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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2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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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25:17

第一章

  江北淩家堡的二小姐很有名,但不是因為她生得花容月貌,也不是因為她武功蓋世,而是因為她的婚事。

  第一個未婚夫,被她嚇跑了。

  第二個未婚夫,自己跟人跑了。

  第三個未婚夫,被江湖仇家殺了,就在成親前夕。

  婚事一波三折,以至於淩二小姐名聲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乏人問津,從荳蔻年華一直蹉跎到如今的二十三歲熟齡。

  不過,今天淩家堡的這個老姑娘終於要出嫁了,就連附近的百姓都忍不住替淩堡主感到欣慰。

  然而,在外面鞭炮連響賀喜聲不斷的時候,新嫁娘所在的“落雪閣”卻絲毫沒有沾染到這種喜氣。

  非但如此,甚至氣氛還有些異常的壓抑與緊張。

  一條纖細身影從閨閣二樓翻出,輕盈地躍上屋頂。打量著院子周圍的守衛,淩清雪忍不住在心�咒駡。臭老爹,簡直把她當成犯人看待嘛。

  “小姐,請回。”清冷而恭敬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然後一道頎長身影進入她的視線中。

  淩清雪發出一聲呻吟,伸手揉自己的太陽穴。爹竟然連冷總管都派出來了,她就算打得過冷總管,也拚不過四周為數眾多的守衛。

  權衡一下形勢,她摸摸鼻子原路返回,既然不能力敵,那就智取吧。

  淩清雪回到房間,解開喜娘和兩個丫鬟的穴道,老實地讓她們幫自己上妝更衣。

  這次新郎沒親自來迎娶,據說是因為不久前跟人比武受了內傷,不宜遠行。那麼出嫁途中就是她的機會。蒙上紅蓋頭的淩清雪微微掀起嘴角,並不打算就這樣認命嫁人。

  吉時一到,身著嫁衣的她坐上大紅花轎,觀禮眾人眼尖的發現送嫁隊伍中有許多高手,然後大家不約而同了悟地笑了。

  看來為了把淩二小姐順利嫁出去,淩堡主做了萬全的準備啊。

  只是,從江北到江南這段路並不短,天曉得路上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依淩二小姐過去的不良紀錄,也難怪江湖中人大都不看好這次的婚事,還暗地�設起賭局等著看好戲。

  眾人不知道的是,身為當事人的淩清雪也共襄盛舉的下了注,押的也是婚事不成功。

  花轎停下來的時候,淩清雪聽到隨行的喜娘請自己下轎。

  蒙著紅蓋頭的她,只看得到自己腳下那一方小天地,她聽到人聲、鼓樂聲,還有——水聲!

  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掀紅蓋頭。

  喜娘急忙道:“新娘子,千萬不能自己揭紅蓋頭啊,不吉利。”

  放下手,淩清雪問道:“這會是到哪了?為什麼會有水聲?”

  “這�是江畔,咱們要轉走水路。老身扶著您,咱們小心些登船。”

  淩清雪心頓時一沉,紅蓋頭下的臉色刷地雪白。乘船!爹,您真狠!明知道我會暈船,竟然讓我走水路!

  以她習武之人的聽力,聽得出自己前後左右各有高手護持,想在此時奪路逃婚顯然不智,她僵直著身子隨著喜娘一步一步緩緩踏上船板,手心已經沁出冷汗。雖然看不到水,看不到船,可是知道自己在船上,她就忍不住有種暈眩的感覺,整個人都頭重腳輕起來。

  似乎是刻意一般,船行得很慢,慢得讓淩清雪覺得自己離西方淨土越來越近。

  這一天江中突刮狂風,隨即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暴雨傾瀉而下,船劇烈的搖晃起來。

  強風吹折了桅杆,船上的腳步聲很雜亂,人聲很嘈雜,隨著船身跌跌撞撞的淩清雪勉強移出船艙,卻看到天色昏暗得一如黑夜,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船身一個劇烈的搖晃,迎頭一道巨浪拍來,她只覺得周身一涼,冰涼江水灌入口中,眼前一黑,瞬間便失了知覺。

  江南,揚州。

  聞名天下的首富之家—江家便世居於此,今天江家又一次張燈結綵,準備他們少爺的第五次迎娶大事。

  說到江家少爺江隨雲,單論相貌,是少見的美男子,論身家,江家富可敵國,論年齡,才不過二十有四,正年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子骨弱,這還是其次,最要命的是他克妻。

  在此之前,他已經有過四次娶親的經歷,前三次,新娘子均在進門前就出了意外,第四次,新娘子總算是進了江家大門,卻在拜堂時一拜不起,此後三年,江隨雲再沒議過婚事。

  直到前一陣子,拗不過抱孫心切的娘親要求,他才同意再次議婚。

  監于前四位新娘都出生江南,而江南女子多嬌弱,這次江家特意從北方尋了戶人家,想著北方女子身子健朗,總能撐上一撐。

  只可惜,前兩天傳來消息說新娘子乘的船遇到暴風雨,正當江家上下焦慮萬分時,喜訊傳來,新娘子落入江中受了風寒,人還好。

  在眾人翹首企盼中,送親隊伍終於抵達。

  新娘子是被喜娘和丫鬟兩個人攙扶著走進府門的,眾人看到新娘子明顯腳步不穩,身形虛軟,若不是有人扶著,恐怕立時就會癱軟倒地,不禁對江家這次的婚事再次歎息起來。

  在不少人看戲的目光中,新人順利地拜完堂,新娘子也被扶進後堂。

  自從落水後,淩清雪就一直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她隱約知道有人救了自己,有人服侍自己吃飯喝藥,可是她卻始終清醒不過來。

  耳中的鼓樂聲、賀喜聲,讓她覺得有些距離,聽不真切。她真的還活著嗎?

  房�很靜,她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味,很清雅的茉莉花香,她很喜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然後江南女子特有的軟儂嗓音響起,“奴婢恭賀少爺,願少爺與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退下吧。”一道清雅中透著溫和的男子嗓音隨即響起。

  然後,她聽到腳步聲朝自己越來越近,最終在床前停下。

  江隨雲看一眼半靠在一疊錦被之上斜倚著床頭的新娘子,微微掀了掀唇角,他伸手挑開紅紅的蓋頭。

  這一瞬間心彷佛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奇異的感覺在他心頭緩緩蔓延開來,似乎他已經找尋了她千百度,只為這一眼瞬間怦然的悸動。

  臉上的胭脂水粉將她可能的病態完美的遮掩起來,細長的柳眉,挺翹的鼻樑,唇形優美而紅潤,看著就讓人有種想品嘗的衝動,只可惜因為她閉著眼,不知長睫下是怎樣一雙秋水明眸。

  露出領口的纖細頸項,那一截欺霜賽雪的肌膚彷佛吹彈可破,微微探出大紅衣袖的指尖纖細而誘人。

  江隨雲上前一步,坐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喜服下的腰身纖細得似乎不盈一握,身上透著獨有的少女馨香,他情不自禁低頭在她唇上一吻,把玩著她右手的五根手指。

  咦?

  她的指腹上有些薄繭,虎口亦同,手心也有——他又抓過她的左手,在相同部位有著同樣的繭,卻不似普通勞苦百姓那般的厚繭。江隨雲微微蹙眉。

  養在深閨的商賈千金手上為何會有繭?

  而先前大夫診治的結果也讓人頗為費解,她是喝了摻有迷藥的湯藥才會渾渾噩噩,呈現半昏迷的狀態。

  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玄機?

  他眼眸微垂,無意識地把玩著那雙手。

  不管如何,進了江家的門,她便是他江隨雲的妻子。片刻之後,他下了某種決定似的抬眼看懷中人。

  伸手將她頭上的釵簪拿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下來,襯得她整個人越加的嬌弱。

  這個男人想幹什麼?

  淩清雪懊惱地發現,無論他想對自己幹什麼,她都無力阻止,她的神智是有些清醒的,可是眼皮卻沉重得怎麼也睜不開。

  “娘子,天色不早了,咱們歇了吧。”男子的聲音恍似情人間的呢喃在她耳邊輕輕響起,從未被男人如此親近過的淩清雪不由得大是羞慚,直想一掌推開他。

  現實卻是她手腳無力,只能倚在他懷中,任他為所欲為。

  衣裳一件一件離身而去,她心中著急萬分,身體卻偏偏不聽使喚,眼淚便不自覺地從眼角淌下。

  江隨雲見狀,心中發出一聲輕歎,將她抱起平放置床榻上,之後除卻自己的衣物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扯了被子將兩人蓋住,輕語,“睡吧。”

  在忐忑不安中,淩清雪漸漸沉入夢鄉。

  成親後的第二天夜�,江隨雲看到了新婚妻子那一雙湛亮璀璨的丹鳳眼,她眼中滿是困惑。

  “娘子,你醒了。”他微微笑說,關切而欣喜地看著她。

  “你是誰?”一個全無武功的文弱男子,他不是她要嫁的人,那她為什麼會嫁到這�來?

  “我是你的丈夫。”

  “你叫什麼?”淩清雪換了個問法。

  “江隨雲。”

  她直接乾脆地宣示,“你不是我丈夫。”

  “跟你拜堂的人是我。”他陳述事實。

  “可我要嫁的人是江南杭州鏡明山莊的莊主齊浩宇。”

  江隨雲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重新掩了一下身上的薄被,“事實上你嫁的人是我。”

  “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岔子,我當時坐的船遇到暴風雨,然後我被巨浪打落水中,之後我便沒什麼印象了……”問題應該是出在救了她的人身上,如果沒有意外,對方就是本來要嫁到江家的人。

  淩清雪很快便在腦中推敲起來。那個新娘子跟自己一樣不喜歡即將嫁的物件,所以她救了自己之後,便讓自己李代桃僵嫁了過來。

  想通這一切,她不禁蹙緊眉頭。所以可以斷定她每日所喝的湯藥有問題,事已至此,接下來要怎麼辦?

  江隨雲只是微笑著看她。今天早上他已從李家隨嫁的丫鬟口中探知了事情的始末,而他想此時她大概也猜出個八、九分。

  “對不起,江公子,這件事完全是個誤會,我會幫你把妻子找回來的,告辭。”她對他一拱手就要跳下床去。

  江隨雲伸手拉住她,笑道:“你我同床共枕兩日,府中人亦認為你是江少夫人,就算你把原本該嫁來的人找回,一切也無法回到最初了。”

  “錯了就得糾正,怎麼能將錯就錯呢?”她又不想嫁人,才不要將錯就錯。

  “有些錯只能將錯就錯,如果執意糾正,反而是錯上加錯。”他很認真的說。

  淩清雪看著他,忽地莞爾一笑,“江公子,如果你的妻子是位絕代佳人,你這般將錯就錯,豈不是後悔終生?”

  他微笑反問:“難道那位齊莊主是潘安宋玉再世,讓你非君不嫁?”

  “他?”她發出一聲輕笑,“江湖美男排行榜上,他也算是一號人物,但說到潘安宋玉再世,我覺得應該還不至於吧。”反倒是眼前的他算得上是位翩翩佳公子,雖只著中衣坐在床上長髮披散,但溫潤氣質翩然,談吐之間淡定如斯,就如同正坐在大堂之上與人侃侃而談。

  這一刻,淩清雪覺得眼前這男人挺不錯的。

  聽她這樣形容那個她原本該嫁的男人,江隨雲心中有些不舒服,但看她一臉坦然,舉止灑脫毫不做作,又不便說什麼。她應該是江湖中人,這樣的情形、這樣的時間,她跟他坐在床帳之內進行這樣一番對話,普通人家的女子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不過,他喜歡這樣的她。

  拋去美麗的外表,她的個性似乎更加的吸引他。

  她不追究他這兩日的逾矩之過,只是就事論事,明理而又豁達,透出一種讓他驚訝的颯爽與不羈。

  “不說這些了,打擾你兩天,我真的該走了。”她出事後,也不知道家�跟鏡明山莊那邊怎麼樣了?

  江隨雲看她再次要越過自己下床,索性直接伸手拉住她。

  她側首,不解地看著他道:“江公子?”

  “娘子。”他輕喚。

  淩清雪面上微紅,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我不是你娘子。”

  “你與我拜堂成親,進了洞房,同床兩晚,怎麼不是我娘子?”他好整以暇的反問。

  她窘然,輕輕咬住下唇。事情變成這樣她也不想啊。

  “可是……”

  “沒有可是,你、就、是、我、娘、子。”最後六個字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來,咬字異常清晰肯定。

  “江公子——”這人怎麼說不通?淩清雪試圖繼續跟他講理,卻被他打斷。

  “夜深了,我們睡吧。”

  “喂,江隨雲,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怒了。

  “有啊,為夫一直在聽娘子說話。”江隨雲溫潤地笑著。

  淩清雪有扶額的衝動。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強忍下動手將人甩出去的衝動,她捺著性子對他說:“我再說一遍,江公子,我不是你娘子,你可以稱呼我淩姑娘。”

  “原來娘子姓淩。”他一臉恍然大悟狀。

  真的很想打人,淩清雪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跟你沒法溝通,走了。”最後她決定徹底無視這個男人的存在,伸手在床外側一撐,人已靈巧地躍下床。

  剛邁出兩步,忽地頭皮一痛,她伸手捂頭,怒道:“江隨雲!”他居然扯她頭髮

  江隨雲將她烏黑長髮在手臂上繞了幾圈,湊到鼻前聞了聞,微笑道:“娘子的發質很好,還透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放開我的頭髮。”

  “夜深了,有事明天再說,睡吧。”他若無其事地說。

  她瞪著他,他淡然的回視,唇畔的笑一如先前。

  “你別逼我對你動手。”

  “娘子只管請便。”他毫不在意地表示。

  淩清雪闔了下眼,在心�默默對自己說:看在他新婚之夜時沒有趁人之危,別跟他計較。

  “天色確實晚了,我明日告辭,你可以先放手了。”最後,她做出讓步。

  他看著她道:“我信娘子。”然後緩緩放開她的秀髮。

  淩清雪急忙將長髮甩至身後,離他遠遠的,在室內環顧一周,逕自抱著一床被子到臨窗的榻上就寢。

  江隨雲透過輕薄的屏風看著那抹倩影,神情若有所思。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射進窗戶時,淩清雪睜開了眼,有片刻的迷茫,接著想起自己是要離開這�的,她立即從床上翻身坐起。

  “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男聲讓她嚇了一跳,微怔之後,她才想起這屋�不只自己一人。

  她抬頭看過去,就見江隨雲懶懶地倚在床欄上手�拿著一卷書,此時正朝她看過來,她禮貌的微微一笑,道:“天亮了,我該告辭了。”

  江隨雲亦微微一笑,聲音略微抬高了些的吩咐,“來人,幫少夫人梳妝。”

  “江公子—”淩清雪氣惱不已。他怎麼講都講不聽呢?

  江隨雲只是輕淡地一笑,繼續低頭看手中的書。

  她於是不得不面對推門而入的兩個丫鬟,“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奴婢該死。”

  “我只是要自己來,你們何必如此?”面對兩個丫鬟的跪地磕頭請罪,淩清雪有些頭疼。

  “少夫人是嫌奴婢們手拙,這便是奴婢們的錯。”

她下意識地看向屋�的另一人,他頭抬也不抬,一副擺明想置身事外的模樣,她又將目光轉回眼前的兩個丫鬟,無奈的說:“好吧,那就麻煩你們了。”就算臨走之前幫她們一個忙好了,大富之家的規矩多也是正常的。

  可是,當看到自己的新髮式後,她本能的反應就是伸手去拆。

  “少夫人……”兩個丫鬟又跪下了,“奴婢們該死。”

  “江隨雲,你們家的下人都這麼愛跪人的嗎?”

  “她們伺候得不好,自然是該領罰。”

  “我沒說她們不好啊。”

  “你的反應已經告訴她們答案了。”

  “可這是婦人髻啊。”她這會繼續拆不是,不拆也不是,很是尷尬。

  江隨雲淡定地翻過手中的書頁,不厭其煩的提醒她,“娘子,你已經嫁人了。”

  “我都說了……”話音戛然而止。這事還真不好說,她是被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又與他同床共枕兩日,在江府人眼中,她就是名副其實的少夫人。

  “娘子說什麼了?”偏偏這個時候江隨雲笑著追問了句。

  淩清雪瞪大眼,欲言又止,最後抿緊了唇。

  “好了,少夫人沒有不高興,你們下去吧。”他漫不經心地出聲替她解了圍。

  “是。”

  屋子�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淩清雪對著鏡子猶豫一下,最終還是伸手拆開髮髻,重新梳過。

  江隨雲也不著急穿衣,從床上下來,慢條斯理地走到她身後,“你打算一會就這樣跟我去見娘嗎?”

  “江隨雲,”她放下玉梳,轉身看他,“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你妻子,現在我要告辭了。”

  “且慢,”他伸手將她按回椅中,“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淩清雪無力極了,“江公子,你幹麼非揪著我不放呢?”

  “你是我妻子。”

  “江隨雲,你別這麼不講道理好不好?”

  “我哪里不講理?”

  “好,你說你講理是吧?婚書拿來,咱們看看婚書上寫的女方是什麼名字?”

  “婚書啊—”他微微一笑,心�讚歎,她腦子轉得不慢。“需要的時候會讓娘子看到的。”

  淩清雪狐疑地看著他,“江公子此話大有深意啊。”

  “好說好說。”

  “不管如何,我現在都必須要離開,那場暴風雨導致我失足落水,我的家人得知這個消息,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于情于理,為人子女者都不該讓父母如此擔心。”

  他點頭,“這倒是我疏忽了。”

  “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她微微歪頭看他。

  江隨雲微微俯身,輕喚,“娘子。”

  淩清雪因為他的稱呼而蹙起秀眉,正待駁斥之際他突然貼近,猝不及防,她只來得及將頭別開,但仍讓他在臉上親了一口。

  “你—”她的手抬起,又慢慢地一點一點攥起,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一字一字地說:“我不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般見識。”

  江隨雲聞言輕笑,“這個堅持很好,為夫很喜歡。”

  淩清雪伸手將他推開,起身朝門外走去。

  他沒有阻止她離開,只是朝著外面道:“給少夫人備馬,準備行囊。”

  外面傳來小廝和丫鬟的應答聲。

  她回頭看他。

  江隨雲微笑,“難道娘子要身無分文的徒步上路?”

  抿抿唇,她抱拳道:“謝了。”

  “娘子太見外了。”

  懶得再糾正他,她直接邁步跨出門檻。

  不多時,下人來報,少夫人已經離開。

  江隨雲對來報的下人交代,“讓管事到書房見我。”

  錯娶,錯嫁,未必便是錯愛。

  蘇州鏡明山莊,是嗎?

  江隨雲臉上的笑意味深長。要查出與之聯姻的物件應該是很容易的,而她—進了他江家的門,哪那麼容易讓她脫得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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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26:16

第二章

  淩清雪離開沒多久,就有人找上江家。

  兩個同樣出色的男子坐在江家大廳之內,一個溫潤如玉,一個玉樹臨風。

  “在下以前與莊主不曾有往來,不知此次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見教?”江隨雲微笑著開口。

  齊浩宇微微一笑,“聽聞江兄三天前成親,所以在下趕來道個喜。”

  “多謝,據說莊主似乎也在最近成親,在下同樣恭喜你了。”

  齊浩宇神色不變,雲淡風輕地道:“只可惜在下沒有江兄的福氣,成親當天卻沒等到新娘子到府。”

  江隨雲歎了口氣,“果然是很可惜,那莊主怎麼還有閒暇來恭喜在下呢?”

  齊浩宇不再拐彎抹角,“據在下得到的消息,尊夫人當日曾在江上救過一個身穿嫁衣的女子,所以趕來想向尊夫人求證一下此事。”

  “不巧得很,我家娘子不久前出府去了。”

  “那真是不巧了,”齊浩宇面露惋惜之色,語音微頓,“不知尊夫人是否曾向江兄提過那名被救的女子姓啥名誰,家住何方?”

  江隨雲面不改色地道:“那倒沒有,恕在下冒昧,不知尊夫人如何稱呼,此事在下說不定還能出上幾分力。”

  “她是江北淩家堡的二小姐,閨名清雪。”

  “咦?”江隨雲訝然出聲。

  齊浩宇神色頓時一緊,“怎麼了?”

  “這名字怎麼與我家娘子一樣。”

  齊浩宇的臉色微沉,“江兄娶的也是淩姓女子?”

  “那倒不是。”

  “那怎麼尊夫人會姓淩?”

  江隨雲面露難色,略微沉吟才道:“此事說來其實不足為外人道,洞房之後在下方知新娘被掉了包,因為娘子身子正虛,一時間尚未來得及動身前去向岳父家徵詢此事。”

  齊浩宇因他的話臉色越顯難看,“入過洞房了?”

  江隨雲微露尷尬地笑了下,“當日多喝了幾杯酒,未顧及娘子身體有恙,心急之下,火燭夜倒是不曾虛度。”

  “啪”的一聲,齊浩宇的手拍在身旁的茶几上,臉色鐵青。

  “齊莊主—”

  齊浩宇目沉如水,冷聲道:“在下想請江兄見一個人。”

  “誰?”

  “江兄見了就知道。”齊浩宇朝身邊的隨從點頭示意,對方疾步而去。

  不多時,一個婦人被帶了進來。

  “喜婆!”江隨雲訝然。

  齊浩宇冷冷瞪著那婦人,“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喜婆顫巍巍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遍,最後叩著頭道:“這事都是李小姐指使的,老身也只是貪了些小財,真的不關老身的事啊。”

  江隨雲的神情微斂,一臉歉意地看向齊浩宇,“事已至此,無論我說什麼都為時已晚,只能對莊主深感抱歉,木已成舟,在下的娘子是不可能還給閣下了。”

  “她真的已經離府了?”

  “千真萬確。”

  “事情發生後她什麼也沒說嗎?”

  江隨雲伸手掩唇,輕咳一聲,面有赧色,“娘子只說若非我是一介文弱書生,此事又另有原由,她斷不會饒了我的性命。”

  “她去哪里了?”

  “這她倒沒說,只說要去處理一件事,然後會回來跟我了結此事。”

  “告辭。”齊浩宇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目送齊浩宇一行人離開,江隨雲若有所思地輕叩桌面。

  “管事。”

  “少爺。”

  “與李家的婚約讓他們儘快處理,另備重禮,隨我前往淩家堡。”

  “是。”

  離開江府,出了揚州城的淩清雪趕了半日路後,在官道旁一座茶寮前下馬,入內歇腳。

  “一碗涼茶。”

  “好的。”

  淩清雪一邊打量茶寮中的人,一邊端起小二送上的涼茶,尚未送入口中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看樣子來人趕路很急,似有重要的事。

  須臾,一聲烈馬長嘶,來人在茶寮前急急勒馬停步。

  “清雪。”

  淩清雪訝然轉頭,入目是齊浩宇略顯焦躁的俊臉,“齊大哥!”他怎麼會來這�?

  四目相對,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的尷尬。原本他們應該是新婚夫婦,可惜世事難料,未能結成秦晉之好的他們,反倒生出幾許生疏來。

  “你……”齊浩宇眉頭微蹙,有些難以啟齒,心念電轉間改了話頭,“平安就好,我剛去過江家,想著你應該會走陸路回淩家堡,便沿途追了上來。”

  去過江家了?

  淩清雪心中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

  猶豫片刻,齊浩宇還是問了出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我想先回去稟明父母,然後再做打算。”她並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他,然後淩清雪微微一怔,急忙補救地道:“我想齊大哥要忙的事一定很多,就不麻煩你了,我一個人回去沒有問題的。”

  齊浩宇心中微黯。現在就開始劃清界線了嗎?

