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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1 22:33:16

前言:

這個大叔級的男人想做什麼?!
別以為對她笑個不停,她就會傻傻跟他走,
大人全都是笑裡藏刀,為了錢,啥事都幹得出來!
可他卻說:「我家雖然家徒四壁,但是很溫暖。你跟我回家吧!」
騙子!她就是因為家裡太窮,養不起她,才會被掃出門,
窮人家連吃頓飽都有問題了,哪來的溫暖啊。
不過,看著他那溫和無害又充滿暖意的笑容,
她的心,彷彿真感到一絲絲的溫度,漸漸滲入。
反正自己無處可去,就勉強窩去他那空空如也的家好了。
她發現,他家雖不至於家徒四壁,但也跟貧民窟沒兩樣了,
他是個官,卻是個窮到連內褲都快拿去當的官。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停的「東撿西撿」,
撿了一堆跟她一樣孤苦無依的小蘿蔔頭回來,
然後自己拚得跟牛一樣,就為了換來他們幾餐的溫飽。
就算他笑著說,為了他們這些「家人」,不當官也無所謂,
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笑容背後,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她好想問問他,一直這樣笑著,不累嗎?
如果他願意,她可以出借她的小小肩膀,讓他靠一下的……


楔子  

  「走開……」

  十三歲的稻禾,即使在下雪天裡衣不蔽體、飢餓虛弱,可她仍努力張大眼睛,瞪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

  這個笑容好看、溫暖、一點也沒有惡意的男子。

  男人沒有走開,而是將擋雪的傘靠得更近,蹲著的身子向前傾,像是要抱她。

  「你走開!」稻禾又叫。

  「沒事的,不要害怕。」她的無禮,並沒有激怒男子,他反而柔聲地安慰她。

  稻禾的心一緊,因為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會對她這麼好的人,一定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

  「我沒有錢!」她脫口而出。

  男子一愣。

  「我不能幫你做任何事!」

  「……」

  「洗衣掃地、賣身體,一樣也不行!」就像她後娘說的,她是沒用的廢物,所以才會被趕到這裡等死。

  「我沒有要你做這些。」男子笑了笑,那笑並不是嘲諷。

  「你們大人就只想著錢。」她吼,不相信他露出的笑容是代表著善意。「沒錢的事,你們才不會做!」

  瞧這個男子,穿著筆挺端莊的朝服,面容生得貴氣英俊,一定是個做大官的,她知道,她不可以接近這種人。

  男子被她這樣一頂,偏頭想了想。

  「的確。你幾歲呢?」問著,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罩在稻禾身上。

  他這無意的舉動,卻又讓稻禾一駭。她想掙開他的衣服,可男子的手勁很大,根本不像他溫和的面容那樣無害。

  「別這樣,你會冷的。」男子又笑。「說啊,幾歲呢?」

  「十、十三。」看著那笑容,好像不回答的話,會很對不起他似的。

  「倒過來,我三十。」男子笑說:「沒錯,在你眼裡,我是個大叔。」

  稻禾皺眉。

  「可我是個不喜歡錢的大叔。」男子說:「恰好碰上你這個也沒法子換錢的小姑娘,你不覺得剛剛好嗎?」

  「騙人。」

  「我沒騙你,有錢並不代表能做任何事。」

  稻禾心一抽,怯怯地看向那男子的臉。

  那是白淨、五官出眾的臉。她尤其注意他那雙細挺秀氣的眉下的雙眼,那雙眼是真誠的,沒有在說謊。不像她以前遇過的那些大人,即使嘴在笑,可眼裡卻是陰森森的。

  光看這男人的眼,就會覺得渾身溫暖。

  她能……相信他嗎?

  男子趁她猶疑之際,嘿咻一聲,把她抱了起來,擁在懷裡,往街上走去。

  稻禾當然哇哇大叫。

  「不要怕,我帶你回我家,我家雖是家徒四壁,至少很溫暖。」

  「我不要!我不要!」

  「嘿!我們現在要走上大街,大家都在看喔!」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有,我希望你好好活下來,快樂地活下來。」

  稻禾一怔,突然,有點想哭。

  她不掙扎了,別開臉,沙啞地說:「我沒有錢。」她脆弱的心,只能用這句話防衛,她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她想要依靠的軟弱,那只會讓她招來更多欺負。

  「我知道你沒錢啊。」男子很坦然地說。

  「我沒錢可以還你。」還他的恩情。

  男子想了想。「那等你健康了,不再需要我了,就出去工作吧!到時候看你想還我多少,就還多少。」

  稻禾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男子對她笑。「如果這麼做,可以讓你接受我,我當然很樂意。」

  稻禾發著抖。

  男子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怎麼?很冷嗎?我走快些,你忍著點。」他加快腳步回家。

  稻禾將頭埋進男子健壯的胸膛裡,悄悄地掉著眼淚。

  她真的會……遇到好人嗎?

  她想要相信,她會。想要相信這個大叔,是個好人,她喜歡他的笑。

  平復情緒後,她小聲地說:「我、我叫稻禾。」

  男子聽到了,笑著說:「是稻米禾谷的『稻禾』嗎?」

  稻禾點頭。

  男子興奮地叫著。「哇,一聽就覺得是很幸福的名字,因為一年四季總能吃得飽飽的。」

  稻禾臉紅,可她不想讓他看到。

  「我叫杭悅離。」男子說:「愉悅的悅,離開的離。」

  稻禾不解,一個這麼愛笑、彷彿能把快樂幸福帶給他人的人,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快樂,離開了?

  稻禾不及深思,杭悅離抱她的力道又緊了幾分。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請你多多指教,稻禾。」

  稻禾嚥了口口水。

  家人……親密的家人……是她嚮往了好久的夢想。

  她能再次從家人身上得到幸福嗎?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要相信這個總是滿臉帶笑的男人。她的心因為他的笑,不知不覺地漲滿了溫暖,為她驅走了寒冷。

  她知道,從此,那裡,一直都會有他的位置。

  她的小手揣緊了杭悅離,算是回應。但似乎覺得這樣不夠,便又小小聲地說:「多多……指教。」

第1章(1)  

  「杭大人,您應當明白,你們這群武侯,已經失勢了吧?」一名癡肥模樣的磨勘院官員,斜著嘴笑說。

  相較之下,坐在他對面、正接受質詢的杭悅離,面貌出眾許多,五官挺正、眉眼溫和——即使他即將被罷官、下放。

  「我當然明白。」杭悅離笑說。

  那士侯派的官員翻了翻桌上的奏本,捻捻他得意的八字鬍,說:「濤瀾侯叛國了,清穆侯不知蹤影,隆仁侯嘛……虧心事多得很。如今你又鬧出這樣的事,不太好吧?」

  「但這事我沒做錯。」杭悅離雖笑,但語氣卻是硬的。「漕河旁的舊坊區是貧民唯一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官都沒權去動它,更何況是那伙奸商,我不過是阻止他們罷了。」

  官員呵笑兩聲。「難道你不知道,那商人是副宰相的女婿?」

  杭悅離很平靜。「知道,所以我更要做。」

  官員板起臉,本以為搬出副宰相的名號可以讓他害怕,沒想到杭悅離一點也不在乎。他抄起筆墨,飛快地在奏本上批寫。

  「大人很生氣,貶謫的本子已經下來了。」官員說:「這次不是貶個七品小官就算了,杭大人。」

  杭悅離笑著聽。

  官員更大聲了。「是窮州!你可能走到一半,就被那路途給折騰死了!即使到了,也只是個小小的司戶參軍。看你搞個屁!」

  杭悅離起身,朝官員作個揖。「多謝,貶謫的命令何時執行?」

  官員傻眼,窮州是多麼貧困的州域,而且又被貶為一個小小的管理戶籍、賦稅的參軍,若是別的京官接到這樣的命令,可能絕望到寧可一死。可杭悅離卻仍只是淡淡的一聲「多謝」?

  「清明月。」官員咬牙答道,不想再多說。

  臨走前,杭悅離看了看官員惱怒的模樣,說:「你們士侯派不必操心。」

  官員看他。

  「我樂豐侯,不會跟你們斗的。」杭悅離聳聳肩。「我不在乎這些。」

  官員嗤一聲。「那你在乎什麼?」

  杭悅離笑了笑,不答話,走出了門。

  他問他在乎什麼,他當然不會說。那是他所剩的人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被需要的來源,他絕不會讓這些珍寶受人覬覦。

  那就是……他的家人。

  出了官署,他回家的腳步加快。

  「大家!我回來了!」一跨入家門,杭悅離就歡快地大叫。

  接著,屋子各處便響起了砰砰砰的腳步聲,夾雜著孩子們高興的笑聲。再眨個眼,就見一、二、三、四……總共八個小蘿蔔頭,一起往杭悅離奔去。

  「悅離回來了!悅離回來了!」大家叫。

  即使杭悅離雙手提著大包小包、像菜籃模樣的東西,舉步維艱,但他仍任由這些孩子擁著他、抱著他,而他也蹲下身來,用好不容易空出的手摸摸他們的頭。

  「今天剛發餉,所以我買了好多東西回來給大家吃。」他對孩子們說。

  孩子們大聲歡呼。

  「啊啊!你又花錢了!」此時,孩子們的後頭出現一個嬌軟、卻聽來有些倔脾氣的女聲。

  杭悅離抬頭,笑看那十五、六歲模樣的嬌嫩女孩。「家裡的東西都沒了,當然得買些東西回來給你們吃啊,稻禾。」

  「你看看你!」稻禾快步走向杭悅離,趕緊替他分擔些東西。「你身上穿的可是官員的朝服,怎麼就這樣上耕市買菜呢?你不覺得這樣子很奇怪嗎……大寶、二寶,快點幫忙拿一些。」

  「喔。」名叫大寶、二寶的兩個大男孩,趕緊幫忙提了些東西進屋子。

  杭悅離笑呵呵的。「是啊,很多婆婆媽媽在看,我的模樣一定很怪。」

  「沒錯,怪極了!哪有男人、而且還是個官,自己跑耕市買菜的?」稻禾一邊念著他,一邊替他拍整被弄皺的朝服。瞧,袖子上還有一片菜葉子。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笑說。

  稻禾覷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來替他拍整衣裳,好藏住自己通紅的頰。

  她很清楚,那些婆婆媽媽們之所以一直看著杭悅離,除了他那副官服配菜籃的怪模樣,當然,也一定是被他那出色的外表給吸引了。

  尤其是他笑起來,那與世無爭、溫柔體貼的樣子……想要不被他打動?怎麼可能。

  拉整著朝服,稻禾發現杭悅離的背後有個鬼祟瑟縮的小影子,她睜眼,心裡大喊不妙。

  她看著杭悅離。「你……不會又撿了個孩子回來吧?」

  「啊?」杭悅離搔搔頭。「你……說什麼?」先裝傻再說。

  稻禾嘟著嘴,一個箭步上前,把那躲在後頭的影子給拉了出來。

  那影子,是個五歲左右的男孩,瘦得皮包骨,衣服破爛,臉上黑呼呼的,只有兩顆畏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打量著稻禾。

  稻禾看他那模樣,心裡一抽。她咬咬牙,忍住以前的那些回憶。

  她看向杭悅離。「下次撿孩子的時候,先看看自己的荷包,好嗎?」

  他老是帶孩子回來,這三年來,他不但撿回了她這個藥罐子,之後又陸陸續續自各地撿回大寶、二寶……等八個孩子,花了一大筆錢在養他們這些沒有生產能力的傢伙,自己卻不吃不喝,像個老牛拚命賺錢。這人到底是怎樣?她都為他感到心疼了。

  「但我沒辦法放下他不管,稻禾。」杭悅離解釋。

  稻禾又看了看那怯怯可憐的孩子,她低聲說:「我知道。」就像三年前,他無法丟下她一個人在那兒受寒一樣。

  杭悅離,就是這樣的人。她知道。

  「等我。」稻禾小跑步,往屋子後院的井奔去。

  「不要跑步,稻禾!」看她跑步,杭悅離難得緊張。「你要幹嘛?要提水嗎?我幫你提,你不要靠近井邊啊!稻禾!」說著,他趕緊把肩上挑的東西放下,跨步想追上稻禾。

  稻禾大聲地說:「沒事!大寶已經幫我提了水在外面,我不會靠近井邊,你少操心。」

  杭悅離鬆口氣。

  當稻禾拿了條帕子與一盆水回來時,她仍是用小跑步的。

  果然,她走到一半,就軟了腿,跪在地上。

  「稻禾!」杭悅離驚慌失措地叫,趕緊上前抱她。

  他動作快,稻禾的膝還沒碰到地,就被他給擁進懷裡,不過水盆卻掉在地上,水灑了滿地。

  「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跑步的嗎?以後也不可以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你那貧血的毛病很危險,有什麼粗重的活兒,都叫我來做。我不在,就叫大寶、二寶,不要自己來,懂嗎?」

  杭悅離說起教來,簡直就跟只老母雞一樣。只見他此刻終於沒了笑,表情異常的嚴肅,卻更透出他俊美五官上的英氣。

  「我知道,我不過是扭條濕帕子而已,又不是什麼粗重的活。」她抬起頭,想笑,讓杭悅離知道自己沒事。「我最近好很多了……」

  沒想到一抬頭,杭悅離的鼻尖竟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他急喘的鼻息,她的周邊充斥著那屬於男人的陽剛氣味。

  稻禾馬上臉紅,趕緊轉開話題。「啊!水盆都翻了,我得再去舀盆新的。」說著就要起身。

  「別動!稻禾。」杭悅離強硬地制住她。「我去舀就好,你先留在原地,不要亂動……千萬不要動喔!」他不放心,一再交代。

  「是的,老母雞。」稻禾打趣地說。

  杭悅離這才露出笑容,拿起盆子去井邊打水,順道喚大寶、二寶出來,把剩餘的東西搬進去。

  她這貧血的毛病,即使給大夫看過也不見好轉,這病根大概是源自於小時候的飲食貧乏,根本沒有藥可醫。

  杭悅離知道,但依然三不五時就買一堆滋補的吃食,半哄半誘的要她吞下去,不然就是耳提面命地叮嚀東叮嚀西。要不是他的聲音和軟好聽,她和大寶他們一定會被念到瘋掉。

  可是……能被他這樣放在心上呵護的感覺,真好。

  雖然……他似乎對每個人都一樣好。

  稻禾抖了抖帕子,轉向那滿臉污垢的五歲孩子。

  她看到那孩子依然睜著大眼睛打量她,好像是害怕這陌生的環境與人。

  稻禾伸手拉他過來,要為他擦臉。那孩子卻撥開她的手,又後退幾步。

  「你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她先放柔聲音哄勸。

  孩子不聽。

  「過來。」稻禾只好板起臉,硬著聲,裝凶,想嚇唬他。

  不過這招似乎把孩子驅得更遠。

  稻禾歎口氣。

  她明白自己的個性,因為小時被後母家人欺負,為了保護自己,無形中臉上就會出現一層冷漠,讓人難以靠近。但她並不想用這層冷漠,來對待這些身世和她一樣坎坷的小孩。

  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這些孩子比別人更需要溫暖與耐心,就像當初杭悅離對她一樣。她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像一顆太陽,溫暖他人。

  所以,稻禾對那孩子笑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那個把你帶回來的大叔,是個脾氣好到會惹來一堆人佔他便宜的老好人。即使他自己吃不飽,還是買了一堆好吃的東西讓我們享受,還堅持把你帶回來,跟我們一塊兒吃好吃的東西……」邊說,稻禾邊靠近那孩子。「你覺得,像他那樣的好人,會像那些遺棄你的家人一樣,欺負你嗎?」

  孩子一愣,直盯著她看。

  「當然不會。」稻禾說:「所以你一定要留下來啊,跟我們大家在一起。」

  孩子小小的拳頭握了起來。

  稻禾牽起那小拳頭,輕輕地將他拉到身邊,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臉。

  那孩子沒有反抗,任稻禾替他清理。

  「哇,沒想到你長得挺帥的。」清理乾淨,稻禾笑說:「或許長大後,你會和那個大叔一樣英俊喔!」

  「真……真的嗎?」那孩子終於開口了。

  稻禾呵呵地笑。「當然,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把自己弄乾淨一點。」

  孩子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搖搖頭。「沒有。」

  稻禾一怔,完全無法想像這孩子以前的生活,連名字都沒有取,或許在他家人看來,他連小貓小狗都不如。

  稻禾趕緊正了正心神,說:「那就叫九寶吧!」

  「九寶?」

  「你是我們的第九個寶貝!」

  「嗯……」

  雖然這孩子沒什麼表情,可稻禾知道,他喜歡這個名字。

  「那你就叫九寶嘍!」她牽著他的小手,搖了搖,笑說:「一會兒就去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早早就端回水盆的杭悅離,一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稻禾與那孩子的互動。

  他深深地看著稻禾鼓勵、哄勸那孩子的笑容。即使她自己也曾遭遇到那樣的不幸,她仍願意為他人揚起那樣的笑容。

  像太陽一樣暖和的笑容。那笑容教他看不厭。

  孩子最先發現他站在那裡看他們。

  稻禾微驚,回頭就看到杭悅離,不知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啊啊,你來了,怎麼都不出個聲?」

  杭悅離笑了笑,不說話,卻對那孩子說:「九寶真的長得很帥,說不定長大後還會比大叔英俊喔!你要當個好人,可是不要當一直被人佔便宜的好人,就像大叔一樣。」

  稻禾臉紅,原來他聽到那些話了。她羞得想躲,趕緊站起來。

  可她蹲久了,猛地站起來,又是一暈。

  杭悅離眼尖,這次直接把稻禾橫抱在懷裡,帶著進屋。

  「哇啊啊!你幹嘛啊?」一陣天旋地轉,稻禾又回到了杭悅離的懷裡。

  「你直接待在我懷裡,我比較放心。」杭悅離笑說。

  「我又不是小嬰兒!」

  「你是,你是我最不放心的小嬰兒。」

  稻禾臉更紅。「這什麼話啦?」好肉麻喔!

  杭悅離喚那孩子。「九寶,我們進屋。」他笑著看稻禾。「大叔給你們煮甜滋滋的糯米糖粥,有加很多桂圓喔!」

  聽到桂圓,稻禾又叫苦。「桂圓?!桂圓很貴耶!」

  「不貴不貴。」杭悅離說:「能讓你們吃得健康,都不貴。」

  稻禾聽了,低下頭,悄聲說:「好啦,隨便你。」

  其實,她好感動,感動這樣的體貼。

第1章(2) 作者:唐絹
-

  稻禾除了嚴重的貧血,肺也不好。所以杭悅離跟這屋子裡的孩子們約法三章,他不在家時要替他監督稻禾,不但不准讓她接近有水的地方,也不准她去碰灶上的廚火油煙。

  因此,這棟破陋窄小的屋子裡,為一家十一口準備吃食的責任,全都落在杭悅離的身上——沒錯,就是堂堂樂豐侯,官再怎麼貶也是個名義上的七品官員的杭悅離。

  他們的屋子雖小,待在睡覺的大通鋪房,望向門外的盡頭,就可以將那一端廚室裡的動靜給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這種四周都充滿著家人、孩童歡騰喧鬧的聲音,卻在無形中增加了溫暖的感覺。杭悅離喜歡這種氣氛,而稻禾雖然嘴巴嫌吵,可心裡也對這樣的家依戀很深。

  雖然……對一個侯爵來說,這屋子實在太像貧民窟了。誰教這傢伙都把他的官餉俸祿與侯爵食邑拿去養他們。

  稻禾被杭悅離抱進屋後,就被強制「拘留」在睡房裡,不准動半步,至於晚飯則由他準備,餐桌的擺設也交給大寶、二寶那些較大的孩子們。

  但稻禾不喜歡這樣,總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似的。於是她起身,悄悄地走出房,要進廚室,希望可以幫杭悅離一些忙。

  看他換上簡便的衣衫,挺拔的身影不斷在廚灶間忙來忙去,一會兒顧著正燉著的糖粥,一會兒又去翻動炒得香氣四溢的菜蔬,接下來又忙著劃開剛洗淨的鱸魚、切蒜切蔥的,簡直就是一個奴僕樣。

  見他正要將鱸魚丟進湯鍋煮,稻禾想要進去,替他打開鍋蓋。

  大寶忽然大叫:「悅離!你後面。」

  稻禾一驚,趕緊叫大寶噤聲。

  杭悅離轉頭,看到稻禾,佯怒道:「我不是叫你在房裡等嗎?」

  「我想幫忙,不行嗎?」稻禾噘嘴。「我不要當廢人。」

  「你才不是廢人。」杭悅離笑說:「我只是怕你發生危險。」

  「不然你來排筷子好了。」二寶說。

  「這還差不多。」稻禾只好出去排筷子。

  她一邊排筷子,一邊偷覷著繼續忙碌的杭悅離。

  「喂,你買了桂圓,又買了鱸魚啊?」她大聲地問。

  「是啊。」杭悅離邊忙邊應答。

  「你不要亂花錢好不好?」

  「你不知道嗎?」他別過頭,笑了一下。「鱸魚對女孩子家的身子很好,待會兒你要多吃點。」

  「你每餐都這麼說。」他每天早中晚餐,都說某樣吃食對女孩子家很好,要多吃之類的話來哄她。

  「這次不一樣,春天到了,要多多進補。」杭悅離說。

  瞧,這次又有不同的理由。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進補的理由。

  「喂,杭悅離。」稻禾問,聲音比之前小了一點。「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耳尖的杭悅離當然聽到了,正巧炒鍋上的菜都盛起了,他的忙碌告一個段落,便轉身看著稻禾,一邊用布巾擦手。

  「什麼值不值得?」杭悅離笑問。

  稻禾見他滿頭大汗,便從懷裡掏出一條帕子,折成方塊,上前想要替他擦拭。

  可她臉皮薄,忽覺這樣的姿勢頗為曖昧,頓了一下,她板起臉來,直直地伸出手,喏了一聲,示意杭悅離接去擦汗。

  「呵,謝謝。」杭悅離見她臉紅,笑得更溫柔。「很值得啊。我記得這話你也是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問。我們相處三年,就有一千多日了,你也問了一千多遍了。」

  被這一頂,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換做是我,一定會吃不消。辛苦的都是自己,可自己卻沒享到什麼福,倒讓我們這些不事生產的傢伙佔了便宜,你不覺得不甘心嗎?」

  杭悅離想了想,笑道:「不會啊。」

  稻禾啊了一聲。

  「看你們開心,看你們快樂,我就開心快樂了。尤其是你,稻禾。女孩子家,就要常笑,我希望可以看到你常笑。你不知道嗎?你笑起來很好看。」

  「喂……」每次,話題到了這邊,稻禾便接不下去了。

  因為很會看人臉色的她,明白杭悅離此刻露出的笑容是真誠的,他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其辭。

  他是真心地想要他們在他的羽翼下,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有時,她都不禁質疑,自己到底有哪點好,可以接受杭悅離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

  稻禾不願細想,再細想下去,她只會感到沮喪。因為她不但沒有好到可以承受這樣的照顧與溫柔,更沒有能力去回報和付出。

  她哼了一聲,指著那盤剛盛起的清炒菜蔬。「那盤給我!」

  「咦?」杭悅離一愣。

  「端個盤子總行吧?」稻禾說:「我沒那麼弱,昏倒之前,一定會先把盤子好好放在桌子上的。」

  杭悅離笑了一聲。「好吧!那就麻煩你了,快開飯了,端好菜就先坐著吧!」

  話雖這麼說,可稻禾還是看到他對大寶使了個眼色,要大寶好好看顧她,似是不希望她有任何閃失。

  之後,蒸蛋、回鍋肉片、水煮雞、鱸魚湯與糖粥都上了桌,這一餐又是一頓豐盛如過年的佳餚。

  上座後,杭悅離還是一樣,一定要稻禾坐在他身邊,他才好照顧她這食量小又愛挑食的人。不同的是,他的另一邊坐著九寶這個新成員。

  「為了慶祝九寶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大家要盡量吃。」杭悅離說。

  稻禾翻翻白眼,他又巧立了一個大吃大喝的新名目。

  開飯後,只見杭悅離先將小九寶照顧好,用蒸蛋拌了飯讓他慢慢吃,然後又起身,給其餘八個孩子都添了菜、添了肉、添了湯。

  本以為他忙完了,會坐下來吃自己的,不料他連稻禾也不放過,要好好的照顧一番。

  他舀了鱸魚湯,替她挑了鱸魚最肥美的部位。「來,稻禾,這鱸魚完全沒有腥味,這個部位入口即化,快吃……」說到一半,他頓了一下,仔細地看著碗裡的魚肉。他叫了一聲。「啊,有魚刺!等等,我挑出來。」細心地挑過一回,他才將碗遞給稻禾。

  稻禾畢竟是個成年人了,他這般對孩子似的照顧讓她不禁唉唉叫。「你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來,你快吃好不好?」從坐下開始,就看他一直為他人忙和著,自己都沒吃。說著,她的筷子便替杭悅離夾了菜。

  但杭悅離的筷子更快,馬上半空攔截,將她原本要夾給他的菜,轉送進她的盤子裡。再來又是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桂圓糖粥,送到她面前。

  「稻禾,你一定要把這碗糖粥吃完。」杭悅離說:「女孩子家吃了,身體才會好。」

  「好好好,我會吃。」稻禾說:「那你呢?」

  「我還不餓,餓了我自己會吃。」

  「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我從來沒看過你在餐桌上好好吃過一頓。」

  杭悅離很奇怪,她從來沒看過他在餐桌上安分地吃過一頓飯。真吃了東西,似乎也只是沾個味道,而不是為了填飽肚子。

  她很好奇,這個人平常到底是吃什麼維生,讓他有那麼好的精力做個稱職的「母親」,照顧他們這群孩子?

  杭悅離歎氣,為了讓稻禾放心,他當著她的面吃了一塊雞肉。

  「好了,我吃了,你別操心了,好不好?」他哄她。

  「哼……」稻禾板著臉喝糖粥。

  他竟然敷衍她,可惡!

