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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7:57:07

前言:

不管幾年沒見,韓維森永遠都是帥到天翻地覆,
也永遠注意不到從小跟在他後面跑的她,唉,苦啊……
但她絕不小心眼,如果他幸福快樂,愛別人也沒關係,
只要讓她能偷偷看著他就好,誰教他這麼秀色可餐呢?
她從沒想過能跟韓維森發展什麼,沒想到有一天,
他居然主動走近自己,常對她笑,害她開始胡思亂想,
唉,暗戀有可能成真也很麻煩,他到底想怎樣……

以前看封妍是個小女生,一晃眼,她變成了小女人,
能陪他聊天談心,安安靜靜伴著他,給他傻氣的安慰;
跟她在一起,他學會沒有目的地浪費時間,但很開心,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能帶來這樣巨大豐富的快樂,
那他用愛回報、用幸福餵養她,夠不夠……


楔子  

  喵嗚—一隻貓咪從暗巷衝出來,差點和路過的禮車撞個正著。

  「快點停車!」新郎韓維森不顧吉時在即,衝下車去,脫下白色的西裝,抱起受傷的貓咪,對司機說:「送我們去動物醫院。」

  他完全不在乎雪白的燕尾服染上點點汙漬,一雙深邃如夜星的眼中閃著悲天憫人的光輝。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氣質硬朗的男人,居然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但就是這種矛盾讓他充滿一種特殊的魅力。

  「可是老闆,吉時到了耶!」老闆若連結婚都遲到,未來的老闆娘一定會非常生氣。

  「現在是生命重要還是結婚重要?」韓維森面貌英挺,端正中又帶有一股凜凜威嚴的氣勢,他一瞪眼,司機立刻孬了,趕緊調轉方向盤往動物醫院駛去。

  封妍、封芸姊妹正巧經過,她們是韓維森從前的鄰居。當年大家都住在眷村時,封妍崇拜這位大哥哥崇拜得要死,每天都跟在他身後,一天不見他,她都要鬧半天。

  小小女孩從會記事的那一刻起,心裡就住進了一個人,哪怕時光變遷,這份迷濛又深刻的情愫依然深藏在她心底,未曾消退。

  可今天,她們姊妹卻是要去喝他的喜酒。封妍特意地打扮——雖然她樣貌平凡,身材略微圓潤、五官距離完美不到十萬八千�遠啦,但十萬七千�是有的。

  可她還是想給最喜歡的大哥哥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也恰巧目睹了一切。

  等到禮車遠遠開走,封妍還在對著韓維森的背影發呆。不管幾年沒見,他永遠都帥到如此天翻地覆。

  只可惜,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她。

  但她沒有哭,聽說韓維森的老婆是個美麗溫柔的女人,她一定會對他很好。

  韓維森的婚姻將會非常幸福。想到這裡,封妍就算心再酸,也替他感到開心。

  願韓老大一輩子笑口常開……她常常這樣祈禱。

  「老姊,妳看夠沒有?」封芸拍拍她的肩膀。「我們是要去喝韓老大的喜酒,不是在這裡對著他的背影發花癡。」

  「妳胡說什麼?」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來妳肖想韓老大很久了,可如今人家要結婚了,妳死心吧!」

  「我是那種會死纏爛打的人嗎?」封妍不滿地道,眼角餘光好像看到某個紅色的東西落在地上。「咦?那是什麼?」

  封妍把它撿起來,一打開便傻了。

  「這不會是剛才韓老大救貓時不小心弄掉的戒指吧?」封芸可以想像,未來的韓大嫂在新郎遲到、又缺少戒指的情況下,不只生氣,還會噴火砍人的樣子了。

  封妍二話不說把戒指放進口袋裡,然後跨上摩托車,用最快的速度往前飆去。

  「老姊,妳去哪裡?」封芸也急忙跨上她的小綿羊緊追不捨。「妳騎慢一點,好危險!」

  「我要把戒指送還給韓老大!」

  「妳怎麼知道他會把貓送到哪家動物醫院?」

  「附近幾條街也就那幾間動物醫院,我一家一家找,總能找到吧?」

  「妳用不用得著這麼癡心啊?」封芸從沒想過,自己的姊姊居然會傻到這種程度,還一家一家找咧,等她找到天都黑了,還吃個屁喜酒。

  「以前在眷村的時候,若沒韓老大罩著,我們能在村裡過得那樣平安?小芸,做人要懂得感恩,韓老大對我們那麼好,現在他有難,我們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那是因為妳每天都跟在韓老大身後,人家就算想欺負妳也不敢動手。封芸心裡想,見封妍的車子在轉彎時突然失速,大驚。「老姊——」

  封妍車速太快,滑倒了。

  封芸趕緊停下車,就要去扶人,但封妍太緊張韓維森的事了,根本不管手肘、膝蓋的擦傷,直接牽起車騎上去,又繼續飆。

  簡直瘋了!封芸暗歎一聲。

  幸虧老天待封妍還不錯,在她尋到第六家時,終於找到韓維森了。

  「韓老大,你戒指掉了。」封妍覺得老天真不公平,他一身髒汙,怎麼看起來還是帥到慘絕人寰?

  「妳……封妍?」雖然幾年不見,但她圓潤潤的樣子仍然很好認。「妳不會是跌進水溝了吧?怎麼這麼狼狽?衣服破了,手腳也傷了?」

  「老姊撿到你不小心掉落的婚戒,怕你有麻煩,一路飆得比飛機還快,就弄成這樣了。」封芸真唾棄這個既沒膽量向韓維森告白、又沒勇氣揮慧劍斬情絲的笨姊姊,忍不住諷她幾句。

  「戒指?」韓維森掏了一遍口袋,才發現戒指不見了。「封妍,謝謝妳。」多虧有她,否則未來的老婆大人要把他打成豬頭了。「妳傷得重不重,我送妳去醫院檢查?」

  司機在旁邊偷哭。「老闆,你繼續拖延下去,未來老闆娘就要把你休掉了!」

  「不用、不用。」封妍急忙揮手往外走。她去醫院幹麼,她還要趕回家打扮,妝點得美美的,讓韓維森欣賞她的絕代姿容……

  好吧,她長得是不怎樣,總歸一句話,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但至少她有顆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心。

  「怎麼可以不用?萬一傷到骨頭怎麼辦?」韓維森很堅持。

  「不會啦!」封妍當場做了一個柔軟操給他看。「瞧,沒事吧!」

  「可是……」韓維森一向拿她當妹妹看待,總是放心不下。

  「放心,我一切OK,你趕快去會場,誤了吉時就麻煩了。」封妍拉著封芸急急忙忙走了,韓維森想攔也來不及。

  兩姊妹回了家,封妍立刻去洗澡換衣服,把自己妝點得完美無缺。封芸倒不在乎自己美不美,反正她又不是主角。

  等封妍準備完畢,才拉著封芸以最快的速度飆車去喜宴會場,送上紅包——她們本來是想喝喜酒啦,但因為韓維森遲到、又弄得一身髒,新娘很生氣,她們到場時,兩人正在大吵,差點把椅子都拿起來摔。

  封妍想去勸架,卻被封芸拉住。清官難斷家務事,況且,這樣的喜酒還能喝嗎?還不如去路口吃碗陽春麵配鹵蛋還愉快一點。

  只有封妍很擔心,現在就這樣吵,未來怎麼得了?老天保佑,他們可得幸福才好……

第1章(1)  

  又失敗了。

  封妍把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雙腳一踢,兩隻拖鞋高高地飛起再落到地上。

  她今年三十——其實是實歲二十八,虛歲二十九,但老媽說九不好,直接跳三十。

  封妍躲在棉被裡開始算自己是第幾次聯誼失敗,十一、十二?還是十三?為什麼她的男人運就是這麼糟?

  「該死的林子文,我們才認識一星期,你求個屁婚?」林子文是她的「前」男友,聯誼認識的,很體貼的一個男人。

  他們交往七天,她覺得似乎可以維持下去,便告訴他,自己的免疫系統有些毛病,隨著年紀增長,身體可能出現更大的問題。

  她本是想這就像做生意,說一是一,絕不唬卡,買回家若不滿意,也允許退貨。誰知他居然開口求婚,發誓照顧她一輩子。

  她呆住了,沒有想太多,直接丟出好人卡,跟他謝謝再聯絡。

  回家的一路上,腦袋裡鬧烘烘的,直到躺在床上,理智才漸漸回籠。

  「我是想告訴你,我有病,所以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以免拖累旁人、禍延子孫,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用力捶兩下床,不過癮,連枕頭也拿起來打,發洩了半小時,累得倒在床上喘氣。

  「我很寂寞,我想交男朋友,我要戀愛,可我不要結婚啊啊啊啊……」

  終於,她沒力氣再發火,怔怔地躺在床上。為什麼會這樣?想找一個不結婚的男朋友,很難嗎?

  妹妹封芸十八歲的時候,有一陣子突然特別口渴,每天灌三、四千CC的水也解不了口乾舌燥的問題,初始以為是肝火旺盛,但吃一堆黃連、綠豆黃的也沒用,持續了半年,終於檢查出來,她患的是乾燥症,一種免疫系統的毛病,而後又變成紅斑性狼瘡,差點死掉。

  那時,封芸有一個很要好的男朋友,他來醫院探望過一次之後,就消失了。

  封芸不停地打電話給他,但他換了手機、換了家裡的電話,連MSN和信箱都換了,擺明了避不見面。

  封芸哭了三天,哭到又進了加護病房。

  又過一個月,男人拎著水果來醫院看她,他說他很害怕,本來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就不一樣了?他接受不了,才會躲起來。

  封妍看他通紅的眼、瘦了一圈的臉龐,也知道他這一個月過得很糟。

  男人說,他想了很久,真的放不下這段感情,便上網查資料,也問了醫生,瞭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以後的變化,希望封芸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一晚,封妍躺在看護床上一夜未眠。這樣的真情摯愛,值得全世界歌頌。

  於是封芸出院後,他們訂婚了,又過四年,妹妹大學畢業,他們結為夫妻。

  因為男人是獨子,很喜歡也很想要小孩,封芸更努力保養身體,醫生也說,只要控制得好,生產絕不是問題。

  但,人定勝天是屁話。他們已經使盡全力拚命了,可封芸總是在醫生宣佈沒問題、可以懷孕後,快樂地有喜,卻又迅速地惡化、流產。

  從此,日子在懷孕、流產、住院、懷孕、流產之間反覆不停。

  愛情變成一種詛咒,家庭成了暴風雨的源頭,生活再沒有一刻安寧。

  短短三年,她看著妹妹從幸福的新娘變得奄奄一息,而那個男人,他與封妍同年,卻早生華髮,眼角佈滿紋路,每一道都是歲月的磨難。

  後來,封芸生下豆豆便過世了,男人帶著女兒回家。又過半年,他把豆豆送回來,因為他要再婚了,而新妻子不想當後母。他跪在爸媽面前,哭著說抱歉。

  封妍看著他憔悴的身影,她能理解,這男人太累了,他需要休息,而每天罵他不懂事、娶個賠錢貨進門的父母,和只會哇哇啼哭的嬰兒都無法給他安慰。他需要一雙更穩靠的臂膀,讓他喘口氣。

  顯然,他找到了一個夠堅強的女人做他的依靠。只是,他想休息,就不能要女兒,他也是掙紮了很久,才作了這個心痛的決定。

  封妍說服父母把豆豆接回來撫養。男人向她道謝,她沒接受,不是氣他,只是怕見到他佈滿紅絲的眼睛和灰了的發。

  原來愛情要堅持下去,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她真正地體會了,也打心底畏怯起來。

  她沒有再談戀愛,照顧父母、撫養豆豆和工作佔據了她的生活。

  直到一年後的某天,她居然也開始感到口乾舌燥。她嚇得半死,難道她得了跟妹妹一樣的病嗎?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看醫生,她害怕面對現實。

  龜縮了半個月,症狀越來越嚴重了,她才不得不瞞著父母到醫院檢查。

  結果……真的是乾燥症。但醫生說,她的症狀比妹妹輕多了,要她不必擔心,以後只要好好照顧身體,不一定會惡化。

  但她很茫然,姊妹都是一樣的病,這是什麼?遺傳嗎?但醫生說,目前沒有證據顯示免疫系統的疾病會遺傳。

  但事實是,她和妹妹患了相同的病。

  她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擔心,從醫院領回來的藥也藏在櫃子裡,偷偷地服用,沒人發現她的異樣,日子彷彿又回到平靜中——除了她的心。

  單身近兩年,她突然好想有個人陪伴,她想把心裡的壓力向某個值得信賴的人傾訴,但她不要結婚,也不生孩子,她不要走上跟妹妹一樣的那條路。

  「我可以撐過來的,我一定可以撐過去……」她反覆告訴自己,但心潮依然起伏,氣極了,又悶在被窩裡。

  「上帝啊、佛祖啊,給我一個不結婚的超級大帥哥吧!」

  她想想,不對,自己長得平凡,配個超級大帥哥太浪費了。請給她一個普通帥哥就好。

  「三清道尊在上,給我一個帥哥吧……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對,應該換成……」想半天,沒結論,算啦!發了半天瘋也累了,去洗澡睡覺吧!

  封妍下床找拖鞋,拿起一隻後,對著另一隻發呆。兩隻拖鞋,一正一反,如果以擲筊來看,這叫聖筊吧?

  「這是說……我剛才許的願獲得認可了……」她又開始亂想。「可是我脫鞋是在許願之前啊?」她看著鞋,然後重新穿上,許願,再踢一次。

  啪啪,拖鞋落地。

  「聖筊耶!」她臉上綻出笑,把鞋撿回來,又踢一次,結果——

  「還是聖筊……」運氣太好,她反而傻了。

  半晌,她默默拿出睡衣,洗澡去。她一邊洗,一邊想著妹妹、林子文、年邁的父母和幼小的豆豆,就是不去想聖筊的事,偏偏腦子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叫——聖筊、聖筊、聖筊……

  「吵死了!」她洗完澡,上床躺半天,那個聲音還是不停地叫,真是夠了。

  翻來覆去了三個小時,腦子依然紊亂,一點睡意也沒有。

  熬到淩晨三點半,封妍含淚爬起來,吞了半顆安眠藥,躺回床上,等著藥效帶她入夢鄉。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腦中思緒仍然持續轉動,工作、家庭、健康……各式各樣的問題壓在心頭,沒有一刻稍歇。

  好累,哪裡能有一處寧靜的地方休息?

  她好需要一雙有力的臂膀,在這時能稍微支撐自己一下。

  但她已經不敢再去擲筊,只怕真出現一個超優質男人,她卻連累了他。

  「我需要依靠,但我不要連累誰……我不結婚……那我可以付出什麼得到對方的陪伴?這樣的斤斤計較……不是愛吧?可我想愛啊……不然給我一個契約情人……不行,那得花好多錢,我付不起……到底要不要再去聯誼?去?不去……老天爺,我想不出來……如果禰答應了,那……讓我夢見一個帥哥……其實帥不帥都無所謂,只要他能陪著我,又願意不結婚……」

  她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入睡。

  封妍從床上彈起來。

  太可怕、太可怕了——她真的作夢了,夢見一個帥哥……的名字。

  她是個武俠小說迷,最鍾情「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李尋歡和楚留香是她生命裡唯二的偶像。

  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讓她整晚看著楚留香的名字像跑馬燈一樣在腦中閃不停啊!

  現在是怎樣?三個聖筊加一個怪夢,是說她要夢想成真了?

  她搖搖頭,吃藥睡覺又胡思亂想,果然沒有好結果。她歎口氣去漱洗,進洗手間又發現月事來了。

  「嗚……討厭的事都湊在一起……」

  她含淚下樓,發現家裡一個人也沒有,老爸留了張字條在桌上,說和老媽帶豆豆去進香,中午不回來吃飯。

  不用煮飯,賺到了。她拎了包包、又翻出兩本漫畫,先出門去剪頭髮,然後到「三皇三家」吃飯。

  她時間掌握得挺準,進餐廳的時候是十一點半,客人不會太多,多得是空位讓她挑。

  拿起點餐單,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奧勒岡起司豬排,飲料是皇家布丁奶茶,這兩樣都是她的最愛,每個月都要來吃一次。

  點完餐、刷了卡,她回到座位上,快樂地看漫畫。

  不多時,奶茶送來,她用力吸一口又甜又香的飲品,繼續陶醉於作者構築的浪漫故事裡。

  主餐送來,她挾一塊豬排送入嘴裡,一如既往的香、鮮、嫩。起司烤得微焦,更凸顯豬排的美味。

  美食、好看的漫畫、優美的音樂……啊,這樣的生活,就是一種享受。

  她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一個月讓她這樣放鬆一天,她就覺得開心了。

  她開心地吃,吃得渾然忘我,吃得快樂無比、吃得……

第1章(2)  

  「小姐、小姐……」

  「嗯?」封妍擡頭,只見服務生一臉尷尬。「叫我嗎?」

  服務生額頭冒汗。他都在這裡站了三分鐘,不叫她叫誰?但顧客至上,他不能得罪客人。

  「小姐,不知道方不方便並桌?」

  封妍這才發現餐廳客滿了,一位難求,而她一個人佔了張四人大桌。

  她的視線從服務生移到他身後那高大的男人身上,彷彿被一道雷打中。

  韓老大?!天啊,那是她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

  封妍和韓維森是同一個眷村的鄰居,他長她六歲,小時候的她最愛跟在他屁股後面,因為他不像其它的大朋友,會把小朋友趕走。

  他當然也不愛小麻煩,爬不上樹、下不了水,只會礙手礙腳,他有時會故意躲著,不讓她跟,但每回她一哭,他又出現了,笑她哭得一張嘴可以塞進一顆雞蛋,好醜,然後,他又牽著她去玩。

  他是眷村每個小朋友心目中的英雄,因為其它的大朋友欺負人時,他都會站出來,跟對方打得昏天暗地。

  他們這些孩子在學校從沒被欺負過。大家都知道,韓老大罩的人,誰敢碰,那就是找死。

  韓維森是眷村唯一被所有人認可的老大。他重義氣、有擔當又勇敢,封妍一直覺得,自己會沈迷於武俠小說,是因為韓維森的大俠形象太鮮明瞭。

  但她一想事情,就會想得渾然忘我,服務生和韓維森在旁邊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反應,以為她拒絕了。

  「我下次再來吧!」韓維森對服務生說。

  「韓老大……」服務生也是眷村小孩,但他比封妍小了很多,他有記憶的時候,封妍早就搬家了,所以他們並不認識,只有韓維森,這個永遠的老大被眾人熟記著。

  封妍立刻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收拾桌面,順便把放在另一張椅子上的包包和漫畫拎到背後放好。

  「請坐。」她還狗腿地幫他拉椅子。可以巴結韓老大的機會,她絕不會放過。

  服務生和韓維森都被她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但韓維森是個有風度的男人,女性幫他拉椅子,怎麼能拒絕?他拱手道謝,坐了下來。

  拱手耶!封妍覺得他真像古代的大俠,錯生在現代社會。他是如此地特別,卻一點也不突兀,只是無比搶眼。

  趁韓維森點菜的時候,她偷偷地看著他。韓維森十歲時,父親過世,所以他國中畢業沒有繼續就讀高中,而是到台北半工半讀了。

  那時的他在鞋廠打工,非常認真,念完夜校後又考二專,畢業後,當完兵,就帶著多年積蓄到大陸發展,如今已是一間鞋廠的老闆。

  他的致富之路是鄰居們閒暇時最喜歡聊的話題之一,但她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他了,打從她十九歲之後——

  那一年他結婚,她弄得一身狼狽,糗得半死,真是人間最大的悲劇。

  韓維森勾好菜單,正準備去櫃檯結帳,封妍突然遞給他一張卡。

  「五折卡,點飲料半價。」她說。

  他愣了下,不知道這個一開始表現得很冷漠的女人,怎麼突然變熱情了?但他一向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便點頭道謝。

  可那張卡也沒用上,因為服務生直接幫他買單了。

  韓維森很不好意思,便說:「有空出來唱歌。」服務生樂得差點當場跳舞。

  封妍還在偷看他,一臉羨慕。她也想跟他去唱歌,但是……她五音不全,還是算了。

  服務生看見她的舉動,偷偷對韓維森說:「老大,你魅力真強,看,那又是一個被你電暈的。」

  她立刻低下頭假裝專心吃飯,不忘偷摸一下臉,她真的一臉花癡樣嗎?

  天地良心啊!她對老大一向只有崇拜,不敢肖想的。

  「那個服務生一定有近視眼,說不定還有散光和老花……」她碎碎念,卻不敢再看韓維森了。

  韓維森回到這桌坐好,同時把五折卡還給她。

  「謝謝。」他說。

  「不客氣、不客氣……」她一緊張,就會犯錯。「反正也用不到……耶,不是,我是說,應該的……出門靠朋友嘛。」

  韓維森笑了起來。封妍尷尬得想鑽地洞。

  但韓維森的笑聲卻勾起她舊日的回憶。老大的笑容比春風更溫柔,他眉目間的光采,連滿天星辰都比不上,那種致命的吸引力讓她心思蠢動。

  好想看他,又不好意思,媽的,都是那個服務生的錯!她又慣常地亂牽拖了。

  沒多久,韓維森的餐點送來,她聽到規律的進食聲響,他很專心在吃飯吧?這時的老大應該不會注意到她的「覬覦」……

  她絕不否認自己貪戀美色,誰教韓維森那麼秀色可餐?

  她偷偷地以眼角看他,但他警覺性太高,居然發現了,她嚇一跳,匆忙轉移視線。

  過了五分鐘,她發覺他警戒心降低,又忍不住偷看……

  可惡,又被發現了!她再躲。如此三、五回,她覺得眼睛好酸,臉好像快抽筋了。這是老天爺在告訴她,非禮勿視嗎?

  她暗罵自己:色大膽小被狗咬。

  唉,歸根究柢還是那一句——她孬種。老老實實跟他打聲招呼:嗨,老大,好久不見,我是封妍,你還記得我嗎?多簡單省事,偏偏……

  唉,她含著淚,喝光最後一口布丁奶茶,並對他匆匆一頷首,轉身逃了出去。

  韓維森真是納悶了。他臉上長花了,還是一臉凶相?那位小姐看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古怪?還有……他的目光落到那本被遺落的漫畫上。

  「小姐!」他撿起漫畫追出去。「妳的東西——」但他只看到她騎著摩托車離開的背影。

  也太粗心了。他看著漫畫,《西洋骨董洋菓子店》?有點奇怪的書名,但這不是他關心的重點,現在是……書怎麼辦?

  韓維森把書拿到櫃檯,交給服務生。

  「老大不用擔心,那個小姐平均一個月會來一次,到時候還給她就好了。」服務生說。

  「那就麻煩你了。」

  「不會啦!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掉東西,我們都習慣了。」

  原來那位小姐很迷糊?

  服務生繼續八卦。「她每次都一個人,帶著一、兩本書,固定吃奧勒岡起司豬排或白酒蛤蜊面……她應該沒什麼朋友,所以獨來獨往……嗯,個性太陰森……」

  韓維森想到同樣單身的自己,他也很陰森嗎?每一個獨來獨往、刻意孤立自己的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吧?

  服務生說了很多,韓維森聽得想笑。餐廳裡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人,服務生何以將那位小姐看得如此仔細?

