

  看她仍是不敢正視的表情,韓偵不由笑道:「若是平時,定是會和對面的老翁一樣用蚯蚓做魚食,想來你會更不能接受,這才托朋友弄來這麼一盒蠕蟲。其實,它並不髒,也不會咬人,不用怕的。」  

  風輕怯怯地抬起頭看他,「不許騙我。」  

  笑意差點洩露出來,她這副樣子真是可愛極了,「不騙,我發誓!」  

  風輕勉強轉臉重新看向水面,還有些微漣漪,這時,突地一個跳躍,風輕還未來得及看清,就見對面的老翁魚竿高高揚起,一尾巴掌大的魚兒正上下甩動著尾巴,很快的魚兒落進了老翁的手裡,順手扔進了身後的竹簍裡。  

  風輕眼直,盯著老翁重新放入水裡的竿子,這似乎很有趣啊。  

  韓偵瞇瞇笑地湊到她耳旁,「要不要試試?」  

  真的好有意思呢,「要。」  

第4章(2)  

  把凳子移近些,韓偵讓她安心地坐著,把竿柄遞過去讓她拿好。風輕接過竿子,緊緊地握放在膝上,深吸氣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面。  

  韓偵笑,「釣魚是放鬆的事情,你這麼緊繃繃的,有魚兒上鉤都不知呢。來,我教你。」說著把魚竿重新接過手來。

  「這和對面的老翁不一樣,他的鉤上有餌,我們的沒有,所以不能一動不動地放著。喏,你看,這些蠕蟲都慢慢地沉進潭裡,到時自會把魚兒引出來,像這樣,」韓偵示範著,他輕輕地拿著竿子,讓竿柄鬆鬆地搭在他的腕上,似乎並不出力,只是拇指和食指輕輕動一下,就可以讓魚鉤隨心所欲地漂至他所想的方向。  

  「唔,我來。」風輕也沒看韓偵,眼裡只盯著水面的小蟲子,這會兒不覺得它們可怕了,接過魚竿,她先是好奇地看看小小如繡花針般的鉤子,然後放開線時發現似乎太長的,於是她站起來,拿著魚竿尾部高高翹起魚竿,然後整條魚線就這樣直直地揚在空中。只見她深吸氣,慢慢地放下魚竿,那頭,魚鉤直直地沒入了水裡,然後因為魚線太輕的緣故,不大容易沉入水裡,所以風輕把魚竿點入水裡往下壓,幾乎沒了三分之一的魚竿再抽起一點時才最終把魚漂以下的線都沉入水裡。回過頭對著正瞧著她的動作目瞪口呆的韓偵道:「真不容易啊。」  

  是真不容易的!看得韓偵大為新奇,他忍不住揉了揉額角,「來。」說著不管風輕抗議就把魚竿接來,整個提起連同線一起落入手心裡,一下子就抹殺了風輕所有的努力。  

  「要像這樣。」韓偵站起來,讓魚線與魚竿平直,然後把魚線輕輕地捏在竿邊,回頭對風輕笑笑,然後揚起臂膀,桿尖直直朝著天空,在朝前一揮,整條魚線就宛若脫弦的箭,先是飛舞起來而後以斜角直墜入水裡。層層落下後,只留魚漂在水面上上下下地輕點。  

  這樣的啊!風輕與篆香眼裡閃動著無比的傾慕,篆香先忍不住了,「姑娘,讓奴婢也試試吧。」  

  「喏,篆香姑娘用這個。」說著韓偵把旁邊的竿子給了篆香,並細心地檢查了鉤子。  

  篆香幾乎是用膜拜的眼光細細打量一番整條竿子,然後掃視一遍水面,鼓足氣力一甩——  

  「哇,鉤住衣服了!」篆香才把竿子甩出就讓鉤子鉤住了自己的衣衫,好不容易取下再甩,鉤子又直直落到腳邊。

  篆香頻頻吐氣再來,連試好多次也沒見把鉤子甩出去,最多的就是在面前的水面裡落下幾個圈。  

  風輕看看一頭亂的篆香,深吸氣,閉上眼用盡氣力把竿子甩出去。睜眼,呃?怎沒見鉤子?沒有落進水裡,小心地扭動一下身子,深怕與篆香一樣沒鉤住魚反讓鉤住了自己,似乎也沒有呢。回頭一看,鉤子纏上了後面的樹枝裡,比篆香還要厲害。她扭頭去看韓偵,他兩手交握在胸口,站在一旁看好戲似的看著她們,不禁臉大紅。  

  還好他沒有取笑她,只稍微跳了一下就鉤住了魚線,用力扯了一下,鉤子就脫開了,韓偵遞給她說:「別急,再試試。」  

  「哦。」她回答得不好意思極了。  

  這一次是小心翼翼的,風輕把魚竿揚起時朝身後望了一眼,小心地再揚高一點,一揮,線兒揚起一個迷離的弧度,「咚」地沉入水裡。揚起好看的笑正想回頭尋找韓偵,竟發現他正站在自己身邊,他清澈的眼正帶著笑意望著自己,她竟一下心慌了,忙低下了眼簾,再小小轉個角度只面對水面。  

  「哇,姑娘好厲害哦,只有奴婢最笨了。」篆香在一旁羨慕道。  

  「呵呵,篆香姑娘別急,我教你。」說著韓偵站到篆香身後,把竿子舉好後讓篆香在前面如他那樣拿著竿子,然後用食指的力量點著竿子,「來,放。」順著他的力道鉤子果然如願地落進水裡,篆香高興得亂跳起來。  

  這會主僕二人都學會了下魚鉤,於是就這樣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魚漂,然後眼都澀了也沒見有什麼動靜,篆香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抱怨,「魚呀魚呀,你在哪啊?快快上鉤啊。」  

  韓偵的小廝聽了,不由得「撲哧」笑道:「依姑娘這樣莫不是要把魚都嚇跑了,哪裡還會上鉤?」

  「啊?這樣呀!它聽得見哦?那我不出聲了。」篆香說著真乖乖地坐在一旁撐著腮不出聲。  

  韓偵坐在風輕身邊,打量著她的小臉,小聲地問:「怎麼了?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呀?」  

  「沒有啊?」風輕喃喃出聲。手下意識地上下左右動著,水面上的蟲子都快沒有了,怎麼還沒有魚兒上鉤呀?不是都吃飽了又到水底睡覺去了吧。  

  韓偵低低地笑,用著風輕才聽得到的聲音:「你有。」  

  熱熱的氣息吹在耳畔,她的臉大紅,迅速染上耳際,「哪有?」  

  「怎麼沒有?小臉都掩不住了,說是不說?」柔柔暖暖的風繼續吹著。  

  風輕的小腦袋晃呀晃,心也跟著晃呀晃。她、她才不能說呢。  

  「不能跟我說嗎?」  

  飛快地看他一眼,她臉上的溫度更甚,「現在還不懂是什麼,但,我確定不能跟你講。」那有些酸有些澀的感覺是如此的陌生,但似乎是和他有關的,她——不說。  

  「嗨!」韓偵眼尖地喊。  

  啊,什麼?手一下沉了下去,哦,有魚了。風輕還沒來得及認真想,認真感受手中的感覺,手用力一提,被什麼鉤住了,再使勁,哎呀,整個人都往後倒去,韓偵輕輕攔住她的腰,風輕晃了一下穩住身子,好險。  

  韓偵笑著看她,待到她穩了身子才放開她,「一縷河草也讓風輕姑娘如此費心?」  

  什麼?風輕扭頭,一堆糾纏的河草掛在鉤上,在陽光下閃動著綠幽幽的光芒,身後是韓偵、篆香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快快地在這碧玉潭面縈縈繞繞地逆水流而上,攀上峰頂,散入長空……  

  韓偵的眼好溫柔地看著風輕,走過去把那一撮河草取下,食指中指夾住鉤子在陽光下細細地看來,回頭對風輕輕聲道:「姑娘風姿動人,鉤住的又豈止河草?」說罷也不看風輕的反應徑直把魚竿拿過甩了出去。  

  風輕的眼閃呀閃的,抑不住的紅暈湧了上來。  

  接下來韓偵也沒再說什麼,依舊是掛著隱約的笑意,幫她們再放了一次蠕蟲,就立在一旁,時不時地指點一下篆香。

  那蟲子,風輕還是沒有勇氣看半個湖面都是小蟲子的情景,忍住陣陣的不舒服等蟲子有一半落進了水裡才敢正視水面。  

  對面的老翁運氣很好,一尾魚兒又在空中拚命掙扎,看得風輕與篆香羨慕不已,篆香發誓要釣到魚兒才肯罷休。但讓她乖乖地坐在一邊觀察魚漂的浮動,還要時不時地順著蟲子的方向小小地移動一下鉤子,這對她而言似乎成了天大的難事,沒過一會就止不住地走來走去,或是又扯起魚竿瞅瞅,半刻也不得安靜。  

  韓偵道:「篆香姑娘,山腰處長有些野果子也可以充作魚餌,不如去採些來讓你家姑娘今日也好能釣到魚兒才盡興不是?魚竿放這,我替你先看著。」  

  「山腰啊?」篆香抬頭,滿眼滿山的蔥鬱,「是啊,而且現在正是山花爛漫的時候,還可以采束山花愉悅心情。」她的眼亮了,「那我去。啊——」轉過身子看向風輕,「四姑娘,我去會就來,不要亂走哦。」  

  風輕也沒理她,眼裡只看著魚漂,含糊地應了一聲。韓偵叫著身後的小廝:「好生照顧篆香姑娘。」

  答應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去了,一下就隱於叢林中。  

  韓偵看看靜坐在一旁握著魚竿抱著腮的風輕,淡淡地笑著把篆香那根魚竿抽起,細細地折了一下鉤子的彎度,然後「咻」地再甩入水裡,波紋慢慢展開。  

  和煦的風混在陽光裡,悠悠地吹。韓偵坐下來,側頭打量身邊的風輕,她今天只是梳著簡單的辮子,發尾垂到胸前,兩條流蘇隨著微風撫著她身上的衣料。  

  呵,其實這樣感覺真好,真的很好,韓偵收回目光,淺淺的笑意在嘴角無法收回,碧玉潭裡水波輕悠悠地晃,和自己的心情一樣。  

  水裡可以看到他褶皺的倒影,還有他時常掛在嘴邊的笑意,今天,對他,似乎感覺不若往日,悄悄地握緊拳,風輕淡淡地想。  

  咦?手裡的竿子有種往下滑的跡象,然後桿尖迅速地跳動起來,是是是……風輕飛快地看了一眼韓偵,韓偵略驚訝地看過來,「哎——小心——」  

  哦,經他這麼一提醒,風輕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快手快腳地把魚竿一扯,「哇——」她忍不住小小驚呼了一下,一尾三寸長的魚兒在半空中跳躍翻動著它小小的身軀,連鱗片也一閃一閃的,可愛極了。  

  「哎,小心,收線呀。」韓偵跳過來一同抓緊竿子。  

  哦,可是——「怎麼收呀?」風輕的聲音是高亢的,有點喜悅的顫抖。  

  眼看那小魚越掙越厲害,韓偵顧不得禮數,握著風輕的手也不收線而是高高地舉起竿子,讓魚兒直直地垂在兩人面前,伸手一撈。  

  「哇。」風輕整張臉都稀奇極了,沒等韓偵把鉤子從魚唇取下就伸手接了過來,滑溜溜的身體在她的手心裡使勁地搖頭擺尾。啊,怎麼魚兒越來越往上溜快要脫離她的心了?她一慌整個人彎腰一摟,哼,這下子逃不掉了。魚兒落在她的胸口上,她嚴嚴實實地摀住,朝韓偵喜歡地笑,一副「瞧我,厲害吧」的模樣,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韓偵蹲下來,「哪有這麼捉魚的?瞧你衣服都濕了。」說著,用虎口卡住魚頭處,魚兒如何也掙脫不了了。

  風輕有些急,生怕他會把它拿走,忙站起來道:「這魚是我的。」  

  韓偵一愣,緩緩地展出一個興味的笑,「是你的、是你的。」  

  風輕臉紅,「本來就是我的嘛,快給我。」  

  「我還能一下吞了它不成?瞧你衣服都弄濕了。」韓偵挑眉。  

  低頭看看胸前,呼,我的天!風輕的臉又燒了起來,太、太沒規矩了。  

  「放心,」他故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沒人看到。」說著,突然得彷彿是宣言似的喊道,「看!」

  他舉著魚越過頭頂,任魚兒睜著無辜極了的大眼瞪著他倆,用無比興奮無比莊重的聲音說:「風輕姑娘首戰戰利品!」  

  風輕掩著嘴,眼彎彎的,宛如春日的陽光折射在碧玉潭裡漸漸升起的氤氳。而風輕透過這後起氤氳,聽著韓偵專注的笑聲,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如果說剛剛就察覺出對於他不同於往日的感覺,那麼現在就是更多了一些——這讓風輕有種飄飛的、恍惚的、蜜一樣的心情。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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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2:11

第5章(1)