  「很好,乖孩子。」杭悅離滿意地笑了。

  「我跟你說,杭悅離,你不要對我那麼好。」稻禾逞強地說。

  「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以後我健康了,就要離開這裡,出去工作,好還你這三年來養我的錢。」

  杭悅離臉微沉,但還是笑著說:「是啊。」

  「你現在對我太好,累積的錢太多,我到時候可能還不起喔!」

  杭悅離靜靜地看著她。

  他那樣看著她,讓她緊張。她嚥了口口水,又說:「我可能會還到傾家蕩產,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養不活自己,那就找我,讓我養。」杭悅離說。

  「耶?」怎麼問題又回到原點了?「我是認真的!」稻禾嘟嘴。

  「我也是認真的,稻禾。」杭悅離的臉好嚴肅,連小九寶都知道他是認真的。

  稻禾承受不起那深深的凝視,趕緊低頭,呼嚕嚕地喝起糖粥。

  「反正我一定要賺錢,還給你就是了!」她嘟嘟噥噥地說。

  杭悅離微笑地看著她將糖粥全喝下了,也就不再說什麼。見她的碗見底,他又替她舀了一碗粥。

  「我們也要出去賺錢。」忽然,大寶至八寶異口同聲地答。

  杭悅離微愕。「你們說什麼啊?」

  「悅離總有一天會老吧!」大寶說:「你老了,就換我們來養你啊!所以我們也要出去賺錢。」

  杭悅離笑了笑。「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二寶說:「因為我們很喜歡悅離,所以我們一定要賺錢養悅離。」

  接著,大寶就領著其餘六寶大聲喊:「喜歡你!悅離。」

  連不太說話的九寶也吞吐地說:「喜、喜歡你……」

  杭悅離哈哈大笑,摸著九寶的頭。「好,我收到你們的心意了,我很高興。不過說這些之前,你們不是應該要快快長大嗎?要快快長大,就要多吃啊!所以快點吃、快吃……」說著,他又給大家夾了滿滿一堆的菜。

  稻禾看著大家開心的臉,看著杭悅離笑得幸福的表情,突然,有些落寞……

  小孩真好,都可以很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如果……她也可以讓杭悅離這麼開心,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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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1 22:34:23

第2章(1)  

  「稻禾!稻禾!」大寶焦急的聲音忽然在院子裡響起。正幫九寶縫製新衣的稻禾放下手邊的活兒,不解地來到窗邊。「怎麼了?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她問。

  「外頭、外頭……」大寶跑得氣喘,說不上話。後頭的二寶趕緊幫忙說:「外頭有一群客人!」

  「客人?那外請他們進來啊。」

  「可是那些客人穿得很華貴,一看就知道應該不是我們家的客人。」

  「華貴?」

  「嗯,看起來是嬌貴的小姐,身上好香,穿的衣服都亮晶晶的。」

  稻禾也覺得奇怪。要說客人,大多是平時很照顧他們的鄰家大嬸。不知為何,雖然杭悅離貴為侯爵,但幾乎沒有一位達官貴人會上他們家拜訪,而他們也的確沒有財力去招呼這類貴客。或許正因為如此,杭悅離也不想招這種嬌客來府上作客。

  「她們已經候在門外了嗎?」稻禾問。

  大寶、二寶趕緊點頭。

  沒辦法了,杭悅離現在還在朝上,這裡就屬她最大,她得好好招待人家才行。

  就怕招待不周,會得罪對方、拖累杭悅離。

  她吩咐大寶去燒水,叫二寶去準備上次杭悅離特地為他們買來的梅花糖、鴛鴦葉,然後打理了一下自己,往門口迎去。

  其餘的孩子都在院子裡玩。孩子嘛,總會玩得髒兮兮、亂哄哄的,稻禾早習慣了,但她還是決定喚來三寶,要他把孩子們領出去玩,別擾了前來拜訪的貴客。

  三寶來了,不過她還沒交代,一陣陣嫌惡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老天,樂豐侯住在這種地方?」

  「姐姐,你沒問錯住址吧?確定不是在懷仁坊?」

  「這裡簡直就是貧民窟!」

  「去去,別靠過來,你會弄髒我的羅裙。去,過去點。」

  稻禾心裡一陣冷。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位妝容精緻的女客在催趕的人是九寶,而九寶不過是盯著她看而已,像他這種怕生的孩子,才不會主動靠近生人。

  那樣催趕人,好像在趕畜牲似的。

  稻禾突然生起一股氣,她說得很大聲。「三寶!快把大家領到外頭去!」

  她的聲音很大,引起了那些嬌客的注意。

  三寶聽話,趕緊集合大家往外頭跑。

  那些女客人們個個抬起下巴,以居高臨下之勢看著稻禾。

  「請問這裡是樂豐侯府上嗎?」

  「沒錯。」稻禾忍著脾氣,盡量有禮地說:「請問諸位找他何事?我可以代為轉告。」

  有人瞧不起稻禾,鄙夷她身上土裡土氣的陋衣。「這不關你的事吧!我們要找的人可是樂豐侯,話當然也是要當面對他說的。」她們覺得她不過是個奴隸,不夠格過問主人的事。

  稻禾吸了口氣,指指屋裡,說:「他快下朝了,大約再一刻鐘就會到家。諸位若不嫌棄,就到裡頭去等他吧l」

  那些女人看了看這棟破屋子,拿起團扇遮著嘴,眼睛露出輕蔑的嘲笑。

  「你確定樂豐侯住這兒?我看這是奴僕房吧!」

  「姐妹們,我們往後頭走走,或許後頭就是樂豐侯的大宅邸。」

  稻禾一肚子火,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她說話竟還可以如此輕聲細語。「這位客人,他的確住在這兒。再往後頭走,只有一口破井而已。」

  人家不願意給她們看,這些嬌貴小姐只好忿忿作罷。不過,一定要酸一下稻禾的。「喂!你是樂豐侯的誰?」

  稻禾一愣。

  「是啊!瞧你這樣沒大沒小的。」

  稻禾皺眉。

  「他、他、他,是怎樣?你是不會叫一聲主人啊?」

  稻禾咬牙。「我不是他的僕人。」

  「呵,那你會是誰?情人嗎?」

  「妹妹,這個笑話好笑!呵呵呵……」

  她們就一邊拿稻禾當笑話,一邊往屋裡走去。一直躲在角落注意動靜的大寶、二寶,趕緊跑出來看稻禾,問她有沒有事。

  稻禾陰著臉說:「你們出去玩。」見他們一愕,稻禾又說:「這裡交給我,你們應付不了這種人的。」

  「可是……」

  「我可以沉住氣,你們不行。」稻禾說:「難得有千金人家肯來拜訪杭悅離,對杭悅離一定有好處,我們不可以扯他後腿。」

  她其實隱約察覺得到,雖然杭悅離從不願親口說出來,但她知道他在朝上一定有困難,在同僚間難以立足。否則,為何身為一個官宦人家,卻幾乎沒有應酬?

  難得有人想來和他攀關係,她一定要替他好好把握。他們雖是他的負擔,但他們也想幫助他!

  此時,屋裡傳來叫聲。「喂!怎沒人奉茶啊?這是待客之道嗎?」

  稻禾握緊拳,叫:「這就來。」因為急,她不顧自己身體,趕緊跑進屋去。

  一進屋,她的眼突然一暗,腳一空,還好她機靈,扶上柱子,沒跌倒。

  「啊!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我們渴了!」她們使喚起稻禾,就像使喚自家奴婢一樣自然。

  「這就給你們倒去。」稻禾順口氣,摸著牆,顫顫的往廚室摸去。眾人見她這詭異笨拙的模樣,紛紛舉著團扇掩笑。

  來到廚室,稻禾弄了很久,還不小心燙到自己的手腕,好不容易才弄出一壺茶來,端了出去。

  茶壺剛擱下,小姐們又說:「不會替咱們倒啊?」

  「呃,這……」稻禾有口難言。她怕自己這暈眩的症狀,會把滾水倒到別人的大腿上。

  「哼,樂豐侯養這奴僕做什麼?連倒茶都不會。」又有人火上加油。

  稻禾被這一激,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茶壺,就要往茶杯倒去……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不中用到,連提個重物都會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稻禾身旁的官小姐發出慘叫。

  稻禾被推了一把,瞬間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果然,她把熱水倒到人家的大腿上了。

  「對不起!我……」她上前去,想看看那人傷得怎麼樣。

  「你故意的對不對!」那小姐發瘋,一揮手,就賞了稻禾一巴掌。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忽然,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稻禾一驚,轉頭,看到杭悅離已回到家,親眼目睹這一出鬧劇。

  她慌慌的說:「我、我不小心……」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插嘴。那小姐裝可憐道:「樂豐侯!我們難得到你家作客,瞧你家奴僕怎麼對人的?竟拿滾水燙人家的腳,你要幫我們評評理啊!」

  稻禾緊張了,她們怎可這樣亂說?

  「不、不是的。杭悅離,我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稻禾,先不要講這些。」杭悅離卻打住她;不聽她解釋。他說:「你去叫大寶、二寶打水來。」

  「我去打。」稻禾自告奮勇,畢竟這是她闖出來的禍。

  「不准!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靠近水井嗎?」杭悅離沒有笑的臉,看起來很可怕。「快,去叫大寶、二寶。」

  稻禾突然覺得臉頰好灼熱。杭悅離這樣盯著她看時,有沒有發現她被這些女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呢?她也很痛、很燙啊……

  她低頭。「嗯,我知道了。」

  「您是王尚書的千金,王蓉小姐吧?」出門時,稻禾聽到杭悅離用他那如春風般的聲音,安慰那位被燙傷的小姐。「抱歉,發生這種事,我不知該怎麼向您賠罪才好。」

  那小姐一被安慰,更是不放過機會,盡情的嗚嗚噎噎。

  稻禾咬著唇,撇過頭。

  杭悅離這算什麼?被打的人是她,該哭的人應該是她……

  但,她不會哭。她不想認輸,不想對那小姐認輸,也不想對杭悅離示弱。

  她總覺得,如果為了這種事哭,就好像會被杭悅離知道……其實,她心裡有多在乎他!

  她才不稀罕他的安慰!

  她深吸口氣,忍住眼淚,趕緊去找大寶、二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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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代稻禾,向諸位致上歉意。」

  平息紛鬧後,杭悅離不但親手為這些貴客奉茶、張羅茶點,甚至對她們深深地一鞠躬,每個動作都不馬虎,以表示他由衷的歉意。

  那些女人想得意地笑,卻又得裝著受委屈的苦臉,哼哼哈哈地裝客氣。

  「我們也不是想找她麻煩,只是她一壺熱水就這樣兜頭淋下,我們實在是嚇到了。」

  「是啊是啊,幸好沒傷得太嚴重,事情過了,也就算了。希望侯爺不要太責怪她……」

  杭悅離笑得感激。「悅離感謝諸位小姐的寬宏大量。」

  稻禾站在一旁,陰著臉。

  她不懂這些小姐何以變臉變得如此快?在她面前個個凶得像要吃人的老虎,在杭悅離面前卻又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她更不懂,杭悅離為什麼要這樣輕聲輕氣地道歉?做錯事的人是她,他幹嘛這樣向人低頭?幹嘛對她們那麼好?

  她這才知道,杭悅離不止對她,他對誰都很好……

  他就是這樣博愛的好人。他的好,從來就不獨屬於她。

  她越想,臉色越悶,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而那些人談得正熱烈,也就忽略了角落裡還有個人。

  場面話說完,這些小姐開始說出今日前來拜訪的目的。

  「聽說侯爺近日發生了一些事情?」

  「是啊是啊,我聽我父親說,您要……呃……」

  「直說無妨。」杭悅離笑說:「諸位的消息沒錯,貶謫令已下,大概下旬月就要動身,前往窮州。」

  大伙倒吸口氣,緊接著唉唉叫,好像被貶到窮州的是她們自己。

  稻禾也隱約聽到什麼,皺起眉,看向他們。

  「窮州?那麼遠?侯爺是做錯什麼事?」

  「唉呀呀,我們真為侯爺抱不平呀!」

  「是啊,我聽我爹爹說,侯爺您做的是好事,為了保護貧人的家,才對抗那些奸商的。這樣就要把人外放到窮州?真是殺人不眨眼啊!」

  一時間,屋子裡全都是在為杭悅離說話的聲音。

第2章(2)  

  但杭悅離的表情依然平靜。他輕輕地說:「事情已定。不過,諸位的心意,我心領了。」

  忽然,角落傳來了有些生氣的聲音。「你被貶去窮州,為什麼沒跟我們說?」

  杭悅離緩緩地回頭,看著出聲的稻禾。

  稻禾正瞪著眼,氣怒地看他。

  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且還是從這些多嘴的麻雀口裡知道的?

  諸位小姐看到稻禾失態的模樣,皆嗤嗤地偷笑著,奈何杭悅離在場,她們也不敢太放肆。

  不過,杭悅離的反應卻出乎她們意料。畢竟驕傲的她們一直以為稻禾不過是一個奴婢,沒什麼份量說話的。

  杭悅離露出溫柔卻不捨的表情,用呵護的口吻對稻禾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

  「你這是什麼話?」稻禾說:「你去窮州,那我們呢?」

  杭悅離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我們怎麼辦?」稻禾再問。

  「你先出去吧,稻禾,晚點兒我再跟你說。」說著,杭悅離起身,伸手要牽住她,把她帶到屋外,讓大寶他們顧著她。

  此時,一位看似這群小姐中最嬌貴的千金,說話了。

  「事實上,侯爺,您可以不去窮州的。」

  杭悅離與稻禾一愣。

  那小姐笑得胸有成竹。「我父親可以幫你說話。」

  杭悅離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小姐。「我記得,您父親是磨勘院新任的知院?」

  「沒錯。」那小姐嬌笑。「我父親有權左右他手下的任何一道命令。」

  「是嗎?」杭悅離應了一聲,但是外人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願意。

  倒是稻禾,聽得很認真。而其餘的小姐也沒料到,她們的同伴還藏了這一手。

  「若我請您父親動手腳……」杭悅離問:「您想要我怎麼報答您呢?」

  那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侯爺說話真直接。」緩了口氣,她說:「若我父親替您調職成功,我希望侯爺可以上我家提親。」

  屋子裡頓時嘩然。而稻禾的腦子裡則是轟地一聲巨響,爆炸了。

  提……提親?這女人要杭悅離做她的……丈夫?

  她怯怯地看向杭悅離,他依然是那副閒適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趨之若騖還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與他朝夕相處三年的稻禾都看不出了,更遑論這些膚淺、只看表面的小姐們。

  「侯爺意下如何?」那小姐又逼近一步問,似是非要在今天得到答案不可。

  可杭悅離還是看著那小姐,不說話。

  稻禾察覺氣氛詭異,連她自己也變得怪怪的。

  怎麼搞的?她到底希望杭悅離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事實上,一般人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即使要他們趴在地上像狗搖尾巴乞求,他們都要巴黏上去。畢竟窮州是多麼荒涼的地方,在京城住久的人光是想像都會背脊發涼,寧可一死了結。她覺得杭悅離應該要答應,入贅雖然沒面子,但至少好過在窮州窮死餓死。

  可是,他當了人家的丈夫,大寶他們怎麼辦?還有,她……她怎麼辦?

  她並不希望他當別人的丈夫。她很自私的,希望彼此就維持現狀,誰也不是對方的誰,他們生活在一起就是這麼天經地義,像家人一樣自然,這樣就好了。可是一旦他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他們就連這最基本的關係都沒有了。

  她好矛盾。她想要明事理,她想要自私到底……她到底要遵從哪一個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掰開杭悅離的手。

  杭悅離一震,看向她。「稻禾?」

  她強笑,並推了杭悅離一把。她說:「你過去吧!好好談談。我去叫大寶、二寶他們來生火、煮晚飯。」說完,她馬上轉身,走了出去。

  不馬上轉身的話,敏銳如杭悅離,一定會發現她迅速紅起來的眼眶。

  真糟糕啊她,不過是下這樣的決定,視線就立刻被淚水給弄糊了。她又不敢用手去抹,要是被杭悅離看見了怎麼辦?她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走出這教她難受的氛圍……

  忽然,她感覺她的腳踢到了硬物。她哇地一聲,因為絆到了門坎,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了一跤。

  後頭馬上響起哄堂大笑。這次,這些鶯鶯燕燕也不裝腔作態了,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稻禾緊緊地埋著頭,握緊拳頭。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她一直都在逞強。離開杭悅離後,她根本什麼也不是,她什麼也不會做,連走個路都會跌倒。

  「有那麼好笑嗎?」杭悅離低沉緊繃的聲音像一把劍,刷地一聲,砍斷這一陣笑聲。「看人跌倒有那麼好笑嗎?」他嚴肅地再問。

  「呃……」有些人不敢說話了。

  剛剛那自恃甚高的千金,卻自以為杭悅離將有求於她,竟高傲地說:「笑是很自然的事,沒必要想笑的時候還刻意忍住吧?侯爺剛剛難道不想笑嗎?」

  杭悅離馬上答話。「不想。」

  那小姐被頂得臉一陣青自。她呼了口氣,說:「好了,這事打住。侯爺還是過來坐下,好好跟我談一下方纔那筆交易吧!」

  不料,杭悅離壓根兒不理她,他逕自蹲在稻禾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

  「稻禾,來,小心,有沒有怎麼樣?」

  他一看到稻禾哭花的臉,就微笑。「那麼痛啊?都哭成小花貓了。」

  「我……我哪有?」稻禾哽咽的說,拿袖子擦眼淚。

  「噓,不要這樣擦,你臉頰會痛。」他用哄孩子的方式說。

  他摸上她剛剛被賞了巴掌、仍有些紅腫的面頰,輕輕地摩挲著。被他這樣一安撫,稻禾又想哭了,高興得想哭。

  原來,他都看在眼裡,他知道她的委屈與疼痛。

  「頭還暈嗎?」他問。

  「我可以自己起來。」稻禾嘴上這麼說,不過試了幾次,腳還是不穩地發抖。

  「別逞強,我抱你吧!」

  稻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圍住。杭悅離一站起來,她的視線便居高臨下,將那些小姐既錯愕又羞怒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杭悅離看看天色。「糟糕,天都黃了,晚餐還沒煮。」他說:「先來點餐前點心吧!你和大寶他們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弄。」

  稻禾戳戳他,要他看一下背後那些如深宮怨婦般的女人。

  可杭悅離還是不理,以她為優先。「快說吧,想吃什麼?」

  「好好好,我去問大寶他們。」稻禾想趕快躲開這些女人。

  「好,那我們去問大寶他們。」說完,杭悅離竟就這樣抱著稻禾走出屋子,不僅屋裡那桌客人傻眼,稻禾也倒抽一口氣。

  「侯爺!你情願就這樣貶到窮州?」那高貴的千金惱羞成怒地吼,全失了大家閨秀的溫柔。

  杭悅離停住腳步,轉過頭,笑道:「抱歉,諸位,天快黑了,寒舍鄙陋,做出的菜可能不合胃口,不留諸位便飯了。您們請回吧!」

  「杭悅離!」見杭悅離沒回答問題就走,那千金更是火大地直呼其名。「你不要後悔喔!我爹爹什麼都做得到!」

  稻禾聽得心登地一跳,緊緊抓住杭悅離的衣襟。

  杭悅離對她笑了一下,好像在說:沒事,你不要擔心。

  那千金又冷笑。「你可能會得罪全禁國最有權決定你仕途的人,你最好考慮清楚。」

  杭悅離仍是背對著眾人,說:「對我來說,娶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女人做妻子,比貶去窮州還教我難過。」

  「什、什麼?」

  「而且我離不開我的家人。」杭悅離下逐客令。「門口在那兒,諸位請回吧,我不送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不等客人回應,杭悅離逕自抱著稻禾往院子走,找到了一臉擔心的大寶他們。

  然後,稻禾聽到屋子傳來劈里啪啦的怒罵聲。她簡直無法想像,那會是從教養深厚的官小姐們嘴裡罵出的話。

  可杭悅離卻聽若未聞。

  他依然是好心情、好脾氣的樣子,問大伙道:「大家,餐前點心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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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1 22:35:22

第3章(1)  

  那些官小姐氣轟轟地離開後,終於還了他們的小窩清靜與悠閒。方纔她們待在屋子時,連孩子們都覺得緊繃,不敢撒野地玩。

  現在客人走了,杭悅離也回來了,大伙便瘋了似的跟杭悅離玩在一起。

  晚餐吃豐盛的魚肉粥,尚在灶上熬著,還有甜滋滋的糖糕正在蒸籠裡熱著。杭悅離為了打發這等待的時間,便和大家在院子裡玩起了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大寶當老鷹,杭悅離這個天生就愛照顧人、保護人的傢伙,當然是自願當老母雞,張著大羽翼,保護一干弱小。

  稻禾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裡拿著杭悅離替她準備的濕涼巾子,為頰上的紅腫冰敷著。

  這種激烈的遊戲她不適合玩,萬一半途昏倒,被人踩死怎麼辦?所以她也就百無聊賴地坐著看他們玩。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奮力保護大家的杭悅離。

  他要被貶去窮州,卻沒有跟他們提起過。

  窮州是個很荒涼的地方,土地不適合種莊稼,畜牧的草也長不出來,所以連牛羊都養不起。貶謫到那兒的官員,根本就跟流放的牢犯差不多。

  先不論要在窮州這地方生活,有多麼艱難,光是那跋山涉水的路途,就教人膽寒。途中要穿過艱險的峽谷急流,聽說許多旅人便是命斷那些崖谷。

  他將要去這麼遙遠的地方……

  他本來可以不去的,只要娶了那個千金小姐,他就不用去這麼遙遠的地方。可是,他拒絕了。

  但是,他去了窮州以後,他們怎麼辦?他就要這麼丟下他們嗎?他們可以一起去嗎?可是那路途連一個健壯的成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們這群病人與孩子。萬一拖累了杭悅離怎麼辦?

  稻禾越想越苦惱、越矛盾,臉整個皺了起來。

  一直在注意她的杭悅離,當然看到了她表情的變化。

  他暫停了一下遊戲,朝她走過去。

  「臉頰還痛嗎?」他輕輕地拉起稻禾捂著巾子的手,溫柔地問。

  稻禾搖搖頭。「不痛了。」她說:「我倒是覺得剛剛那個被我燙傷的人,她比較痛。」

  杭悅離笑了笑。

  想到這件事自己還沒解釋完全,稻禾趕緊補充說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我也有錯啦,頭那麼容易昏,還妄想幫她們倒茶……」

  「你沒有錯,稻禾。」杭悅離說:「我都知道了,大寶他們都對我說了,是她們刁難你。」

  稻禾傻愣愣地看著他的笑。

  「即使大寶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稻禾臉紅低頭,心怦怦跳。「下次我會注意,好好招待客人,不要讓她們被氣跑。」

  杭悅離歪著頭,打趣地道:「不過這次是我氣跑的。」

  稻禾噗嗤一聲。

  「還有,剛剛很抱歉。」杭悅離說:「看到那人燙傷,我也有點慌,沒有及時關心你。」

  稻禾一愣,原來杭悅離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沒有啦……」奇怪,她有露出很怨慰他的表情嗎?他怎麼知道?

  「我只是怕她會怪罪你。」杭悅離聳聳肩,貌似輕鬆地說:「老實說,這些母老虎不好得罪。」

  稻禾不客氣地戳破他。「你剛剛不就得罪了一隻最凶的?我可以得罪,可我不希望你得罪。」

  「哼,好啦,都是你在說。」

  「對了,稻禾,要不要一起玩?」杭悅離伸手牽她。「老鷹抓小雞。」

  稻禾趕緊搖手。「不、不好吧!我哪能玩?你不是禁止我跑跑跳跳嗎?」

  「我沒要你跑跑跳跳啊!」說著,杭悅離把稻禾懸空抱起。「我要你待在我的懷裡玩。」

  「耶?」

  「我不喜歡你一個人悶在那裡。」

  稻禾暗叫不妙,她剛剛的哀苦表情都被他看見了。

  「可是我很重,你抱著我怎麼當母雞?放我下來啦!」

  「你不重,你輕得像羽毛,每次抱著你,就更提醒我自己,總有一天一定要把你養得肥嘟嘟的。」忽然,杭悅離的臉逼近,他深深地看著稻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在我懷裡的感覺。」

  這次,稻禾連耳朵、脖子都紅了。她害羞地拍打他。「你在說什麼啦!」

  這樣會讓她誤會的!

  杭悅離哈哈大笑。

  一旁的大寶、二寶也在催了。「喂!要不要玩啊!快點來嘛!」

  「來了!」杭悅離應了聲後,對稻禾說:「抱緊我,不要被大寶抓到。」

  「好啦!」稻禾哼了一聲。「就當你是個母親,喜歡抱著自己的孩子跑來跑去吧。」

  杭悅離呵呵笑。「對,你們都是我的心肝肉。」

  於是,稻禾便成了一隻頭號小雞,被杭悅離抱在懷裡護著,而二寶他們依然牽著母雞的衣角,依序列隊排在後面。

  隔著杭悅離的背,稻禾看到後面的二寶、三寶竟在竊笑。他們年紀稍大,大概瞭解男女之間的曖昧情事。笑夠了,還用手指嫗嫗臉,好像在笑稻禾羞羞臉,要人家抱。

  稻禾是真的很羞,不過還是裝狠凶回去。

  遊戲開始,大寶這隻老鷹很盡職地凶狠撲過來,馬上引來大家的尖叫聲與歡笑聲。

  杭悅離因為懷裡抱著一個稻禾,動作自然變得遲鈍,常常被大寶逮到縫隙去抓後頭的一干小雞。可杭悅離一旦發現,又會馬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結果大寶的「鷹爪」總是抓到他。

  她見狀皺眉。「喂,杭悅離,如果大寶真是老鷹,你這隻母雞早就死了啦!」

  她微微掙扎。「放我下來了,你這樣不好跑。」

  不料,杭悅離不但不放人,甚至更收緊手臂,就是不放稻禾下來。

  「你不可以賴皮。」他說。

  「什麼?」她賴什麼皮?

  「這樣才是最真實的情況啊。」杭悅離說:「若真有什麼危險,我要保護的就是你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如果真會受傷,也是我受。我不會讓那些危險傷到你們半根寒毛。」

  稻禾一怔。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此時,大寶學老鷹叫起來,拍動雙翅又朝杭悅離他們撲過來。杭悅離依然揣緊稻禾,帶領後頭一干小的逃跑。

  他們就這樣玩到廚室裡飄出了糖糕的糖香為止。

  稻禾其實玩得不是很專心,還好杭悅離沒發現。她一直在想著他說的話。

  每想一遍,她就好陶醉,她的心感到一陣舒服的酥麻。

  即使她知道,這些話不是對她一個人說的,可她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一種被呵護著的甜蜜感受。

  這呵護好像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跟她搶的……

  可是……一旦他去了窮州,她還能享有這種呵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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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悅離替大家舀了魚肉粥後,又張羅了配食的醬菜。

  他坐在九寶身旁,一邊照顧著這個最小的孩子吃飯,一邊關注著大家吃飯的進度。見大家吃了半飽後,他趕緊起身,在廚室裡忙了一會兒,出來時手上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是大家的瓷杯子。

  「你們記得我上次醃的糖梅子嗎?已經醃好了喔!瞧,我把它調成梅子茶,大家喝喝看,可以幫助消化。」說著,他便替大家分杯子。

  看他那忙碌樣,稻禾實在無言。這傢伙每次吃飯,都像個僕人似的忙東忙西,從沒看他好好吃過一頓飯。

  有時他不吃,有時只沾個幾口。他的好體力到底是哪來的?大寶他們喝了一口茶,連連叫好喝,稻禾也誇讚了幾句。

  杭悅離笑得眼都瞇起來。「你們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喔!」說得好像小媳婦面對公婆一樣。

  不過二寶卻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喃喃地說:「可是悅離如果去了窮州,我們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雖然小聲,但是這話還是被杭悅離聽到了。

  他的笑容暗了下來。「你們知道啦?」

  提到這話題,稻禾也是臉一亮。

  「那些母老虎說得那麼大聲,他們怎會沒聽見。」她說。

  這時,大寶也開口了。「悅離去了窮州,我們怎麼辦?」

  杭悅離低頭,沒有說話,手邊則忙著喂九寶。而九寶也像在期待答案一樣,盯著他瞧。

  「我想過了。」過了一會兒,杭悅離才沙啞地說:「我不能讓你們大家跟我到窮州受苦。」

  稻禾倒吸一口氣。

  「不過你們不要擔心。」他笑,想讓大家安心。「在我走之前,我會替大家找到適合的家,你們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至於你,稻禾。」杭悅離看向她說:「你可以如你所願,去外頭工作了。我會幫你找好工作,不會太辛苦,也很穩定,你可以好好養活自己。」

  稻禾瞠大眼。這傢伙,好會掩飾!平常對他們說出的話、露出的笑,好像他會待在他們身邊一輩子似的。可現在竟然不讓他們跟去窮州?