  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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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7:57:58

第2章(1)  

  封妍趴在中醫診所的診療床上,頸部和背上紮滿針。

  自從被診斷患有乾燥症後,她的身體逐漸變差了,常常這兒痛、那兒疼的,尤其是肩頸,嚴重起來連脖子都轉不動,吃止痛藥有效,可吃久了,胃又受不了。

  後來聽了建議看中醫,針灸幾回居然改善了,她便養成每個星期來治療兩次的習慣。

  她趴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鬧鐘響了,她嚇一跳,差點跌下床。

  這時,診所的助理過來幫她拔起背上的針。

  「好了。」助理等她穿好衣服,拉開病床間的隔簾。

  「謝謝。」封妍說著,彎身找她的高跟鞋。

  沒辦法,她身高太矮,號稱一六0,因此對高跟鞋有一種莫名的狂熱,腳下這雙鞋跟將近十公分。

  她下床的時候,咚,一支手機忽然掉到她腳邊,仍在不停震動著。

  封妍正在想是要把手機直接塞進對方手裡,還是打聲招呼,要對方出來拿,隔壁病床的簾幕已被拉開,半身赤裸的男人朝她走來。

  她驚訝地喊:「韓老大?」這也太巧了吧?她還看到他的肩上好多針喔!跟刺蝟一樣。

  喔,老大好高,比她高出一顆頭,站在他面前,她壓力好大。喔,老大有胸肌,似乎比她的還大……

  完了,她不只人沒用,好色的個性還爛到爆了。

  韓維森蹙起雙眉。會叫他老大的,通常只有眷村的孩子,這位小姐也是眷村出來的?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封妍摸摸鼻子,把已經停止震動的手機遞給韓維森。

  韓維森接過手機,瞄了一眼未接來電,熟悉的號碼讓他眼底閃過一抹陰霾。

  「謝謝。」他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裡。「請問小姐是……」

  「老大。」她低下頭,其實是怕繼續看著他,自己就要流口水了。「我是封妍。」剛才就想跟他相認,但不好意思。這幾年,她變了太多,不想老大看見她的變化,才故意躲著,想不到躲來躲去,還是逃不過一個「緣」字。

  韓維森瞪大眼。「小胖妹?」不可能吧?封妍比他小六歲。她還是嬰兒的時候,他還抱過她。

  封妍出生時胖嘟嘟的,她一歲半才會走路,直到讀小學時都是像顆球似的,跟在他身邊腳後,但現在的封妍,她……她快成紙片人了……

  「你都沒有吃飯嗎?」記憶中的小女生憔悴好多,他快認不出來了,不禁有些心疼,還有些生氣。「你是不是學人家減肥?這樣不好。」

  封妍的眼眶一酸。老大就是老大,永遠都這麼關心他們,他把每個人都當成自己的好友,護衛著、教導著、訓斥著,所以大家才如此喜歡他。

  「沒有啦,你看我剛剛在餐廳吃那麼多,沒有在減肥,只是畢業後開始工作,有點累,漸漸地就瘦了。」

  韓維森沈默了下,歎口氣。「我知道你從小就好強,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她摸頭,傻笑。「我會每天告訴自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的。」

  他笑了。至少,她那自幼就獨特又帶著傻氣的心思和想法仍然未變。

  「對了,你剛才把漫畫忘在了餐廳裡了,記得回去拿。」

  「啊!」她翻找包包,真的忘記拿了。噯,不對……

  「你找什麼?」

  「我的車鑰匙不見了。」

  「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如既往地糊塗。

  他想起很多往事。「你小時候到我家做功課,也總是寫完作業,就把課本忘在我家了。」

  「我……這個……」其實……她現在還是一樣,整天丟三落四。「我會改的。」

  「嗯!」這句話他至少聽過八千遍,恐怕還會繼續刷新記錄。「我陪你去看看吧!現在小偷很多,你以後小心點。」希望她的摩托車依然健在。

  「不會啦!我雖然常常忘記東西,但從來沒有真的弄丟過。不過……老大,你要這樣出去嗎?」她是覺得春色無邊啦!就怕他不好意思。

  韓維森怔了怔,唉,是被她傳染迷糊了嗎?

  「你等我一下。」他請助理幫忙拔針,穿上衣服,再陪她去找車鑰匙。

  一瞬間,她覺得有些可惜。他體格好,不看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但下一秒,她又開始欣賞他的紫色上衣。很少男人能穿這麼鮮艷的顏色,偏偏紫色穿在他身上是說不出的魅力與驚艷。

  兩人出了醫院,來到停車場,她的車就停在角落,一大串鑰匙正掛在車上晃蕩著。

  「我就說不會不見吧!」封妍很有信心。

  「你還得意了。」他下意識想敲她的頭,手指才碰到她頭頂,忽然又想起她不再是那個可愛的小妹妹,已經長成漂亮的女人了。

  他收回手,有些尷尬和對時光逝去的惋惜。

  她看不得這般的傷感,連忙和緩氣氛。

  「老大,你哪裡不舒服?怎麼來看醫生?」

  「我落枕了。」所以才來針灸、推拿一下。「你呢……對了,剛才在餐廳,你怎麼不跟我相認?」

  「不是,我聽見服務生說我被你電暈了……我又沒化妝,後來,就不好意思講了……」她怕被他嫌棄啊。

  「哈哈哈——」他大笑。

  她看見他眼角因為笑意而透出一絲水光,完蛋,她一手摀住胸口。這回不只被電,還被電得外酥裡嫩了。

  突然,韓維森唇邊的笑意凍住。他伸手按住褲子的口袋,手機就放在裡頭,它又開始震動了。

  不知道是什麼人這樣急著找他,封妍想,還是別耽誤他比較好。

  「老大,我回去拿藥。」不等他回話,她轉身跑了。

  他像是鬆了口氣般,鬆開擰起的眉宇,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們過幾天要去唱歌,你也一起來。」

  「好。」這應該是個眷村大聚會,她不會錯過的。「拜拜——」

  他又對她拱手。最喜歡看他拱手的姿態,很斯文卻又大氣,有種義薄雲天的氣質。她很想模仿他做一遍,但姿態怎麼擺、怎麼奇怪。那種獨特的魅力是專屬於他的。

  然後,她進了診所,他則更往停車場深處走去。

  這時,他的手機還在震動。依然是剛才那個號碼,它不死心,非要他接不可。

  他看著它,歎了好長一口氣,還是接了。

  「韓維森,你以為不接電話,我就會放棄嗎?你做夢!」

  「婉婷,我剛剛在看醫生,有點不方便……」

  洪婉婷是韓維森的妻子,兩人正在辦離婚。她出軌,但不是韓維森發現的,是韓母捉姦,最後才告知韓維森,讓他回來處理。

  這件離婚鬧劇已經吵了一年多,無止盡的財產分配、孩子歸屬,幾乎磨光他的耐性。

  他最近常想,為什麼當年想跟婉婷結婚?她除了錢,根本不愛其他東西。

  但她曾經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最重視的家人。

  父親過世後,他特別渴望擁有一個家,於是他拼了命地工作。永遠是最早進公司、最晚離開的那一個。他付出一切,就是想讓家人過好日子,結果……他的付出成了最諷刺的笑話。

  「你這個人永遠有一堆理由,我認識你十幾年,還會不懂嗎?韓維森,我不會上當了。」電話另一頭,洪婉婷說。

  「那你想怎樣?」韓維森氣得一拳撾在牆壁上。「出軌的是你、被捉姦在床的也是你,在這場婚姻中,你才是背叛者!我願意付你贍養費,是因為一夜夫妻百日恩,可這不代表我能容許你獅子大開口!」

  「你每個月給我三萬,當我是乞丐嗎?」

  「對大部分人而言,一個月三萬已經很夠用了。」

  「對我而言,不夠。」

  「那你想要多少?」

  「三千萬現金,一次付清。我不要每個月可憐巴巴地向你伸手,等你施捨,還有你在台北、台中、嘉義那三棟別墅,都要給我。另外,你答應開一家美容院給我,不能食言。」

  韓維森氣過頭,反而想笑。

  「這麼離譜的條件,你以為我會答應?」除非他撞壞腦袋了。

  「如果你不答應,你就別想再見薇薇。」

  「薇薇也是我女兒,你憑什麼不讓我見她?」

  「就憑薇薇長這麼大,你沒參加過她一回家長會、沒餵她吃過一頓飯、沒陪她去過一間遊樂園……韓維森,你以為孩子只要生出來,就會自己長大嗎?若非我將你的照片放在客廳,天天告訴薇薇那時爸爸,孩子連你是誰都認不出來!」

  韓維森努力地深呼吸,情緒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捏碎。

  他知道自己錯過很多東西,但他不是故意的。父親突然過世,留下大筆債務,他不得不放棄升學,到台北半工半讀。工作忙碌還得兼顧課業,他每天只有不到四個小時可以休息。

  他和婉婷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不懂得交往為何物的小情侶,每天只期待偶爾交錯的眼神,便覺得甜蜜。

  後來他去當兵,婉婷也沒兵變,他們終於正式交往。

  退伍後,他看出公司在台灣前途堪憂,便想到大陸闖一闖,婉婷支持他。她說:「你一定會成功。」

  所以,當他在大陸撞得滿頭包時,就告訴自己,有婉婷的支持,他什麼都不怕。

  歲月匆匆,他終於還清債務,二十五歲時,事業稍上軌道,他便向她求婚。他發誓,要讓她一輩子幸福快樂。

  但結果……

  「婉婷,我承認我有所疏忽,可……我們認識七年、結婚九年……一切就這樣完了嗎?」

  「所以呢?你想復合?韓維森,你瘋了?你忘了你媽說的,再跟我在一起,你的綠帽都堆到可以開百貨公司了……」電話中的聲音是尖銳中帶著哭泣。

  韓維森胸口一痛,宛如火燒。是不是一段關係的結束,一定要以互相傷害作為結果?

  如果婉婷的最終目的是看他痛苦,那麼她做到了。

  「怎麼不說話?」她抽噎著,吼得更大聲。「不要假惺惺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老婆外遇的!你也一樣!就算你真是心胸寬闊到傻了,我也不願再回那個地獄!」

  「那是我們的家——」

  「對我而言,那裡比十八層地獄更可怕……韓維森,結束吧!我受不了……你……倘若歐尼對我還有一絲感覺,請你放開我,讓我自由……"

  他無法相信,自己費盡心思維護的家,在她心裡竟如此不堪。這一刻,他真的想哭,他的家又要散了,就像當年爸爸突然去世,留下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一樣……

  他到底為什麼拚命?他想要家想要有人陪,他厭惡孤單寂寞的滋味。

  可不管他怎麼努力,他的夢想都不會實現。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掛上電話,他受夠了這一切,婉婷想結束,就結束吧!

  他倚靠在牆壁上,慢慢地滑坐下去,三十四年來的人生在腦海裡一一回放,又被他一一打碎。

  原來有些努力是沒有意義的,很多拚命,換來的只有痛苦。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知道,早些放棄。

  好累……這世上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休息一下?

第2章(2)  

  封妍拿著車鑰匙,站在停車場邊,一臉尷尬。

  傳來的聲響證明韓維森正在進行某些私人的對話……她知道韓維森正在辦離婚。

  韓母捉到媳婦通姦的事,全村上下,包括已經搬家的都從各式各樣的管道中,得到精彩的八卦無數。

  大家都罵洪婉婷下賤,韓維森對她這麼好,賺的每一分錢都交給她,買房買車也登記在她名下,長得又帥,這樣的好老公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她居然出軌,腦袋進水了。

  封妍也替韓維森可惜。九年的婚姻是一段就算結束了,也抹滅不掉的感情。

  她想到妹夫,他對妹妹也算情深意重,但妹妹過世不到一年,他便再婚了。

  她能理解,卻對所謂的天長地久產生疑問。

  感情歸根究底就是一個」緣」,緣來則聚、緣去則散,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的「緣」……她想得出神。

  「封妍!」一個詫異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怔愣地擡頭,看見韓維森眼眶微紅,她張嘴想說什麼安慰他,卻發現,身為外人的自己對他的家務事,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

  「那……我領了藥,連你的……我也領了……」她甩甩車鑰匙。「我正準備回家。」

  他不知道她在這裡站多久、聽見了什麼,但她的裝傻卻讓他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想跟誰討論自己的婚姻,不管對方是他的親人、朋友家、同事……他都不想談。

  但很多人知道他的事之後,都很同情,他們時時刻刻想安慰他,他心裡感激,卻有種奇怪的受傷感。

  「老大,這是你的。」她把一袋藥遞給他。「那……我晚上還要做飯,先走了,拜拜!」她走進停車場,來到自己的摩托車旁邊。

  「等一下。」他追過來,邊掏錢邊問:「這多少錢?」

  「不必了,老大,才四十塊。你不是要請唱歌嗎?那時候再讓你補回來。」

  「那就謝了!」他笑了,眼底的陰霾雖然未散,至少不再增加。

  「不客氣。」封妍跨上摩托車,與他揮手道別。

  這是,韓維森也上了自己的賓士,正準備發動車子,手機又開始震動。他一僵。又是婉婷吧?或許是打來罵他掛她電話的,但那也是他的錯,逃避不了。

  他歎了口長氣,才接通手機,原來是那個餐廳服務生,打來通知他KTV約好了,晚上七點見。

  「我真是服了你們這幫小子,一說到玩,每一個行動都比飛還快。」

  「因為是老大請客啊!爬也要爬去。」由此可見眾人對韓維森的愛戴。

  「得了吧,哄我也不會有糖吃。」韓維森笑了。「晚上見吧!」

  他掛了電話,便看見手機上的全家福……說是全家福,其實是他和婉婷的結婚照。正如婉婷說的,他一直忙得沒時間陪女兒,也許他給薇薇吃最好、用最好,但他和薇薇連張合照都沒有。

  婉婷知道,便將三人的照片用電腦合成為一張,送給他。這是他最心愛的寶貝。

  婉婷說,沒有男人能接受出過軌的女人。但如果是為了家庭完整、為了女兒,他願意付出一切。

  他的心又開始痛了,顫著手撥電話。他還想問婉婷,重新開始好不好?他做錯的每一件事,他都願意改。

  但電話每次一響,就被接通,又立刻掛掉,如此三回。韓維森知道,婉婷是在報復他剛才掛電話的行為。

  他發簡訊給她,向她道歉。

  三分鐘後,他收到一封簡訊——韓維森,你去死。

  韓維森閉上眼睛,用力捶一下方向盤。自己剛才為什麼要手快地按掉電話?多少年了,他急躁的性子還是沒變。

  「可惡!」

  這時,電話又震動了,是母親打來的,跟他抱怨上午去看孫女,卻被婉婷攔住。

  母親要他跟婉婷打官司,告死那壞女人,竟敢偷漢子又藏了韓家的寶貝孫女,該讓她坐一輩子牢才對。

  韓維森耐心地哄著母親,他語調平和,只有眼裡波濤洶湧。

  他實在不明白,母親跟婉婷有沒有住在一起,為何還是處不好?婉婷真的要拿孩子當作談判的籌碼嗎?她為了錢不擇手段嗎?她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婉婷了?

  婉婷唯一沒變的,大概只剩下對他的瞭解吧?她要求的贍養費恰好是他全部財產的八成,既不會讓他完蛋,卻將他打回原形,重新開始。

  這要說她聰明,還是心狠?

  「媽,我知道了,我會處理,你別太生氣……是,我明白,你放心……我懂,我會做得很好,是……好,媽,再見……」韓維森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勸慰了母親,掛掉電話。

  同時,手機發出嘩一聲,沒電了。這是今天發生的唯一好事。

  母親居然想告婉婷,然後大家一起作證,讓薇薇接受一堆莫名其妙人的問題,但她才幾歲?他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心痛。他絕不讓女兒面臨那種痛苦。

  他把電話扔到後座,再也不理會它。

  晚上八點半,封妍進入KTV包廂。是韓維森借了KTV的電話通知她地點時間。

  但她要煮飯,還要帶豆豆洗澡,所以拖到八點半才到,結果一進去……可惡,這些人都快喝掛了!

  她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全是鄰居。最熟的事韓維森和那個服務生,因為上午才見過。

  她走到韓維森身邊,他傻乎乎地對她笑。

  看起來他就算沒完全醉,也醉的八成,否則他不會笑得這樣「天真可愛」。上帝啊,他臉紅的模樣比他家豆豆還要無邪……她努力壓下妄動的心思。

  「老大。」她阻止他繼續倒酒的手。「別喝了。」

  「為什麼不喝?」服務生湊過來道:「我們這是慶祝老大脫離婚姻的墳墓,以後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乾杯!」

  頓時,十幾隻杯子一起舉起來。

  「祝老大早日把到正妹!」

  「讓那個偷漢子的女人也被人甩幾次永遠沒人愛。」

  「我們老大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定很快就能娶到新嫂子!」

  「笨,見過鬼還不拍黑?以後我們出來玩,要本著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嘿嘿嘿……這樣才夠爽。」

  封妍聽得臉都綠了。這群人是不是腦袋泡在酒裡泡爛了?說這種話是想安慰韓維森,還是挖苦他?

  倒是韓維森不動如山,持續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反正這些話他聽了一下多,早就習慣了。

  一開始,他還感激有人為自己抱不平,聽得多了,忍不住想說,婉婷其實沒那麼差,婚姻裡的事,一個銅板打不響,鬧成這樣,他和婉婷都有錯。

  但日復一日地聽下來,他漸漸也麻痺了。他感謝大家對他的關懷。但對那些似是而非的批評與建議,就敬謝不敏了。

  「老大,你放心,我們所有人都挺你!」服務生舉著陳縉,正想倒進韓維森的懷裡。

  「夠了!」封妍奪下酒瓶,怒道:「全部不行再喝,今天到此結束,散場!」

  「你誰啊?管我們閒事?」所有人裡,就數封妍的變化最大,不是每天見面的,多半認不出她。

  「封妍。」她雙手插腰,也有一番氣勢。

  「沒聽過。」

  「不對啊!有點耳熟……」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老大的跟屁蟲!」

  封妍臉一紅,火更大了。「我就是跟屁蟲,這樣?我不只黏著老大,我還會告狀,那麼今天不聽我的話,等老大清醒,我就跟他講你們欺負我。」

  「你幾歲啊?幹這種沒品的事。」

  「三十。有問題嗎?」她扶著韓維森就走。幸好他還沒醉死,搖搖晃晃,仍能跟上她的腳步。他們來到包廂門口,她不忘叮囑一句:「今晚有喝酒的全部不允許開車,否則我也要告狀。」

  眾人認不出形貌大變的封妍,但絕對忘不了那個特愛告狀的跟屁蟲。

  重點是,老大很疼她,被她告狀,十有八九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不滿,可惜誰也沒有勇氣反抗。

  封妍哼了聲,攙著韓維森離開KTV。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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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7:58:53

第3章(1)  

  封妍本想送韓維森回家,但不願一身酒氣的進門,讓他母親擔心。

  最後,她陪著他坐在附近公園的涼亭裡,等他酒醒。

  韓維森是個豪爽的人,喜歡喝酒、來者不拒,但酒量不是很好,幸好他的自制力不錯,才沒有因為喝酒而誤事。

  可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喝的有些多了。

  她大概知道他為什麼喝醉。下午在停車場外,她聽見了很多事。

  她也想勸他,但以他的好人緣,想必各種勸慰的話他都聽膩了,她也不是太聰明的人,說不出新意,想了又想,還是選擇默默地陪著他。

  雖然已是春天,但夜晚的風仍有一些涼意,封妍穿著T恤、薄外套,還是覺得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韓維森聽見了,便將身上的西裝脫下來給她。

  「其實你不必陪我,我坐一會兒就會回去。」「喔!」她真的冷。也不做作,接過西裝便穿上。「等你冷了告訴我,我再把西裝還你。」她說著,卻沒有離開,反而脫下鞋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韓維森扯扯嘴角。他的樣子已經脆弱得讓她擔心嗎?

  不過封妍跟以前那個小女孩真的不一樣了,她曾經那樣依賴他,而今,她嬌小削瘦,卻有一副挺直的背脊,就像一個面對挑戰的鬥士。

  這樣的封妍讓他驚奇,也有些嫉妒。歲月令她成長,卻削弱了他的力量。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腦子一熱,一串莫名其妙的話就吐了出來。

  「你該不會是怕我受不了打擊自殺,所以要看著我吧?」

  封妍愣了下,凝視他在黑夜中依然閃亮的眼,那迷人的風采像寒梅,越冷,綻放得越好。

  這樣的人怎麼會去自殺?挫折只會成為他成長的養分,讓他日漸美好。

  「我妹妹死了。」她突然說。

  他聽過這件事,但時隔太久,他幾乎忘了。「對不起,我——」

  她搖頭。「你誤會了,我是想說,妹妹生病的那段時間,都我、媽媽和妹夫去輪流醫院照顧她,有了陣子……大概是四年前吧,伯母出了車禍,右腿骨折,你還記得嗎?」

  「嗯。」但他不知道,他母親車禍跟封妍妹妹的死能扯上什麼關係?

  「伯母車禍後跟我妹住在在同家醫院。那時,我常看見婉婷姐背著大包小包的去看伯母……」說到一半,她笑著搔頭。「你也知道,咱們這些眷村出來的,說好聽點是團結,不管去哪裡,都能互相幫助,說難聽點是八卦,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所以我跟伯母、婉婷姐還滿常一起聊天的。

  後來伯母出院,每星期上醫院復健,我總見婉婷姐一手扶著伯母,一手拎著奶粉、尿布,亂七八糟一堆東西,身上還背著薇薇,在醫院一待就是兩個小時。薇薇有時候鬧脾氣,吵得凶,每次她一哭,我跟婉婷姐就輪流抱著她在醫院散步,從一樓走到頂樓再走下來……」

  他隱約能理解,她想表達的是,婉婷曾經是個很好的老婆,她幫他照顧家庭、生兒育女,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地衝刺事業。

  他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因為韓維森個人有多了不起,而是他背後有一個為他付出的女人。

  他想起了跟婉婷的初識,那時候他不只窮,還負債,婉婷沒嫌棄他,還嫁給他,所以……

  「其實是我忽略了婉婷,才讓事情走到這步田地,全都是我的錯。」他忍不住在封妍面前卸下心防,暴露出他從不為人知的脆弱,「我不想失去這個家……封妍,教教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這份關係……我也想努力,可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我、我很後悔……」

  「老大,別這樣,你冷靜點。」看他難過,她很心疼,「一樁婚姻的失敗,絕不會是單純某一方面出問題,是兩人都有錯。」

  「但婉婷把家顧好了,而我……我付出了什麼?」

  「我不知道,你們婚姻裡的取跟捨,只有你們自己明白,但老大,我一直以為寂寞不能成為出軌的理由。」她本身就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所以她更討厭外遇。

  這種感覺很矛盾,她既同情洪婉婷,也厭惡她的作風。

  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歎息道:「我跟婉婷結婚九年,真正相處的時間,可能九個月都不到,在這方面,我確實愧對她……」而那九個月裡,有三個月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他帶婉婷到大陸。本想夫唱婦隨,但婉婷適應不了那裡的職場,做個專職的家庭主婦,她又覺得悶。平時在家,連個說話的對象也沒有,都快神經衰弱了,最後只好回台灣,因為這件事,他對婉婷更加抱歉了。

  「那你一個人在外頭工作,有外遇嗎?」

  「拜託!」他一瞬間臉紅了。在感情上,他也是很矜持的。

  他不自在,她更尷尬,好像不該問老大這種問題,想像老大跟女人……感覺有點酸。

  她趕緊轉移話題,「在這樁婚姻裡,你們也有過共同的夢想吧?雖然現在有了分歧,但那些一起打拼的時間,仍然值得珍惜吧?」

  「封妍,道理人人都懂,但有多少人做得到?」至少他還掙脫不出心裡的結。

  「我沒叫你做。我只是……唉,我不太會說,如果有說錯,老大不要怪我。」

  她終於發現,插手別人的家務事有夠困難。她一邊說,一邊還得注意,要措辭婉轉,不能傷害任何人,結果想越多,說得越亂。「老大,你何不把現在的困境,當成做生意時遇到的麻煩?」

  「婚姻不是生意。」

  「對啦!」她的比喻是很有問題,但也想不出其他了。「但也有相同之處啊,比如它們都需要經營,比如碰上問題時,你不能拖著,時間不會讓它變好。要嘛就去補救,要嘛就快刀斬亂麻懂了嗎?」

  「不懂。」

  「這如果是生意,你一定會想出一百個方法來解決它。」她捧著腦哀嚎。要怎麼說呢?她不會啊!