  回程的路上,篆香一直抱怨著怎麼自己才離姑娘一會,姑娘就把自己弄得和下了廚房的王嫂一樣,風輕和韓偵相視一笑,任篆香一路嘮叨。  

  「今天高興嗎?」不理篆香的嘰喳,韓偵小聲問。  

  「嗯。」風輕笑,「很新奇。」  

  「呵呵,喜歡就好。」  

  「常去嗎?」  

  「不,那是以前與爹爹在邊關,日子過得無聊就會去釣魚打發時間,邊關的風光與這完本不同,蕭瑟得很。」

  「是嗎?」風輕想像,「想看到呢!其實無論是繁華或是蕭條,能有這樣的經歷想來也是人生的快事,而且,若是能感覺到幸福,在哪裡不都一樣嗎?」  

  「真這麼想嗎?」  

  風輕點點頭,「幸福有很多種,看每個人的想法,不一定都是這樣。你呢?」  

  韓偵沉思片刻,「也許是沒人讓我想過,所以至今並不清楚。」  

  「是嗎?」說著風輕看了看外面,道,「就在巷口放我們下來吧,我現在這副樣子多有不妥。」  

  主僕兩人在巷口處下了車子,跟韓偵道別。  

  「四姑娘,這魚你要怎麼處理,難道你讓王嫂給燉了?」  

  「怎麼?」風輕看看篆香手裡的小竹簍,「這可是你家姑娘的戰利品呢,放到荷花池裡,沒準會下很多魚寶寶呢。」

  「撲哧,」篆香笑出聲來,「姑娘想得真美,只怕這幾寸長的魚兒沒有本事下寶寶呢。」  

  風輕嗔道:「就你會說。」  

  篆香笑笑,想到什麼又道:「姑娘:你說韓公子是不是喜歡你呀?」  

  風輕一怔,立即啐道:「鬼丫頭瞎說什麼,讓人聽見還得了?」  

  「奴婢才沒瞎說,你沒看到韓公子跟姑娘說話時都笑瞇瞇的嗎?」  

  「韓公子什麼時候不是笑瞇瞇的,再說他對你不也是?你怎麼不說是看上你呀?」風輕取笑她。  

  篆香急道:「哎呀,人家……韓公子他……」她眼尖,立時住了嘴,把竹簍往身後挪了挪,「李公子。」

  來人正是李庶幾。  

  「蘇姑娘,出去了?」李庶幾眼裡只看風輕,她今天一襲簡單裝扮,不若平時大家閨秀的清雅,但卻有種利落輕快之美,再看看剛才篆香的小動作,「蘇姑娘好興致,去捉魚嗎?」  

  「李公子,」風輕欠了欠身,淡淡地開口,「不過是上市集買些活魚好在園裡放養,讓公子看到這等狼狽模樣還請公子不要介懷。」  

  「市集?」李庶幾嚼著字眼,挑眉,「可在下聽聞蘇姑娘一早便出去了好幾個時辰,這魚也太難買了些。」

  「才不是,我跟姑娘是……」  

  篆香剛想反駁,風輕則斥道:「不得無禮。」轉向李庶幾時則淡淡地說,「確如公子所言,市集熱鬧不免多走多瞧了些。」  

  「是嗎?」李庶幾有些狡黠地笑,走近風輕,眼灼灼地看著她,似乎有壓倒之勢,「剛才那輛艷黃華蓋……姑娘系出名門,與男子單獨出遊似乎略為不妥吧?」  

  風輕淺淡一笑,理了一下袖擺,輕輕一掃裙擺,「李公子身為讀書人卻言詞灼灼,不怕失了禮數?」

  李庶幾盯著風輕良久,風輕依舊淡若有禮的模樣,「公子若是沒有其他事情,請容小女子先行。」說著也沒理李庶幾,側了一下身子從他身邊走過,篆香一回神連忙跟上,身後只有複雜的眼光久久不去。  

  「四姑娘,你說李公子是什麼意思?真沒禮貌!」篆香一邊幫風輕換衣、打水洗臉一邊還對剛才的事心懷不滿。

  「姑娘怎麼不說實話,說是和韓公子出去的又怎樣了?老爺夫人都不說,他一個書生反倒假道學起來,哼!」

  「你倒會說假道學呀?」風輕任篆香替她梳洗,並不若篆香氣急。  

  「那可不是?彷彿姑娘和韓公子出去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樣。再說了,有什麼事也不關他的事呀!真是的!」氣憤極了,篆香梳得用力,扯到風輕的頭髮,又連連道歉起來。  

  「我呀,就偏要和韓公子出去,哼哼,怎麼了?不行呀?!」篆香越說越激動。  

  風輕抿唇,「你這麼偏幫韓公子啊?」  

  「韓公子人好我才偏幫他嘛。你沒看他笑起來多溫文,又不是和書院的那群書生那種文縐縐的溫文爾雅,他呀……」篆香一臉憧憬的,但想想又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反正就是比李庶幾好。而且,姑娘你聽到沒有,韓公子笑起來時特別好看。是吧?」  

  「這丫頭,」風輕笑,耳畔裡似乎也隱隱聽到韓偵風一般的笑聲,「下次看到韓公子,我替你說親去。」

  「呀——姑娘取笑奴婢,奴婢哪敢,況且,韓公子是姑娘的。」  

  「就你胡說。」風輕啐她一口。  

  「呵呵,姑娘臉紅了。」篆香笑道,銅鏡裡映出風輕的臉,艷紅一片。  

  風輕梳洗完畢,起身向正廳走去。  

  「二哥?」風輕頗為詫異地看著二哥,小聲地喚道。  

  迴廊上,蘇家老二坐在圍欄上,交疊著腳靠在廊柱上,悠悠地望著遠方,表情有些落寞,是她所不熟悉的二哥,二哥一向都是神采飛揚的……  

  「二哥?」她再喚。  

  這下蘇硯有了些反應,身子跳了一下,才反轉看向來人,眼慢慢地有了焦點,「哦,小妹啊,有事嗎?」

  「快用膳了,二哥不去嗎?」風輕小心地說著。  

  「哦、哦,馬上去。」蘇硯有些恍惚地應。  

  風輕不免奇怪又有些憂心地再看一眼,見他不再說什麼便走開了。二哥他是怎麼了?  

  在拱門處遇到娘親與姨娘,問了好,娘親似乎想跟自己說什麼,來來回回看了她好幾次,每次都動一下嘴唇想開口但又嚥了下去,風輕回頭去看篆香,篆香趁人不注意時聳聳肩表示不明白。  

  「娘,您有話對女兒說?」用膳時,風輕問。  

  「啊,沒有、沒有。」聽女兒一問,蘇夫人忙不迭地否認。風輕也不再說話,只安安心心地用膳。

  膳後飲茶時爹爹仿似漫不經心地開口:「輕兒今日可是與韓府的韓偵出遊?」  

  「是。」  

  「日後多在家裡待著,不要一天到晚拋頭露面的,多多學習婦德女紅,女孩兒有了好名聲才能許個好婆家。」爹爹啜飲著茶,不緊不慢地道,「月兒也是,知道嗎?」  

  「是。」月白在一側小聲應著。  

  風輕微愣了一下,「爹爹……」咽喉的話打結似的滾動兩下又給嚥了下去,低著眉,「是的,爹。」

  「還有硯兒也是,不要一天往外跑,多學學你大哥也好有一番作為。」說完女兒,蘇院士又把目光轉向蘇家老二去了。  

  蘇硯低低地「唔」了一聲,回答得漫不經心。  

  回房時趕上娘親,問為什麼爹爹不讓她出去的事情,娘親只是看著她歎氣,無奈地說:「你就聽你爹的話就好了。」

  風輕看著娘親的背影,隱隱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而且令她有了一種被困縛的窒息。  

  困縛——  

  窒息著——  

  倚在窗台,看著荷花池裡新抽芽的荷花條,還有不時穿梭其中的魚兒,風輕有些意興闌珊地撐著腮,心裡模模糊糊地想,再暢快的魚兒也不如溪流自由、再美的花兒也不如山谷的芬芳、再安逸的生活也不如……  

  她還未來得及想,門上便傳來急切的「啪啪」敲門聲,篆香先喊:「誰呀?」  

  「小妹,是我。」門外急急的聲音是三姑娘,篆香看看風輕,開了門,「喝」的一聲嚇了她一跳。這——是三姑娘嗎?  

  月白風一般地飛旋進來,一把拉過風輕的手興奮地說:「風輕風輕,孫何他考中了,中了、中了頭名。」

  「是嗎?」風輕跟著高興起來,「呵,是省元了,真的太好了,真是個大好消息,三姐,恭喜你了。」

  「是啊是啊,誰也沒想到呢!今天禮部發下的紅榜,省元、省元,風輕、風輕,我就說他一定能中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他是有才華的,呵,真的好高興呀。」  

  「是的是的,你說過不是嗎?呵,真的好高興呀。」風輕也喜悅起來,月白是那樣的高興,掃去了她心底的陰影,嗯,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風輕、風輕,我想見他、我想見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當然當然,當然可以。這消息一傳出,沒準他就會來後院拜會爹爹自然就會見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想單獨見他,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真的、真的。」  

  「這……」風輕有些為難,昨兒爹爹還說……  

  「風輕、風輕……」  

  月白是那樣急切,月白是那樣喜悅的,她怎麼忍心打破她的這種喜歡呢?  

  「好,我幫你。」  

  「真的?呵,太好了。謝謝你風輕,謝謝你。」  

  果不其然,下午的時候孫何果然來拜會了爹爹,風輕讓篆香去知會一聲。篆香回來時說孫公子聽她這麼一說頓時眼睛大亮,「呵呵」,風輕愉悅地笑,心情真好。  

  不過,聽說書院裡鬧得很厲害,誰也沒想到居然是孫何力拔頭籌,尤其是以李庶幾為首的才子們都紛紛表示此次會試有失公允,說這省元之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孫何的頭上,還嚷嚷著說今年出奇地邪,先是錢易被黜,再是孫何中了「省元」。許多應試學子們莫不表示不服,吵吵鬧鬧地說是要和孫何再一較高下。  

  風輕聽了只有搖頭,其實孫何也是頗有名氣,不過文思相對遲澀了些,錢易一去,眼下也只有李庶幾與之抗衡,可大多學子恃才自傲,儘是抓住孫何下筆不若他們快而把他說得一無是處,確實顯得小氣。  

第5章(2)  

  第二日,韓偵來訪,說是「富臨戲院」上了一出新戲,想請風輕姑娘去看戲。不知道他跟爹爹說了什麼,爹爹最終仍是讓她去了,還帶上了月白與兩個丫頭。  

  問他怎麼有法子讓兩人都得以出門,韓偵頗為得意地笑,「這有何難?我只道今日『富臨戲院』有出新戲,眾多名門閨秀及世子都前往一睹為快,想來三姑娘與四姑娘也可以與眾名門之秀多多走動,我這麼一說,令尊就答應了。」

  「今日真有新戲嗎?」  

  「不,我胡扯。」韓偵一本正經道,然後對著她眨眼。這讓風輕啞然,這人怎麼……  

  韓偵在京都聞名的「惠餅樓」訂了兩個雅間,讓月白與孫何能單獨說說話。風輕睨著看他,看得韓偵莫名其妙,「有問題?」  

  「不,只是你做得太好,故而覺得你常常做這種事情。」  

  韓偵瞪一眼,笑道:「嫉妒呀?」  

  嫉妒?風輕看著一邊忙的韓偵,嫉妒?會嗎?  

  「聽說孫何中了省元,書院裡鬧得特別厲害?」  

  「嗯,一時之間竟沒幾人上課,害得岑夫子只有吹鬍子瞪眼的。」  

  「別人超過自己便叫叫嚷嚷的一派不服氣的模樣,半點容不得別人,注定是要失敗。」韓偵說完看見風輕只抿著嘴,身後兩個丫頭也是,「怎麼,我說錯了?做人可以不服輸但不能事事不服氣。」  

  「韓公子哪裡會錯?」風輕說道,有心開玩笑,「只是韓公子相差甚遠,故而無從不服氣吧。」  

  「哼哼,我不是也有資格參加殿試嗎?雖然名次落後甚遠,但術業不是有專攻嗎,何來一比?」  

  「韓公子不服氣呀?」風輕眨眼。  

  「豈敢。」韓偵笑了,「到時在下定當考取狀元讓姑娘瞭解在下的實力,沒準也可博取姑娘的歡心呢。」

  「呵呵。」這下不止風輕,連身後的丫環們也笑了。  

  韓偵擊掌,門外候著的小二端著笑臉進來,「客官都點些什麼?」  

  「來點小菜,給另外一間也送一份。」他回頭看看風輕,「想吃什麼?」  

  風輕還未來得及開口,篆香就先按耐不住了,「姑娘,那個鴛鴦珍珠……」  

  風輕笑,就知道這丫頭嘴饞,「來四份鴛鴦珍珠餅吧。」  

  「好的。」韓偵笑道。  

  「各位小姐公子,除了鴛鴦珍珠餅,今日我們『惠餅樓』還有新出爐的杏仁綠豆蓉和翡翠七彩糕,要不要每樣都來點?」小二哥哈著腰,笑瞇瞇地介紹自家的招牌餅子。  

  「聽起來蠻好吃的樣子,」韓偵道,「每樣都來四份,另外再送兩份給我的朋友。」  

  「好咧——」小二手布一揮,唱著菜名身子一溜出去了。  

  「惠餅樓」裡最出名的就數這鴛鴦珍珠餅,不知都放些什麼輔料,吃在嘴裡甜膩滑口,也莫怪連皇上有時也會命廚子進宮裡做。這餅是現烙現吃的才好,香得讓人口水欲滴,這不,篆香和玉爐兩丫頭就眼巴巴地盯著門口,就等著一飽口福。

  待到上桌時,早已把兩個丫都給饞透了,吃得也沒個規矩。  

  正吃得歡的時候,篆香停下咀嚼的動作,側著耳朵,一會才道:「四姑娘,你聽。」  

  「怎麼了?」聽什麼呢?  

  「你聽嘛。」篆香扯著風輕,風輕靜下心來,仔細地聽,外面人聲鼎沸的,隱約還有隔壁雅間傳來唱曲的聲音,這哪裡聽得清楚?  