  “真的,齊大哥,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了,不會有事的,而且再往北也有淩家堡的產業,會有人照料我的。”

  “那好吧,那你一路小心。”

  “嗯。”也顧不上喝茶了,她急忙起身就要上路,“那我就先告辭了。”

  “清雪—”齊浩宇下意識地喊住她。

  “齊大哥?”她停步回身,目露不解。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等你的決定。”他望著她,緩慢而又有力地說。

  “齊大哥—”她抿抿唇,眼瞼微垂,低聲道:“你另擇淑女吧,告辭。”言畢轉身奔出茶寮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不知道策馬奔跑了多久,淩清雪手下微一使力,胯下馬匹發出一聲低嘶緩緩停了下來。

  前面不遠有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間有魚蝦隱現。

  她牽馬走到溪邊,讓馬飲水吃草,自己也掬水洗臉。

  一條翡翠的玉鏈從衣襟內滑出,她不由得微愣,伸手將鏈子拉至眼前端詳。

  翡翠玉鏈的墜飾是一個鏤空的花紋圓形玉佩,質地晶瑩剔透,花紋繁瑣,雕工精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這不是她的東西,而玉佩中央那個篆寫的“江”字清楚明白地告訴了她玉的主人是誰。這一定是他趁她神智昏迷的時候放到她身上的。

  如此貴重的東西不是她應該拿的。微微握拳,淩清雪心�做了決定。

  稍事休息之後,她躍上馬,調轉馬頭朝來處馳去。

  清晨她騎馬奔離揚州城,夜�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她又在江府前下馬。

  “少夫人!”看到她的下人也很驚訝,一人過來接她手�的馬韁,另一人已經入內稟報。

  本已歇下的江隨雲匆匆披了衣服出來,兩人在花園小徑面對面。

  “不好意思,深夜打擾你。”

  “娘子,出什麼事了嗎?”他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在確定她沒有損傷之後才放下心。

  “我沒事,我只是回來還你東西而已。”

  “東西?”他的疑問在看到她從衣襟內拉出的翡翠玉鏈時得到答案,上前一步,他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將玉佩完全拉出,“我們回屋再說。”

    淩清雪一想也是,這樣貴重的東西是不好輕易示人,雖然夜已深,但月光明亮,視物仍是清楚的。

    “也好。”

    她這邊才剛回答,他已經對一旁的丫鬟吩咐,“去給少夫人準備洗澡水。”

    “江……”“公子”兩字到了嘴邊又及時咽了回去,她有些僵硬地道:“不用了,事情說完我就走。”

    江隨雲握著她的手用了下力,淡然一笑,道:“如此深夜,你一個單身女子如何能趕夜路?天大的急事也得等明天天亮再說吧。”

    淩清雪收到他的暗示,在下人面前給他留幾分面子,但臉上神情甚為不豫。
兩人回到臥房,摒退下人之後,淩清雪將玉佩自頸上取下,放到桌上,“東西還你,我的東西還來。”她原本系在頸上的是一隻玉蟬墜,雖然不能與他這一方玉佩相提並論,但淩家兒女身上均有一塊相同質地的玉墜,是他們自幼便佩帶的。

    江隨雲只是很隨意地瞥了眼玉佩,笑問:“娘子莫非是嫌這玉佩不好?”

    “如果貴重的東西如何不好,但它不屬於我,我自然不能留下。”

    “送予娘子便是娘子的,娘子還是趕快收起為好,讓旁人看到了起了覬覦之心便不好了。”

    “江隨雲——”淩清雪銀牙暗咬。

    他輕笑,“何事?”

    “你不要一直挑戰我的忍耐度。”

    “那我觸到娘子的底線了嗎?”他笑得輕淺,一副了然狀,“看來還沒有。”

    她側頭握拳,深呼吸,強自按捺下打人的衝動,這才重新轉向他,“在我離開之後,齊浩宇是不是來過?”

    “咦?你見過他了?”他神情一正。

    “嗯,他說話頗是古怪,想來你一定是對他說了些什麼吧?”她狐疑地看著他。

    “為夫也不過就是實話實說罷了,也許是齊莊主誤會了也未可知,要不要我專程去向他解釋一番?”他似真還假地問。

    她蹙眉,“誤會便誤會了,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本也非她良配,只不過父母之命無法違抗,婚前逃跑未能得逞,途中又遇到暴風雨陡生變故,陰差陽錯指下,這樁親事倒終究是泡湯了。

    聽她這麼說,江隨雲不由得會心一笑。看來她與齊浩寧也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

    “我的玉墜還來。”她重新回到原來的話題。

    他微微一笑,伸開雙臂,對她說:“就在為夫身上,娘子自己來取即可。”

    他當她不敢嗎?

    淩清雪氣極,跨上兩步,伸手便朝他的衣襟領口探去。

    偏巧此時有丫鬟入內送宵夜,一看到兩位元主子的情況,立刻低頭向外退,“奴婢什麼都沒看到。”   
   
    淩清雪瞪眼看著她退出去,一時間忘了把手從江隨雲的衣襟處收回來,只覺滿心的無力感。

    江隨雲順勢將她的柔荑握入手中,笑道:“想來娘子趕路一定辛苦,不如吃點宵夜解解疲乏。”

    “鬆手。”淩清雪有些羞惱。

    “夫妻之間不必太過拘謹。”

    真是逼得聖人發火。忍無可忍,她左手快如閃電般攻出,輕而易舉地就制住他。

    “看來跟你講道理,遠不如對你動手來得有效。” 她微笑起來。

    他亦笑,只是笑容有些微的苦。

    “娘子——”

    “再亂叫,點你啞穴。”她絕對不是嚇唬他。

    “那你點吧。”江隨雲的反應更直接。

    “喂……”淩清雪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這人怎麼這麼死皮賴臉,枉你一副文質彬彬、知書達禮的模樣,都跟你說過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錯的,你為什麼就是執迷不悟呢?”

    江隨雲看著她的眼,微笑道:“我們拜過天地,入了洞房,同床共枕,不是夫妻又是什麼?”

    淩清雪無力地撫額,歎道:“江公子,我本來不是你要娶的人,只是被人設計才李代桃僵跟你拜了堂,所幸大錯沒有鑄成,所以你不必迂腐的堅持要負責。”

    江隨雲看著她,笑而不言。

    “你笑什麼?”她因為他意味不明的笑而莫名有些心慌。

    “娘子,你認為身為商人的我會迂腐嗎?”他不答反問。

    她突然不敢與他對看,下意識別開視線,“我又不是你,怎麼會清楚。”

    “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看著她低語,恍如囈哺。

    淩清雪目光微閃,撇撇嘴道:“不過一副皮囊而已。”

    他輕輕一笑,“這副皮囊剛好我喜歡而已。”

    她怔住,神情帶了一絲怪異地瞪著他。

    他從容自若地道:“娘子何必這麼吃驚?”

    淩清雪宛若未聞,自語一般地道:“我十五歲那年曾中過一種奇毒,容貌盡毀,當時與我已有婚約的青梅竹馬因而解除了婚約。”

    江隨雲神情微斂。

    她瞥了他一眼,繼續道:“喜歡這副皮囊的不只你一個,男子重色,難有真情。”

    “那般膚淺之人,娘子又何須放在心上?當知世間男兒總還是有真心之人的。”

    “哦?是嗎?”她的笑容透出幾分譏誚,“我的第二任未婚夫與我的貼身丫鬟暗通曲款,成親前夕被我打斷一條腿,婚事因而再次作罷。”

    江隨雲有些心疼她,他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受傷神情。那個男人或許未傷到她,但朝夕相處丫鬟的背叛卻讓她心上被砍了一刀。

    “娘子——”

    “想不想知道我的第三任未婚夫是怎麼回事?”她帶了幾分惡趣味地看他,下一瞬神情忽地變得狠厲,“他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所以我親眼看著他被仇家殺死卻未施予援手。”

    江隨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與外間的傳號口大相徑庭,但她卻深受流言所害,致使閨譽不佳,芳華虛度。

    “江隨雲,”她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這些年來與我有過婚約的男子多是品行不檢,就像是被詛咒了一般。所以,我不可能相信你。”

    江隨雲心中釋然。任誰經歷過她所說的那些事後都會對人性產生懷疑的。對她,他只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我明白此刻要讓娘子相信我的為人的確是強人所難。”

    “你能明白最好。”她還是喜歡跟人講道理的,她雖是江湖人,卻不表示凡事都喜歡打打殺殺。

    “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由此可見,你我之間的緣分很深,娘子又何必急於將一切否定,何妨試上一試,或許你我才是彼此的命定之人。”他語氣誠懇地說。

    淩清雪沉默了片刻,接下來的動作卻是輕扯開他衣襟一角,伸手取走自己的玉墜,掛回己身。

    之後,她伸手解開他的穴道,“我該告辭了,祝你早日尋回李家小姐。”話畢,轉身就走。

    “你為何一定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清清淡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重重地敲進她的心�。

    “道不同不相為謀,喔,對了,”她驀地回首,嫣然一笑,“我的第二任未婚夫也是位世家子弟,嗯,很紈絝。”

    江隨雲被她明媚的笑靨閃花了眼,一時間沒能有所動作。

    “深更半夜,你一個婦道人家還要去哪里?”院中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回神,急急奔出。

    娘怎麼來了?

    淩清雪看著攔住自己去路的中年婦人,頓時愕然忘了回話。

    “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過來了?”

    正待開口,江隨雲已經奔出房門搶先出聲,淩清雪便索性閉口不言。

    “你們小倆口才新婚三日便鬧彆扭,我這把老骨頭還怎麼心安得了?”

    “是兒子的不是,讓娘操心了。”江隨雲看向一旁的人,輕喚,“娘子。”

    淩清雪收到他投來的求救眼神,抿抿唇,開口道。“老夫人,我不是你們下聘娶的李家小姐。我是江北淩家堡的二小姐,出嫁途中遇到暴風雨失足落水才會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被人送入江家,我現在要回去了。”

    江老夫人神色不變,“我只問你兩句話。”

    “老夫人請問。”

    “與雲兒拜堂的是你?”

    “是我。”

    “入洞房的呢?”

    “也是我。”

    她感覺不對,正要補充說明,江老夫人已經截聲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們江家的媳婦,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淩清雪頓時語塞。

    “隨雲,夜深了,還不跟你妻子回房休息去。”江老夫人朝兒子瞪了一眼。

    “我們這就回去睡。”他趁勢伸手拉住身邊的人,“娘,您也回去歇了吧。”

    江老夫人又看向有些發怔的淩清雪道:“媳婦,你放心,其他後續之事江家自會辦妥,斷不會委屈了你。我們也會差人去向親家尋求諒解,再下重聘。”

    淩清雪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老夫人說完話後從容離去的身影。為什麼她有種被江家母子聯手坑了的感覺?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抱膝坐在軟榻上,淩清雪蹙著雙眉看向窗外懸掛天際的明月,誘人的紅唇微微抿著,臉上掛著幾許煩惱,以及幾許迷茫。

    從她十三歲開始在江湖上行走,餐風露宿是家常便飯,披星戴月趕路亦習以為常,可是江老夫人那威嚴中帶著關切的話語卻讓她有些百味雜陳。

    母親早逝,父親雖然疼愛總不免失之柔和,今夜她突然格外的想念母親。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

    一件外袍披到她的肩頭,耳邊隨之響起的是一道清雅溫和的嗓音,“在想什麼,還不睡?”

    “你又為什麼不睡?”她隨口反問。

    江隨雲在她身邊坐下,跟她一同看著天上的明月,輕笑道:“為夫只是有些孤枕難眠罷了。”

    她立刻扭頭瞪了他一眼。

    江隨雲笑道:“為夫說的是實話,娘子何必怒顏相向?”

    “我不想跟你說話。”

    “屋�只有我們兩人,我們又都睡不著,索性說說話也好,否則為夫難免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那是你的事。”

    “娘子真大方。”他輕笑。

    他的笑愉悅而又清淡,聽進淩清雪的耳中落入她的心湖。竟然並不反感,她便也沒斥責他什麼。

    如此月色,這樣的心境,有個人陪在身畔,其實並不壞。

    月色很迷人,更迷人的卻是窗前抱膝望月的人,銀白色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流過她的眉梢眼角,漾出別樣的柔情,讓看的人心神浮動,忍不住想要更接近……

    “砰”的一聲,重物落地。

    江家大少狼狽地被人推落地,不禁苦笑道:“娘子,你下手也太快了。”

    “回你床上睡覺去。”她蹙著眉瞪他,伸手將身上的衣袍扯落,扔還給他,“拿走你的衣服。”

    “為夫得罪你,衣服卻沒有,何必遷怒?”

    淩清雪抓起軟榻上的枕頭就朝他砸過去。

    江隨雲抱住砸來的枕頭低頭輕笑,“枕頭上有娘子的味道,我抱了也好入眠,只是——”他抬眼對上她帶著羞惱的目光,繼續道:“娘子睡時頭枕什麼?”

    “江隨雲——”

    “我在啊。”

    “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江隨雲“噢”了一聲,然後帶著幾分困惑地道:“對我動手動腳于娘子來說未免不雅,還是由為夫對娘子做較好。”

    淩清雪目光在榻上梭巡一遍,最後將唯一的薄被掀起朝他丟去。

    頓時,江隨雲便被薄被從頭到腳罩住,他帶笑的聲音從薄被下悶悶地傳出,“娘子的味道很香呐。”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要瘋了。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喜歡撩撥她的怒氣啊?

    江隨雲從薄被下鑽出,卻見她仍抱膝看窗外,不禁輕輕搖了搖頭,動手將薄被與枕頭放至軟榻上。

    “娘子,早些歇了吧。”

    她沒有理他。

    江隨雲伸出手,在即將觸到她頭髮時收掌握拳,頹然放下。有些事不宜操之過急,她的心情此時看來似乎不是很好,還是不要再撩撥她了,真要惱羞成怒,怕是會一走了之。

    淩清雪聽辨出他回床休息,心中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漸漸地,她的姿勢由抱膝改為半趴在窗前。似乎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心境,獨坐在窗前靜靜地望著天傷的明月。

    隨著月兒西移,夜色逐漸淡去,而趴在窗前的人就這樣睡著了,且睡得很沉,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清淺笑意。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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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27:17

第三章

    “咳咳……”

    “少夫人,喝藥吧。”

    淩清雪讓丫鬟從床上攙扶起來,靠坐在墊得厚厚的被褥上,接過另一個丫鬟遞來的一碗黑漆漆藥汁,臉色也泛起一抹苦色。

    深夜賞月的後果是嚴重的,她和衣睡倒在窗前,結果著涼,先前落水所受的風寒尚未全好,現在病上加病,便病倒在江家,想要遠行,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苦澀藥汁灌入喉嚨,整個人仿佛浸到苦膽中,淩清雪伸手拈了塊桂花糖放入口中沖淡那股苦味。

    “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你們下去吧。”

    “是。”
   
    病勢雖轉輕,但淩清雪仍是感覺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摒退了下人,她便重新躺回床上。

    江隨雲進來時,藥力發作,她人已經沉沉入睡。

    他坐到床沿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感覺掌下的溫度不再發燙,心才放了下來。

    看著她因為生病而顯得憔悴的臉,他的眉頭微蹙。她說她的婚事受到詛咒,他又何嘗不是呢?

    每個嫁給他的女人都因故而亡,而她,一個習慣刀口舔血的江湖女子也因嫁進江家而一病不起。他為心中的想法兒煩亂不已。

    “咳咳……”

    睡夢中的淩清雪發出幾聲輕淺的咳嗽,不甚舒服地翻了下身,系著玉蟬墜的銀線由於她的動作滑出衣襟。

    江隨雲目光微閃,伸手勾起那條銀線,看著那只刻著“清雪”兩字的玉蟬墜沉默半晌。

    最終,他還是將玉墜輕輕塞回她的衣襟內,在心頭長歎一聲。

    起身離開房間,他對門外小廝吩咐,“讓大夫到書房見我,再把管事找去。”

    “是。”

    不久之後,為淩清雪看診的大夫與江府管事都到了書房。

    江隨雲坐在寬大的書案後,眼眸低垂,神情莫測,聲音略顯低沉,“大夫,在下娘子的病怎麼樣了?”

    “請江少爺放心,尊夫人的病已經有起色,再繼續服幾帖藥,老朽擔保尊夫人恢復健康。”

    “當真?”

    “老朽打包票。”老大夫很有信心地說。

    江隨雲的身子微微坐直,點點頭,“那就好,接下來就麻煩大夫繼續幫拙荊看診。”

    “這是老朽份內之事。”

    “管事,送大夫。”

    江府管事把大夫送了出去,然後回來。

    “少爺。”他知道主子一定是有事要吩咐。

    江隨雲手指拈著一張信箋邊角,恍似漫不經心般地道:“李家的事處理好了嗎?”

    “已經處理妥當了。”管事頓了下,小心地道:“少爺也不必太過擔心少夫人,她是習武之人底子較常人為好,而且大夫剛才也說了,過幾日便會痊癒,少爺倒是應該盤算一下幾時親自到淩家堡一趟。”

    江隨雲頷首,“這事自然是要緊的,難得岳父並不見怪,總要親自前去才顯得慎重。”

    “是呀。”

    “忠叔。”

    “少爺。”管事應聲,靜待下文。

    江隨雲卻沉默了下去,只是起身負手立於窗前,身形顯得單薄而清冷。

    管事從小看著他長大,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勸道:“少爺也別多想,少夫人只是前病未清又夜�著涼才會病情加重,好好調養不打緊的。”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管家看著他的背影片刻,還是選擇了默默退下。

    “娘子,咱們便賭上一睹,如果明天你的病情見輕,我便動身前往淩家堡。”
   
    寂靜的書房內,江隨雲喃喃自語。

    江府的花園極是精秀雅致,彙集了江南園林的特色之美。

    曲徑通幽、小橋流水,甚至還有一大片天然的湖泊,湖心處建有一座八角涼亭。湖中遍植荷花,此時正值花季,微風吹過,碧葉隨水輕漾,出水荷花於風中搖曳,美不勝收。

    坐在輕紗低垂的涼亭內,欣賞著眼前的一派美景,淩清雪的心情大好,人也顯得有精神許多。

    “少爺吩咐,如果少夫人精神稍好,若嫌無聊,可以看看這些書打發時間。”

    丫鬟將幾本書冊擺放到亭中的石桌上。

    淩清雪擺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就在丫鬟要退出涼亭之際,她想起一件事,於是出聲,“我好像有幾天沒看到江隨雲了,他去幹什麼了?”

    丫鬟恭聲道:“回少夫人,少爺出門做生意,臨走時說最晚月底便回。”

    “喔。”

    丫鬟見她不再說話,便識趣地退下了。

    少夫人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服侍,即使讓人跟著也限於十步開外,不許再近。

    淩清雪今天的精神不錯,難得有閒情地想到那天早晨江隨雲興奮激動地有些異常的神緒。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在她面前,他總是一派的從容淡定,往往被撩撥得氣腳的都是她。

    能夠讓他那麼興奮的事,結合他當時看自己的眼神,她心�的不安不斷擴大。

    她的身體已經在逐漸康復,必須儘快離開江家,否則便真的是百口莫辯了。

    淩清雪瞥了眼桌上的書冊,輕輕搖了下頭,從石凳上站起,直接席地而坐,內力遊走全身。

    丫鬟在亭外透過輕紗看到少夫人的舉止,雖有訝異,但也只是靜觀其變。

    聽說陰錯陽差嫁進來的少夫人是江湖人呐,是不是真的像傳聞中那樣來無影去無蹤,可以掌碎巨石,腿掃千軍?

    小丫頭正胡亂想著,突然一道雍容身影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來到面前。

    “奴婢見過老夫人。”

    “少夫人在亭�嗎?”

    “是的。”

    聽到外面傳來的對話,淩清雪睜開眼睛,起身走出湖心亭。

    “老夫人。”她微微欠身施禮。

    江老夫人對於她執意不肯更改稱呼倒也沒有太過計較,笑著打量她道:“今天精神不錯,聽人說你到湖心亭這邊來了,所以我便過來看看。”

    “嗯。”淩清雪淡淡地應聲,並不想多話。

    “府�還住得習慣吧?你是北方人也許對我們這邊的飲食還不太習慣,有什麼需要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做,別太拘謹。”

    淩清雪笑了下,“多謝老夫人關心,清雪行走江湖多年,天南地北去過不少地方,飲食習慣倒是不礙事。”

    江老夫人拉過她的手,輕拍著笑說:“你這孩子,都已經是咱們江家的人了,還老這麼客氣生疏,不知道的人還當是我老太婆錯待了你呢。”

    “老夫人待清雪甚好。”

    “你進門至今,一直沒機會做到一起吃頓飯,我看你現在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不如晚上就跟我一道用膳吧。”

    面對慈藹和善的老夫人,淩清雪拒絕的話說不出口,便微微一笑,點頭答應,“好。”

    這天,當淩清雪走進飯廳時,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寬敞而明燭高燃的飯廳內,賓朋滿座,在她進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了過來,頓時讓見過大場面的淩清雪首次有了怯場的感覺。

    她看向坐在首位的江老夫人,後者正慈祥地看著她微笑,她滿腹質問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清雪啊,過來坐,這�沒外人,都是江氏本族的人。這是九叔公……”江老夫人熱情而自然地向她一一介紹在座之人的身份。

    淩清雪勢同騎虎,只能微帶尷尬又僵硬地對每個人笑笑。她在心�想:鴻門宴也不過如此了。

    這頓飯她吃得形同嚼蠟,苦不堪言。

    江老夫人的用意已經十分明顯,可是,她卻仍對這樁陰差陽錯的烏龍嫁事不想將錯就錯。

    晚宴之後,她清楚自己必須馬上離開江家,否則事情會益發難以收拾。

    她並不想不辭而別,這樣仿佛她心虛膽怯一般。

    翌日,在淩清雪尚未來得及向江老夫人正式辭行之前,她見到了江家的十位大掌櫃。

    “老夫人……”她錯愕非常地看向江老夫人,向她尋求解釋。

    江老夫人微笑著替她介紹,“這是江家在南方幾個大城的掌櫃,讓他們過來見見當家少夫人這是必須的。”

    “少夫人好。”十個大掌櫃異口同聲道。

    淩清雪面色微僵,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望著江老夫人道:“老夫人,您何必如此為難我呢?”

    但江老夫人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清雪,娘知道你不懂經商之道,且習慣了在江湖上行走,但是江家家大業大,你身為當家少夫人,有些人是必須要見,有些事是一定要知道的。”

    淩清雪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欲言又止,最終抿緊唇瓣一言未發。

    江老夫人笑容滿面地繼續將各位大掌櫃逐個介紹過去。她吃定這個媳婦不會當眾給她老人家難堪,這才有恃無恐。

    接下來,淩清雪沒再說一個字,只是點頭示意,臉上的神情不怒亦不喜,頗有幾分高深莫測,難以捉摸。

    等到十個大掌櫃告退,帳房�只剩下她和江老夫人時,淩清雪這才開口直言,“老夫人,我不管您的用意到底為何,是時候我要向您辭行離開江家了。”

    江老夫人“哦”了一聲,未作挽留,臉上的笑容未變,“那一路小心。”

    淩清雪微感訝異地瞅她一眼,“那清雪這就告辭了。”

    “好。”

    帶著一頭的困惑,她匆匆回到她與江隨雲居住的“棲雲小築”,拿了丫鬟準備好的行囊出府。

    府外早有小廝牽了馬等她。

    飛身上馬臨行之際,她目光複雜地回頭看了眼江府大門,然後輕叱一聲,雙腿一夾馬腹,一人一馬飛馳離去。

    茶樓的茶博士正口沫橫飛地說著近來江湖最熱門的一件事。

    江北淩家堡的二小姐出嫁之事一波三折,出嫁途中遭遇暴風雨失足落水,而後陰差陽錯嫁入富甲天下的揚州江家。

    說的人神采飛揚,一副親見目睹的模樣,聽的人一臉興味盎然,恨不能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

    而事件的主角之一——淩清雪坐在茶樓一角,用力攥緊手中的茶杯,面色冷凝。

    原來,江老夫人不攔阻她的原因在此。

    一個天下人都已經知道的事實,不論真相到底如何,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她——淩清雪,已經是江隨雲名正言順的妻子。

    這個事實讓她惱怒不已,偏偏無計可施。

    她病在江家半個月之餘,消息早已傳遍江湖,唯獨她這個當事人此時方知。她不由得苦笑。

    這江家母子果然是“一脈相傳”啊!