  但他的思緒卻因此找到另一個出口。他陷入沈思。鬧離婚後,大家都不好受,尤其是薇薇,她敏銳地察覺到家中的氣氛,變得沈默,而且一步也不願意接近他。女兒也許懷疑他這個陌生爸爸正在欺負心愛的母親吧?

  不管怎麼樣,她是他最心愛的孩子,哪怕只是為了她,他都要迅速解決現在的困境。

  「封妍……」他本想問,女孩子對什麼最心軟,他要借此挽回婉婷,但又開不了口。自己老婆自己都不理解,卻要一個小妹妹出主意,也太過分了。

  「你要不要跟婉婷姐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遲疑好一會兒,「我們一見面就吵架。」

  「那用MSN吧!」

  「萬一……」他不想要這種結果,卻不得不從最壞的角度設想。「封妍,如果我無法挽回婉婷,我……怎麼辦?」

  「那你就選擇一條婉婷姐會開心、薇薇會快樂、你自己又能接受的路吧!」

  「世上有這麼美好的事?」

  「事在人為嘛!」

  「嗯。」他癱坐在石椅上,心情依然沈重,但壓在胸口那塊大石卻漸漸消失了。「封妍,謝謝你。」

  「我的主意不一定有用喔。」

  「但至少我現在好多了。」真的,他好久沒這麼輕鬆了。他別過頭,見她的發在夜風中飄動,遮住她的側臉,她淺淺的笑容掛在嘴角。

  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差好多,她長大了、成熟了、成為一個溫柔的女人。

  只是……好了瘦,她以前圓潤的模樣很可愛,為什麼要變得這麼瘦?

  他正想跟她說,別再減肥了,太瘦並不好看。

  突然,她低下頭,擠眉弄眼地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不準再說我的樣貌。」她已經聽夠小圓球、紙片人這類的稱呼了。「我夠自卑了,不許你再打擊我。」小時候,她也常跟他說這句話。

  他愣了下,笑開了,一時間好像回到爸爸仍在世的時候,他在眷村裡稱王稱霸一樣……說不盡的快活。

  三個月後,韓維森離婚了。

  他想復合,但洪婉婷拒絕,她受夠他的忙碌和無止盡的寂寞日子了。

  兩人在一次爭吵中,薇薇突然衝過來,推了他一把,小女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對他吼:「壞人!不要欺負媽媽!」

  那一刻,在女兒心裡,他不是爸爸,他是壞人。韓維森的心被切割成兩半,他終於明白,這樁婚姻是救不回來了。

  他跟薇薇道歉,但薇薇不接受。他的妻女都不想要他了,韓維森終於失去他的「家」,但至少,他希望能挽回一些父女親情。

  他答應婉婷的離婚條件,三千萬現金、三棟別墅、一間美容店,條件是他要孩子的監護權。

  婉婷冷笑.「你有時間照顧孩子嗎?你以為薇薇會接受每天做個鑰匙兒童?」

  「我會改的,從今往後,我會把薇薇放在第一位。」他許諾。

  「你能改……」婉婷好像聽見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好,你改……你自己問薇薇,看她信不信?」

  「薇薇,爸爸——」韓維森說不下去了,薇薇藏在婉婷身後,小小的身子輕輕地顫抖。

  他萬分挫敗,他錯過的那些,不管現在怎麼努力,都回不來了。

  「至少……至少一個月讓我見一次孩子。」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可以。」婉婷同意了。「只要你有時間回來看她。」她諷刺道。

  韓維森也不在乎,承諾是用來實踐,不是用來爭執的。

  他繞到女兒面前,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她眼裡的淚讓他心痛。父母的爭執真的讓孩子受傷。

  他甚至沒有勇氣乞求女兒的原諒。

  最後,他摸著女兒梳成辮子的發,「薇薇,打電話給爸爸好嗎?」

  薇薇擡頭看著媽媽,婉婷沈默著。

  「婉婷,孩子是無辜的。」韓維森不希望孩子因爸爸離婚而心靈受創。

  「好吧!每星期一通電話。」

  「謝謝。」

  他的退讓讓婉婷回憶起兩人初識的時候,他們的戀愛是甜蜜的,只有婚姻是折磨。唉,其實她也不想把事情搞這麼糟,但她真的受夠了一個人的寂寞。

  「你……只要你想見薇薇,隨時可以來看她。」她態度軟化。

  「真的?」他驚喜地瞪大眼。

  薇薇衝著他,輕輕點了個頭。

  韓維森忽然覺得自己慢世界上最蠢的白癡,這麼可愛的女兒,他以前怎麼捨得把心思花費在工作上,不多花點時間抱抱她、親親她?

  「薇薇,以前是爸爸不好,你能原諒我嗎?」

  薇薇遲疑了半響,才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輕嗯了聲。

  這一瞬間,韓維森覺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又過兩個月,婉婷再婚了,對象是她外遇的男人。

  韓維森的心情很複雜。婉婷這麼迫不及待離開他,就是為了那個男人吧?他嫉妒、憤怒,但他也對自己讓婉婷如此痛恨他們的婚姻,感到抱歉。

  他的情緒很激動,又無處發洩,只能不停地工作,讓疲勞麻痺情緒。

  他無法平靜,日夜不停地工作兩天兩夜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累了。

  當他累得癱在床上時,終於無力再激動。他的思緒跳躍,一下子回到童年、一下子想起和婉婷熱戀……然後,封妍說過的一些話斷斷續續從腦海裡滑過。

  她說,結婚開始,他和婉婷擁有共同夢想的,只是後來,他們漸行漸遠。

  她說,一樁婚姻的失敗,絕不會是單方面的問題,是兩人都有錯。

  她說,曾經擁有的美好,不會改變,要好好珍惜。

  她說了很多,他想著,漸漸不那麼難受了,開始反思。

第3章(2)  

  又過一星期,他終於有足夠的寬容和勇氣打電話給婉婷,祝福她新婚快樂。

  婉婷很訝異,他……他也太大方了吧!她出軌,逼他離婚,拿走了他八成的財產,他還祝福她?他瘋了嗎?

  「我們有共同的女兒,所以……就算不能做夫妻,我們還是薇薇的父母。婉婷,我求你原諒我過去對你的疏忽,但至少讓我們的關係能比陌生人更好,別再互相仇視了,好嗎?」為了女兒,他已經把姿態放到最低。

  她張大嘴,好半響,淚水像春天的雨,綿延不絕。

  「對不起……維森,我其實不想傷害你的……」她只是獨自孤獨太久,空虛的心捉到某些感情,就失控了。

  「我明白,是我太忽略你了。」

  她只是搖頭,有件事,他一直不知道,她陪他去大陸時,煩惱得神經衰弱,後來回台灣也一直沒好,斷斷續續地看醫生,吃藥,讓她痛不欲生。

  但不管她怎麼難受,她都看不到韓維森,他總是不在。

  最後,病痛和寂寞消滅了,他們曾有的愛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一想到他,就恨他一回。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

  外遇是孤單的果實,也是她對他的報復。

  只是他粗心到連妻子出軌都沒發現,最後,是他母親揭穿了一切。

  很諷刺不是嗎?但也因此,她更恨他了。她使出一切手段折磨他,就是想要他痛苦,但真的看到他悲傷了,她卻一樣難受。

  如今,他已放下一切,超脫了,她卻迷惘了,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義嗎?

  她哀淒、悔恨,又有一點點為他不值。他為她付出太多,現在,她可以回報他什麼?

  她抽噎著。「維森,我……你要不要跟薇薇聊一下?」

  他興奮是如此明顯.「可以嗎?」

  「你等會兒……」她擦擦淚,喚來女兒,低聲囑咐幾句。

  薇薇接了電話,細聲細氣地喊:「爸爸。」

  一瞬間,韓維森怔住了,自從他和婉婷鬧離婚後,薇薇便很少親近他,她有一年多沒喊過他「爸爸」。

  乍然聽到,他的胸口脹滿喜悅,差點爆炸。

  「薇薇,薇薇……」他結結巴巴。

  「爸爸,生日快樂。」

  韓維森的眼淚滑了下來。「薇薇,謝謝……」

  「爸爸,你要回來嗎?我們一起去吃蛋糕,我幫你唱生日快樂歌。」

  韓維森咬牙,深呼吸了好久,才帶著顫聲說:「好,生日那天,我一定回來,我們一起吃蛋糕。薇薇,跟媽咪說……謝謝……」

  「好。」薇薇跑去找媽咪了。

  一會兒,婉婷因為哭泣太久而沙啞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不客氣。可是……維森,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吃蛋糕……」

  他明白,她再婚了,不適宜跟前夫太過接近。

  「維森,你跟薇薇……你們好好玩一天吧!」她說。

  「我知道了。」這樣的結局已經是美好了,他很滿足,「還有……我要再跟你說一次謝謝……」

  「嗯。」她掛了電話。

  韓維森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手機,真想大喊,他能得到這樣美好的生日禮物。

  他好興奮,這一刻比做成幾百萬的生意更開心。

  他像個孩子般算著,再過二十八天才是生日。

  老天,好久,真希望明天就可以見到薇薇,聽她唱生日快樂歌。

  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時間過得快一點?他竟有了這樣傻氣的念頭。

  淩晨三點,韓維森還在對著天花板發呆。

  他快累死了,全身的筋骨都酸痛,但他的心卻歡欣地在空中飛翔,讓他怎麼都無法入眠。

  他平靜不下來,體內這股快意需要一種方式渲洩,如果他現在還有力氣,肯定早跑出去找人狂歡了。

  可他好累,累到走不出大門。

  他拿起手機,打開電話簿,看著上頭第一個親朋好友的名字,也許可以找個人分享一下這份快樂?

  但現在是半夜三點——不,三點半了,他又暗爽了半個小時。

  這種時間打擾人睡眠是不道德的,但他好想找人談天,怎麼辦?

  他克制著,不停地翻著電話簿,可心頭的喜悅快壓抑不住了……然後,他的手指按到一個鍵,電話便撥出去了。

  「咦?」他手忙腳亂的想掛掉電話,但那一頭,有人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嗎?」很清亮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出睡意。

  「你還沒睡?」喔,這問題真蠢。

  「睡了,我正在夢遊。」她邊說,一邊大笑了起來。

  他也跟著笑,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喜悅。「封妍,薇薇說要幫我過生日……」

  「那要買蛋糕嗎?覆盆於的口味的怎樣?酸酸甜甜的,好吃!」她沒問他們父女怎麼和好的,直接討論。

  她的反應就像父女一起過生日,天經地義。

  而上帝明鑒,他最渴望的就是這種理所當然。

  倘使他原本的喜悅有一百分,與她說了幾句話,又加了幾倍。

  「我和薇薇都不喜歡酸的。」

  「那巧克力?」

  「不要,又苦又甜的,難吃。」

  「咖啡?」

  「不行,小孩子接觸太多咖啡因會長不大。」

  「誰說的?」

  「嗯……」他不記得了,但一直有這樣的認知。

  「好了!芋頭的總行了吧?」

  「我記得薇薇喜歡吃草莓。」

  「老大,現在不是草莓季節,除非你可以將就草莓醬。」

  「那還是算了。」

  「不然水果布丁啊,我有個朋友的蛋糕店工作,我請他特別做一個,保證裡裡外外,每一口都充滿水果。」

  「好像不錯,好,就決定水果布丁。」

  「要幾寸?蠟燭呢?嘻嘻嘻……」

  「幹麼突然笑得這麼三八?」

  「喂,我要幫你訂蛋糕,你還罵我?小心我拿四十歲蠟燭!」

  「只有你們女人才會斤斤計較自己幾歲,就算你給我八十歲的蠟燭,難道我就變成八十了?」

  「抱歉,我從來不計較那些事,所以我都告訴人家我三十。」

  「難道你不是三十?」

  「喂,我小你六歲。」

  「你二十八?」他們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這種輕鬆愉快的氣氛,韓維森國中畢業後就不曾感受過了。

  沒有目的的談天,不是浪費時間嗎?但今晚,他就是想這樣浪費時間。

  而且,他發現跟封妍瞎扯一點都不無聊。

  他甚至感受不出時間的流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地鮮活。

  他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但喜悅並未減少,他一直說,一直笑,不知不覺,他睡了過去。

  直到中午,他清醒過來,唇邊是帶著笑的。

  他彷彿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儘管他忘了夢境的內容是什麼,單愉悅已紮根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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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3-2 17:59:45

第4章(1)

  習慣時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當韓維森發現跟封妍分享快樂,快樂從未減少,反而一次次增加之後,他便不自覺地總是打電話給她,想和她聊天。

  他的工作時間不固定,忙起來的時候可能日夜顛倒,但不管他什麼時候打給她。那一頭,總有個溫暖帶笑的聲音,跟他說:「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他覺得她說話很沒邏輯,打她的電話,不找她,找誰?

  但他卻喜歡她那些廢話,而且廢話裡偶爾還會冒出幾句真理,比如她開解了他,讓他從婚變中走出來。

  比如,她幫他訂的那個蛋糕很好吃,不僅薇薇喜歡,吃不完的,薇薇帶回家給婉婷,後來婉婷還打電話跟他道謝,誇他會挑蛋糕。

  許多的快樂累積起來,讓和她聊天成為一種渴望、一種發自內心感受愉快的行為。

  不過……

  他們聊了幾句後,他突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封妍,你都幾點睡覺?」

  「不一定,想睡就睡,不想睡就起來。」

  「你不用工作嗎?」

  「要啊!」

  「什麼工作可以讓你時間這樣自由?」

  她發出一個很誇張的聲音。「老大,認識快三十年,你居然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我知道你出生的時候足足有三千八百公克。」這個答案,她滿意吧?

  「呵呵。」她出生的時候,確實是個健康寶寶。「我是畫漫畫的。」

  「漫畫?」

  「那麼吃驚幹什麼?」

  「你以前畫的狗都像貓啊!」

  「士別三日,刮目先看。你沒聽過嗎?」她小聲咕噥。況且,貓跟狗本來就有點像,都是四條腿的啊。

  「好好好——」他大笑。「下回讓我看看你的作品。」

  「沒問題。」應好後,她又小聲地呢喃。「就怕你看了會昏倒。都是情情愛愛的,很多男生說,甜得噁心。」

  「少女漫畫嗎?我以前看過,沒覺得怎麼樣啊。」

  「你看的是什麼?」

  「《城市獵人》。」

  「那是少年漫畫。」

  「裡面出現那麼多女主角,還是少年漫畫?」

  「你該不會以為女性角色多的就是少女漫畫,反之,就是少年漫畫吧?」

  「不對嗎?」

  她笑得從椅子上摔下來。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老大如此搞笑,那些英明神武的形象都消失了。

  但她更崇拜這樣的老大,讓人親近、如沐春風。

  他等了一會兒。「笑差不多就好,別太過分……」

  「唔唔……哈哈哈……」還是忍不住啊!

  「喂!」他壓低了嗓音。

  「咳咳……」她很識相,趕緊轉移話題。「老大,你有MSN嗎?」

  「有啊。」

  「可以上一下嗎?」

  「喔。」他回答,從床上爬起來開電腦。「電話講得好好的,幹麼換MSN?」

  「不是啦,我請你幫我測一下。我才下載了更新,電腦就當掉了,啊啊啊……微軟,我恨你,我今年都當三次了……」

  「冷靜、冷靜。」他和她互換賬號,加她為好友,但是……果然不行。

  「一般更新不會差別太多,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

  「我……」她含淚。她也是小電白一枚,就是電腦白癡啦!哪裡知道錯在何處?

  他陪她試了十分鐘,始終連不上,便建議道:「你要不要把它刪掉重裝?」

  「怎麼刪?」

  他一步一步教她,聽她在電話那頭或咬牙或讚歎,心裡想著,她的情緒真有趣。

  她是個開朗的人,雖然有心思,卻不會搞心機,所以相處起來特別輕鬆。

  他每一次跟她說話,都是笑著開始、笑著結束。

  一個人怎麼能夠為另一個人帶來如此多的歡樂?

  對於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但是他的心正在迅速地淪陷。

  「Ye。」她突然歡呼一聲,然後韓維森就看到對話框中跳出好大的字。

  「老大,我們視頻吧!」

  「嗯!」他同意了視訊要求。

  不一會兒,封妍那張帶笑的臉出現在螢幕。

  「你怎麼不誇我?」她忽然皺眉。

  他的心臟突然停了一下,才恢復跳動。她變了,比起幾個月前消瘦的模樣,臉龐稍稍圓潤了,明亮的眉眼散發出一種溫和又充滿魅力的韻味。

  這一瞬間,他說不出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彷彿她臉上開出一朵花。

  「老大,你怎麼了?」他一直不說話,讓她很奇怪。

  「我……」他的心跳開始變快,咚咚咚地撞擊著胸口。「你……是不是……嗯,胖了一點?比之前好看多了……」

  「喂,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被說胖的。」

  「可太瘦真的不好,你這樣好看,別減肥了。」

  「都說我沒減肥,之前是身體不舒服才瘦的。」她被檢驗出患有乾燥症。心情非常糟糕,吃不下、睡不著,體重就像坐溜滑梯似地直線下降。但和韓維森重逢後,她彷彿拾回了往日的歡笑。

  每次跟他講電話,她都會想起他父親早逝,留下大筆債務,以至於他國中畢業就北上打拼,他那麼努力,好辛苦才擁有一番事業、一個美滿家庭,結果,一場婚變又讓他失去所有。

  韓伯母總說兒子是笨蛋,明明是洪婉婷出軌,他不去告她就算仁至義盡,反而付出大筆贍養費,讓她快活地嫁別人。

  但她佩服韓維森,他從不在外人面前說前妻半句壞話。

  他離婚後,龐大的身家幾乎被打回原形,但他繼續工作,並不自暴自棄。

  他好勇敢,再對照自己,封妍覺得自己太懦弱,明明醫生就說她的症狀輕微,她卻憂慮得好像世界末日到來了。

  她好遜,也好慚愧,她開始告訴自己,老大沒被打垮,她也不能。

  她按時看診、服藥,漸漸地,身體和心靈都改變了,半枯的生活也重新煥發光彩。

  這一切都是因為韓維森,於是她更期待他每一次的來電。

  她為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帶著手機,從不錯過他的來電。

  他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覺地依戀他了。

  她也不會讓他知道,因為他太崇高、太了不起了,她說不出口。

  但這樣的暗戀也很好,甜甜的,讓她每一刻都保持好心情。

  韓維森聽說她身體不舒服,很擔心。「那你現在怎麼樣?痊癒了沒?」

  「好了。」她搞笑地拉拉自己的雙頰。「沒康復,能吃這麼圓嗎?」

  「還不夠,再圓一點更好。」比如她小時候那樣圓滾滾的就很好。

  「喂!」她瞪他。「過胖也是一種病好嗎?」

  他們又嘻嘻哈哈地鬧了起來,說的都是瑣碎又沒深度的話,但每一個字都充滿愉悅。

  這種幸福……會讓人上癮。

  今天,封妍一登入MSN,打開視訊,便發現韓維森滿臉烏雲。

  誰得罪了老大,讓他這麼生氣?在她的記憶中,他肚量很大,做事急躁但個性溫和,很少發脾氣。

  「老大,發生什麼事了?」她直接問。

  他習慣性地直接回答。與她相處,不必虛偽客氣,他喜歡這種坦白和直率。

  「鞋廠的代言人合約這個月到期,要談續約,但那個神經病居然想把代言費跳高一倍!」韓維森的公司叫「MAN」,男人的鞋,不是個很大的品牌,但在亞洲也算小有名氣。

  他開始進軍鞋業的時候,很多人納悶,為什麼專做男鞋?女鞋不是比較好賺?

  但他不涉入女鞋市場,因為栽培他的老闆陳揚做的就是女鞋,他不想有一天跟老闆打對台,寧可走更辛苦的路。他是個重義氣到有些憨直的男人。

  「一倍?多少?」她問。

  「四百萬人民幣。」金融風暴才過,去年公司根本沒賺,加上他婚變,失去八成家產……該死,對方根本是想整他。

  「那是多少台幣?原來報紙寫那些明星動輒拿千萬代言費是真的……」

  「是假的。」他瞪眼。「MAN又不是可口可樂。」不要總把業主當凱子好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黝黑、明亮的眼一瞪,她就覺得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唉,自己的好色本性始終難改啊!「那你要怎麼辦?」

  「換人。」他不會任人宰割。

  「其實……」她小心地建議。「老大……你自己賺怎麼樣?」

  「什麼?」

  「與其花錢請人代言,不如你自己上。」

  「我?」他從沒想過站在鎂光燈下。

  「對啊!你樣貌好、身材好、氣質好、風度更好,而且你比任何人更忠實於MAN這個品牌,既然如此,何必委託外人?」

  「我沒有知名度,怎麼代言?」

  「現在很多老闆替自家商品作廣告,他們就有知名度嗎?」她舉了幾個例子,比如達美樂披薩、裕隆汽車,他們都很成功啊!「只要廣告做得好,自然有知名度,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他低頭,陷入沈思,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點子。

  更重要的是,離婚後,他資產大幅縮水,真的付不出太高的代言費,與其處處受人刁難,不如自己來。

  「老大,相信我,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代言人。」她更賣力地鼓勵他。

  他又衡量了片刻,終於決定。「好,那就試試看。」

  「哇!」她歡呼。「老大,如果你有拍海報,要留一張給我喔!」

  「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讓他不得不懷疑她別具心機。

  「才不誇張。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帥的男人,你的海報也一定是世界第一好看。」這時的她一點都不像年近三十的女人,倒像追星的小女生。

  但這份直率和無厘頭卻讓他臉頰發燙,情不自禁別開頭,心臟失控地跳動著。

  最近,他常常看著她螢幕上的臉,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亂。

  這時怎麼回事?情況有些古怪……

第4章(2)  

  小年夜,韓維森搭機回台灣,準備過節。

  因為班機誤點,他到達嘉義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半。他本想回家,到了門口卻找不到鑰匙。應該在啊,只是不知道塞哪裡。

  他累得頭昏眼花,懶得再翻行李,又不想吵醒母親,便打電話給封妍,看能不能在她家借宿一晚。

  現在,打電話給她已經變成一種根深柢固的習慣,他有事沒事都要和她哈啦幾句,然後,心情就會變得愉快。

  這算不算是一種依賴?

  封妍是只夜貓子,接到電話時,狠狠嘲笑了他一頓,才叫他趕快過來。

  韓維森搭計程車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等在門口。

  「想不到老大也會犯迷糊,你以後不能笑我了。」

  他翻了個白眼,沒力氣反駁她,倒把行李推給她。

  「哇,這麼重?」差點壓扁她。

  「你也知道重啊!都是你要的東西,海報、MV、照片亂七八糟的,全在裡頭了。」要不是忙著整理它們,他怎麼會忙亂到連鑰匙都弄不見?