  「你聽著什麼了?一驚一乍的。」  

  「不是不是,你聽嘛。哪哪,就是這個聲音,喏,就是這個。」篆香憋足了勁,聽得分外仔細。  

  風輕朝韓偵笑笑,真是的,真有認識的人又會如何,小丫頭就是愛緊張。  

  不過,風輕顰眉,餅樓裡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聲音裡,混雜著一些熟悉的聲音,慢慢的這些聲音清晰起來,再慢慢的這些聲音打破了餅樓的其他聲音,越發明顯與高亢起來——  

  「哈哈,這叫公道自在人心,我敢說那幫考官一個個都是糊塗蛋,可懂得什麼是『馳詞數千』?什麼又是『救危除患』?他們糊塗可咱一干飽讀詩書的學子們不糊塗,我們這叫,啊,以餅為記,以詩為先。」  

  「哈哈,李兄說得妙,好一個以餅為記以詩為先,我們就讓那群糊塗考官們看看誰才是真真的第一,誰才有這個能耐當這個『省元』。」  

  「就是就是,文思泉湧定當有如此一試,誰能在張師傅烙一張餅的時間內完成一韻詩,就當是為先。」

  「嘿嘿,小老兒怎麼敢當、怎麼敢當啊?」  

  「張師傅你烙你的餅子,我們比試我們的,互不相干、互不相干,到時不忘給那第一名賞幾個餅吃讓我們嘗個鮮也就算好事了。」  

  「嘿嘿,公子們真愛說笑、真愛說笑。」  

  「店家、店家,筆墨紙硯——」有人高喊。  

  「好咧——給各位公子送上。」  

  掀了簾角看去,有人握筆洋洋灑灑地揮筆而就,兩個書生跳上了桌,兩下一展——以餅為記以詩為先。

  下面的學子莫不高呼「好」字,一時之間餅店裡更是吵嚷得厲害,惹得好些路人也擠進來觀看。這些學子們給人這麼一看、一叫,更是不得了起來,叫囂得更為厲害,一時之間詩詞歌賦、《論語》《莊子》都一一拿來一比個高下,那張貼子也被高高地掛在餅店的門柱上。  

  「這樣的人若是去當兵,早就不知死幾回了。」韓偵淡淡地道。  

  風輕白他一眼,「他們將來可都是『天子門生』,自是不免顯得張揚了些。」  

  「狂妄。」韓偵不屑,「是不是天子門生還尚未得知,只是竟敢嘲笑起當今考官,卻不知自己的命運仍捏在人家的手心裡;一個個自以為天下第一,卻不知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並且還沒有一點容人之心。即便將來做了天子門子,有了一官半職,那也只會給社稷帶來危害而已。」  

  他回頭看看風輕不以為然的樣子,「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讀書人多半如此,我雖也並不喜歡,但似乎並不若公子說得那麼嚴重,這又豈關社稷起來了?」

  「動亂言兵事,盛世言科舉,將帥之人可以蔑視敵人卻不得輕視敵人,讀書人也是如此,連事實也看不清楚,整天浮浮躁躁、嘰嘰喳喳的,自以為比天高,看不得別人高於自己;只知道弄些風花雪月之事,卻不懂得善加利用時間充實的道理,只會誤了前程。」  

  「可不是,我就討厭他們自以為了不得的模樣,上回那個李庶幾還想對姑娘……」篆香那丫頭嘴快,正說著被風輕看了一眼便喃喃地說不出話來,「姑娘……」  

  「上回如何,風輕姑娘怎不讓說了?」韓偵挑眉,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最終定在風輕身上。  

  「別聽篆香胡說。」  

  「是嗎?」韓偵笑,別有深意的,笑得風輕略略不自在。  

  篆香與玉爐看著兩人突地又靜默下來,不由得心領神會,也不再搭理他們,逕直拿著美味的餅子挨在門邊,透過縫看熱鬧去了。  

  外頭一陣乒乒乓乓的鬧聲,還混著叫好聲。突地聽聞一聲突然高亢又突然低沉下去的聲音:「……十年夢、聲聲翠……一朝夕、寒聲碎……長恨如歌,年年猶醉……」  

  這聲音……是錢易?  

  「錢兄說得好,真不愧為江南第一才子,各位,錢兄才是我們心目中的省元對不對?那個孫何算什麼,若他在此處也只怕是個跛腳才子,哪裡容得他來數一二?哈哈哈……」是李……庶幾?!  

  一陣混亂,「走開、走開……不要拉我,都給我滾、滾……」是錢易,喝酒了嗎?  

  篆香和玉爐兩人面面相覷,回頭看向風輕,風輕無奈地搖頭,這個時候也不知隔壁的孫何會如何想,唉,這群自以為是的書生!  

  「我讓你滾聽到沒有?滾呀,都給我滾、滾……」一聲暴喝,伴隨著桌椅板凳、碗碟杯筷摔落一地的聲音。

  「唉唉,這位公子,你這樣小店可擔待不起了,公子、公子,別這樣,唉,愣著幹嗎?拉住他呀。」

  「錢兄、錢兄……」  

  「哈哈……都給我滾,別拉我,叫你別拉我,叫你……」  

  桌椅茶水飛濺一地,還有——  

  「啊!」嬌軟的驚呼。  

  風輕心一緊,急切地看向韓偵,韓偵略一皺眉,站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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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3:38

第6章(1)  

  「錢兄、錢兄,沒事吧?」  

  「別碰我,都給我滾……」  

  「唉,可憐呀!若是我被黜,想來也自是沒臉見人,怕是都沒勇氣活下去呢。唉……真是可憐……」有人發出了聽起來略為幸災樂禍的悲憫聲。  

  「錢老弟……孫何?」先是略為驚訝的聲音,繼而便拔高,帶著不需隱晦的諷刺,「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們的省元大人孫公子呀!咦?」聲音頓住了,一群書生抽氣,「喲,原來三姑娘也在。」  

  「孫何蠻有一手的嘛,不僅騙得『省元』在手,連蘇三姑娘也給你哄到手了。哈哈,眾位說是不是?」

  「別、別胡說,這事與三姑娘無關,不……不許你們這麼說月白姑娘。」是孫何緊張又拙劣的辯護。

  「喲,還冤枉了你孫何不成?我們豈敢冤枉昨天剛高中的省元大人哪,是不是?瞧不出你孫何還有這能耐,不聲不響的居然勾上了我們的蘇三姑娘,了不得了不得,沒準這省元也是這麼來的,我們還真是小瞧了孫公子呢!」

  「哈哈……」  

  「就是就是,論文采哪裡比得上李庶幾公子?居然就這麼中了省元,懷疑呀懷疑!」  

  「你們、你們怎麼說我都可以,不許說三姑娘。」是孫何緊張又吞吐的聲音。  

  「說了又怎樣?蘇三姑娘,你一個大家閨秀青天白日地跑來和男人幽會,說出豈止丟了院士的臉哪……」

  「你……」是月白氣極又害怕的發抖聲音。  

  「說……說了與三姑娘無關,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說不出話了吧?難道你和我們一樣也是在和蘇三姑娘論詩詞歌賦來了?」  

  冰冷而漠然的聲音:「瞧瞧你們一個個尖酸刻薄嫉妒的嘴臉,真是枉稱了讀書人。別人有做什麼傷風敗俗之事?用得著和市井裡的三姑六婆一樣說長道短的?」  

  是韓偵!風輕愣了一下,旋即微笑起來,也只有他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周圍的聲音冷凝了會,就聽到李庶幾嘲諷道:「我道是誰,孫何拜把子的兄弟啊,孫何那傻頭傻腦的傢伙如何能約上我們的蘇三姑娘,原來有高人相助。大伙說是不是?」  

  四周傳來曖昧而嬉笑的聲音,聲聲掩過孫何急於辯解的聲音。  

  風輕站了起來,兩個丫環一看忙站起來跟在旁邊,掀了竹簾一角,風輕盈盈地走了出來。  

  一干子書生擁擠在一起仿是看好戲的。角落裡,錢易拿著酒昂著頭灌著;孫何漲紅了臉,身子擋住月白;月白慘白著臉,緊咬的下唇隱隱滲出血來;韓偵淡漠地看著李庶幾,李庶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死盯著自己,不相信地念道:「蘇姑娘?」  

  「李公子,有禮。」  

  「好、好,不單三姑娘,原來、原來,四姑娘也……」李庶幾憤恨的眼盯著風輕與韓偵,「連四姑娘也自甘墮落了。」  

  墮落?風輕悄悄皺眉,「李公子何出此言,我與姐姐出來看戲,巧遇兩位公子,不知在李公子眼裡這種行為可有什麼不妥?」  

  「巧遇?」李庶幾的眼光打量著孫何,還有其身後發抖的月白,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月白一驚,身子軟軟地傾倒,孫何一把抱住她,急著喊:「月白、月白。」  

  月白撫住額,定住身子,害怕的模樣讓孫何一陣心憐,竟忘了放手反而擁進懷裡。這麼一來,惹得在場的人都吸了口涼氣,李庶幾更是冷哼出聲。  

  「怎麼?別人兩情相悅與爾等何干?」韓偵冷聲揚道。  

  「兩情相悅?好一個兩情相悅!這麼說,四姑娘也是在兩情相悅嘍?嗯?」李庶幾猛地抓住風輕的手腕,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是不是?四姑娘你說!」  

  「李公子!」風輕皺眉大喊,這人怎麼都說不通的?「請你自重!」  

  「自重?嗯?自重是嗎?」李庶幾挑眉,一把扯過風輕帶往懷裡,欲問個究竟。  

  一道更快的風繞上風輕的手腕,硬生生地扯住她往自己的方向帶,韓偵一把捏住李庶幾扯住風輕的手,往下一壓再一提,整個前臂高高地折起,惹得李庶幾痛呼出聲,連忙放開風輕。  

  風輕身子一失衡,被韓偵一拉,整個人都忙不迭地後退撞進韓偵的懷裡,韓偵摟著她的腰一個飛旋,輕飄飄地落地。

  風輕漲紅著臉抬頭看著韓偵的下巴,想到還有很多人看著,忙掙扎起來,韓偵低頭看她快要滴出血來的臉,同時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勾起一個好看的笑,把她更為摟緊一些,惹得她大為詫異地看他,他這才鬆了手讓她站穩。

  李庶幾氣白了臉,看著眼前的兩男兩女再曖昧不過的模樣,抖抖的手指著眼前人怒道:「你、你,蘇家的女兒都自甘墮落,在青天白日下如此不知檢點,敗壞老師門風。」  

  「就是就是……」  

  「大庭廣眾和男人摟摟抱抱的……」  

  「可不是,丟臉……」  

  風輕抓緊袖邊,冷了臉,「你們在書院裡學習只學會了對旁人的指指點點嗎?大考在即你們不好自讀書,卻在這兒聚眾鬧事。孫公子怎麼了?他考取省元又怎麼了?你們不服氣,那好哇,那就在殿試一較高下,在這嚼什麼舌?你們自己摸摸良心,在座各位論文采有誰比得上孫公子?且莫要在此耽誤了自個的時間才是!」  

  聽了此番話,眾人都安靜下來,並不是因為風輕的激烈言辭,而是在場大多確實不如孫何,所以無法辯解。當然也還是有人可以出來爭辯的,只見李庶幾長笑出聲:「好笑,實屬好笑至極!論文采我李庶幾絕不輸給孫何!而且有目共睹的,錢易兄卻是在我等之上,卻被那些糊塗考官擺黜了,想來孫何得到這個省元就是有失公允!怎麼?出了這種不公平的事難道還不讓人說不成?可笑可笑!」  

  「是!你說得沒錯!」韓偵擋住風輕,「你李庶幾確實不比孫何差,春闈你中了第二,你自己也說與孫何不相伯仲,莫非你要考了第一才覺得公允了?!再說錢易——」他揚聲對著角落裡的錢易道,「且不管此次對你有何不公正,但凡事情都會事出有因!你年紀尚輕還有大把機會,錯過此次不是還有九月的開封府選拔考試嗎?只知道爛醉如泥地過日子,還不如早日回江南複習功課也好來日再考取功名,也不枉廢了你江南第一才子的稱號。」  

  那邊的人怔住了,舉壺的手久久沒有動作,任「咕咕」的酒水流了一桌一椅,「啪」的一聲,酒花、碎罈子四濺,錢易掙扎著爬起來,隔著人群看著韓偵,韓偵也無畏地看他,而後錢易一掠垂在面上的頭巾,往後一甩仰天長笑,歪歪斜斜地走出了大門。  

  「大家看什麼看?盡早散去讀書才是!」韓偵大聲喝道。  

  眾人面面相覷,看看紛亂的場面便四下裡紛紛散去了。只有李庶幾赤紅著眼瞪著韓偵,韓偵淡淡地笑著,也不理會他,轉而去看孫何。  

  「你小子沒什麼事吧?」  

  「沒……事。」孫何心有餘悸地說。看看李庶幾可怕的眼神又不自在起來,垂下眼去看月白,小小聲地問,「月白,你沒事吧?」  

  風輕看看李庶幾,他的模樣很可怕,沒了往昔的神采,有的只是凌厲,「李公子……」  

  李庶幾盯著風輕,突地大笑起來,「哈哈哈——」笑得動歪西倒的,聽在風輕耳裡竟有種淒涼的味道,猛地卻又戛然而止,對著風輕說道,「我一直以為風輕姑娘是個清雅脫俗之人,卻不想竟中意這種世俗濁泥的武人,哈哈……是我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李公子……」風輕有些擔憂地走近他。  

  李庶幾則連退兩步,擺擺手,眼灼灼地盯著風輕,像是要把她看得通透,「我是絕不會放棄的,你聽著,蘇風輕,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哈哈……」說著長袖一揮,笑聲漸漸隱於紛擾的大街上。  

  風輕忍不住皺眉,這人……回頭正想看看月白如何了,卻瞅見韓偵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裡滿懷深意,不禁臉紅。

  月白沒事,孫何也放下心來,這才來得及思及剛才發生的事,又不由得擔心起來。  

  「沒事,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相信即使院士知道也不會如何,況且也並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嗎?」韓偵安慰他。  

  說得也是,雖然私下裡是因為月白與孫何,但都是光明正大的,又何必怕人說呢。  

  「韓公子好有氣魄,把那群書生都給說回去了。」篆香崇拜地對韓偵道。  

  韓偵一聽,「呵呵」地笑出聲來,轉而面對著風輕說道:「我訓新兵就是這樣的。」說著又轉身對著孫何,嚴肅而慎重,「無論如何,不要辜負了月白姑娘。」  

  孫何怔住了,再看看身旁愁絲千縷的眼睛,重重地點頭,「我知道。」  

  風輕的心也凝緊了,她知道雖然自己並沒有什麼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但,被他們這麼一鬧,這事情——畢竟是不一樣了。  