    這種情形下,她當機立斷,不回淩家堡了。
此時回去,幾乎可以想像得出是自投羅網,現在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把害她陷入這一團混亂的罪魁禍首李家小姐找出來。

    當淩清雪找上江湖萬事通時,他一副“等候多時”的神情,問都不問就直接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她。“我都還沒付賬呢,你難道不怕我賴賬?”她忍不住打趣對方。

    萬事通笑道:“二小姐的婚事一波三折,在下從賭局中賺得荷包滿滿,這消息就當是免費贈送的。”

    淩清雪眼波一轉,笑問:“難道這次你也贏了?”

    萬事通點頭道:“所謂事不過三,二小姐前面已經有了三次失敗的經歷,在下便知道第四次總該有轉機,事實證明我的直覺依然很准。”

    “看來我得恭喜你了。”

    “客氣客氣,還是托二小姐的福,在下才能有此進賬。”

    “那我就不打擾你發財了,告辭。”再待下去,她也許會忍不住動手揍掉他那一臉的得意揚揚。她的前三次婚約對她而言就像是異常災難,但對其他人而言,則更像一出鬧劇,這些年來,她一直對此深深厭惡並痛恨。

    “對了,二小姐。”

    “何事?”一腳已跨出門檻的淩清雪回首。

    “齊莊主也在找這位李小姐。”

    她眸光一閃,點點頭,“多謝相告。”

    萬事通玩味地看著她,“二小姐就不想說些什麼嗎?”

    “無可奉告。”她非常乾脆的拒絕提供娛樂。

    離開了萬事通住的地方,淩清雪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了下來。

    沉吟片刻,她一拉馬韁,策馬踏上中間那條筆直的宮道。

    武林大會五年一次,今年在姑蘇召開。

    一路行來,往來武林人士漸多。

    淩清雪牽馬在姑蘇城中,尋找著投宿的地方。

    一路上看到大小客棧高掛“客滿”,她唯有歎氣,到底還是來得晚了。

    當她牽馬從一家大酒樓前走過時,店�奔出一名夥計攔住她。

    淩清雪面露不解。

    “少夫人,�面請。”

    淩清雪抿唇。原來這是江家的產業啊。她沒說話,只是繞過夥計,繼續前行。

    “娘子。”

    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淩清雪只覺得頭大,幾乎沒有勇氣回頭看。

    她就知道,蘇揚兩州相距不遠,她若來此,十有八九怕是會碰到江家的人,此時看來,她的運氣委實不佳,碰到的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正主兒。

    “娘子。”聲音接近。

    她握緊馬韁,轉身,“你怎麼會在姑蘇?”

    江隨雲看著她微笑,理所當然地道:“我想娘子一定會來參加武林大會,所以便趕來這�等娘子啊。”他看著她手�的馬韁。“娘子。”

    淩清雪帶了幾分無奈地揚手將馬韁扔給一旁等著的夥計,邁步走進酒樓。

    該來的逃不掉,那就面對好了。

    她隨著江隨雲進入一間雅間,桌上的兩碟菜已經吃得半殘。

    “吩咐廚子再炒幾樣菜來。”江隨雲對門外小廝吩咐。

    “小的這就去。”

    “娘子請坐。”

    淩清雪已經懶得再去計較他的稱呼,逕自坐了下去,伸手倒了杯茶。

    江隨雲狀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如此精神奕奕才是她該有的樣子,嬌柔之中又透著江湖兒女的颯爽。

    “娘子怎麼沒回淩家堡?”

    “我爹既然已經知道我平安無事,不回也罷。”

    江隨雲了然的笑,“城中客棧均已客滿,娘子晚上住在哪里?”

    她瞥他一眼,“我可以自己去找住處嗎?”
   
    他一臉體貼的表示,“為夫既然在此,此等小事何須娘子操心?”

    “那你何必多次一問?”話畢,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總是要問上一問的。”

    “……”淩清雪一口喝幹手�的茶。

    飯菜很快便松了上來,淩清雪專心吃飯,而江隨雲偶爾動上一筷,大部分時間只是淺啜清茶,隨坐在一邊。

    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且目光越來越放肆。最後,忍無可忍放下筷子,抬眼怒視,“喂,你沒看過人家吃飯的嗎?”

    江隨雲泰然自若地道:“這確實是為夫第一次跟娘子這樣同桌而食。”他語音微頓,發出一聲輕笑,“娘子真好看。”

    淩清雪面上不禁一熱,有些回避地別開視線,“不許再看了。”

    “哦。”他不是很真心的應了。

    “齊莊主,幸會。”

    “程掌門客氣。”

    外面突然響起的寒暄聲讓雅間�的兩人同時一怔。

    江隨雲不由得下意識朝妻子看去。

    淩清雪微微蹙眉,之後微一撇嘴,繼續喝自己的湯。

    江隨雲因為她的反應而心情大好,於是便往她身邊湊近,柔聲輕喚,“娘子。”

    她順手夾了一塊肉塞入他口中,杏目透出幾許威脅,“閉嘴。”

    江隨雲笑著將肉吃下,乖乖不再言語。

    兩人走出雅間時,不巧正好與隔壁雅間走出的人遇上。

    一時間,走廊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最後,還是江隨雲出聲打破雙方的沉默,“齊莊主,別來無恙。”

    齊浩宇卻看也沒看他,只是望著一旁沉默無語的淩清雪,輕喚,“清雪。”

    此時,淩清雪不能不出聲,“齊大哥,真巧。”

    江隨雲上前一步,不經意間擋住齊浩宇的視線,“莊主和朋友在此間用膳,江某便做個東道主,這頓飯算是江某請了。”

    齊浩宇聲音有些冷,“不必了。”說完又看了眼淩清雪,便從兩人身旁走過,下樓結帳,然後離去。

    他的朋友也跟著離開,走廊間便只剩下江、淩兩人。

    江隨雲搖頭歎道:“這件事始終是江某有愧于齊莊主啊。”

    淩清雪橫他一眼,咕噥了一句,“便是有愧,物件也該是我,與旁人有何關係?”

    “是為夫錯了。”他玩笑著躬身道歉。

    “懶得理你。”淩清雪轉身下樓。

    他笑著追了上去。

    客人住店沒空房,但東家住店就一定會有房間,兩人一間房,夫妻同房天經地義。

    有房住不表示一定有床睡,這是淩清雪此時最大的感悟。

    目光在屋�轉了一圈,她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張桌子上。

    江隨雲將脫下的外裳掛到一旁的衣架上,拉開被子後回頭看她,“娘子,還不歇息?”

    淩清雪走向桌子,將茶碗放到一邊,躍上桌面,盤膝而坐。

    “娘子……”江隨雲先是訝然,旋即莞爾一笑,“何必如此呢?”

    淩清雪閉目打坐,充耳不聞。

    他走過去,坐在桌邊,近距離端詳著她。

    沉靜而安詳,一如洞房當日初見之時。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閉目打坐的淩清雪氣息開始變得不穩,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睜開眼,視線同時對上一雙興味盎然的眸,聽到他輕柔包容地輕喚,“娘子。”

    “你不睡,跑我跟前看什麼?”

    “娘子很好看。”

    “你找個人畫張更好看的掛床頭看吧。”她沒好氣地說。

    江隨雲笑容染上幾絲邪氣,“何必那麼麻煩,只要娘子上床去睡,我睜開眼就能看到,而且畫是死物,娘子卻是活色生香的。”

    “你這個登徒子。”她伸腳就要踹他,卻在最後關頭收住勢。

    江隨雲就勢抓住她的腳,陪笑道:“為夫說笑呢,娘子何必動氣,別惱啊。”

    淩清雪眼瞼微垂。窗外是誰?

    江隨雲因為她沒有後續的動作而益發地親昵,伸手輕攬住她的腰身,耳語般地道:“娘子,回床上睡吧。”

    淩清雪沒有抬眼,直接伸手抓住他放在中間腰間的手不讓他更加放肆,卻依舊沒有開口。

    “娘子……”她的反應令江隨雲心中生疑,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可以肯定她此時不會推拒他,便大著膽子湊近,極快地在她頰邊印上一吻。

    “你。”她捂臉,又羞又惱地瞪他。

    沒了鉗制,江隨雲馬上伸手將她整個人摟抱入懷。

    淩清雪剛要發作,驀地聽到窗外傳來一道清晰的樹枝斷裂聲,唇瓣微抿,就勢靠入他的懷中。

    江隨雲益發肯定有事,但美人投懷送抱,此等機會放過的,便是傻子。

    窗外猛地傳來一陣巨響,而後投宿在酒樓中的江湖人聞聲而出,外面頓時嘈雜成一片。

    淩清雪在第一時間推開江隨雲,推開窗戶躍了出去。

    院中一棵大樹被人一掌劈斷,而那抹遠遠離去的身影讓她默然無語。齊浩宇,你想做什麼呢?

    “娘子。”

    熟悉的輕喚,熟悉的腳步,之後是熟悉的體溫,曾幾何時,他對她來說已是這般熟悉?淩清雪有些怔忡起來。

    眾人看到只著中衣的江隨雲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相攜回房,不由得下意識地看向其他人。

    那棵樹正好在江氏夫婦的窗外,不言而喻是沖著誰來的。

    看來鏡明山莊的主人似乎對這個失之交臂的妻子仍然念念不忘。

    回到屋內的淩清雪掙開江隨雲的手,默默地坐到桌邊。

    “娘子——”江隨雲走到她身邊,“是齊莊主嗎?”

    她默默點頭。

    “他很愛你。”他肯定。

    她抬頭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帶了幾分諷刺,“他在秦淮河畔有個相交五年的紅顏知己,每年必有一個月會在那位美人的住處留宿,這在江湖上是公開的秘密。”所以她也知道。

    “也許是你誤會了,知己而已。”江隨雲下意識地幫齊浩宇說話。

    淩清雪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娘子?”

    她轉頭看向窗外,聲音有些飄忽,“我曾女扮男裝去過秦淮河畔,我的輕功在江湖中據說也是排得上榜的,而意亂情迷的男人是最疏於防備的。”

    所以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她一定都看到了。江隨雲恍然,雙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擁入懷中。

    “既然對她有情,為何不將人贖身娶進門?若是對我有心,為何親事談定之後仍然留宿他人之處?男人……”她猛地伸手將他推開,聲音冰冷而又充滿鄙夷,“動情容易守情難。”

    江隨雲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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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28:12

第四章

    那日之後,江隨雲明顯感到妻子再次拒他於千里之外。

    原來,不是她寡情,而是她被傷得太深。

    每當她不想理他時便會閉目打坐,把他晾在一邊,心情好時,則會跟他說上一些江湖軼事,然後江隨雲發現,只要他不刻意撩撥她,她也是極好相處的。

    從搜集來的情報來看,她武功極高,在江湖年輕一輩中算是佼佼者,而她為人雖嫉惡如仇,倒也講理,極少向不懂武的人出手,若情非得已,也會拿捏分寸,不傷人性命。

    她俠名極盛,閨譽卻極慘澹,皆緣由她失敗的歷次婚約。

    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習慣獨來獨往,美若芝蘭卻極難親近,於是給她起了個“雪玉芙蓉”的雅號。

    江隨雲覺得這個雅號取得甚是貼切,但有個問題他挺好奇,這日趁著淩清雪的心情很好,便問了出來。

    “江湖人都有自己的兵刃,娘子,你的兵刃呢?”他似乎從來沒見她拿過。

    淩清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用它的時候你自然就能看到了。”

    江隨雲自覺問了蠢問題,就沒再追問下去。江湖人有些事似乎是挺忌諱的,還有什麼兵刃不見血不回鞘……等等!他的神情驀地一變。難道說她的兵刃也是這樣?

    “娘子——”

    “你的表情真古怪。”淩清雪有點好奇原因了,“你想說什麼?”

    “你的兵刃也是不見血不回鞘的嗎?”

    “這個你也知道啊。”她不由得莞爾。

    “是真的?”

    “有些人是有此習慣,我不是,江湖人也不是整天就只知道打打殺殺,那些東西用到的時候再拿出來也就行了。”

    忽然,江隨雲看到兩條人影從對面的屋頂上飛奔而過,不禁錯愕地瞪大眼。

    淩清雪見狀掩唇輕笑。

    江隨雲收起自己的驚訝,不無感慨地道:“果然是武林大會召開的地方,隨時可以看到飛來飛去,你追我逃的情形。”

    “江湖人五年聚一次,熱鬧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淩清雪另有見解。

    他佩服地看她,“娘子所言甚是。”

    兩人正說著話,一道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傳來,聲音仿佛突然之間就到了跟前。

    在江隨雲所有反應之前,他的人已被帶離座位一丈有餘,而他和淩清雪原本坐的地方卻多了一個妖媚入骨的尤物。

    那女子一襲紅裳,眉目秀美,眼波流轉之際總透著一股誘感,讓被她瞟到的男人不由自主身子一酥。

    “淩家妹子,好久不見呀,你嫁了四次,這第五次總算是嫁成了。”語氣間不掩奚落也不乏親昵。齊莊主沒嫁成,算第四次嫁人失敗。

    淩清雪只是雲淡風輕地回了句,“都說六六大順,妹妹原本是想討個六順大彩的,可惜世事難料,妹妹也遺憾得緊。”

    江隨雲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見她這樣言談風趣呢。

    妖嬈女子蘇離洛咯咯輕笑,勾魂雙眸瞟過淩清雪身邊的江隨雲,撩人地笑道:“這個簡單,待姐姐把這男人殺了,妹妹便可以再行嫁人了。”

    “不勞姐姐費心,這點小事妹妹自信還處理得了。”

    江隨雲的背脊悄悄冒出冷汗。自家娘子這話似真還假,頗有幾分敲山震虎的意思。

    “他這樣得靠女人保護的男人,妹妹要來做什麼?不如讓姐姐拿了去用吧。”

    江隨雲的臉色頓時一沉。

    倒是淩清雪仍舊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誠如姐姐以前所說,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但有些衣服還是不太能混穿的。”

    蘇離洛單手托腮,上下打量著神情自若應對自如的淩清雪,驀地笑得花枝亂顫。

    江隨雲的目光卻始終盯著身邊的妻子。

    “妹妹可知道我在笑什麼?”

    “總是有可笑之事才會笑,姐姐笑什麼,做妹妹的又如何能知道呢?”淩清雪不慌不忙地將問題擋了回去。

    蘇離洛一雙媚眼微眯,笑吟吟地道:“妹子,這麼多年了,這可是姐姐頭一次見你這麼寶貝一個男人呢,看來這錯嫁也能嫁對人喔。”

    江隨雲心中一動。

    自從蘇離洛出現便一直從容自若的淩清雪卻臉色微變,聲音不自覺地冷了幾分,“姐姐愛開玩笑的性子倒是一直未變。”

    蘇離洛卻不理她,逕自朝江隨雲笑道:“妹夫,姐姐我來得晚了,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不知道家大業大的你能不能找個住的地方給姐姐呢?”

    江隨雲留意著妻子的神色,旋即朝蘇離洛溫文有禮的一笑,“姑娘既是我娘子的姐姐,家大業大的我總還是能找間房給你住的。”

    蘇離洛神情更顯嫵媚,嬌笑道:“哎喲,果然不是一般人呐,難怪我這妹子入了你江家的門就怎麼都跳不出來了呢!”

    江隨雲聽出她的話中話,頓時明白這個看似放蕩的妖嬈女子,實則是個精明過人的角色。

    而淩清雪卻被人說中痛處,看著蘇離洛的目光瞬間變得不友善。

    蘇離洛見狀,卻笑得更開心了。

    江隨雲若有所悟地看著兩人。她們應該是真正的朋友。

    是夜,新月如鉤。

    一對俊男美女月夜對酌,賞心悅目。

    紅裳似火,纖手如玉,媚眼顧盼流轉,月下的蘇離洛似乎更加的像攝人心魄的妖精。

    但江隨雲卻像是什麼都沒看到,淺斟酒,慢飲茶、謙和有禮。

    “妹夫,想不想知道淩家妹子上哪兒去了?”

    江隨雲啜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她多半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

    蘇離洛笑道:“妹夫,我就是喜歡你夠聰明。”

    “姑娘刻意讓人引走內子,想來是有些話想對江某說了。”
  
    “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看得出來,你喜歡淩家妹子。”

    “很喜歡。”他坦承不諱。

    “直爽,我欣賞。”蘇離洛舉起手中的酒杯,朝他虛虛一敬,然後一飲而盡。

    江隨雲則是輕抿一口茶示意。

    “你一定聽過淩家妹子的許多傳聞。”

    “姑娘也一定聽過我的許多傳聞。”

    蘇離洛的笑容頓時帶了幾許幸災樂禍,“老實說你們的遭遇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最妙的是這樣的你們竟被老天陰差陽錯地送作堆,如此大的趣事,我無論如何也是要來看上一看的。”

    江隨雲對此不置一詞。這個女子顯然是有些獨特的惡趣味。

    “淩家妹子可曾對你說過那幾件事?”

    “姑娘想跟我說上一說嗎?”他不答反問。

    她眼波一轉,逸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你若想聽,我就說上一說,淩家妹子綽號‘雪玉芙蓉’,可這朵美麗的雪中芙蓉卻曾經花枝凋零,容顏盡毀。”

    “是人都難逃生老病死,美人年華老去一樣會雞皮鶴發。”

    蘇離洛了悟地一笑,“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嗎?”

    他聰明的沒接腔。

    她倒也不深究,繼續道:“那你一定不知道那毒是我下的。”

    江隨雲一愣。

    蘇離洛臉上閃過一抹感慨,“當年那個少年信誓旦旦對淩家妹子矢志不渝,結果一看到容顏盡毀的她便退避三舍。”

    她的神情因為回憶而顯得柔和起來,“接下來的兩年�我被淩家妹子滿江湖追殺,從江北到江南,從大漠到雪山。結果她卻在我被人暗算重傷時救了我,你說她是不是很奇怪?”

    江隨雲想到自家娘子亦不由得露出溫暖的笑意,“她很可愛。”

    “你們很無聊。”有人從院外躍入,一襲紫衫披著月華緩步走來,宛若月中仙子走下凡塵。

    “妹妹,你竟然回來得這麼早啊。”蘇離洛覺得有些遺憾。

    淩清雪冷哼一聲,“那就要問姐姐你找的那人為什麼是個草包了。”

    蘇離洛聞言不怒反笑,幾乎有些笑不可遏地道:“妹妹說話總是這麼合我的脾氣。”

    淩清雪沒應腔,走到桌邊方才坐下。

    江隨雲將一杯倒好的清茶放至她的手邊。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拿起茶杯。

    蘇離洛不著痕跡地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眸底的笑意加深。
輕抿幾口酒後,她笑容有些詭異地瞄了江隨雲一眼,接著湊近淩清雪,以另一人聽得到的聲音咬耳朵道:“妹妹,以姐姐閱人無數的眼光判定,我這妹夫尚未行過魚水之歡……”

    “咳咳……”淩清雪一口茶頓時嗆在喉間,咳得她滿臉通紅,一雙丹鳳眼也因而充滿淚光,無法訴之於口的怨念向她投射而去。

    旁邊的江隨雲亦面現尷尬,不甚自在地別開眼。

    蘇離洛嬌媚的掩口而笑,媚眼橫過兩人,語氣曖昧地道:“姐姐我不過是說句實話罷了,妹妹的反應也太大了。”

    “閉嘴。”淩清雪從齒縫間吐出兩字。

    蘇離洛卻置之不理,繼續說道:“妹妹當知有花堪折直須折,第一次的滋味總是讓人回味無窮的。”

    江、淩兩人俱紅雲燒臉。

    見狀,蘇離洛火上澆油地道:“若是妹夫不行的話,姐姐這�還有些藥物可以助你?”

    江隨雲忍無可忍,推杯而起,“請蘇姑娘適可而止。”

    “哎呀,美男子生氣了呢。”蘇離洛掩口戲譫的輕笑。

    “蘇離洛……”淩清雪一掌拍在石桌上,桌子頓時分崩離析,碎落一地。

    江隨雲訝然的掃過一地碎石,心中忽地有些僥倖。若是這一掌打在自己身上,恐怕他早就魂歸離恨天了。

    “妹妹真不可愛,嚇到人家了啊。”蘇離洛輕拍著心口,嗔怪地瞪了幾眼過去。

    淩清雪暗自吸口氣,壓下胸間怒意,一字一字地道:“夜深了,大家就此散了吧。”

    江隨雲直接伸手拉了妻子的手轉身就走。

    淩清雪為之錯愕,一時間沒能反應,便由著他拉走。

    站在一堆碎石旁的蘇離洛卻頗有深意地笑了。

    當淩清雪察覺不對為時已晚,一團火自小腹升起,遊走全身,燒得人理智漸失,她勉強收斂心神,想要靜心打坐。

    床上傳來的壓抑呻吟讓她秀眉蹙起,不由得出聲詢問,“江隨雲,你還好吧?”

    江隨雲雙手死死扣著床欄,咬著牙關不敢開口。

    聽不到他的回答,她心中擔憂,跳下桌子朝床邊走去。

    手伸到床帷之前她猶豫了片刻,最後仍是掀開床帳,卻看到他已然咬破下唇,俊臉上滿是不正常的潮紅,額頭沁著密密的一層汗,身下的床已經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江隨……”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她已被床上人一把抱住,壓在身下。

    他急切地撕扯著她的衣裳,胡亂地在她的臉上頸上吸吮輕啃,理智已經燒盡,只餘洶湧而來的欲火燃燒著。

    淩清雪手掌一翻就要朝他的頸項劈去,卻在最後關頭頹然放下,發出一聲輕歎,閉上了眼。

    當他穿透她身體的瞬間,她的手狠狠抓在他的雙臂上,留下鮮紅的指印,而他全無痛感,只有一波高過一波的快感充斥在腦間……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櫺縫隙射進落在低垂的床帷上。

    帳內鴛鴦交頸而眠。

    淩清雪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下,緩緩睜開了眼,看到外面射進來的光線,不由得伸手在眼前擋了下。

    “娘子……”緊緊摟著她腰身的人發出夢囈似的低哺。

    從認識開始,他便一直如此稱呼她,只是今日這聲叫喚聽在耳中,滋味卻大不相同。

    他是極為俊美的,此時眼眸閉闔,顯得有幾分稚氣,嘴角尚掛著一抹饜足的笑,這讓淩清雪憶起昨夜他的蠻橫掠奪,熱氣迅速襲上粉頰,反射性地要掙開他的懷抱。

    江隨雲剛掙開的雙眼猶帶幾分迷茫,然後漸漸清明,看著懷�臉似要燒熟的人,滿是愛憐地笑了,“娘子,早啊。”

    淩清雪別開眼,“放手。”

    他不松反緊,薄被下兩人肌膚熨貼,一股熱流往下湧至一處,他湊至她的頸畔輕咬,含糊地呢喃,“娘子,再一次可好……”

    淩清雪羞窘至極,作勢要推開他。

    江隨雲一個翻身將人壓至身下,俊臉上漾起一抹壞笑,慢慢朝她貼近,“娘子,芙蓉帳暖春宵苦短……”

    未竟的話消失于那張早令他迷失的紅潤櫻唇中,床榻上錦被下一場翻雲覆雨,共赴巫山。

    結束之後,淩清雪伏在他胸前輕喘,整個人酥軟得連眼都睜不開,任他雙手不規矩地在自己身上遊移撫弄,一個字也不想說。

    身心俱舒的江隨雲愛撫著懷中佳人,眼角眉梢都是春情,小聲地在她的耳邊說著夫妻間的體己話,等到被懷中人不耐的輕錘,這才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不再說話。

    兩人再次醒來已是午後。

    江隨雲起身披衣下床,出門吩咐人準備熱水、衣物以及膳食。

    泡過熱水之後,淩清雪周身的酸疼稍減,換過衣物之後,便繞過屏風到桌前梳頭。

    不久,在另一間屋子洗浴的江隨雲走了進來,在她身後看她汲盡長髮上的水澤後,慢慢梳理那頭長長的烏髮。

    見她習慣性梳成少女髮式,他輕輕搖頭,伸手,將她的髮髻拆散,說道:“我來。”

    他稍嫌生疏笨拙地慢慢梳攏她的長髮,幾次失敗之後,總算幫她挽成婦人髻,不由得臉泛笑意,微微頷首,“娘子真美。”

    淩清雪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其美在形、在心,不在貌。”他補充。

    “蘇離洛呢?”她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這麼一句。

    江隨雲一怔,旋即輕笑,“蘇姑娘昨晚便離開了。”這些江湖人真是奇怪。

    她冷哼一聲,“她若不跑,我反而奇怪。”

    “娘子要如何?”