  這會兒她不嫌重了,發揮出百分之兩百的潛力將行李提進屋裡。「老大,順便幫我關門。」

  他鎖上鐵門,再跟著她進屋,紗窗、玻璃門,一起關上。

  才進客廳,便聞到一股溫暖的香氣,刺激得他口水直流。

  「你煮了什麼……呃?」他看到茶幾上一碗正在冒煙的泡麵。「你怎麼又吃泡麵?」

  「這是給你的。」她一邊說,一邊打開行李。「上次你在視訊上看我吃,不是很好奇我怎麼老是吃同一個牌子?我說這牌子的很好吃,等你回來,泡一碗給你嘗嘗。喏,這就是我最愛的來一客,京燉肉骨。」

  「你又知道我想吃了。」他平常不吃泡麵,畢竟那玩意兒不健康,但今晚,他在茶幾前坐下來,掀開碗蓋就吃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你舟車勞頓十幾個小時才到家,一定會想喝些熱的東西。」而泡麵是最方便的。

  這倒是實話,一口熱湯下去,半身的疲勞都消失了。他滿足地呼口長氣。

  「我以為你早把存糧吃光了,想不到還有剩下來的。」之前那她還在MSN上抱怨上次特價時買得太少,不夠吃,最近一個月又沒打折,心慌得要命。

  「是吃光啦!但今天家樂福買兩千送兩百,我又去扛了一箱回來。」

  他已經磕光半碗麵,還是要嘮叨幾句。「你再吃這麼多泡麵,小心死後變成木乃伊,永遠不腐。」

  「也有可能我先把自己的身體保存起來,這樣就青春永駐啦!」

  「想得美喔!」吐槽她的同時,他也把整碗麵吃完了。嗯,說實話,味道還不錯。

  這時,封妍已經翻出了海報,展開一看。

  「哇!」照片的背景是一場晚會,他拿著一杯香檳,似乎聽見別人喊他,他回過頭,燈光下,展現出一種休閒又優雅的氣質。

  海報裡看不見他的臉,但合身的西裝更凸顯出他寬肩窄腰,長腿翹臀的好身材。

  這是成熟男人的魅力,而皮鞋又將他的吸睛指數提升了一倍,毫無疑問,這是張非常棒的海報。

  「好漂亮……」她被電得頭昏眼花。「老大,這張海報貼出去後,有沒有被偷過?」

  他哼了聲,不說話,豈止門市的海報被偷,連看板也丟了幾百個,根本防不勝防。

  「是金子,總要發光的……」她癡迷地說。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以前低調,所以沒人注意到你的好,現在被發現了,嗯……以後還有得你煩呢!」

  「是誰出的餿主意?」

  「主意雖餿,但效果不錯吧?」

  他無法反駁這一點,新的廣告、海報推出後,各門市的業績成長了三成,很多女性看了,拖著他們的另一半光顧店裡,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成功了。

  不過成名也有成名的壞處,他現在走在路上,總被人指指點點,上次跟客戶去吃飯,服務生還當場跟他要簽名,害他楞了好久。

  他不習慣這樣受矚目,但聽著封妍對他讚不絕口,心裡卻有些歡喜。

  「你這架勢實在太好了,說不定將來還會有別的公司找你代言,到時候,你公司收一收,直接去當明星算了。」她差不多在做夢了。「然後呢,你去拍電影、唱歌、也許還能登上小巨蛋……老大,你缺不缺經紀人,我很不錯喔……」

  他臉色黑了一半,因為真的有代言找上門了,但他又不是明星,搞什麼鬼?

  「你在我公司裡有內線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這種事還需要內線?拜託,照片拍得這樣好,只要不是瞎子,都會被吸引過來。」她突然跳起來。「我要把它貼在房間裡。」

  「喂!」他趕緊拉住她。「別發神經。」

  「這不是給我的嗎?」她抱緊海報。

  「我是要給你,但沒叫你貼啊!」

  「為什麼不能貼?海報就是要讓人貼出來欣賞的。」

  別人怎麼搞,他不在乎,但她……

  「你留點面子給我好不好?」想像自己的樣子被放大到這樣,貼在房間的牆壁上,她每天在房裡化妝、更衣、睡覺,他的海報就陪著她……好啦,他是在胡思亂想,但那感覺還是好怪異。

  「那……我保證不對它發花癡、也不在上頭流口水,就可以貼了吧?」

  「封妍——」她越說,他越尷尬了。「不準貼,還我!」他伸手搶海報。

  「不給、不給!」她拚命地閃。

  「你別耍賴!」

  「是你別小氣才對,送人的東西哪有又要回去的道理——哇!」她躲得太激動,跌倒了。

  他想拉她,卻踩中她丟在地上的行李,一個踉蹌,差點壓到她。

  幸好他及時伸手撐住自己,才沒有跌在她身上,但他的手卻按在她的大腿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封妍的臉立刻紅了。一直知道他樣貌好,卻不知道這麼近地看著他,震撼更強。

  她的心臟一瞬間急速收縮,然後又怦怦跳動起來,她的腦子微暈,臉好燙、好燙。

  他從沒見過她這模樣,眼神迷離、雙頰紅如霞棲,他深吸口氣,身體居然熱起來了。

  不自覺的,他的手摸向她的臉,細滑的肌膚觸感,教他心醉神馳。

  他有些癡迷了,看著她,唇不自覺地靠近。

  她的呼吸輕淺而急促,灼熱的氣息吐在他鼻間,帶著說不出的媚惑。

  他的唇碰到她,像被點擊了一下。

  他彈也似地從她身上離開,狂亂的新像要撞破胸膛。

  封妍抿著唇。那絕美的、好像要升天的感覺是什麼?

  她腦子混亂,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她一時想不出來。

  韓維森看著她,她知道,卻不敢回視,總覺得他眸底深處凝聚著某種驚天動地的東西,她即期待,又怕受傷害。

  於是,她翻身從地上跳起來。「老大,很晚了,你要不要洗澡睡覺?我幫你準備換洗衣物。」暫時借穿她老爸的吧!

  「封妍——」他想喊住她,向她道歉,但是……那個吻錯了嗎?為什麼他心裡渴望將它繼續下去?

  最後他也沒開口,就看她逃也似地上了樓。

  沒多久,她又從樓上奔下來。

  「你睡三樓的客房,我把衣服放在房裡了,你洗完澡就可以睡覺了,晚安。」

  說完,她又跑了。

  她害怕嗎?因為他嚇到了她?這才是他真正要反省的地方。

  他不該太心急的,既然喜歡她,就要待她好……慢著……

  既然喜歡她——

  既然喜歡她——

  老天,他喜歡她!韓維森喜歡封妍,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不知道,但心底正在為這個認知歡呼不已。

  其實很明顯,不是嗎?他如此勤勞地打電話給她,每天不聽到她的聲音,就睡不著,他的心早在意識到之前,已經不知不覺地戀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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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8:00:48

第5章(1)

  韓維森去洗澡,她給父親留了張紙條,告知韓維森在客房借住的事,請老爸不用擔心。

  然後她躲進臥房,抱著海報發呆。剛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有嗎?沒有嗎?她的心跳隨著記憶的回溯,漸次加快。

  思緒定在兩人互搶海報的時候,他跌了一下,然後……老大好像吻了她?

  怎麼可能?那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老大,他會吻她?

  可他若沒吻,她臉上的熱度是什麼?

  老大喜歡她嗎?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這半年來,韓維森每天打給她,偶爾還視訊,他們之間總是有很多話要講。

  現在,她一天沒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少了某些東西。

  她特地買了三個電池,充得飽飽的,只求手機隨時隨地不斷電。

  她不管去哪裡都要帶著手機,有時進電梯,發現收不到訊號了,還會緊張。

  她做了很多事,就是不想錯過韓維森的任何一通來電。

  她……捧著發燙的頰,她知道,自己被老大的電話制約了。

  她很小很小就喜歡上他,可從不抱希望,怎麼會突然……在她還沒明白的時候,已經養成了依戀他的習慣。

  她的胸口一陣甜蜜、一陣酸楚,愛情來得太意外,讓她措手不及。

  「封妍。」韓維森洗完澡,本想休息,但躺在床上,便想到剛才的親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他決定跟封妍談談。一直以來,只要他有心事,和她聊上兩句,心裡就會很舒服。

  只是他沒想到封妍沒關好門,輕輕一敲,門板就順勢推開,他看見她坐在化妝台前,兩手緊緊抱著海報,好像在抱著什麼稀世寶貝一樣。

  他先感到尷尬,但隨即,一股溫暖佔據心田。

  封妍真的很在乎他……或者她喜歡的只是他的外貌,也可能是小時候的崇拜之情作祟,但不管是什麼,被人如此重視的感覺都很好。

  封妍愣了下,手忙腳亂地想藏起海報。

  「你放心,我不會貼的啦。」因為,她不想被他討厭。

  「我知道。」他跨步進來。

  他高大的身形讓她忽然覺得房間莫名變小了,空氣也稀薄許多,竟有些呼吸困難。

  「送給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的。」他來到她身旁。「所以你別緊張。」

  她沒緊張,她只是好熱,明明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她卻覺得自己已被他環抱在懷中。

  韓維森的思緒一樣混亂。事情真的有點嚴重了,他光這樣看著她,又想碰她了。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見她,她剛出生的時候,他還抱過她呢!那時也沒怎樣……

  好吧,當時他若有怎樣,就是變態了。

  總之她今天特別地美,那灼灼燃燒似的艷麗讓他心蕩神馳。

  他有點無法控制自己,好想親吻她紅如櫻桃的唇。

  「謝謝老大。」封妍對他一笑。

  韓維森心一熱,腳發軟,差點就要向她撲過去。

  他咬牙,逼自己後退一步。八成是一個人隻身住外工作太久,太壓抑了,才會出現這種失控的行為。

  這種時候,他要把持住,才不會傷害她。

  「我……我是來跟你說晚安的。」他往外走,心裡卻在喊——他不想離開,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什麼?」就為了一句話,特地來找她?老大真奇怪。但她還是說:「晚安。」

  他擡起手,搖了搖頭,不敢回頭,只怕一眼望去,又捨不得走了。

  原來……他寂寞的心受到她的撫慰,痊癒之後,卻把一縷情思繫在她身上了。

  他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繼續胡思亂想,明明很累,但腦子裡都是她的影子,完全睡不著。

  韓維森下意識拿起手機,按下那個每天固定要撥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他回過神,笑自己傻。她就睡在他隔壁房間,還打什麼電話?

  但電話很快被接起。「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她開頭總是這一句。

  他胸口立刻被一股甜蜜和溫柔充滿。

  真的……他喜歡她,而且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碰她一下,就會害羞,一天沒聽見她的聲音,心便慌亂,喜歡到他可以為她忍受孤獨,只求她快樂。

  「封妍……謝謝。」

  「幹嘛突然道謝?」

  「不是突然,這句話早就該說了,是你解了我的心結,是你陪我走過婚變的痛苦,是你幫我和薇薇重新找回親情,也是你的建議,讓公司業績成長了三成。封妍,謝謝你。」

  對於這麼直接坦率的道謝,她很不自在。「沒有啦……嗯,我只是動動嘴皮子……」

  「那就夠了。」

  「喔。」她臉紅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封妍。」他怎會不懂,她最怕太正式、太慎重的場面,跟她嘻嘻哈哈最好。

  但這件事不能隨便,要很認真。「我……封妍,我是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不,不是好像,我真的喜歡你。」

  「喔……」他說什麼?她沒有太明白,好像很意外,她要稍微想一下。

  「我們交往吧!」他繼續說。

  「喔……」等一下,他是……他喜歡她?跟她對他的感覺一樣?他們兩情相悅?天啊!她多年的夢想成真了!不過……夢總是夢,真實不了,所以……她剛才八成是出現幻聽。

  現在她的心很亂,為什麼這樣喜歡韓維森呢?喜歡到自己快得病了。

  「封妍,我們明天去約會吧!」他做事總是很積極。

  「喔……」她點點頭,腦子還處在漿糊中。老大說喜歡她,是她聽錯了,但約會……真的假的?她分不清。

  「那……明天見。」

  「晚安。」該掛電話了,但捨不得。

  「晚安。」漸漸地,她腦子裡那些混亂的拼圖開始一點一點歸位。

  「拜拜!」唉,他真不想掛電話。

  「……等一下!」她終於反應過來。「老大,你剛剛……你是說,喜歡我?」

  「是啊!我喜歡你,我想跟你交往,我們明天去約會吧!」她沒聽清楚沒關係,他可以反覆地說。

  「啊——」她發出一個短暫的尖叫,接著,突然把電話掛了。

  「封妍?」他看著手機螢幕,一陣緊張劃過心頭。這是怎麼了?她不喜歡他嗎?他慌亂地重撥電話。

  就在他的客房隔壁,她的手機響起來了,只一聲,她立刻接起,隨即又後悔了。

  幹嘛動作這麼快,她還在害羞,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啊!

  她呆望著螢幕,聽他不停地喊:「封妍?封妍?」

  都怪自己的手不好,怎麼一聽見他的專屬鈴聲,想都不想就按下通話鍵?

  現在怎麼辦?她不想讓他擔心,她要給他答案,告訴他喜歡或不喜歡……

  靠,這想法超爛!她當然是喜歡他的,她從小就崇拜他,隨著每一天的成長,迷戀也隨之加深,直到現在,她的心裡已經充滿他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非常愛他,可是……她想起自己的身體狀況。

  乾燥症並不會致命,但它引起的併發症卻很危險。

  自從被檢查出患病之後,她總覺得體內像被埋入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她看不到明天,所以她很害怕,也很孤單。越是寂寞,她越想戀愛,但她不想結婚生子,不願走上妹妹的路。

  這樣的她,他能夠接受嗎?

  「老大……」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了一些沙啞。「你讓我想一下好嗎?」

  「封妍……」他不知道她怎麼了,卻聽出她的情緒低落,難免擔心。

  「我明天告訴你答案,晚安。」她說,迅速地掛掉電話。

  「封妍!」他憂慮著,淡淡的不安籠罩心頭。

  這一晚,韓維森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直到天色大亮,他再也躺不下去,跳下床。

  然後,他忽然一陣迷糊。這房間的擺設好陌生,不是他家,他在哪裡?對了,他借住在封妍家。

  笨!他就睡在她房間隔壁,有事就找她好了,他在床上翻滾什麼?

  英明神武韓老大、眷村一尾小霸王,韓維森生平頭一回嘗到什麼叫「迷糊」,肯定是被封妍傳染了。他啼笑皆非,一邊穿衣服,一邊要自己鎮定,都三十好幾了,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搞得跟十八歲少年一樣,糗不糗?

  但一想到封妍,心就怦怦亂跳,她就是……不一樣。她是青梅竹馬、是知己良友,更是他的心上人。

  對於她,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平常心」。

  略做梳洗過後,他去敲她的房門。

  一分鐘,沒人應,兩分鐘,依然靜悄悄,三分鐘……他想,她還在睡吧!沒關係,他有耐心等。

  雖然心裡七上八下,但他還是在她房門口坐下來。這時,房間突然打開了。

  「老大。」封妍的臉色好糟糕,兩隻黑眼圈,臉龐有些浮腫,膚色蒼白。

  他一陣心疼。「對不起,你還沒睡飽吧?你繼續睡,我晚一點再來找你。」他正想走,她卻拉住他。

  她的手微顫,看得出她的緊張。

  他忍不住安慰她。「別擔心,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能接受。」

  她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只有一聲長歎。

  他不明白,難道她活到將近三十歲,都沒被人告白過?怎麼震驚得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封妍,如果你有難言之隱……」

  她對他招招手,催他進房。

  他只好閉口,跟著她進房,他坐在她的書桌前,她坐在床上,一臉神思不屬,不知道是困,還是在發呆?

  他也不打擾她,靜靜地坐著,等她。

  他有點後悔,昨天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就好了,也不會讓她這麼為難。

  他記住了,以後對待她,他會更溫柔、更體貼。

  封妍低著頭,好久好久,才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老大,我喜歡你。」

  他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了地,湧出一股歡喜。他們果然是兩情相悅,他好開心。

  但她怎麼神情黯淡,一點也不開心?愛不應該是快樂的嗎?還是這份感情對她來說壓力太大,她承受不住?

  「封妍,你有任何問題可以直說,別悶在心裡。」

  「我……」她也很想說,我不想結婚,你別把太多希望放在我身上。這些話在她發現自己生病之後,跟七、八個聯誼的男人說過,那時的她很瀟灑,總能在男方拒絕後,乾脆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但是男主角變成韓維森,一切就改變了。說了,她怕被嫌棄,不說,她心中過意不去。

  她知道韓維森早年喪父,一直夢想有個家、有很多小孩,全家人熱熱鬧鬧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他年輕時很拚命,二十五歲就迫不及待地結婚了。

  只要是為了家庭好,他可以忍下很多事,比如洪婉婷出軌後,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妻子的背叛,而是這個家還能維持下去嗎?他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婚姻?

  他氣洪婉婷出軌,但他更不想失去那個家,因此他一直沒去追究她的背叛。最後,他甚至為了女兒原諒她的外遇。

  雖然最後他還是離婚了,但他想要一個家的心願並未改變。可能還更強烈吧?因為他最近做事比以前更拚命了。

  偏偏,他最想要的,她給不起。這樣的她,他能接受嗎?或者,他會不會為了她而改變?如果不行,她想問——老大,你還會每天打電話給我嗎?他的聲音已經成了她的心靈支柱。

  不能做愛人,就做朋友吧!儘管……她已無法滿足於清淡如水的交往。

  「老大,我……我有乾燥症。」她掙紮著,還是坦白。「跟我妹一樣的病。」

第5章(2)  

  她妹妹不是死了嗎?所以……

  「那是……絕症?」他不敢相信,一瞬間,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不是。乾燥症可以藥物控制,狀況順利的話,也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結婚生子都不是問題。」

  他鬆了好大一口氣。「你說清楚嘛!」差點嚇死他。

  「那些話是醫生說的。我妹相信了,可最後她失敗,所以她死了。我不相信,所以我不結婚、不生小孩,我不想走上她的路。」總而言之,她膽小、她懦弱,她沒有承擔責任的肩膀。

  他沈默了,凝重的神情像凍了一層霜。

  她繼續說:「但我怕寂寞,我不想孤單終生。我一直參加聯誼,想找一個願意不結婚、不生子的人,互相陪伴過一生。不過,我還沒找到……」她臉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多麼渴望那個人是他,可是,她不能逼迫他接受她的觀念。

  韓維森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是個很傳統的男人,沒辦法接受只戀愛、不結婚這種事,那還算什麼伴侶?

  至於不生子,他看著她,她眼裡滿滿是期待和擔心,她其實很愛他吧?卻堅持自己的立場,完全不給他討價還價的空間。

  她的愛怎麼能這樣理智?他閉上眼。心裡起伏,他確實想在她身上找到另一個「家」,這一次他不會犯錯,他會很認真地把心留在家裡,把工作放在第二位。

  他對於「成家」有一種近乎執著的渴望,但如果要愛她,就必須把那些都割舍下……他不知道,心情很混亂,多年的希望和濃烈的感情拉鋸著。

  她越來越害怕,他不說話,是不是受不了這種要求?

  萬一他拒絕了,他們會不會連朋友都沒得做?

  不要!她不想離開他,能用什麼方法把這個討厭的話題結束掉算了。

  「老大……這件事不急……那個,你餓不餓?我有留紙條告訴老爸你在這裡借住一晚,他應該會準備你的早餐,你趕快去吃,不然就冷了。」

  「等一下——」他們的話還沒談完呢!

  但她已經抱起衣服往浴室走去。「我去刷牙洗臉,等一下送你回家。」

  「封妍——」她假裝沒聽到,快速跑走。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他有些憤怒,坐在她的房裡,像坐在蒸籠中,讓人焦躁不安。

  該死,為什麼會這樣?他愛她,但要愛她的結果就是……他無法再擁有一個家。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混賬!大部分的人戀愛後都可以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啊!

  但她不要、也不能要,所以他必須放棄那個美好的夢想。

  乾燥症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他聽都沒聽過,氣死了。

  「封妍,我們得再談談。」他走到浴室門口等。浴室裡只有嘩嘩的水聲,聽不到她說話。

  他等了半個小時,沒有人刷牙洗臉要花這麼久時間,她分明又逃避了。

  這只烏龜!他很惱火,卻發現不管自己多麼生氣,也無法對她發作。

  這很奇怪,他只想寵她、讓她開開心心,其他的事都可以忽略。

  他一面納悶著,又感覺這種念頭有些甜、有些暖,只要是關於她的事,總讓他胸口發熱。

  「你想窩就窩著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總能堵到她。

  韓維森下了樓,客廳裡沒有半個人,但茶幾上有一張紙條,是給封妍的,也提到了他。

  紙條上寫,她爸媽去公園了,廚房裡給他們留了早餐,而且是韓維森最愛的水煎包,要他多吃幾顆。

  他心頭一陣溫暖,儘管多年沒見,封伯父、封伯母待他一如既往地親切。

  他到廚房,拎了早餐出門,準備去找間網咖,好好查一查乾燥症的資料。

  既然不是絕症,就一定有辦法醫治的。他不會輕易鬆開她的手。

  乾燥症,重大傷病之一。

  韓維森坐在電腦前,有一種腦子被雷劈的錯覺。

  原來它很嚴重,原來它真的會死人。

  怎麼會這樣?封妍……他的小封妍,他還記得她小時候圓圓胖胖的樣子,兩人重逢時,她瘦了好多,但看起來還是很健康啊,最近,她又漸漸豐腴起來,像初春的山櫻那麼漂亮。

  而這樣的封妍,居然患了那麼嚴重的病。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跟她妹妹一樣……老天,他懂得她為什麼不願生小孩了。

  兩姐妹都患了同一種疾病,她一定很害怕這種「巧合」會遺傳,換成是他,他也不敢要孩子,何必讓痛苦一代一代地流傳?

  他也明白她為何不結婚了,她不想連累別人……可是……他不是別人啊!他愛她,他想成為她人生路上的另一半。

  要愛她,就不要結婚、不要孩子,當然,也不會再有一個家。

  他的心好痛,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好想愛她。

  為什麼他只能選擇一個?他選不出來啊!