  而篆香、玉爐卻是沒多想,一路上還是嘰嘰喳喳的。尤其是篆香,回到了屋子還念念不忘不愉快的事情,然後想到一個問題。  

  「四姑娘,為什麼你明明和韓公子一起出遊卻又不讓李公子知曉,而李公子對你說了過分的話你又不想讓韓公子知道呢?好怪呢!」  

  風輕淡淡道:「與韓公子在一起那是我的事情沒有必要跟李公子言明,至於李公子的事,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在韓公子面前說這個。」  

  「哦,姑娘是怕韓公子誤會呀!」  

  「死丫頭,瞎說些啥?」風輕紅臉嗔道。  

  「呵,四姑娘又臉紅了,姑娘,不會是對韓公子動心了吧?」  

  動心?風輕有些吃驚地看著篆香,動心?她皺眉,「怎麼可能?我與韓公子不是朋友嗎?」  

  這下子連篆香也皺眉了,「也是啊,這可真難辦。」可是、可是,篆香停下梳頭梳到一半的手,大力地皺眉,望著鏡子裡的四姑娘,猶豫而又疑惑不已地說道,「這個,為什麼是朋友就不可能動心呢?」  

  呃?風輕愣了一下,心跳「撲通」地快了起來,是啊,為什麼是朋友就不可能動心呢?這個……  

  「四姑娘、四姑娘,老爺叫你,在三姑娘房裡。」房外的小丫環叫。  

  「哦,就來。」篆香應聲,回頭看看銅鏡裡的風輕,主僕二人兩兩相望「咯噔」了一下,感覺,似乎是不好的消息。

  還未到三姑娘房門前,就聽到三姑娘「嚶嚶」地啜泣,風輕不由得吸氣,告訴自己要冷靜,才想著就聽到一聲驚天的拍桌子的聲音,伴隨著姨娘的驚呼,她渾身一震,無措地看向篆香,是……爹爹……  

  「爹爹。」跨進房門,風輕小聲道,半垂眼,不敢看向父親,只是瞅一眼半趴在床上不住哭泣的月白。

  「抬起頭來。」蘇院士喝道。  

  風輕咬咬唇,定定看向父親,月白淺長的啜泣一聲聲浸入她的耳膜,讓她哽得發不出聲來:「爹……」

  「才回書院就聽到風言風語,你來說說下午都出了什麼事?」  

  「沒、沒有啊。」說著風輕又不自禁地瞟向月白。  

  「不許東張西望!」蘇老爺子大力一喝,讓風輕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老爺,有話好好說,別嚇著了孩子。」姨娘拉過父親卻被他揮袖甩開。  

  「這個時候你還讓我怎麼好好說?書院裡現在傳得人盡皆知,說什麼我蘇院士不善教女,女兒盡與男子在大街上摟摟抱抱,這、這成何體統!都是你這做娘的沒管教好才弄出這種事來,沒準到了明天整個京都都知道我蘇家出了這門醜事!」

  醜事?風輕抬眼看著咆哮的父親,心裡隱隱凝著不解與不悅。  

  「可是、可是老爺,」姨娘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個孫何聽說不是中了『省元』嗎?沒準兒還會中狀元呢!老爺不是一直、一直說要讓月兒嫁給今年的新科狀元嗎?這、這不是件順水推舟的事情嗎?」  

  「你怎麼這麼糊塗?想他孫何中不中還是未知的事情,但這丟了臉面喪了名譽的可是自家的女兒,你想有哪個男子會娶掉了身價的女子?你、你真是糊塗呀!」蘇老爺子氣不迭地責道,真是女人之見哪!  

  「輕兒,你給說說。」喘口氣,蘇老爺子轉而面對女兒。  

  「爹,」風輕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女兒不知爹爹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知?」蘇院士提高了嗓門,「今日不是你與月兒一道出去的嗎?就是今日發生在『惠餅樓』裡的事,你給我一五一十道個分明,都給我傳得無法無天亂七八糟了!」  

  風輕小小聲地應道,看了一眼父親又低下了頭,「李庶幾李公子他們在『惠餅樓』舉行……賽詩會,可能是太吵了嚇到了三姐,三姐她一向身體不好,孫公子就扶了一下三姐,當時……孫公子離三姐最近,所以……」她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爹爹,瞟到爹爹正嚴厲地瞪視自己,忙瞟向另一邊再垂下眼簾,「興許是李公子他們不太服氣孫何中了省元,所以才會有此一說的。」  

  「真是這樣嗎?」蘇老爺子不信地問。  

  輕輕地點頭,只感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射在她身上,風輕一動不動地立著,房間裡只有月白的啜泣聲……

  「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說什麼我蘇家的女兒私自在外與人幽會,還當眾摟摟抱抱的,可有此事?」

  「當時為了省元一事略有些爭吵,但並不像他們講的那樣。」風輕盡量避重就輕道。  

第6章(2)  

  蘇院士仍是不信的樣子。蘇家二夫人輪流看看兩個都被嚇壞了的孩子,忍不住言道:「老爺,輕兒都這麼說了就一定是這樣的沒錯。再說了輕兒的話你還能不信嗎?這孩子一向知書答禮,為人處事得體周全,斷然不會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老爺——瞧您把孩子嚇得,唉……」姨娘一邊歎氣一邊摟過月白輕輕地拍著背。  

  「平日裡就是太信任這孩子不會胡來才任由著她,這下好了,出了這麼個事情,你讓我老臉往哪擱?」

  「爹爹,他們只是不太服氣孫何,想來不關三姐的事情,怕是說說也就過去了。」  

  「說說?女孩兒的名節就是這麼隨便說說才說沒有的!」蘇老爺子明顯氣消了許多,兩手來來回回地搓著,過了一會,才轉而對著月白,問,「月兒,今日之事可是如此?」  

  月白抬起紅紅的眼,眼裡濕濛濛地來回看著爹爹與風輕,剛才,爹爹一進來就不由分說地斥責了她,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爹爹畢竟是更相信風輕……相信風輕的……一瞬間,月白有些失神,莫名地抓緊娘親的手、莫名地點點頭。

  老爺子一看,總算吁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想來也是,孫何那人我倒還是有些瞭解的,憨直忠厚的這樣一個人想來也不會做出這等事的,不過,此次會試得了第一確實讓人始料不及,也難免讓人多說了幾句。所以,我說輕兒呀,」蘇老爺子捋著鬍子繼續說道,「李庶幾不服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原本老夫也是頗看好他呢。唉,這真是可惜了。」  

  風輕有些怔愣,不明地看著爹爹,而爹爹看到她這副模樣反倒是愉悅地笑出聲來:「輕兒,李庶幾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是吧?」  

  她困難地嚥下所以有疑問,低低地「唔」了一聲。  

  這下蘇老爺子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再回過去看月白時道:「日後好好待在家裡不得出門半步,免得再惹出事端。」月白無措地點頭,蘇老爺子掃了一眼她們母子,「好好看著女兒,省得再添什麼煩心事。」走過風輕身邊,想到什麼又說,「不要整天出去拋頭露面,與韓公子還是少來往的好。」  

  風輕還未來及想這句話的意思,爹爹的背影又猛地轉了過來,盯著自己,怎、怎麼了?  

  「今日為什麼會出現在『惠餅樓』裡?不是說去看新戲嗎?」  

  在爹爹的迫勢下,風輕連大氣也不敢喘,絞著帕子,手心裡浸著汗,心跳得飛快嘴裡卻異常平靜地說道:「去時戲已過半,而且都滿人了,所以就到『惠餅樓』裡坐了坐。」  

  眼盯著父親的鞋尖,片刻後才動了動,接著就踏出了門,姨娘也很快跟上。呼,風輕也放鬆下來,緩緩地吐出氣來,過去扶起月白。月白一個勁地抽泣,斷斷續續地說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與孫何在一起的話。風輕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月白哭得累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風輕與篆香也就回房裡了。  

  經這麼一折騰,主僕二人也累了,簡單洗漱一下就入寢了。  

  天冷,兩主僕就睡到一塊取暖。  

  篆香翻來覆去睡不著,側著看自家姑娘用紗巾遮著臉,姑娘自出了三姑娘房門就沒說過一句話呢。

  「四姑娘,不知為什麼總感覺怪怪的,老爺怎麼這麼看中李公子呀?我就不覺得他哪裡好,還說不讓姑娘與韓公子來往,怎麼了?我覺得韓公子人好。今天明明是李庶幾鬧事,倒怪起韓公子來了,真是沒理由。姑娘你說是不?」篆香動手扯過風輕臉上的薄紗,姑娘怎麼一直都沒回個話呀?  

  風輕忙攔住篆香的手,只把面上的薄紗扯下露出眼睛,卻不答篆香的話,只瞪著帳頂。  

  「哎呀,」篆香一下跳起來,震得床鋪都差點晃了起來,「姑娘,你說老爺的意思是不是想將你許給那個李庶幾?」

  猛地一吸氣,風輕撇過臉,紗巾就順著滑落在枕上,「別胡說。」被下的手慢慢地攏緊,指甲一點點地刺進掌心裡,不、不會是這樣的!風輕不相信,她不相信會是這樣的!  

  「姑娘,我哪裡胡說了?」篆香渾然不覺風輕的異常,「老爺一向就比較偏疼四姑娘,能不讓四姑娘常和韓公子出去?瞧瞧三姑娘就不行。現在又當著姑娘的面稱讚李庶幾,定是老爺想改了主意把姑娘許給李庶幾了。嗨,我都不明白那個李庶幾有什麼好的。老爺幹嗎一直……」  

  「別說了。」  

  「還對他另眼相待,真的是!」  

  「篆香……」  

  「姑娘,你怎麼了?」篆香翻個身子支著手撐著臉看著旁邊的風輕。  

  「沒什麼。」風輕淡淡地說。  

  篆香看著風輕側著的肩輕輕戰慄著,姑娘她……扯過被子把風輕捂得嚴實些才小心翼翼地問:「姑娘,你,傷心了?」  

  「沒有,別瞎猜。」風輕還是很淡很淡的聲音,比先前說的小聲了,悶悶地從被裡傳出來。  

  篆香心一驚,側著身子躺下來,攬著風輕的肩頭,「姑娘,你別難過了,沒準只是老爺說說罷了。」

  「沒事,我說了沒事。」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哽咽了,她輕輕地吸氣,再吸氣,手從棉被裡探出來。

  篆香一下就握住她的手,「姑娘……」說著連她自己也難過起來,鼻頭跟著酸楚起來。  

  「沒事,突地就難過起來,我沒事的。」風輕緩緩吐著氣,嗓子裡、心裡都慢慢堵了起來,悶悶的情緒在心裡很快發酵起來,變成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了上來。  

  「姑娘,你別難過,這、這都怪篆香不好,惹姑娘傷心了。」篆香急了,輕輕搖著風輕。  

  「不關你事,我也不懂怎麼就難過起來,別說了,睡吧。」風輕反過來安慰篆香,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篆香看著一直側著身子的風輕,不知說些什麼,翻了身子平躺,眼睜睜地看著,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輕緩緩地吸氣、吐氣,卻仍是奈何不過酸楚的速度,一行清淚順著眼角落入枕裡,漸漸地濕暈開了。

  事情並不若風輕所願般停下來,反而以其燎原之勢在整個書院漫延開來,一時間沸沸揚揚鬧得盡人皆知。蘇老爺子綠了臉,對著這個一向疼愛有加的女兒大聲呵斥,從此不得踏出家門半步。  

  不得踏出房門半步呵,風輕幽幽歎息,聽聞下人說孫何有來拜訪爹爹,結結巴巴地解釋一通後說是願意娶三姑娘,而爹爹大怒呵斥沒有這樣的門生,孫何幾乎是被家丁架著出來的,無奈之下搬入鯉躍居裡。  

  風輕時不時地去看月白,月白就只一個勁地哭,她也只是茫然無措的,幫不上忙。  

  韓偵來了兩次蘇府,說是來探望四姑娘,小廝則說四姑娘身子微恙不能見客;說是來探望老爺,就說老爺忙於書院學子考試之事無法與之見面。總而言之就是韓偵吃了閉門羹。這些都是從下人門嘴裡聽來的,每每聽到這些,月白總是用淒楚的目光哀怨地看著風輕,讓風輕也隱隱跟著難過,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在「惠餅樓」裡鬧的事並沒有傳得太厲害,因為大多被淘汰的學子都已回鄉的緣故,當然也因為孫何已是名副其實的省元,怎麼說都是朝廷選拔出的人才,即便要說些流言,也會說得稍顯隱晦些。所以這事也唯有在「譽海書院」鬧得厲害些,傳得最為厲害的是孫何與月白的「私情」之事。孫何一聽到流言露出個邊角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蘇院士說要娶月白姑娘。韓偵幾乎能想像孫何當時的笨拙模樣,一想到這個自己就頭疼。都說好了待到考取功名再去提親的把握大些,可這小子……唉,這小子讀書是一流,可一說到人情世故……這可真是讓人頭疼的傢伙啊!  

  風輕也不知道怎樣了,不過,她是那麼靈慧的一個人,想來是可以應付得了的吧。不由想著她在他面前那麼明顯地阻止篆香丫頭的話,說只是與李庶幾碰巧遇上……呵呵,明眼人都看出她說了假話,可是她仍是顯得一派無意,一派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嫻靜模樣。呵,連他都看出那個什麼李庶幾對她的心思呢,那樣的眼神……那樣看著她的眼神……真不是滋味呢——韓偵彆扭地承認這點,酸酸的悶悶的。  

  呃?韓偵幾乎是跳了起來,被誰大力地拍著脊背?側臉一看,竟然是娘親。  

  「我說兒子,跟你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韓夫人見韓偵似乎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不由得皺眉,自己的兒子什麼時候學會發呆了?  