    “不關你的事。”她起身推開他就要出門。

    他見狀伸手拉住她,“娘子不吃飯了嗎?”

    淩清雪掙脫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道:“暫時我不想看到你。”然後出門而去。

    江隨雲出聲欲喚,伸手欲留,最終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這個時候她心�一定亂作一團,便由著她好了,反正來日方長!

    接下來半個月,江隨雲沒有再見過妻子,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然而,不久之後,江湖上卻傳來“雪玉芙蓉”千里追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盜,最終在玉門關前將他殺死。

    得到消息時,江隨雲正遠在雲南大理巡視名下茶行,面對著隨從掌櫃的怪異神色,他只是溫文一笑,雲淡風輕地道:“采花賊是江湖敗類,殺了也算是為民除害。”

    巡店結束後,他回到別院時,卻在四顧無人的書房內暗自歎息。她這是實實在在的遷怒啊。不能對蘇離洛下手,便找別人洩憤,這教他憂喜參半。

    采花賊?他蹙了蹙眉頭,他對妻子所找的目標頗有異議。她一個女人追緝什麼采花賊,況且她本身又是一個嬌滴滴的佳人,實在是——不像話!

    第二天,江隨雲的隨身小廝拿了張紙條給他。

    “從哪里來的?”

    “門口的乞丐給的。”

    江隨雲狐疑地層開,一看之下,眼睛頓時一亮。

    這紙上所寫乃是妻子的最新消息,說她正前往青城山祭拜亡師。

    地點時間寫得十分詳細,簡直稱得上巨細靡遺,落款是個銅錢印,刻著“萬事通”三字。

    江湖萬事通的獨門印鑒!

    江隨雲不清楚萬事通為什麼要向追緝通風報信,但是他很高興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找妻子。

    行蹤飄忽的江湖客,找尋起來總是十分費神,這點讓他近來感觸很深。

    當下,他便收拾行囊動身趕往青城山。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這兩句道盡四川境內兩座名山的特色。

    重陽在即,登臨青城山,淩清雪的心情卻是帶著傷感的。

    從她十三歲藝成下山,十四歲師父辭世,這些年來,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上青城山,到師父的墳前祭告一番。

    山徑通幽,周遭古木參天,腳踏在晨間濕氣的青石板路上,一襲素白錦衣的淩清雪緩步而行。

    但當她來到師父的墓前時卻是一怔。

    往年荒草蔓生的墳墓,此時卻是乾淨清爽,墓碑前還有拜祭的鮮花素果,燃盡的香燭紙錢。

    她心中訝然,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草廬,幾個飛身縱落,人已到門前。

    伸手推開房門時,�面的人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是誰後,馬上變得一臉驚喜,“少夫人,您果然來了。”

    淩清雪怔了下。是江隨雲的貼身小廝。

    “你怎麼會在這�?”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梭巡屋內,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心頭滑過微微的失落。

    小廝急急道:“少夫人,少爺病了,昨天才讓人背下山,我在這�等您,請您無論如何不要再走了。”

    淩清雪心中一緊,“他病了?”

    “是呀,少爺不習慣山間氣候,著了涼,一直不肯下山就醫,昨天燒得糊塗了,小的便差人背他下山,少爺昏迷中還一直喚著少夫人,小的只好留在這�等。”

    “帶我去見他。”

    “是。”

    淩清雪嫌小廝腳程太慢,索性伸手拎了他頸後衣料帶他下山。

    他們到達山下江隨雲借住的農家時,他高燒仍未退,大夫也是一籌莫展,直說自己醫術不精,怕會耽誤病人。

    淩清雪伸手往江隨雲額間一探,被手下的高溫嚇到,不禁急急喚了聲,“江隨雲。”

    恍惚間聽到這自己魂牽夢縈的聲音,燒得迷迷糊糊的江隨雲無意識地呢喃,“娘子……”

    淩清雪秀眉緊鎖,旋即動作迅速的為床上的人穿衣,然後拿過旁邊衣架上的大氅將人一裹,對小廝吩咐,“讓人備車進城,再找一壇黃酒。”

    “是。”已經完全沒了頭緒的小廝只管聽命照辦。

    不久,他們已經坐在急奔的馬車上,車廂內淩清雪拿著沾了黃酒的布巾替江隨雲擦拭全身。

    似乎是知道身邊的人是誰,江隨雲的身體很放鬆,神情也似乎緩和許多。

    等到他們趕到最近的一個城鎮時,江隨雲的情況已經穩定許多,這讓淩清雪的心也稍微放下。

    醫館的大夫重新開了方子,讓藥童前去煎藥。

    淩清雪守在丈夫的床前,手被他無意識地緊握著,有些疼,她沒有掙脫,任由他握著。

    不多時,藥煎好,可是,江隨雲卻是牙關緊閉,無法服用。

    “少夫人……”小廝求救地看向她。

    淩清雪闔下了眼,上前,“把藥給我。”

    小廝急忙將藥碗遞到她手上。

    她皺眉看著碗�的藥汁,嘴�立時就覺得有些苦,抿了下唇,她張口含了一口,然後俯身渡入丈夫的口中。

    小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然後想到非禮勿視,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當自己不存在。

    渡了幾口之後,淩清雪粉頰燒紅地瞪著床上的人。他竟食髓知味吻住她不放,甚至還將舌頭探了進來。

    狠狠瞪了手中剩餘的藥汁幾眼,她咬咬牙,仍然一口一口地渡過去,也不時地被人糾纏住唇舌肆意掠奪。

    一碗藥喂完,她已經恨不能立時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好了,你先去鎮上找家客棧,一會過來接我們。”

    小廝領命而去。

    淩清雪繼續守著昏迷的江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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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0:00

第五章

    江隨雲完全清醒已經是兩日後的事,他睜開眼時就看到半靠在床頭睡著的妻子,她的臉色帶了幾分疲憊,即使睡著,秀眉也還輕蹙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仍然是緊緊地握著她的。難怪她身上的衣物像是幾日不曾換洗過,髮髻也有些淩亂。

    “你醒了?”淩清雪因身邊人的動靜而倏地睜開眼,見他醒來,不禁面露喜色。

    “辛苦娘子了。”他頗感歉意地看著她。

    淩清雪伸手探探他的額頭,放下心來,“燒退了,有哪里不舒服嗎?我去找大夫。”

    江隨雲搖搖頭,握著她的手拉至心口處,微笑道:“我很好,娘子在我身邊,我就很好。”

    淩清雪不自在地轉開眼。

    “娘子,不要再離開好不好?”他的聲音滿是希翼。

    “我是有事……”她辯解。

    “娘子。”聲音很輕,但指責的意味很濃。

    她於是收聲,在他灼灼目光盯視下,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江隨雲笑了,對她柔聲道:“娘子先去洗漱休息下,我沒有大礙了,別再累到娘子。”

    淩清雪看著自己,便沒有拒絕,出門吩咐人幫她準備洗澡水。

    待她洗漱完畢再回到房�,小廝已經伺候江隨雲用了些清淡的飯菜,正在跟他彙報一些事。

    看到她入內,小廝立時住口,江隨雲開口道:“繼續說吧。”

    小廝看看少夫人,見她沒表示什麼,就放心地繼續說了下去,淩清雪對那些生意買賣沒有興趣,逕自到一旁去吃為她準備的飯菜。

    她吃得極慢,而小廝說得極快,但她極慢的吃完一頓飯,那小廝的事卻還沒說完,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世人只知江家富甲天下,卻不知這財富榮耀之後要付出怎樣的辛勞。

    “今天就到這�吧,你們少爺剛醒,身子還虛,不能太過勞累的。”最後,她忍不住發話了。

    小廝望望她,又看看少爺。

    江隨雲一臉輕鬆的笑,“聽少夫人的吧,我也有些累了呢。”

    小廝便聰明的告退了。

    “娘子。”他靠坐在床頭喚她。

    淩清雪充耳不聞。

    江隨雲眼露笑意,繼續喚她,“娘子。”

    幾番下來,她不得不開口,“什麼事?”

    他朝她招手,“過來坐。”

    她面上一熱,沒有動。

    “那為夫過去好了。”他說著就要掀被下床。

    淩清雪只好起身走了過去。

    她一過去就被人拉坐到床頭,收勢不住撲入他的懷中。她要起身,他卻摟住不放,最後她便不動了。

    他輕撫著她一頭順滑微濕的長髮,低喃道:“娘子,我們就這樣相守一生可好?”

    懷中人似乎僵了下,半晌無語。

    江隨雲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維持著這姿勢,感受著兩人之間難得的相偎。

    當淩清雪伸手環住他的腰時,他心頭狂喜,知道這是她的默許。

    “娘子。”

    “嗯。”

    江隨雲笑彎了眉眼,這是她第一次答應他的稱呼。

    “娘子,”他摟著她輕蹭,“我好想你。”

    “你病還沒好。”感受到他的情動,淩清雪輕輕推著他。

    他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我病的又不是那�。”

    淩清雪整張臉都燒紅起來。

    “娘子……”他原本清雅的嗓音染上情欲。

    她羞窘地閉上眼,鬆開抵在兩人之間的手,任他為所欲為。

    床榻間很快就響起男女糾纏的曖昧呻吟,氣息交纏,在他一次次的挺進中,她發出難忍的輕吟,在他越來越顛狂的動作中,她一次次臣服,接受他滿滿的情意。

    又一次輕抵額頭,彼此喘息著,眉眼間流淌的卻是縈繞於心的情。

    他抱著她低語,“娘子,你說明年我們膝下會有小蘿蔔頭嗎?”

    她將頭埋入他胸前,不語。

    他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看來為夫要好好努力了,娘子,我們再來……”

    她忍不住伸手錘他。

    江隨雲在肆意爽朗的笑聲中開始新一輪的燕好。

    江隨雲跟妻子形影不離,好得如膠似漆。

    即使大多時候,淩清雪只是坐在一旁看書打坐,但是只要看到她在身邊,江隨雲的心情就會很好很好。

    知道妻子會暈船,所以江南水鄉長大的江少爺便放棄揚帆萬里的水路,陪著妻子走陸路。

    回家的路變長,卻讓他甘之如飴。

    這一日他們經過一處山腳下時,遇到了強盜。

    江少爺每次出行均會帶有護院,但這次所遇的強盜似乎不是泛泛之輩,雙方交手,戰況竟然一時膠著。

    小廝樂清不時地拿目光朝車廂瞄,在他看來,只要少夫人肯出手,這些強盜完全不夠看。

    原本有些困頓,想小憩一會的淩清雪被車廂外的打鬥聲攪得有些心煩,便要推門出去。

    江少爺伸手拽住她,不贊同地道:“有護衛在,你就安穩地坐著。”

    淩清雪不想說自己心緒煩亂,只是掙脫他的手,鑽出車廂。

    江少爺不得不也跟著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妻子猶如穿花蝴蝶,身形飄忽在眾人之間穿梭起落,不多時,方才膠著的戰局就成一邊倒的情勢。

    但輕鬆挽回勝局的淩清雪臉色卻有些蒼白,捂著嘴閃到一邊,扶著一株大樹開始吐了起來。

    “娘子……”江隨雲慌了手腳。

    還是隨行的老帳房看出端倪,拉過少爺小聲嘀咕了兩句。

    原本擔心得心慌意亂的人頓時變得喜不自勝,跑到妻子身邊,關切地道:“娘子,很不舒服嗎?”

    淩清雪擺擺手,眉頭皺得死緊,“血腥味……”怪事,以往不曾這樣。

    “娘子,我扶你回車上歇息。”

    她點頭,隨他回到車上。

    等到他們到達下一個城鎮投宿時,江隨雲請來城中最好的大夫。

    淩清雪一頭霧水地看他。

    “夫人,右手。”大夫溫和地開口。

    儘管疑惑,她仍舊伸出右手。

    大夫把過脈之後,面露笑意,向一旁的江隨雲道:“恭喜公子,尊夫人有喜了。”

    淩清雪呆住。

    江隨雲大喜,“樂清,拿十兩銀子給大夫。”

    “老朽謝公子了。”

    “這是應該的、應該的。”江隨雲臉上的笑容完全無法掩飾。

     等到大家都離開,他坐到床邊,摟著妻子笑道:“娘子,你有了我們的骨肉了。”

    淩清雪微笑著撫上自己小腹,神情帶了點難以置信。

    江隨雲在她耳邊說:“我那麼努力,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立時啐了他一口,“不正經。”

    “如果娘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歡喜的。”
  
    淩清雪只是笑笑沒說話。

    江隨雲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憧憬地道:“將來我們要生好多孩子,這樣他們長大就不寂寞了。”

    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孤寂,她伸手握了握他的。他是江家獨子,還是江氏夫婦老來得子,雖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卻是孤單。

    “好。”她輕輕地應承。

    江隨雲歡喜無限地在妻子臉上吻了下,“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按手印。”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止,淩清雪莞爾失笑。

    江隨雲卻不依不饒硬拉著她的手與她蓋印。

    “娘子,我們要相守一輩子,你不許離開我和我們的孩子。”

    她微笑的看著他,輕輕點頭。

    江隨雲夫婦回到揚州時,時令已進入初冬。

    原本他們不該走得如此緩慢的,只是江少爺千小心萬小心地寶貝著有了身孕的妻子,江老夫人也大力支持,於是一行人便走走停停。

    最後要不是江少夫人實在對這段漫長的歸程意見太大,只怕他們年關之前能否回揚州過年都是未知數。

    然後,回到江府進入棲雲小築的淩清雪卻是滿目的驚疑。

    小築�原本的美婢不見了,全部換成面貌忠厚樸實的中年僕婦。

    “江隨雲。”她仍然習慣喊他的全名。

    江隨雲在旁應聲,“什麼事,娘子?”

    “這個……”她指指院中的僕婦。

    他“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娘子是有身孕的人了,那些婢女年輕識淺,多半伺候不好,還是有經驗的婦人更穩妥些。”

    是這樣嗎?淩清雪眼中透出滿滿的懷疑。

    一路進府,她發現年輕的婢女一見到江隨雲便會疾步遠離,仿佛他是瘟疫一般。

    “娘子,注意腳下,慢點。”江隨雲如同寶貝一尊易碎的陶瓷娃娃般護持著妻子行走。

    淩清雪皺著眉頭任他繼續小題大做。

    一直進到房門,她坐到床上,江隨雲這才放過她,離開小築去忙自己的事。

    “少夫人,淨把臉吧。”

     她點點頭,接過僕婦遞來的布巾,擦拭手臉。

     “少爺吩咐了,如果少夫人想歇息的話,等廚房下人送來熱水沐浴之後再歇,少爺還吩咐府�廚子為少夫人準備補湯甜品,一會就會差人送來……”

    淩清雪面無表情地聽完也不理會僕婦的錯愕,直接起身走出房門。

    以前,她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羅唆到什麼程度,現在她知道了——很恐怖。

    “少夫人,您去哪里?”身後兩名僕婦急問。

    “散步。”
院中僕婦與隨後跟出的僕婦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少夫人足尖輕點,飛身躍上院中那株百年老樹,在巨大的枝椏間半靠著坐下。

    湛藍天空飄過幾絲白雲,讓看的人心境也隨之平和下來。

    江隨雲得到稟報匆匆由書房趕回,就看到幾個僕婦面露焦急地圍站在大樹下。

    反觀樹上之人,一臉悠閒地依靠著樹幹,一腿半曲,一腿伸直,手搭在平放的腿上,腰間的環佩絲帶垂落,在風中輕晃。

    江隨雲被眼前如畫一般的情景懾住,不由得停下急奔的雙足,靜靜地隔著距離看著她,他的妻。

    “江隨雲。”樹上的人緩緩開口,聽來雲淡風輕,江隨雲卻聽出其中隱含的不悅。“我生在江湖,長在江湖,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不是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你想我如何做呢?”

    聽出警告,他眼神微變,泰然自若地道:“娘子,為夫只是擔心你。”

    “收起你無謂的擔心,院中留下兩人就好,其餘人你另派他用。”

    “夫人有命,為夫照辦。”

    旁邊的人看著他們向來奉為神明的當家少爺對著少夫人唯命是從,無不愕然。

    “你們兩個留下,其他人離開,我會讓管事另外指派工作。”江隨雲快速指一下。

    “是。”眾人聽令,或走或留。

    “娘子,現在該下來了吧?”

    “上面風景不錯。”

    “天氣轉冷,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且才奔波而回,還是好好休養為是。”

    淩清雪從樹上一躍而下,負手從他身邊走過,連瞄都沒瞄他一下。

    江隨雲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心知是真惹惱她了。

    淩清雪一路回房,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不由得蹙眉,“你跟進來做什麼?”

    “想跟娘子說說話。”

    “說什麼?”

    江隨雲走至她身邊握住她一隻手,牽她一起走到床邊坐下,這才開口,“我們江家由來便血脈單薄,致使每任主母懷孕,家中便如臨大敵,這並不是為夫草木皆兵,實在是……”他言未盡述。

    淩清雪先是訝然地看他,隨後恍然,再到釋然,最後伸手拍拍他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凡是總是會有例外的嘛,就如同我嫁給你至今依然健在一樣不是嗎?”

    江隨雲看她,有片刻的無語,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無奈地道:“娘子,為夫發現你深諳打擊人之要領。”簡直一語擊中,傷人於無形。

    淩清雪頗是謙虛地一笑,輕飄飄地回了句,“我這都是跟相公你學的。”

    他因為她的戲譫之言而放聲大笑。

    其實,他家娘子風趣起來,也是很幽默的。

    豪門大宅,高牆深院隔絕了外面的風風雨雨,阻擋了江湖的刀光劍雨,曾經叱吒江湖的雪玉芙蓉,如今只是一個身懷六甲的普通少婦。

    淩清雪對於身外之事向來不多理會,所以當她收到某人輾轉托人送到她手上的那封信時,才會有些訝異。

    萬事通轉信想告訴她什麼?

    揣著好奇,她慢慢拆開信箋,然後她的神情開始起變化。

    從懷疑到錯愕再到惱怒,最後重新歸於平靜。

    原來如此!

    她恍然大悟,心頭暖暖,絲絲甜意入懷。那個男人也太過小心謹慎了,她哪里會不講理至此?

    等到江隨雲從外回來,就看到妻子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望他,不禁感覺有些不對勁。“娘子,今天是怎麼了?”

    “江隨雲,你過來。”她朝他招招手。

    他乖乖聽話走過去。

    “我有問題問你。”

    “娘子請問。”他一副“有問必答”的樣子。

    淩清雪倒了杯茶遞給他,江隨雲開始有些不安。

    她若無其事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輕輕地吹涼,呷了一口,徐徐開口道:“改安排僕婦伺候,真的只是因為我懷孕?”

    江隨雲心中微動,面上從容笑道:“都過了這麼些時日,娘子怎麼會又舊話重提?”

    “也沒什麼,就是有位老朋友告訴我一些事情罷了。”

    “老朋友?”

    她將手邊的信封推了過去。

    江隨雲一看到信封角落那枚銅錢印,立時心就懸了起來。

    在看過信箋後,他垂首輕歎。早該知道就算隔絕了所有,她身為江湖人,總還是有得到消息的管道,尤其當她還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朋友時。

    他清了清喉嚨,“娘子,需知人言可畏,道聼塗説的事當笑話一聽也就罷了,太過深究就不好了。”他只是防患於未然,不想她因為那些婢女而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罷了。而這些他覺得不必告訴她。愛她,便要讓她完全放心地待在自己的身邊。

    淩清雪笑看著他,“哦,那麼近來我在你身邊都看不到一個婢女,這也是假的?”不是小廝就是僕婦,再不然就是管事或者帳房先生。

    “婢女也不過是服侍的人罷了,我身邊諸事都有人服侍,不必非得她們不可。”

    “是這樣啊?”她若有所悟地看著他。

    他認真點頭,“就是這樣。”

    淩清雪笑著挨近他,聲音輕柔地問:“那麼為什麼坊間會流傳江家少夫人善妒,見不得丈夫身畔有半個年輕女子,若是看到,那女子便會消失無蹤,連屍體都找不到?”

    “傳言而已,哪能盡信?娘子曾深受傳言所害,難道不能體會為夫如今的心情嗎?”

    “我能體會。”她一邊說,一邊重新坐直身子。

    江隨雲松了口氣。

    但淩清雪卻還有未竟之語,“我能體會傳言大都失真,但無風不起浪,你若不曾做出讓人懷疑的事,便不會有今日的傳言。”

    “為夫也是怕娘子誤會嘛。”他小心陪笑。

    淩清雪轉著手中的青瓷茶碗默不作聲。

    江隨雲小心察言觀色。據大夫說孕婦大都情緒不穩,極易胡思亂想,而他家娘子又經歷過太多不堪的過往,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江隨雲。”沉默許久之後,淩清雪再次開口。

    “娘子。”他隨時準備被指責。

    她卻是輕勾唇線,放下手中茶碗,朝床走去,邊走邊道:“我困了,睡一會。”

    江隨雲愕然地看著妻子在床上躺下,半晌沒回過神。

    咦,什麼都沒發生!
  
    三月鶯飛草長,萬物復蘇。

    已有數月身孕的淩清雪陪同婆婆出門禮佛,這讓揚州城愛好八卦的百姓都爭相目睹那個傳說中妒婦兼悍婦的江少夫人。

    但當轎子在寺前停穩,僕婦將人扶出轎外時,眾人眼珠卻差點沒掉下來。

    只見她明眸皓齒,小腹微隆,雖已有數月身孕,不顯臃腫,反而添幾許風情。

    這樣一個女子真會是傳說中殺人於無形的妒婦。

    淩清雪原本要伸手攙扶婆婆,卻被將老婦人制止,反而要僕婦攙好她,再三叮囑小心腳下。

    最後,她只好聽從婆婆的安排。

    就在江家婆媳拜完佛自大殿走出時,突然從旁竄出一條嬌小身影撲跪在將老婦人身前。

    淩清雪第一時間將婆婆護到身後,在場所有人都未看清她的動作,只餘滿目的驚訝。

    “老夫人、少夫人,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小姐,小紅求你們了……”

    面對眼前這個青衣婢女沒頭沒腦的求救,淩清雪求助地看向婆婆。

    江老夫人略帶不悅地看著不住叩頭的丫頭,聲音有幾許冷淡地道:“你們李家也是大戶人家,你家小姐若出了事,李家也不該放任她不管,怎麼也求不到我們江家頭上,況且,我們與你們已經沒有瓜葛了。”

    李家?淩清雪若有所思地看著仍在不斷叩頭的小丫鬟。

    “老夫人,奴婢實在沒辦法了,我家老爺因為小姐逃婚一怒之下跟小姐斷絕關係,而小姐被人惡意拘禁逼迫賣身……”小紅泣不成聲,字字血淚。

    “她不是與深愛之人走的嗎?那人怎麼會容忍這樣的事發生?”淩清雪微蹙眉頭質疑。這些都是她後來從萬事通口中得知的。

    小紅淚流滿面,也顧不上擦拭,目帶憤恨地道:“那個無恥的男人根本就是為了小姐的錢財,好吃懶做,最後輸光小姐的所有首飾,還把小姐賣到青樓。”

    江家婆媳對視一眼,沒有插話。

    “後來有人包養小姐,小姐以為總算否極泰來,誰知那人才是真正的惡魔。”

    說到這�,小紅的身子顫抖起來,似乎想到什麼可怕的事。

    然後,淩清雪看到她的目光投向自己,不由得挑了下眉。難道此事跟她還有關?