  「維森?」洪婉婷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韓維森回過神來,用力抹了抹臉,擡起頭。「婉婷?這麼巧?」

  「這間網咖是我老公開的。」洪婉婷笑得很燦爛。

  韓維森有一瞬間的呆愣,洪婉婷的丈夫不是他韓維森嗎?然後他才想起,他們離婚了,她已經再婚,而且過得幸福的樣子。

  她的笑容是他們的婚姻仍然存在時,他鮮少見到的。他沒時間看、沒機會看……唉,如今想來,他確實虧欠她太多。

  「維森,你是不是有心事?」她注意他很久了,剛才他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開始以為這個客人病了,走近一看,發覺是韓維森,更嚇一跳,他的樣子好糟糕。

  「我……沒什麼事……」他和封妍的事尚未有結論,暫時不想講,便將話題岔開。「你最近好嗎?」

  「很好啊!」她摸著肚子,滿臉甜蜜。「我懷孕了。」

  「多久了?」

  「兩個多月。」

  「薇薇知道嗎?」

  「嗯。」洪婉婷點頭。「薇薇很開心,一直吵著要我生弟弟。我說,若是妹妹怎麼辦?她說若生妹妹,就要我重生一遍。」

  「這丫頭。」提到女兒,他心情也變好了。

  「對了,薇薇在學校畫了一幅畫,說是要給你的,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拿?」

  韓維森心頭一陣熱,他一直喜歡孩子,結果跟洪婉婷結婚九年,也只生了一個女兒,但薇薇懂得心疼他,他也愛薇薇。

  如果他這輩子只能有一個孩子……他的心抽搐一般地疼起來,他想要很多孩子,但封妍不肯,她也沒能力成為母親。

  但要他和別的女人孕育孩子……不,不是封妍,不是封妍和他的孩子,撫慰不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他只要封妍,只愛她一個。

  他已經有薇薇了,至少,他還有一個女兒。

  薇薇會是最棒的心肝寶貝,他有薇薇就夠了,雖然不能再有孩子……但他有封妍,封妍會牽緊他的手,愉悅時、悲傷時,都和他一起。如果他只能擁有一個女兒,那就一個吧!他深吸口氣,心裡有了決定,頓時輕鬆不少。

  「婉婷,我明天去拿畫,順便接薇薇過年,可以嗎?」

  「我本來想帶薇薇去桃園玩的……」洪婉婷一臉為難。

  「那,後天?」

  「算了,你還是明天來吧,讓她待到初一,初二我帶她回去看外公、外婆,我爸媽很惦記她。」

  「好。」韓維森大喜。「謝謝你,婉婷。」

  「你也是孩子的爸。」

  「嗯。」他和婉婷不再是夫妻,但至少還是薇薇的父母,所以決定和封妍在一起後,他想,還是應該知會她一聲。「婉婷,我打算和封妍交往。」

  他戀愛了?洪婉婷本來微笑的臉瞬間僵了一下,記得不久前,他還在求她復合呢,這麼快就變了……

  但是,離婚後馬上再婚的不是自己嗎?那時,韓維森還打電話祝福她,他是個有度量的男人,她應該學習他,但為什麼,她的心有些酸……

  「恭喜你,什麼時候結婚?」她一邊看著英俊的男人,一手摸著仍然平坦的小腹,她現在有疼她的老公、可愛的女兒,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雖然他沒有韓維森好看,能力也不如他,但勝在貼心。當初,她就是被現任老公如水般的溫柔打動的,費盡千辛萬苦,重終於可以在一起,她該滿足了。

  但是……心口這種微微的酸澀是什麼?

  「也許我……不會結婚。」韓維森說。

  「為什麼?我記得你很渴望婚姻、家庭和小孩啊!你不結婚,怎麼再生孩子?」

  「我已經有薇薇了。」未來還會有封妍,其實他擁有的已經很多,不該再貪心。

  「可是……」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

  「沒事。」她說,神情卻很僵硬。「我是說……孩子很可愛,只有一個實在太少,你應該多生幾個的。」

  他也覺得孩子很可愛,但他不想逼封妍,更不願讓她的身體增添負擔,所以,有薇薇就好。

  「再說吧!你真的沒事?」他怎麼看她都覺得不大對勁。

  「我能有什麼事?我……我想我該去買菜了,我先走了,明天見。」她說完便匆匆離開了,有點像落荒而逃。

  「搞什麼?」他不禁疑惑。洪婉婷怪怪的,但聽說懷孕會改變女人的荷爾蒙,所以孕婦的脾氣本來就容易起伏變化,她這樣也沒什麼不對的吧?

  他不在多想,趕快結賬,打算回去找封妍,這隻小烏龜,這回他要把她拖出龜殼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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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8:01:40

第6章(1)  

  封妍坐在房裡,看著韓維森送她的那張海報,還有他的廣告MV、照片。

  這個男人從小就man,連他的鞋廠品牌都取名叫「MAN」,讓他大老遠帶這些東西回來送一個女人,想必很為難吧!

  但因為她一句話,他做了。

  他待她的好,她懂,所以更不想騙她。

  這對他很殘忍,因為她連一點討價還價的空間都沒給他。

  自己是不是很過分?如果她遇見一個男人這樣對她,她早就離開了,而且,一步也不回頭。

  因此,她發現韓維森出門的時候,她也沒有挽留。

  這樣對他比較好,他會再找到一個好女人、結婚、生子,重新完成他夢想中的家。

  她很想看他美夢成真的模樣,一定非常燦爛飛揚。

  她想著他的笑,卻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只是,她的淚水沒有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地流。

  乾燥症的另一個壞處就是——有淚,也很難流出來。

  她算輕微,所以眼含水光,但沒有淚。

  她捂著唇,想要自己哭,她的心很痛啊!可為什麼沒有淚?為什麼她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只有她……這樣悲慘?

  「老大、老大……」她真的好喜歡他,偏偏,不能愛他。

  如果她是健健康康的,她一定把他追回來。

  如果他們早一點相愛,在她還沒發病前,他們就在一起,該有多好?

  如果……

  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她出生時,他已經六歲,然後,他念小學,等她追上去,他畢業了……她一路追,而他總是在那麼遙遠的前方。

  恍恍惚惚不經年,他結婚了,終於,她還是沒追上他。

  她死心了,但他又出現,重新回復單身。

  可惜這一次,她連追求他的資格都沒了,一切都是命,他們注定無緣。

  但,為什麼還要讓她愛得這樣深、這樣痛?

  「封妍。」敲門聲響起,是韓維森。

  她差點從床上摔下去,幸好及時撐住身子,但弄掉了床邊的鬧鐘。

  砰!鬧鐘摔得四分五裂,這是預兆嗎?昭告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從此再無交集?

  「封妍?」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讓他著急。「你還好吧?什麼東西掉了?」

  她沒回答,坐在床上,微微地顫抖。

  他是來說再見的吧?其實不必這麼麻煩,他只要轉身離開,她不會挽留,就當一切不曾發生過。

  從她沒主動打電話給他就看得出來,她懦弱、無能加廢物到只會等著別人來愛,完全不懂爭取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用特地來講清楚,她並不想聽……

  「封妍,開門!」他在外頭喊。

  她兩手摀住耳朵,沒聽見、沒聽見。她只要知道海報上的他很帥、他對她很好就夠了,其他的,她都不想聽。

  「封妍!」

  她正想縮進被窩裡,手卻被拉住了。

  「老大?」他怎麼進來的?

  「你沒鎖門。」他早就發現了,但不想侵犯她的隱私,所以乖乖敲門,等她來開,結果這只烏龜又想縮進殼裡了。

  他該怎麼說她好呢?明明膽小得要命,卻能給他那麼多的勇氣;妹妹死後,她同意妹夫把孩子送回來,她支撐著一個家,照料父母和豆豆,就她一個小女人,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她既堅強又懦弱,矛盾得不可思議,偏偏……那些東西在他眼裡,成了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你可惡到了極點——」他用力把她抱進懷裡,幾乎想把她捏碎,和他揉成一塊。

  分手就分手,不用惡言相向吧?她眨眨眼,她想哭,卻沒有淚水。

  「封妍,你讓我要怎麼說才好……」

  那就別說了,反正她不想聽。

  「老大,你要不要回家?我騎車送你。」她轉移話題。

  他推開她,恨恨瞪著她。

  他不喜歡坐摩托車嗎?「那……我請我爸開車送你。」她說。

  「你神經打結了嗎?我們現在談的是這件事嗎?你還要龜縮多久?」他用力推開她,吻住她的唇。「你氣死我了……」

  灼熱的唇像帶了電流,又麻又熱,在兩人的體內流竄。

  她整個人呆了,他則被燒得全身發燙。

  吻她的滋味如此美好,柔軟的、蜜一樣的香甜,讓人一嘗上癮。

  她本來還在想,現在是怎麼了,分手前最後的親密?

  但當他的舌撬開她的唇瓣,她腦子裡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她沈溺在他的唇舌間,鼻端嗅進他的味道,心臟狂跳,整個人都軟了。

  她忍不住抱緊他,雙手緊攀著他的背。

  他低聲笑了起來,這是他愛的女人,有時候傻傻的、平常又挺聰明,很迷糊、卻也有擔當,對愛情執著又懦弱,但當他吻她時,她會用全部的熱情回應他。

  「封妍、封妍……」他每喊一聲,就輕吻一下她的唇。

  她學習著他,或吻、或吮、或舔,吻得他的唇微紅。

  他笑著撫摸她的頰。「好。」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那個「好」是什麼意思?

  但下一瞬,她顫抖起來。難道……他同意了她的要求,不結婚、不生子?

  不可能!他是如此渴望擁有家庭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答應?她一定弄錯了。

  可他接著說:「我已經有薇薇了,沒有其他孩子也無所謂。」

  她咬住下唇,眼眶很熱,薄透的霧氣瀰漫了眼,可惜沒有淚。

  他輕輕地撫摩她的太陽穴,又親吻她的鼻尖。

  「我很難接受不結婚不生子、只談戀愛這種事,但我更不想失去你,你明白嗎?」

  她哽咽著,點點頭。「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所以他理解她。

  「可是……你不能再擁有一個家了。」那曾經是他畢生的夢想,如今恐怕要成為永遠的遺憾。

  「但我有了你。」他又吻了她一下,才把她抱進懷裡。「我們交往吧!」

  「老大、老大……」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擁抱他。「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所以,一個夢、換一個她,是值得的,揮別夢想的同時,韓維森很心痛,卻又滿足。

  封妍挺直身子,主動吻主他,小手在他的背上遊移著。

  她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心便不自覺輕鬆起來。

  所以,漸漸地,他心裡那份酸楚被另一種快樂取代了。

  他更深地吻她,感覺她濃濃的愛,不停地湧入他的身體,填滿他全部。

  他再也不心痛了。

  隔日,封妍陪韓維森去接薇薇回家過年。

  洪婉婷看見她,愣了下。「是你?」她不就是被稱做老大跟屁蟲的那個女孩?

  有一陣子,韓維森的母親車禍,她好忙,每天四處奔波,這女孩常常來幫忙。

  後來聽說她妹妹死了,彼此又搬家,才少了聯絡。

  昨天韓維森說他跟一個叫封妍的女孩交往,她一時沒有想起,但真正見面,記憶就回來了。

  「婉婷姐。」封妍跟她打招呼。

  洪婉婷心情有點複雜,韓維森身邊的位置本來是她的,但是……唉,一切都過去了。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她說。

  「還不錯。」封妍送上水果禮盒。「新年快樂。」

  「何必這樣多禮?」

  「我也是這麼說的,弄得好生分似的。」韓維森笑道。

  「新年嘛!就讓大家開心啊!」封妍覺得禮多人不怪。

  「那謝謝啦!」洪婉婷接過禮盒子,回頭招呼女兒。「薇薇,你換好衣服沒有?」

  「再等一下。」女孩雖小,已經很愛美了,又過了十分鐘,她才蹦蹦跳跳跑出來。「爸爸。」甜膩的呼喚,讓韓維森笑得合不攏嘴。

  「薇薇,有沒有想爸爸?」韓維森高高抱起她。

  「想。我給爸爸畫了一……咦?我的圖呢?」說著,她就要跳下去,回房裡去找。

  「在這兒呢!小迷糊。」一個中年男人拿著畫走出來。

  這是韓維森和封妍第一次見到洪婉婷的再婚對象,男人圓圓的臉、笑瞇瞇的,一看就是個脾氣溫和的男人。

  「謝謝爹地。」薇薇接過畫,笑著展示給韓維森看。

  聽自己女兒喊別人爹地,這種滋味真複雜。韓維森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薇薇,這畫的是爸爸嗎?」騎白馬、帶把刀,頭上的帽子還插了根羽毛晃呀晃,怎麼看都像王子勝於父親。

  「她把你畫得夠帥吧?」洪婉婷笑著說。「她畫我們倆還穿著睡衣,躺在沙發上發呆呢!」

  「爹地跟媽咪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啊!」倒是久久見一次的爸爸,永遠都是那麼光鮮亮麗。薇薇曾經帶韓維森的照片去學校,同學都羨慕死了,說她有一個超級帥爸爸。

  可惜帥爸爸通常都是偶像,勝過當親人。韓維森心裡五味雜陳。

  「薇薇,你真厲害,你怎麼知道你爸會騎馬?他不只能讓馬前進,還能倒退喔!」封妍說。

  所有的人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韓維森。

  「爸爸,你真的會騎馬?」薇薇問。

  「我曾經在農場打過工,學了幾個月。」

  「我也要騎馬!」薇薇覺得騎馬帥呆了。

  「現在還不行,過完年,我幫你報名馬術課,怎麼樣?」

  「謝謝爸爸!」啾,親爸爸一臉口水。

  韓維森笑得牙齒在陽光的反射下閃出白光了。

  「婉婷,這位是……」他們總不能一直把洪婉婷的老公晾在一旁當看板吧?

  「我老公,金大猶。」

  「金先生。」韓維森和他打個招呼。「我先帶薇薇回家,初二早上再送她回來。」

  「別太晚啊!」洪婉婷叮囑。

  「我知道。」韓維森抱著薇薇,和封妍一起走了。

  「這樣好嗎?」金大猶突然問道。

  「不然呢?」洪婉婷別開頭,眼角有淚水在凝聚。「他愛女兒,若知道薇薇不是他親生的,他會瘋的……」

  「你很在乎他?」

  洪婉婷歎口氣。韓維森畢竟是她的初戀,是特別的,假使婚後,韓維森多呵護她一點,別一心放在工作上,讓她生病高燒還得自己叫車去醫院,結果差點昏倒在路邊。那回是好心的金大猶送她去醫院,一切的錯路也從那一刻開始——

  金大猶細心照顧她,她病中軟弱,不知不覺,身體和心靈便傾向他,結果……

  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她再婚了,韓維森也有了女朋友,他們再也沒有關係了。

  「我不在乎他,我現在喜歡的是你。」她靠進老公懷裡。「但大猶,我對他有愧疚。」她和韓維森離婚時,為了爭取贍養費,她拿女兒威脅他,殊不知薇薇根本不是他女兒,那是她外遇的結果。

  「我也喜歡你。」金大猶沒有好容貌、好事業,但他有一點非常好——他把洪婉婷當公主般捧在手心裡呵護疼寵。

  洪婉婷暫時甩開滿心的不安與酸澀,緊緊地,用盡全身力氣抱著老公。既然在韓維森和金大猶間,她選擇了後者,就要好好維護這段婚姻,得到最美滿的幸福。「可是韓維森他不結婚、不生子,這樣……不好吧?」金大猶為難著。

  「我認識封妍,我會找個機會和她談談,結婚生子是人生必經之路。尤其韓維森這麼喜歡小孩,她怎能不生?這不是要他斷後嗎?」

  「希望你能改變她的心意,這樣我們對韓維森的歉意也能少一點。」

  他們夫妻倆嘀嘀咕咕著,沒人聽到他們說什麼,就算聽見了,那沒頭沒尾的對話,恐怕也沒多少人懂吧!

  只是話語間的無奈和糾結卻像一陣烏雲似的,漸漸地擴大,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一場暴風雨眼看著就要成形了。

第6章(2)  

  韓維森和封妍先帶薇薇去買過年的新衣,又去喝下午茶。

  薇薇對那條小皮裙非常滿意,坐在椅子上,還不停地翻動購物袋。

  「這麼喜歡,試的時候就穿著別脫了嘛!」封妍勾好想喝的飲料,把點菜單和筆遞給韓維森,再對薇薇道:「不然我陪你去廁所換起來?」

  薇薇眼巴巴看著韓維森。

  「你想換,就換吧!」他摸摸女兒的頭,看到封妍選的飲料,皺眉。「怎麼又是布丁奶茶?」還是冰的,女人喝太多冰品對身體不好。他拿起筆,填上「去冰」兩個字。

  「我喜歡嘛!」

  「這玩意兒熱量高。」他再寫上半糖。

  「熱量高才好啊!我養胖點。」

  韓維森窒住,默默把「半糖」劃掉。封妍確實需要養胖點。

  決定了,他再加點沙拉和厚片吐司,一定要把封妍養得珠圓玉潤。

  另一邊,封妍繼續鼓動薇薇換衣服。「走啦、走啦,我陪你一起去。」

  薇薇一直看著爸爸,她明明很想換穿新裙子,但屁股就是黏在椅子上不肯動。

  封妍說了很久,嘴巴都說幹了,她依然堅持。

  封妍覺得薇薇是故意鬧彆扭,她到底——啊,她靈光一閃,貼近薇薇耳畔,小聲說:「你該不會希望爸爸陪你去吧?」原來小丫頭想跟爸爸撒嬌啊!真可愛。

  薇薇一下子臉紅了。

  「老大陪你去女廁,會被當成色狼打喔!」封妍小聲說。

  薇薇低下頭,咬著手指。她就是想要爸爸陪嘛!

  「不然你跟他去男廁換?」封妍幫她出主意。

  薇薇眉頭皺了起來,她是淑女耶!怎麼能去男廁?

  「男廁也有單間啊!趁沒人的時候溜進去,把門鎖起來,也沒人會知道。」要說使壞,封妍也是挺不錯的。

  薇薇想了一下,點頭,拉住韓維森的手。

  這時,他填好菜單,正準備去結帳,看著女兒的動作,很疑惑。

  「薇薇,怎麼了?」

  「爸爸陪我去換裙子。」小女孩軟軟的聲音像糖。

  「我去?」韓維森一下子傻了。「薇薇,封妍姐姐陪你去,不好嗎?」

  「爸爸……」薇薇撒嬌。

  「可是……」韓維森求教的目光投向封妍。

  「我去結賬。」封妍很故意地跑了。

  「封妍!」韓維森氣悶,他怎麼陪女兒進女廁?「薇薇,爸爸不能去女廁的。」

  「我們去男廁。」

  「薇薇,你是女生,進男廁不太好。」

  「爸爸先進廁所看,確定沒人了,我再進去。我們把門鎖起來,就沒人知道了。」

  韓維森肯定這主意不是女兒自己想的。封妍,你這個教壞小孩的傢夥。

  「好嘛,爸爸……」薇薇拉著他的手。「爸爸、爸爸……薇薇最喜歡爸爸了,走嘛,爸爸……」啾,再附送親親一個。

  瞬間,韓維森覺得自己可以拿把梯子爬上天,替女兒摘下一顆星星。

  然後,他也不知怎地,就被拖去廁所了,先幫女兒探路,再替她把風。

  再然後……

  「老大!」韓維森碰到了熟人。「好久不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對方很熱情地打招呼。

  「前天晚上。」韓維森站在廁所門口,笑得很尷尬。

  「最近生意好嗎?」

  「不錯。」

  「來喝茶?」

  「對。」

  兩個男人在廁所門口哈啦半天,對方終於忍不住。「老大,你要進廁所嗎?」

  「我……」韓維森悶到了極點。「打個商量,你待會兒再進去好嗎?」

  「為什麼?」男人疑惑。「廁所裡有問題?」

  「不是……因為……」韓維森還沒說完。

  「爸爸。」薇薇笑著跑出來。「你瞧我漂不漂亮——咦?」她見到陌生人,嚇得躲到父親背後。

  男人明白了,他也有一個五歲女兒,每次單獨帶她出來,要上廁所都很麻煩。

  「老大,你也不容易啊!下回讓大嫂——」話到一半,他想起韓維森離婚的傳言,雖不知真假,也不好在廁所門口八卦這種事,連忙轉開話題。「要說照顧孩子,還是女人比較方便是,你趕緊找個女人吧!」

  他有女伴啊,只是封妍愛出餿主意又不講道義而已。韓維森尷尬地點頭,又讓薇薇跟叔叔揮手道再見,才牽著女兒快速落跑。

  等他們父女回到座位上,兩人臉紅得像桌上那壺洛神花茶。

  封妍是個精乖的人,見情勢不對,趕緊給他們倒茶。

  「薇薇穿這條裙子真好看,是不是?老大。」

  韓維給低頭喝茶,不說話。

  糟糕,氣很大耶!封妍摸摸鼻子,目標轉向薇薇。「薇薇,你要加多少糖?」

  薇薇扭著裙子,學她老爸保持沈默。

  封妍貼近她耳朵。「怎麼了?跟爸爸吵架?」

  薇薇扁扁嘴,細細的聲音有些顫抖。「被看見了。」

  「啊?」封妍瞪大眼。「有人偷看你?怎麼可能?爸爸不是守著你嗎?」

  「你不要胡說。」韓維森拍拍女兒的肩膀。「薇薇,沒有人看到你換裙子,爸爸把叔叔擋在外頭了。」

  封妍大概有些懂了,韓維森帶薇薇去換裙子的時候,遇到熟人,薇薇以為被看到,所以傷心。韓維森大概是不好意思,惱羞成怒。

  「我想也是。老大這麼心疼薇薇,若有人敢偷看薇薇換裙子,老大早動手揍人了。」

  「真的沒被看到?」薇薇問。

  「當然。」韓維森點頭。「爸爸怎麼可能讓薇薇吃虧?」

  薇薇破涕而笑,開心地端茶來喝,又皺眉地放下。「好酸。」

  「我幫你加糖。一匙夠嗎?」封妍問。

  「五匙。」薇薇說。

  韓維森聽得滿額冒汗,怎麼他身邊的女人都這麼愛吃糖?

  「薇薇,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我有刷牙啊!」小丫頭開心了,便又去纏爸爸。「我穿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很漂亮嗎?」

  「很漂亮。」

  「爸爸!」薇薇瞪眼。「你都沒有認真誇我。」

  封妍噗哧一聲,轉頭偷笑。

  韓給森瞥她一眼,繼續冒汗,女人……不管年紀大小,都很麻煩。

  「對不起,薇薇,爸爸不太會說話,但薇薇真的非常可愛。」

  「比封妍姐姐漂亮嗎?」原來小薇薇對封妍不太熱情,是存了比較心態啊!

  可能她也怕爸爸被搶走吧!封妍心有所悟,忙道:「薇薇當然比我漂亮一百倍。」

  「真的嗎?」薇薇看著韓維森。

  封妍在底下偷偷踢了韓維森一腳,他趕緊點頭,其實心裡覺得這樣的比較很無聊。他不希望女兒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外貌上。

  但薇薇笑得很高興。她有信心了,對封妍的抗拒也沒那麼大,還會招呼她吃東西。

  韓維森鬆了一口氣,他最看重家人朋友,他們不舒服,他比誰都痛苦。現在大家和和睦睫,他非常開心,只是有些委屈封妍了,要她這樣哄薇薇。

  他悄悄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

  她本來跟薇薇說笑著,身體突然一顫,笑容像突破烏雲的陽光乍現。

  韓維森眼前眩了下,就這一瞬間,他覺得她像天上的仙女那麼美。

  當她的手指和他的緊緊交握,兩人心底同時泛出一股甜蜜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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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8:02:39

第7章(1)  

  當韓維森和封妍交往的消息公開以後,很多人都嚇了一跳。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封妍從小就愛黏著韓維森,還有個綽號叫「老大的跟屁蟲」。

  很多人笑她二十餘年的努力終於開花結果,值得慶賀。

  封妍也厚著臉皮學韓維森向大家拱手。「承蒙愛戴,謝謝、謝謝!」

  倒是韓維森的母親很頭痛,封妍這女孩她是喜歡的,但兒子說只交往,不結婚、不生子,這像話嗎?