  「為娘的想安排你與門下省給事中的女兒見面,你意下如何?」她提高嗓門直接說。  

  哦,原來是這事,記得娘親有跟自己提過,當時自己說了一切聽憑娘親的意思,但現在,韓偵觸著心底的柔軟,說道:「娘,這事孩兒看還是算了。」  

  「為什麼算了?娘看過給事中的女兒,模樣俊俏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配你不差!」  

  「娘,你給孩兒回了吧。」  

  「為什麼?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真有了讓娘給你說去。」韓夫人眼都亮了。  

  「哪有?娘你別亂猜。」韓偵看著娘親的大眼直直盯得他渾身發毛。  

  「兒子你怕什麼?拿出點打仗的氣魄來,畏首畏尾的哪裡像我的兒子?」  

  韓夫人說這話頗有豪氣干雲的樣子,但韓偵可是瞭解自己母親的,怕是再說下去更是沒完沒了的啦,隨即說道:「娘,現在廚房正忙呢,你不去看看嗎?」  

  「別顧左右而言他了,不過我是真要去看看,要不沒準不合你爹的胃口,」拂拂袖子,她不由得歎道,「怎麼有這麼挑的人?以前行軍打仗從沒計較那麼多,粗糧野菜哪樣吃不得?回了京都倒樣樣挑起來了!」  

  韓偵也不答只是笑,突然腦子裡想了一個問題,「娘,當初你為什麼會嫁給爹爹的?」  

  話一出口,母子二人都愣了一下,韓偵愣是因為這問題過於唐突,而韓夫人愣則是……她似乎是很用心地想著兒子的這個問題,是了,當初她是出於什麼原因嫁給那個大老粗的?  

  半晌後,韓母搖搖頭看著兒子,再搖搖頭,不是不記得,是真的不知道。  

  韓偵有些傻地笑,「沒事,娘,你去忙你的吧。」  

  韓母看看兒子的臉,再想想,唉,算了,年紀都一大把了想這個做什麼。待要走之際又回頭對兒子道:「兒子,真有中意的姑娘讓娘給你說去啊。」說著又不悅地皺眉,「別沒心沒肺地說什麼沒有之類的話。我看那給事中的女兒就挺合適,唉,就這麼白白浪費了一個好媳婦人選。」說著還頗為可惜,遠遠地還聽聞她的歎氣聲。  

  韓偵笑著搖頭不答,望著娘親的背影,不由想到,其實這世間不知有多少男女都尋不到嫁娶的理由就這麼過了一輩子,可是,他現在突然覺得有一個嫁娶的道理很重要。如果說這個道理還與風輕相關,那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他輕輕地吁口氣,再去試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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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4:40

第7章(1)

  韓偵又來探望四姑娘了!  

  韓偵剛進蘇府,一直在園裡悠轉著的篆香就從家丁那裡探來了消息。風輕還未從這個消息中反應過來,月白率先熱切地抓住她的手,「風輕、風輕,你一定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我會的。」風輕直覺地回答,同時也安慰似的拍著月白的手,才短短七八天時間,月白明顯地瘦了。

  月白更為用力地握住風輕的手,眼裡閃動著希望與急切的光,直讓風輕移不開眼,「若是再錯過這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真的,風輕,你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月白的聲音一下子高亢起來,並且還夾著哭腔,「我寧願去死——我寧願去死!」  

  「三姐!」風輕嚇了一跳,「三姐,你別嚇我,還沒那麼嚴重。相信我,我會幫你的,真的,我會幫你的!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說到後面,風輕有些呢喃,這句「無論如何」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是的,無論如何她都要見到他。

  風輕咬唇,果斷地決定:「篆香,你看能不能上大廳,尋著機會跟韓公子說讓他在側門等,如果爹爹仍不讓我與他見面的話。」  

  「可是,」篆香用力吞嚥,「我怎麼能尋著機會呀?」要她面對著老爺跟韓公子講這種話,那她豈不是要被打死?

  「你現在馬上去前廳,隔著簾子跟韓公子暗示一下,千萬不要讓爹爹發現!」  

  「可是、可是,奴婢如何暗示呀?」篆香吞吐著又拋出個難題出來。  

  這個?風輕有些頭痛地撫著額角,呼——風吹著激烈的心情,自己並不是為了姐姐嗎?只是因為自己想……見他?!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他有了思念的心情,有了渴望見面的心情?  

  「四姑娘,你怎麼發呆呀?」  

  「哦。」風輕振奮一下心情,從混亂的思緒裡掙扎出來,「你就打一下暗語,說側門,他會知道的。」

  「暗語就可以了?」暗語呀,她怕她一不小心就說出聲來了。  

  「快去,別讓爹爹發現你。」  

  「那我真去了哦。」兩位姑娘的幸福都在她手上了呢!好吧,加油!  

  「老夫已說過,小女身子微恙不便見客,還請韓公子見諒才是。」說著客氣話,但蘇老爺子已顯出不耐之意,閉目飲起茶來,大有打發之意。  

  韓偵不以為然,仍是淺笑,在座位上作揖,「上次晚生就聽聞風輕姑娘身子虛弱,所以此次特意去『佈施藥行』挑了上好的蓯蓉、河車,均是補而不滯之品,想贈給風輕姑娘,也略表晚生的一點朋友之意。」  

  聞此言,蘇院士從茶水裡抬起眼望著淺笑的韓偵,有武人的銳氣也有文人的溫文,其實他本來是挺看中這個年輕人的,只不過……  

  「那老夫就帶小女收下了,有勞韓公子破費。」他揮揮手讓家丁拿下去。  

  「晚生有幸識得風輕姑娘,時間雖短卻是一見如故。風輕姑娘出生書香門第,對琴棋詩書乃至制舉都有獨特見解,常常令晚生自愧不如。」  

  蘇院士略帶審視地看著韓偵,一派真心實意的模樣,不太像是恭維,「哪裡,公子誇獎了。小女粗鄙,哪來如此才學,不過是認得幾個字罷了。」  

  「晚生句句屬實。家父在提及院士的門風時敬佩不已,只是有礙軍務繁忙,要不,早就來拜會院士了。」

  一聽,蘇院士停下飲茶,忙道:「這老夫可不敢當,要也得老夫前去拜會韓副都檢點。唉,可惜最近書院頗忙,老夫也是分心乏術啊。」他想想又說道,「最近聽聞令尊大人即將……」頓了一下再看看韓偵,似乎不打算說下去。

  「即將如何?」韓偵順著問。  

  「沒有沒有,」蘇院士撫著鬍鬚,又低頭啜飲一口,「不過是想說令尊大人為了我大宋朝的安寧而日夜操勞,令老夫望塵莫及。呵呵。」  

  韓偵低頭抿茶,也不表態,眼角飛快瞟了一眼在竹簾後探頭探腦的篆香,眼眨呀眨的,不知想要對他打什麼暗語。

  「現在眾多考生對省元之名都有爭議,不知院士是如何看待此次孫何能中省元一事?」韓偵再瞟一眼篆香,不緊不慢地問。  

  「這個嘛——孫何乃實至名歸。」蘇院士尋思著最合適的詞語,「雖然文思稍嫌遲緩,但文采卻是數一數二的,與錢易李庶幾兩人不相伯仲。」  

  「孫何自去年秋闈以來就拜入蘇院士門下,也算院士門生之一,不知院士如何看待我那朋友的。」他再問。

  蘇院士靜默了一會,韓偵也不急,只是狀似無心地隨意看看,篆香那丫頭嘴又嘟又咧又露齒的,半晌蘇院士才開口:「那孩子憨直笨拙了些。」  

  韓偵隨意的目光亮了一下,從竹簾處收了回來,帶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篆香這丫頭,弄了半天原來是——呵!

  韓偵站了起來,「院士明鑒,想那孫何如此憨直,哪裡會是那種會耍手段之人?不是晚生偏幫自己的朋友,當時晚生也在場,只是當時場面混亂,月白姑娘不堪負荷險些暈倒,孫何是扶了一下,絕無有心之舉,更別說這是私下的幽會。而且,」他清清嗓子,「即便孫何傾慕三姑娘,也斷不會有如此輕薄之舉,他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使三姑娘名聲遭損,故而想彌補過失才冒冒失失地說要娶三姑娘。這一切都還要請院士海涵才是!」  

  「韓公子是來給孫何當說客的?」  

  韓偵不以為意地續道:「晚生只是說出事實罷了,並無他意。」停了會不見蘇院士有任何反應,遂又說,「晚生原也是想讓院士能瞭解此事的始末,現正時值殿試朝廷選拔人才之際,若是『譽海書院』一直流言紛飛,只會對書院不利。」

  「韓公子可是在告誡老夫?」蘇院士的眉凝了起來,面有肅色。  

  「晚生不敢!晚生不過是覺得息事寧人對三姑娘或是書院都是最有利的。」韓偵回答得不卑不亢,眼清澈平靜地回視蘇院士審視的目光,「其實無論事情原委真假,都沒有必要讓它繼續擴大下去不是嗎?」  

  「這老夫自會處理,不勞韓副部署費心。」蘇院士並無不悅,只是一個晚輩當著自己的面如此說不免老臉有些掛不住。  

  韓偵作揖,「叫晚生名字即可,而且晚生也可算作院士的學生不是?若晚生說了什麼不妥的話還望院士不要介懷才是。」  

  「老夫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而且說實在的,老夫相當欣賞公子的為人。」要不一開始也不會讓他與風輕走得如此近,只是可惜了他……  

  「院士抬愛了。今日此行晚生還想親自去探望一下風輕姑娘,也略表晚生作為朋友之誼,不知院士可否容晚生見見風輕姑娘?」  

  「小女病臥在床,怕是多有不便,還請改日。」沒有商量的餘地,蘇院士一口謝絕。  

  「那晚生就不打擾了,下次待風輕姑娘玉體康復晚生再來看望也不遲。」  

  作別後,出了書院,韓偵吁了口氣,真累。  

  不過也有收穫,也不知自己理解對沒,篆香說的是側門吧?但願如此!想著便朝他記憶裡的小巷走去。

  遠遠就看到篆香從門內探出頭來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呵,這鬼丫頭,機靈時的模樣和她家姑娘倒是有些像呢。

  走過去時就發現站在門內的風輕,素黃的春衫,當她看到他時,靜靜地凝望他片刻才緩緩露出一個盈盈的笑,這一刻韓偵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期望她這樣的笑容,他兩手交握在胸前,隔著衣衫也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他傾身向前,「好久沒見了。」  

  風輕握緊的手指甲微微刺著掌心,不管她承不承認這裡面存在著思念的味道。再見他的這一刻,她開始知道能這麼近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常有表情、看著他總是滿含笑意地說著「好久沒見」的同時顯出喜悅的模樣真是太好了。喜愛這樣看著他呢!情不自禁地,她彎起唇角,「嗯,好久沒見。」  

  「呃,這個,是你出來說話還是我進去呢?」韓偵朝內望望,這後園似乎也不是挺安全的,再看看巷子,直直地通往熱鬧的玄武大道,也不太安全的樣子。在謠言四起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讓人看到才好。  

  「你還是站在門檻這吧,這樣裡外都不容易發現。」  

  確實是呢。兩人面對面地站在門檻內,篆香也機靈地站在剛好能擋住韓偵的位置上,還可以替他們把風。

  「最近有沒有怎樣?」韓偵問。  

  「我沒事,倒是三姐,都快哭死了!」提到這個風輕就難過,「你說怎麼辦呢?」  

  「別急,一切都會好的,現在最主要的是讓孫何不被這事所影響。如果、如果孫何能高中的話一切都會好的。」

  「那要是不中呢?這麼一來你讓三姐怎麼辦?而且我看三姐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風輕飛快地把眼挪開,「離不開孫何的樣子。」  

  「要相信自己。」韓偵鎮定地說,「難道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有錯嗎?而且為什麼不讓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不會的,老天會眷顧他們的,會眷顧所有相愛的人的。」  

  是的,她也知道,可是,「可是你知道,爹爹他絕對不會這麼輕易把三姐許給孫何的。」  

  「不用想得太複雜,想想以孫何的能力定能進士及第的,而且他現在是省元的身份,頭三名應該沒有問題。若是以這樣的身份去迎娶月白姑娘,也決不會辱沒了月白姑娘,你爹又怎麼不許?」  

  「我也說不清,只是聽說爹爹想招今年的狀元為婿。所以說……」  

  「如果說皇上招了狀元做駙馬都尉,院士又能如何?」  

  「這,」風輕沒想過這個,「就不清楚了。」  

  「所以說有些事情可以爭取而來,但有些事卻也是水到渠成的。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的這份情能夠水到渠成地圓滿。」韓偵說得自信十足,無非是他相信他小時那個夥伴的文采罷了。  

  「真的嗎?」還是不敢太相信呢。  

  「你不相信我嗎?」說話的主人挑眉問。  

  風輕抬頭抿著嘴角,沒有理由地,她相信他,「我相信你。」  

  「相信就好。」韓偵揚眉,好高興的樣子,「慢慢等,到時會有好消息的。」這段時間他會去監督孫何看書的。

  「可是,三姐想見孫何。」小聲地說此行的最大目的,風輕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讓兩人見面確實冒險,但她如何能讓三姐痛苦而不幫她呢?  

  「現在?」  

  「是啊。」  

  「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主要是你認為現在合適嗎?若讓有心人看去了豈非對月白姑娘更為不妥?」

  「但我怎麼能夠看著三姐哭?而且要不是當初我自作主張讓兩人見面,現在三姐也不會如此傷心了。」

  「傻瓜,你以為你能阻止別人相愛嗎?」  

  「那……」  

  「好了,這忙我幫。什麼時候?」他哪裡會讓她為難呢!  

  「現在爹爹都不讓三姐出房門,不過初一我與三姐會跟隨娘親到『靜蘭寺』上香,到時你就與孫公子去後山即可,如何?」  

  「那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我會準備的,你放心吧。」  

  風輕淺淺地笑,倚著門看著已遠在巷口韓偵的身影,遠遠地他轉過身,對她伸手,她知道這個時候他一定也如她般帶著淺淡的笑,暖暖的心緒——很舒服。  

  回頭,便看到篆香帶著揶揄的笑對著她,風輕輕輕笑出聲來,是了,她也不想再做什麼掩飾之語之態了。

第7章(2)  

  關上門,主僕二人正待回房,就看到蘇夫人站在側門通往後花園的拱門處。兩人大驚,尤其是風輕,險些跳了起來,無措地看看篆香,娘親可有聽到什麼嗎?  

  「娘。」風輕欠身問安。  

  蘇夫人一直沒開口,這讓風輕更加慌了起來,娘親不會是真聽到他與韓偵的話吧?  