    果然,小紅接著道:“少夫人,我知道是我家小姐不對,可是您已經是江少夫人了,齊莊主就算再怎麼折磨我家小姐,您也不可能嫁他了,少夫人您行行好,去向齊莊主求個情,讓他放了我家小姐吧。”

    齊浩宇?

    淩清雪心頭大震。她在江家安胎的這些日子,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清雪,咱們回府。”江老夫人一把抓住媳婦的手,阻止她伸手去扶地上的小紅。

    “娘——”淩清雪不贊同地輕喚。

    江老夫人回頭看了眼殿中的佛像,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清雪,不是娘鐵石心腸,此事雲兒也曾向齊莊主說過,只不過適得其反,他反而變本加厲,所以此事我們還是不要插手,以免事情變得更加難以收拾。”

    “少夫人,您去說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齊莊主那麼愛您……”小紅被淩清雪驀然投來的冰冷視線一驚,聲音頓時中斷。

    “姑娘慎言,我已是有夫之婦,此話傳入我相公耳中怕是不太好。”

    “奴婢失言了,可是少夫人,求您了,奴婢求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小紅拼命叩頭。

    “你家小姐人在哪里?”淩清雪冷靜的詢問。

    小紅三吾,急忙道:“在杭州。”

    “你怎麼來揚州的?”

    “奴婢是偷跑出來的,奴婢……”小紅滿心的委屈,對一路狼狽奔來揚州的經過極不願回想。

    淩清雪道:“你對你家小姐倒也忠心。”

    “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為小姐死,奴婢也願意。”

“所以當初為了她害人也願意。”淩清雪突然話鋒一轉,聲音也冷了幾分。

    小紅為之一縮,“少夫人……”她當時不是一直昏迷著嗎?

    淩清雪淡淡地笑著,“我隱約記得你的聲音,應該也是你陪我嫁進江家的吧?”

    “是。”小紅頭垂得更低。

    “當時你家小姐有想過讓別人代嫁的後果嗎?”

    小紅頭低得不能再低,已經有些無地自容。如果今日是淩二小姐所嫁非人,她跟小姐又將如何?

    是的,她想像不出,也不敢想像。

    “我當時身上亦著嫁衣,你們何嘗為我想過?”淩清雪再進一步。

    小紅啞口無言。

    “如果你們當時多顧及一下別人的立場,也許今天便不會是這樣的局面。”她的聲音透出一股清冷,卻又難掩一絲不忍。

    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李家小姐終究不過是個可憐之人。

    淩清雪發出一聲輕歎,邁步越過她,聲音傳來,“我會約見齊莊主。”這是她僅能做的。

    小紅大喜過望,“多謝少夫人。”

    淩清雪卻已頭也不回地走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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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0:41

第六章

    對於妻子要約見曾經嫁娶的物件,江隨雲表面未曾多說什麼,但心�實在是百般不願的,他唯一提的要求是,見面當天他要在場。

    結果,去送信的人回來說,齊莊主唯一的要求是,見面當天只讓少夫人一人前往。

    直到淩清雪臨上轎的前一刻,江隨雲仍然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一路叨念著,“米都已經快焦了,他怎麼還不死心?做人怎麼能這樣死腦筋呢?”

    淩清雪在心�輕歎一聲。當初,她何嘗不是這麼想他的呢?

    事到如今,想到以前,她唯一的感覺就是甜蜜又有些好笑。

    “江隨雲,你可以回去了,看到你的話,今天的事恐怕談不成。”

    “可我不放心。”你跟他單獨相處。

    “我雖然身懷六甲,但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她安撫他。

    江隨雲滿眼的不甘加不放心,但最終還是停下腳步,看著妻子上轎赴情敵的約。

    樂清走近一步,小聲建議道:“少爺,我們可以偷偷跟去。”

    江隨雲頓時眼睛一亮,拿手中的扇子一拍貼身小廝的頭,笑道:“說的對,我們可以偷偷跟去。”

    一旁的管事忠叔明智的沒出聲。即便他一點也不認為瞞得過少夫人的耳目,不過看少爺興致這麼好,他決定什麼都不說。

   雖然人在轎中,但淩清雪聽得出後面有人跟來,且還是那個人,她暗自搖頭,向後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轎子便在雙方約定的茶樓停下。

    淩清雪下轎的同時,就已看清茶樓前持劍而立的是鏡明山莊的兩大護法,不由得向身後看了眼,嘴角輕揚。早說不讓他跟來了。

    “淩姑娘。”兩人向她抱拳行禮。

    她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以我現在這樣的情形帶名僕婦進去,貴莊主應該不會介意吧?”

    兩名護法看了那名普通僕婦一眼,對視了下,點頭同意放行。

    淩清雪臨近前又朝方才的方向看了眼,這才抬步入內。

    遠處的江隨雲籲了口氣,搖著扇子對貼身小廝說:“還好她有帶人進去。”

    樂清咕噥了句,“少夫人那是為了讓少爺放心。”

    江隨雲跟著嘀咕道:“可我還是不放心。”齊浩宇如今已經有些偏激了,他越抓著李家小姐不肯輕饒,就越說明他還放不下清雪,還不曾死心。

    在他憂心不已的同時,淩清雪已經走進齊浩宇所在的雅間。

    一身白衣的齊浩宇似乎永遠都顯得玉樹臨風,只是如今眼神中卻夾雜了些以往不曾有的憂傷與沉重。

    僕婦扶著淩清雪坐下,然後退後兩步垂首站到一邊。

    “如今你一個人見我都不方便嗎?”目光掃過那名僕婦,齊浩宇的劍眉微皺。

    “商賈之家不比江湖人,有些事總還是避諱的。”淩清雪漫不經心地回答。

    “清雪,你變了。”

    她淡淡地應道:“齊大哥又何嘗沒變呢?”

    齊浩宇看著她隆起的小腹,目光一黯,聲音低沉下去,“如果當初你順利嫁到鏡明山莊的話,今天也該有我們的骨肉了。”

    “齊大哥——”她聲音微沉。

    “清雪,你懂得,你一直都懂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向淩堡主提親,為什麼你不肯給我機會?我不介意的,就算你當初失身嫁給別人,我也不介意!”他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淩清雪在他手伸過來之前,閃身避開,面沉如水地看著他,“齊莊主,請自重。我今天請你來,是為了李家小姐的事,我們,”她頓了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事成定局,沒辦法回頭了。

    齊浩宇眸底劃過一抹陰狠,“那個賤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齊大哥,”她試圖平心靜氣地跟他談,“李小姐縱然當初有錯,落得如今的下場也足夠了,你就放過她吧。”

    “放過她?”他嗤聲而笑,“在她將我的幸福破壞殆盡之後?”

    淩清雪猶豫了下,仍然說了出來,“你還有如意姑娘,她一直在等你。”

    齊浩宇俊顏一變,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盯著她的眼睛道:“是因為這個,你才不願意回頭的是不是?”

    “你現在認為是李姑娘破壞了你的幸福,可是如果當初我嫁給你的話,我會覺得是我破壞了如意姑娘跟你的幸福。”她決定把話攤開來講,如果放任對方繼續執著下去,對誰都不好。

    齊浩宇恍然,“所以當初即使沒有李家小姐從中破壞,你也是不想嫁給我,對不對?”

    “齊大哥,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料到會遇到那場暴風雨,後來一切就開始脫軌。”原本事情不會變得這樣複雜的,也許就只是她做了逃婚的新娘,淩家堡對鏡明山莊有所虧欠罷了。

    齊浩宇喃喃自語,“為什麼?當初你明明是願意嫁給我的。”

    淩清雪的神情微怔。當初嗎?她若在他提親之前就知道他那位紅顏知己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有允婚的事發生了;如果沒有在青樓看到那一幕,也或許她就嫁給他了。

    可惜,一切不可能重來。

    “齊大哥,去年四月初八你人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隨後回想,臉色驀地大變,眼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她微笑,笑容極淺也極冷,“秦淮河畔的青樓�,如意姑娘的床上,我看到了。”兩個月後便是他們的婚期,他卻仍貪戀著別的女人的溫柔,多麼諷刺。

    齊浩宇啞口,頹然坐倒在椅中。

    淩清雪面容平靜地看著他,繼續道:“齊大哥,我們每個人都要為曾做過的事負責。放過李家小姐吧,她其實也很可憐,而且畢竟她也曾救過我一命。”

    齊浩宇仿佛沒有聽到,神情怔怔的。

    她輕歎一聲,對跟來的僕婦道:“我們走吧。”該說的她都說了,要這麼做便是他的事了。

    一直守在樓下附近的江隨雲一看到妻子的身影出現,馬上就跑了過來。

    “江隨雲。”聲音淡淡,卻隱含了一絲好笑。

    他上前扶住妻子,神情自若地笑道:“我是怕他們伺候不好,所以跟過來看看。這些日子娘子一直在家安胎,不如趁今日到處轉轉,就當散心?”

    “好啊。”

    樓上的齊浩宇站在窗前,低頭看著、聽著他們夫妻一問一答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情意。

    江湖傳言江大少爺對妻子敬若神明,視若珍寶,含在嘴�怕化了,捧在手�怕摔著,行走一步都小心再三,為了妻子,不給其他女子接近自己的機會,更把家中年輕的女婢悉數趕離身邊。

    這男人已經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難怪清雪最終還是接受了他。

    目送他們遠去,齊浩宇的眸色一點點黯淡下去,繼而又泛起陰狠。

    還是要怪李家那個賤人,沒有她的李代桃僵之計,清雪也許已經順利嫁進鏡明山莊。她會暈船,所以淩堡主才舍陸路就水路,為的就是防備清雪出狀況,結果老天卻安排了最大的狀況。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綠樹紅花掩映中,一隻雪白信鴿落了下來,停在花圃邊緣,發出咕咕的聲音。

    坐在院�搖椅中的淩清雪眼神微變,對一旁伺候的人道:“把信鴿捉來。”

    僕婦捉過鴿子交給她。

    淩清雪從鴿子腳下取下一隻小巧的竹筒,抽出�面的紙條。

    他仍然沒有放過李小姐。看完紙條上消息,她沉默了。

    話已說盡,對方卻依然不為所動,甚至於……她的目光落在紙條上最後一條消息——如意姑娘投水自盡了,在齊浩宇去找過她之後。

    數日之後,淩清雪又收到一封信,這次放下信後,她一個人在窗前站立了很久很久。

    江隨雲回來時,她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到桌上那張攤開的信紙上,最終走過去,拿起來看。

    然後,他也沉默了。信上交代了如意之事的前因後果,當初清雪看到的那一幕是如意刻意設計的,她對齊浩宇說好聚好散,讓他陪她最後一夜。而在那之前,她便寫信約了清雪當日過去。

    “娘子。”

    沒有回頭,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就算事情真相是這樣。可是事過境遷,齊大哥為什麼不能放下呢?”曾經她也欣賞過他,卻不料他會變成如今這樣。

    他將她摟入懷中,發出一聲歎息,“因為他真的愛上了你。”與所愛的人失之交臂,這是那個男人一聲最大的遺憾。

    “我們沒緣分吧。”淩清雪笑了下,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所以我才一直說我跟娘子是三世修來的緣,打都打不散。”他低頭在她頰邊落下一記輕吻。

    “貧嘴。”

    “李小姐的事我會想辦法,娘子就不要再傷神了,如今你要好好安胎,千萬不能出岔子。”

    她點頭,“我如今行動確實不便,否則的話,我親自過去一趟應該也可以將人帶走。”

    “為了她曾救過你,娘子便原諒她所發下的錯?”

    “誰能無過?寬恕別人也是饒過自己。”她的神情有些傷感,“再說,如今她落得這般田地,我只剩下同情了,哪還怨得起來?”

    “娘子既然怨她,為何當日得知她的下落後沒找去?”他有些不解。

    她將頭靠在丈夫肩頭,輕撫著自己的肚皮,道:“她處心積慮,也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雙宿雙飛,我何必去破壞,一個女人的幸福得之不易呢。”

    他歎了口氣,“也許當時娘子尋了去,她還不至於落到今天的下場。”

    淩清雪默然片刻,然後說道:“也許,這就是命吧。”

    江隨雲摟緊懷中的人,看著遠處黯淡的天色。是呀,這就是命呐,冥冥之中,上天將她送到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幸福的機會。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淩清雪的肚皮也一天天大了起來,行動益發地不俐落,活動的範圍最終就固定在棲雲小築之中。

    在她臨近生產時,江隨雲告訴她李小姐救出來了,她於是放下心頭懸的那塊石頭。

    後園湖中荷花綻放的時候,江家的小少爺在眾人期盼下呱呱墜地,讓江老夫人笑眯了眼。

    聽到嬰兒洪亮的啼哭聲,江隨雲奔到門邊,焦急地問:“少夫人怎麼樣?”

    立刻傳來穩婆帶笑安撫的聲音,“江少爺放心,夫人平安無事。”

    江隨雲這才到母親跟前看了眼她懷中的兒子,紅通通、皺巴巴的,是自己的骨肉,他微微笑了起來。

    等到房內穢物清理乾淨之後,江隨雲這才被允許進屋。

    看到一臉疲憊的妻子,他輕輕地坐到床邊,握住她的一隻手,默默地看著她,心�盈滿幸福。

    淩清雪閉著眼輕喚了聲,“江隨雲。”

    “娘子。”

    “孩子呢?”

    “外面奶媽看著呢。”

    “哦,長得好看嗎?”

    “很醜。”他實話實說。

    她睜眼瞪了他一眼。

    他馬上道:“聽穩婆說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幾天就好了,娘子這麼漂亮的人,加上我這麼俊美的父親,咱們的兒子能醜到哪里去,你說是吧?”

    淩清雪因為他的話而失笑。

    “娘子,辛苦你了。”

    她微微一笑,虛弱卻絕美。

    江隨雲哄道:“睡吧,我知道你累了。”

    “你也去休息吧,折騰一天了。”

    “好,我等你睡著。”

    她“嗯”了一聲,合上了眼,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江隨雲看著睡熟的妻子,眸底一片深情,最終沒有離開房間,和衣睡在她的身邊。

    第二日,他便因此被妻子斥責了,但他只是笑而不言,低頭看著與妻子並頭睡在一起的兒子。

    “老聽人說,兒子是父親天生的情敵,果然不假,現在這�沒我的地方了。”

    他不無感歎地說。
屋�服侍的下人聽了他這句頗含幽怨的話,全都暗自竊笑著。

    淩清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滿是愛憐地看著身邊的兒子,輕聲道:“等他長大了娶了媳婦,就是我這當娘的人嫉妒他妻子了。”

    “我不會給娘子這個機會的。”他信誓旦旦的說。

    淩清雪看他。

    他一本正經地宣示,“我會讓娘子幸福得不會去嫉妒別人。”

    淩清雪笑了,宛若春花綻放,嬌豔無匹。

    在江小少爺出生的第六天,江家來了位美麗妖嬈的女人。

    沒有人看到她是怎麼進來的,當大家看到她時,她就已出現在江少夫人房間,還抱著小少爺兀自逗弄著。

    “妹妹,你這兒子拜我為師好不好?”

    “難道要讓他長大去當采花賊嗎?”淩清雪想都沒想就沖口而出。

    剛一進門就聽到這句話的江隨雲立時插嘴道:“想都不要想,想把我兒子教成風流薄幸的登徒子,絕對不行。”

    蘇離洛美目圓瞪,不滿地道:“你們夫妻憑什麼認為我教出的徒弟就一定風流薄幸?”

    淩清雪肯定地道:“因為你做的示範不正確,他一定有樣學樣。”

    蘇離洛風情萬種地一甩頭,目光略帶哀怨地瞅著靠坐在床頭的淩清雪,“其實,姐姐我還是很純良的。”

    江氏夫妻馬上動作一致的去看窗外的太陽。

    “你們什麼意思?”

    淩清雪表情認真地說:“我在求證,太陽是不是從西邊落下的。”

    “我也是。”江隨雲附和。

    “你們還真是夫唱婦隨啊。”蘇離洛揶揄地看著他們說。

    淩清雪別開眼。

    江隨雲面不改色地笑道:“如此也很好啊,總是相隨的。”

    蘇離洛看著淩清雪由衷地道:“妹妹,你真幸福,姐姐我嫉妒了呢。”

    “姐姐也試著去找一個真心相待的人,這樣便不會來眼紅我了。”淩清雪由衷建議。

    蘇離洛撇嘴,重提舊話,“妹妹,說真的,孩子送我當徒弟吧。”

    江隨雲馬上緊張地去看妻子。

    淩清雪沉默了一會,然後微微漾出一抹淺笑,“好,等他三歲的時候,你來收徒。”

    蘇離洛笑了。

    江隨雲發愁了。

    過了八月十五,淩清雪照例要前往青城山拜祭亡師。

    江隨雲藉口巡視店鋪,陪著一同出門,把兩個月大的兒子留給母親照顧。

    “應該抱兒子一道去的,讓師父他老人家也看看自己的徒孫。”出了揚州城,淩清雪仍有些不舍地回頭看。

    江隨雲搖頭,“娘捨不得她的寶貝金孫這麼小就出遠門,來年再說吧。”

    她點點頭,也只有如此了。

    當他們越接近青城山,淩清雪心中的不安就越強烈,似乎青城山有什麼災厄在等著他他們。

    “隨雲,你還是不要陪我上山了。”上山前,她忍不住勸說丈夫放棄陪同自己一道上山的決定。

    江隨雲搖頭道:“去年我們沒能雙雙在令師墳前拜祭,今天已經到了山下怎能再錯失機會呢?”

    無論淩清雪怎麼說,他就是打定主意非上不可,最後她也只好依了他。

    在他們經過一處險要山隘時。她心頭的不安終於變成現實。十幾個黑衣蒙面人從暗處竄了出來,出手就是殺招。

    樂清被一把迎面劈到的大刀嚇得抱頭閃躲,一不小心就從長長的石階上翻滾下去,只傳來幾聲慘叫痛呼便沒了聲音。

    淩清雪護著丈夫左躲右閃,顧忌良多,身手便打了折扣,趨於下風。

    清楚不能再徒手應敵,她往腕上輕輕一扣,兩聲輕鳴,原本環在她腕間的一對紫金鐲便變成兩把一尺五寸的雙刀,輕盈小巧,又鋒利無比。

    終於見識到妻子的隨身兵刃,江隨雲不由得瞠大眼。這樣的奇巧兵刃,他聞所未聞。

    多了武器的淩清雪漸漸搶回幾分贏面,護著丈夫邊打邊退,熟悉此地地形的她,悄悄將眾黑衣人帶離那險隘之處,手腳也較伸展得開。

    只是,縱是她武藝過人,但來者身手亦是不俗,且她要護著丈夫,心神便被分去一半。

    一個兼顧不到,江隨雲便被一個黑衣人打飛出去。

    淩清雪拼著受迎面黑衣人一掌,縱身將人接回,嘴角已有血絲,腳步微顯踉蹌。

    “娘子。”江隨雲心中大痛。

    淩清雪左手刀倏然飛出,於空中盤旋飛舞而過,然後迴旋奔回,一下便傷著幾個黑衣人。

    就在黑衣人驚異未過之際,她的右手刀也飛出,卻跟左手刀方向相反,雙刀奇異地在空中相撞,頓時刀光四溢,光芒大盛。

    在眾黑衣人目光落在雙刀上時,她已飛身縱起,曼妙的身形於空中牽引刀光,瞬間猶如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只聞幾聲慘叫聲傳來,幾個黑衣人當場斃命,致命傷均為喉間一刀,且刀傷猶如雷擊。

    “風雷?天刀。”有黑衣人驚駭出聲。

    這是武林中最富傳奇色彩的刀中絕式,絕跡江湖已近兩百年,不料今日再現塵寰。

    慘叫聲繼而再響,當雙刀重歸於淩清雪雙手,在場黑衣人已悉數倒地。

    但她也單膝跪地,面如白紙。

    風雷絕式雖然威力驚人,卻讓她負傷的身體雪上加霜。

    “娘子……”江隨雲撲到她的身邊,心痛得無法言狀。

    如果不是他,娘子不會受傷,這一刻他無比自責。

    “嘔”的一聲,一口腥紅灑落碧茵草叢中。

    “娘子……”他手忙腳亂地伸袖幫她拭去嘴角血跡。

    “下山。”她果斷地開口。

    他們下山途中看到撞倒頭部昏迷的樂清,淩清雪遂如法炮製,雙手各拎一個,將江隨雲主僕拎下山。

    從青城山下來之後,她便沉默無語,眼神波瀾不興,周身透出一股教人卻步的冰冷氣息。

    江隨雲不敢打擾。此時,他家娘子要的是絕對的安靜,那是屬於她的世界,江湖人的世界。

    在妻子沉默兩天之後,江隨雲實在忍不住問出聲:“娘子,你還好吧?”

    面對從未如此沉默,讓他不知所措的妻子,他有些心慌。

    “江隨雲。”她輕輕地開口喚他。

    他面上一喜,“娘子。”她終於肯開口了。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娘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必須離開一段時間。”她斬釘截鐵地宣告。

    “娘子,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的。”

    淩清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擲地有聲地道:“可他們要的是你的命。”

    江湖人生於江湖,長於江湖,也死於江湖。

    可江隨雲不同,他不是江湖人。

    江湖的風雨不該由他來替她承擔,若麻煩來自江湖,那麼便該由她去解決。

    “既然他們要的是我的命,那麼娘子離我而去,豈不是將我置於險地?”淩清雪目光一黯。

    江隨雲蹲到她的身前,抬頭看她,堅定地道:“就算發生任何事,我也希望我們夫妻能夠一起面對,而不是由你獨自去承擔。”她的離開是為了他的安全,這就更讓他不能接受。

    淩清雪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下頷,聲若蚊蚋地道:“那個人瘋了。”

    江隨雲心中一動,卻未說話。

    她當時遲遲不肯祭出殺招是顧念曾經的情分吧,如果真是那個人的話。

    愛若過於偏執,最後便會是一場災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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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1:24

第七章

    江少爺移情別戀,夫人怒離江家。

    這是百姓茶餘飯後的新話題。

    蘇離洛是被淩清雪請來作客的,卻以壞人姻緣的狐狸精身份揚名揚州。

    對此,她本人倒是毫不介意,反而為了追求與傳言相符的事實,整日想方設法地出沒在江隨雲的周圍。

    一角刺眼的紅裳闖入眼中時,帳房窗臺上已經多了一道婀娜妖嬈的身影。

    “妹夫,今天沒有出門啊。”

    埋首帳冊的人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蘇離洛語帶傷感地說:“做人不可以這樣現實無情的。”

    “謝謝。”江隨雲適時從堆積的帳冊後發出聲音。

    “雪妹妹離開幾日,你的臉便臭了幾日,姐姐我長得有這樣惹人厭嗎?”她作西子捧心狀。

    “她不告而別。”

    聽出他話中的怨懟之意,蘇離洛心情舒爽地笑出聲。美男子閨怨,看起來也頗賞心悅目。

    “妹妹將我這樣一個絕世大美人送給你,你有什麼好不滿的,不如我們找個時間來快活快活?”

    “蘇離洛……”他直接將一本帳冊扔了過去。

    伸手將帳冊接住,隨手又扔回他桌上,她以袖掩口吃吃而笑,眼睛像狐狸一樣眯起,“江大少,你太拘謹了,人不風流枉少年,枉費老天給你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死守著一個女人,人生豈不是太過無趣?”

    “娘子在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如此言詞放蕩?”

    蘇離洛笑容更盛,“唉喲,你哪知道雪妹妹那雙刀的厲害,姐姐我可不想自找麻煩,讓她再來一場千里追殺。”

    江隨雲聞言不禁會心一笑。當年之事向來對蘇大美人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江大少,你這樣實在過分呐。”

    “蘇姑娘又何嘗不是呢?”