  「不要開玩笑了!」稻禾忽然拍桌,怒道。

  大家都嚇了一跳。

  「稻禾?」杭悅離說:「我沒開玩笑。」

  「是誰說要養我一輩子的?是誰說他是認真的?」稻禾罵:「又是誰說他不會放棄任何人的?不就是你嗎?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你說如果我養不活自己,就要找你,讓你養,卻不是說要我回來、回到這個家。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家會被拆散了?原來你之前說的承諾都是騙我們的!你難道是個專講甜言蜜語的偽君子嗎?」

  稻禾罵得很難聽,但杭悅離仍是靜靜地看著她。

  「更何況,還會有誰比你更疼這些孩子?你放心交給別人?」稻禾說:「不過是去個窮州,又不是要生離死別,你做這樣的安排幹什麼?」

  大寶和二寶聽得精神振奮。「沒錯,只是去窮州啊!我們當然要一起跟去。」

  杭悅離說:「但是,那裡的生活很苦,我不希望將你們拖下水……」

  稻禾打斷他的話。「我問你,杭悅離。」她指著他,凶凶地說:「如果我們要跟去,你會覺得我們拖累你嗎?」

  杭悅離這次回答得很快。「不會,當然不會。

  「我只是怕,路途艱險,你一個人都顧不了了,還要照顧我們這一干弱小。」

  杭悅離不知哪來的自信。「這不是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

  稻禾再拍桌。「那就成交啦!」

  「咦?」杭悅離疑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稻禾……」杭悅離又解釋。「窮州真的很苦,冬冷夏熱,生活不比京城舒適……」

  「不要再說了!」稻禾衝動地握住杭悅離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會離開你的!要受苦,大家一起受;要享樂,大家一起享。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吧!」

第3章(2)  

  這句話起了作用。杭悅離難得焦急的表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被感動給迷濛了的眼睛。

  「你們說,我這樣講,對不對?」稻禾又找其它人背書。

  「對啊!稻禾說得有理!」大寶第一個回應。

  「我才不要住別人家呢!」二寶說。

  「我覺得只有悅離煮的菜好吃。」三寶說。

  四寶至八寶都連連點頭,對對對地叫。

  九寶雖不說話,卻也是緊緊地攀著杭悅離的手,不放開。

  杭悅離呵笑了一聲,笑著看稻禾。「我現在才發現,你已經是個孩子王了,大家都聽你的。」

  「你還沒回答,什麼時候出發?」稻禾不理會他,逕自問。

  「清明月就得走。」

  稻禾突然站起來。「哇啊!不到十天啊?行裝家當怎麼整理?」

  杭悅離緊張。「稻禾,你不要這樣突然站起來,頭會暈的……」說著手就要扶她。

  「哎呀!現在沒時間頭暈。」稻禾撥開他的手。「大寶、二寶、三寶,待會兒吃完飯就要趕快整理喔!否則會來不及呢!」

  「沒問題!」

  「哇,要出遠門了耶!」

  「雖然是去窮州,不過是跟悅離喔。有悅離在身邊,就不用怕啦!」

  「喂!我們快吃,吃完了快去收拾準備。」

  「喔——」

  頓時,餐桌上無話,每個孩子都卯起勁來吃,很期待等會兒收行李家當的工作。

  稻禾呼了口氣,吼得有些渴,便也乖乖地坐下來,端起杯子喝梅子茶。

  忽然,她覺得有視線膠著在她身上,她隔著杯緣尋去,發現杭悅離依然深深地看著她。

  她嗆到了。

  杭悅離趕緊替她拍拍背、順順氣。

  「幹嘛這樣看人?」她沒好氣地問,害她像孩子一樣,喝茶還會嗆到。

  「稻禾……」杭悅離輕輕地喚她一聲。

  稻禾渾身一抖,那聲音就像喚著最心愛的人一樣,是甜膩的、軟綿的。

  「怎……怎樣?」稻禾的心怦怦跳。

  杭悅離朝她張開手臂。「你過來。」

  要抱她?不會吧!她結巴。「為、為什麼……」

  杭悅離不等她說完,便自個兒傾身過去,將小小的她擁入懷裡,抱個滿懷。

  稻禾的臉貼向他那堅實溫熱的胸壁,他陽剛的熱氣,令她的臉紅得像桃花。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對她耳語。「其實,我也怕,怕跟你們分開。」

  稻禾一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述說自己的心情。平常,他總是笑笑地迎人,好像沒煩惱,甚至沒有恐懼。原來,他也是有害怕、無助的時候。

  稻禾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些什麼。「不、不用怕啊!我跟大寶他們,都會陪你啊!」

  他的手勁加重,烙在她身上的熱度又更深了。「對,要永遠陪在我身邊……」

  稻禾害羞得說不出話。

  這時,二寶壓低聲音跟大寶說:「喂:男生抱女生,是什麼意思啊?」

  雖然特意壓低,不過稻禾還是聽到了。她聽到了,杭悅離一定也聽到了。

  大寶想了想。「嗯……應該是互相喜歡吧……男生喜歡女生,很正常……」

  「哇啊啊啊——」稻禾大叫,想把大寶的回答壓過。

  抗悅離哈哈大笑。

  「大家,都過來。」他還是不放開稻禾,另一手卻空出來,迎向九個孩子。

  「讓我抱一下。」

  孩子喔了一聲,紛紛向杭悅離圍攏,他大手一包,把好幾個孩子都攬進懷裡。

  「有大家在,我就什麼都不怕。」杭悅離說:「去窮州,你們也不要擔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們飢餓受凍。」

  「嗯,我們知道啊,悅離是萬能的。」大寶說。

  杭悅離將大家抱緊。「謝謝,謝謝你們。」

  稻禾被抱得尤其緊。他偏過頭,對稻禾輕聲說:「謝謝你,稻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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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領著眾孩子,在收拾廚室裡的鍋碗飄盆。稻禾則坐在大通鋪上,整理著大家的衣服,一一折好放入箱子裡。

  杭悅離走進房間,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小錦囊。他輕輕坐在稻禾身邊,說:「稻禾,你停一下。」

  「嗯?」稻禾看他。

  他笑得神秘。「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稻禾想了想。「沒什麼特別的。大寶的生日是七天後,二寶的生日可能要到窮州才能過了……」

  「你真的不記得?」

  稻禾老實地搖搖頭。

  杭悅離歎氣,笑說:「今天,是我在街角遇到你,抱你回家的日子。」

  稻禾一愣,隨即低頭。「這種日子有什麼好記的。」三年以前的事,她想忘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留心記著。

  「當然要記。」說著,他伸手在錦囊裡掏著,從錦囊裡拿了一個東西,握在手掌裡。「對我而言,這很重要。因為……是你為我帶來新的人生。有了你之後,才有大寶、二寶他們,家裡才變得熱鬧起來。」

  「那是大寶、二寶他們好相處,不像我剛來的時候要自閉。」

  「但是我發現,你才是這個家的凝聚力。」

  「啊?」稻禾想了想。「是你才對吧?」

  「不,是你。稻禾,是你。」杭悅離笑說:「是你讓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把握眼前這些東西。」

  「什麼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杭悅離不答,牽起她的手,替她戴了一個東西在手上。「這個,是我送你的小禮物。」

  稻禾一看,抽了一口氣。是一枚戴在無名指上的小金戒。

  「小嬰兒滿週歲,不是都會得到一點小金飾嗎?」杭悅離說:「是為了祝福他們一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也想這麼祝福你,所以就準備了這麼一個小戒指,你喜歡嗎?」

  稻禾一直看著,緊抿著唇。

  「稻禾?」杭悅離擔心她不喜歡。

  稻禾喃喃地說:「你又亂花錢了。不過,挺漂亮的。」她抬頭,甜甜地笑著。

  杭悅離望著她的眼神變得好深。「喜歡嗎?」

  稻禾點頭。「當然,是你送的嘛!」說完,她有點咋舌。這話多曖昧,她竟說得那麼順口。像要抹除這句話的曖昧氣息,稻禾嘟嘴,抱怨似的說:「可是你平常對我已經很好了,又這樣傷財,不太好吧。」

  杭悅離笑了笑。「只要看你們快快樂樂地笑,健健康康地活得比誰都好,路走得比任何人都穩著,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就覺得對你們的這些好,都很值得。」

  稻禾皺眉。「你這樣說,很像臨終前的老母親對小孩說的話喔!」

  杭悅離呵呵笑。「是嗎?」

  靜了會兒,他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突然說:「我是個沒有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但我希望我身邊最重視的人,可以代替我得到。」杭悅離說:「至少,我這一生要做到這一點。」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他是沒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他這種好人都沒資格,還有誰有資格?

  杭悅離但笑不語。

  「喂,說話啊……」稻禾正要追問時,廚室裡忽然傳來鐵鍋砸在地上的巨響。

  杭悅離一驚,馬上到廚室一探究竟。原來是架子太高,大寶構不著,沒抓穩,就讓鐵鍋掉在地上了。

  接著,杭悅離便在廚室忙著,直到睡前,稻禾都沒機會跟他單獨說話。

  稻禾看著那隻金閃閃的小尾戒,細細地摸著……

  她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瞭解過杭悅離。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1 22:36:21

第4章(1)

  磨勘院規定,樂豐侯必須在谷雨月時,到達窮州西北的某一縣城令丘,向當地官府簽到。因此時序還不到清明月,杭悅離他們就已準備上路。

  一早,一輛裝了蓬子的馬車就等在外頭,杭悅離與大寶、二寶他們則一一將行李細軟搬上車去。

  稻禾當然又被安置在一個角落,看著他們搬東搬西。杭悅離不准她太過勞動。

  但是她看到連小九寶都能拿鐵水壺、木水桶上車,讓她真不是滋味。

  「真是的,我又不是殘障的人。」她碎念著站起身,去拉擺在大門口的一隻衣箱。

  不料卻被大寶、二寶瞧見。

  大寶哇地一聲,趕緊扯開喉嚨打小報告。「悅離,稻禾不聽你的話,她在搬衣箱!」

  哇塞,原來大寶他們都是杭悅離的眼線?

  「什麼?」院門處傳來了一聲驚叫,緊接著就看到杭悅離慌慌忙忙的跑了過來。「稻禾,我不是說過嗎?你不可以搬東西——」

  「拜託,我是大人了,搬家這種大事,我怎麼可以閒在一旁?」稻禾不爽。「連九寶都幫得上忙。」

  她看了看杭悅離,瞧他忙得汗流浹背,明明是一個官,卻穿得像在河道旁拉縴船隻逆流而上的縴夫,實在是很狼狽。她想幫忙減輕他的負擔。

  杭悅離卻不聽她的抱怨,一把扛過她手裡的衣箱,另一手牽著她。他說:「不行,把你放在我的視線外,我實在不放心。」

  他將稻禾牽到車旁,先將衣箱放了上去,接著又抱起稻禾,輕而易舉地將她送上車。

  稻禾叫。「哇啊啊,我又不是嬰兒!」

  「你坐好,在車上幫我接東西,這樣可以了嗎?」杭悅離只好找事情給她做。

  「好啦好啦,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當然。」杭悅離笑了笑。

  之後他便又去忙了。稻禾則留在車上,挪著衣箱包裹,希望把車廂整理得寬敞些,大家坐起來也比較舒服。

  「稻禾,這邊還有一箱。」四寶叫她。

  「喔,好。」稻禾傾身過去拉箱子。

  此時,她才看到,他們家附近的鄰居都已出來看熱鬧,她聽到有三姑六婆在碎嘴。

  「啊啊?杭悅離一家怎麼了?」

  「聽說被貶到窮州啊!」

  「咦?七品小官已經夠慘了,還被貶到窮州?」

  「他做錯什麼事?」

  「誰知道?有人就是官運差。」

  「帶著這一家弱小?嘖嘖,這路途可有得磨了。可憐啊,杭悅離。」

  稻禾緊抿著嘴。這些婆婆媽媽,覺得這樣對別人的遭遇指指點點,很有趣嗎?

  還有幾個好事者,乾脆叫住正在忙的杭悅離。杭悅離手上正扛著大木箱,此時要走也不是,要放也不是,只好扛在手上,好脾氣地回答那婦女的話。

  「杭悅離,你們要搬去哪兒?」那婦人說話時,眼睛總是斜斜地看杭悅離。稻禾就聽二寶說過,她老在背後說杭悅離沒出息。

  「窮州的令丘。」杭悅離不理會她那帶著點鄙夷與輕視的眼神,依然老好人似的回答。

  「天啊,路途一定很辛苦。」說完,婦人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呵呵,我們會小心。」杭悅離道謝似的點了點頭。

  「你要帶這一家子去啊?」她說得不以為然。

  「是的,沒錯。」

  「老天,這可不是受罪嗎?」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好像在嘲笑似的,沒有半點同情的溫暖。

  稻禾一聽,臉色都變了。

  四寶也聽到,他悄聲問稻禾。「受罪?受什麼罪啊?」

  稻禾不理四寶,繼續看著杭悅離笑笑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什麼受不受罪的。」

  「窮州是個不毛之地啊!單身漢子去就行了,你不怕這些孩子拖累你?」婦人說著,眼睛瞟了稻禾一下,似乎還想加一句:還有一個病人。

  這時候,大寶、二寶他們也都搬了東西到車邊,婦人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拖累」這兩個字,讓懂事的孩子都沉了臉色。

  聽到那些風涼話,看到大家心懷不安的樣子,稻禾忍無可忍。

  「大家!」她用力拍拍衣箱,大聲地喊:「在路上,大家要靈活點、能幹點,把你們平常的聰明懂事發揮得更徹底!」

  稻禾說得很大聲,引來了杭悅離與那婦人的注意,往她看去。

  「我們是杭悅離的家人,不是拖油瓶,知道嗎?」她再說:「路上很辛苦,到了窮州也很辛苦,可是我們大家都在一起,我們還有杭悅離,根本就不用擔心!」

  大寶第一個意識到稻禾的用心。「是啊,我們平時就很懂事了,從沒讓杭悅離擔心什麼。」

  二寶也恍然。「到了窮州,我們會更懂事。」

  三寶附和。「我們會做很多事喔!」

  四寶、五寶他們也喊著。「是啊是啊!」

  這時,其餘的三姑六婆也分了耳朵,聽稻禾他們在喊念什麼。

  稻禾深吸口氣,又說:「而且,大家知道嗎?杭悅離為什麼會被眨到窮州?」

  大家搖頭。

  稻禾將杭悅離告訴她的實情說了出來,雖然杭悅離應該不希望她把這事大聲嚷嚷,可是她一定得說,這是她唯一可以幫他做的事。

  「他會被貶到窮州,是因為他想要幫助漕河旁舊坊區的居民,他們吃喝都有問題,最後卻連遮風避雨的房子也要被那些奸商拆去,杭悅離看不過去,出面阻止,才被貶到窮州。你們覺得,這很丟臉嗎?這樣也要被人家說嘴嗎?」

  「才不丟臉呢!」大家附和。

  稻禾氣勢洶洶地往那些婆婆媽媽們看去,看得婆婆媽媽們面紅耳赤,她們自然知道稻禾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便一個一個低著頭走開了。

  她哼了聲,再看向纏著杭悅離說話的那婦人。

  她故意對杭悅離說:「喂!杭悅離,不要一直跟人家說話嘍!你看大家,在你說話的時候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們不會是你的負擔,你也小心點,不要變成我們的負擔喔!」

  杭悅離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說:「對,我得小心點,不可以變成大家的拖油瓶呢!」

  說完,他朝那被稻禾說得很尷尬的婦人欠身。「抱歉,我們還得忙呢!希望以後還能做鄰居。再會。」

  少了那些婆婆媽媽的碎嘴與鄙夷的眼光,他們做起事來更迅速。

  到了午時,杭悅離便駕著馬車,稻禾與大寶他們坐在車廂裡,一行人往窮州出發。

  多虧稻禾那些話,大家的氣勢都很旺盛,連杭悅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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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小頑皮,竟然就這樣說出來。」稻禾坐在杭悅離的身旁,看他駕車。

  杭悅離突然伸過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說。

  「我是忍無可忍啊!」稻禾不平地道:「她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懂,就這樣說嘴?」

  「她們要怎麼說,是她們自己的修為。我們能影響的有限,不可能管住每個人的嘴,聽聽就算了。有時候太在意,反而氣壞自己的身體。」

  聽到杭悅離又是這般雲淡風輕,稻禾有點生氣。「好啦,我做錯了,行嗎?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看到人家這樣說你就生氣,我脾氣太壞了!」

  「稻禾……」

  「還有,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這點最讓她忌諱。「連那看不起你的婆婆媽媽們,你都願意端一張笑臉給她們看……」

  稻禾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小心眼,可是這口氣就一直梗在心頭,很難受。

  她其實早就知道,杭悅離的好、他的笑,是對大家的,不是只對她而已。她老叫自己別誤會這樣單純、沒有任何男女情愛的心意,然而一旦發現陌生人也能看到他的笑、也能感受他的好,她就很不是滋味,心裡總會泛起妒意的酸澀。

  她只是不想承認,她想霸佔杭悅離……她不想承認。

  杭悅離感覺到她的不快。他笑問:「你生氣啦?」

  「才沒有。」她撇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看來。你還不夠瞭解我喔。」杭悅離說。

  「我怎麼會不瞭解你?」稻禾悶悶地說:「你對每個人都好,你對每個人都會笑,這就是杭悅離。」

  「我就說你不瞭解我。

  「什麼?」稻禾回過頭。

  「我對那些人的笑,對那些人的好,跟對你的笑,對你的好……」他深深地看著她,說:「並不一樣。」

  稻禾的心一顫。

  「人與人相處,還是需要些虛情假意的交際,否則到哪兒都會樹立敵人,最後累的可是自己。」他說:「但是對你、對大寶他們,如果不是真心以對,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在乎我呢?」

  「在……在乎?」稻禾的臉莫名的紅了。「哼,誰在乎你啊?」

  車廂後頭傳來了應和聲。「我們啊!我們很在乎悅離啊!」是大寶他們。

  杭悅離哈哈笑,大聲地向他們答謝。

  他再看向稻禾。「你不在乎我嗎?」

  稻禾又別開頭,不說話。

  「不在乎的話,別人那樣說我,你又為何要生氣呢?」

  「我就聽不慣那些人誤會你,這跟在不在乎沒有關係。」稻禾還是嘴硬。

  杭悅離笑得心知肚明,不打算跟她爭。「稻禾,你剛剛說錯了一句話喔!」他說。

  「什麼?」稻禾微驚。「我說錯什麼話?」

  「你說你做錯了,你不該脾氣壞,當著那些人的面實話實說。」杭悅離說:「當然,我知道,那是氣話。」

  「才不是氣話。」稻禾嘟嘴。「你剛剛不是說了,做人不要太計較嗎?」

  「但是,我很高興你為我說話。」

  稻禾一愣。

  「那些話雖然口氣不好……」他望著她,笑道:「但聽在心裡卻很溫暖。」

  看著杭悅離的笑,稻禾心裡麻麻的。

  她好像……有點明白,剛剛杭悅離說的話。

  他對她的笑,跟他對其他人的笑……真的有些……不一樣呢!

  「我喜歡你每次幫我說話,那義憤填膺的模樣。」

  聽到他說喜歡,稻禾傻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我很高興我們搬到窮州了。」他說:「就我們大家,不會有其它討厭的外人來打擾我們。」

  「是……是啊……」稻禾吞吐地應了一聲。

  「路途的確很艱辛。」杭悅離遙望著遠方,那片土黃色的連綿迭嶺,便是京畿西北與窮州之間的界山。光是遙望,就知道這片山脈不易通過。但杭悅離仍是一派樂天地對稻禾說:「但你們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們餓到、冷到的。」

  稻禾本想問,他哪來的自信這麼說?她知道,他們這輛車上帶的水與糧,只夠撐個三五天。

  不過,杭悅離的笑就是有一種魔力,讓人安心,讓人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最後,稻禾哼哼地說:「是啊是啊,光看你的笑,我們就飽了。」

  這話逗得杭悅離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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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悅離那番樂天的話,不是只為安撫人心的謊話,而是言出必行的實話。

  穿過那片京畿與窮州交界的界山,一路上,只有快要枯死的灌木叢和黃禿禿的沙石,沒有翠綠的樹林。他們連條溪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更別說是那些可以獵食充飢的野物。

  稻禾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這麼怕去窮州。不只是因為那個地方的確應了一個「窮」字,更因為這條必經之路是如此的鷲荒。人可能還沒到窮州,就已經餓死、渴死在這條路上了。

  他們車上的糧水,只夠撐到第五天。第五天以後,他們車上已經完全沒有吃的東西了。

  稻禾在車廂裡給大家倒完最後一袋的水。「珍惜點喝,喝完了就沒有水嘍!」

  她還留了一杯,爬出車廂,來到杭悅離身旁,她將水遞給他。

  「你喝一些吧!」

  「你喝了嗎?」杭悅離問。

  稻禾不回答,直說:「你喝吧!」

  杭悅離看她。「你一定沒喝。」他伸手摸摸她乾裂的唇。「瞧,唇那麼幹,你都沒喝水?」

  稻禾皺眉。「你才是呢!一直待在外頭,日頭那麼強,風沙那麼幹,你才是最該喝水的人。快喝啦!」

  杭悅離拗不過她,只好接過土杯,喝了水。

  「吃的、喝的,什麼都沒了?」他問。

  稻禾憂愁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杭悅離伸手。輕輕地揉揉她皺起的眉頭。「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皺眉,老得快喔!」

  「什麼啦?」現在她在煩惱吃喝的問題,他卻扯到這個?

  「你別擔心。」這種時候,杭悅離的笑還是不吝嗇地展現。「我會想辦法。」

  「是嗎?」稻禾疑惑。「來到這種地方,任你想破頭皮都找不到吃的。」

  「怎麼?後悔跟來啦?」杭悅離調侃她。

  「才沒有呢!」稻禾急著否認。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呵呵笑。

  「耶?」

  「順便問問大寶他們想吃什麼?」

  「還可以選擇啊?」只要有米干和水,他們就偷笑了。

  「當然。」杭悅離說得信心十足。

  稻禾只好回到車廂去問。緊接著,大寶他們的回答聲就像報數一樣地響起。

  「奶汁魚!」

  「鹽局雞!」

  「我想喝豆腐羹。」

  「梅菜燜肉!」

  「蒸蛋蒸蛋!」

  「我想喝悅離醃的梅子茶。」

  稻禾大叫:「老天!你們還真是老實不客氣。」

  他們說得理直氣壯。「悅離是問我們想吃什麼啊!」

  「哈哈,是啊,我是這麼問的。」杭悅離大笑。

  稻禾爬出來,坐到他身旁。「你還笑?不好笑。你看這種地方,有水就是天賜的了。」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依然笑得開朗地看她。

  「為什麼你到了這種時候,還可以笑得這麼天真啊?」

  杭悅離再問。「你想吃什麼?快說啊。」

  「喂!」稻禾覺得他堅持得莫名其妙。

  「稻、禾——」忽然,杭悅離拉長聲音叫她的名字。

  稻禾微驚。「干、幹嘛?」

  「我問得很認真。」杭悅離說:「你想吃什麼?」

  「哼。」稻禾賭氣地回答。「好啦,就桂花糕吧!」看他上哪兒找桂花糕去。

  「沒問題。」杭悅離答得爽快。他看看天色與四周地形,說:「今晚我們就在那邊的山坳處休息吧!」

  稻禾看了看,應道:「好。」

  「待會兒我把車停好,你照顧大家一下,我很快回來。」

  「你去哪兒?」

  杭悅離又是燦爛一笑。「找你們開的菜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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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禾一直以為杭悅離在安撫他們,可看他說得信誓旦旦的模樣,又不覺得他是在開他們玩笑。

  她和大寶他們圍坐在火堆前,一起等候著杭悅離歸來。

  幾個年紀小、還不太懂事的孩子們都一臉期待地等著。而大寶、二寶曉事,也和稻禾有一樣的憂慮。

  「稻禾,你覺得悅離沒問題嗎?」大寶問。

  「還好我只開了蒸蛋,要吃蒸蛋不難吧?」二寶說。

  「他連找隻雞都有問題。」稻禾說:「我也不知道,但看他笑得老神在在,我想我們也不必替他操心。你們應該知道,他是個很值得信任的人。」雖然她自己不太相信啦……

  「只是……」她對著那些年紀較小的孩子說:「到時候若只有米干吃,不可以鬧脾氣喔!」

  「耶?」果然,那些孩子們苦叫。

  稻禾擺起架子訓斥他們。「喂,誰保證說不會成為杭悅離的負擔的?你們知道杭悅離有多累嗎?他一整天都在駕車,在外頭風吹日曬的,你們在幹嘛?在玩、在睡覺。現在他還要幫我們張羅晚餐,我們不該體諒他嗎?」

  孩子們被說得啞口無言。

  稻禾又提醒了一次。「懂我的意思嗎?不准鬧……」

  可話說到一半,外頭忽然起了大風,飛沙走石,一片霧茫茫。

  大家慘叫,趕緊跑到稻禾身邊躲著。稻禾自己也很害怕,可杭悅離不在,他們也只能靠她了。

  她緊緊抱著大家,說:「唉、唉呀,聽說啊,窮、窮州最多這種風了,以後遇多了,大家就會習慣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她怕得要命。萬一一會兒從這堆風沙中衝出一頭野獸,他們這群弱小孩怎麼辦?

  杭悅離,快回來啦!稻禾在心中叨念著。

第4章(2)  

  突然,風整個灌入他們身處的洞穴,把火給撲熄了,霎時視線全暗,更讓膽小的他們個個放聲尖叫。

  一片漆黑,風聲就像野獸一樣呼呼吼叫,稻禾總覺得下一刻一定有什麼會從那片風沙中衝出來,然後把他們給吞噬掉。

  他們便這樣縮成一團,天真地以為只要不動,經過的野獸可能會把他們看成石頭,便悻悻然走掉了……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

  「稻禾、大家!」

  稻禾一愣。不是野獸的吼叫聲,而是——杭悅離的聲音!