  「娘。」她再喚一聲。  

  這下蘇夫人有了反應,盯著女兒的眼光柔和了下來,「輕兒,娘一直認為你是個懂事體己的女兒。」

  「娘。」  

  「剛才那人是韓府的公子吧?」  

  風輕沒答,其實是答不答都不重要,娘親自是看到才會有如此一說。  

  「書院裡傳得風言風語相信你也知道,我雖知道你斷不會如傳言中的那般,但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你再這樣背著你爹與韓公子見面,到時要如何收拾?」  

  「娘,孩兒只是與韓公子……」  

  「你們的話娘都聽到了。」蘇夫人沒等風輕辯解,就拋出這話,讓風輕的腦袋「轟」的一聲。娘……娘她聽到了?聽到多少?  

  「娘你……」  

  「月白之事我自是不會與你爹說,自當你們是一時糊塗。但你與月白要老實待在家裡不得出門,以後也容不得這樣不經爹娘的同意就私下見面的事情發生,娘是決不會讓你這樣一錯再錯下去。」  

  不得出門那她才與韓偵約會的事情……「娘,」風輕咬咬牙,這事不能毀在她手裡,韓偵不是說了要爭取的嗎?「三姐與孫公子是真心實意的,兩人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光明正大的,為什麼要理會別人說什麼?」  

  「輕兒,」蘇夫人驚叫,「女兒家說話要慎重!這種話豈能隨便出口?」  

  輕輕吸氣,風輕的聲音也小了下來:「女兒失言了。但,爹爹不是有意想把三姐許給當今狀元嗎?如果孫何能高中,是不是一切就有得商量了?」  

  蘇夫人盯著風輕,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自己的女兒說出來的,「你從哪裡聽來的事?」  

  「下人們都在傳,不是嗎?」  

  「即便如此那也是你爹的事,兒女之事自有父母做主,你這個做女兒的不該過問這些。」  

  「可是……」  

  「沒有可是,好好待在閨房裡多學些針織女紅才是。」蘇夫人說道,「篆香,扶姑娘回房。」再看看風輕,不由歎息一聲,走了兩步,又復而回過頭來看她。  

  風輕呢喃:「娘……」  

  蘇夫人再歎,半晌後猶豫地開口:「輕兒,日後不要再與韓府的公子有任何牽扯。」  

  風輕怔住,拇指指尖慢慢攏起紮著指腹,心一下空了、模糊了,然後空空地跳著,有種被抽乾血液的虛弱無力,「為什麼?」輕如蚊蚋的呢喃對著娘親欲遠去的背影。  

  「為什麼?」她咬著唇,握緊的手心裡可以感覺到「突突」的脈搏跳動,衝破嗓子裡哽咽的阻礙,「為什麼?」她朝母親的背影喊出聲來,「為什麼女兒不得與韓偵來往?」  

  蘇夫人也被風輕的激烈給嚇住了,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女兒說出的話,她愣愣地看著風輕,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清秀的臉上有雙清湛明亮的眼,她一直知道女兒有一雙漂亮的眼,而這一刻這雙眼閃著堅定與執著的光芒,一遍遍地問著:為什麼?  

  「你聽娘的話,娘是為你好。」蘇夫人不想解釋什麼,有很多事也不是她這個婦道人家能夠決定的。

  風輕迎視娘親的目光,「女兒想知道是為什麼?」  

  「唉!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學得這麼直了?」蘇夫人感歎,感覺女兒似乎一下變了好多,搖搖頭不打算再糾纏這事。

  「娘,」風輕緩緩吐氣,「無論如何,女兒今天都要知道為什麼。」  

  蘇夫人沒有回頭,肩小小地振動了一下,沒有做聲繼續朝前走。  

  「娘——」不容置疑的這一聲喚出,風輕知道,自己要學會爭取。  

  蘇夫人停下腳步,半晌後似乎軟化了,幽幽地歎息,慢慢地開口:「聽說最近會有軍制革新,」她停頓一下,頗為困難地再道,「尤其是禁軍方面,所以……」  

  風輕安靜地等著下文。  

  「你知道太祖皇帝原本就是親軍都檢點,才有後來的『陳橋兵變』建立了大宋。所以這軍制革新首當其衝會是親軍都檢點。雖然目前沒有明確,你爹也是從朝官們那聽來的,但,還是能避則避地好。你知道韓公子的父親就是副都檢點……」

  話不再說下去,風輕已經明白了,煞白了一張臉,直直地看著娘親。  

  蘇夫人再次歎息,無奈地望著女兒,「你現在都明白了,想來也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事,娘親相信你是明白人。」

  平靜地吸氣,平靜地開口:「娘,這就是原因嗎?」娘親的默不作聲已是默認這種說法,「先前因為韓家官拜副都檢點,所以讓女兒與韓偵來往,而現在擔心韓家會因革制一事大不如從前,爹與娘親是覺得我們蘇家沒有必要與這樣還沒有任何著落的家庭扯上關係而就此不讓女兒與韓偵見面嗎?難怪一直以來女兒就奇怪,怎麼才短短幾日時間就有如此大的差別,原來是、原來是……娘,」風輕平靜地問,「女兒,難道女兒就是為了攀上名門望族、能夠給爹爹增臉面、能夠給書院帶來好處所以才存在的嗎?是嗎?」  

  「輕兒你……」蘇夫人驚呆了不知如何回答,這孩子怎麼會這麼想?  

  「娘,你告訴女兒,是不是這樣?女兒本身……女兒本身的情感、本身的想法、本身的所有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嗎?」

  「你這孩子怎麼會這麼想?你當然是存在的,你不是好好地在這嗎?」蘇夫人不理解平日乖巧懂事的女兒怎麼了,「你要知道這樣是為了你好。如果韓府就此沒落了,你真過去了豈非去受苦?你怎麼就不能理解,一個女人要嫁得好才會有幸福?」  

  「女兒是不懂。女兒只是不懂當韓家還是禁軍統領長官時爹爹就能讓女兒與他來往,如今只是偏聽了些朝中流言就讓女兒與之斷交。如果說今天爹爹與娘親如此看重韓偵的家世,那若是革制後韓家仍是朝廷重臣或是更進一步進入樞密院,是不是爹爹又會急著讓女兒與之來往了呢?女兒與韓偵的交往難道是建立在富貴與名利之上的嗎?」一口氣說完,風輕的心情也漸漸清晰。有種她以往所沒有瞭解的東西慢慢地在心裡成形,是勇氣也是對自我的重新認知。  

  「你這孩子,竟說出這麼忤逆的話來!你從哪學來的倔強性子?篆香,你說平日裡都與姑娘去了什麼地方,竟學會這些忤逆父母的話來?!」  

  篆香聳著腦袋,小小聲地答:「奴婢不知。」  

  「天天與姑娘在一起竟然不知?就是你們這些丫頭片子把姑娘給帶壞了!」蘇夫人頗為氣惱,要不是這貼身的丫頭嘴碎,輕兒哪來機會學到這些忤逆的話。  

  篆香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倒是風輕鎮定地開口:「這與篆香無關,她一個丫頭還不是我說什麼她聽什麼嗎?」

  重新瞪視風輕,蘇夫人痛心地說:「你,居然……」  

  「女兒只是說出真正的想法,並沒有忤逆娘親的意思。」風輕低下眉。  

  「真正的想法?」蘇夫人不能理解的,她只知道一事,「無論如何,不管韓府將來會如何,兒女婚姻本來就是父母做主,由不得自己。所以……篆香,扶姑娘回房。」她再看向女兒,「不管你的想法從哪兒來,但娘希望你就此打住,到此為止。與娘親說說也就算了,娘親自是不會當真,但不可在你爹爹面前說!這話也說不得!」說罷不再理會風輕,揮揮裙衫下的塵,她朝廳裡去了。  

  風輕站在當處,看著沒有前方的前方,心居然「怦怦」地跳得厲害,渾身也有股戰慄的衝動。  

  「四……姑娘,剛才,你、你好厲害哦。」篆香崇拜地、結巴地看看夫人消失的地方又看看自家姑娘說道。

  「是嗎?」風輕沉靜下來,對上篆香崇拜而又欣喜的目光,輕聲道,「很多常理在我們沒有觸及時以為那是天,但明明是可以努力為之便可擁有的,興許這叫做幸福也說不定。」過了這道「天」也就離幸福不遠了。  

  篆香努力地想風輕所言的幸福模樣,「姑娘,這個很難耶。」真的很難想像出來。  

  風輕搖搖頭,不語。不是自己親自去剝開層層阻擋之繭,又如何能自己想出來?  

  只是現在娘親知道這事,想來初一之約必定是行不通了,得想其他的辦法才是。一想到這個就想到月白哭泣的臉,不能這樣,她一定要想到法子讓月白與孫何見面。哪怕是通個信也好。  

  是啊,韓偵說得多好,為什麼要阻止相愛的人在一起?  

  相愛的人本來就應該在一起,即便水到渠成也要努力爭取。是的,就是「爭取」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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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7:47

第8章(1)  

  風輕跟月白商量讓她與孫何見面之事,月白也拿不了主意。這些日子娘親似乎總盯著她,走到哪都有她的影子,除非風輕待在屋子裡。  

  風輕也很苦惱,娘親明白她的心思,日後斷然是不會讓她出門的,現在連側門也有下人守著,她和篆香靠近一些都不行,她哪裡也去不得,又如何幫得上月白和自己呢?  

  大哥在書院裡重振了風氣,關於月白與孫何的流言明顯淡了下來,雖然仍有人在私底下不服氣地談話,但終究獲得了表面上的平靜,爹爹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  

  爹爹那邊雖是緩和下來,然而她卻時時被娘親看著,不是讓她一天到晚待在閨房裡,就是讓她一遍遍地看《女訓》。待到三月初一入夜,夜色濃得化不開時,風輕的初一之約就這樣明明白白告破了。  

  風輕剛想開口,月白的淚就落下來了。風輕的眉都凝緊了,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唉!  

  「姑娘,你看這樣成不?」篆香靈機一動,湊近風輕的耳朵耳語起來。  

  風輕的眉展了又緊,緊了又展,「這樣成嗎?」  

  「不成也得成不是嗎?反正姑娘是出不去了的,還不如依奴婢所言。」  

  「可,讓你這樣,豈不是……」  

  「沒事,才一下下也不會如何嘛。」篆香笑嘻嘻的。  

  風輕想想,怕也只能這樣了。遂叫月白寫了一封信讓她帶著,尋著機會帶給孫何。  

  其實篆香說的辦法……風輕有些失笑,看著篆香裊裊婷婷地走向守門的小廝,這丫頭居然用美人計,虧她想得出來。

  不知那丫頭都說了些什麼,害得人家直搖頭、搖手、退後,那丫頭還不死心,衝過去一把抱住人家,從腰扣上一把扯下側門鑰匙順手朝後一扔,高叫:「姑娘,快點!」  

  風輕扯起裙擺奔了過來,撿起鑰匙就去開門,沉重的門閂讓她使盡了全力。  

  「不行呀四姑娘,您這樣小的如何跟夫人交代?篆香姑娘,你饒了小的吧。快鬆手,這個可使不得!」

  「四姑娘,您不能出去呀。四姑娘——」  

  尖叫的聲音一下被篆香擋了回去,「好了,我和姑娘就出去一下,一會就回來,不會被發現的。不准去告訴夫人,要不我就說是你故意放四姑娘出去的,到時候,你就……哼哼。」冷哼兩下篆香掩著笑衝了出去,還順手把掛在門鎖的鑰匙甩給他。  

  四姑娘在巷口喘著氣,篆香跑上前去嬌笑連連,「真的很好笑,我都沒發現自己這麼能幹過!瞧他那傻樣!」

  「你呀……」風輕想到剛才也不由得笑了。現在不管了,先把信交給孫何才是,至於接下來會如何,到時再說吧。

  一進鯉躍居,最為醒目的是四面牆上都留有曾住於此的歷屆考生的筆墨,洋洋灑灑滿篇,狂草飛揚連樑柱上都有,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鯉躍居的老闆挺會做生意的,若是留下這些墨寶的人當中有人中了狀元,他便可以借此作為招攬生意的籌碼之一,想想這可是狀元爺留下的,怎麼不讓後來的考生也來看看沾點福氣?  

  鯉躍居大堂上樓正面處掛著大大的額匾——狀元彩。前面人頭攢動,吆喝不已,每到這種時候,京都大部分的人都會在這裡下注買狀元彩,無論熱門冷門,無論輸贏,熱熱鬧鬧一陣之後,又期待下次科舉的開始,平淡的百姓生活才又有了測試眼光的樂趣。  

  問了掌櫃的,孫何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叫兩杯茶,風輕坐於角落慢慢啜飲,也唯有等了。

  旁桌的人在爭執,關於該把所剩不多的五兩銀子押在誰名下最為保險。  

  「你瞧孫何不是得了個省元嗎?再來個狀元也是大有可能的嘛,我想押他!」  

  「老哥,『連中三元』我大宋自開國以來就不曾有過,想那孫何哪來這等本事?我看還是押李庶幾,他可是公認的大才子呀。」  

  「我看馬元也不錯,上次應試他也是熱門人選,可惜考前病了,我看這次還是他行。」  

  「我說孫何好。」  

  「李庶幾……」  

  「最有可能是馬元……」  

  「……」  

  風輕揉揉額角。正當這些人爭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冰冷而譏諷的聲音插了進來——  

  「孫何算什麼東西,豈能與馬元相比?更別說拿來與李庶幾相提並論!」輕搖紙扇,來者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大家看這位俊秀公子的模樣,看起來似乎很有見地的樣子,於是都想聽聽他的「高見」。

  風輕揉額的手停了一來,長長的袖子遮住了面孔,篆香也低下頭,一手抓起袖口撐著腮,狀似在看地上。

  「還想請教公子如何有此一說?」終於有人站出來問道。  

  那書生聽了傲然一笑,「孫何雖中了省元,然此次會試錢易被黜眾所周知,錢易無論文采抑或是才思都比孫何更勝一籌,所以此次考試必是有失偏頗,也可以說是偶爾事件。我朝歷來有重視文人的才思快捷之說,試試看有多少狀元不是才思敏捷而出?殿試才是出狀元的地方,會試讓孫何中了省元不過是碰巧罷了。而李庶幾向來以才思敏捷之名揚之,故以為此次狀元非李庶幾莫屬。」  

  此話一出,眾人大為醒悟地長長「哦」了一聲,又紛紛討論起歷來有多少位狀元是因為快捷而出。是啊,這麼看來確實是李庶幾中狀元的可能性要大呢。中了省元又如何,也不能代表會中狀元是不是?眾人有些熱血沸騰紛紛掏出錢來押在李庶幾身上。  

  篆香暗中做了個鬼臉,偷偷看向自家姑娘,吐吐舌頭,這種人真夠厚臉皮的,自個贊自個!  