    “我總不能枉自背了惡婦之名嘛。”她振振有詞。

    “我家娘子倒從來不曾如此計較。”

    “她是你娘子,我又不是。”

    江隨雲恍然點頭,“是的是的,果然還是自家娘子貼心啊。”

    蘇離洛頓時又被氣到了。

    然而,就此認輸,那便不是蘇離洛了。

    她美目一轉,蓮步輕移,瞬間就閃到他的身邊。

    江隨雲一驚,待再閃避已是不及。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得異常不懷好意,一點一點地靠近過去。

    江隨雲想躲,偏偏移動不了分毫,當下急出一層薄汗。

    “蘇姑娘,不要玩了,被娘子知道,在下就慘了。”他面露焦灼之色,思及可能的後果,臉色倏地慘白。

    “蘇、離、洛!”一字一頓,帶著殺氣射向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妖嬈美人。

    蘇離洛仿佛被熱水燙到一般,刷地就閃到一邊,眨巴著一雙勾魂眼,朝著窗戶外的人討好地笑,“妹妹,你幾時回來的?”

    站在窗外,一聲絳紫衣裳,面如寒霜的少婦不是淩清雪又是誰。

    江隨雲慘白著臉,想要解釋,偏偏不知道如何開口。這算不算被捉姦在床?

    他以為她會拂袖而去,卻見她從窗外一躍而入。

    難道江湖人都是不喜歡走門的嗎?

    “娘子——”他終於發出聲音,千言萬語在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有時候人太相信眼睛看到的,齊浩宇當年的事便是一例。

    淩清雪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步步逼近步步倒退的蘇離洛。

    “妹妹、妹妹……有話好說,姐姐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有染指妹夫,真的真的,我對天發誓。”

    “賭咒發誓要有用的話,這世上便不會有那麼多負心薄情的人。”淩清雪的聲音冷颼颼。

    江隨雲的冷汗瞬間淌了滿身。

    蘇離洛認命地咬牙,“妹妹,你說,我要怎樣做你才肯相信?”

    淩清雪目光冰冷的看著她,緩緩道:“他在城外三�的三元觀,去見他。”

    江隨雲第一次看到蘇大美人露出這種憤恨以及變白的臉色,他突然明白這個言行舉止放蕩的女子也是有著她不為人知的故事的。

    蘇離洛恨聲道:“淩清雪,你答應過不管這件事的。”她與夜梟的事情清雪會知道完全是個意外,她也一直信守諾言不插手不過問,可現在她越線了。

    淩清雪冷哼道:“你也答應過不對江隨雲出手的。”她有承諾,她難道便沒有嗎?

    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最後,蘇離洛恨恨地一跺腳,閃身飄向門外,聲音從遠處傳來,“淩清雪,你夠狠。”

    淩清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沒有說話。

    江隨雲不敢動,儘管冷汗已經浸透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妻子的聲音又恢復了他所熟悉的那種溫度,“衣服都濕透了,去換下吧。”然後,蓮步輕移,緩步走出書房。

    江隨雲先是錯愕,旋即恍然大悟,最後欣喜若狂,從書桌後跳起,直直地追了上去。

    “娘子,等等我。”

    水氣氤氳的房間內,剔透的水晶屏風將其後曼妙的身影毫無保留地映照出來。

    他看著她將衣物一件件脫落,彎腰將及腰秀髮用紗巾纏裹於頭頂,最後扯落抹胸,一對玉峰頓時彈跳而出,生育後越加豐滿的胸脯讓他的眼神頓時火熱起來。

    就在淩清雪即將跨入浴桶時,身後一雙手臂將她攔腰抱住,向後拖離浴桶,隔著衣物,她也可以感覺到身後人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有過熱的體溫。

    “娘子,我好想你。”

    隨著話語,他的手從她的腰際移到那雙高聳的雪峰上,灼人的吻也同時落在她白玉般的頸項上。

    淩清雪雙臂向後環住他的頭,仰倒在他懷中,輕喘著。

    然後兩人糾纏著倒進床榻,小巧纖足勾落床帳,伸手攬住身上人的脖頸,主動迎上他的唇舌與之交纏。

    江隨雲雙手捧起她的玉臀,用力擠進她的身體,開始律動起來。

    自從妻子受傷,他們已多時不曾行房,不管今日妻子為何如此主動,他都要先一解相思之苦。

    當他將精華全部射入她體內,兩人同時達到頂峰,緊緊的擁在一起,等待著那抹絢爛過去。

    “娘子……”他輕喃著。

    “嗯。”

    “我要不夠你。”他吻著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說。

    淩清雪主動磨蹭著他的身體,誘惑著他情動。

    一發不可收拾的江隨雲縱情歡愛,兩人一直燕好到夜半三更,他氣力全空,倒在她的身上只能喘息。

    他家娘子今日好生熱情,簡直要他的命。

    “江隨雲,”淩清雪貼在他的胸前,輕柔耳語,“我很高興你沒有被蘇離洛誘惑。”

    江隨雲心中似有絲恍然。

    她繼續說道:“要抵擋住像蘇離洛這樣的尤物,對男人來說是種挑戰。”

    他不覺動氣。原來這些時日她是在試探自己嗎?在他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兒子之後。

    “你為什麼不動情呢?”她的手在他的胸前輕輕地畫著圈。

    “因為我的心�只有娘子一個人,從我挑起你紅蓋頭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我只會愛你一個人。”抱緊她,他輕輕說出無比堅定的話語。
“江隨雲,”她輕輕地喚著他,抬頭看他,伸手撫上他的眉眼,目光有些迷離,“從被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背叛,我就不相信男人了,就算我成了你的人、成了你的妻,可是我依舊不敢相信你,我的患得患失你看在眼�,明在心頭,所以你做了那些事讓我放心。”

    江隨雲看著妻子不語。

    淩清雪嘴角微揚,露出淺淡的笑靨,“我想賭一回,如果你對蘇離洛動了欲念,我便就此離去,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江隨雲的手勁加重。她竟然是想離開的嗎?

    “如果你不改初衷,那麼我便留下來,不管未來要面對什麼,我都留下來跟你一起。我賭,拿我唯一的信任來賭……”

    他低頭封緘她的檀口,輾轉吮吻,讓自己所有的不悅與心疼都摻揉在肢體的糾纏中。

    “娘子,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不要想離開我,我會受不了。”他在她耳邊堅定地輕語。

    “如果我不再美麗呢?”

    “你的美在我的心�,不在你的外表。”

    “真的嗎?”

    “真的。”

    “我相信你。”

    當陽光歡快地流泄大地,灑入床帷時,江隨雲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轉向身畔的嬌妻,卻在下一瞬驚駭地瞪圓眼。

    枕邊人花容月貌盡毀,臉上冒起的是猩紅刺目的紅斑,他的手顫抖著掀開薄被,不只臉,那紅斑遍佈她的全身。

    江隨雲心頭湧起的是巨大的悲傷。為什麼?

    他似乎有些明白妻子昨日的異樣。她究竟為什麼決定要親自毀了自己那副美好的外表。

    “娘子……”他輕喚,伸手撫上她的眉眼。

    淩清雪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娘子,我知道你醒了。”他從後擁住她。

    “這藥無解,你不害怕嗎?從今以後都要面對這樣一副尊容的我。”

    “娘子……”他貼近她,吻落在他的發間頸上,不理她的僵硬與閃躲,逕自纏著她,未了他深情的望進她的眼中。

    淩清雪只看見真誠無偽,動容的捧著他的臉,目中淚光閃閃。

    “少爺,有客來訪。”院中傳來管事忠叔略顯蒼老的聲音。

    江隨雲才要開口,淩清雪已經對他說,“是齊浩宇,我們去見他。”

    他便揚聲道:“請他稍後,我和少夫人馬上就到。”

    忠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是他嗎?”他盯著妻子問。

    淩清雪眼瞼微垂,聲音有些悶悶的,“你當日只說李家小姐已經救出,卻沒說她——瘋了。”最後兩個字,她說得極輕極淡。

    他明白了,“你見過她了?”

    “見過了,齊浩宇領我去見的,我這副樣子便是她如今的樣貌,也許更慘。”

    “娘子……”江隨雲有些激動。

    她伸指點在他的唇上,輕輕搖頭,“我不想讓一個瘋狂的人不顧一切地毀掉我們的生活。他對我說,只要我敢吃下這藥,他便放手,那麼我吃了又何妨呢?”

    他無言地摟緊了妻子。

    “起身吧,他還在等。”

    江隨雲惱怒地低吼一聲,“讓他去等。”

    “江隨雲。”輕輕一喚。

    他闔了下眼,咬牙道:“我們去見他。”

    兩人起床著衣,江隨雲心疼地看著妻子拿過早就準備好的輕紗將臉蒙上,額前也留了些劉海蓋住額際的紅斑,只有那雙秋水明眸不曾變過。

    夫妻倆相偕出現在大廳時,齊浩宇正在喝第三碗茶。

    當他看到敷面出現的淩清雪,身體猛地一震,驚愕異常地盯著她,“清雪——”她真的毀了自己的臉。

    她抬起手一扯,芙蓉面不再白皙如玉,上面的紅斑令人看了觸目驚心。

    “啊……”廳內伺候的下人一看到曾經美麗迷人的少夫人如今的樣貌,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江隨雲狠狠地瞪著齊浩宇,“如今,齊莊主可是滿意了?”

    齊浩宇忽地瘋狂大笑,“滿意,怎麼不滿意,就不知道江公子面對這樣的妻子如何下得了口。我得不到,那麼你也不要想得到。”

    江隨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淩清雪的眼神淡淡的,沒有恨,也沒有怨,仿佛眼前人之於她什麼也不是,她只是輕輕地歎了一聲,“就算從今而後我只有一個人,齊浩宇,我也不想你這樣的人得到我。”這是她的回答。

    瘋狂大笑的人戛然收聲,木然看著那抹曾經深刻在心底的身影,恍惚間憶起她噙著淡淡笑意,禮貌地喚他“齊大哥”,那時縱然疏冷,卻不是如今的陌路。

    “忠叔,送客。”江隨雲冷然下了逐客令。

    “齊莊主,請。”忠叔冷著臉伸手請人離開。他活了大半輩子,看情形也明白了七、八分,對對方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少夫人,您不抱抱小少爺嗎?”奶媽小心翼翼地問,就怕觸到淩清雪的痛處。

    那日小少爺突然伸手扯落自己母親臉上的輕紗,當下便被嚇得啼哭起來,自那以後,少夫人便不曾再親手抱過兒子,只有在他熟睡之際才會在床前癡坐。

    “別再嚇到他,你抱吧。”淩清雪淡淡地道,頭也沒回逕自理著花圃中的雜草。

    “少夫人,您就試試吧,小少爺當時只是太突然了,才會哭的,您瞧他的眼神多可憐啊。”

    淩清雪沒有說話,只是忙著手上的事,握著花鋤的指節卻有些泛白。

    “奶媽,把小少爺給我。”

    “是,少爺。”

    江隨雲抱著兒子走近妻子身邊,蹲下,“娘子,你是真兒的親娘,他若連親娘都嫌棄,這樣的兒子我們不要也罷。”

    “江隨雲,真兒還是孩子。”

    “孩子才應該是最純白的,所以他不會嫌棄自己的親娘。”

    他強硬地將兒子塞進妻子的懷中。

    淩清雪低頭看懷中的幼子。江悟真黑黑漆漆的雙眸盯著眼前這張蒙著輕紗的臉,盯著那雙自己所熟識的眸子,緩緩地露出一抹純真的笑靨,小手在母親的胸前抓啊抓的。母親的味道他記得的。

    “小色狼。”江隨雲一見兒子的動作立刻唾棄了聲,伸手就要將他抱回扔給奶媽。

    淩清雪閃了開去,低笑道:“哪有你這樣為人父的。”

    江隨雲輕哼一聲,仍舊貼了過去,伸手掐掐兒子粉嫩的小臉,帶著些許不滿地道:“為夫一想到他將來要拜蘇姑娘為師,心中就忍不住憂慮重重啊。”

    看著眼前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樣子,下人識趣的走遠了些。

    “也不必太過憂慮。”

    眼見周圍沒人,江隨雲在妻子耳邊輕語,“你現在的情形餵奶給真兒的話,應該不會有事吧?”也不知道那藥有沒有其他害處。

    “我不知道,還是讓奶媽喂吧,總是要小心的。”

    江隨雲沉默了下,點頭,“好吧。”

    正當他想趁妻子專心逗弄兒子偷個香吻時,驀地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出現打破了他的希冀。

    “哎呦,妹夫,你這也太過饑渴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就欲對我家妹子行不軌之事啊。”

    江隨雲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她是我娘子,我對她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何談不軌?”

    消失多時的蘇離洛依舊一身鮮紅的跳進院子,一下就竄到三人面前,眼睛直盯著蒙著面紗的人,“妹妹,你這又是何苦?”

    “江湖打殺,厭了而已。”淩清雪雲淡風輕地說。

    “難道你忘了當年被譏誚挖苦的事了?”

    “正因為沒忘,才會選擇如此。”虛情假意的人不要也罷,只要世上有一人待她真誠,那便足夠了。

    “你又不是打不過那姓齊的。”

    “一個瘋子做出的事,總不是我們這些正常人能夠料想得到的,不如一勞永逸。”她自有一番道理。

    “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蘇離洛忿懣。

    淩清雪輕笑出聲,“姐姐何必生氣,我都不氣。”

    蘇離洛目光滴溜溜在江隨雲身上一轉,怪�怪氣地道:“是喲,妹夫這麼不離不棄的癡情相守,你自然是不用氣了。”

    淩清雪笑而不語。

    蘇離洛繞著江隨雲轉了一圈,摸著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妹夫。”片刻之後,她語氣詭異地開口。

    江隨雲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幹什麼?”

    她神情極是認真地道:“不如,我也把你毀容好了,這樣對我家妹子才算是公平。”

    淩清雪搶先開口,“蘇離洛你若無事便可以滾了。”

    江隨雲卻若有所思地道:“這也無不可。”

    “無不可什麼?”淩清雪踢了他一腳,“你是生意人總要抛頭露面的,我卻可以待在家中足不出戶,你休想出去嚇到世人。”

    江隨雲委屈地看妻子,“娘子,你這樣讓為夫情何以堪,原來娘子看中的竟然是為夫這張面皮而已。”

    蘇離洛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手道:“孔聖人曰:食色性也。我家妹子看上你的色,那是你的榮幸。”

    淩清雪從容自若地附和了句,“就是。”

    江隨雲撫額感歎,“我越來越覺得應該將蘇姑娘列入江家拒絕往來名單。”

    蘇離洛直接一揮手將他甩飛出去。

    江府下人救援不及,卻見自家少爺穩穩落在地上,絲毫未損,看向蘇離洛的目光不由得充滿欽佩。

    “妹妹,咱們姐妹倆說說知心話去。”蘇離洛攬了淩清雪便走。

    “蘇離洛,你想把我妻兒帶去哪里?”江隨雲急急出聲。

    淩清雪抱著兒子跟著蘇離洛來到江府後花園湖心的那座八角涼亭,兩人各自坐下。

    桌上有備好的鮮果清茶,兩人取了自用。

    蘇離洛感歎一聲,“大富之家,果然適合退隱養老,就算無人,這�也一直備著瓜果茶點。”

    “你若喜歡,便長住下來。”淩清雪很是隨意地說。

    蘇離洛搖頭,“我不像你,我是安分不下來的,更何況我長了這樣一副容貌,就算我想安分,旁人也是容不得我安分的,還不如到江湖攪他個風起雲湧。”

    對於她之中唯恐天下不亂的嗜好淩清雪不置可否,只是輕輕搖頭,輕拍著懷中的幼子,看著他漸漸合上雙眼。

    喝了幾口茶,蘇離洛道:“妹妹,真的不用姐姐幫你找尋解藥嗎?”

    “不用。”

    “可你這樣太過委屈了。”

    “委屈的時候離開就好了。”淩清雪始終十分的淡然。

    蘇離洛伸手拍拍她的肩,“妹妹,無論如何,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男人而已,如果不是真心,丟了便丟了。”

    淩清雪點點頭,“我如今只是覺得不能親自哺育真兒而有所遺憾罷了,也不知這毒對嬰兒有無傷害。”

    蘇離洛眼眸一轉,道:“這個簡單,咱們試試便知。”

    “試?”

    “對。”

    蘇離洛是想到就做的性子,馬上就拉著淩清雪回房,不多時便拿著一隻瓷罐往廚房而去。

    江隨雲進房時正看到妻子整理衣衫,不由得眼神微變。“那淫女對娘子做什麼了?”

    淩清雪聞言失笑,“江隨雲,你胡說什麼?”

    “那娘子這是……”他目露狐疑。

    “姐姐是幫我看……”她眼神微閃,“看奶水中可有毒素。”江隨雲馬上道:“何必麻煩她,為夫一試便知。”

    “試什麼?”

    他馬上以行動表示。

    淩清雪立時捂胸後退,“你做什麼?”

    “幫真兒試奶。”一本正經的神情。

    淩清雪羞惱異常,一掌就掃開他。

    他不屈不饒的又撲了上去。

    她壓低聲音喝斥,“真兒剛睡,你莫要胡鬧。”

    “我想娘子了。”他滿懷情欲地低語。

    江隨雲抱住妻子不鬆手,在她左躲右閃中吻住她,將之壓在寬大的桌面上索取歡愉。

    “不……不行……一會……啊……她便回來了……”

    已經情欲激越的人哪聽得進妻子的勸,不管不顧地拉了她一同共赴巫山。

    一直到兩人雲雨結束,蘇離洛都沒有出現,這讓一直懸著一顆心聽著外面動靜的淩清雪頗感訝異。

    “娘子,你去哪里?”饜足的江隨雲到床上跟兒子一塊小憩,看到妻子整理衣襟要出去,不禁發問。
   
    “你歇息吧,我去去就回。”

    江隨雲便沒再言語。

    淩清雪兀自去找蘇離洛,找到她時,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廚房院�的幾隻小白豬。

    “在看什麼?”

    “觀察,毒藥這東西是要仔細觀察的。”

    淩清雪不善藥理,自知在這上面幫不上忙, 便不再理她,回房去看那對父子。

    幾日後,一直躲在廚房,惹得眾廚子心猿意馬頻繁出錯的蘇大美人終於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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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2:12

第八章

    少夫人的容貌在江家早已成禁忌,可是消息仍然傳到外面。

    於是,便有了陰毒的江家妒婦遭到天譴,容貌盡毀,成了一個令人厭惡的醜八怪的傳言。

    當然,對外頭的風風雨雨,江家的人都一笑置之。

    他們的少爺和少夫人鶼鰈情深,豈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當細雪飄下,年關將近的時候,江老夫人帶著媳婦和金孫前往城外的寺廟進香祈福。

    就在蒙著輕紗的淩清雪出現在寺外時,引來不少的側目,不少人都想起幾個月前,李家的陪嫁丫鬟求著她去救自家小姐,江少夫人只是冷淡以對。

    時隔數月,當初光彩照人的江少夫人卻不得不面蒙輕紗,不復曾經的美麗,讓人不由得感歎,世間因果皆有報應。

    江悟真在奶媽懷中揮舞著小手要找母親,淩清雪便伸手將他抱了過來,這才跟在婆婆身後走進寺內。

    一路行來收到不少百姓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但淩清雪完全不放在心上,她做人做事但求心安,事實真相如何,不足為外人道。

    一行人進入大殿,點了香,禮了佛,江老夫人照慣例捐了香油錢。

    之後,淩清雪走出大殿與一對男女迎面碰上,雙方俱是一怔。

    為首的是個年輕的錦衣公子,左手拿著一柄青色帶鞘寶劍,劍眉斜飛入鬢,目若寒星,薄唇輕抿,透著幾分堅毅。

    在他身邊是個相貌秀麗的紫衣少婦,左手也握著一柄劍。

    “雪妹——”錦衣公子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聲音也微顫。

    他身側的紫衣少婦臉色微變,目光不善地打量著面蒙輕紗的淩清雪,語氣透出幾分奚落,“原來她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淩家堡二小姐啊,江湖人稱她‘雪玉芙蓉’,現在這朵芙蓉怕是又像當年一樣謝了吧。”

    淩清雪沒理會他們,只是對著婆婆道:“娘,您不是還要找主持問禪,我們走吧。”

    江老夫人慈祥地拍拍她的手背,點頭稱好,“走吧,不用理會不相干人的話。”

    紫衣少婦的臉頓時一青,右手握到劍柄上。

    錦衣公子立時朝她掃去一眼,“蓉妹。”

    “哼!”紫衣少婦言語苛刻,“她當年留不住你,如今也一樣留不住江公子。”

    “這位元夫人認識在下嗎?怎麼這麼肯定江某就如此淺薄,容易被那些表相所蒙蔽呢?”隨著這道清雅淡然的聲音,江隨雲慢步從不遠處走近。

    “雲兒,你不是說今天沒時間過來嗎?”江老夫人笑了。

    江隨雲向母親施了一禮,亦笑道:“事情談完了,便過來陪母親和娘子了,總不好讓旁人當我江家無人,可以任人欺負。”

    淩清雪低頭看懷�幼子,輕紗下的嘴角微揚。

    “娘子,讓你受委屈了。”江隨雲走至妻子身前,溫言道。

    淩清雪微笑回應,“不曾委屈,你倒來得剛剛好。”

    那錦衣公子看他夫妻倆眼波流轉間不經意流露的默契與深情,眼眸微黯。當年之事是他有負於她。

    江隨雲朝妻子懷中的兒子拍拍手,笑道。“真兒,來,爹抱。”

    江悟真兩隻小手抓著母親的衣襟不肯送,似乎生怕被父親強行抱去一般。

    江老夫人見狀,不由得笑了,“真兒喜歡他母親的味道,雲兒你還是算了。”

    兒子與孫子爭寵在家中早已不是秘密,而她樂於看戲。

    “莊主,求您放了我家小姐吧,莊主求您了……”突來的哀求聲令大殿前的眾人循聲看去。

    就見一個華衣女子披頭散髮地跌撲在地,一個丫鬟滿臉淚痕地跪在她身邊,向著身後邁步而來的男子不住告饒。

    江隨雲面色頓時一變。

    淩清雪也不禁蹙緊眉頭。他竟然還在折磨李家小姐嗎?

    此時,那華衣女子抬起頭,一張血斑佈滿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分外猙獰恐怖,有膽小的香客已經失聲尖叫起來。

    剛要直起身子的女子驀地被一隻大腳用力踏在雪地�,立刻痛呼出聲。

    “賤人,跑什麼,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當齊浩宇收回腳時,那女子瑟縮成一團,夢囈般地重複著,“我錯了,我錯了……”

    “小姐——”小紅撲到主子身前,用力抱住她,泣不成聲,“小姐,不怕不怕,小紅在、小紅在……”

    淩清雪將兒子的頭轉向自己懷中,不讓他看到人世間某些人的醜陋行徑。

    齊浩宇看到殿前的眾人,罩著一層陰霾的俊臉上忽地一亮,向前疾行數步。

    江隨雲一個閃身攔在妻子身前,有禮地道:“齊莊主,幸會。”

    淩清雪垂首輕哄懷中幼子,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清雪。”齊浩宇卻對他視若無睹,逕自看著淩清雪輕喚。

    紫衣少婦目光驚疑不定地在幾人間來回移動,原來江湖傳言鏡明山莊的齊莊主癡戀淩家堡的二小姐,因而遷怒導致誤嫁的李家小姐一事是真的。

    “齊莊主,李小姐一介弱質女流,不似我們江湖人皮糙肉厚禁得起折騰,凡事適可而止,還是不要太過了。”淩清雪淡淡地開口。她也想伸出援手,卻深知自己越是插手,給李家小姐帶來的傷害可能更大。

    “清雪,你恨我毀了你的容貌是不是?”

    錦衣公子神情一動,握劍的手收緊。是這樣嗎?