  「火怎麼熄了呢?」杭悅離問:「你們在哪兒?答個話吧!」

  稻禾趕緊反應過來。「我們在這兒!」

  杭悅離摸到了打火石,重新將火堆點上。他看到大家都嚇白了臉,稻禾甚至紅了眼眶。

  她說:「剛、剛剛……起了好大的風。」

  「很像怪物在叫。」大寶補充。

  杭悅離一愣。「抱歉……」

  「你道什麼歉?」稻禾抹抹眼。「又不是你起的風。」

  「哈哈,是啊。」杭悅離伸手,替稻禾撫平她被吹亂的頭髮。他心疼地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在你們身邊才是。」

  稻禾聽到這話,心竟然更酸。可她覺得如果放肆地哭出來,就好像在跟杭悅離撒嬌一樣。不行!她應該要堅強才對。

  「好啦!我回來了。放心,不會有事了。」杭悅離笑笑地說:「瞧瞧我為大家帶了什麼好料!」

  見杭悅離這麼說,大家便離開稻禾身邊。有些到洞口邊看看外頭,確認風真的停了,四周也沒有奇怪的生物;有些孩子則是餓得受不了,圍在杭悅離身邊,看著他提進來的那些草籃。

  「你們瞧……」杭悅離一一打開了草籃。「奶汁魚、鹽炳雞、豆腐羹、梅菜燜肉、蒸蛋,還有不可少的白米飯。有很多,大家要吃多少就吃多少,還有……」他又提來一隻陶壺。「梅子茶!雖然不是我釀的。」

  「嘩——悅離!你好厲害喔!」大家聞到那陣香氣,幾乎是瘋狂地尖叫。

  稻禾看傻了眼。「你、你去哪兒弄來的?」

  杭悅離一邊盛飯,一邊說:「哪兒弄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吃飽。」

  這種答案當然滿足不了稻禾的好奇心。

  只是見他在忙,孩子們都餓壞了,她只好讓大家趕緊開飯。只是這個疑問,一直存在她心上。

  「來,稻禾,你的白飯。」杭悅離端了一碗白米飯給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在草籃裡找了找,端出一盤還微微冒著熱氣的桂花糕。「啊!對了,我沒忘記,你的桂花糕。」

  稻禾簡直是看歪了嘴。「你、你、你、你……還真的找到了桂花糕?」

  「當然,人不可以食言而肥。」杭悅離一本正經地說。

  於是,大家便圍成一圈,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而杭悅離依然像以前一樣,忙著替大家布菜、夾菜,自己根本沒吃上幾口。

  見他這樣,稻禾吃得很不盡興。她想到他白天都在駕車,入了夜還要出去替他們張羅這些吃的喝的……他到底哪來的精力做這些事啊?

  稻禾放下碗筷。

  「稻禾?」杭悅離注意到了。「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沒有。很好吃啊。」稻禾掰了塊桂花糕。「只是啊……啊,杭悅離,靠過來一點……」

  「怎麼了?」杭悅離問,一邊靠過去。

  稻禾趁他嘴巴張開時,趕緊塞了一塊桂花糕進去。

  杭悅離嚇了一跳。

  「拜託!你也吃一點吧!」稻禾因為「偷襲」成功,笑得很開心。

  杭悅離看她笑成這樣。也露出了滿足的笑。他嚼了嚼,誇道:「嗯,這桂花糕還不錯吃呢!」

  「大寶,給杭悅離裝碗飯吧!」

  「好。」飯桶就在大寶旁邊。

  「不,我不餓……」杭悅離想阻止。

  稻禾認真地看他,說:「一起吃,大家一起吃才有味。」

  「稻禾……」

  「你不吃,我可吃不下。」說著,就要丟下碗筷。

  「好好好,我吃,我吃。」杭悅離只好接不大寶遞來的飯。

  稻禾是心裡竊笑,她終於找到治杭悅離的辦法了。這個沒脾氣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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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吃飽的孩子們都睡了。

  稻禾將碗碟收好,也打算就寢。明天還得坐一天的車趕路呢!

  「稻禾,你累嗎?」剛哄完孩子的杭悅離悄聲地叫住她。

  「我還好。」該喊累的人是他吧!

  「那太好了。」杭悅離靠近她,牽起她的手,說:「你想不想洗個熱水澡?」

  「耶?」

  「你有好幾天沒洗澡了吧?」

  「呃……」是有那麼多天啦!可是這種話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面悅,也太直接了吧!

  「你一定很不舒服,走,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看了看天色,發現夜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放心讓稻禾自己走,便來到她面前,作勢要背她。「來吧,我背你。」

  「啊啊——我不——」稻禾想拒絕。

  「噓,不要吵醒大寶他們。」杭悅離小聲警告她。

  稻禾沒法跟他爭,只好被他「綁」到背上,任他把她背出洞外,走了一小段山路。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稻禾回頭看向洞口。「這樣離大寶他們太遠,發生危險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我會隨時注意。」杭悅離又是那副自信樂天的模樣。

  「還有,你要帶我上哪兒洗澡啊……」不知為何,說到洗澡這個詞,稻禾忽然臉紅,越說越小聲。

  「不要看這個地方荒山野嶺的,你知道嗎?其實這裡有天然的熱泉……就在這小路的盡頭。」杭悅離說。

  「真的?」

  「剛剛找食物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杭悅離笑說:「看到的時候好高興,因為終於可以讓你洗澡了。」

  「什麼啊?」稻禾嬌嬌地抱怨著。討厭,老是為她著想……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杭悅離說:「身體髒,讓你覺得很不舒服。」

  「你老是這樣偷偷注意我嗎?」稻禾沒好氣地問。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看進他的眼裡。

  「是啊,不注意你,我注意誰呢?」杭悅離哈哈地說。

  稻禾心裡一麻,一時想不到可以應和的話。

  她應不應該表現出……高興呢?任一個女孩子聽到這話,應該都會高興吧……

  可一旦高興,自己的心意,會不會就此顯露?

  她一點也不希望……讓杭悅離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總覺得,這心意一旦洩漏出來,兩個人的關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密了。

  他現在對她的好,只是家人之間、兄妹之間的好……她一點也不敢多想,他們彼此是可以再往前走一步的。

  於是,她佯怒地拍了杭悅離一下,叨叨地念道:「我告訴你,你別老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誤會?」

  「是啊,以為我們倆之間有什麼。」

  杭悅離想了想。「真有什麼,也沒什麼不好啊。」

  「你這樣對其他女孩,那些女孩可是會誤以為你喜歡人家呢!」稻禾暗示他。

  杭悅離笑了笑。「是啊,就像那些大官千金一樣。」

  「總之……」禾還想說什麼,卻忽然意識到四周的空氣變濕潤了。

  杭悅離加快了腳步。「啊!到了到了。」

  果然,一群光禿的奇巖之後,就是一潭冒著輕煙的熱泉。杭悅離放下稻禾,伸手摸了摸水,讚道:「這水熱得剛剛好,來,稻禾,快脫衣服。」

  「啥?」稻禾臉紅。

  杭悅離一愣,隨即也臉紅。

  總是從容自若的杭悅離,難得見到他露出這樣羞窘的表情。稻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總之,我人就在石頭後面,你慢慢泡,不要擔心。」杭悅離趕緊找話講。

  「你可以回去洞裡啦。」稻禾說:「我記得這路怎麼走了,一會兒我可以一個人回去。」

  「不行!」杭悅離十分堅持:「萬一你忽然頭暈,發生意外怎麼辦?」淹死、摔死,都有可能!不行!他不可以讓她冒這個險。

  「好、好啦!」稻禾準備要脫衣了,又看了看杭悅離。

  杭悅離臉上的紅還未褪去,他高高地揚起頭,快步地走到石頭後。

  在石頭後面,他又像老母雞一樣嘰嘰喳喳。「稻禾,我每隔會兒就會叫你,你要回答,不回答我就衝過去找你喔l」

  「知、知道了!」真是的,還真是放心不下她。

  接著,稻禾便開始脫下衣裳。

  「稻禾?」

  耶?他的「每隔一會兒」竟然這麼快啊?

  「在。」

  石頭安靜了。稻禾開始脫褲子。

  「稻禾?」

  拜託……

  「在,我很好。」連水都還沒沾呢!

  「下水了嗎?」

  「托你的福,還沒。」

  「喔……」

  最後,稻禾試了一下水溫,雙腳先伸下去,慢慢地、慢慢地,呼——終於泡到熱水了。果然,十幾天沒洗澡,對姑娘家來說真是一大酷刑。

  「稻禾?」

  「我在。」

  「水溫好嗎?」

  「嗯,很好。」

  「舒服嗎?」

  「很舒服啊。」

  「太好了。」光聽聲音,就知道杭悅離又笑得開朗了,好像此刻正泡在熱水裡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對了,他不想泡嗎?其實,她一點也不辛苦,真正在做事,流汗的人是他啊!

  他也是好幾天沒洗澡,卻總是優先想到她……

  「稻禾?」石頭又開始叫喚。

  要不要叫他……一塊來洗呢?

  「稻禾?」他又叫。

  可、可是……一塊來洗,彼此的身體不就看光光了嗎?

  「稻禾?」他再叫。「你再不回我,我就衝過去嘍!」

  雖然,呃,不可否認,她很想,呃,很想,看看……看看杭悅離的身體啦!

  「稻禾,我數到三喔!」

  哇啊啊,好羞好羞,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稻禾!」

  稻禾一驚,從自己的遐想裡驚醒。

  「我沒事、沒事!」她趕緊說,免得某人真要衝進水裡把她抱起。

  「你怎麼了?怎麼都不回我?」石頭擔心地說。

  「沒有啦,想點事晴。」

  「想什麼?」

  她當然不可能老實說,想叫一塊下來洗澡……

  她只好說:「沒、沒什麼大不了的。」

  「稻禾,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稻禾再驚,果然,杭悅離很瞭解她。但她當然否認。「沒有沒有。」

  「好吧。」石頭說:「你慢慢泡,好了叫我。不過,我還是會一直喚你,你一定要回答喔。」

  「喔。」

  這一個充滿些微曖昧氣氛的夜晚,就在老母雞的叮嚀聲下慢慢度過……

  「稻禾?」

  「在。」

  「稻禾?」

  「我在……」

  「稻禾?」

  「……」

  「稻禾?稻禾?」

  「喂!你不累啊?」

  有時,她真的非常懷疑,杭悅離到底哪來的精力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1 22:37:17

第5章(1)  

  這一天,天氣很差。

  黑壓壓、像火燒出來的,如濃煙般的烏雲,從遠方鋪天盞地而來。

  雷聲一直悶悶地打著,稻禾總覺得自己的骨頭也跟著悶悶地痛了起來。

  「快下雨了嗎?」大寶看著外頭問。

  「這種地方下起雨來,一定很可怕。」二寶看著遍地的沙,說:「會像黏黏的麵團一樣,讓人走不動。」

  稻禾抱著不斷在發抖的九寶。九寶這孩子,特別怕雷聲,以及陰暗沒有天光的空間,所以今天的路程裡,她都坐在車蓬內陪他。

  不過,他們走得越久,雷聲卻越大,沒有消減的跡象。

  每轟隆一聲,九寶就將他的頭更深地埋在她的腹部。

  稻禾咬咬牙,說:「不如,我們叫杭悅離停一下吧!休息一下也好。」

  於是稻禾將九寶托給大寶他們照顧,自己爬到車外,想跟駕車的杭悅離說話。

  她拉拉杭悅離的衣角,說:「杭悅離,天氣那麼差,我們停……」

  她頓了一下。以前,通常只要她叫出杭悅離的名字,他總會馬上反應過來,笑笑地問他們有什麼事。可現在卻有些詭異,她都拉了他的衣角,他竟然還若有所思的盯著天空。那瞧得認真的模樣,似乎是想瞧出些什麼。

  「杭悅離,你在看什麼啊?」稻禾爬出車蓬,坐到他旁邊。當她看清杭悅離的表情時,整個人一駭。

  她以為杭悅離這個人只會笑,喜怒哀樂裡頭,別人休想看到他的怒與哀。

  他應該是個沒有脾氣的人,可如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裡,卻異常嚴肅,好像有一種病在他體內發作著,讓他想生氣、想發怒、想恐懼,想把所有所有負面的情緒都給發洩出來一樣。可他卻顧忌著什麼,只能冷著臉,忍耐著一切……

  稻禾有些不安,只敢小心翼翼地問:「杭悅離,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待會兒要發生什麼事?」

  還是說,杭悅離的骨子裡,其實還是個怕打雷的小男孩?她胡思亂想。

  杭悅離一愣,轉頭看著稻禾,眼神複雜。

  「沒事。」他勉強地牽起嘴角。「什麼事都沒有。」

  稻禾皺眉。他以為她不瞭解他嗎?那種笑,一看就知道是有什麼的強笑!

  「怎麼了嗎?大家都還好嗎?」他像是很久沒看到他們、沒空關注他們一樣,突然陌生地詢問。

  「我們是還好……可是九寶他——」稻禾正要回答。

  忽然,天空大刺刺地劈下一記如刀斧般銳利的電光,就落在他們眼前的地平在線,嚇得稻禾兩眼放直。

  杭悅離趕緊摀住稻禾的耳,並朝車廂裡大聲地喊:「大家快摀住耳朵!」

  緊接著,雷聲肆無忌憚地大作,好像雷公就在他們耳邊大聲咒罵,連捂著耳都受不了這尖銳得彷彿要刺穿耳膜的聲音。

  稻禾的臉色發白。「我、我們……」她看著杭悅離,發現他的臉與眼,冷硬得像是在瞪視著仇人一般地看著天空。

  此時,車廂內馬上傳來九寶的大哭聲。這孩子嚇到無法控制自己了。

  杭悅離加快馬車的速度,最後將馬車停靠在一處逆風的山壁。若下起風雨,這裡的石壁可以抵擋風雨的侵襲,保護好馬車上的人。

  「稻禾,你進車廂裡,好好看顧他們。」杭悅離下車,將馬車牢牢地繫在一方石柱上。

  「什、什麼?」

  「聽我的話,快進去。」杭悅離的口氣充滿威嚴與急促,好像是不講道理的暴君。

  「那、那你呢?」稻禾問:「你要去哪裡?」

  杭悅離掀起車簾,又催:「不要多問,快進去!」

  「呃,好……」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稻禾也不敢多問了,乖乖地爬進車廂裡。

  杭悅離嚴肅地向車廂裡的大大小小說:「大家,乖乖地跟好稻禾,不要跑出車外,車外很危險,知道嗎?」

  「知、知道。」大家也被杭悅離這難得的表情給嚇愣了。

  「大寶、二寶,好好幫稻禾。」杭悅離對大寶、二寶說:「你們是男生,要擔起保護大家的擔子。」

  大寶、二寶點點頭。

  「九寶。」他再看向一直啜泣不停的九寶。「你是男孩吧?」

  九寶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男孩不可以怕雷聲。」他像個威嚴的父親在訓話。

  以前那溫柔的杭悅離,不見了,是什麼事讓他變了樣?稻禾看著他,心裡不安地想。

  最後,他望著稻禾,伸出手,握著她細弱的手腕說:「拜託你了,稻禾。」

  說完,就要走人。

  稻禾趕緊拉住他。「你要去哪裡?外面不是很危險嗎?那你還出去?」

  「你不要擔、心……」

  稻禾一急,脫口而出。「你要丟下我們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杭悅離那決絕的表情,以及方才交代每個人的沉重口氣,讓稻禾感到別離的恐懼。

  杭悅離一愣。

  稻禾再問:「你要丟下我們嗎?」

  杭悅離的眼神軟了下來,開口,想說什麼。

  此刻,又是一道雷光劈下。這雷光之大,把每個待在陰暗中的人的臉,都給照白了。

  大家有了經驗,馬上舉起雙手,捂著耳朵避雷聲。

  杭悅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絕對不要出來!」他吼,然後用力地甩下車簾。

  「杭悅離!」稻禾好想追出去,可一聽到九寶的啜泣聲。以及五寶他們牙齒打顫的聲音,她忍下衝動。

  外頭又起了一陣大風。這大風就像在洞穴裡的那一晚,轟轟轟響著,彷彿有什麼怪物陷在那風裡,嗚嗚地吼叫,下一刻就要奔出來吃人一樣。

  稻禾讓大家圍成圈圈,自己則護在最外圍,抱著每個顫抖的小身軀。

  然後,他們都聽到了……

  雷聲、風聲,不斷在外頭交纏著、爭鬥著。就像雷、風都化身;成了有身體的巨人,在外頭打得你死我活一樣。

  那巨大的聲響、那猛烈的晃動,就好像天地要裂開、要毀滅了似的……

  稻禾緊閉著眼,在心裡吶喊。

  杭悅離……不要、絕對不要,丟下我們!

  她就這麼一直在心裡喊著,喊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們的恐懼持續到了夜晚,持續到了隔日清晨,一直都還在。

  因為,杭悅離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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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天,風勢變小了。雷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幾不可聞了。

  因為怕、因為餓、因為冷,車裡的稻禾與孩子們個個抱頭昏睡成一團。連稻禾都天真地以為睡著了,就可以不用面對外頭危險的狂風暴雷,還有杭悅離不在他們身邊的事實。

  然而睡得沉了,稻禾的夢囈裡依然有這個名字。

  「杭悅離……」她皺著眉,緊緊地抓著她身旁大寶的衣角,好像在抓著她叫著的那個人一樣。「不要走,不要……我很怕,很怕……」

  大寶只是動了一下,繼續睡。畢竟這群人受驚了一整晚,誰也沒睡足。

  此時,有腳步聲,靠近了車旁,還夾雜了微帶痛苦的喘息聲。

  車簾被悄悄地掀開一角,外頭的日光刺進了車廂內。

  稻禾嚶嚀一聲,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發現怎麼避都避不了日光,便勉強睜開了眼……她見到了那高大的人影。

  「哇!」她叫了一聲,倒吸一口氣。這一叫,把大家都給叫醒了。

  「是誰!不要過來!」她直覺地伸出手臂,把大家抱成一團,像縮頭烏龜一樣縮著發抖。

  「噓,稻禾,是我,沒事了,是我啊……」那人趕緊出聲安撫。

  稻禾一愣。這說話的溫柔勁……除了杭悅離之外,沒有別人。

  稻禾顫顫地抬起頭,瞇著眼,細看那逆著光的模糊人影。

  人影伸出手,替稻禾睡亂的頭髮理了理、撫了撫。

  「杭悅離?」

  「對,是我。沒事了。稻禾。」

  稻禾總算清醒了點,認出了那人影的輪廓。真的是杭悅離,是恢復笑容的杭悅離!

  整夜的恐懼與緊繃,在此刻都瓦解了,稻禾哇了一聲,整個人撲向杭悅離,緊緊地抱住他寬闊的胸背。

  「稻禾?」杭悅離輕喚她。

  稻禾的臉深深埋在杭悅離的胸口,不說話,也不動。

  杭悅離摸摸她的背,問:「你在哭嗎?」

  「才沒有!」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怕……怕你發生什麼事,怕你受傷了、死掉了,從此就丟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杭悅離知道稻禾的個性,明明在哭,卻硬要說沒有。

  曉得她在擔心他,他的口氣放得更軟了。「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倒是你們……還好嗎?餓不餓?冷不冷……」

  稻禾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發現杭悅離說話時,胸口好喘。

  她趕緊擦乾眼淚,抬頭看杭悅離。她說:「你先別問這個,倒是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真的沒有怎樣嗎……」

  稻禾越說越小聲,臉上既驚訝又擔心。她叫:「杭悅離!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什麼?」杭悅離卻呵笑兩聲帶過。「有嗎?」

  他看起來一副重病在榻的模樣,眼窩深黑,嘴唇微紫,明明額頭都冒冷汗了,竟然還輕鬆地反問一句「有嗎」?

  稻禾想繼續追問,杭悅離卻馬上轉開了話題。「大家一定餓了吧?車上還有吃的嗎?沒有啊!沒關係,再趕個半個時辰的路,北方有一個小村落,應該會有飯館與旅舍,我們今晚就住在那兒吧!大家可以睡床鋪嘍!忍著點,很快就到了。到了以後,我馬上煮熱呼呼的東西給你們吃……」

  說完,他立刻走到前頭,解了馬繩,上了馬車,駛動了車子。

  稻禾不放棄,想爬到前頭,再問杭悅離。她太擔心他了,不能放著他不管。

  「杭悅離……」

  可杭悅離卻伸手止住她。「稻禾……」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疲累、病弱。

  他說:「大家都餓了,也很害怕。你就先待在車廂裡,幫我照顧他們,好嗎?」

  「可是……」

  「稻禾,拜託你!」杭悅離的口氣重了。「我沒事,不要再問了。」

  稻禾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稻禾說:「我知道了。」頓了一下,又說:「我不會再問了。反正,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杭悅離仍是靜默。

  稻禾咬牙。「從以前到現在,你有事都不會跟我說,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不能分享你的心事嗎?難道就要像廢人一樣,一直接受你的好,卻什麼也不能為你做嗎?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

  杭悅離一震,回過頭想澄清。「不是的,稻禾……」

  可來不及,稻禾已合上車簾,拒絕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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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半個時辰後,北方出現了一座小村落。

  他們出了點錢,借了一間有鋪、有灶的農房一天。

  一下馬車,杭悅離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劈柴、生火,一邊為孩子們煮洗澡水,一邊又在灶上熬了小米豆粥。

  大寶、二寶都來到杭悅離身邊幫忙。他們抱著柴,站在杭悅離身旁,隨時遞給他柴薪。

  此時,大寶問:「悅離,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真的很像生病。」

  杭悅離強笑。「大概是聽太多雷聲了吧!其實我這個人很膽小,很怕雷聲。」

  「是嗎……」大寶不太相信的樣子。

  二寶說:「我們知道你跟稻禾吵架了。」

  杭悅離愣住。

  大寶說:「你看,她都不肯進來。以前她不是老吵著要幫你嗎?」

  杭悅離默默地攪著灶上的豆粥。然後,他低聲問:「她在外頭做什麼?」

  「她坐在後院,顧洗澡水。」大寶說。

  二寶又說:「不過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洗澡水燒乾了,她可能都不會有反應。」

  「好了。」杭悅離說:「不用再添柴了。大寶,你去準備碗筷吧!我來準備一些配粥的小菜。二寶,你……」他停頓了一下。

  「嗯?」二寶等著。

  杭悅離歎口氣,說:「你去叫稻禾進來吧!要吃飯了。」

  吃飯時,大家也如往常一樣,自動圍坐成圓圈,並等著杭悅離為他們盛粥。

  只是,平時總坐在杭悅離身旁的稻禾,卻換了位置,離他好遠,像是要避著他似的。

  杭悅離當然知道她在避著他,但是在孩子面前,他也不便露出低落的情緒。他依然強顏歡笑地說:「今天沒什麼好菜,就小米粥加花豆,還有一些酸豇豆、醃黃瓜。大家將就一點,等我們到令丘以後,再找一間像樣的館子,吃得飽飽的,好不好?」

  「好——」大家開心應和。

第5章(2)

  杭悅離笑了笑,巡視著大家的碗,看誰還沒有盛粥的。

  看到了一個空碗,他一愣,隨即笑著對稻禾說:「稻禾,碗拿過來吧,我幫你盛……」

  「其它人的都盛完了嗎?」稻禾冷冷地問。

  「就只剩下你啊,稻禾……」

  「不用了。」稻禾站了起來,走到那鍋粥旁。「我自己會盛。」

  杭悅離難得皺起眉頭。

  大寶、二寶幾個會看臉色的孩子,紛紛昨舌噤聲。

  「我來,稻禾。」杭悅離說著,就要拿過稻禾的碗。

  「我自己來。」稻禾不聽。

  杭悅離深吸口氣,一把拿住稻禾的碗。稻禾卻不放手,擺明要跟他爭。

  「稻禾!?杭悅離又驚又氣。

  「我又不是廢人!」稻禾沒好氣。「連盛個粥都不會。」

  「你當然不是。」杭悅離的口氣也激動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稻禾被這樣一凶,心悸了一下,眼眶紅了。手一軟,碗便被搶了去。她為了掩飾自己想哭的情緒,便也不跟杭悅離爭了。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杭悅離說,邊為她盛粥。

  稻禾低頭,不說話。

  杭悅離將盛好粥的碗遞給她。

  稻禾正要伸手接。忽然,她看到杭悅離的手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青筋與血管的顏色,竟穿透皮膚,顯露得如此清楚鮮明。再一抖,抖得連粥都灑了一些出來。

  稻禾忽地一震,趕緊眨眨眼睛,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麼會看到,有一片一片像魚鱗的東西,從杭悅離的手背上長出來呢?

  此時,他趕緊將碗擱在桌上。哆地一聲,太過急促大力,把稻禾嚇了一跳。

  「你們先吃。」杭悅離別過頭,快步走開。「不用等我。」

  稻禾愣怔地看著他走出屋外。她本想追上去,問……

  問……問什麼呢?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告訴她……她什麼也不能幫他分擔。

  最後,她只好乖乖地聽杭悅離的話,坐下,自己先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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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餐,大家合力收拾過後,稻禾便讓孩子們先睡。

  杭悅離曾回來幫忙收拾一陣子,可現在到了入睡時間,見大家都躺下了,他竟然悄悄地起身,又出了屋去。

  稻禾一直都睜著眼,注意著他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聽不到……聽到的,反而是自己越來越不安、激烈的心跳。

  杭悅離到底怎麼了?他的手上真的長出了那些怪東西?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隱瞞他們什麼?

  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稻禾的心中。

  最後,她受不了了!她也起身披衣,出了屋。

  走出院子後,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幽幽地往西邊的樹叢晃去。不知為何,她直覺那人就是杭悅離,於是她跟了上去。

  進了樹林,靠近了那人影,一看那熟悉的髮式、袍子、背影,她知道自己沒看錯,是杭悅離。可半夜深更的,他一個人來這兒做什麼?

  忽然,杭悅離站定在一處略小的空地上,稻禾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屏息不動。

  「出來吧。」杭悅離說。

  稻禾倒吸一口氣。真、真的……被發現了嗎?她還是不敢動。

  「我知道你在那兒,快出來。」杭悅離又說。

  稻禾想,大不了被念一念!挪了挪腳步,準備出去自首。

  此時,她卻聽到有另一個男聲,回應了杭悅離的話——

  「你以為,躲到這窮鄉僻壤,就可以逃過良心的譴責嗎?」

  稻禾僵住,大駭。

  「昨天,我可以殺了你。」杭悅離以她從沒聽過的冰冷語調說:「我既然放過你,你就不准再靠近我半步。」

  她打著顫,心想,這是杭悅離嗎?這是總微笑對人的杭悅離,會說出的話嗎?