  「咦,這不是李公子嗎?」掌櫃的認出了李庶幾。  

  大家一聽,再看時果然是很有學問的模樣。於是一個個敬慕地都上去攀問,一時之間讚美稱頌之聲四起,直弄得李庶幾彷彿已經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似的。  

  「學生從不把孫何放在眼裡,此次自當十拿九穩。」傲氣十足的話語在整個大堂裡清晰可聞。  

  聽到這裡,風輕略為皺起的眉反而淺淺地笑起,「篆香,帶有銀兩嗎?」  

  「只有五兩。」篆香摸摸腰袋,「還都是些碎銀。」  

  這樣啊。風輕撫一下腰間,是前年大嫂送的如意玉珮,還是去「聚寶齋」訂做的,與月白一人一個。從腰帶上解下來,篆香一下壓住她的手,「姑娘想幹什麼?」  

  風輕笑著搖頭,站起來對著掌櫃喊:「本姑娘以『聚寶齋』紫金如意玉珮一枚為彩金押狀元彩孫何孫公子勝。」

  紛鬧的人一下又安靜下來,在眾人都推崇的才子李庶幾面前居然有人另辟奚徑,這不得不好奇。回頭一看,喝,又是一位俊逸非凡的人呢。  

  風輕笑盈盈地回視李庶幾煞白的臉還有吃驚的目光。紫金如意玉珮在眾人的眼下散發著溫潤青雅的光澤,惹得在場的人都小小地吸了口氣,這麼貴重的東西,剛剛這位姑娘說是要押……  

  掌櫃的一聽一看,眼都亮了,「姑娘說用這紫金如意玉珮做彩金押孫何公子勝出是嗎?」他沒聽錯吧?

  「正是。」不容置疑的聲音。  

  這下子四下裡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不得了哦,不是說李庶幾會勝出的嗎,怎麼這會偏有人用重金押孫何?一定是有什麼新消息他們不知道的。看來要重新觀察形勢才行。  

  冰冷的目光盯著風輕,她是故意和他作對嗎?「姑娘以如此貴重之物押在一個文思才學不及在下的人身上,不免有失斟酌,到時候可別白白損失了上好的玉珮才是。」  

  「是啊、是啊。」眾人附和。  

  風輕輕淡一笑,眼波流轉把所有的人都攝入眼底,最後停在李庶幾臉上,笑意更深,「孫何在應試考生中脫穎而出名中省元,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咦?也是哦,這可是明明白白的證明哦!大家又都從剛才誓死站在李庶幾一邊轉成支持孫何了。  

  李庶幾看著一切,鐵青了臉,一拍桌子,「省元如何?不過是一個笨蛋。」  

  風輕「呵呵」一笑,竟有韓偵的七八分暢然與灑脫,「省元是不如何,但有些人畢竟連笨蛋也不如,也就只能在省元名號旁打轉。不過我想孫公子是決不會與你計較的,因為孫公子可是狀元之才,又豈能與你一般見識?」  

  這話引來眾人一陣笑聲,李庶幾的臉紅白相迭,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蘇風輕,我會讓你後悔的!」說罷長袖一甩從人群中擠出了鯉躍居。  

  在場的人一看,連忙紛紛掏出銀子押在孫何身上,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掌櫃的嘴笑得幾乎都合不攏了,滿臉欣喜地哈著腰走到風輕身旁,「姑娘典押這個玉珮做彩金押孫公子贏是嗎?」見到風輕點頭,掌櫃笑瞇瞇地朝內大喊,「紫金如意玉珮,押孫公子。」  

  有人順手接過風輕手裡的玉珮,呃,「公子?」掌櫃眼裡打著問號。  

  來者發出溫潤而潛藏笑意的聲音:「這麼漂亮的玉珮姑娘還是收好,彩金就由本公子替這位姑娘出了。」說著便從袖裡掏出一張銀票放到掌櫃懷裡。  

  掌櫃的一看,眼裡金光一閃,「謝過這位公子。」眼尖一瞄看到後面的人,忙笑著打招呼,「孫公子好,今天真是好綵頭啊。呵呵!」  

  韓偵笑瞇瞇地把玩著握在手裡的玉珮,「姑娘可真捨得這麼好的東西?給孫何他怕是沒眼光欣賞,還不如送給在下。」  

  風輕笑而不答,篆香卻早一步上前從韓偵手裡搶回玉珮,「哼哼,我們可是好不容易偷跑出來的,怎麼能讓你拿了姑娘的玉珮?」  

  「好厲害的丫頭!」韓偵可惜地看著那枚玉珮,「風輕姑娘,你們是偷偷跑出來的?」  

  「嗯。」風輕看看沒什麼精神的孫何,「孫公子,初一那天失約實在對不住。不過三姐有讓我修書一封給你。」

  「信?」孫何一下眼亮起來。  

  「嗯。三姐說她明白公子的心意,還說讓公子不必牽掛,一切以考試為重。」  

  孫何急急地接過信,剛想拆閱卻在看到風輕及韓偵時臉一下紅了,「我、我……」  

  韓偵突然用力一拍差點讓孫何的話給哽在嗓子裡,笑道:「回屋裡去吧。」  

  孫何靦腆一笑,對風輕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堅定地道:「替我跟月白姑娘說我一定會考中狀元的,絕不辜負她。」說完傻傻一笑上了樓。  

  風輕眨眨眼,「其實,孫公子還是挺可愛的嘛。」  

  「是嗎?」韓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風輕問。  

  「當然啦。」風輕點頭,「要不三姐能為了他茶飯不思?」  

  「哦,這樣啊。」韓偵微微側過腦袋像是在想事情,「本公子什麼時候也能讓哪家姑娘茶飯不思就好了。」

  「你美。」風輕啐他,然後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韓偵也笑,「初一時在『靜蘭寺』沒看到你們就知道準是出不來了,但我想你總會來送個信什麼的,果然猜中了。」

  「不想看三姐如此不安難過,而且也免得孫公子擔心不是?噢,孫公子近來如何?」她回去還要跟三姐說呢。

  「除了偶爾發呆,其餘都挺好。」韓偵想想又補充一句,「考上狀元不成問題。」  

  「你這麼替他保證?」風輕故意問。  

  「月白姑娘確實也是動力之一,然十年苦讀,這試自然是為了自己去考的,這一點相信他自會有分寸。」

  嗯,確實呢。  

  「對了,你們是如何出門的?」  

  說得這風輕忍不住笑了,「美人計,篆香使的。」說著就把近況和如何得以出來的過程一一道來。

  聽完這些,韓偵道:「丫環如此姑娘則可想而知了。難怪適才在下看到一位姑娘手持紫金玉珮立於大堂,秀髮飛揚,衣袂飄飄,綽約自信的風姿不知迷惑住多少人。」  

  哪有這麼誇張!但風輕還是被韓偵的話引得眉眼彎彎起來,露齒一笑,「那麼……也迷惑住公子了嗎?」

  眼一亮,韓偵淡淡地搖頭,然而眼中卻傾瀉了過多的笑意,喜悅的眼眸散發無限光彩。細看她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他傾身向前立於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發,「我從不迷惑,只是……」潤雅有聲而又無聲,「輾轉反側難安。」

  微微側過身子,對上他的眼,風輕止不住地臉大紅起來,染遍額角與眉梢,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垂下眼、一跺腳、一扭身,「篆香,我們走。」說著便小步越過韓偵朝外奔去。  

  什麼?篆香還弄不懂為什麼就看到自家姑娘好好地就跑開了,連忙也跟了出去。在跑之前還不忘快速地掃一眼旁邊的韓公子,竟也有淡淡的紅暈爬上他的臉。姑娘和公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篆香試著推門,門「吱」的一聲開了,而且沒人,高興地招手讓風輕進來,主僕二人一步兩步三步小心翼翼的,終於無驚無險地穿過後花園。相視笑起來,成功!  

  篆香笑嘻嘻地推開房門,還沒來得及把一臉笑容整個展開,就僵在半途中,聲音抖抖的如風中落葉。

  「老……爺、夫……人。」  

  風輕也霎時白了臉,屋裡除了爹娘,還有姨娘、月白、大哥大嫂、二哥。可奇異的,她竟沒覺得害怕,雖然手心裡冒著汗、雖然心跳得飛快、雖然她幾乎不敢正視爹爹的眼光,因為心裡有一種釋然的情緒在裡頭。她微微地欠身問安:「爹、娘,孩兒回來了。姨娘好。」  

  爹的聲音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般嚴厲:「從哪回來?」  

  「鯉躍居。」  

  「幹嗎去?」  

  「沒幹嗎。」  

  「沒幹嗎?可是月兒說是她讓你替她送信給孫何的?」  

  風輕看看月白慘白的臉,平靜地開口:「不是。這是我的主意,不關三姐的事。」  

第8章(2)  

  「你好大的膽!居然還敢撒謊!」蘇院士暴喝出聲,連同桌子也震得「嗡嗡」響,「父母教給你的禮教之理都忘了嗎?」  

  「爹,有話好好說……」大哥大嫂及二哥忙勸道。  

  「孩兒不敢忘。」風輕小聲地回答。  

  「沒忘最好。那你可知自己有錯?」蘇院士平靜地指出。  

  「孩兒知錯。」  

  「錯在哪裡?」蘇院士似乎不願放過女兒,一再問下去。  

  看著爹爹的威嚴模樣,風輕吸氣,壓下心底的不安,「女兒錯在沒有得到爹娘的同意就私下去了。」

  「還有呢?」  

  「就這一條。」她細細想來只有這個,其他的她並不認為是錯。  

  「月兒的事你怎麼說?」  

  「三姐與孫公子兩情相悅,女兒雖然讓他們私下見面,並為三姐傳信給孫公子,但卻事事正大光明,發於情止於禮,絕沒有敗壞蘇家的門風。」  

  蘇院士冷著臉看著女兒,沉默不語,大家也不知該不該出聲,都屏著氣息等待院士的最後定奪,也都為風輕捏了一把汗,尤其是月白,長長的指甲陷進肉裡也不自知。  

  突然,院士高喝:「來呀,把篆香那丫頭拖下去仗打十下。」  

  篆香一聽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老爺,你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風輕一驚,更快攔住要帶走篆香的小廝,聲音雖隱隱戰慄,卻異常清晰:「爹,這一切都是女兒的主意,與三姐無關也與篆香無關,你要責罰就罰女兒好了,不要為難篆香,她什麼都不知道,平日裡都只是聽女兒的吩咐行事。」

  蘇院士看著風輕的舉動也不惱,只是表情不變地看著她,高深莫測地看不出意欲如何。半晌後蘇院士站了起來,驚得蘇夫人以為老爺會對女兒做出什麼不智之舉來,忙叫住老爺:「老爺你……」  

  蘇院士站在風輕面前,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風輕困難地吞嚥,張開攔阻的手微微地抖著……

  蘇院士的眼閃了一閃,平靜地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這一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就至此不得再踏出房門半步。」  

  不僅風輕,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爹爹就這樣不追究了嗎?蘇夫人一看老爺走了,忙叫人退下,末了說一句「聽見你爹說的沒有」?也就快快地跟著老爺出去了。  

  月白嚇得不輕,什麼話也說不出,給姨娘扶著回房去了。大哥二哥沒說什麼,大嫂走之前對她眨眨眼。一下子,房裡又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而已。  

  風輕望著園內的黑暗深處,爹爹是什麼意思呢?她有一種錯覺,覺得爹爹並不像生氣的樣子。會是她以為的這樣嗎?