    淩清雪的聲音仍舊淡淡的,“花無百日紅,總是要謝的,早晚而已。我家相公不介意的東西,我更不會在意。”

    錦衣公子頓時臉上有些發燙。

    “清雪,他若對你不好,我定不會放過他。”齊浩宇兇殘的目光掃過江隨雲。

    她心中輕歎,“齊大哥,收手吧,放過李家小姐,也放過你自己,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不可能回頭的。”

    齊浩宇冷冷瞥了眼伏在小紅懷中尋求庇護的人,眼中閃過狠戾之色,“這件事,清雪你就不要過問了,她的父母兄妹都不管她的死活,你與她全無瓜葛,更不必理會。”

    淩清雪不再說話。

   江隨雲適時開口,“我們還要去向主持問禪,就先行告辭了。”

    齊浩宇面無表情地看著江家一行人走向後院,雙拳握得死緊。

    紫衣少婦怯怯地喚了聲丈夫,目光朝寺外看了看。

    錦衣公子點點頭,夫妻倆快步離開此地。

    曾經意氣風發的鏡明山莊莊主,如今已經是個感情上的瘋子,方才的所作所為哪還有半分俠客的風範?

    “放開我、放開我……小紅救我……小紅!”

    被人點了穴道仍在廊下的小紅涕淚交加地盯著緊閉的房門,聽著自家小姐淒厲的叫聲。

    她家小姐只是一時錯念,卻替自己招來如此的災難。

    她去求江少夫人,卻連對方也受牽累被毀了容貌,她已經不敢再去求人。既然她的命是小姐救下的,那麼無論小姐受什麼罪、被毀成什麼樣子,她都要陪著,不離不棄。

    屋內淩亂的大床上,李小姐趴臥著,臉埋在被褥間發出瀕死的呻吟,俯在她身上的男人卻不管不顧地馳騁著,直到自己釋放,才將人扳了過來。

    大手撫上她滿是紅斑的臉,心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臉,齊浩宇入魔一般哺著,“清雪、清雪,你看,我也不嫌棄這張臉,不管你變成如何,我都要你的。”

    在李小姐驚懼的目光中,他再次將人拖到自己身下,不理她的掙扎捶打,一次又一次地佔有她。

    天色大亮之後,被解開穴道的小紅沖進屋�,就看到大床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姐,那雙原本變得混沌的雙眼此時卻難得的清明。

    “小紅。”

    “小姐。”

    “殺了我吧。”她直直地看著自己的貼身丫鬟。

    小紅搖頭,淚落如雨,“小姐,不要……”

    “這樣活著太痛苦了,他是個惡魔,我招惹到惡魔了。”李小姐的目光充滿了恐懼。

    “小姐……”

    “替我向淩姑娘說聲對不起,是我錯了。”

    小紅點頭。

    “小紅,幫我。”

    小紅顫抖著從自己頭上拔出一支發簪,橫下心,一咬牙,在小姐期待的目光中用力刺了下去。

    李小姐含著笑在貼身丫鬟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支帶血的發簪迅速刺入另一顆心臟,小紅嘴角淌下一縷鮮紅,輕聲道:“小姐,小紅來陪你了……”

    陽光從窗外射進落在床上,映照著相擁而亡的主僕,無比淒豔。
  
    一條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進江府,江府的人看到向來鎮定的管家忠叔一臉慘白、神情慌張,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出大事了!

    後園中,正陪著婆婆賞花的淩清雪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心突地一跳,人叢椅上站了起來。

    江老夫人見狀,不由得訝異問道:“清雪,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後園入口,不多時就看到陪同丈夫出門談生意的管事一路跌跌撞撞地進來,臉色刷時一白。

    出事了!

    “少爺怎麼了?”江老夫人也察覺到不對,神情跟著緊張起來。

    忠叔撲通一聲跌跪在地,顫聲道:“少爺……少爺被人打落懸崖生死不明。”

    江老夫人一下就暈了過去。

    淩清雪身子微晃,袖中手握拳收緊,冷冷地道:“在哪出的事。”

    “安徽六合青遠鎮。”

    “照顧好老夫人。”

    忠叔一見她要走,急忙出聲,“少夫人你去哪里?”

    “找人。”

    “少夫人你有孕在身,怎能出門呢?”忠叔焦急地喊。

    “我會小心。”聲音遠遠傳來,顯見她已經走得遠了。

    淩清雪出了後園,便直奔後院,牽了匹馬就從後門離府。

    她一路疾奔,在三天后趕至千里之外的萬事通住所。

    萬事通看著風塵僕僕撞門而入的人。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她如此焦慮失控。

    “幫我查,查是誰下的手;幫我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直撲到桌前,一古腦將來意說出,然後直直地盯著對方。

    不愧是人稱萬事通,淩清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恐怕也只有他一聽便明白,但見他乾脆地答應,“好。”

    得到答覆的淩清雪一下坐倒在地,手捂著微隆的小腹,眉頭皺緊。

    “你不要緊吧?懷著身孕怎能如此急奔?”

    她擺擺手,半晌才緩過氣來,道:“沒事。”

    “樹欲靜而風不止,淩二小姐厭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殺殺,寧願在家相夫教子,卻仍然難以逃脫江湖的風雨襲人啊。”萬事通頗有感觸地說。

    她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俗卻是實話。”

    “有件事,也許你有興趣。”

    “我現在只對我家相公的下落感興趣。”

    萬事通自顧自往下說:“李家小姐死了,死在她的貼身丫鬟手中,而丫鬟自盡了。”

    淩清雪臉色倏地一變,“齊浩宇。”幾乎立刻她便想到這個可能。

    萬事通不置可否,就事論事地道。“這已經是上個月的消息了。”

    淩清雪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接過萬事通遞來的熱茶,若有所思。
萬事通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目光帶了幾分探究地打量著她,“你明明師從一代刀聖,卻從不輕易展露本門武功。明明謠言加身,卻從不辯解。你年紀雖輕,卻已歷經滄桑。丫頭,老朽其實有幾分佩服你的。”

    “謝謝你的寬慰。”

    “如果真的是他下的手呢?”

    淩清雪握緊手�的杯,眼瞼低垂,聲音很輕也很冷,“縱然他是師父故人之子,我這次也不會善罷甘休。”上次青城之事她忍了,但這次她不想再忍。

    萬事通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淩清雪慢慢喝完手�的那杯茶,然後調整了自己的內息後便離開了這�。

    萬事通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她不擔心。

    杭州,鏡明山莊。

    站在山莊之前,淩清雪的心情很沉重。

    她不想跟齊浩宇走到這樣的對立局面,畢竟他是師父故人之子,可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而隨雲十之八、九也落在他的手中,是他逼她刀刃相向。

    山莊大門敞開,齊浩宇急步走出,在看到朝思暮想之人時,眼中閃過欣喜。

    “冒昧來訪,還請莊主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鏡明山莊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幾時來都可以。”

    “清雪受寵若驚。”

    齊浩宇回頭看了下,眼神微黯,“你本來該是這�的女主人。”

    淩清雪泰然自若地道:“是清雪沒有這個福份。”

    “你若沒有,他人就更沒有資格。”

    淩清雪對他的話不予置評,只是淡淡地看著他道:“清雪此來,只是想請莊主幫一個忙。”

    “你說。”

    “我家相公人呢?”

    齊浩宇臉色驀地一寒,看著她的眼神有絲狂亂。

    “你是為了他來的?”他心痛地看著她,嘶吼道。“清雪,我一直等著你回頭,等著你來做鏡明山莊的女主人……”

    她冷冷駁斥,“本沒有走錯,我何須回頭?”

    “如果不是他,你今天是我的妻子,是山莊的女主人。”

    她淡定地看著他,直言不諱,“如果沒有他,你我今天也許根本不可能見面。”

    “你為他退出江湖。”

    “也可以重出江湖。”

    “他就那麼好,值得你為他如此?”

    “沒有什麼好與不好,只是我認定了他,他認定了我,決定相守一生罷了。”

    淩清雪始終淡淡的,仿佛說的話再天經地義不過。

    齊浩宇俊美的臉上已現狂亂,讓人看了心生驚懼,“你為什麼一定要激怒我?”

    她盯著他,輕紗下的嘴角揚起譏誚的笑,“因為你已經激怒我了。”

    鏡明山莊的人在旁靜靜地看著,看著這本該是一對夫妻卻走至今日地步的男女。

    莊主與淩家堡締結親事時,他們都知道江湖上流傳著一些不利於淩二小姐的謠言,但瑕不掩瑜,她的俠名同樣為人所津津樂道,曾經,他們也樂見她成為他們的主母,無奈異常暴風雨讓一切變了調。

    齊浩宇看著從容淡定的她,神情慢慢恢復正常,眼神帶著幾許癡迷地凝視著她,“清雪,是我不好,我不該毀了你的臉,可是,我不在乎的,在我眼�,你永遠是快意恩仇、美如芝蘭的雪玉芙蓉。”

    淩清雪不想再跟他廢話,言歸正傳,“我家相公,人在哪里?”

    齊浩宇卻充耳不聞,“清雪,回到我身邊吧,做我的妻子,我們攜手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

    淩清雪看著他,目光一點點冷下來。

    在鏡明山莊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候,遠在千里之外的某深山古洞中,江隨雲正一臉愁容地看著笑吟吟望著自己的紅衣女子。

    “你明知道她會因此對上齊浩宇那個瘋子,為什麼還要人誤傳消息給她?”她們不是朋友嗎?

    蘇離洛理直氣壯地道:“朋友就不能互相陷害嗎?”

    江隨雲頓時失聲。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艱難地開口道:“可是,我家娘子現在身懷六甲,如果有個萬一……”他說不下去,也不敢去想那個後果,看著面前人的目光頓時惱怒起來。

    蘇離洛卻仿佛什麼都沒察覺到,逕自往面前的瓦罐�添一些草藥與蟲屍。

    江隨雲不敢去看那只瓦罐,只要一想起自己這些天吃過的藥�都參雜著那些可怕的蟲屍,他就想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妹夫,不要把你家娘子看得太低了,她這人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算不至死方休,把對方剝去一層皮也是一定要的。”

    江隨雲連日來的新仇舊怨一時間迸發,很自然地回了句:“想來蘇姑娘對此是深有體會了。”

    她抬頭看他,對他風情萬種的一笑,半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妹夫,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句話,有時候逞了口舌之利,口舌也是要受苦的。”

    江隨雲的目光在那只瓦罐上一掃,頓時一陣噁心,急忙別開視線。

    蘇離洛說完又像無事人一樣繼續去研究自己的藥罐,恍若漫不經心般地道:“妹夫,我好像一直沒有跟你講,我為什麼會剛好出現在那�,然後救了你哦?”

    “沒有。”關於這點他問過,但蘇離洛卻故意賣關子,而且美其名留下來照顧他的傷勢,實則根本是以淩虐他為樂。

    “其實,除了這個身份,我還是江湖最大殺手組織�的金牌殺手夜梟的地下情人。”夜梟不是個能輕易甩掉的男人,當初招惹到他是她最大的失誤,唉,怪只怪當年的他太過可口,才害她情不自禁下了黑手強了他。

    願意坦承她和夜梟的關係,是因為好戲看夠了,太早告訴江隨雲原因,依他的精明,肯定很快串起前因後果,那她就不能整到他了,誰讓他們夫妻老是一鼻孔出氣打擊她,這只是小小報復。

    果然,江隨雲若有所悟。

    “所以呢,有人出錢請他殺一個跟我多少有那麼一點關係的男人呢,我就忍不住跟來看熱鬧了。”

    “你救了我,他要怎麼交差?”

    “當殺手完成不了任務時,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把顧主給幹掉。”蘇離洛輕鬆自若地說。

    “……”江隨雲錯愕無言。

    蘇離洛看著瓦罐中的藥變了顏色,露出滿意的笑,抬頭對半靠在石壁上的人不懷好意地一笑,“妹夫,你的藥好了喔。”

    江隨雲苦笑,“蘇姑娘,其實我只是摔斷腿,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內傷。”

    她無所謂的揮揮手,“唉喲,反正是要補,不如就全補好了。”

    當他看到她蹲在自己面前,從袖�掏出一隻檀木盒,從內捏出兩條尚在蠕動的白色肥蟲扔進冒著熱氣的瓦罐中時,他終於又再次的吐了。

    蘇離洛這個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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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2:53

第九章

    “清雪對齊莊主的武功景仰已久,今天總算是有機會向莊主討教一、二了。”

    淩清雪緩緩朝齊浩宇抱拳。

    他後退一步,“清雪,你要跟我動手?”

    她乾脆地回答,“是。”

    “風雷刀是不對鏡明山莊的人出手的。”他提醒她。

    “所以我不會用風雷刀。”淩清雪轉身從馬背上抽出一對普通雙刀,刀神出鞘,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冽冽寒芒。

    “你要用這樣的刀跟我打?”齊浩宇難以置信。

    淩清雪目光沉靜如水,聲音淡漠如風,“能殺人的刀一樣是神兵利器。”

    所有人一凜。

    如此從容、如此自信,如此的不可一世,幾乎讓人忽視眼前這個身形纖瘦的人正身懷六甲。

    “請。”簡單一字,乾脆俐落,不帶絲毫感情。

    刀者已心如止水。

    當兩條交纏的身影中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時,所有人一怔。

    那折斷掉落塵埃的是劍,齊浩宇手中那把削鐵如泥的名劍如今已一分為二。

    普通的青鋼刀折斷江湖兵器排行榜上的名劍,不是劍之過,而因人之銳。

    在雙刀架上齊浩宇的脖頸時,所有鏡明山莊的人都不禁下意識握緊手中兵刀。

    “他人在哪里?”淩清雪冷冷地逼問。

    齊浩宇笑道:“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是不太可能。”她贊同地附和。

    “所以你要殺便動手好了。”

    淩清雪目光微閃,手中刀閃電般起落縱橫,只聞數聲慘叫傳來,齊浩宇摔倒在地,手筋腳筋俱已被炸斷,鮮血染紅他身上的白衣。

    “我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淩清雪傲然而立,刀尖上兀自滴落屬於齊浩宇身上的血。

    她冷冷地注視著地上因為疼痛而沁出冷汗,俊容扭曲的人,“被逼到極至,我會比你更狠毒,你這兩年來做的一些事委實過分,枉你出身名門,藝從良師,卻丟盡江湖世家的臉。”

    鏡明山莊的人無不感覺面上無光。莊主近年來做的事確實是有些過分,但是這樣被人當面直斥,他們仍然不免憤怒。

    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莊主才會性情大變,行事完全不顧江湖道義。

    可,誰也沒有辦法去指責淩清雪,事情從頭到尾,她一直是被動的,身不由己的。
  
    “他是生是死?”她朝他走近一步,滴血的刀指向他的眼。

    齊浩宇狂笑道:“我怎麼會讓他活著,他活著,我就永遠不可能得到你,他只能下地獄。”

    淩清雪右手刀毫不猶豫地刺下,鏡明山莊的人撲上來,她左手刀往外輕劃,無形刀氣劃空而過,幾聲慘叫傳來,救人的人翻滾在地。

    驀地,她單膝跪地,左手刀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蹙緊眉頭。

    然後,“哇”的一聲,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淌下。

    “清雪……”齊浩宇痛心地看著她,“為了他,你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嗎?”

    懷著身孕竟妄動刀氣。

    “齊浩宇,你沒有資格露出這種表情,今天會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們都退下。”

    鏡明山莊的人面現忿懣地停在原地,沒有後退。莊主都已經被她割斷筋脈卻仍護著她,而她卻只關心另一個男人的下落。

    淩清雪看著他,眼神不曾動搖過,“你不怕死,我也不懼亡,江湖人江湖死,沒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肯說答案,那就下地獄,如果他死了,你就給他陪葬,如果他還活著,你就當贖罪。”

    “他死了。”齊浩宇說出了答案。

    她右手刀緩緩舉起,風吹起她覆面的輕紗, 露出那張滿布紅斑的臉,齊浩宇緩緩閉上了眼。

    然後,卻有另一道劍氣比她更快,瞬間劃過齊浩宇的頸項,鮮血自傷口噴出,灑落地面,一片豔紅。

    淩清雪以刀拄地,頭也沒回地道:“我沒打算付你殺人的錢。”

    身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我也從來沒打算收你的錢。”他答應蘇離洛護她周全,便一定要做到。

    “還我們莊主命來。”鏡明山莊的人撲向那個仿佛平空出現的黑衣男子。

    淩清雪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緩緩自地上站起,擲落手中的刀,轉身就走。

    身後是一片廝殺的慘烈,而那已經跟她再沒有關係。

    當那一點白色消失在湛藍天空時,蘇離洛這才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洞內。

    江隨雲的聲音從洞內傳出,“是什麼消息?”

    她語氣輕鬆地道:“齊浩宇死了。”夜梟辦事還是這樣乾脆俐落,說了會將禍責攬上身,就不畏因此多一個仇家。

    江隨雲頓時一驚,扶著石壁就要站起。

    “妹妹沒事,”蘇離洛停了下,然後抬頭看天,語氣一派悠然,“就是人從江湖上消失了。”

    江隨雲扶著石壁站起,又一個不穩摔落回地。她分明是在幸災樂禍。

    “消失是什麼意思?”

    “消失就是不見了,妹妹許是厭倦了這些恩怨情仇,到深山古刹修身養性去了吧。”她無比歡快地為他解惑。

    “我要去找她。”

    她質疑的目光落在他的斷腿上,搖頭,“短時間內你怕是無法走遠路,不過,我已經幫你通知江家的人了,再過不久,應該就會有人來接你回去。”

    “你跟我家娘子真的是朋友嘛?”江隨雲又一次表示質疑。

    蘇離洛咯咯輕笑,“朋友這個詞,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在我跟淩家妹子的心中,各自的解讀也是不同的。”

    江隨雲知道自己又白問了。

    “我替你準備了幾天的食物和水,接下來就不繼續陪你在這深山老林�耗了。”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那抹紅影消失的方向,江隨雲不由得搖頭。這樣性格怪異的女子倒真是不多見,也許江湖女子總是與一般人不同——目光微轉,他想到了自家娘子,她也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啊。

    沒幾天,江隨雲就等到管事忠叔。

    他帶著十幾個強壯的家丁拿著做好的擔架來接他出穀。

    “少夫人沒有消息傳回家嗎?”這是他看到管事問的第一句話。

    忠叔避開他的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

    江隨雲的神情黯淡下去,沒有再說話,在下人製作的簡易擔架上閉目養神。

    “少爺——”忠叔有些擔心。

    他閉著眼睛道:“我沒事,先回去再說。”

    忠叔於是不再說話。

    半個月後,一行人回到了揚州江府。

    江隨雲一直沒有再問過妻子的消息,就像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妻子一樣。

    然後,就在他腿完全康復的那天,他對母親說要出趟遠門。

    江老夫人了然地看著他道:“知道上哪里找她嗎?”

    他笑笑道:“知不知道無關緊要,只要去找,總是能找到的。”

    江老夫人點頭,“那你放心去吧,真兒我會照看的。”

    “謝謝娘。”

    當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園外時,江老夫人看著懷�的孫子,輕輕地歎了口氣,“乖孫,但願你爹能把你娘找回來。”

    從鏡明山莊離開的淩清雪沒有回揚州,也沒有回江北的淩家堡,而是獨自上了青城山。

    曾經答應師父不對齊家人出手的,可惜最後她仍然違誓了。即使沒有使用風雷刀,她也覺得對師父有愧。

    於是,她跪在師父的墓前懺悔。

    山林幽徑,與世隔絕,讓人的心靈得以沉澱,將世間的紛紛擾擾遺忘。

   不知不覺中,淩清雪已經待上兩個月。

   肚子越來越大,對腹中胎兒的父親的思念也與日俱增,然而她還是沒有下山。

    淩清雪知道丈夫還活著,她當時走過夜梟身邊時聽到他的低語。

    幾乎馬上的,她就猜到丈夫在誰手�——蘇離洛,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喜歡凡事給她來陰的,就算幫她,也要先整到她再說。

    她一直認為蘇離洛是個很奇怪的人,而蘇離洛也是這樣說她的。

    仰頭感受山間吹來的涼風,淩清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朋友,有時候是很複雜的字眼。
驀地肚皮動了下,她眼中笑意增加,伸手輕撫著肚皮,微笑輕語,“你也這麼覺得是吧,再過不久,娘就能看到你了,”目光投向遠方,“也能看到他了。”

    夕陽一點點落到山后,她留戀地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緩緩朝來路走去。

    穿過一大片密林,跨過一條並不寬敞的小溪,就是她熟悉的草廬。

    今日的草廬一如既往的沉靜,卻多了條頭長而略顯單薄的身影佇立。

    他背對著她垂手而立,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天空,似在沉思。

    淩清雪看著他,沒有出聲。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視,江隨雲猛地回身,然後驚喜在他眸底閃現。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已勝過千言萬語。

    “娘子。”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們還好吧?”他看著她和她的肚皮。

    “還好。”

    “我來接你回家。”他很自然地說,就仿佛他們從不曾分離過。

    淩清雪伸手搭上他伸過來的手,由他扶著往草廬走。

    “娘子,下次不要隨便跟人動手了,尤其懷著孩子時;就算出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的安全為第一。”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淩清雪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下,什麼也沒說。

    “娘子,我不希望你為我去冒險。”他的聲音轉為鄭重。

    她淡淡地道:“能讓我為他冒險的人不多。”

    他握緊了她的手,感動莫名,“娘子。”

    淩清雪看都沒看他,道:“以後我會跟你一道出門的。”

    “娘子——”

    “托人打聽消息也是很麻煩的,尤其消息被人刻意篡改時就更麻煩。”

    儘管她的神情沒有變化,甚至連聲音的起伏都沒變化,但是江隨雲就是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於是,他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娘子,我摔下懸崖的時候摔斷了腿,深谷中又人跡罕至,不是故意不讓你知道我平安無事的。”

    淩清雪在草廬門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墳墓,聲音低低的,帶著些感傷與愧疚,“齊浩宇是師父故人之子,我是不該向他出手的。”

    “我讓娘子為難了。”

    淩清雪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澀,“一直避免跟他正面對上,到底還是沒能躲過。”她無限感慨。

    “娘子何必自責,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淩清雪沒有回應他,轉身進了草廬。

    “娘子,你幾時下山?”江隨雲急忙跟了進去。

    草廬內的擺設一如上次他來時,簡單到有些簡陋,他不忍身懷六甲的妻子繼續在這�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滿,我便下山。”

    “百日期滿?”

    “我向師父懺悔。”

    江隨雲沉默下去。

    許久之後,廬內傳出淩清雪帶著驚訝的一聲低喚,“江隨雲。”

    “娘子,你為齊莊主心痛了嗎?”江隨雲的聲音充滿低落與不安。

    這次換淩清雪沉默了。

    “娘子。”

    “求之而不得,這也許是他最大的痛苦。”長長一聲歎息,包含了太多。

    “娘子是怪我當初強求了嗎?”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廬內安靜了片刻,然後淩清雪帶了幾分不屑地口吻地道:“我若不願,你強求得到嗎?”