  她不相信……她鼓起勇氣,微微探出頭,朝那塊空地打量著。

  除了杭悅離,那裡又多了一個人。天色昏暗,那人又披了一身黑袍,稻禾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從他的身形與聲音,知道他是個年輕的男人。

  「好啊,那你就殺我啊,殺啊。」男人諷笑說:「你為什麼不殺?就像你當年殺了自己的家人一樣,全部狠心殺光啊!」

  稻禾聽了又是一驚。她繼續聽下去。

  杭悅離沒有正面回話,只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杭噩。」

  「沒什麼。」男人無所謂地說:「只是看到你假慈悲的做善事,自以為是的認定自己是好人,就讓我覺得很噁心!」

  「那不關你的事。」

  「你一定以為收養那些孩子,就可以贖罪吧?」男人突然狠戾起來。「我告訴你,你永遠贖不了,你手上永遠沾著自己兄弟姐妹的鮮血!」

  「如果你再出現,我不在乎再沾上你這個弟弟的血!」杭悅離發狠地說:「你從沒搞清狀況,杭噩。當初要不是你們野心勃勃,想要靠家族的力量打擊皇室,篡位稱帝,我也不會痛下殺手!」

  「那你為什麼連小妹也殺?她什麼錯都沒有!」

  「……」杭悅離無法反駁。

  「你害我杭噩現在,什麼狗屁親人都沒有!」男人發怒。「而你竟然在那裡假惺惺的,享受那種假慈悲得來的天倫之樂,你這種怪物怎麼不會遭到天譴呢?」

  「夠了!」杭悅離喝道:「你現在離開,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

  「那個女孩,相處起來很像自己的親妹妹吧!」男人說不夠,又說:「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瞭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對不對?嗤,真是太可笑了,可笑透頂。」

  稻禾緊緊地握拳,緊緊地咬著唇。

  「杭噩!」杭悅離低吼。

  「既然她是你贖罪的對象,那我就要殺了她,讓你贖不了罪!」

  「你敢——」

  稻禾捂著耳,趕緊轉身,循著原路跑回去。

  正在氣頭上的杭悅離仍是聽到了這腳步的動靜。他一驚,別過頭去察看,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樹林間莽撞地奔跑。

  他的心被擰住了,嘴裡不由自主地吐出稻禾的名字。

  「稻……稻禾?」

  此時,那個名叫杭噩的男子瞬間消失在杭悅離眼前,不知所蹤。

  杭悅離擔心杭噩會狙擊稻禾與孩子們,也趕緊奔回屋子。

  屋子裡正瀰漫著睡意,與平和的呼息聲。

  看著每個床鋪上都有人,每個人都均勻、平靜地打著鼾,杭悅離鬆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巡視了每個孩子的狀況,就怕有什麼萬一。

  當他來到稻禾身旁時,他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稻禾正背對著他。他知道,稻禾沒有睡。

  稻禾也真的沒有睡,她正半瞇著眼,注意杭悅離的動靜。

  她希望他不要叫醒她,不要理會她,就當她一直都睡在這裡,壓根兒沒有聽過他和那個男人的對談……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她也不想追究杭悅離過去曾犯下多麼恐怖的錯,可是、可是她沒辦法忽略那句話——

  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瞭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

  如果這話是真的的話,是真的的話……

  稻禾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此刻心裡想著杭悅離對她的笑、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體貼……

  但是越想,她的心就越痛。

  原來,那些令她心動的東西,全都是假的——她不過是杭悅離用來贖罪的工具罷了!

  身後的杭悅離,坐了下來,就坐在她的床鋪上。

  然後,他掀開她裹住腳的被子。

  稻禾一驚。

  杭悅離伸手,摸了摸她沾滿泥沙的腳。他的手好溫暖,更凸顯了她的腳是如何的冰冷。

  她聽到杭悅離歎氣。他低啞地說:「都在被子裡躺那麼久了,怎麼腳還那麼冰呢?稻禾。」

  稻禾緊張的閉緊眼,不回應。

  就當杭悅離在對他自己說話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想聽——

  沒想到杭悅離又說:「你是不是跌倒了?」

  稻禾一聽,腳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想遮蓋她袍裙上的髒污。可這動作反而是欲蓋彌彰。

  可惡!為什麼在杭悅離眼前,她總是像個說不了謊的小孩?

  「我不是告訴過你,再怎麼急,也不要跑嗎?」杭悅離想掀開她的裙擺,檢查膝蓋的傷口。「摔得嚴不嚴重?我看看……」

  稻禾突然一氣。

  她不過是他的一件善事罷了!善事罷了!

  她翻了身,故意把裙擺壓住。也因為翻身,離杭悅離遠了幾步。

  她這麼做,只是生氣。但看在杭悅離眼裡,卻是另一番解讀。

  他愣了好一會兒。他知道,稻禾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

  回了神,他想開口,問稻禾一句話。

  你……你是不是怕我?稻禾。

  可最後,他苦澀的把這句話吞下。

  他仍是溫柔的、輕手輕腳的,幫稻禾蓋好被子,不希望她冷著了。

  「好好睡吧,明天再趕個路,就到令丘了。」他自言自語似的說。

  他也不奢求響應,便自己睡下了。

  不過那一夜,兩人都一夜無眠,各自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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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1 22:38:17

第6章(1)

  隔日清晨,用完早飯,道別那戶人家,杭悅離一行人又繼續上路。

  不過到令丘的一路上,稻禾都待在車廂裡,和大寶他們在一起。而杭悅離則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頭駕車。

  連大寶、二寶他們都看出不對勁了。

  大寶看了看車廂外,悄悄靠近稻禾,小聲地叫:「喂!稻禾。」

  稻禾卻兀自出神著。

  「喂!嗤!」

  稻禾還是發著呆,大寶索性捏了稻禾的大腿一把。

  「哇啊——」稻禾又驚又痛,大叫出聲。

  杭悅離聞聲趕緊停下馬車,掀開車簾,緊張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大寶吐舌,就是不想讓杭悅離聽到才小聲叫稻禾的,沒想到還是驚動了這隻母雞。

  「哈哈,沒事啦!剛剛經過一個坑,我的頭不小心撞到稻禾的下巴。」大寶只好打哈哈。

  杭悅離還是擔心的看著大家。

  「沒事啦!悅離,沒事啦!可以繼續走了。」

  「是嗎?」他環顧了每個孩子,當他的視線定在稻禾身上時,眼神變得深沉而複雜。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

  稻禾知道他在看她,趕緊低頭,讓頭髮遮住自己的臉。

  「稻禾。」杭悅離問:「要不要到前面坐?就不會被撞到下巴嘍。」

  稻禾悶悶地說:「不用,我坐在這裡,很好。」

  杭悅離看著她的眼神有點不滿。

  大寶他們都噤了聲,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杭悅離生著悶氣的模樣。

  「好吧……」最後,杭悅離退到車外,繼續駕車。

  馬車又開始前進,車輪輾過土地的噪音,讓大寶逮到機會,趕緊發問。

  「稻禾,你們怎麼啦?」

  稻禾瞪他一眼。「你剛剛為什麼捏我?」

  「我們很擔心你耶!」大寶說。

  「是啊,他叫你很多次,你都不理他。」二寶幫腔。

  「我……」稻禾別開頭,逞強的說:「我沒事啦。」

  「嗯,我覺得你跟悅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大寶說。

  「是啊是啊,以前都黏在悅離身邊撒嬌,現在那麼多機會,怎麼不黏?」二寶與他一搭一唱。

  「什麼叫黏在他身邊撒嬌?」這小孩說話還真直咧。

  「你沒看到悅離剛剛的表情嗎?」大寶說:「他好像生氣,又好像難過耶。」

  「對啊對啊。」二寶問其它人。「三寶、四寶、五寶,你們看到了沒?」

  「看到了。」大家異口同聲。

  「悅離從來不會這樣。」大寶說。

  「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二寶問。

  「才沒有。」稻禾噘嘴。

  「騙人!」大寶說:「如果悅離不是很在乎你,他幹嘛那樣看你?」

  「他在乎每個人,不要說得我跟他有什麼似的。」稻禾有點心酸地說:「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就跟你們一樣而已。哪一天你心情不好,他也會這樣擔心你……」

  因為每個人,都是他用來贖罪的工具,是他想要清除良心譴責的善事而已……

  稻禾本還想加上這些話的,可這些話對孩子們說又有什麼用?於是她閉嘴。

  「喔!原來你在氣我們跟你是一樣的待遇啊?」二寶語出驚人。

  「什麼?」

  「因為稻禾很希望她在悅離眼中是最特別的,最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二寶直接說。

  稻禾一愣。她咬牙。「胡說八道!」

  「我才不胡說,你的臉明明就這樣說的。」

  稻禾啞口無言。

  「夠了,你不要說了。」稻禾只好喝止他:「再說,我就生氣了。」說完,她趴在自己的膝窩裡,擺明不想再跟人說話。

  「你明明就已經在生氣了……」二寶又不識相的插上一句,結果被懂事的大寶敲了下頭。

  稻禾生氣,是因為她沒辦法反駁二寶說的話,他說的是事實。

  她希望,杭悅離對她的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她也想要成為他生命中快樂的因子。

  因為、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裡一直有杭悅離。

  如果杭悅離對她的那種好,不是她希望的那種,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那只會讓她很痛苦、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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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令丘,杭悅離便先將車駛到該城縣府。他下了車,要大家乖乖的留在馬車上,不要亂跑。之後他便隻身進入縣府,準備向當地官員辦理報到的事務。

  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完成了報到的繁冗手續,因為擔心大家又餓又累,便趕緊駕著馬車,往縣府撥借給他的屋子去。他希望可以快快整理好屋子,讓大家有個舒適的地方住,今晚也可以吃得豐盛一點,以慰這一個月的辛苦。

  「好了!我們到了。」抵達住處,杭悅離跳下馬車,歡快地對大家說:「這就是我們在窮州的家。」

  他掀開車簾,準備將孩子一個一個抱下車時,突然一愕。

  「大寶!」杭悅離急問:「稻禾呢?」

  大寶竟支支吾吾。「我……我不曉得。」

  「你怎麼會不曉得呢?」杭悅離又急又氣,聲音不由自主地硬了起來。

  大寶被嚇僵了。

  杭悅離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凶,可他心裡的焦急實在壓不下,他低著頭,緊閉著眼,努力理著自己的不安。他實在很怕,怕被仇恨蒙蔽的杭噩抓到了落單的稻禾,會對她不利。

  他呼口氣,抬頭,忍著怒氣再問:「來,好好告訴我,稻禾,她……她是什麼時候離開車上的?」

  大寶還是不敢回答的樣子。

  最後,反而是二寶看不下去,推著大寶。「悅離很擔心耶!你還不說。」

  「可是稻禾叫我們不要說啊。」大寶悄聲地回道。

  杭悅離知道大寶知情,追問:「大寶,你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一定要找到稻禾,知道嗎?我怕她會發生危險。這裡是窮州,不是穰原!」

  大寶掙扎了一下,才說:「她是在你進去縣府的時候,跑掉的。」

  「她去哪裡?」

  「好像是……進城後的第二個街口,那裡有一戶大戶人家。她說,她想要去那裡。」

  「做什麼?」

  大寶搖頭。

  「好,我知道了。」杭悅離將大家一一抱下來,又吩咐道:「大家待在屋子裡,幫忙整理東西。絕對不要跑出來,知道嗎?」他耶顧四周,這裡是鬧區,諒杭噩也不敢在這裡大搖大擺地作亂。

  他替孩子們將行李細軟都搬進屋後,就要往街上找去。

  他不知道稻禾到底是怎麼了。自從那晚,她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之後,她對他就這樣若即若離,不理不睬。

  他更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看到她對他這樣冰冰冷冷的模樣,心裡竟生起了一頭會咬人的怪獸,不斷啃蝕著他的心。那怪獸是落寞,是憤怒。

  他希望她依賴他,黏著他永遠張著一雙想要關心他、瞭解他的雙眼看著他。

  而不是害怕他,指責他,甚至想……離開他。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三年來,他已經如此習慣她的存在。習慣照顧她、習慣對她好、習慣對她笑,更習慣她因為感受到他的好,而軟化的表情及響應的笑。

  想到大寶他們長大後要離開這個家,他都不覺得心慌,可一想到稻禾想要離開他,他就無法抑止這樣的心亂。他有時甚至希望,希望稻禾的身體不見好轉,可以一直待在他身邊,讓他照顧她。

  他對稻禾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走上了大街,四處張望尋找。找著找著,他看到了一個小小人影,也在慌慌張張地四處找著,看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外地人。

  一看仔細,他便趕緊跟了上去。

  他靠近她,聽到她喃喃自語。「奇怪……縣府的人不是說就在這一帶嗎?」

  杭悅離冷冷地出聲:「你找什麼?稻禾。」

  稻禾嚇得呀呀叫,趕緊轉身。可動作太猛,讓她眼前霎時一花,腳步踉蹌,就要往後跌。

  杭悅離眼捷手快,馬上抱住她。但他的臉上一點笑都沒有。

  「你在找我們的家嗎?」他嚴肅地問。

  稻禾掙開他,自己站穩。「我……我是要回去拿我的東西。」

  「拿去哪裡?」杭悅離又問。

  稻禾看了眼杭悅離,發現他的五官因怒氣而剛硬,一時間竟不敢對他說實話。

  她抿著嘴,不回答。

  「你剛剛去哪裡,稻禾。」杭悅離問。可語調不似問句,卻像強是命令。

  稻禾還是不說話。

  「去哪裡!」杭悅離問得更大聲。

  稻禾深吸口氣,想說得理直氣壯。「我去找工作。」

  杭悅離皺眉。

  「找到了,幫人洗衣。」

  杭悅離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戶人家給的報酬很好,而且也包吃包住。」

  「你說什麼?」

  「這些年很謝謝你的照顧,我要離開了。」稻禾再說:「等我賺到錢,都會還給你,這是我們以前說好的。」

  「稻禾!」杭悅離得咬著牙,才能忍住自己的脾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稻禾微訝,為什麼……為什麼杭悅離會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杭悅離不等稻禾回答,便拉著她,往他們家的方向走。他又氣又傷,已經顧不得力道了。稻禾像只小羊,被他拖著走。

  稻禾對他叫:「我可以靠我自己生活!」

  杭悅離不理,依然快步走著。他拉著她,到了他們家的小巷子。

  「我要靠我自己生活!」稻禾再叫:「我可以養活我自己,不需要你!我不需要!」

  杭悅離忽然轉身,緊緊地箍住稻禾又急又怒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稻禾紅著眼眶看他。

  看她難過得想哭,杭悅離心裡也是一酸。他低啞地說:「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兩人靜了一會兒。

  「我不怕你。」最後,稻禾哽咽地說:「可……可是,我不是善事。」

  「什麼?」杭悅離一愣。

  「難怪……難怪你什麼也不願和我說。快樂的、痛苦的、傷心的,你都不願告訴我。」稻禾低頭,聲音越說越模糊。

  但杭悅離不但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字句甚至重重地敲在他的心頭上。

  「因為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件善事,一件用來贖罪的善事。你對我越好,你心上的罪惡感就會減輕,我的功用就只是這樣而已。我早該明白,是我不自量力,老想著要為你分擔憂勞。現在想想,你一定覺得我可笑得很,對不對?」

  「稻禾……」他好難過。「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對她的心情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一件善事,她是人,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他只是怕,怕真正的自己、過去的自己一旦被她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要被離棄的人。所以他才什麼都不說,只是很一廂情願的,想要稻禾留在他身邊,一直任他照顧、守護到天荒地老……

  「我、我明天就要去那戶人家了。」稻禾趁他發愣時,甩開他的手。「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我會回報你的。」

  在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稻禾趕緊走開。

  杭悅離癡癡地看著她。

  回報?不,他要的回報,不是金錢,不是物質。

  而是、而是……

  他握緊了拳頭,在心裡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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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禾進了屋,與九個孩子一起幫忙,將帶來的細軟行李一一歸位。

  但大寶覺得奇怪。

  「稻禾,你的東西怎麼不放好?」他指了指幾隻未拆的衣箱。

  稻禾鬱鬱地說:「我明天就離開。」

  「什麼?」大家瞪大眼,個個聚到稻禾身邊。

  「你要去哪兒?」二寶問。

  「就在城門前的那戶人家,幫忙洗衣。」稻禾看見大家不捨的表情,便強笑著說:「你們別這樣。我不是離開這座城,我們還是生活在同一座城,空閒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平常不怎麼說話的九寶,憋著哭音說:「不……不要走。」他拉住她的衣服。

  「九寶……」稻禾咬咬唇。「你不要這樣。」

  「不要走啦……」九寶哭出了聲音。

  「九寶!」

  看到九寶哭了,每個孩子的臉上也都佈滿了哀傷。

第6章(2)  

  大寶難過地問:「悅離……他知道你要走嗎?」

  稻禾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此時,後頭突然冒出一個霸道、威嚴的聲音。

  「我不知道。」

  大家一驚,都回頭看。只見杭悅離一臉陰沉地站在後頭。

  「我什麼都不知道。」杭悅離硬著聲音說:「既然有我不知道的事,那它就不可能發生。」

  稻禾愕然,不懂杭悅離怎麼忽然不講理,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稻禾說。

  「大寶!二寶!」杭悅離不理她,只是對孩子們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帶大家去吃飯。」

  大寶、二寶也是第一次見到杭悅離這專制的模樣,不敢違逆,趕緊領著大家走出去。

  杭悅離犀利的眼神再看向稻禾,稻禾竟有種被某物刺中的感覺。

  「洗澡水放好了。」杭悅離說。

  「啥?」稻禾根本搞不清狀況。怎、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依然面不改色地說:「你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走吧。」說著,就去拉她的手。

  「你……你……你真是莫名其妙!」稻禾頂嘴,想甩開他。

  杭悅離卻更用力,直接將她拉進懷裡,扛抱起她,往後屋走去。不管稻禾在他懷裡又踢又撞的,他仍是不動如山。

  稻禾越發覺到,平時不該被他那無害的笑容給騙去,原來這個男人蠻起來,他的擁抱也是一座掙脫不開的鐵牢。

  後屋通往後院,後院裡又有一間小屋。杭悅離頂開了門,原來這間小屋是一間專用的浴間。裡頭的浴盆正蒸騰著熱氣,洗澡水真的放好了。

  杭悅離將稻禾放在一座木台上,稻禾見隙就想溜,杭悅離便再給她一個蠻橫的懷抱,緊緊地將她壓在他陽剛氣濃烈的身體下。

  稻禾夾在牆壁與肉牆之間,動彈不得。

  「哇啊啊——你幹什麼啊!你很重——」雖然杭悅離沒有弄傷她,可是她討厭這種過分的親近。

  他們……明明就不可能是這種親近的關係。

  「脫衣服。」杭悅離命令。「洗澡。」

  「什、什麼?」這男人,到底想搞什麼把戲?

  「脫不脫?」杭悅離再問。

  「不脫!我又不想洗澡。」稻禾叫。

  「脫不脫?」他聲音更緊繃。

  「不!」

  杭悅離瞇了瞇眼,那眼神變得好……好危險,他的呼息也變得濃濁。

  「那我幫你脫。」忽然,他笑了。可那笑不是他的招牌濫好人笑,而是……

  一個男人充滿情慾與邪魅的笑。

  稻禾臉紅。不僅是因為他那十足登徒子架式的話,更因為他這少見的表情,有一種……挑逗的性感。

  「你、你敢?」稻禾真的嚇傻了。

  「怎麼不敢?」杭悅離邪邪地笑著。「我只是沒有跟你說實話罷了,稻禾。其實……我一直在等著可以讓我們關係更進一步的機會。你信不信?」

  稻禾繃緊的身體,忽然一軟。這……這是什麼意思?

  「再不脫,我就幫你脫嘍!」杭悅離祭出最後警告。

  稻禾哇啦大叫。「好啦好啦!我只要自己洗澡,你就會放過我,對不對?」

  「沒錯。」

  「那你出去啊!」

  「我守在門口。」

  「那你還是要出去啊!」還站在這兒幹嘛?!

  「不,是守在這裡面的門口。」杭悅離說:「因為我有話跟你說。」

  「你、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無賴啦!」

  「對一個想要離開我的人,我也只能用無賴的方式來留住她。」杭悅離收起笑容,說得很認真,不像玩笑。

  稻禾心裡很暖,可是她又怕……怕這些甜膩的話只是謊言,而不是真情。

  此時,杭悅離走到門邊,背對著她。他說:「我數到十,數完我就轉過身。」

  「什麼?」

  「你最好在我數完之前,脫好衣服,泡進澡桶裡。」

  「啊啊……」

  「一……」

  稻禾只好趕緊脫衣服。

  「二……」

  雖然她喜歡杭悅離,但她可還沒有準備在他面前袒程相見。

  「三……」

  數不到五,杭悅離已聽到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知道那頭倔強的小羊已經乖乖待在澡桶裡,哪裡也跑不了,他鬆了口氣。

  她終於,可以乖乖地聽他說話了。

  「稻禾,我就站在這兒,你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又回復了往昔的溫柔。「別怕,我不會偷看你的。」

  「你到底要我怎樣?」稻禾沒好氣地問。

  「水溫夠嗎?」

  「不要岔開話題!」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聽我說話。」

  「要說話,你也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說啊!」幹嘛突然變成邪惡的花花公子啊?

  「不這樣治你,你願意聽嗎?」杭悅離說得很坦白。「你一定會捂著耳朵,拚命逃開我。」

  「哼……」稻禾說「你想說什麼?」

  「你不是一件善事。」

  稻禾沒說話。

  「我知道你那晚,把我和那個人的話都聽進去了。」杭悅離說:「我不瞞你,稻禾。那個人,是我的親兄弟,他叫杭噩。」

  稻禾靜了會兒,回應道:「我知道,我從你們的對話裡猜出來了。」

  杭悅離吸了口氣,又說:「我曾經做過,很可怕的事。」

  稻禾默默地聽。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杭噩,我本來以為,他也不在了……」

  「但他還活著。」稻禾見杭悅離有些說不下去,便幫他接話。「而且,他想要找你復仇?」

  「對。」

  稻禾沉默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她平靜的問:「你為什麼要殺你的親人?」

  杭悅離一愣。

  他一直以為,光是說出這個事實,就會讓稻禾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甚至做好了從此被離棄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稻禾還能這般平靜的問出這個問題。

  他的口氣有些急。「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我聽過你們的對話了。」稻禾說:「該驚訝的,也早驚訝過了。我現在在意的,是為什麼。」

  杭悅離的心好激動。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人。

  所以他才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杭悅離,被愉悅拋離的人。

  他……還能被知道真相的人,所諒解、所包容嗎?

  「杭悅離?」稻禾叫他。

  杭悅離調整呼息,說:「那天,我傷得很重,心裡……全是被背叛的憤怒。」

  稻禾聽著。

  「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不是自己。」

  「為什麼?」

  「父親死後,我繼承爵位。杭噩和幾個兄弟,試著要說服我………」杭悅離吸口氣,說:「推翻皇室,篡位稱帝。」

  稻禾一震。即使這件事她早就聽過了,但再一次聽見,還是覺得很震撼、很不可置信。而且,他們哪來的自信,哪來的力量,可以那麼有把握,推翻那手握百餘萬兵馬的皇室?

  但稻禾沒發問,繼續聽杭悅離說。

  「我沒有答應。」他說:「所以,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我,想要將我除掉。」

  「所以你……你受傷了?傷得很重?」

  「對,那次僥倖,大難不死……可、可是……」

  「可是什麼?」

  「當我清醒過來,我已經殺死我所有的兄弟姐妹。」

  稻禾一駭。

  「連那些無辜的、年紀小的弟妹。」杭悅離越說越沙啞。「都死在我手裡。是我,是我親手殺了他們的。」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稻禾全身一寒,無法停止顫抖。

  「我是罪人。」他說:「我是令人害怕的罪人。」

  稻禾緊抱著身體。

  「而且我很卑鄙,很自私。」他再說:「竟然為了永遠留住你,一直沒有勇氣對你坦承這件事……我只是怕,怕你怕我、討厭我、想推開我……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說。」

  稻禾恍然。

  「現在說出來了,反而覺得心裡一鬆。」杭悅離呼了口氣,稻禾聽到他拉開門的聲音。「我說完了,你要離開,要去哪裡,我都成全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時常回來看我們,還有,能明白一件事……」

  稻禾有些緊張,他開門要去哪裡?說完這些,他要走去哪裡?

  「你不是善事。總是注視著我,關注著我,為我著想的你……」杭悅離帶著溫柔的笑意說:「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稻禾的心再也壓抑不了激動。

  「我喜歡你,稻禾。」

  說完,杭悅離走了出去。

  等等……

  稻禾的腦海裡出現了杭悅離那正漸漸被茫霧給削蝕的背影,那個她一直存放在心底的身影,快要因為彼此的誤會而被啃蝕掉了!

  杭悅離!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那個身影曾經為她帶來過溫暖,他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稻禾終於大叫。

  「不要走!杭悅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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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1 22:39:17

第7章(1)  

  稻禾想要留住他。

  原來,他們都誤會了彼此的意思。

  他不是因為覺得她可有可無,而不對她敞開心扉。而她也不是怕他,才對他疏離,甚至想逃離他。

  原來,他們在彼此的心裡,都有一定的份量,一定的地位。

  她要留住他,不管他過去曾經犯過多麼可怕的錯誤,她要留住的,是那個對她無微不至、總將她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掛念的杭悅離!

  她急急忙忙爬出澡桶,想要拿袍子穿上,可忽然眼前一昏,整個人竟就要往地上跌去——

  「稻禾!」杭悅離聽到嘩啦水聲,便覺不妙,趕緊跑進澡間,他眼捷手快,馬上抱起稻禾。

  見稻禾這樣莽撞地爬出澡桶,他那母雞性格便跑了出來。「你這壞孩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突然爬出澡桶!很危險!你知道嗎?」

  稻禾緊緊抱住他。

  被軟軟、馨香的擁抱環住。杭悅離的氣消了一半。

  「你不要走!杭悅離。」稻禾埋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說:「我沒有怕你,我真的從來沒有怕過你!我只是自卑,自卑自己只是你清除罪過的一件善事而已……我以為,你心裡一定沒有我……」

  「稻禾……」

  「其實我根本不想離開,離開好痛苦,好難受!」稻禾又說:「可、可是,我那麼喜歡你,卻又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如果一直待下去,心就好像要被撕裂一樣,若不離開,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心裡一直都有你啊,稻禾,一直都有啊!我以為我的好已經全然付出了,我以為你一定可以知道的。」杭悅離急忙解釋。

  「你對每個人都這樣!」稻禾轉而氣呼呼地說:「對每個人都好,這就是杭悅離!」

  杭悅離一愣,然後笑道:「那好,以後我不對其他的女孩子笑,這樣可以嗎?我的好,只專屬於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搞什麼?說得她好像是妒婦。

  「稻禾……」杭悅離口氣一沉,說:「你真的……不怕我?不怕我這雙,殺了親人的手?」

  稻禾抬起頭:「這事發生了多久?」

  「十、十多年吧。」

  「這十多年,你一定都在懺悔?」

  「沒有一刻不懺悔的。」

  「你當初救起我,還有大寶他們,也是懺悔的一種方式?」

  杭悅離有些窘。「的確,當初救起你們,是想懺悔。但,稻禾,現在真的不一樣了,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說過,我不是善事。」稻禾倒是冷靜多了。

  杭悅離呼口氣。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怕你,杭悅離。」稻禾說出實話。

  他愣怔著。

  「對我們好、對我們笑,總是和善待人的杭悅離,是這麼真實地存在著。」稻禾說:「你剛剛說的那個杭悅離,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人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堅持呢?」

  杭悅離的眼睛朦朧著。

  「而且,我現在比較在意的……」她紅了臉。「是那個說喜歡我的杭悅離。」

  「稻禾……」

  「我想再問清楚一次。」稻禾正經地說:「你剛剛說的那個喜歡,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嗎?」

  「對,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

  「不是喜歡小孩、喜歡朋友、喜歡小貓小狗的喜歡嗎?」

  「對,不是。」

  「真的?」

  「對,是真的。」

  「沒騙我?沒哄我?」

  這次杭悅離不回答了。他直接用行動來表示——他俯下身,深深地吻了稻禾。

  稻禾一愣,整個人傻住,只能呆呆地任憑杭悅離擺佈。

  杭悅離箍緊她的小頭,舌霸道地撬開她僵硬的唇齒,然後溫柔地進入她、摩挲她、溫暖她,讓她的口裡充滿著他濃烈的陽剛氣息。

  本沉醉在這吻中的杭悅離,忽然睜開眼,看著憋紅臉的稻禾。他趕緊離開她的唇,她噗哇一聲,終於可以呼吸了。

  「傻孩子!」杭悅離念道:「要呼吸呀!你怎麼不呼吸呢?」

  「可以呼吸嗎?」稻禾傻傻地問。因為一呼吸,就會把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全融進了體內。兩人第一次靠那麼近,讓她好害羞。

  見她這嬌羞的模樣,杭悅離失笑。

  他撫了撫稻禾的發,輕柔地說:「這,就是男人對他愛著的女人,會做的事,知道嗎?」

  「真的嗎?」

  「喔?你還需要什麼證明嗎?」

  這時,杭悅離的眼往下滑。他瞇了瞇眼,注視得很認真。

  「怎、怎麼了?」

  稻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她的臉更紅了。

  剛剛,她沒有抓到袍子。就這麼跌出了澡桶外。所以說,她現在是——全裸、一絲不掛地,被杭悅離抱在懷裡!