  她一直想找封妍談一談。不結婚對女人沒保障啊,而且重點是,她還想抱金孫。

  不過韓維森擋得很緊,韓母又知道兒子個性倔,決定的事絕不改變,只好把無數教訓都悶在肚子裡。

  今天,韓維森到封妍家吃飯,算是正式拜見女朋友的父母。

  雙方見面,一開始有些尷尬,幾十年的老鄰居突然演起這一出,誰都會不自在。

  但進了飯廳,彼此坐下一招呼,生疏就消失了。

  韓維森小時候也常到封家吃飯,兩老也清楚他的喜好,所以準備的菜色都是他愛吃的。

  封父給他舀了小半碗開陽白菜。「以前日子不好,大家都愛吃肉,就你不一樣,對青菜水果情有獨鍾,現在還喜歡嗎?」

  「喜歡。」他接過白菜,嘗了一口。「伯母煮的菜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吃。」

  「謝啦!」封母沒說話,封妍插了一句。

  「你——」韓維森愣了一下。「不會是你煮的吧?」

  「為什麼不是我煮的?你看不起我喔!」拜託,他們家換她掌廚很久了。

  「我以為你只會沖泡麵。」他之前看她吃宵夜。永遠只有泡麵、麵包兩種,還曾遺憾她父母廚藝都算一流,怎麼她沒遺傳到?原來是小覷他了。

  「我只是喜歡吃泡麵,不代表我不會煮菜。」

  「你就是吃太多泡麵,瞧瞧,一個女孩家比維森皮膚還差。」封母教訓女兒。

  封妍瞥了韓維森一眼,轉過頭去。他是妖怪好嗎?三十幾歲的大男人,皮光膚滑得像豆腐那麼嫩。「我就算不吃泡麵,回到十八歲也不會比他好看。」

  一桌人沈默,因為是事實,所以很尷尬。

  大家安靜地吃飯,一時間,只有用餐的聲響,三分鐘後,韓維森首先受不了。

  他不知道該跟封父、封母和封妍說什麼,就和豆豆聊天。

  「豆豆,今年幾歲?上幼稚園沒有?」

  豆豆是個圓圓胖胖的小女孩,粉色的臉蛋紅撲撲的,跟小時候的封妍有八成像。

  韓維森看著她,時光好像退回到童年,他們一起在眷村時快樂無憂的日子。

  大家都說他脾氣好,給個小胖妹日纏夜纏,也沒發火。其實私底下,他也捉過毛毛蟲、青蛙嚇她,但封妍不記仇,哭過一回,隔天照樣笑嘻嘻跟在他屁股後頭。

  喔,還有一件事他記憶特別深刻。

  那年,他父親與人合夥做生意失敗,憂鬱而亡,留下他和母親、妹妹,以及大筆債務。債主上門時,他挺身而出,強調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還清欠債,一毛不欠,只要大家給他時間。

  但無人的時候,他躲著偷哭了很久。六百萬在那個年代,對一個十歲的小孩而言,是筆天文數字。

  他每次哭的時候,她都在他身邊,也沒說什麼話,就是陪著他,偶爾,她會摘花給他,或者從家裡拿些糖果餅乾送他。小丫頭可能不懂他的悲傷和害怕,但她的存在已大大撫慰了他。

  結果二十餘年後,他再度遭逢人生變故,還是她陪伴他走出陰霾。

  這是緣分嗎?如果是,他真感激老天讓世上有她,讓自己的人生路上永不寂寞。

  「我今年要上幼稚園。」豆豆說。「大姨說,要叫�長走後門。」她並不理解「走後門」是什麼意思,直接說出來,讓已經尷尬的一桌人更加無言。

  「公立托兒所太多人排隊,我們怕抽不到簽,所以……插個隊,也不是太嚴重嘛!」封妍不好意思地笑著。

  「那私立的呢?」

  「貴得要死,不要。」

  「我——」他本想說,他願意幫忙。

  「我吃飽了。」她突然放下碗筷。「老大,今天星期三。」

  「星期三有什麼事嗎?」

  「星期三,三皇三家外帶飲料買二送一。」她拉著他起身。「你吃好了沒?走啦!去買布丁奶茶。」

  「還喝布丁奶茶啊?」他現在聽到那個飲料都想吐了。但她想喝,他還是陪著她去了。

  兩人上了車,她安靜著,看著外頭的透天厝。曾經,這裡是大片平房,還有很多田地,她最愛的是蓮花田,每到花開時節,淡淡的清香隨風飄散,枝頭上,粉的、白的各式花卉搖晃,宛如仙境。

  現在,那些曾經的美麗都消失了,剩下的是商店、馬路和來來往往、迅速便利的無數車輛。

  美麗和便利,有時候就是這樣,無法並存。

  就像廉價的公立托兒所和高貴的私立幼稚園一樣,它們各有各的好,但她只能選擇自己負擔得起的那一種。

  「老大,我想憑著自己的力量將豆豆撫養長大。」她不想隱瞞他,細數自己的收入與支出。「我負擔不起讓她讀私立幼稚園,才會想辦法將她安插進公立的。」

  「我明白了。」他說。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克服那些難關,她驕傲的個性不允許自己服輸。

  但一個女人,月入三、四萬,要養一個家何等辛苦?為什麼不找人幫忙……思緒到一半,他的心疼了一下。若封妍是如此軟弱的人,怎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支持他,在不知不覺中,將身影烙入他心田?

  他就是愛她這種軟弱又堅強的矛盾個性。

  「對不起,我不清楚你家裡的情況,不該隨便發言。」他說。

  她低下頭,淺淺地笑了,笑得很甜。

  「不用抱歉,你這麼關心我,我很高興。」她握住他的手,在他頰邊輕輕地落下一吻。「我愛你,維森,不是因為你能為我做什麼事,或者你能給我帶來任何好東西,我就只是愛你這個人——韓維森。」

  韓維森本來要回大陸了,但今天上午,封妍要看中醫調養身體,於是他把行程延到傍晚,想陪她一起去,瞭解她現在的身體到底怎麼樣。

  八點五十分的時候,他打電話給她。

  「封妍,你待會兒要去看中醫吧?」

  「對啊!」她一邊說,一般吃著遲來的早餐。「你有好節目嗎?要不要去哪裡玩?」

  「你想去哪裡?」

  「喝布丁奶茶。」她笑,如願地聽見他發出一記作嘔的聲音。他已經對布丁奶茶敏感到一聽見名字就想吐。

  「好吧!」他雖然不甘願,但還是同意了。「一會兒三皇三家見。」

  「好,一會兒見。」她掛了電話,速度快得連韓維森還想說什麼都來不及。

  封妍奔出大門,看見天空一片烏雲,心裡祈禱千萬別下雨……

  但她祈禱未完,雨便落下了。

  她只能哀怨地悲歎一聲,然後穿雨衣、拿錢包、鑰匙,用最快的速度飆出大門。

  另一頭的韓維森看著突然斷線的電話,呆了三秒。

  「封妍,你這個沒有情調的女人,我都問你要不要去看中醫了,你就不會跟我撒個嬌,要我送你去?」女人啊,黏得太緊的很煩,但像封妍這樣,什麼都自己來,完全不讓男人展現男性雄風的,一樣教人洩氣。

  他重新撥電話給她,想告訴她,他要陪她去看診。

  但這回,電話怎麼也撥不通了。

  怎麼回事?她的電話從來沒有撥不通的。

  他忽然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團團轉。

  他每隔一分鐘就打一次電話,但她的手機始終沒撥通,他急得心臟快爆炸。

  又過了十分鐘,他實在等不下去了,拿起車鑰匙衝出大門,看見外頭傾盆大雨,臉色黑一半。

  那笨女人,不會穿著雨衣、騎摩托車去看醫生了吧?

  他耐性用盡,奮力跑向停車場,才打開車子的防盜鎖,手機響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嗎?」

  以前,每次聽見這句話,他都覺得溫馨,這代表無論他遇到任何困難,背後總有人支持,不管封妍是否真有能力助他度過難關,但這份心意已讓人感動。

  但今天,同樣的話卻讓他火冒三丈。

  「我找你有事嗎?」他咬牙。「你要看中醫的前十分鐘,我打電話給你,不就代表了我要送你去醫院,結果你居然自己跑去了?」還是大風大雨的,一個女人騎著摩托車奔波,她到底要讓他擔心到什麼程度?

  「可是……」她小聲咕嚨。「我們約的明明是去喝布丁奶茶,你又沒說要送我去看診。」

  「布丁奶茶是被你轉開的話題,我本意是想送你去看中醫的。」

  「可我每次看中醫都自己去啊!又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大事,你……你等著!」他坐進車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那時,她才掛好號,在候診區等待。

第7章(2)  

  他拉著她到牆角,又憐又氣地看著她。該死!她的髮尾和褲腳都濕了。

  「封妍,平常天氣好的時候,你騎車是無所謂,但現在下雨,你到底在想什麼?」

  「下雨,穿雨衣不就好了?」她壓根兒不明白他心裡真正氣的的是什麼。

  「封妍!」他沈下了臉,細長的鳳眼瞇起,豐潤的唇抿成一條線,俊俏的臉冷酷得像冰。「我們是男女朋友對不對?」

  她點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她已經盡量做個獨立自主、不麻煩他的女人了,難道他還是後悔了?

  她真的很愛他,只希望他好、舒服愉快,她不想給他增添任何麻煩,可她好像總是搞砸了。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撒嬌?」他拉起她的手,因為淋雨,她的肌膚顯得有些冰涼,讓他的心也疼了。「我們是男女朋友,你喜歡我、關心我,所以總是想辦法幫助我、給我快樂。難道我不是嗎?還是在你眼裡,已經失敗過一次的我,沒有能力、做不了你的心靈支柱?」

  「不是的!」她焦急地反駁。「你很厲害,從小,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我……我是崇拜著你長大的,不管你以前多成功,現在又如何,我都相信你一定會重新站起來。只是……我怕老是麻煩你,你會厭煩。況且,我一個人習慣了,我不懂得怎麼……跟人家開口,那好難為情,尤其是那些我自己一個人就能做的事,卻要麻煩別人,我……我不會……」

  「封妍!」他心疼地抱住她。有人說,單身時貴族,也有人說,單身是公害,但單身其實是一個很辛苦、又很寂寞的族群。他們什麼都自己來,習慣獨立後,卻已經忘記,人與人之間是一種合作的群體。沒有人可以完全只依靠自己生活的。

  但她,妹妹死了之後,父母退休,再加一個豆豆,整個家都在她肩上,已經將她訓練成一個超級無敵女金剛,忘了女人的軟弱和撒嬌。

  也許她家的電燈、馬桶、各式各樣的東西壞掉,都是她修的。

  這樣一個女人,她要男人幹什麼?尤其是他這種瀕臨破產的男人。

  但她緊緊擁住他,顫抖的身體訴說著對他的愛意。

  她正在告訴他,她很愛很愛他,雖然她做不好,也說不出來,但她的心卻無比真誠。

  所以他懂了,真正明白這個軟弱又堅強的矛盾女人,並且更加愛憐她。

  「封妍,」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現在不會撒嬌沒關係,我們慢慢學,總有一天,我們會變成很合適的一對。」

  「老大,謝謝你。」她將臉龐埋在他的胸口。好想哭,可惜沒有淚。如果她能哭出來,該有多好……

  老大,我好愛你喔!請你記住,不管何時何地,我永遠愛你。

  韓維森跟著封妍進了診療室,陳醫生以曖昧的眼神瞄他。

  陳醫生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但封妍在這裡調養體質很久了,久到彼此像手帕交一樣,她難得帶男人來,陳醫生能不好奇嗎?

  唯一不為所動的只有韓維森。他帶著淺淺的笑容,長長的鳳眼裡帶著溫情,整個人像春風一樣和暖。

  陳醫生偷偷對封妍豎起大拇指——你厲害,這貨色實在太好了。

  封妍臉紅得不敢看韓維森一眼。

  倒是陳醫生很快地擺出一聲的態度,問道:「最近怎麼樣?」

  「早上起床會打幾個噴嚏,如果氣溫變化大了,筋骨會特別酸痛,而且眼睛也很乾澀。」封妍邊說邊伸出手給醫生把脈。

  「你的眼睛是因為熬夜熬太多了。」她特地不提乾燥症,這也是一種體貼。

  「至於酸痛問題,待會兒我給你針幾下。」

  陳醫生檢查她的舌頭、喉嚨和鼻子。「嗯,有點火氣,你——」

  「我知道,別熬夜。」

  陳醫生哼了一聲。「既然都明白,就要做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她也算半個Soho族,有時候一、兩個星期沒工作,偶爾又會連續幾個案子擠在一起,又不能推掉,否則之後誰要找她?

  「對了,醫生,我最近很奇怪耶!像奇異果、醃桃子一吃就癢,這是怎麼回事?」

  「過敏。」

  「啊?」封妍大吃一驚。「可是,我吃那些東西吃了快三十年都沒事,怎麼會突然過敏?」

  「好漢不提當年勇。」

  韓維森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對醫生和病人實在太有趣了。

  陳醫生紅了臉,她趕緊端正臉色,擺出醫生派頭。「過敏簡單來說,就是累發性的。也許你本來只是對奇異果有一點點小過敏,但你每天吃它,日積月累下來,到達臨界點,它就爆發了。」

  「所以我再也不能吃奇異果了?」老天爺啊!這真是天打雷劈。

  「吃少一點就好啦!」台灣人的過敏源其實很多,如果真要做到完全禁絕,大家都餓死了。

  「謝天謝地。」

  「謝我才對。」初步診療完畢,陳醫生招呼她過去針灸。

  韓維森亦步亦趨跟著她們。

  「如果你也要針,得先去掛號喔!」陳醫生跟韓維森說。

  「不,我等她。」

  「至少要二十分鐘喔!」陳醫生說。那麼長的時間,沒幾個男人有耐性等啦!

  「不然你找間咖啡廳,去喝杯咖啡、看看報紙雜誌,我很快就好。」封妍建議道。

  「我待會兒還要陪你去喝布丁奶茶,還喝咖啡?饒了我吧!」他轉身走到候診室。「如果我不方便進去,就在這裡等吧!」

  「其實是無所謂啦。」陳醫生故意在封妍耳邊打趣。「反正你們彼此早看光了,怕什麼?」

  「找死啦!」封妍臉紅得都要滴出血來了。「我和老大可是很純潔的。」

  「什麼?」陳醫生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幹麼?」

  「你們兩個不會是性冷感吧?」

  「你去死啦!」兩人又是踢踢鬧鬧地進了針灸室。

  「我可是為你好,那麼帥的男人,你不趕緊把他吃下去,萬一被人搶走,有得你哭的。」

  「韓老大才不是那種花心大蘿蔔。」

  「那更慘。」

  「為什麼?」

  「這表示他根本不行了。」陳醫生一邊吩咐她脫衣服、在診療床上趴好,一邊準備用具。「不過我不擅長看壯陽,要不要介紹另一個醫生給你?聽說七十歲還能變成一尾活龍喔!」

  「我懶得跟你說。」封妍閉上眼,睡覺。

  但也許是因為陳醫生的話,她的思緒不自覺地轉到韓維森身上。

  要說他們完全清白,那是騙人的啦!她小時候,他還幫她換過尿布呢!

  他們一起幹過很多蠢事,但她還是愛他,只要想到他,便忍不住臉紅心跳,而這情況持續了三十年。

  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在一起,兩個人赤裸相對,她……老天,她快噴鼻血了!

  為什麼會這樣喜歡、迷戀一個人?

  她記得黃舒駿的《戀愛症候群》有一句歌詞——戀愛屬於濾過性病毒,像感冒無藥可救,但會自動痊癒……

  但對於他,她從來沒有痊癒。

  所以……這是一種永遠不會康復的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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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8:03:29

第8章(1)

  韓維森陪封妍看完醫生,大致瞭解她的情況後,便回到大陸去了。

  他們還是每天講電話、聊MSN,雖然無法每天膩在一起,但他們的心始終相連著。

  她也蠻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既親密有自由。

  但這一天,洪婉婷忽然來拜訪她。實在太讓她吃驚了,她們已經幾年沒聯絡了,她怎麼會登門來訪?

  封妍給她倒了杯水,這時,手機又響起來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我聽說我媽從樓梯摔下來,小妹怕我擔心,一直不肯告訴我情況,但我最近有筆大生意要談,若成功,我就可以讓品牌打進法國市場,現在真的沒時間回去,你能不能替我去看一下我媽?」他已經把所有籌碼都放到這個生意上,如果成功,他就能把離婚失去的一切都賺回來,否則公司就是完了。正因如此,他才會分身乏術。

  「OK,沒問題,如果伯母的腳傷了,我會送她去看醫生的。」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什麼話,『朋友間互相幫助,天經地義』,這還是你說的呢!」在這年頭,義氣已經一文不值了,但她就是喜歡他的重情重義,從小至今,不曾改變。

  「是維森吧?」洪婉婷問。

  「是啊!」封妍將水杯遞給她。「老大請我幫忙一件事。」

  「他老是這樣,有問題的時候,才會找人幫忙,平常你想跟他談個心都難。」

  所以洪婉婷才會受不了那樣的寂寞。

  封妍笑而不答,韓維森也許不是個很體貼細心的男人,但他認真負責、有情有義,對她而言,這就夠了。

  她不是個完美的人,所以她也不會要求一個完美的情人。

  「對了。」洪婉婷放下杯子。「我聽說你不肯結婚,也不願生小孩。封妍,你這樣不行的,維森是韓家的獨子,你不能害他絕後。」

  「老大並不是沒有孩子,他有薇薇了。」封妍認為在這年代,男孩、女孩已沒有差別。

  「是沒錯,但……」洪婉婷的臉色有些難看。「薇薇是女生,她……她不能繼承香火啊!」

  「我家如今也只剩我一個女生,難道要我爸媽再去生個弟弟?」

  「你可以結婚,多生幾個,將來過繼一個姓封,不就傳了香火?」

  「萬一我頭幾胎都生不到男孩,難道得一直生,生到有兒子為止?」封妍是個喜歡傳統的人,比如她認為禮義廉恥很重要,她主張無信不立,她覺得做人要謙虛勝過驕傲,但有些傳統,像是繼承香火這種事,早該扔進焚化爐了。「婉婷姐,你現在這胎是男是女?」

  「這……女生……」

  「那你還要再生一個男的嘍?」

  「我……」她其實也不是那麼在乎孩子的性別,但有些事情她真的不能不做,比如想辦法要封妍和韓維森結婚生子。他們若一直維持男女朋友關係,她會懊悔一輩子。「總之,封妍,維森的媽媽是個很傳統的人,她絕對不會同意你們不結婚的,如果你想永遠跟維森在一起,最好有心理準備。」

  她懂。不過洪婉婷不明白,她跟韓維森很難有永遠,她的身體……也許他們只有很短很短的幾年快樂,就讓他們自私一回,不行嗎?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你好自為之。」洪婉婷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

  封妍真是納悶,她到底想幹什麼啊?

  她猜不出洪婉婷的心思,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不太好的預感。

  但願這些是不會傷害韓維森。

  她向老天祈禱,把一切的苦難都給她,將所有幸福都貴到他身上吧!願他永遠喜樂——

  封妍去了韓家,卻沒見到他母親與妹妹,她向鄰居打聽後,才知道他們在大林慈濟醫院。

  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卻在加護病房看見韓伯母,整個人傻了。

  這是稍微摔倒受的傷嗎?她……她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一口氣了。

  「護士小姐,她不是摔到腳嗎?怎麼會如此嚴重?」封妍驚訝。

  「腳?病人是從樓梯上跌下來撞到頭,才變成這樣的。」護士說。

  封妍回頭看著韓小妹,不敢相信家裡發生這麼嚴重的事,她們居然還瞞著韓維森?

  出了加護病房,她把韓小妹拉到牆角,問她:「你怎能隱瞞這樣嚴重的事?」

  「是媽媽不讓我說的……」韓小妹抽噎著。「她說哥哥好難得才有這麼好的機會東山再起,不能因為她而錯過,她要哥哥重新成功,取回他因為離婚而失去的一切。」

  「那維森呢?他的想法算什麼?」大家都這麼替他著想,可這真是他想要的嗎?「萬一……他們母子見不到最後一面,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我知道……」韓小妹不停地哭。「但是……哥哥這麼努力才得到一個機會,你知道他離婚後,失去了多少嗎?他不能再失敗了……」

  「錢可以再賺,親情卻不可以等待。」

  「錢不是最重要的,但……失去那麼多金錢,哥哥的鞋廠經營得很困難啊!這幾年景氣又不好,倘使……他這一倒下再也起不來,怎麼辦?」韓小妹一個人顧著病危的母親,怎會不害怕?但她不想哥哥再經歷一次挫折了。

  封妍閉上眼,心在揪痛。一個人能夠承擔成功、失敗、再成功、再失敗……多少回?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但她知道,韓維森是個勇敢的人,所以離婚後,失去八成財產,他並沒有自暴自棄,反而更加努力,追求屬於他自己的成功。

  這回能拿到法國的生意,想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那麼拚命了,卻遇到母親病危……該怎麼選擇?成功或親情?

  封妍咬著唇,看著韓小妹如斷線珍珠的淚,突然非常羨慕。她的悲傷可以借由眼淚發洩,而她……她只能把唇咬得出血,卻沒有淚。

  她也想哭,她想盡情地流淚來發洩心中的悲傷,但是……為什麼只有她哭不出來?

  「別說。」韓小妹拉住封妍的手。「媽媽不會願意哥哥為了她失去這個機會……」

  「但若有萬一,維森卻得用一輩子來懊悔——」

  「可那時他成功了……也許他能成為鞋業大王,他會登上頂峰,這世上有哪個男人不想成為巨富?」

  韓小妹的話有道理,但封妍瞭解韓維森,他連自創事業,都寧可使其熟悉的女鞋,不與昔日老闆爭奪市場。這樣的他會為了成功而放棄見母親最後一面嗎?

  成功和親情,韓維森到底會選擇哪一個?

  封妍沒有辦法給韓小妹任何承諾,只能說:「讓我想想。」

  「謝謝你,封妍姐。」韓小妹以為她答應了,終於破涕為笑。

  「這幾天你也累了,要不要回家睡一覺,這裡讓我來看著。」

  「會不會太麻煩?」

  「加護病房不是隨時開放,有規定探望時間的,我只要按時過來,其他時間我可以在家屬休息室休息。」

  「那就我們輪班吧!你一天、我一天,大家都不會太累。」

  「嗯。」韓小妹疲憊地鬆了一口氣,垮著肩膀,走出了醫院。

  封妍看她的模樣,想起妹妹封芸,她得病後也總是這樣,連走路都是駝背,她們不只身體累,心也累了,所以沒有元氣。

  封妍真擔心她,希望她有足夠堅強的心靈,撐過這次的難關。

  她正想著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多幫幫韓小妹,手機忽然震動了,是韓維森。

  她突然不敢接,因為她要怎麼告訴他,母親病危的事?

  手機震動了一下子,停了,封妍鬆下一口氣。

  但十分鐘後,手機又震動起來。想起韓維森是很擔心母親,才一而再、再而三來電吧!

  她不能讓他就這樣提心吊膽地去談生意,即使本來會成功,也容易出錯。

  她接起電話,盡量用平常的口氣說:「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你剛才去哪裡了?怎麼沒接電話?」

  「嗯……電話塞在包包的某個夾層裡。」對不起,她說謊了。

  他歎口氣,就知道這傢夥迷糊,不是亂扔鑰匙、就是亂塞電話。

  「你去看了我媽嗎?情況怎麼樣?」

  「伯母正在睡覺。」昏睡也是一種睡,所以這不算說謊吧?

  「那就好。」他安心了。「我明天一早去法國,祝我成功。」

  她突然好想哭。老天爺,為什麼要剝脫她哭泣的權利?她好需要眼淚來宣洩這份悲傷……

  「祝你成功。」她咬著牙,盡量以最平常的口氣與他說話。

  「有你這句話,我一定會成功的。」然後,他很開心地掛斷電話。

  封妍再也忍不住,跑到樓梯間,一個人縮在角落裡,發出無聲且沒有淚水的悲憤哭嚎。

  為什麼事情總有波折,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幸福?維森……

  老天啊,救救我吧!我該怎麼讓他開心?