    “娘子……”

    “鬆手。”

    “我好想你……”

    “你松……唔……”聲音似被什麼堵住,就此中斷。

    外面的天色也終於完全暗了下來,山林�一片昏暗,星星滿天的夜晚,月夜也偷起了懶。

    草廬內沒有燭光亮起,卻隱有夫妻床榻間的愛語傳出,間或幾聲輕越的笑聲。

    蕭瑟的寒風中,一輛馬車從密林間的道路盡頭緩緩馳來。

    枝葉凋零的山林地上鋪滿厚厚一層落葉,馬車輾過,發出“嗑吱嗑吱”的聲響,在寂靜的山林�聽來分外清晰。

    輕輕挑起的車簾有山風灌入,帶來深秋的涼爽與初冬的寒意。

    車廂內收拾得很是舒適,地上鋪著厚實又柔軟的波斯軟毯,就連車壁上也釘上掛毯,還有幾顆柔軟又舒適的軟墊抱枕。

    馬車平穩而緩慢地行進著,這讓躺在車�小睡的淩清雪睡得很安穩,也讓旁邊看顧著妻子的江隨雲很放心。

    越近臨盆,妻子的手腳浮腫得越是厲害,行動也不如以往自如,這讓他歸心似箭,偏偏又不能加快行程。

    他伸手替她掩了下身上的厚毯,又輕輕撫上她的眉眼。

    手指下的眼皮顫動了下,他急忙收回手,有些心虛地輕喚,“娘子。”

    “有人。”淩清雪肯定地說。

    他面露疑惑。

    她推被坐起,目光銳利地看向車窗外,“有殺氣。”

    江隨雲心頭一驚。

    她繼續道:“來者至少十人。”

    江隨雲眼中閃過憂慮。他們這次只帶了四個護院,而妻子如今的身體狀況……

    他不由得蹙緊眉頭。

    淩清雪接下來的話安撫了他的不安,“這些人武功不高,護院可以解決的。”

    他放下心來,但卻沒有發現妻子眸底一閃而逝的冷光。

    只有兩個人需要她親自出手。淩清雪垂眸看自己腕間的紫金鐲,心靜如水。

    馬車外很快就傳來刀劍相交聲,江隨雲關注著外面的戰況,而他身邊的淩清雪卻只是輕輕摩挲著腕間紫金鐲上的古樸花紋。

    當那兩道劍氣破空襲來時,她腕間雙刀同時出鞘。

    江隨雲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便是車廂頂破裂的聲響。

    三條身影無一字交談,便在刀光劍影中騰挪交錯。

    江隨雲沖出車廂,緊張地看著以一敵二的妻子。

    淩清雪知道自己要速戰速決,奈何對方是鏡明山莊的左右護法,也不是易與之輩,加上她如今身體狀況,更是手腳施展不開。

    這三個月,她一直在等,等著鏡明山莊的人來,然而,他們聰明地選擇了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出手。

    身懷六甲的她終究不若以往靈活,被兩道劍氣自左右兩側劃過,一截衣帶與一串血珠在風中飛揚。

    江隨雲伸手捂住嘴,此時他不想出聲驚擾妻子,但眼中的擔憂卻無法遮掩。

    小腹突然傳來的陣痛讓淩清雪的刀勢微亂,氣息不穩。

    對戰兩人一見,立時劍勢加速,要立斬她於當下。

    一片絢爛的刀光之後,是三條佇立不動的身影。

    就在江隨雲錯愕之際,兩條身影緩緩向後倒下,另一條纖細的身影也步履不穩往後疾退數步,最後單腿屈膝跪倒在地。

    “娘子……”他沖了過去。

    她指間的刀墜地,死死扣住他扶持的手,痛吟,“我……我要生了……”

    江隨雲看著他們所處之地,扶起妻子往馬車而去。

    當護院將刺客盡數撲殺的同時,車廂內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

    揚州江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爺。

    江隨雲顫抖著雙手將兒子包裹妥當,看著一刀割斷臍帶後就頹然倒下的妻子,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娘子……”

    一臉冷汗倒臥在地毯上的人眼中盈滿著淡淡的笑,帶著母親特有的慈愛,看著丈夫懷中的幼子,費力想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最後卻是徒然放下。

    “娘子,你不要緊吧?”江隨雲滿心的旁徨,滿眼的焦灼。

    淩清雪露出一抹虛弱的笑,“沒事。”

    江隨雲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的人已緩緩合上眼瞼。

    “娘子——”驚懼的喊聲劃破蒼穹,驚起林中宿鳥。

    車外的護院和馬夫互相對望,皆是驚疑不定。

    曾經顯赫一時的鏡明山莊在武林中迅速地隕落。

    留予世人的則是關於最後一任莊主因情而狂的話題。

    萬事通捧著自己手中的一杯清茶搖頭,“淩二小姐的人生總是在不斷創造傳奇,明明她只是想平淡過日子,在家相夫教子。”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紅衣妖嬈的女子,聞言咯咯輕笑,“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是非人,她不找是非,是非也要找她。”

    “是呀,這也許是淩二小姐人生最大的無奈了。”

    蘇離洛笑容忽地變得幸災樂禍起來,搖頭笑道:“不對不對,雪妹子人生最大的無奈是遇到揚州江家的當家大少。”

    一陣翅膀拍動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萬事通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了出去。

    須臾,院中傳來他玩味的笑聲,“蘇大姑娘,恐怕淩二小姐人生最大的無奈,還遠不只你所說的啊。”

    紅影輕閃,蘇離洛已經到了院中,一臉興奮地看著他手中的紙條,“上面說什麼?”

    萬事通的笑也帶了幾分不懷好意,“你應該也知道江家與皇家是有姻親關係的。”

    “富可敵國卻不遭朝廷猜忌,自然是因為本身便與皇家有關。”他輕晃著手中的紙條笑道:“所以皇家插手江家的事便不足為奇了。”

    蘇離洛眼睛一亮,“皇家出手了?”

    “皇家曾經數次意欲以皇室宗親之女下嫁江家,因為諸多原因作罷,但這次他們似乎勢在必行。”

    蘇離洛生平最大的喜好便是聽八卦,同時也樂於製造八卦給眾人嚼舌。一聽萬事通的話,頓時興趣高漲,眼放異彩,“也就是說,雪妹妹這回要被皇權欺壓,江家妹夫恐怕要再迎新人?”

    “差不多。”

    萬事通話音未落,眼前已沒了那條紅色身影,遠遠的傳來她帶笑的聲音,“我趕去看熱鬧去了,下次再來喝茶。”

    面對空空如也的庭院,萬事通搖頭輕歎。淩二小姐臨盆之際與人搏命動武,導致產後便沉睡不醒,江家不知請了多少名醫均束手無策,而最有可能治癒她的毒手仙姬卻偏偏作壁上觀。

    現在這位仙姬又急匆匆趕去揚州看熱鬧。

    遙望揚州的方向,萬事通忍不住喃喃自語,“看來,揚州真的要熱鬧了。”

    自古揚州多繁華。

    而熱鬧往往伴著繁華而生,尤其如今此處又住著兩位傳奇人物。大家才聽說江少夫人因為江湖情仇,最後導致一睡不起,京�又傳出消息,說皇上有意下嫁皇室宗親之女到江家。

    於是,揚州城的話題再次多了起來,賭局也因此一開再開。

    然而,外面的熱鬧與喧嘩都到不了江府的棲雲小築,喚不起沉睡中的江少夫人。

    身形消瘦的江隨雲坐在床沿看著昏睡中的妻子。已經一個多月了,請了不知多少位大夫,就是救不醒她,想到兩個幼子,他心神俱傷。

    “娘子,你究竟要睡到什麼時候?就算你不擔心為夫,也該想想咱們的兩個兒子,尤其是信兒,他還那麼小……”他握著妻子的手一如往常叨念著,總是期盼她能在下一瞬就睜開眼,對他說:“江隨雲,你真吵。”

    可惜,他一直在失望,長此以往,他害怕有一天自己會絕望。

    “少爺。”院中傳來小廝樂清的聲音。

    江隨雲又看了眼妻子,然後起身出屋。

    “少爺。”看到他出來,樂清急忙迎了上來。

    “事情怎麼樣了?”
  
    “已經辦妥,如今流言傳遍京城,保證沒有人會漏聞。”樂清保證道。

    “那就好。”江隨雲回頭朝屋�看了眼。他不會讓任何女人來占原本屬於她的位置,如果她一世不醒,他便守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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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3:20

第十章

    江隨雲克妻!

    揚州江家受到了詛咒,凡是嫁入江家的女人無不踏上死亡之路。

    舉證歷歷,事實俱在。

    包括現任的女主人自從嫁入江家便風雨不斷,最後長睡不醒。

    江家,富可敵國,卻是女人的死亡之地。

    傳言,由京城而起,風一樣的速度擴散四方。

    京城權貴無不心驚,閨中待嫁之女紛紛覓得佳婿,快速出閣。

    夜幕低垂,蘇離洛輕車熟路地來到江府棲雲小築,雪地白光映得紅裳分外豔麗,猶如開在雪地�的一樹紅梅。

    “娘子,信兒的哭聲你都聽不到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醒來呢?”

    蘇離洛的腳步在聽到屋內人壓抑著痛苦的輕語時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伸手在窗上輕叩兩聲,然後聽到屋內傳出江隨雲帶著不確定的聲音,“誰?”

    “妹夫,好久不見啊。”

    窗戶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露出江隨雲顯得有些激動的臉,“蘇姑娘,你有辦法救我家娘子嗎?”

    她搖頭歎息,“妹夫,你真是太現實了,如果我說沒有辦法,你是不是會直接將窗戶關上呢?”

    他愣了下,隨即難掩驚喜地看著她,“你有辦法?”

    蘇離洛聳肩道:“不知道,不過可以試試看。”

    江隨雲往旁邊閃開,她直接從窗戶跳了進來。

    微弱燭光落在床上的人臉上,蘇離洛的神情不禁為之訝然,回頭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隨著娘子昏睡的時間拉長,她身上的紅斑就越來越淡。”

    燭光下,紅斑在漸漸消退,如今已經可以看到主人原本的美麗,那些紅斑淡得仿佛是花痕。

    蘇離洛伸手把上淩清雪的脈,良久無語。

    江隨雲不敢打擾她,只是緊張地待在一邊。

    燭臺上的蠟燭綻出燈花,發出嗶剝聲。

    蘇離洛收回手,臉上的笑很是耐人尋味。

    “如何,蘇姑娘?”

    “我只能說,”她搖頭輕歎,“雪妹妹的人生真是充滿傳奇。”

    “蘇姑娘——”

    她好笑地扭頭看他,“你不用擔心,妹妹她是因為當時為了護住腹中的胎兒將毒封在左臂,產後體虛氣弱,內力不濟,無法繼續控制毒性蔓延,而這毒又奇跡般中和了她原先所中之毒。”

    “那她為什麼長睡不醒呢?”

    “她這是一種假死現象,兩毒相沖,內勁走差,遂便導致氣息紊亂,人跟著陷入昏睡。”

    “她幾時能醒?”

    蘇離洛兩手一攤,“這我就不知了,不過我能肯定她不會有事。”

    江隨雲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床上的妻子,劍眉微蹙。

    “妹夫,我的寶貝徒弟呢?”

    “在我母親處。”

    眼前紅影一閃,已沒了蘇離洛的身影。

    對於她這種來去一陣風的作風,江隨雲已經漸漸習慣。

    他重新坐於床沿,抓起妻子的一隻手,語含欣慰地道:“娘子,你會沒事,真好。”

    一個人締造的傳奇太多,再離奇的事到了她的身上,便都顯得有些理所當然了。

    江少夫人醒了,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似乎並不是那麼驚奇。

    讓大家驚奇的是京城傳來的一道聖旨——皇上要召見江少夫人。

    皇上召見,如果是以前的淩二小姐,她不會理。

    如果是淩清雪,她也不必理。

    可是,如果是江家的少夫人,那麼她就不能不理會。

    所以,儘管不願,淩清雪還是隨著丈夫一同進京面聖。

    穿過宮門高牆,走進百姓眼中富麗堂皇而又深不可測的地方。淩清雪並沒有太多的驚奇,只是淡然地跟著內侍目不斜視地一路走過。

    這道聖旨對她而言很是新奇,對江隨雲而言大惑不解之餘又有些擔憂,不知皇上想做什麼,只囑咐她小心謹慎。

    淩清雪眼中閃過溫柔,輕紗下的嘴角微揚。她倒不擔心皇上會對她怎麼樣,逆來順受不是江湖人的秉性。

    “皇上,淩清雪帶到。”內侍尖細的嗓音響起,他們人已在一座大殿處停下。

    “帶她進來。”

    “是。”

    陽光從外射入大殿,讓略微有些沉重的大殿顯得明媚許多。

    淩清雪在內侍之後跨進大殿,殿內殿外至少有三十個侍衛。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嘲諷地揚起。皇帝縱然威風八面,其實也隨時在作繭自縛。

    “你就是淩清雪?”一道低沉中透著威嚴的男子聲音從前方傳來。

    她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回答,“民婦是。”

    “聽說你毀容了?”

    “不只一次。”她這麼回答。

    “江隨雲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是。”

    “那你覺得自己現在還配得上他嗎?”

    淩清雪沒有回答。

    “回答朕。”

    “民婦以為如果要讓自己配得上,辦法很簡單。”

    “是什麼?”

    “把他也毀容。”聲音輕柔淡定卻又無比堅定。

    禦桌後的明黃身影似乎被噎到了,有片刻的無語。

    “朕想另行賜婚給他。”

    “那麼皇上該問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你大膽。”

    淩清雪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

    “把蒙面的輕紗摘了。”

    她遲疑了。

    “朕命令你摘了。”

    淩清雪慢慢地伸手摘下面紗。

    “抬起頭來。”

    在她抬起頭的刹那間,皇上的眼中閃過驚豔,“你的臉——”

    “恢復了而已。”她的口氣仍舊是淡淡的,仿佛在說天氣真好一樣。

    “既然恢復了,為什麼還戴著面紗?”

    “習慣了。”

    皇上盯著她。

    她淡然回視,眼波不興。

    又過了一會,皇上道:“你退下吧。”

    “是。”

    淩清雪離開後,皇上往後靠在椅中,聲音少了方才的威嚴,帶了些許的笑意,“出來吧,她確實跟一般女子不同。”

    “謝皇上對內子的誇獎。”

    “你怎麼沒對朕說她的臉恢復了?”

    “草民只是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她的美醜之於草民都是一樣的,甚至於草民寧願她永遠是那副無鹽女的樣子,這樣就不會有人覬覦她的美貌。”

    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眼前的男人,之後發出一聲輕笑,“姑姑她老人家可好?”

    “母親大人身體倒也康健。”

    “她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皇上忽地話鋒又一轉。

    “是。”

    “這樣一個出身草莽的江湖女子,你就不害怕嗎?”

    江隨雲微微一笑,篤定又自豪地道:“她為了草民可以自毀女子珍視的美貌,也可以為了草民不惜性命,草民就算把命賠了給她,又有何不可?”

    “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真的。”

    “她的傳聞比你的還要精彩。”

    “她之前所經歷的那些人,只是為了讓她在合適的時候遇到草民罷了,若沒有那些事,只怕草民至今仍是鰥夫一名,無法擺脫克妻之名。”

    “所謂克妻不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嗎?”皇上意有所指。

    “皇上,那些傳聞早先便有,若我家娘子這回無法醒來,只怕傳言會更甚,而草民也會深信不疑,絕不會在行另娶禍害他人。而她醒來,草民有她一人足矣,也絕不會再多娶,傷人傷己。”

    “傷人傷己?”皇上眼角一挑,有些不解。

    “皇上也知她出身草莽,來自江湖,江湖人愛憎向來分明,我若負她,非死即殘。”

    皇上眯眼打量他,“你如此堅拒賜婚,是不是就是害怕這個非死即殘的結果?”

    江隨雲立即否定,“不,草民只怕從此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能拋下草民揮袖轉身離去,草民沒了她卻無法獨活。”

    皇上沉默了。

    許久之後,殿�重新響起皇上的聲音,“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

    皇上賜婚的流言隨著時間不攻自破,不了了之。

    江悟真三歲的時候,家�來了一個狐狸精。

    江府所有下人都是這樣看待蘇離洛的,江悟真兄弟的奶媽也是如此對自家小少爺說的。

    “乖徒兒,到師父這兒來。”

    “狐狸精。”清脆的男童聲音在風中清晰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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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1-1-8 14:34:06

蘇離洛面不改色,笑容依舊,輕輕瞥了眼抱著小兒子在一旁學走路的人,對著一臉防備看著自己的江悟真道:“乖,我是你師父。”

    “狐狸精。”

    “狐狸精是你的師父,你是小狐狸。”蘇離洛笑著說。

    “我不是狐狸。”江悟真不滿。

    “你爹是只狐狸,你當然就是只小狐狸。”

    “娘,爹不是狐狸。”江悟真向母親尋求同盟。

    淩清雪微笑道:“嗯,你爹不是狐狸,可你師父確實是只狐狸,乖,她是你師父。”

    “妹妹,你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蘇離洛眯起眼,“妹夫是貨真價實滿肚壞心,城府極深的老狐狸。姐姐我卻空長了一張狐媚的臉,人是何等的青春無辜?”

    “蘇姑娘說起假話來依然如此面不改色啊。”從園外走入的俊美男子不是江隨雲又是誰。

    “爹。”江悟真撲進父親懷中,摟住他的脖子,撒嬌地道:“我不要狐狸精當師父。”

    蘇離洛在一邊不懷好意地笑,“可惜你爹娘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你就認命吧,徒弟。”

    淩清雪曼斯條理地道:“哦,對了,我是答應真兒拜你為師,不過,你得在江家傳授他武藝,九歲之前他不得離府。”

    蘇離洛臉上的笑頓時一僵,“雪妹妹,你當初可沒這樣說。”

    “沒說不表示不說,現在我說也不晚啊。”

    江隨雲在一旁點頭,“是呀,現在說剛剛好。”

    “你們夫妻果然是一個鼻孔出氣。”蘇離洛表示鄙視。

    “夫妻原該如此。”

    蘇離洛瞪著一臉淡然的淩清雪,歎道:“妹妹,姐姐又被你擺了一道。”

    “姐姐何必如此感慨,你總會找機會扳回來的不是嗎?”淩清雪雲淡風輕地說,一點也不以為忤。

    蘇離洛頓時笑靨如花,“不錯不錯,知我者妹妹也。”

    她們果然是損友!

    江隨雲又一次肯定這個結論。

    “好吧,我接受妹妹的挑戰。”

    淩清雪眼波一轉,輕笑,“不後悔?”

    “不後悔。”蘇離洛無比肯定地點頭,“那就好。”

    看著蘇離洛離開,江隨雲走到妻子身邊小心問:“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沒什麼。”

    這麼說就一定是有什麼了,江隨雲不禁大感興趣。“娘子,說來聽聽吧。”

    “何必著急呢,再過兩天,你自然就會明白的。”

    兩天后——

    蘇離洛怒氣衝衝地來找淩清雪,失去以前的妖嬈與從容。

    “他怎麼也會是真兒的師父?”

    淩清雪修剪著花圃中的花草,漫不經心地道:“真兒為什麼不能有兩個師父?”

    “你沒說。”

    “沒說不表示不可能。”

    淩清雪泰然自若地道:“姐姐不是常說,這世間沒有你怕的人和事,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不必如此驚惶失措吧。”

    “我哪有?”聲音不自覺帶了些色厲內荏。

    “沒有就最好,如此姐姐就不必生氣了,與他一起教習真兒也就是了。”

    蘇離洛被堵得啞口無言。

    江隨雲知道這件事後,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家娘子總是在不動聲色間便下足圈套等人跳,事後還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某天夜�,江隨雲終於忍不住問自己的妻子,“娘子,蘇姑娘跟那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在卸妝的;淩清雪笑了笑,一副“沒什麼”的表情,“不是什麼大事。”

    “那是什麼小事?”

    “只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個見色心喜的女人強上了一個負傷的俊秀男子,然後這個男子不巧被她破了童子身,更不巧很死心眼,再不巧又好像喜歡上她,然後就義無反顧追她到底了。”

    江隨雲有片刻無法回神,他確信自己聽到“強上”、“破童身”等字眼,哎呀,蘇大姑娘果然不是尋常的江湖女子,確實是與眾不同!

    “娘子,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從別人那�聽來的。”

    “萬事通?”

    “嗯。”

    “娘子跟他很熟嗎?”

    “還好,他只是對我的關注度高了些,所以後來成了忘年交。”江隨雲看著妻子卸完妝,穿著中衣朝床走來,眼神不由得微變。

    即使生了兩個孩子,妻子的身材依然窈窕迷人,讓他無法把持。

    將妻子撲倒在大床上,他有些急切地扯落她的中衣,要行魚水之歡。

    淩清雪卻伸手阻止他,神情微斂,側耳傾聽院中的動靜。

    被心火撩撥得無法忍耐的江隨雲不管不顧地享受身下的溫香軟玉。

    淩清雪半是嬌嗔半是嫵媚地捶打丈夫幾下,便由著他為所欲為了,只是分了一半的心神注意外面。

    “師父,我們為什麼要到這�來?”

    糟!當聽到兒子的聲音時,淩清雪心中懊惱。這個蘇離洛是越來越過分了。

    “來看妖精打架。”蘇離洛不懷好意的說。

    “什麼是妖精打架?”江悟真好學地問。

    “一會你就知道了。”

    淩清雪此時也顧不得身上的丈夫是否盡興了,直接伸手推開他,揀了衣服就下床。

    “蘇離洛。”她披著衣服打開房門,對著院子不悅地喊了聲。

    院中響起蘇離洛惡意得逞的笑聲,“妹妹,這麼晚不睡有事?”

    淩清雪雙手環胸,嘴角微抿,“姐姐不是也沒睡,不知又有什麼事?”

    “小事小事。”

    “是嗎?姐姐若是實在想讓真兒看的話,妹妹也不介意幾時讓他的兩位師父表演給他看。”

    “師父也會嗎?”江悟真天真的問。

     淩清雪微笑,“當然會,真兒,你的師父是此中行家……”

    “真兒,天太晚了,咱們回去睡吧。”蘇離洛急忙岔開話題。

    “既然來了,姐姐就不必急著離開了。”

    “妹妹你接著睡,我和真兒先回去了,改天再聊改天再聊。”蘇離洛抱起江悟真落荒而逃。某些時候,她覺得淩清雪比她更像妖女。

    淩清雪目送他們離開,回身關門落閂,重新上床。

    “他們幾時來的?”

    “放心,真兒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

    江隨雲松了口氣,對於蘇離洛的怨念又加深一層,“這蘇姑娘實在太過分了。”

    “睡吧。”

    “真兒真的不會被她帶壞嗎?”江隨雲滿是擔心地問。

    “我會跟夜梟說的。”當初找夜梟當真兒的第二個師父,為的就是牽制行事常常無法無天的蘇離洛,他們兩人之間的糾葛是值得好好利用的。

    抱著江悟真離開的蘇離洛突然感到背脊一陣發寒,回頭望了眼已經熄燈的棲雲小築,她打了個寒顫,加速離去。

    富甲天下的揚州江家,自從江家當家少爺誤娶江湖女子之後,府上的美婢便逐年減少,直到後來再也不見蹤影。

    出外經商其夫人必定跟隨,對其他女子均不敢多看一眼,懼內之名日盛。

    曾有傳言,某天江少爺對一紅衣女子說話時近了三尺,那名女子便被江少夫人一腳給踹飛。

    事實真相是,那一日蘇離洛習慣性要調戲一下江隨雲,然後便被撞個正著的淩清雪毫不留情地一腳給踹飛。

    此事到此並未完結。

    當時,被踹飛的蘇離洛尚不及翻身落地,便被一旁竄出的一條身影接住,並迅速點了她七處大穴,挾持而去。

    七天后,手腳虛軟的蘇離洛才蹣跚而歸。

    此後,據江悟真證實,兩個師父經常徹夜切磋功夫。

    月余之後,蘇離洛發狂地沖出去揪出一晝伏夜出的俊秀男子拳打腳踢。

    江隨雲從後園經過時,忍不住向身邊的妻子小聲問:“這是怎麼了?”

    淩清雪目光掃過那兩人,雲淡風輕地說了句,“夜路走多總是要遇見鬼的。”那個鬼,就是蘇離洛肚�的孩子。

    於是,在江悟真九歲那年,他的兩個師父成親了,雖然見證者,只有他和他的父母。

    淩清雪對蘇離洛兩人的評價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娘子,那你呢?”

    “什麼?”

    江隨雲摟著妻子,貼在她耳邊輕語,“你願意被我打嗎?”

    “你願意挨嗎?”她不答反問。

    “下輩子也願意。”

    淩清雪眉眼微彎,輕輕地湊在他的耳邊道:“那我就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有喜了。”

    “真的?”江隨雲驚喜莫名。自從他們的第二個兒子出世後,已經多年不曾再有消息了。

    “嗯。”

    “娘子——”他抱著她高興地在園中轉了兩圈。

    淩清雪亦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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