  「哇啊啊啊——別看別看!」稻禾一手環胸,想遮住春光,一手則推著杭悅離的臉,想讓他別過頭去。

  可杭悅離卻難得的強硬了起來。他撥開稻禾的手,說:「讓我看,稻禾。」

  「什麼?」

  杭悅離依然正色道,不像開玩笑,只有無比的認真。「讓我看,看你的身體,稻禾。」

  稻禾差點被他認真的神情說服,可最後她還是矜持著。

  「不公平!為什麼只有我給你看?」

  杭悅離一怔,喔了一聲。「原來,你覺得不公平?」

  「對。」

  「好。來,你先坐在檯子上,小心點,頭還會暈嗎?」杭悅離將她抱到檯子上坐。

  「你、你幹嘛?」

  杭悅離笑得天真。「當然是也讓你看我的身體啊。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稻禾耶了聲,還沒反應過來,杭悅離已經動手解衣。

  她看傻了眼。

  充滿力量的男性胴體,美麗性感的陽剛曲線,以及緊繃結實的古銅色肌肉,修長健壯的四肢,還、還有,那最壯觀的雄性風景……盡現在稻禾眼前。

  「這樣,公平了嗎?」杭悅離大方地展現他的身體。

  稻禾紅著臉點頭。「公平。」

  杭悅離抱起了她,走向澡盆。

  「我們一起洗澡。」

  「好。」稻禾現在根本沒有思考能力。人家說什麼,她都好。

  她這呆呆、傻傻的模樣,杭悅離覺得好可愛。可他又擔心,這麼單純的她要是遇到心懷不軌的登徒子,豈不是太危險了?

  所以,他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好好守著她,讓她一生只准看他一個人的身體。

  兩人一起進了澡桶,全身的濕透,讓彼此的身體黏合得更緊密。稻禾的豐滿緊緊地貼住他壯闊的胸,而他的碩大堅硬,也緊緊地抵著她女體的凹陷處。

  他低啞地在稻禾耳邊說:「我現在,再讓你知道另一種,男人愛女人的方式,好不好?」

  稻禾還是傻呼呼地說:「好。」

  於是,那晚的澡間,滿佈著盎然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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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和二寶都覺得,他們兩個人在澡間待得太久了。

  「他們到底在幹嘛啊?」大寶疑惑。

  「拜託,我們也想洗澡,好不容易有澡間了。」二寶抱怨。

  「我們去看看。」大寶說。於是兩人便跑到澡間去。

  大寶拍拍門,沒有回應。

  二寶貼著門,聽著裡面的動靜。

  「啊。裡面有點吵耶。」

  「什麼聲音?」

  「嗯嗯啊啊的,我聽到稻禾和悅離在叫……」

  「真的耶。」

  「他們生病了嗎?」

  「老天!那可不得了!」大寶驚叫,二話不說趕緊打開門。

  「稻禾!悅離!你們怎麼了——」

  裡頭的景象,讓大寶、二寶傻眼。

  赤裸的杭悅離正趴抱在赤裸的稻禾身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疲憊,可是卻又滿足地在笑。而稻禾的臉好紅,好像在發燒。

  其它孩子也跟著跑來,一探究竟。

  大寶雖然不曉得裡頭正發生著什麼事,可他直覺就是要關上門,不該讓其它更小的孩子看到。

  稻禾知道大寶、二寶他們看到了,她終於恢復意識,哇哇大叫。「他、他們看到了……對不對?杭悅離?」

  杭悅離慵懶地趴在她身上,臉貼著她,說話時,氣息都吹在她臉上。他低啞地開玩笑說:「不怕,他們要看,也只看得到我的屁股,不會看到你的。」想了想,又說:「他們雖是孩子,但我也不會讓他們看到你的美麗。」他輕吻著稻禾的額。

  「你真的好棒,稻禾。」

  稻禾臉紅,咬咬唇,撒嬌地說:「你也很棒。」

  杭悅離呵呵笑。

  此時,大寶在外頭問:「稻禾,悅離,你們沒事嗎?」

  杭悅離回答:「沒事,我們很好。」

  「真的?」

  「大寶,去告訴大家,稻禾不離開了,她會永遠留在我們身邊!」

  外頭大呼萬歲。

  「我們今天就不洗澡了,澡間讓給他們吧!」二寶俏皮地說:「悅離,你繼續抱她,她就不會離開了。」

  杭悅離哈哈大笑,說:「遵命!」

  然後他低頭,露出性感的笑容,挑逗稻禾。「還要不要?嗯?」

  「你剛剛看起來好像很累……行嗎?」稻禾體諒他。

  「你待會兒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另一波濃稠的春意又再度釋放。

  -

  稻禾知道,兩人自那場恩愛之後,關係便非比尋常。

  雖然不比共患難、長廝守的夫妻,但也超越了一般只是住在一起生活的家人。

  她總覺得,既然兩人的關係如此,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變得能幹點,好為她的愛人——唔,想到這個詞,她的臉就會紅——做點什麼呢?

  她不要只是一味的接受杭悅離對她的好,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最起碼的,就是分擔些家務。杭悅離現在任職令丘縣府的司戶參軍,官雖小,做的事卻又多又雜,回家的時間都晚了半刻。

  他雖什麼都不說,但稻禾想他一定又忙又累,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為他分擔些憂勞。

  不過,說這些之前,她的身子不健康、不強壯,這念頭就不過是些空想罷了。

  所以,首先,她要變健康才行!

  於是,有天傍晚,她來到正在煲湯炒菜的杭悅離身邊,說:「杭悅離……」

  杭悅離抬眼看她,眼一瞇。「你怎麼到現在還連名帶姓的叫我呢?」

  「什麼?」

  「我們的關係不比尋常嘍!」他神秘地對她笑了笑。

  稻禾想到那些彼此親密地交纏在一起的夜,臉就紅了起來。

  杭悅離喜歡看她紅通通的臉,所以不介意自己使點壞,逗弄她。

  「不、不然我該叫你什麼?都習慣這麼叫了。」

  「像大寶他們一樣,叫悅離啊。悅離總比杭悅離親近些。」杭悅離想了想,又反駁說:「不不不,叫悅離就沒了分別。不如……就叫「離」吧?嗯?」

  「離?」

  「是啊!」

  「不要,好惡、心。」

  「喔?你不這麼叫,我就不理你了。」杭悅離難得耍了脾氣。

  「什、什麼?」稻禾急了。「喂,杭悅離,我有正事要跟你說耶……」

  杭悅離沒在聽,逕自叫來大寶他們,要他們端菜、布碗盤。

  「杭悅離……」

  他走出廚室,壓根兒不聽稻禾說話。

  啊啊!不被他理睬的感覺好難受喔!看見他獨自招呼大家用餐,唯獨忽視她,只因為她不叫他的單名,實在是有夠小氣!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談起戀愛來,他平時的包容與沉穩怎麼都不見啦?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杭悅離嗎?

  嗚……不管了!她討厭這種被忽視的感覺。

  她跑到杭悅離身邊,拉住他。

  杭悅離其實一直注意著她,見她像只迷途的小兔子般不知所措,他覺得有點心疼,可如果不好好調教的話,這小傢伙永遠學不會如何和他親近。他們的關係已經不比尋常了,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那是滿足不了他的。

  「喂,那個……」

  「嗯?」杭悅離提醒她。「你在叫誰啊?叫大寶還是二寶?」

  大寶、二寶都在竊笑。

  稻禾臉色赤紅。「那個……哩……哩……」

  杭悅離皺眉。「你發音很不標準喔。」

  她再吸口氣。「離……」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杭悅離還是要逗她。

  她很聽話,再大聲。「離……」

  杭悅離哈哈笑,將稻禾擁進懷裡,低頭就給她額頭一個吻。

  「哈哈,我聽見啦!」

  稻禾摸著額,緊張道:「小孩在這裡耶……」

  「怕什麼?他們都知道我們很恩愛的,對不對?」他對大寶、二寶眨眨眼,他們一副小大人似的點點頭。

  他把稻禾抱到自己身邊坐。

  「唉唷!我自己可以走路。」

  「不要,我要你一直待在我懷裡。」他耍賴。

  他這麼一賴,稻禾實在不知要說什麼。

  何況,她覺得這樣的杭悅離……其實也挺可愛的。嘻嘻!

第7章(2)

  「來,今天我給你燉了一鍋雞汁粥,你一定要吃。」杭悅離趕緊幫稻禾舀了滿滿的粥。

  「喂,杭悅……」稻禾接收到杭悅離警告的眼神,趕緊改口。「那個,離,我有事要跟你說。」

  「嗯?什麼事?」聽到那聲離,他馬上堆滿如花的笑容。

  「你知道要吃什麼藥,才能治我這身貧血嗎?」

  杭悅離一愣。「怎麼了?你平常不會這麼問我。」他知道稻禾最恨吃苦藥,以前剛帶她回家時,為了餵她吃藥,真是費了一番苦心,買糖的錢都還比藥多。

  「我希望能治好貧血,能嗎?」稻禾說:「我希望可以更健康一點。」

  「要健康,多吃點就好了。」

  「我想吃藥會不會比較快?」

  杭悅離深深地望著她。

  「干、幹嘛?」稻禾好像被看穿一樣,突然有些不自在。

  「其實你不用這麼做。」杭悅離正經地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待在這個家、陪在我身邊,我就感到很幸福了。你不用再勉強自己,做其它事。」

  稻禾昨舌。她的企圖這麼明顯嗎?都還沒講半個字,就被對方知道自己打的是什麼算盤。

  她搔搔頭。「我沒有勉強自己……可、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幫你分擔些什麼,而不是一直接受你的好。」

  杭悅離溫柔地望著她。

  「而且,我健健康康的,不也是減輕你的一項負擔嗎?」

  杭悅離馬上界面。「你不負擔。」

  「唉唷,那只是比喻啦。」

  「比喻也不行。」杭悅離很嚴肅地說:「不准說你自己是負擔,我不要聽到這種話。」

  「好啦好啦……」

  「認真答應我,稻禾。」杭悅離板著臉。

  稻禾投降。「是……」

  杭悅離歎氣,笑了笑。「好了,你快吃。你只要多吃點,身體就會健康。」

  「喔。」稻禾說:「不過,喝藥不是比較快嗎?」

  「你真的想喝?」

  「嗯,我下定了決心,要養好身子。」

  「好,明天回來,我就去藥鋪抓藥。」

  「嗯!那就拜託你嘍!杭悅離。」稻禾說得自信滿滿。

  杭悅離眼睛危險一瞇。「你又來嘍!」

  稻禾一顫。「啥?」

  「看來我不訂個處罰辦法,你是不會改的。」老是杭悅離、杭悅離的叫,都叫到生疏了。

  「呃,我會改……」

  「不,我現在就要處罰。」杭悅離霸道地說。

  稻禾一驚。「你、你要怎麼處罰?」

  「就是……」

  稻禾眼前的杭悅離的臉忽然放大,灼熱氣息直逼向她,一個不留神,她的嘴裡就湧進了陽剛氣十足的柔軟,放肆地挑逗她,挑逗得她全身酥軟。

  她本想專心投入這吻,可斜眼一瞧,發現孩子們都在看——

  哇啊啊啊——

  之後吃飯,稻禾都窩在杭悅離身側,不敢正臉面對大家。

  實、實在好羞人啊!

  不料罪魁禍首竟還涼涼地說:「以後再叫我全名,我就這樣處罰你!」

  雖說是處罰,不過……這是好甜蜜的處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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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稻禾說得信誓旦旦,一定要養好自己的身體不可。

  可一旦那黑糊糊的藥湯端到自己面前時,她整個膽量都不知退到哪兒去了。

  她坐在桌前,顯得侷促不安,遲遲不拿起藥碗。

  坐在她對面的杭悅離,插著腰,嚴厲的監視著她。

  「稻禾。」

  稻禾一驚。「是——」

  「你不是說要養好身體嗎?」杭悅離依然好溫柔地說。

  「呃,我是這麼說……」

  「那你怎麼還不喝?」他說:「藥涼了會更苦。」

  「你、你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她找著借口。

  杭悅離馬上識破。「我總覺得我一走,你就會把藥給倒掉。」

  稻禾咋舌,他猜得真準!

  「好啦!我說話算話,我這就全部喝完!」

  拿起碗,稻禾豪爽地仰頭,一鼓作氣,把苦藥全部喝完,像個壯士在喝生平最後一盅酒一樣。但她可沒辦法大呼再來一碗。

  「噗哇——」她痛苦的吐舌。「怎麼會那麼苦?好難過……」她苦得臉都皺成一團了。

  杭悅離笑了,他走到稻禾身後,從背後環抱住她。

  「來,稻禾,你回頭一下。」

  「嘔,幹嘛?我很難受……」嘴上雖是這麼說,稻禾還是乖乖的轉過頭去。

  杭悅離立刻湊上去,送她一個火辣纏綿的吻。

  稻禾嚇到,想退開,杭悅離卻不給退,大手托住她的頸項,讓彼此的距離更親密,唇舌與氣息交纏得更緊合。

  最後,是杭悅離發現稻禾又在憋氣了,才趕緊放過她。

  「你每次都憋氣。」他寵溺地揉揉她的發。「我的吻讓你那麼難受嗎?」

  「才不是……」就是因為太香太甜了,怕自已迷醉得失去意識,所以才不敢太放肆。就像遇上了好吃的甜點,總會克制一下,怕馬上就吃完了。

  杭悅離笑了笑,也不計較答案。「現在還苦嗎?」

  這麼一提,稻禾才覺得嘴巴的苦味消去了不少,殘留的,都是杭悅離的氣息。

  她搖搖頭。「不苦了,都是你的味道。」她直率的說。

  杭悅離呵呵笑,他就是喜歡稻禾這直率的個性。

  「怕你苦,我還準備了一樣東西。」杭悅離起身到廚室,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湯品。他說:「我幫你煮了糯米甜酒釀。」

  「哇,好香。」一聞就知道,是用香醇的好酒去釀的。

  「如果你不喝藥,我就不會端出這碗好料。」杭悅離裝嚴肅地說。

  「好啦……我這不就喝完了嗎?」

  「所以不擇手段,我都要讓你把藥喝完。」隨即,他又笑:「因為我想讓你吃到這碗好料。」

  稻禾心一動,臉悄悄地紅了。

  不管他做什麼,都是為她想、為她好。

  「來,喝吧。」杭悅離將碗放到稻禾面前,也替她準備了調羹。

  「謝、謝謝。」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不幸。可現在,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好希望,這個幸福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不要離開她。

  稻禾便在杭悅離的微笑注視下,將甜酒釀喝得精光,一滴不剩。

  結果……

  「喂,杭悅離……」打了個酒嗝,稻禾粗粗魯魯的叫著。

  正在清理碗盤的他馬上糾正。「不是說好不能叫全名嗎?叫全名就要處……」

  他回過頭,突然噤聲。

  稻禾抱住了他。

  她抬起紅通通的臉,雙眼迷濛,看著杭悅離。「啊,我說啊,你這個人,真是越看……嗝……越看越英俊耶!你好帥喔!杭悅離……」

  杭悅離這才知道,稻禾的酒量這麼差。

  不過,這段酒後吐真言,老實說,他也滿愛聽的。

  稻禾雙手環住他的胸,像在打量什麼,手緊了緊,又鬆。她說:「你看,你的胸膛好大好壯,抱起來好緊實喔……嗚呼呼……」說完,她將頭埋在他胸口,像只慵懶的小貓在他胸前磨蹭。

  呃,她現在這樣子,算是吃他豆腐嗎?可被吃豆腐的他,怎麼反倒覺得慾火焚身?

  「稻禾,你……」他想說什麼,阻止這慾火。他看看天光,還早,在外頭玩的孩子隨時會進來,他還想給稻禾留點面子。

  雖然她這紅撲撲、傻乎乎的可愛模樣,讓他恨不得馬上就要了她。

  稻禾打斷他的話。「喂!杭悅離,你剛剛是不是要說,叫你的全名,就要處罰我?」

  「稻禾……」他想再說話,卻又被詭異的感覺止住。

  他往下看,發現某人不安分的腳,在他的胯下輕輕的磨呀磨……

  這個小傢伙,什麼時候學會使壞?

  「你想處罰我?」稻禾嘟著紅唇,湊近杭悅離的脖頸,輕輕吐氣,然後咬了一口。

  杭悅離全身酥麻一顫。

  忽然,稻禾粗魯地扯開了杭悅離的衣襟,露出他那身堅實豐壯的胸脯。

  他一嚇。「稻禾?」看看外頭,還不見那些孩子的人影。還好……

  「可惡!平常都是、是你處罰我,今天換我,換我要處罰你!」稻禾已經講到有些語無倫次、口齒不清了。

  說完,她果然立刻展開了連他這個大男人也難以消受的情慾攻擊。

  「稻、稻禾,這裡不好,等一下,我們到……嗯……」他抱起那只在他身上作怪的小貓,想往後頭的澡間走去。

  可稻禾卻用行動表示,她一點也不想等。

  最後,杭悅離沒能撐到澡間。

  只好在還亮著天光的臥鋪上,冒著隨時會被孩子看到的危險,任稻禾對他胡作非為,而他也熱情回應。

  因為他實在太愛她了。

  愛到他無法不馬上響應,她難得一見的主動求愛。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1 22:40:46

第8章(1)  

  九寶很少說話。少到讓人幾乎快覺得,他是個不能說話的小孩。

  所以,連大寶、二寶他們,都不太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

  可有一天,他卻這麼問稻禾。

  「稻禾。」他吞吐地說:「你和悅離,會是我的……爹娘嗎?」

  稻禾正在喝杭悅離燉給她的補藥,補藥已經夠苦了,聽到這個問題,稻禾把藥全噴了出來,然後猛咳嗽。

  「稻、稻禾,這樣很髒……」九寶說,並好心地拿來布巾給稻禾擦。

  「謝謝喔,九寶。」稻禾趕緊鎮定。「當然不是,你忘了你的親生爹娘嗎?」

  九寶搖頭。「記得。」

  「那我們就不會是你的爹娘啊。」

  「可我的意思是……有一天、有一天,你們會是嗎?」九寶不放棄。

  「有一天?」

  「我、我覺得,你們會是耶。」

  稻禾瞠大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們感情好好。」九寶天真地說:「人、人家都說,感情好的人,才能做小孩的父母親,對不對?」

  「呵呵,是啊。」稻禾尷尬地笑。對呵,她和杭悅離的關係那麼親密了,被說成是夫妻或是孩子們的爹娘,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夫妻啊……杭悅離的妻子啊……嘻嘻,這頭銜還真好聽呢!

  發現九寶在看她傻笑,稻禾正了神色。她拍拍九寶,說:「我說啊,九寶,老實說,我們已經很像你的爹娘啦!大寶他們則是你的兄弟。你早就有一票家人了,為什麼還要想這些問題呢?」

  「那我出去的時候,可以說你們是我的爹娘嗎?」

  「這個嘛……」這樣直說好像有點難為情,畢竟她和杭悅離還不算這種關係。

  「呃……重要的是,我們相處起來的感覺,那種名分上的問題,其實不太重要。」

  九寶的表情竟落寞了。「所以,你們是假的?」

  「假、假的?」

  「你們還不能真正變成我的爹娘嗎?」

  「呃,真正啊?那我要問問杭悅離耶,哈哈……」要她這樣問,還真羞呢!

  「嗯,那你幫我問。」說完,九寶默默地離開了。

  稻禾有點心疼地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她想起大寶曾和她說過,和外頭的孩子們玩在一起的時候,九寶很忌諱人家問他父母親的事,總會默默地避開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很想要一對「真正」的父母親,而不只是生活在一起、感情很好,卻不是真正的父母親。

  傍晚,杭悅離從官府回來,正在準備晚餐時,稻禾便來到他身旁,跟他說了這個問題。

  「九寶這孩子真讓人心疼。」稻禾說:「平時不怎麼說話,可是心裡想的,卻不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應該有的。」

  「他說了什麼?」杭悅離問。

  「他問我們能不能成為他真正的父母親。」稻禾只是陳述事實地說出來,並沒有想到其實這算是另類的……求婚。

  倒是杭悅離一聽,愣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背過身去,狀似忙著找東西。

  「他還說,我們現在是假的。」她有點苦惱。「這孩子,該不該說是聰明呢?還是過於敏銳了些。」

  杭悅離還是沒出聲。

  稻禾這才發現,四周有點安靜,也才驚覺,自己剛剛問的問題太過露骨。

  幹嘛?她在藉機和杭悅離求婚嗎?

  她難為情地呵笑幾聲。「哈哈,杭悅離,呃,你不要誤會喔!我、我只是轉述九寶的話,我、我、我不是在跟你……那個……」求婚喔!

  上次喝了甜酒釀,發了酒瘋,已經主動過一次,還好杭悅離脾氣好,還安慰她說他喜歡她的主動挑逗。可她自己早已經在心裡下了重誓,不可以再這麼失態了。

  她實在怕給杭悅離帶來困擾。

  「稻禾。」杭悅離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問你。」

  「啊?」

  他轉身,深深地望著她。「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2」

  稻禾咦了一聲。

  「我是個能依靠的人嗎?」

  「你怎麼……」悅離怎麼變得那麼沒有自信?

  他的眼神有些擔憂,又問:「我……我不令人害怕嗎?」

  起初,稻禾被他的問題問得一呆。呆了半晌,她突然有點生氣了。

  她憤憤走上前去,用力戳著杭悅離的胸。「你又來了!」

  「什麼?」

  「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對自己沒自信!」

  「稻禾?」

  「你已經夠好了,杭悅離!夠好了,已經夠讓我們幸福的了。你這個人是天底下最濫的濫好人,你是即使犧牲自己,都希望我們過得舒舒服服的人!你說,這樣的人不好嗎?這樣的人不能讓人幸福嗎?這樣的人會讓人害怕嗎?」

  杭悅離看著她,終於恢復了一點笑容。「稻禾,你好凶喔。」

  「哼!因為我實在很討厭看到你這個死樣子!」稻禾又罵:「我怕你幹嘛?你到底有哪裡好怕的!真是的。」

  「有啊。」杭悅離試著恢復輕鬆。「在床上熱情的我。」

  稻禾臉紅。「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跟你說正經的。」他說:「今天晚上,就讓你怕一下。」

  稻禾跺腳。「哎呀!我不跟你說了。總之,不准你再這樣沒自信!你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杭悅離,我們才不會怕你呢!」說完,她急急要走。

  忽然,杭悅離拉住她,將她拉回懷裡,他俯身,就是火辣纏綿的一吻。

  那吻裡有感激、有疼惜、有想要一輩子廝守的渴望。雖然稻禾又在憋氣,可是她感受得到。

  「又憋氣。」杭悅離放開她,寵溺地說:「不要忘記,你不叫我離,我就這樣懲罰你。」

  「厚!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因為太羞了,稻禾捂著臉趕緊跑掉。

  「小心點,不要跌倒喔。」杭悅離在她身後叮嚀。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又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他輕輕地說:「謝謝你,稻禾。」

  謝謝她願意大聲說出來,她不怕他。

  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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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大寶與稻禾一起準備午餐。午餐是杭悅離早上就準備好的,他們只需將食物回熱就可以了。

  備好午餐,他們便分頭去叫其它孩子們進來用午餐。

  「五寶、六寶、七寶,進去用午餐嘍!」她沿途叫著。

  「好。」

  「啊!八寶。」稻禾問:「你有看到九寶嗎?」

  「沒有耶。」

  七寶說:「我剛剛看到他跑到門外,去看挑貨郎。」

  「耶?他跑出去了?」稻禾趕緊跑出院門,跳望巷弄兩端。

  在前巷另一端,她隱約看到一個小孩的身影。

  她瞇著眼,想看清那是不是九寶。

  此時,那孩子身邊出現一個男人。那男人蹲下來跟孩子說話。

  孩子點點頭,男人站了起來,孩子便跟著男人走了。

  直到那一刻,稻禾終於看清了。

  那孩子的確是九寶!