  封妍穿上防護服,走進加護病房,看著瘦得脫了形的韓母,眼眶又紅了。

  「伯母,你一定要撐住,維森頂多再四天,他一定會回來的。」她拉起韓母的手。「他會帶回法國的合約,親手送到你手上,讓你分享他的成功。伯母,你也想看見維森意氣風發的樣子吧?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來,拜託你、拜託你……」

  她不停地跟韓母說話,說眷村的事、聊薇薇這次考試又得第一、談維森對這筆生意有多麼大的把握……她一直講到護士來告訴她,探視的時間到了,她不得不離開。

  但是——

  當她轉身想走的時候,卻感覺到了一股力。是韓母,她的眼睛沒有睜開,意識似乎也未曾恢復,但她的手碰了她一下。

  她是不是聽見封妍的話,記起了寶貝兒子韓維森,所以她要堅持到兒子回來?

  韓母發出像是蚊蚋般的氣音,很模糊,但封妍認為她是在叫兒子的名字。「維森、維森……」

  「伯母,你醒了!太好了,護士……」她想把喜悅跟護士分享。

  護士卻悲傷地搖搖頭。「這不是清醒,她……」她有些結巴。「事實上,醫生早就斷定她醒不過來了,她的傷太重……你們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也就這一、兩天……」那韓母見得到維森最後一面嗎?萬一……封妍頓時如墜冰窖。

  「我剛剛也聽見你的話,其實……有可能的話,讓她兒子回來吧!」母子天性,若真錯過生離死別的一瞬,將是人生最大的遺憾。

  封妍聽著她說話,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它們都像一把刀,正一點一滴割著她的心。

  她該怎麼辦?相信韓母撐得過四天,能見到兒子成功歸來,還是讓韓維森自己作決定,成功與親情,他只能擇其一?

  她不知道……

第8章(2)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醫生和護士從她身旁跑過去,進入加護病房。這時病人情況有變的通知。

  但她進不去,她只能站在窗戶旁看著,他們正在急救的對象是韓維森的母親,她的情況有惡化了。

  沒多久,一個醫生走過來告訴封妍。「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那個剛才和封妍聊天的護士偷偷告訴她。「如果老人家有在家裡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希望,醫院可以幫忙,讓她辦手續。」

  封妍崩潰了。她緩緩坐倒在地,兩手捂著臉,發出無聲的哭泣。

  韓母還是撐不到韓維森回來了,現在怎麼辦?她作不了決定,也無權替韓維森決定。

  她考慮了一下,最後打電話給韓小妹,通知她來見母親最後一面。

  「你還是堅持不告訴維森嗎?」封妍問。

  「我……」韓小妹只是哭。「我不知道,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道……哇哇哇……」她已經崩潰了。

  封妍心痛如絞,但她得撐住,韓小妹不能依靠,所有的事都要由她來決定。

  也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命運,不管什麼都好,總之,封妍的手機又適時震動起來。

  封妍努力深吸了幾口氣,才接起電話。但這時,她已說不出那句招牌名言——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電話那頭的韓維森顯然沒發現她的異樣,很開心地說:「封妍,我要上飛機了,等我到了法國,得到這份合約,我一定可以重新開始。」

  「我……」她想祝福他,但她說不出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逸出唇間。

  「怎麼了?封妍。」認識她這麼久,他知道她外表軟弱,但骨子裡很堅強,她不會無緣無故哭泣,除非發生什麼大事。「封妍,別哭了,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不能說,說了,他的事業可能就完了。離婚時,他把大多數的現金都給了洪婉婷,剩下的兩成財產一是公司,而是不動產,它們的變現性都不太好。

  但做生意,有時候需要的就是現金,即使他可以貸款,但離婚初始,他已申請過貸款,現在,他很難再借到足夠的金額讓公司繼續經營下去。

  他非常需要法國那份合約,無比地渴望,只是……

  「老大……」她痛苦失聲。她真的很為難,可有些事,真的不能不做。「伯母……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傷的不是腳,是頭,她……她撐不了多久了。」

  電話那頭的韓維森忽然陷入了漫長的沈寂。他沒有說一句話。封妍彷彿有種錯覺,在這一剎那,他連呼吸都停止了。

  成功和親情,他到底該怎麼選擇?

  他又想起了十歲那年,父親過世時,他也是這麼痛苦、寂寞與畏懼,而那時,他身邊有封妍。

  這是不是老天給他生命中最大的恩惠?無論他怎麼難受,封妍總在他身旁。

  「我知道了。」好久、好久以後,韓維森終於開口,並且掛斷電話。

  封妍不曉得,他的意思是他要回來,或者他要去法國?

  她沒有問他,事實上,不管他作什麼決定,她都是支持他的。

  以前,有人笑過封妍,她對老大的崇拜已經到了若老大想去放火,她便去潑汽油的程度。

  那是個笑話,但對她而言,韓維森就是這樣重要。

  韓維森回來了,放棄了他的生意,回到母親身邊,見她最後一面。

  但當時,韓母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僅靠著維生系統。

  如果他能夠早些時候回來,如果他能跟母親話別,如果……那該有多好?

  他握著母親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發皺的皮膚、冰涼的觸感,和不再溫潤的顏色。

  韓母年輕時是難得的大美人,但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當年的清麗了。

  「媽……」韓維森哽咽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話。「我回來了。」

  韓母應該已經沒有知覺了,但是當韓維森喊出那聲「媽」時,她眼角滲出了些許晶瑩水滴。

  或許,人真的是有靈魂的吧?儘管肉體已經喪失功能,但韓母的靈魂依然渴望見到兒子最後一面,所以韓維森來了,她便安心了。

  之後,韓維森和封妍一起處理韓母的喪事。

  韓小妹每天哭。她已經除了掉淚,再也錯不了其他的事。

  喪事期間,金大猶、洪婉婷和薇薇都來祭拜過一次。

  韓維森其實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幫忙,但他們似乎很忌諱接觸喪事,怕會帶來黴運。

  薇薇給奶奶燒完香,說了句「再見」,就被洪婉婷狠狠教訓了一頓。那兩個字在喪事裡是最大的禁忌。

  最後,只有韓維森和封妍輪流守夜。她倒不忌諱什麼,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她除了回家給父母燒飯和洗澡、睡覺之外,就陪著他。

  他們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當一個人忙時,另一個就燒紙錢或燒香,總是保持著香燭、紙錢不滅。

  封妍還陪著他吃素。其實,韓小妹也都吃肉包了,畢竟什麼年代了,哪裡還有如此多禁忌?

  「那你為什麼吃?」她問。

  韓維森默默地把難吃的素餃送進嘴裡。軟爛的皮配上無味的餡,真是難吃透了,但他還是勉強吃了三顆。

  至少,在母親喪事結束前,他得保證自己不會餓死,不是嗎?

  他已經虧欠母親這麼多了,在母親痛苦地躺在病床時,他毫無所知,只忙著工作……他一輩子都在工作,為了工作,他失去婚姻、失去家庭、失去母親……他到底為什麼工作?

  「小妹告訴我,是伯母阻止她將事實告訴你,因為她希望你能東山再起。」封妍說。

  「就算我擁有成功的事業又如何?最終,我還不是失去了一切?」如果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更珍惜身邊的人。

  「但那是你的母親,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兒子意氣風發?」

  「所以她把最苦的都留給自己。」媽媽……他真的好捨不得她啊!

  「也許她不覺得苦呢……」她輕輕地捧起他的臉,因為悲傷而顯得憔悴的臉龐失去了幾分光采,卻依舊讓她怦然心動。這個人,不管他是什麼摸樣,她對他永遠只有一個願望——笑。「老大,我想,伯母只要能看見你笑,她就什麼苦也感受不到了。」就跟她一樣,愛慘了他,所以只要他開心,什麼都無所謂。

  「可我仍然對不起她。」因為他不僅沒有與母親道別,還失去了那份合約。

  「不會的。」她的螓首靠著他的肩膀。「子不嫌母醜,我相信顛倒過來,也是一樣的。只要你健康平安,伯母就很開心了。至於公司……失之東隅,也許收之桑榆呢!我相信這世上永遠都有機會,只要你能預先準備好,並且及時捉住它,你一定可以重新再起。」

  「是嗎?」他不想歎氣的,他努力告訴自己,他不會輕易被打倒,但這層出不窮的挫折真的讓他洩氣。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撐得下去嗎?

  「再說,」她傾過身,在他頰上親了一記。「不是還有我在嗎?就算你的鞋廠沒了,我也有工作,供你兩餐一宿,沒問題啦!」

  「你要養我?」這時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但為什麼,他的眼眶好熱?這個女人為了他,真的什麼都不顧了。「怎麼了?你看不起我嗎?」她能養父母、養豆豆,難道還差他一個人?

  「不是,我只不過……」他太感動了,就為了一個男人,他總是承擔一切,他認為這是男人應盡的責任,但現在有個女人告訴他,他其實不必那麼辛苦,偶爾,他也能放鬆的。

  當然,他不會真的放棄責任,但他珍惜她這份心意,想好好珍惜,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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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3-2 18:04:25

第9章(1)  

  辦完母親的喪事後,韓維森又回到大陸,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而且更加拚命和努力。

  但諷刺的是,「MAN」這個品牌在業界的名聲很好,銷售狀況也不錯,唯一的問題就是現金周轉率不夠。

  很多公司對這品牌有興趣,想要買下它,或者與它合併。

  但韓維森很掙紮,這是他一手打造起來的王國,他真不願意見它改變或垮掉。

  他到處借貸,房子、車子、土地、古董……只要能拿來貸款的東西,他都盡可能拿去換現金。

  可還是不夠。他如今已經連員工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了。

  他真的不願意認輸,他每天都想起封妍說的,世上總有機會,只要他有本事、能捉住,就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但機會在哪裡?他看不見。

  他不知道怎麼辦,這次,似乎真的只有失敗一途了。

  他每天過的渾渾噩噩,跟封妍講電話或聊MSN也不再那麼熱絡。

  本來一天一通,甚至兩通、三通的電話,漸漸變成三、五天才聯絡一次。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兩個人感情淡了嗎?或者他天生是不懂溫柔的男人,還是……他害怕見到封妍失望的表情?

  她從小崇拜他,把他當偶像一般看待,結果他卻……他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但封妍沒有跟他一樣退卻。她沒打電話給他,說一些「加油,你一定辦得到」的話。

  可她傳了很多好笑的簡訊給他,比如東西掉在地上三秒內撿起來吃,是沒有細菌的。

  這傢夥,總在網絡上亂看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然後誤導他的常識。

  他不曉得那些笑話有什麼用,但不可否認,每次看,他頹喪的心情就會稍微好上幾分。

  有時候,他想,他和封妍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對,不必花太多時間相處,也不必每天溝通,甚至連眼神相對也不用,但他們就是能在一起。

  這樣的愛情不像火,轟轟烈烈,卻細水長流,永駐心中。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鞋廠的景況越來越差,也許再過不久,它就要倒閉了吧?

  他十幾年的心血啊……每次想到這,就像有把刀在他心頭割了一下似的。

  直到今天,有個人找到韓維森,說願意無條件幫他,不參與公司的經營,不解雇任何一個員工,不剝奪韓維森任何權利……他什麼都不做,只出錢。

  聽起來太像詐騙集團,韓維森不敢相信,但這是難得的機會,他也不願輕易放棄。

  於是,他跟對方約了三天後在澳洲見面,再來商談一切細節。

  他很開心地打電話給封妍,想跟她分享這份喜悅,但電話響了五聲,沒有人接,難道那個小糊塗又把手機弄丟了?

  韓維森傳簡訊給她,她也沒有回。

  夜晚十一點,他又打電話給她,還是沒人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維森很不安,開始每個小時就打一通電話給她。

  封妍跑到哪裡去了?他的封妍呢?

  他繼續發簡訊、打電話,從半夜十一點找到淩晨五點,一點消息也沒有。

  韓維森很慌,心彷彿缺了一角,整個人再也不完整了。

  封妍……她去哪裡了?難道跟婉婷一樣……封妍也要離開他了?不,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與他分離,只有她不行,他已經無法過著沒有她的日子。

  他等到清晨八點,開始打她家裡的電話,一樣沒人接,他不死心,繼續打。

  九點半,助理打電話通知他,該準備去機場了,否則趕不及去澳洲。

  他知道公司的生死存亡就在這一刻,他應該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事業上,不能為其他事分心。

  但他找不到封妍,沒有她,他一點動力也沒有,哪裡也不想去。

  「老闆!」電話那頭,助理一直在催他。

  「再給我十分鐘。」他掛了電話,繼續打封妍的手機和封家的電話。拜託,老天爺,給他一點消息吧!

  但老天今天休假,他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封妍的消息。

  他突然覺得好累。人生為什麼總有數不盡的困難?他這次就算把「MAN」救回來了,能保證不再出問題嗎?

  既然生命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他為什麼還要努力?

  他沮喪地趕到公司,助理看到他,嚇了一大跳。才過一夜,老闆就就像失了魂。那種心的空落,是最大的悲傷。

  「走吧!」韓維森說,領頭往前走,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個曾經意氣風大的男人,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失去了所有的士氣。

  「老闆……」助理想說些什麼安慰她。

  這時,韓維森的電話響起來了,鈴聲是一首叫做《戀愛症候群》的歌,聽說歌詞長達八百多字,不能說後來無者,但應該是前無古人了。

  「喂,我是韓維森。」他心急地接起電話,像脫胎換骨搬,所有的精神與氣勢都回來了。

  「維森啊,我是伯父。」

  居然不是封妍。韓維森有些失望,但封伯父接下來去說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擊。

  封妍的身體狀況本就不是很好,養家又很辛苦,前些日子,為了幫他處理韓母的喪事,她幾乎體力透支。

  沒多久,她就感冒了,她本來也不在意,吃了幾顆退燒藥又繼續工作,誰知前天為了趕一件工作,熬了半天,終於受不了,昏倒在電腦桌前,被救護車緊急送進醫院。

  她現在還在檢查,不確定是乾燥症變嚴重了,或者轉成其他免疫系統的毛病。

  封伯父也很擔心,這兩天都跟老伴輪流到醫院看護女兒,才會錯過了韓維森的電話。

  韓維森很訝異。「伯父,你們知道她有病?」

  「那是我們的女兒啊!」心肝寶貝的身體,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你別擔心,醫生說了,封妍的體質比封芸好多了,應該不會有事,你去忙你的吧!我們會照顧她的。」

  但他能這麼做嗎?在封妍病倒醫院時,忙著工作,讓她一個人承受病痛?

  他想起洪婉婷離婚時,對他的職責。

  對,你是個好人,但你絕對是最爛的丈夫,你總是不在!不管我生病、生產,還是你母親出意外……你永遠不在!韓維森,我受夠你了……

  工作是一個很好的借口,但「永遠不在」絕對是最差勁的行為。

  人生永遠都在選擇,工作、感情、金錢、權勢……到底要選什麼,等到兩腳一瞪的時候,才不會後悔呢?

  「維森,我要去醫院了,下次再跟你說,再見。」封伯父掛斷電話。

  韓維森握著手機,他現在有兩條路,第一,去澳洲,也許有機會挽回他的事業;第二,回台灣,陪在封妍身邊。

  他可以想像得到,當她見到他時,會有多麼驚喜,她會露出比初開的山櫻更美麗的笑容。

  工作和愛情呀……

  「我走了!」他跟助理說,找了司機,趕去機場。

  韓維森沒有飛去澳洲,他回到台灣,陪在封妍身邊。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來,工作忙不忙,生意好不好,她就跟以前一樣,看到他,眼睛就發亮,唇角變綻出甘甜如蜜的笑容。

  這是她愛的表現,她真的很愛他。

  封伯母說去給他倒水,人就不見了。她很懂得怎樣不做電燈泡。

  韓維森放下行李,拖了張椅子坐到病床邊。「你不錯嘛,有單人房住。」雖然環境不錯,但她的起色還是很差,臉色蒼白,頭髮缺乏光澤,嘴唇乾燥,模樣真不怎麼樣,看得他很心疼。

  「年輕時懂得想,所以花了很多錢買保險,現在就可以享受了。」她一邊說,一邊試著把病床搖起來。

  「我來吧——」

  「啊!」她尖叫。「你碰到點滴了!」

  「什麼?」

  「叫護士!」針頭跑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一緊張,就忘了有呼叫鈴這種東西,直接跑出病房。

  「老大……」她阻止不及,哀怨地按鈴。看來又要重打一次了,老天,她打點滴已經打到快找不到血管,兩隻手臂都是淤青了。

  醫生騙人,明明說她情況不是太嚴重,為什麼要打那麼多針?

  她痛恨點滴,痛恨醫院,痛恨這裡一點都不美味的三餐,老天,她好想回家……

  韓維森跑到護理站,說了封妍的情況,立刻有護士過去處理她的問題,他卻在這遇上一個男人,半白的頭髮,眼角眉梢佈滿皺紋,好像他的生命經歷過無數憂患一般。

  那個男人一直看著他,但韓維森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你是韓老大吧?」他問。

  「你認識我?」韓維森很訝異。

  「我是……」男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封妍的前妹夫,豆豆的爸爸。」

  韓維森知道他,他與封芸的愛情曾經轟轟烈烈,感動無數人,但結果,封芸死後沒多久,他便再婚了,連女兒都交給封妍撫養。

  封妍說過,她不恨他,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累了,讓他繼續煎熬下去,他一定選擇自殺,他需要依靠,幫助他重新站起來。

  但韓維森無法不氣他,他是輕鬆了,但封妍怎麼辦?她一個女孩子要負擔整個家庭,誰來當她的靠山?

  「我是來探望封妍的,聽說她病了。」男人提著一個水果籃,「她還好吧?」

  「很好。」韓維森沒有接過禮物。「我會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男人頹喪地歎了口氣,沈默半晌,才開口。「我知道你們不諒解我,但那時我真的太累了,我撐不下去了,才會把豆豆送回來。」之後,他一直想念女兒,哪怕他與新婚妻子又生了個兒子,至今仍未曾遺忘女兒,那是他胸口一生的痛。

  「我明白,生命有很多不可承受之重,但我們不能因為它們太痛苦,就把它們推給別人。自己輕鬆了,其他人怎麼辦?」

  「你沒有經歷過我的遭遇,你不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你當然這麼說。」

  「我愛封妍,她跟封芸得的是一樣的病。」所以,他跟男人的遭遇,也是有些類似的。

  「那如果有一天,她也……你真受得住?」

  「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我既然已經知道封妍的情況,為什麼還要她生小孩?」

  發生那麼多事,韓維森漸漸也想開了,做人要努力,不管什麼事也要盡力而為,至於成敗,只能交由老天決定了。

  他不再跟天爭了,人定勝天不過是屁話,但他也不會放棄努力,尤其,他不會放棄與封妍的愛。

  男人沈默著,想著封芸,曾經光芒四射、後來病骨支離的她,他們愛了那麼久,愛得比火山還要熱烈,知道現在,他仍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的驚艷。他真的真的很愛她。

  可他們的婚姻……尤其是懷孕、流產、懷孕、流產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

  想著如果,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反正過去的事不可能重來。

  他只知道,自己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至死難忘,而與那個女人的婚姻,那種甜蜜和痛苦,同樣令人至死難忘。

  他低聲笑起來,不知道是笑命運弄人,還是笑自己最終沒有勇氣將愛情堅持下去。

第9章(2)  

  「我想,你們大概不希望看到我吧?」男人說。

  韓維森不答話。他對他確實沒好感。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要堅持一份愛情,不只有酸、有甜、有苦、有澀……它需要更多的勇氣。」男人帶著他的水果籃往回走。「希望你有足夠的勇氣。」

  韓維森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他跟封妍同年,卻似乎比封妍老了十歲。他做了個自以為輕鬆的決定,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後悔。

  他會不會也這樣呢?來了台灣,捨了澳洲,選擇封妍,放棄事業……再過十年,他是會慶幸自己今天的決定,還是和男人一樣,無限懊悔?

  「喂!」他對著男人的背影喊:「封妍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只要你好好跟她說,你還是隨時可以去看豆豆的。」

  男人笑著對他點頭,但他的身形依然沮喪。他另一個後悔就是現在的妻子不喜歡豆豆,他若太常去女兒,老婆會不高興,家裡會烏煙瘴氣。

  人生啊,總是不如意十常八九,怎麼樣做出正確的選擇,總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韓維森讓封母回家休息,由他看護封妍。然後,他告訴封妍,公司可能撐不下去了,也許再過不久,他便失去事業,這次不同於離婚時,失去八成財產,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封妍說:「我爺爺過世時,留下一塊地。平常都是老爸在打理,你要不要接過來處理?雖然發不了大財,但至少不會餓死。」

  韓維森很想瞪她,又覺得很開心。

  他半生努力都盡隨流水了,她一點都不替他難過嗎?

  他再也不是那個住別墅、開名車的男人,她不嫌棄嗎?

  他現在擁有的只剩債務,其他都沒有了,她不害怕嗎?

  可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明亮,灼灼的一臉是自小沒有改變的崇拜。

  封妍是真的只愛韓維森這個人,不帶其他條件。

  他坐到床邊,摟著她纖瘦的肩膀。「我突然覺得以前自己那麼努力好傻,我應該更珍惜的是身邊的人。」

  「現在覺悟也不晚啊!」她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圈圈。「老大,珍惜是做出來的,不是用嘴巴說,是吧?」

  「當然,不過……」他捉住她調皮的小手,親吻一記。「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

  「我想喝布丁奶茶。」她想好久了,可醫生不讓她喝。為什麼?奶茶、布丁、紅茶和果糖,並沒有什麼會加劇她病情的東西啊,為什麼不能喝?

  「小姐,你在住院耶!可不可以想些正常的東西?」

  「布丁奶茶哪裡不正常了?」

  「就算你能喝……」他指著手錶給她看,「都十點多了,人家飲料店也關門了。」

  「那明天。」好嘛,她退後一步,「明天你買給我喝。」

  「除非醫生同意,否則我什麼也不會買給你。」她絕對是他見過的最不安分的病人。

  「那個醫生古板得要死,怎麼可能會同意?」

  「他反對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韓維森拿起桌上的水杯,準備去裝水。他絕對沒把握禁得起封妍的撒嬌,只好可恥地落跑。

  「所以你忍心看我每天指著難吃的餐點,一天比一天瘦,說不定那天風一來,我就飄走了……」不得不說,她她其實還挺有撒嬌天分的。

  韓維森頓了下腳步,才走出去。封妍日益消瘦的身形確實讓他不認,也許他該找醫生談一談,適度讓她吃些美食吧!

  他走過長長的走廊,經過護士站,微笑地與他們打招呼,引得小護士們一陣心慌意亂。

  韓維森的樣貌實在太出色了,他五官秀氣,漂亮的丹鳳眼,鼻子很挺,像刀削斧刻一般,上唇是漂亮的菱形,比下唇薄一些,但總是自信地彎著,既有氣勢,又顯得英氣可親。

  他身高一八0,結實卻不過分壯碩,胸膛很寬,腰線卻比一般東方人高上些許,配上那又窄又翹的臀部……當他穿上牛仔褲時,殺傷力絕對飆破一千份。

  自從他來探望封妍後,她病房的鈴聲就只響過一次,至於其他時候,總有護士假借各種借口去看帥哥,有她們在,還需要請人服務嗎?

  韓維森和她們招呼完,便準備去裝水,卻突然聽見刺耳的救護車聲音此起彼落。

  一個小護士抱怨。「是誰這麼不懂事,帶旺來(鳳梨)當宵夜?」吃鳳梨表示會旺,值夜班的時候,誰希望病患絡繹不絕?