  接下來的日子,風輕果然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繡房裡學針織女紅,要不就是在琴房裡彈琴。但還是把孫何的消息傳予月白聽,月白又展了笑顏,她也跟著高興。嗯嗯,真的高興。  

  若是娘親沒有監督著她,就待在屋子裡練字。  

  整卷整卷地寫,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這一次韓偵來拜見蘇院士是先下了帖子的,所以蘇院士啜飲著上好的龍井等著他。問明來意,韓偵也簡單明瞭地直言。  

  「如果孫何果真能如公子所言考中狀元而又有這份心的話,老夫也自當把月兒許配給他,同時也會應充你與輕兒的事情。」蘇院士飲著茶,說著話的同時眼睛卻直直地看著韓偵的反應。  

  韓偵正色,「院士誤會晚生的意思了。」  

  「哦?」蘇院士狀似漫不經心,半垂下眼像是在品嚐茶水的甘美。  

  「孫何與月白姑娘之事若能順理成章晚生自當是歡喜的,但,晚生所要追求的並不任憑依其他人的成就來達成。」

  院士不做聲,韓偵接著道:「無論孫何能否高中,我對風輕姑娘的決心也不會因此受到任何阻撓。」

  「公子此言是在擔心孫何的能力嗎?」  

  「當然不。」韓偵道,「晚生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想予之幸福的人,所以這要靠晚生自己來努力爭取到。這與任何人都無關,與孫何無關,與孫何能否成為狀元無關,甚至也與風輕姑娘無關。」  

  「與老夫也無關嗎?」蘇院士冷冷地說。  

  「是的……無關。」韓偵氣定神閒地說。  

  蘇院士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軍制革新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無論如何自是要竭力為國家效力。」韓偵不變不驚地答,「即便刀光劍影、即便血腥殺戮,也要努力保全自己,因為,有要予之幸福的人。」  

  不驚不變的幸福啊!蘇院士站起來走到韓偵面前,韓偵也跟著站起來。再一次深深打量這個年輕人,蘇院士撫著鬍鬚,慢慢跺回內堂,簾卷、簾垂,留下一句話來——  

  「這樣的勇氣、執著……許你二十日之後帶著這兩樣東西來我蘇家吧。」  

  淳化三年三月十二,朝官陳靖提出為防止殿試之中有考官徇私,建議考生必須把姓名遮掩起來,這麼一來在批閱考卷時就不會有失偏頗了。太宗皇帝應允,即令禮部制定了「糊名考校」的辦法。  

  淳化三年三月十八、十九、二十,科舉選拔殿試開科,太宗皇帝親擬《莊子·寓言》之「卮言日出」為第一天開考賦題並親臨講武殿閱卷。  

  「『卮言日出』很難嗎?」月白問。  

  「相當冷僻,許是讓大哥來應怕也是不知如何下筆,所以很多考生不知如何破題而難以下筆。」蘇硯自知妹妹心急,一一作答。  

  開科第一日,一個時辰剛過,其他考生尚在苦思之時考生李庶幾已率先交卷,其他人見之也紛紛倣傚,以至二日、三日開考考生也都匆匆開篇成章交卷。  

  風輕與月白互看,月白急著問:「那孫何公子有沒有……」  

  「他倒是沒有,大概三個時辰才出場。」蘇硯早知家中兩個妹子定是坐立不安,一早得到最新的開科消息就馬上回來跟她們說了。  

  「二哥,你說會不會……」月白眼神一暗,就怕孫何沒有把握。  

  風輕拍拍她的手,溫和地笑,「不會的,孫公子一定會高中的,相信我。」  

  「但……願如此吧。」月白喃喃道,她的心從殿試開科第一天就一直在緊張地跳動著,害怕的感覺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  

  「怎麼感覺像是小妹在中意孫公子一樣?月白,你要有信心。」蘇硯忍不住說道,風輕作為推波助瀾的人總是自信十足,相反她這個當事人卻總擔憂不已。  

  「二哥……」風輕與月白一齊喊道,一個是不依,一個是猶豫。  

  「呵——」蘇硯溫和地笑,想到什麼,「爹說兩位妹妹從今日開始不用禁足了,想去哪裡就讓二哥帶你們出去看看熱鬧吧。」  

  「嗯,我想去街上走走。」月白紅著臉先說。這個時候大多考生都在等放榜,相信在街上可以碰到他。

  「小妹呢?」  

  「我不去了,就在院裡待著。」風輕淡淡地笑。  

  看著三姐與二哥一同出去,她也慢慢地走在書院裡。  

  三月底的風夾著暖暖的陽光,滿院的野生水仙展開深綠的葉條……光禿的箭靶,那寒光一射,那破空「咚」的一聲……是如此清晰呵……呵,這便是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心情呢……這樣的心情……  

  「姑娘講的可是指愛情?」  

  ……  

  呵呵,它不若二哥若有若無的傾慕,不若三姐揪心的對望,可是呀可是,輾轉反側難安——風輕知道這樣就好——這樣剛剛好——真好——剛剛好——  

  站在白玉階的第一層上,她從來沒有認真走過這白玉階呢。足足有一百零八階,通過這一百零八階便可通往聖學之堂,風輕回頭去看那海藍額匾,折射而來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半垂眸子轉而面對熱鬧非常的玄武大道。  

  真是特別熱鬧呢。一群人圍在一起,大聲地賀喜、笑鬧、叫囂,其中一個是最為得意、飛揚的,他看到她淡笑的模樣,他是如此傲慢地、睥睨地打量她,他高高地騎在馬上,驅馬過來俯身傲然道:「我說過——我會讓你後悔的!」

  半睜眸子,是不變的笑,「哦?」她掃一眼他旁邊的下人,拿著黃燦燦的匾子,還有一擔又一擔的賀品。

  他看她一一看過後又得意地道:「甕中之物定是要做準備迎之。」  

  風輕淡淡地笑、淡淡地搖頭、淡淡地開口、淡淡地走開:「我只知道,狀元彩我是贏定了。」  

  「是嗎?你就這麼相信孫何?」  

  相信孫何?風輕側過臉看著來人,相信孫何嗎?不,這與孫何無關,她相信的自始至終只有一人。她相信的是韓偵。看一眼青藍的天,淡淡地笑,她相信的只有韓偵一個人。  

  冷冷不屑的笑聲在背後響起:「蘇風輕,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才不呢!  

  晚膳時,大哥哼道:「李庶幾沒等傳臚、張榜就大肆張羅為及第做準備,這事都傳到朝官那兒去了,更令朝官們反感。」  

  「大哥,我聽說前次李庶幾等人在『惠餅樓』賽詩一事也傳到考官們耳朵去了,是真的嗎?」二哥好奇地問。

  大哥點點頭,「聽說禮部已把這事上奏皇上,皇上聽了大怒。」  

  二哥搖搖頭,唉,皇上大怒呀……  

  「不確定之事不可亂說。」爹爹開口,然後放下筷子,想了想狀似隨意地開口,「趙丞相已草擬了革制軍制之事呈報皇上,想來近日軍中軍制必有大變動,雖然這與我等無關,但地處京都,必會看到將帥調動的大場景了。」末了還加上一句,「這是昨日從韓副都檢點口中得知的。」  

  風輕愣了一下,二哥已問道:「爹,你去拜訪韓副都檢點?」  

  「沒有,韓副都檢點剛下朝回來在路上遇上了。」似乎爹爹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也不看風輕繼續用膳。

  二哥對她眨眼,風輕心一跳,轉眼一瞥看到大嫂也對她曖昧地笑,呼,風輕幾乎把臉埋進飯裡,心思混亂。爹爹這話莫不是……  

  而後慢慢得知此次趙丞相提交的軍制改革當中有關禁軍方面的是:禁軍不再設置最高統帥,罷去殿前都檢點、副都檢點及侍衛馬步軍正副都指揮使的職位,而且把禁軍兩司分為三衙,即殿前司與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鼎足而立。

  但,韓家的調動最終會是如何呢?  

  韓偵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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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38:12

第9章  

  三月二十五,講武殿外開榜傳臚,皇上親點。太宗皇帝淳化三年河南解元、會試省元的孫何以「文理可觀」高中殿試頭名狀元,率新錄取的進士,包括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四十七人及其他諸科錄取的兩百八十八人一起到講武殿謝恩。  

  眾人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恩浩蕩,普天同慶。」  

  殿試中搶先交卷者紛紛落榜,李庶幾被黜落,並且被罰兩科之內不許參加殿試。  

  而孫何也以其在鄉試、會試、殿試中分別以頭名解元、省元、狀元及第成了大宋開國以連中「三元」的第一人。太宗皇帝大喜,視之為國之棟樑,賜府邸良田、黃金布匹,稍作休息便沐浴更衣受封拜官入主翰林。而之前的以交卷速度作為決定名次的辦法也因孫何的頭名狀元而令天下的學子們重新認清了學習的重點,從此不再盲目憑快,一改過去幾十年的不良風氣。  

  「譽海書院」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因為新榜進士「譽海書院」佔了三分有一,成了更多學子嚮往的聖殿,年年如是,熱鬧不斷。  

  而後院,也一如既往不受前院的影響,清靜如夕。  

  碧綠衣衫,兩個月牙髻的篆香樂呵呵地跑來,亭子裡一襲粉黃長裙的風輕任著夏風懶洋洋地吹,不緊不慢地翻著手裡的書冊。  

  「四姑娘,這是韓公子差人送來的。他現在正和老爺夫人在堂裡說著話呢。」  

  紫緞黃絹的錦盒,風輕折上冊子「哦」了一聲,忽略心裡「怦怦」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撫著柔滑的質感,卻並不急於打開。  

  「姑娘,你猜是什麼?」  

  「你替我打開吧。」風輕把錦盒放於石桌,起身看著繁花似錦的花園,在篆香還沒有道出是何物時,她先道,「篆香,你說那日我與你私下出去,會是爹爹故意放我們出去的嗎?」  

  「哪次?」篆香不明,但一下又恍然大悟,「姑娘說的是給孫公子送信的那次?」看自家姑娘點頭,她仍不住叫了起來,「怎麼可能?姑娘沒看到奴婢差點挨仗責呀?再說老爺根本不可能會這麼做嘛。」真是的,姑娘在想什麼啊?

  「是嗎?」風輕漫不經心地笑笑,「不過是想到那日我們出去似乎簡單容易了許多。」  

  「哪裡容易了?那可是費了篆香好大勁才抱住那個傻大個的好不好?」想來那日自己還蠻勇敢的嘛。

  「唔。」風輕含糊地應道。好了,不去想這些了,其實不管是不是爹爹故意的其實並不重要。也許正如篆香所言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是自己多心了。  

  「嘿,四姑娘,是你的那支桃花簪。」篆香道,看看姑娘沒什麼反應,正想再道卻看到姑娘抿著嘴望著花叢,隱隱的笑意讓整張在陽光下的臉都生動起來,不由欣喜地高叫,「姑娘,原來你早就知曉了?!」正想再說什麼時,眼忽然轉一轉,「啊。」她叫了起來。  

  「韓公子——」篆香笑著朝風輕說,「姑娘,奴婢先退下了。」雖然錦盒裡還有另外一樣東西,但待會姑娘自是會知道的,她才不用操這個心呢。  

  蘇夫人把目光從消失在簾後的韓偵身上收回來,不解地看身邊的老爺,而後者由原先頗為嚴肅的模樣轉而成為捋著鬍子露出滿意笑容的樣子。  

  「老爺,您先前不是不讓輕兒與他見面嗎?怎麼這會就答應了韓公子的請求呢?韓府老爺不是只剩官位而無職位了嗎?我本來以為你是決不會應允這門親事的呢!」  

  蘇院士難得地「呵呵」笑起來,「以輕兒的勇氣也該是韓偵才能配得上啊。」  

  他不否認原本就是衝著韓家的地位才讓輕兒與韓偵多來往的,也不否認因為知道軍制改革所以擔心韓家失勢而不再讓輕兒與韓偵來往,但他更不想否認那日聽到輕兒與她母親激烈地說著「女兒本身……女兒本身的情感、本身的想法、本身的所有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嗎」的時候,還有輕兒說著自己沒錯的時候,心裡突感女兒的變化。雖然明知這樣是忤逆的,但卻被這樣的勇氣打動了。勇氣,是的,就是勇氣。這是因為認識了韓偵的關係吧。  

  還有韓偵那句「晚生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想予之幸福的人,所以這要靠晚生自己來努力爭取到。這與任何人都無關,與孫何無關,與孫何能否成為狀元無關,甚至也與風輕姑娘無關。」  

  「即便刀光劍影、即便血腥殺戮,也要努力保全自己,因為,有要予之幸福的人。」  

  好一個有予之幸福的人呢!這樣的人,是會給予輕兒幸福的!  

  兩個同樣勇敢的年輕人,蘇院士滿意地笑了,這是他心底的一個秘密——一個要成全他們幸福的秘密。

  風輕轉身,淺淺地笑看一眼韓偵,從桌上拿起那已經敞開了的紫緞黃絹匣子,拿起那支桃花簪細細打量,當初的裂縫處只用一條紅色的細繩打了一個結,結的另一端綁著一支通體翠綠的桃花玉,簪頭有一支怒放的桃花,而釵身上也刻有大小各色姿態的桃花,或含苞或初露芬芳。  

  「娘親說木質簪子裂了縫修補起來無論金絲銀絹纏包都不妥當,說既是桃花,這情這結但有一次足矣,所以用紅繩系之;又說這玉最為明淨通潤,極適初嫁之女兒心態,所以特定之送予風輕姑娘。」  

  「初嫁?」風輕步出亭外,笑意盈盈,風輕輕擺動著裙擺,一如心田晃蕩著心跳。  

  韓偵靠在曲廊柱上,與往常著直掇長衫的模樣不一樣,銀黃繡獸衫子、大襟交領、銀白的束袖束腰,還有翠玉髮冠,寬大的袖口因他的姿勢微微漲鼓著風,浮華之下透著武將顯而易見的張力與氣勢來。  

  風輕打量著他,雖然他看起來不太一樣,但他那樣的笑,似笑非笑的,隱隱地夾雜在表情裡,那是她所認識的韓偵。

  韓偵端笑著問:「姑娘可聽說過鄂州?春時桃花開來紅遍山野。」  

  「那一定很美,想來,」風輕思及片刻說道,「也會是個適宜生活的地方。」  

  韓偵的眼在亮,「是的,確實是個適合生活而又美麗的地方。在下仍還記得姑娘說過只要幸福,在哪裡都一樣。」

  「是的,我說過。」風輕也在笑,而且臉開始慢慢地染紅了。  

  「那麼在下要說那裡也會是個讓人幸福的地方,我——保證。」  

  風輕彎著眼,只看他而不答,眼裡的光芒和這初夏的日光一樣燦爛。  

  韓偵靠近她,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與清澈,「我將升任侍衛親軍步軍司都總管,前往鄂州駐軍,不知風輕姑娘可願一同前往——以妻子的身份?」  

  風輕眼珠子流轉,洩露出喜悅與笑意,臉撇向一邊,「如果可以釣魚的話。」  

  輕執其手,「風輕。」韓偵第一次這樣喚她的名。  

  「嗯?」  

  「你我之間有這玉般青潤透明的誓約,也有這桃花為盟,你可——」他的聲音急轉而下,由原來的笑意變成了輕聲言語的誠意,「記下了?」  

  風輕望進同樣望著她的瞳眸裡,彼此都閃爍著星芒一樣的期待,「願此後『出入環郎臂,蹀坐郎膝邊』。」

  韓偵的眼熱切起來,跟著整個手臂也熱切起來,攬過風輕倚在肩上,兩人都微微地戰慄著,那是一種想要用力貼近彼此的隱忍。只有心情逾越了這一切,隨著心跳張揚著它的興奮,和著初夏的日光,暖暖地圈著他們,任風拂過下擺,悠悠地晃動。  

  清脆的跳躍聲,青花石板上,似笑非笑的眼,紅的臉,低沉的聲音——  

  「嗯?桃花為盟?」  

  風過,無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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