  看到他和陌生的男人走了,稻禾的心簡直要跳出來。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拔步要追。

  她邊追邊喊:「九寶!你去哪裡?你回來啊!喂!九寶——」

  因為追得太猛,稻禾眼前一黑,便栽了觔斗,跌得滿身灰土。

  「好痛……」她一抹下巴,發現都擦破了皮,流了血,痛得都快流出眼淚。

  她心裡很慌。杭悅離不在家,就該由她來保護孩子,這是她唯一可以為杭悅離做的事,她不可以讓他擔心,更不可以事事都依靠他。

  想著,稻禾咬牙,又爬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前追去。

  好不容易跑到拐彎處,稻禾慌張地四處張望,卻都沒有看見九寶與那男人的身影。

  「九、九寶……」無助終於讓她哭了出來。她邊走邊喊:「九寶、九寶……」

  她不知道九寶往哪個方向走去,只能直覺地一直走、一直走。

  忽然,她覺得有人靠近她。她心一悸,趕緊回頭,看是不是聞聲找來的九寶。

  「九寶!」

  一回頭,那根本不屬於孩子的身影整個籠罩住她,她眼前霎時一片灰黑。

  那男人靠得太近,稻禾警覺有異,急著後退。

  可那男人更快,一手攫住了她,那種抓法,會讓人以為他想吃了她。

  稻禾嚇得叫出聲,猛地抬頭,才看清了這男人的面目。

  她一愕。

  她以為她看到了杭悅離,變得邪惡、憤世嫉俗、不再溫柔的杭悅離。

  「你怎麼這麼莽莽撞撞的?稻禾。」那男人笑著說。那笑,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他用像杭悅離的臉、像杭悅離的聲音,叫她稻禾、跟她說話,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噁心又陌生。

  突然,稻禾心生一念。

  「你、你是杭噩?」她叫,一邊想掙脫他。

  杭噩嘴角一勾,突地更用力將稻禾拉近身,另一掌毫不憐香惜玉地劈向她的頸窩。

  稻禾被擊昏,倒在杭噩的腳邊。

  杭噩冷笑著,看向左手邊的牆角縫,那裡正躺著失去意識的九寶。

  「我準備好了,杭悅離。」

  杭悅離突然全身一寒,抖顫了一下,手上成堆的卷軸全掉在地上。

  他的頂頭上司見狀,馬上罵道:「你在搞什麼啊?杭悅離。」

  他趕緊笑笑,賠不是。「抱歉、抱歉,腳絆到了東西,我會收拾好。」

  雖然他貴為全禁國最尊貴的武侯之一,也曾在穰原當過高階京官,可現在,他不過是個連七品官都不如的小小參軍,充其量只是地方小縣爺的跑腿夥計,再加上他從不擺架子,被人罵了都能微笑以對,總教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人。因此在這以大吃小的官場裡,只要他做錯一件事,就會馬上討罵,好讓那些人彰顯自己的權威。

  「真是的,做事這麼不仔細。」那人還不放過他,碎碎念。「難怪會被貶到這鬼地方。」

  杭悅離聽了,仍是帶著笑,彎腰撿著掉落的卷軸。

  此時,縣府門戶的守衛跑了進來,通報道:「杭參軍,外頭有人找你。」

  「什麼?是誰?」杭悅離好奇。來這裡四、五個月了,不論是家裡的人還是外人,都沒有人找過他。」

  「是兩個小孩。」守衛說:「好像叫大寶和二寶。」

  杭悅離愕然,直覺不安。他匆忙放下卷軸,急急往門口奔去。

  大寶和二寶就站在府門外,兩個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府門影給壓得極小,像要被消融一樣。那景象更讓杭悅離感到害怕,腳步更急。

  走近了,這才看到兩個人臉上都有淚痕,還有懼意。

  而一向調皮的二寶一看到他,更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寶、二寶!」杭悅離急著抱住二寶,安撫他,然後看向大寶,急問:「怎麼了?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稻禾呢?」

  大寶努力鎮定,哽咽地說:「悅離,稻禾和……和九寶,被人抓走了。」

  「什、什麼?」

  大寶再說:「有一個男人,來到家裡說,他們在他那裡。」

  杭悅離瞠大眼。

  大寶拿出一個東西,放到杭悅離手上。一看,是一朵枯萎的木棉花果。

  「他要你去有這個東西的地方找他。」

  有木棉花果的地方,是令丘城東的棉山,那山頭上種滿的,正是這種紅艷的木棉花。

  杭悅離咬牙。「我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

  說著,他就要起身。

  大葆拉住他,即使他再早熟、堅強,也經不起這懼怕。他發抖地問:「悅離,他、他會殺了稻禾和九寶嗎?」

  杭悅離一震。

  「你去了,會不會就不回來了?」大寶再問。

  杭悅離心一酸,將兩個孩子抱住。「不要怕!你們是男子漢,遇到事情不能只是哭,知道嗎?」

  兩人難過的點點頭。

  「我會回來,我會帶著稻禾和九寶平安的回來,要相信我,乖乖在家裡等著,知道嗎?」

  「好。」

  「大寶,你做得很好,你馬上就跑來找我,這麼做是對的。」他放開他們,催道:「我送你們回家,回家後把門窗鎖好,陌生人來了都不要開門,其它孩子就拜託你們了。」

  大寶、二寶思思地響應,杭悅離牽起他們的手,就直接往大街上走。

  「杭悅離!你去哪裡?你的東西還沒處理完咧!」此時,後頭傳來他上司的吼罵聲。

  「家裡出事,我必須回去!」杭悅離頭也不回地答。

  「混帳!你家裡出事也不關咱們的事,你給我回來,把東西處理好了再走!否則我就罷你的職。」

  杭悅離還是不理。

  那人氣不過,跑上前去拉扯住杭悅離。

  不料杭悅離就像爆開的鞭炮一樣,回身扯住那人的衣領,面目猙獰。

  「別惹我!」

  那人嚇得噤聲。

  「除了家人,我什麼都不在乎。」杭悅離頒冒青筋,顯然他所隱忍的怒氣與急躁,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更多。

  這上司老是以為杭悅離好欺負,欺負慣了,便想爬到人家頭頂上、踩人家的尊嚴。此刻他才知道這人不但不好惹,更看清楚了,那平常看來溫儒的身形,其實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的。

  「你想怎樣,是你的事。」杭悅離推開他,咬牙道:「我什麼都不在乎。」

  說完,他就拉了兩個孩子,匆匆地走了。

  那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問一旁的守衛:「喂,你確定那人是杭悅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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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悅離將孩子安頓好,便趕赴棉山。

  他太天真了,是稻禾對他的愛情與包容讓他幾乎忘了,他過去的罪過還沒被徹底消除。杭噩就是他的罪過,他的懲罰,是他痛苦不堪的身世與記憶。

  上了棉山,他沿途大叫:「杭噩!我來了!我在這裡!你給我出來。快放了他們!杭悅——」

  四周很安靜,只有干風掃過落葉、沙子的聲音。

  他不放棄,繼續叫:「稻禾!九寶!我來了,你們在哪裡?快出聲——」

  這樣沿途叫了幾回,行經一處山壁時,他忽然聽到有人的聲音在響應。

  「杭悅離……」

  他停下步伐,張望四周。「稻禾?稻禾——」

  「杭悅離……我在這裡!這裡……」

  杭悅離尋出聲音是從叮壁後側出現的,他趕緊搜索山壁。

  山壁後有一個山洞,黑漆漆的,杭悅離保持警覺,同時又喚,「稻禾!你在這裡嗎?」

  「杭悅離!杭悅離——」洞裡果然傳來稻禾的聲音。

  他心一鬆,急急忙忙就衝進洞裡頭。才踏進去,就看到被捆綁住手腳的稻禾像只蛇在地上蠕動,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爬到有天光之處,讓杭悅離找到她。

  「杭悅離……」稻禾看到他,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讓他好心疼。

  「稻禾、稻禾!」杭悅離緊緊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臉,想感受她仍活著的溫暖氣息。只是稻禾的臉好冰,他想她一定是被這洞裡的陰風給冷著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不怕,稻禾……」杭悅離安慰著她,安慰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在憤怒的同時,又有多麼害怕。

  「杭悅離,這繩子綁得我好疼,快幫我解開。」稻禾說。

  「好,好。耖杭悅離趕緊替她解繩。

第8章(2)  

  繩子一解開,稻禾馬上抱住杭悅離的粗腰,在他懷裡大哭。「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沒事,沒事了,稻禾,我就在你身邊啊!」她這樣哭,讓他的心好痛。「杭噩沒傷害你們吧?」

  稻禾搖搖頭。

  「太好了。」杭悅離鬆口氣。接著,他探看這洞口四周,一愣,問:「稻禾,九寶呢?」

  稻禾的身子一震。

  「稻禾?」

  「他……」稻禾的臉埋在杭悅離懷裡,聲音欲言又止。

  「九寶怎麼了?快說,九寶怎麼了?」難道杭噩傷害了那無辜的孩子?

  稻禾還是沒有動靜。

  「稻禾!看著我!」

  「他在……」

  「稻禾?」

  稻禾緩緩地抬起頭……

  不知為何,杭悅離覺得很詭異。

  稻禾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臉。

  杭悅離大驚。

  那張臉,竟是九寶的臉?

  那張九寶的臉在笑,可聲音卻是稻禾的。「他在這兒呢,杭悅離……」

  杭悅離想掙開這怪物,可他的身子被緊緊地抓著。

  忽然,他的背後一痛,使他呼吸一窒。

  「你怎麼啦?杭悅離。」九寶的臉笑得開心。「喔,背後被刺了把刀,還刺偏了呢!真是可惜,怎麼沒有一刀刺中心臟呢?」

  「你、你是……」杭悅離急喘地說,更想掙開這怪物模樣的人。

  可那人牢牢抓著他不放,用九寶的臉、稻禾的聲音跟他說話:「我是你的稻禾和九寶啊!怎麼,不認得我們啦?怎麼可以這樣?好讓我們傷心喔!杭悅離。」

  九寶忽然咧嘴一笑,雙手掐上杭悅離的脖子,用力之猛,將杭悅離整個人往地上摔,而那把刺進後背的刀子便陷得更深了。

  杭悅離痛到無法叫出聲。

  「你會忘了我們對不對?」那人又說:「就像你現在快樂得幾乎都要忘了那些曾死在你手中的親人!對不對?」

  「住、住手……杭噩……」杭悅離痛苦地叫著:「我、我不想跟你打……」

  「少假慈悲!」那攻擊者又笑又罵:「你最好不要跟我打,就讓我把你殺死最好!」

  杭悅離知道溝通無效,便咬著牙,用下盤的力量撐起雙腿,雙腿有力地夾住攻擊者的脖頸,然後使力一扭。

  攻擊者一驚,為了保護頭頸,便順著杭悅離的力量,往後翻去,這才離開了杭悅離的身體。

  杭悅離艱難地起身,伸手到後背,忍痛拔掉那把刀,一邊戒備地盯著那人的舉動。

  當那人再爬起來時,披頭散髮下的臉,果然是他的弟弟杭噩。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變臉的把戲?」杭悅離諷刺地說:「你從來不把家族的力量用在正途上,以前是,現在也是,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不用說教。」杭噩笑得歇斯底里。「我只想要你死!」

  「稻禾他們在哪?」,

  杭噩不回話,卻抱住身體,像在忍著什麼劇痛一樣。

  杭悅離防備地倒退一步,警告他。「你即使用了那份力量,也不可能殺了我!快告訴我,稻禾他們在哪?」

  忽然,有東西從杭噩的衣服裡爆開,當它們展開時,竟是一對巨大、黑暗如污水、如蝙蝠的翅膀。而亂蓬的發裡生出如樹枝般的脫角,身體上紛紛長出光亮的斑點,細看,才知那是如魚甲一樣的鱗片,他的背後也生出了如蛇一般滑溜靈活的尾巴。

  他的形貌一出,外頭的天色突然黑了大片,雷聲、閃電更是大作。

  杭悅離被巨亮的閃電給刺了眼,本能一縮,趁此間隙,杭噩就像一頭靈巧的爬獸,四肢著地猛地奔來,才一眨眼,就將杭悅離給撲倒在地。

  他張開利齒,要咬杭悅離的頸,杭悅離踢開他,他又攀附上,甩也甩不開。

  「混帳!」杭悅離一怒,抽出方才插在背後的小刀,一把刺進杭噩的左眼。杭噩發出淒厲的慘叫,縮成一團,像滑膩的泥鰍。

  杭悅離爬起身,威脅道:「你再不交出他們,我就殺了你!」

  杭噩捂著傷眼,又罵又笑。「你這算什麼?」

  「快說!」

  「用這可怕的力量,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去保護那些跟你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人,還假惺惺的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你這樣又算什麼?杭悅離!」

  杭悅離被激得臉色發自。「他們在哪?!」

  杭噩邪笑,往後一躍,躍上山壁,從那岩石後抓出兩人。那兩人正是九寶和稻禾!

  「九寶!稻禾!」杭悅離大叫,看著九寶正嗚嗚地哭著,而稻禾雖然害怕抓著她的怪物,可仍然努力鎮定的看著他,似乎不想讓他擔心。

  「我要讓你知道,我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杭噩吼,便要張開利齒,向九寶咬去。

  「不要!」杭悅離想要阻且,可他卻愣住了。

  稻禾就在他面前。他要讓稻禾看到他的真面目嗎?可沒有那份力量,他根本保護不了他們……

  就在他愣怔的時候,稻禾卻採取了行動——

  她伸出自己的手,護住九寶,讓那利齒狠狠的咬住她。

  她痛得哭出來,可還是用身體去扭撞九寶,想讓九寶從杭噩的手裡撞脫。杭噩激怒,大手一甩,就把九寶給甩了出去。

  「九寶!」杭悅離趕緊奔上前去,準準的接住他。

  此時,稻禾發出慘叫。

  杭悅離一看,杭噩正扯著她的頭髮,對她罵道:「小妞,很勇敢嘛!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嗎?為了他死,你也肯嗎?」

  杭悅離看到稻禾的血流得滿手都是,心真的很痛。他疼她、保護她都來不及,怎麼肯讓她受傷?

  「杭噩!不要傷害她!我求你!求你!」杭悅離不得不放軟語氣,求道。

  「哼!感情真好。」杭噩不屑。「那用你的命,來換她的,要不要?」

  稻禾哭叫。「不要!」

  「好!你不要傷害她!」杭悅離答應,然後將九寶放下,要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又對杭噩說:「我不反抗,你放了她。」

  然而卻不見杭噩放人,只見他兇猛的衝下崖石,背後的大尾巴一甩,狠狠的把杭悅離打了一頓。杭悅離猛地撞上岩石,還不及叫痛,那大尾巴又像鞭子一樣狠狠甩了過來,用盡力氣,拚命的攻擊他。

  「不要!不要!你不要打他!怪物!」稻禾大哭。

  杭悅離被打得滿頭是血,被那尾巴捲起脖子、像條死魚般拎起來時,甚至暈眩得連稻禾的臉都看不清。

  他痛得顫抖。「你……滿意了?把稻、稻禾,放了……」

  「不。」不料杭噩卻說:「剛剛,是報你刺傷我的仇。」

  杭悅離睜大眼。

  「那年你殺了大家的仇,現在才要報。」

  「杭噩!」

  「我要這女人,死在你面前!」杭噩呲牙咧嘴。「我要讓你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苦l」

  說完,那怪物的臉一轉,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往稻禾的臉咬去。

  稻禾嚇白了臉,兩眼瞪直。

  忽然,杭悅離嘶聲吼叫——

  杭噩感覺尾巴一痛,停下動作,回頭去看,突地一隻比他的臉更大的手,就往他的頭罩去。那手和他一樣,有銳利如刀的爪,深深的刺進他的皮肉裡。

  杭噩又痛又驚,只好甩開稻禾,伸出雙手去抵抗這恐怖的大爪。

  倒在地上的稻禾,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痛。

  因為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她以為杭噩的恐怖模樣,已經夠叫人害怕了。可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本來是杭悅離站著的地方,會變成一個……

  和杭噩一模一樣,卻比那怪物更大、更壯、更嚇人的東西。他的蝠翼更大,他的角更長,他的魚甲鱗片更硬,他的尾更有力,杭噩被他抓在手裡,簡直就像個被大人拎起的小孩。而他一出現,四周就刮起了大風,足以把樹林吹倒的大風。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稻禾已經無法判斷了。

  杭噩不斷掙扎,那東西像狼一樣咬住他的頸,好像在咬兔子似的輕易,然後蹲伏四肢,往西邊低落的土坳奔去。

  接著,稻禾聽到淒慘如亡命的叫聲。天上的雷聲和閃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肆無忌憚的大風。

  稻禾捂著耳朵,一邊往樹叢奔去,想要躲起來。她一邊跑,一邊掉著驚懼的眼淚。

  她什麼想法都沒有。

  她只知道她要趕快逃,趕快躲起來,不要被那個怪物找到。

  那個怪物……那個怪物,連杭噩都可以殺掉了,那她怎麼辦?她會不會也被吃掉?

  其實她一直都很害怕,就連救九寶的時候都怕得要命,卻還是勇敢地付諸行動。那都是因為有杭悅離在她身邊,她一直以為杭悅離會救她的,所以她才可以勇敢、才可以堅強。

  可現在杭悅離不見了!出現了一個比杭噩還要可怕的怪物,稻禾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怕得快要發瘋了!

  她找到一處隱密的樹叢,鑽了進去,背對著外頭,蜷曲地窩著。

  「是夢、是夢、是夢……沒事的,沒事的……是夢、是夢……快睡……快睡,醒來就沒事……就沒事……」她不斷喃喃自語,不斷說服自己,可手上的痛、內心的驚懼實在過於真實,根本騙不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風弱了下來。

  視線昏昧,讓稻禾以為自己陷入了睡夢中,可她卻還是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與野獸的喘息聲,步步向她逼來。

  然後,傳來了翻找樹叢的聲音。

  她還無法思考這聲音是為何而來,她躲藏的樹叢已經被一雙大爪給撥開了。

  她大驚,轉身一看,看到了一張滿是鱗片與鮮血的臉。即使那臉的輪廓是她多麼熟悉的線條,可她還是放聲尖叫!

  「不、不要!不要過來!」她哭叫,硬要往更裡頭的樹叢鑽。

  可那怪物的大爪卻攫住她——力道輕柔,那銳利的爪也不曾傷到她。可稻禾還是怕得亂踢亂蹬,想要掙脫這抓攫。那怪物不依,又伸進一隻爪,將稻禾給捉了出來。

  怪物似乎想看稻禾的傷,便將她扳正,面對他。

  「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你!求求你!」稻禾哭得狂亂,哭得都沒有聲音了。

  那哭聲讓怪物一震,面露哀愁,他用沙啞乾裂的聲音叫:「稻禾,是我……」

  可這耳熟的呼喚聽在稻禾耳裡,卻像野獸在低吼。她哭叫得更劇烈。

  那怪物更急。稻禾,是我,不要怕,是我啊……稻禾……」

  他想撫摸她,就像以往的日日夜夜一樣,只要他撫摸她,她就會安定下來,像小貓一樣慵懶安心的偎在他懷裡休息。她受了太多驚嚇與傷害,他想好好保護她,好好疼愛她,如此而已……

  可他的爪還沒碰到稻禾,以為要被撕裂的她卻嗚咽了一聲,人隨即往後一仰,暈倒在怪物的懷裡。

  「稻、稻禾……」

  他看著稻禾嚇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看著她滿是鮮血的手,心痛地觸摸她。

  然後,他終於正視自己的手。佈滿鱗片、帶著血的利爪,大到可以整個包覆稻禾的小頭顱……

  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稻禾方纔的求救聲不斷在他耳中迴響。

  對,他是怪物。他一直是讓人害怕的怪物。

  他為什麼會天真的以為,稻禾不會怕他這副模樣呢?

  他緊緊地抱住稻禾,顫抖。

  他在她懷裡哭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觸摸她。

  他明白……他失去她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1 22:41:44

第9章(1)  

  樂豐侯的祖先,其實是一種被古人稱為「天囿」的神,因為擁有掌控天氣的能力,彷彿把天囿於自己的手掌心中,故有此名。傳說其身如蛇,手爪如猛虎,有蝠翼善飛。

  然而擁有如此神奇能力的天囿先祖,也因此日益狂妄自大,囂張跋扈,終被少司命帝貶為凡人。但有感於他們出身尊貴、立功繁多,因此仍是封爵、封邑,禮遇他們。

  杭悅離從他父親手上接下樂豐侯的封號時,就明白了自己身世的奇異,身為嫡長子的力量,更是凌駕於每個兄弟姐妹之上。也知道為何家族數百年來始終低調,於官場上不爭不鬥,於人情上亦不諂不媚。

  因為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用爭。連天都能掌控的他們,就像一隻飛翔於高空的鷹,俗世的一切都是平地上的繁瑣黑點。

  可他也曉得,自己擁有可怕的力量,和教人恐懼害怕的外表。

  以前,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可以為他人帶來幸福的普通人。

  但這陣子,他卻忘了。

  因為稻禾,因為她全心全意注視他的眼神。從那眼神裡,他知道他是她的天、她的唯一。他更知道,她不害怕他,即使在知道他曾因憤怒痛心,而殺了自己的家人……

  但他忽略了。忽略了這不帶害怕的眼神裡,是因為不知情。不知情他用了這份恐怖的力量,殺了全家人。

  他天真地以為,可以不讓她知道的,天真地以為,他們可以平平凡凡地終老一輩子。

  如今,他才知道那是妄想。

  他那醜陋的模樣,被稻禾看到了。稻禾失去意識,倒下了。

  倒下前,還一直哭喊著: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他知道,他無法再像個凡人一樣,去擁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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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寶虛弱的躺在床上,大寶給他喂些粥和藥。而二寶他們則安靜地聚在臥房門口,個個擔憂地看著裡頭的杭悅離照顧著發燒、昏迷不醒的稻禾。

  他們剛回來的模樣,真的嚇壞了這群孩子。杭悅離滿頭是血,渾身狼狽不堪,而稻禾則血流得滿手都是,不但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甚至發起燒來,冷汗直流,面色發白,痛苦難耐。這使得這群平常調皮多嘴的孩子們,怕到都不敢亂吭一氣。

  杭悅離替稻禾的手包紮妥當,接著便全心全力地照顧著她,時時用溫水替她擦汗,她冷時便幫她裹緊被褥,她的唇乾裂了,就小心地餵她喝水。

  他照顧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大部分的時間,他就只是呆坐著,眼神憂傷地看著稻禾,自己的傷口都不處理。

  他那樣看稻禾,好像她要死了,他要失去她了似的。那種憂傷,根本不是看著一個單純只是發燒的病人而已。

  連孩子們都感覺有異。

  大寶便問九寶。「你為什麼要跟陌生人走?」如果這孩子不跟陌生人亂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九寶不想說。

  大寶只好改口問:「我們沒有怪你,只是想瞭解原因。」

  九寶才吶吶開口。「那個人,說要帶我去找我爹娘,所以我就跟著去了。」

  「你還在想這件事?」

  九寶忍著快哭的臉,點頭。

  「稻禾和杭悅離就像我們的爹娘,你為什麼還……」

  九寶嗚嗚噎噎地哭了出來。發生這種事,他也很難過。

  二寶他們便都聚過來,安慰九寶。

  大寶只好進到臥房,看看稻禾的情形。

  「悅離。」他叫。

  杭悅離沒有聽到似的,仍是深深望著稻禾痛苦的眉眼。

  大寶便去搖他。「悅離。」

  杭悅離一震。「呃,怎麼了?你們餓了嗎?」

  「不是啦。」大寶說:「你要不要去擦個藥什麼的,你看起來也傷得很嚴重,臉色很不好。」

  杭悅離強笑,他摸摸大寶的頭。「不要緊,我沒事。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每次用完那股力量,他就像大病一場,過幾天就會慢慢恢復體力。

  大寶看著他。「真的沒事嗎?」

  「當然,當然沒事。」說完,他轉過頭去,不讓大寶看他的臉。

  「稻禾會好嗎?」大寶又問。

  「當然會好,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要對她有信心,她很健康的。」

  說著,杭悅離便伸手,去撫摸稻禾滿是冷汗的額頭。

  沒想到,他一摸她,她就掙扎地嗚咽。

  「不、不要……」

  他們一愣。

  稻禾的眉皺得更緊。「不要過來,不要……怪、怪物……」

  杭悅離臉色一白。

  他看向大寶,大寶正一臉不解。

  「怪物?她把悅離的手當成怪物了?」大寶說:「她還真是病得不輕。你們到底遭遇到什麼事了?」

  杭悅離很想跟大寶說,稻禾說的,是實話。

  「沒什麼。」他說:「被人挾持,本來就是件嚇人的事。要是你,也會連連做惡夢。

  大寶點頭。

  杭悅離又說:「你先出去吧!幫我在廚灶上生個火,一會兒我就煮晚飯給你們吃。」

  「好。」大寶出去了。

  杭悅離的笑臉全不見了。他難過地看著稻禾。

  他想摸她,可他知道,他不能再摸她了。

  他的撫摸,不再是她最愛的疼寵了,而是怪物,會讓她聯想到怪物的抓攫。

  「對不起,稻禾……」他哺喃地說,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越說越沙啞,越說越無法自已,最後,只能無聲的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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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擔心因為要照顧稻禾而吵醒孩子們,他讓大寶他們睡在另一間房,他則與稻禾獨處一室。

  睡至夜半時,他忽然被稻禾渾身無法抑止的顫抖驚醒,他趕緊爬起來,觸摸她的額頭與身體。

  稻禾的高燒不但不退,甚至燒得更厲害,可她卻覺得冷。

  「稻禾!」他看到稻禾冷到牙齒都在打顫,眉頭的緊結讓他很不忍。

  他用厚被裹緊她,卻不見效用。

  此時,稻禾發出難過、痛苦得像哭泣的嗚嗚聲。

  這讓杭悅離想起那時她極端恐懼無助的模樣,面對杭噩的威脅,她雖然想裝堅強,將哭泣都給壓下,但那模樣只是讓他覺得好心疼。

  他的心緒激動翻騰,想也不想,就將自己與稻禾的衣物給脫了,直接用自己的體溫與愛撫去暖和她。

  他像平常兩人恩愛一樣,去舔吻女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用大手去摩挲她最豐滿柔軟的地方,直到確定她熱烘了為止。他渴望她的潤澤,也渴望她的健康,他的呼吸因此越來越濃濁,噴拂在她極燙的肌膚上。

  突然,他一怔。

  「稻禾?」他不敢置信。

  他發現,稻禾全身僵硬。因為緊張、害怕而生的僵硬。

  為什麼?為什麼連他的愛撫,都會讓她心生恐懼?

  他撫摸她、想讓她感到舒服的手,難道只會讓她想起那隻怪物的爪子嗎?

  「稻禾……」他沙啞地說:「不怕,是我……真的是我啊,稻禾……」

  「不……」稻禾嗚咽出聲。「不要……不要過來……」

  他感覺到懷裡的小手開始出力,想要推擠他的親近。

  她想從他的懷裡逃開!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不但讓杭悅離喪氣,甚至是憤怒、瘋狂。

  她不該怕他,他是那麼愛她,她不能怕他。

  「不准!稻禾,不准這樣對我!」

  她硬是要推開他,他不從她願,更是緊緊抱住她,更是強硬霸道地撫弄她的身體,那手勁之強,幾乎忘了她是個病人,而是一個熱情、極富挑戰的伴侶。

  就在他的慾望即將爆發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濕了。

  那不是汗,而是淚水。

  他喘息地看著稻禾,她的臉上滿是恐懼與淚痕。

  她怕到哭。

  是怎麼了?她是不是夢到他正在把她撕裂、吞吃人腹?

  他強勢的氣息退卻了。他伸手去抹拭她的淚,用一種幾近哀求的聲音說:「不要這樣對我,稻禾……不要……」

  如果連她都怕他……那他要怎麼活?

  「稻禾,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我是杭悅離,是愛你的離啊……你要看看我,不要這樣對我……」

  他的頭抵住她的額,不斷地乞求。

  卑微地乞求到,兩人的淚水都融在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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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昏睡的幾天,稻禾的確無法遏止那些惡夢的侵害。

  她夢到那比杭噩更高、更壯的怪物,將杭噩五馬分屍,吃得一乾二淨。

  然後那怪物步步向她逼近,攫住她、不斷用爪子刮裂她的身體。

  她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那是個無聲的世界,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奔逃、一直奔逃,卻也不知道自己該逃到哪裡。

  那幾天,她只覺得好冷,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

  有時,會有一股溫暖的泉源湧向她,可每次那溫暖要接納她時,她就會看到那隻怪物朝她奔來。所以她總是逃避那股泉源。

  可有一次,逃跑的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對不起,稻禾……不要這樣對我,稻禾……不要……

  稻禾,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我是杭悅離,是愛你的離啊……你看看我,不要這樣對我……

  她愣住了。可那時她還不敢停下來看,仍一直跑、一直逃。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溫暖的泉源又過來包攏她了。她本能想逃,可當她轉過頭去時,卻發現……

  其實後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點點的微光在閃爍著。那微光給人很溫暖、安心的感覺。

  所以她不逃了。

  接著,她聽到了聲音,杭悅離的聲音。

  不怕,稻禾,是我……

  稻禾屏息。

  記得我之前老是問你,你怕不怕我?你每次都很肯定地說,不怕。

  你知道嗎?稻禾,我好開心,每次聽到你這麼說,我都覺得好開心。

  儘管我知道,那是你還不知道真相的天真想法。

  稻禾靜靜地聽。

  你知道那年,我是怎麼殺了我的家人嗎?對,就是用了這可怕的力量。

  我是個怪物,我不否認、我是個早就沒有資格得到幸福與快樂的人,所以我想在有生之年中,傾盡所能,做些好事,讓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受惠。我本來以為,這是我生存的唯一目標。

  當初,我就是抱著這個想法,將你留在身邊。

  可就像我一再跟你說的,你不是一件善事,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你雖然倔強,很少把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但我知道,你總是為我著想,總是想著辦法,想要我好、想要我感到幸福,這些,我都知道。我喜歡你這麼珍視我。

  這是實話,稻禾,因為有你,我覺得,好幸福,好快樂。

  稻禾心裡一酸,喉頭啞痛。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等等!為什麼這些話,那麼像離別前的道別語?

  杭悅離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不!不可以!

  禍禾往那閃爍的亮光追去。

  她開口大喊:「杭悅離!你去哪裡?」

  忽然眼前一陣刺眼亮光——

  當稻禾睜開眼時,她看到了屋子上的木樑。

  她渾身大汗地喘息。

  她終於醒來了。

  她爬起來,環顧四周,沒有人。

  「杭悅離?」

  剛剛明明就有那麼強烈的感覺,覺得杭悅離就在她身邊耳語。

  床旁的桌子上,有水和一鍋用草窩悶著的熱粥,稻禾想,那應該是杭悅離替她準備的吧!

  他總是為她著想。

  可是她現在醒來所想的事,不是急著見他,而是在想,要怎麼面對他?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般,那樣賴著他、靠著他。

  稻禾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看著那鍋粥發愣,直到大寶進來。

  「啊!稻禾,你醒了!」大寶沙啞地說。

  稻禾微笑。「對啊,讓你們擔心了。」

  「我弄粥給你吃。」大寶低著頭,來到桌邊。

  她疑惑地看著好像想掩飾什麼的大寶。

  「大寶?你……哭過啊?」神奇,大寶這男孩很少哭的。

  「才……才沒有。」他背對著稻禾,欲蓋彌彰。

  「我想你應該不會是擔心我擔心到哭。」稻禾逗他。

  大寶沒說話。

  稻禾覺得這小子怪怪的。

  「喂!杭悅離呢?」她隨口問。

  她想,依照杭悅離的個性,應該是第一個衝到床邊,把恢復健康的她抱起來轉一圈的人……

  雖然還是對他的真面目心有餘悸,可老實說……

  她好想被他抱起來,轉一圈。

第9章(2)

  大寶久久不說話。

  「大寶?」

  「稻禾……」

  「怎麼了嗎?」稻禾覺得不安。

  大寶轉過身,眼睛早哭得紅腫。他說:「悅離走了……」

  稻禾一愣。

  「你、你說什麼?」

  「他走了,離開這個家了!」

  她的心緊緊地抽痛著。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那些在夢中出現的話,真的是杭悅離對她的道別?

  「他去哪裡?」

  大寶搖頭。「不……不知道……」

  稻禾因為急,出了點脾氣,她想要知道肯定的答案。

  「我想他會回來的!」她說。

  大寶抽噎。

  「他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她的口氣有點凶。「他永遠不會。」

  她之所以發脾氣,是因為她不想對自己承認……

  是自己的排斥與恐懼,把杭悅離給趕走的。

  「我們等等看,他會回來的!你別哭,哭成這樣,好像他真的永遠離開了。」

  說完,稻禾便起床更衣,因為生氣,臉便生了些紅潤,看起來不再那麼病懨懨的。

  她和大寶他們一起待在家裡,很有耐心地等啊等……

  直到晚上,杭悅離真的……都沒有出現過。

  難道真的如大寶說的,他離開這個家了?

  晚飯時間,大家餓了。

  稻禾疲累地說:「大家忍著點,我這就去煮飯……」說完,大寶、二寶也起身要幫她的忙。

  此時,門上叩叩了兩聲。有人在敲門。

  稻禾眼睛一亮,大寶動作更快,趕緊衝去打開門。

  「悅離!」他歡快地叫。可一開門,他的臉色就沉了。

  稻禾急急地問:「是杭悅離嗎?」

  她看到大寶彎下腰,拿了一個籃子進門。

  「沒有人……」大寶落寞地說。

  「什麼?」

  「外頭只有這個籃子。」

  他們把籃子打開,裡頭都是熱騰騰的飯菜。

  「你想,這是悅離給我們送來的嗎?」二寶低低地問。

  「我想是吧。」大寶說。

  「那他人呢?」三寶問。

  「我不知道……」

  「悅離是不是真的永遠不回來了?」

  這個問題一出,九個孩子都噤了聲,屋裡瀰漫著難過的氛圍。

  稻禾突然一股氣上來,衝到屋外。

  「你這樣算什麼?杭悅離!」她對著空曠的院子大叫。

  「你要離開就離開!不見就不見!為什麼還要送飯過來?為什麼還要給我們希望?我們不需要你照顧,你要回來就回來,要走就走,誰管你啊!走得遠遠的最好!」

  她氣。她氣他怎麼可以用離開、用消失來懲罰她?

  她怕他的真面目又怎樣?兩人的感情那麼深了,他以為只要讓她眼不見為淨,她就會開心嗎?

  怎麼可能?

  她只會一輩子深深責備自己。

  面對她的責罵,四周只有風聲與樹葉騷動的聲音響應她。

  那晚,以及之後將近半年的日日月月,杭悅離都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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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曾那樣責罵杭悅離,可稻禾仍不放棄尋找他的下落。

  她跑到杭悅離工作的官府,詢問他的下落。

  「你說那傢伙?」官爺鄙夷地說:「他早辭官了,不幹了!你不知道?」

  「辭官?」

  「老天,那傢伙就這樣不見了,害咱們光是找人手就找得一團亂。」那官爺煩躁地說:「要找到像他那樣任勞任怨、脾氣又好的參軍,真是有夠難的!」

  「是嗎?」稻禾的心就像跳下懸崖一樣,整個空蕩蕩的。

  「你是他的家人?」

  「是的。」

  「那傢伙什麼都不計較,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家人,這是官府上下大家都知道的事。每次急著回家,就是要煮飯照顧你們。你們既然那麼親密,怎麼會不知道他去哪裡?」

  稻禾被說得很慚愧。

  她從官府走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著。

  在高燒昏睡的那幾個夜裡,她總無法忘記那隻怪物對她張牙舞爪的模樣。

  她知道那隻怪物是杭悅離變成的,而她竟然還害怕得想逃離他。

  可事實上,那隻怪物會不會只是想要……

  想要保護她呢?或安撫她呢?

  因為他是杭悅離啊!是疼她都來不及,更不可能會去傷害她的杭悅離啊!

  突然,她想起杭悅離以前常常問她的問題。

  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

  他其實一直在問她、等她的回答。即使她的回答是那麼天真無知,他還是覺得很滿足。

  他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一副樂觀沒有煩惱的樣子,喜歡照顧人,不想讓他們感到惶恐,可是——其實最不安、最孤獨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她,除了接受他的好之外,根本沒有為他做過什麼,甚至害怕他的真面目,而拚命地在夢中逃開他。

  那天,他會顯露出那真面目,也是為了救她!

  稻禾停下腳步,淚眼模糊,渾身顫抖。

  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杭悅離?她怎麼可以怕他?

  她是最瞭解他的人,應該最清楚明白,杭悅離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而她竟然怕他、那麼怕他。

  是她趕他走的。是她把杭悅離趕走的……

  她哭了出來,視線糊成一片,看不清路,卻搖搖晃晃地繼續在路上走。

  忽然,後頭傳來尖銳的馬鳴,以及劇烈轉動的車軸聲。稻禾嚇了一跳,可要閃開那輛疾駛而來的馬車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

  她連叫都叫不出聲,只能害怕地緊閉眼睛。

  此時,刮起了一陣大風。

  街上的人紛紛在叫,不但是被這風給嚇到,更是驚愕於這風之大,竟可將馬車給刮離了原本行駛的方向。

  稻禾起初也是被這大風給刮得天旋地轉,以為自己會重重地摔下地、撞上牆,她緊咬著牙,準備承受疼痛。

  可大風之後,又忽起一股柔風,緩緩地撐在她身後,像一個人穩靠在她後方,不讓她跌跤,再輕輕地將她放到地上坐著。

  她沒有被馬車撞上,也沒有跌痛。全都多虧了這股風。

  稻禾傻了。她趕緊環顧四周,想找到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每次杭悅離回來前,都會起一陣大風。所以,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她焦急地一看再看,像沙漠中飢渴的旅人找著水那般的急。

  可是……沒有。

  都沒有。

  哪裡都沒有杭悅離的身影,四周依然只有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的心情落寞,剛才那場風,就像夢一樣,那般不切實際。

  她默默地在那裡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慢慢走回家。

  回到了家,她發現……

  一如以往,門口依然放了兩隻有蓋的竹籃。稻禾走過去摸了摸,還是溫的。一隻竹籃裡放了飯菜;另一隻竹籃裡則溫著已煎好的湯藥。

  那是給她溫補身體的湯藥,每一餐都會附一盅。

  其實,他沒有離開他們。只是他們看不見他而已。

  可是,這種生活又算什麼?

  明明可以見面,卻必須這樣刻苦地想念著對方。這比完全失去了他,還要教人難受。

  「杭悅離!」稻禾站起來,向四周大叫。「你出來!」

  四周無聲。

  「我要你出來!和我們一起住!」稻禾再叫。「我不怕你,我真的一點都不怕你。像你這種一直笑、沒有脾氣的傢伙,我一點也不怕!你出來!快出來啦——」

  週遭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太安靜了。安靜到讓稻禾感到喪氣,感到絕望,即使她這樣求,杭悅離依然不理會她。

  她知道,自己的退縮恐懼一定傷他很深很深。

  她無力了,跪坐了下去。

  「對不起……」

  她傷他很深,可他還是在危險時救了她,還是願意為她準備補身的湯藥……

  而她怎麼可以那樣對待他?她討厭自己、討厭死自己了——

  「對不起……」她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出來。「我很愛你啊,杭悅離,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啊……」

  她哭得很傷心,孩子們都在外頭玩,沒人安慰她。

  只有一股柔風,輕輕地包攏住她,不讓她被秋天的涼風給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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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1 22:42:40

第10章(1)  

  大寶進到屋子時,像過去半年一樣,看到稻禾又一個人坐在窗台前,愣愣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大寶走過去,把窗戶給關好。「稻禾,現在是冬天,你不可以這樣吹風啦!」

  「沒有關係。」稻禾看他。「其實這風一點也不冷。」

  她知道,有人總默默待在角落,替她擋掉冷風,為她捎來舒服的微風。

  只是那個人到現在,遲遲都不願出現……

  「你知道我們一群人平常都在幹嘛嗎?」大寶問。

  「做什麼?」

  「找悅離。」

  「是嗎?」稻禾歎了口氣,問:「找到了嗎?」

  「當然沒有。」

  「就這樣,已經半年了呢。」

  「他竟然就這樣離開我們半年了。」大寶有點鬧脾氣地說:「他難道不會想念我們嗎?」

  「其實他沒有離開。」稻禾安慰他。「他一直都在,都在看著我們,所以他當然不會寂寞,因為他看得到我們。可是……」

  稻禾臉色一變,不平地說:「這樣對我們真不公平。」

  「不公平?」

  「我們看不到他,只能苦苦地想念他,他怎麼可以這樣不公平地懲罰我們?」

  「啊,稻禾。」大寶問:「我們能不能讓他自己來找我們呢?」

  「怎麼做?」稻禾有些灰心地說:「我們永遠都在他的注視下,他一直都找得到我們。」

  「是喔……」

  「不然你想怎麼做?」

  「不知道啊。」

  「是啊,我也沒想法……」稻禾沉思著。

  「算了。」大寶苦惱的歎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快去叫大家睡覺。」

  兩人便悶悶地散開,各自準備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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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平時顯得平靜安寧的家有點不對勁。

  三寶、四寶等年紀較小的孩子如往常般,在門口與鄰居家的孩子玩跳格子的遊戲。忽然,大寶、二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急急地問:「喂!你們有沒有看到稻禾啊?」

  三寶搖頭。「沒有,我們待在這裡玩很久了,都沒有人出入啊。」

  二寶難得有些害怕地說:「你知道嗎?我明明看到她在井邊打水的,才剛剛的事,可現在卻找不到人。」

  「啊!悅離不是說她不可以靠近井邊嗎?她不會掉下去吧?」三寶驚叫。

  其它孩子一聽,都停下手邊的遊戲,面露茫然與些微的恐懼,聽著這群大孩子的討論。

  「井裡太黑,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掉在裡面。」二寶說。

  大寶便招集大家。「我們快過去看看。」

  於是九個孩子紛紛跑到井邊,如果他們有多加留意,就會發現有一股風正跟隨他們的腳步,也來到了井邊。

  大寶從廚灶那兒燒來一把火炬,探進井裡察看。

  二寶則往井裡叫喚。「稻禾!」

  「沒有……沒有人……」大寶說,安心了些。

  大家鬆了口氣。

  「那她去哪裡呢?」二寶問。

  「我們真的沒看到人走出屋子。」四寶說。

  「會不會……」九寶囁嚅地說。

  「九寶,你說啥?」站在他旁邊的七寶問。

  大家注意聽九寶說話。

  「會不會是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九寶對那天還餘悸猶存。

  此話一出,大家一陣嘩然。

  「悅離不是已經殺死他了嗎?」二寶大叫。

  「他、他還活著?不、不會吧!」四寶哭咽地說。

  「怎麼辦?」大家紛紛地問。孩子們亂成一團。

  大寶則努力保持鎮定。「大家不要急!我們分頭去找,去稻禾最常去的地方找找看,我想她一定是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去買東西或什麼的。說不定我們找回來以後,她就回來啦!」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便散開去找。

  屋子旁有一棵大榕樹,榕樹枝葉茂密,是個很好的遮蔽處。而孩子們又憂心,討論得熱烈,根本沒發現那榕樹上,有個人正忐忑難安地窺視著他們。見他們紛紛跑去尋人,他也緊張地跟隨過去。

  會不會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

  這些話,抓得杭悅離的心,緊緊的。

  他一直都在看顧他們,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杭噩還沒死嗎?

  他親手殺了這個兄弟,只想為大家求得一個安寧的生活。為了這個想望,他甘願讓自己成為弒弟的罪人。可如今他不但要背負這個罪過一輩子,甚至連讓他們安穩地過日子都沒有辦法?

  他以為離開她,是最好的選擇,他無法為了自己的渴望與幸福,而讓她一直活在那怪物的夢魘中。即使她不斷地呼喚他、想念他、為他流淚,他都狠下心來,拒絕出現。

  可是他這樣三思孤行,對彼此而言,到底是對是錯?

  稻禾!你千萬不要有事——

  他用那份先祖的力量,乘風奔馳,不但走過九個孩子找過的地方,更找過全令丘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城外的荒郊野地。

  可是不論是他還是孩子們,直到黃昏、太陽下山,都沒有找到稻禾。

  九個孩子眾集在縣城內的廣場上,個個垂頭喪氣,較小的孩子也都哭了出來。

  「稻禾在、在哪裡……」九寶無助又害怕,哭得雙眼紅腫。

  「好餓喔……」七寶摸摸肚皮,也快餓哭了。

  「忍著點!」大寶訓道:「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七寶低頭,不說話,偷偷地掉眼淚。

  「喂!你幹嘛對他發火,又不是他害稻禾不見的。」二寶勸道。

  大寶也不想吵架,便忍著脾氣。

  三寶哀哀地說:「嗚……如果悅離在的話……就好了……」

  杭悅離遠遠的,聽到這句話,心裡一揪。

  到底……什麼才是對他、對稻禾、對他們最好的?

  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希望大家過得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嗎?

  他給自己的理由總是很好聽:因為不想再讓她感到恐懼。其實追根究柢,只不過是因為他在自卑,自卑自己那恐怖的真面目,完全無法忍受自己所愛的人看他的陌生眼神。

  難道他一直都是在為自己想,而忽略了稻禾真正的心聲?因此老天要用她的安危來懲罰他?

  如果是,他承認他錯了,他願意贖罪,只求稻禾一切平安!

  想著,於是,他跨步走了出去,慢慢地靠近那群垂頭喪志的孩子們。

  他大聲地說:「大家!」

  先是大寶、二寶、三寶抬頭,他們看到杭悅離,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竟呆傻地看著他好久好久。

  「不用擔心,有我在!」他衝上去,抱住大家。「我們會找到稻禾的!」

  「悅離!」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懷抱,孩子們個個歡快地大呼小叫,叫著叫著,便都委屈地哭了出來,連大寶也是。

  「悅離!」大寶哭著。「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求求你。」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他說。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稻禾,然後,也要對她許下這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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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悅離讓較小的孩子先回家吃飯,而他與大寶則繼續在令丘城裡繼續尋找。

  路上,大寶對杭悅離說:「悅離,我跟你說……」

  「嗯?什麼事?」杭悅離一邊四處探看,一邊聽。

  「其實,稻禾跟我說過,你是一個……」大寶想著接下來該用怎樣的詞彙。他想了很久,才說:「……怪物。」

  杭悅離全身一震。良久,他才說:「所以,你知道了?嗯?」

  「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們的原因。」大寶關注他的反應,說。

  「你,怕嗎?」杭悅離望著大寶,幽幽地說:「怕我嗎?大寶。」

  大寶望著他一會兒。然後,他緩緩牽上杭悅離的手,緊緊地握住。

  杭悅離覺得,他的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人握住過、依靠過了。

  這種感覺,真溫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想念。

  「我覺得你還是我們的悅離啊。」大寶很直接地說:「稻禾也說,你之所以變成怪物,是因為要救她和九寶。」

  杭悅離深吸一口氣。「可再怎麼說,我還是讓她感到害怕。」

  「你真的看過她害怕的樣子嗎?」大寶問。

  杭悅離一愣。

  「她那時候昏迷不醒,你怎麼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大寶問得直接,因此顯得有些嚴厲。

  「我知道她怕……」杭悅離吞吐地回答。

  「可是她跟我說她不怕。」大寶說:「她還說,變成那樣的悅離,會飛喔!因為你有很大的翅膀。」

  「大寶……」杭悅離很驚訝,為什麼這孩子對他說這些的時候,口氣不但沒有一絲恐懼的成分,甚至好像很期待看到似的?

  「真希望你可以帶我們飛飛看。」大寶笑呵呵地說。

  杭悅離五味雜陳,一時回不出話。

  「我和稻禾都在想,其它人知道了,也一定會和我一樣期待。」大寶又說。

  「你們不怕我……我可能會傷害你們嗎?」杭悅離沉思良久,只能問出這話。

  「不會啊!」大寶想也不想就說:「稻禾就說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會傷害我們、欺騙我們,可唯獨你不會!」

  杭悅離靜靜地聽,聽得心好暖。

第10章(2)  

  「她還說,你這個濫好人,只會犧牲自己、讓自己吃足虧,也要讓我們過好生活,她說這樣的悅離到底有什麼好怕?」

  「她真的,那麼說?」杭悅離顫顫地問。因為他好激動。

  「沒錯。」大寶答得斬釘截鐵。

  杭悅離覺得視線模糊,鼻酸,有點想哭。

  「所以……」大寶問得小心翼翼。「悅離,你願意原諒稻禾嗎?」

  「什麼?」杭悅離驚訝,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稻禾跟我說,你因為不原諒她怕你,所以離開我們。」

  「不是的!大寶,不是這樣的!」這誤會可大了。

  他是不希望她一直活在恐懼與無助當中,才忍著劇烈的心痛離開她。她以為他很樂意這樣嗎?

  大寶一笑。「那太好了,等你找到她的時候,你要親自跟她說喔!否則那傢伙喔,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真是的……」

  杭悅離覺得疑惑,怎麼原本憂心忡忡的大寶,好像變得不怎麼擔心了?

  大寶看了看夜色,便拉著杭悅離,往家的方向走。「夜好深了,我們回家休息吧!」

  「咦?那稻禾呢?」杭悅離問。

  「呃,明天再找好了……」因為說謊,大寶說得有些吞吐。

  「大寶,你有事瞞我嗎?」杭悅離感到詭異。

  大寶答不出,只好使出小孩特有的耍賴權利。「唉呀呀,我真的累了,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於是,杭悅離就傻愣愣地被大寶給拉了回去。

  已經有好久好久,杭悅離只能默默地待在外頭,以渴望卻自知永遠得不到的心情,看顧著這棟小屋子在夜裡所散發出的燈火。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進到這個溫暖的家門了。

  以致於他現在要進去,便疆得有點情怯。

  但大寶可不管這些,硬要將他拉進屋裡。

  「你說你不會再離開我們了。」大寶說:「你不會還想睡在外頭吧?」

  「對,我說過。」他深呼吸。「我不會離開你們,一刻都不會。走,我們進去吧。」

  大寶開心地笑了笑,便拉著杭悅離進屋。

  進到屋裡,杭悅離只覺得室內的燈燭,好像被一些什麼東西,給映照得更為紅亮。

  他發現室內滿是紅布匹的掛飾,滿是紅蠟燭高燒。

  「這……這是怎麼了?」杭悅離驚訝。

  這時,全部的孩子都湧了出來。

  他們快樂地大叫:「悅離!悅離!這裡喔!這裡!」然後七手八腳地把他推向臥房。

  「你們這是……」杭悅離本想問個究竟,可看到房內坐著的人是誰時,便傻了眼,噤了口。

  「稻、稻禾……」

  坐在臥鋪上的,正是一身大紅深衣的稻禾。

  稻禾看到杭悅離,眼睛裡淚光婆娑,可嘴上還是很強硬地說:「嘿,終於想到要回家睡覺啦?」

  「你、你不是……」

  杭悅離恍然大悟,看向那群幫兇,孩子們趕緊退出去,大寶壓後關門,順帶附上:「喂!要百年好合喔——哈哈!」

  那群小子溜得很快,臥房內很快恢復寧靜。

  兩人深深地凝視著對方,好像要看上一輩子才覺得知足。

  是稻禾先開口。「你看到我這身打扮,都沒有任何反應嗎?」

  杭悅離著迷地說:「很美麗,稻禾……」

  「還有呢?」

  「紅色很適合你。」

  「還有?」

  「嗯,你變瘦了,稻禾。」瘦得他好心疼。

  「唉呀,重點都沒說出來。」

  「……」杭悅離說不出來。

  稻禾有些生氣。「一個女人家穿上喜衣等你,你覺得代表什麼?」

  杭悅離一愣,隨即明白了。

  可他不敢太興奮,怕這一切都是夢,因為太過思念稻禾、深愛稻禾而生的夢。

  如果夢醒,只會讓他覺得更空虛。

  「我……」他倒退幾步,想離開這個夢,他不敢面對這麼美好的夢。

  「杭悅離?你要去哪兒?」稻禾看出他想退縮,趕緊跳下床鋪要抓他,可衣裙太窄,讓動作太大的她,差點兒要被絆得四腳朝天。

  「啊!稻禾——」杭悅離眼捷手快,趕緊接住她。那觸感如此真實,使他一抱上她,就不願意再鬆手了。

  「真是的,你剛剛一副在做夢的表情。」稻禾嘟嘴。「你說,夢裡面的人會這麼笨拙嗎?」

  「不會,稻禾。」杭悅離的頭深深地埋在稻禾的頸窩,他沉醉在只屬於她的氣息裡面,久久無法自拔。

  而他也感覺得到,稻禾的呼息平順,沒有任何僵硬與顫抖。就像以前一樣,接受他、歡迎他。

  「對不起,杭悅離……」良久,稻禾悶悶地說。

  「什麼?」杭悅離抬頭,撫摸她的臉,沙啞地問:「為什麼要道歉?稻禾。」

  「我……曾經,怕你……」稻禾說得愧疚。

  杭悅離臉一沉。「不,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害怕……」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親口問,親耳聽到答案。「你……現在還怕我嗎?」

  稻禾盯著他。「一個怕你的人,會讓你這樣緊緊抱著,還任你像只小狗一樣,聞半天嗎?」

  杭悅離噗哧笑了。

  稻禾也笑。「你有聽大寶說了嗎?」

  「聽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稻禾伸手,輕柔地撫摸杭悅離深刻的輪廓。「真正愛一個人,是絕對不應該計較他的秘密以及不完美。你看,我那麼不好,你還不是那麼重視我……」

  「你沒有不好!」杭悅離打斷她。「不要說自己不好!」

  稻禾嘻嘻笑。「你看吧!你都那麼包容我了。更何況你是全天下最英俊的濫好人,我不知道還要嫌棄你什麼。」

  杭悅離聽了,內心激動。但他還是想問:「你覺得……我能帶給你幸福嗎?」

  「當然可以!」稻禾急著說:「這半年你不在身邊,我感覺不到幸福!如果我覺得你根本無法帶給我幸福,那我現在穿著這身喜衣幹嘛?我告訴你喔!杭悅離,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成親!」

  說完,她臉紅了。一個女孩子對男人說這種話,還真羞。

  杭悅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雙眼濕了。

  「喂,杭悅離。」哇!她下的藥太猛,把男人給惹哭了。她想著該怎麼安慰。

  「你、你不要哭喔……」

  「稻禾。」杭悅離嘎啞地說:「你又犯錯了……」

  「啥?」

  「要叫我離才對……」說完,男人一個欺身,宛如餓虎撲羊,把他深愛的小女人捲進他熱情的慾望與懷抱中。

  兩人就在激情的纏綿中,互許了終身。

  而杭悅離也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該換個名字了。

  因為他不再是個被喜悅所離棄的男人。

  有這小女人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生命,終於得到了完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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