  韓維森在心裡默默替他們祈禱,但願這樁意外不是太嚴重。

  等他再回來,卻聽護士們說高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今晚有得忙了。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傳進耳裡——洪婉婷。

  只是同名同姓吧?應該不可能是他的前妻……

  但如果他又聽到金大猶和韓薇薇的名字呢?韓維森驚慌得把水杯摔在地上。

  「你們說的那些人現在在哪裡?」

  「全在急診室。」小護士沒見過他這麼緊張,嚇了一跳。

  韓維森沖似地跑向急診室,他先等電梯了,但電梯怎麼都不來,他就走樓梯,跑得氣喘籲籲,心臟想要爆裂了。

  他捉住一個護士就問,金大猶一家在哪裡?對方不知道,他又逮住另一個問……他幾乎把急診室搞的雞飛狗跳。

  過了約十分鐘,大家才搞清楚,原來韓維森是洪婉婷的前夫,而韓薇薇則是兩人的女兒。

  一個醫生走過來對他做說明,車禍當是的撞擊力很大,金大猶來不及送到醫院,當場死亡,洪婉婷重傷,正在急救。至於韓薇薇,醫院正缺O型學,已經從別的醫院調過來,只要血漿移送到,立刻為她動手術。薇薇算是傷勢最輕微的,請他不必太擔心。

  但韓維森的臉色卻白了。他和洪婉婷都是A型血,怎麼可能生出O型的孩子?

  所以薇薇不是他的女兒?婉婷一直在騙他?

  這是笑話吧?還是整人節目?他不知道,他的腦子好亂,醫生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但他聽不清楚。

  面前的混亂在他眼裡變成一場無聲的鬧劇,人們的哭喊、叫鬧,甚至敲桌子、拍椅子,但他都無法瞭解那些行為的意義。

  他現在只剩下一個軀殼在這裡,靈魂已經快要消失不見了。

  「老大……」突然,一隻溫暖的小手牽住了他。

  他瞪大眼,看了很久,才認出她是封妍。她在病房等了很久,他沒回來,她才出來找他。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立刻打電話給眷村的朋友,大家聽說韓老大的女兒出事了,立刻保證要來幫忙。

  沒多久,陸陸續續很多人趕到醫院,說他們要捐血,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薇薇手術成功,讓醫院所有人嘖嘖稱奇。

  這些人想的其實也沒什麼,韓老大平常那麼講義氣,他有困難,誰能不幫忙?

  韓維森看著每一張熟悉的面孔,張嘴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發不出一個字,他的身體僵硬,怎麼也動不了。

  封妍代他想大家道謝後,便扶著他,找個僻靜的角落做了下來,兩個人都沒說話,但他的手始終牽著他的。

  其實有些話是說不出來的,即使說了也沒用。她只能用行動表示,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永遠在他身邊,開心時、失意時、痛苦時、快樂時……他們都在一起。

  還有,這麼多兄弟姐妹相挺,又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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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 18:06:57

第10章(1)  

  薇薇已經沒事,轉進普通病房。

  但洪婉婷……誰都看得出來,她泛著紅光的雙頰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她清醒後,沒有問金大猶,沒有提女兒,直說想見韓維森。她實在沒把握能見到他,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但一直以來,不管她發生什麼事,他總是缺席。

  她對韓維森又愛又恨,但不管怎麼樣,臨到生命最後一刻,她最想見到的還是他。

  她做夢也想不到,他真的來了。是為了她嗎?韓維森也有將她放進心裡的一刻……

  但當他看到韓維森身後的封妍時,她知道自己錯了,韓維森從來也不會為她停留,他在乎的只有封妍。

  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為什麼韓維森就是愛她?論美貌,她嬌艷如花,論身材,她身高一七0,標準的模特兒比例;而封妍,她只能算不醜,穿上高跟鞋,號稱一六0。

  她不論哪個地方都比封妍好,為什麼最後她卻失去了他?

  她突然好恨,如果當初她不報復韓維森的冷淡,不跟他離婚就好了。

  封妍見到她怨恨的目光,也知道自己應該出去了。感情的事太複雜,有時候,連當事人都看不清,何況她這個外人?就讓韓維森和洪婉婷好好談談吧!

  「我去看薇薇。」她說。

  韓維森僵硬地點頭。他愛薇薇,雖然他沒有來得及迎接她出生,仍然心疼這可愛的女兒。但當他發現薇薇的血型居然是O型……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他的薇薇,他的寶貝……為什麼發生這種事情?

  薇薇動手術的時候,他一刻也沒離開手術房外,但之後,他不知道怎麼見女兒,他……還能是她的爸爸嗎?

  幸虧有封妍和她的家人,他們願意照顧薇薇,才讓女兒日益康復。

  他很高興,尤其是封妍告訴他,薇薇想爸爸時,他開心地落淚。

  但正因為這份喜悅,讓他對洪婉婷生出更大的憤怒。她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

  所以這次他根本不想來,他受夠了無止盡的謊言了。

  「維森。」洪婉婷看著自己的初戀情人,哪怕過了許多年,他仍如初見時出類拔萃,他是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所以結婚後,他不停地工作,讓她一個人品嚐無止盡的寂寞,她才會這麼恨他,不擇手段也要報復他。「我以為你不會來的……你一直這麼忙,想不到……謝謝你。」

  他不是為她而來,但她快死了,他說不出實話。

  「可是金先生……你放心吧,後事我會處理的,倒是薇薇……她沒事了,你想見見她嗎?」他說的結結巴巴的,因為這都不是他心裡想說的話。

  他真正想問的是——薇薇到底是誰的孩子?他想知道,會不會有個陌生男人突然出現,跟他爭奪薇薇的撫養權?他想知道自己哪裡對不起她,她要這樣對他?他想……他有很多想知道,可他說不出來。

  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洪婉婷再對不起他,至少,初識、相戀、新婚那段時光,他們是快樂的。

  他盡量記住那些美好,忘掉所有悲傷。這是封妍教他的,很難做到,但若他能成功,或許自己就解脫了。

  「你是說金大猶……死了?」她像是驚訝,又似鬆了口氣,「我那可憐的薇薇……」

  「醫生說,她雖然流了很多血,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那就好。」她楚楚可憐地看著韓維森:「謝謝你,維森,若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們……」他們畢竟曾是夫妻,不是嗎?夫妻應該坦誠,但他們之間為何謊言不斷?看著她癡戀眷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有種想笑又憤怒的感覺。他越來越忍耐不住了。「婉婷,你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你發現了。」洪婉婷迴光返照的臉龐更紅了。「維森,哪怕分手、離婚了,我最愛的人依然是你。」

  他要聽的不是這個,他想知道女兒的身世。

  「維森,我曾經用過無數的方法,我溫柔、撒潑、生氣、孝順你母親、照顧你妹妹、生下薇薇……我承認,有些事做得確實超過了,但我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愛你,可為什麼,你最後卻選擇工作而放棄我?」

  「婷婷,開一間全世界最大的鞋廠,買座農場、養魚、養牛、養馬,再造一棟像是白宮一樣的別墅,裡頭要有一百多間房,每次走進去,就有兩排僕人迎接我們,稱呼我們老爺、夫人;車庫裡至少有五輛車,其中保時捷要有三台,因為那是你的最愛。這些夢都是我們一起作的,我只是努力實現我們的夢想,難道也錯了?」

  「那只是我隨口說說的夢想,你怎能當真?」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無論什麼時候,我轉過頭都能見到你,那才是我真正的夢。」

  「那生活呢?我們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

  「只要有愛,哪怕是粗茶淡飯,我一樣甘之如飴。」

  「只要有愛嗎?」他想大笑,夫妻九年,他自信不能瞭解洪婉婷十成,但三成還是有的。「如果你只是想要我的陪伴,我現在破產了,一文不名,我不會再每天忙著工作,可以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這樣你快樂嗎?」

  她整個人呆住了。韓維森破產?怎麼可能?他是個如此有能力的男人,全天下人都失敗了,他也不會走向敗途。

  但他的表情又很認真,他確實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了。

  想像他們每天擁抱恩愛,卻喝著西北風……洪婉婷不知道,她的腦袋好像突然凍僵了,本來艷紅的臉,現在泛出另一種詭異的顏色。

  那是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現象。

  韓維森發現了異樣,趕緊按鈴,又跑出去找醫生。

  「快點,她情況不對勁!」他捉住一個身穿白衣的人,卻沒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識別證,他只是個喜歡穿白衣的人。

  不過已有一個醫生和三名護士跑進病房,為洪婉婷急救。

  韓維森沒有跟進去,站在外頭看著他們為她電擊、打強心針,施行一切急救程序。

  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救得了她,她還欠他一個答案——薇薇到底是誰的孩子?

  洪婉婷終究沒有挺過來。她去世了,也把薇薇的身世帶進了棺木。

  韓維森想過找徵信社調查,但站在病床前、看著可愛的女兒,他心軟了。

  薇薇的頭部受了傷,縫了幾針,所以漂亮的頭髮也剃去一半。她的一隻腳還打著石膏,胸口有一道大大的傷疤,那是手術留下來的。

  她美麗的身體不再完美,但至少,她活下來了。

  他想,等她長大一點,便帶她去美容。薇薇畢竟是女孩子,這樣一身的傷疤,要她以後如何穿比基尼和迷你裙?

  不過那些手術似乎都不便宜,現在的他負擔得起嗎?

  他已經決定結束公司,把所有剩餘的錢發給員工和償付貨款、貸款。這樣東去一點、西花一些……接下來,他大概會比兩袖清風更慘。

  「嗯……」床上的薇薇發出細微聲響,她似乎快要清醒了。

  韓維森立刻轉動腳步,離開病房,他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女兒。

  「爸爸、爸爸……嗚嗚嗚……爸爸,好可怕……爸爸……」薇薇發出夢囈。

  韓維森突然邁不動腳了。他想起薇薇第一次喊他「爸爸」,說得好像「叭噗」一樣。他工作忙,很少接送薇薇上下學,但偶爾出現,薇薇總是很驕傲地告訴老師跟同學,她爸爸是全世界最帥的人。薇薇很愛漂亮,就算冬天也要穿裙子,有一回不小心感冒了,又吐又瀉,把全加人折騰得差點瘋掉。他跟婉婷鬧離婚時,是他與薇薇感情最差的時候,她還罵他「壞人」……

  但那些事情,不管是好、是壞,至今想來,仍然滿是甜蜜。

  他從小養大的薇薇,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便不是他的女兒了嗎?

  薇薇,她曾經是他的心肝寶貝,現在,他珍愛她如昔。

  是不是一定要有血緣關係,才能決定感情?

  他走到門邊,回頭看了薇薇一眼,決定將洪婉婷出軌的事永遠深埋。薇薇一輩子都是他的女兒。

  「咦?你來啦?」他打開門的時候,看見封妍,她身上還穿著病人服。

  「你不待在病房裡好好休息,到處亂跑幹什麼?」他急著推她出去,怕薇薇醒來,父女相見又要尷尬。

  「爸爸……」可惜來不及,薇薇已經清醒。「爸爸……」乍見親人,她開心地想要起來,卻差點從床上掉下來。

  「薇薇!」韓維森跑得好快,一下子接住她。「怎麼這樣不小心?」

  「爸爸,你一直沒來看我,嗚嗚嗚……」她已經隱約聽說媽咪和爹地都不在了,她只剩爸爸,他卻老是不在。爸爸又變回以前那樣了,光顧著工作,卻不回家。「爸爸,你為什麼總是不在?你又不要我了嗎?」

  韓維森的眼淚立刻掉下來。對於薇薇,他有太多的愧疚。

  「薇薇,我很抱歉,但爸爸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一直陪你,就算你覺得煩了,爸爸也會陪著你。」

  「真的,你不會騙我?」薇薇泫然欲泣。「爸爸以前也說要幫我過生日、參加家長會,但你都沒來。那些我原諒你,可是……爸爸是不是不要薇薇?我在這裡等好久,我好痛,好想爸爸,但你都沒來……」

  韓維森哽咽著,說不出話。他要怎麼跟孩子解釋,他乍然得知他們不是親生父女的錯愕,還有處理金大猶、洪婉婷後事的忙碌。

  「薇薇,不只你需要爸爸。」封妍替他們打圓場。「媽咪、爹地的事情也要爸爸處理,你總不能把爸爸切三塊,三個地方各方一塊吧?」

  薇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爸爸忙沒關係,只要爸爸依舊愛她就好。

  可是媽咪和爹地……想起親人,她眼淚滴滴答答地掉。「爹地和媽咪真的死了嗎?」

  韓維森說不出話,他不曉得怎麼跟一個孩子解釋生離死別的問題。

  封妍替他解了圍。「我們這樣想,薇薇,爹地和媽咪只是去到別的地方去住而已,不過那裡比較遠,我們暫時見不到他們,但總有一天,大家還是會團聚的。」

  「那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十年,或者一百年也說不定,但薇薇,姐姐可以告訴你一個魔法,只要你每天想著爹地、媽咪,他們就會一直在你心裡陪著你喔!」

  薇薇一邊聽,一邊點頭。「嗯,我會想他們的。」

  這是,護士推著推車走進來。「換藥嘍!」

  「爸爸趕快出去!」薇薇立刻把隔簾拉起來,她雖然還小,但還是很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

  韓維森和封妍走道病房門口等著,她突然踮起腳尖,在他頰邊輕啄一口。

  他嚇一跳。這是公眾場所,人來人往,她不害羞嗎?

  「這是獎勵你。」她笑著說:「你終於不再拘泥於血緣了。」

  他低著頭,想著事發時自己的驚訝,多虧有她幫助,才能擁有如此完美的結局。

  「其實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他拉起她的手,細細地撫著,感覺一股溫暖直透入心。「封妍……很多時候,我難免疏忽,像這回,若我保持每天打電話給你的習慣,又怎會連你住院都不知道?我是個粗線條的男人,難免不夠細心,如果我有做錯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改的,你千萬別生我的氣,好嗎?」

  「傻瓜。」她緊緊抱著他的腰,就像小時候死纏著他不放一樣。她愛他愛了太多年,習慣了,已經不懂怎樣不愛他了。「這回我也有錯,我應該通知你才對,而不是怕你擔心,隱瞞病情。」

  說到這件事,他終於想起來了。「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好像從來沒主動打電話給我。不說簡訊,你為什麼不打給我呢?」

  「這個……」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每次拿起手機,看看時間,想到上午你應該在工作,中午再打好了,但要你一邊吃午飯,一邊接電話,似乎又不好,又想下午打,但你還是在工作啊!晚上,我可以熬夜,但你平常就這麼忙了,我若又每晚纏著你講不停,好像不太好,所以……」不要打擾他、不要增加他的負擔,他就不會覺得煩,反而會更愛她。她是這麼想的。

  「封妍!」韓維森抱著她,啼笑皆非。「你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怎會想這麼多?」也算是服了她了。「你是我女朋友,你有權利對我提出任何要求的,下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哪怕你只是失眠,也可以打給我,好嗎?」

  「嗯。」她聽著他沈穩有力的聲音,心便安定了。也許有了他,她便能戒除長期服用安眠藥的習慣也說不定。

  她笑了,抱得他更緊。他的身體好熱好溫暖,她真希望可以永遠抱著,再也不鬆手。

第10章(2)  

  小丫頭真的很努力,每天的復健都沒錯過,現在雖然還不能跑跳,但平常走路已經沒問題了。

  為了慶祝薇薇康復,大家決定去封家的老家腔窯。那是封妍爺爺留下的一片山坡地,種了很多蔬菜水果,基本上常見的他們都種,拿來打牙祭,大家反正也不指望靠它賺錢。

  腔窯的土是封伯父挖地上的泥土和水,捏成四方形,放在太陽底下曬乾,這樣搭起土窯來比較方便。

  但韓維森還是覺得不對勁,小時候,他們搭窯都是隨便挖土,高興怎麼搭、就怎麼搭,沒這樣講究的。

  準備功夫做得太齊全,他反而不會弄了,最後被封伯父趕去摘菜。

  所有的高麗菜、茼蒿、大陸妹都是現摘得,當他把整棵茼蒿從土裡拔起來,用力拍去泥土時,封妍抱著肚子在那裡嘻嘻哈哈笑。

  「你笑什麼?」

  「你把它連根拔起,它還怎麼長?」

  「咦?把根留著,它還會再長?」

  「當然,你把上頭的嫩葉摘下來,剩下的根莖過些時候又會長出新葉子,那時候再來連根拔起就好。」

  「原來它不是種下去,就長一輩子了……」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種菜?」他奇幻小說看太多了吧?

  「明明是你說的——」他話到一半,聽見封伯父叫他。「維森,過來幫我燒火。」

  「喔!」他放下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的茼蒿。「不好意思,伯父叫我,這菜只能麻煩你了。」

  她哼了聲,現在有能力拔菜、做菜的,除了她之外也沒別人了,不麻煩她麻煩誰?

  韓維森跑去幫忙拖些竹竿來燒,原來幹掉的竹竿比木頭更好著火,封伯父要他把竹竿劈成一截一截,送入窯中。

  「爸爸!」突然,薇薇和豆豆手牽手走過來。

  「小心點,別靠太近。」韓維森怕水火無情,傷了她們。

  「爸爸,我給豆豆編了個花環,很漂亮對不對?」薇薇說。

  「花長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摘了它們?」豆豆含淚,因為花是她種的。

  「可戴在你頭上,很好看啊!」薇薇喜歡美麗的東西,她也擅長把它們變成更吸引人的物事。

  連韓維森也不得不承認,花環真是非常別緻。

  「可是你摘下來,它就死啦!」豆豆終於哭了。「我種了好久,它才開花,現在……嗚嗚嗚……我的花沒有了……」

  薇薇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對不起啦!我不知道花是你種的,不然下次我再種了還給你。」

  「真的?」豆豆期待地看著薇薇。「你下次還要來?」

  「嗯!」薇薇用力點頭。「這裡這麼好玩,我當然還要來玩。」

  「但有時候要種菜、種水果、種花生,很辛苦喔!」

  「沒關係,那些辛苦的事爸爸會做,我們兩個只要玩就好了。」

  「那太好了!」豆豆很高興地拉著薇薇的手。「本來都是我一個人玩,好無聊,現在有你陪我玩,我就不悶了。」

  「那我每天都去陪你玩。」

  「說好喔。」豆豆對她伸出手。「打勾勾,說謊的人鼻子會變長。」

  「好。」薇薇跟她勾手指。「我們要一直一起玩。」她們手牽手,又去找別的事玩了,那可愛的模樣就像一對親姐妹。

  韓維森忍不住幻想,他現在不止有一個女兒,而是兩個了,薇薇和豆豆都是最貼心的寶貝。

  「維森,來幫我提水。」封妍喊他。

  「等一下,先幫我把延長線拉出來,不然待會兒怎麼煮湯?」封伯母說。

  「你先去吧!不過等一下還要來幫我燒水喔!」封伯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聽見每一個人的聲音,看見他們的笑容,他們待他是如此親切、毫不見外,是不是就像一家人?

  「家」,十歲以前,他曾經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十歲以後,他失去了避風港,瘋狂地想要再找到它。

  二十五歲那年,他懷著無限興奮,娶妻成家,以為自己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誰知三十四歲以後,他失去了一切,家庭、事業、妻子、母親,甚至連女兒都差點失去。小妹是還在,不過她對這種「閤家團聚」的事沒興趣,她更愛上網、逛街和血拼。

  他很感激老天疼惜他,又給了他一個「家」。

  這個家有豪氣的封伯父、體貼的封伯母、愛他入骨的封妍、害羞的豆豆,和他最最心愛,永遠不會再去追尋她身世的女兒——薇薇。

  家,不是只要有父母、夫妻、子女就好而來。

  家更需要的是一群互相體貼、彼此關懷的人。現在他終於懂了。

  如今,他又有了一個家,一群可愛的家人。這一回,他會更加珍惜他們,不會再因為外務而忽略他們的感受,等到失去,再來後悔。

  「我來了。」他對著封伯母說。

  「臭小子,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一把沙啞的聲音自後頭響起。

  韓維森嚇一跳,神情是難以掩飾的驚喜。「老闆?」這世上,也只有一個人能讓他這樣喊,就是帶他進入鞋業的老人,陳揚。

  十年前,他號稱鞋業大王,十年後,哪怕他已退休,也沒人敢搶他的名號,因為這個老人實在太了不起了。

  「老闆,你怎麼會來這裡?」韓維森驚喜地走過去,扶住已近九十的老人。

  「我要你去澳洲找我,結果等了你幾個月,你也沒去,我不來,還能怎麼辦?」原來當初提出無條件資助韓維森的,正是陳揚。

  「老闆,你——」真沒想到,當年待他出道的老闆會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對他伸出援手,可惜……時機已過,來不及了。「謝謝你,老闆,但公司已經結束了。」

  「虧你有一群好夥計,加上我這個老傢夥坐鎮,所以什麼事都解決了,就等你回去主持大局。嘿嘿嘿——」陳揚突然笑得很賊。「你們家的攝影師說了,不是你代言,他不拍,這一季的廣告就讓它開天窗好了。我還真想不到你這麼上鏡頭……嗯,用那些女人的話來說就是——性感死了。」

  「老闆……」讓一個九十幾歲的老人吃豆腐,韓維森的臉都綠了。

  「叫什麼叫?以前對你這麼好,現在虧你幾句不行啊?」

  韓維森不知如何是好,尷尬在眼神中浮現。

  「老闆,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陳揚沒有子嗣,本有意栽培他接班,但當時的韓維森年少氣盛,認為繼續留在台灣發展不會有前途,應該出去走到工資更低廉的地方,創造更多的利潤。為此,兩人吵了一架。

  後來韓維森去了大陸,陳揚在台灣又撐了一年半,才漸漸發現韓維森言之有理,也跟著到大陸發展。那時,他便聽說韓維森為了報答他,堅持不做女鞋,選擇更辛苦、更挫折的男鞋創業。

  韓維森的創業並非一帆風順,畢竟,只做男鞋是件很辛苦的事。陳揚幾次想幫他,都錯過了機會。

  但韓維森的行為卻讓陳揚記憶深刻。現在,這麼有義氣、有擔當又有魄力的男人很少了。

  為此,陳揚對他印象很好。這回韓維森出事,他早想幫忙,可惜年紀大了,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在醫院耽擱了些時間,差點讓韓維森的事業整個完蛋。

  不過他總算趕上了。再見這年輕小夥子……他剛認識韓維森時,他才十幾歲,雖然時光過去,重義氣、守諾言的男人依然沒變。

  他看著韓維森身邊圍繞的男女老少,這是他的家人吧?而且是很愛他、讓他極為重視的家人。

  至於韓維森背後的女孩,清清秀秀的樣貌稱不上美麗,但她神情爽朗,又透著一股不屈的毅力。韓維森發現她來了,迫不及待牽住她的手。看得出來他很重視她。

  封妍也大大方方與他十指緊扣。「陳爺爺,你要不要喝雜菜湯?菜都是新鮮摘下來的,沒有農藥、不用化肥,非常好喝喔!」

  「好好好……」陳揚很開心,韓維森終於找到一個不只愛他,還懂他而且識大體的伴侶。未來,這個孩子不會再那麼辛苦了吧?他希望他幸福,畢竟,那麼多年的相處,他真當他是親生兒子了。「除了湯外,還有什麼?」

  「玉米、地瓜、土窯雞。」封妍說。

  「沒有咖啡嗎?」陳揚是咖啡不離手的。

  「有。」韓維森迅速地翻找。咖啡豆也是封家人自己種的,他們真的什麼都亂種。

  但奇怪的是,收成都還不錯,然後封母舅用炒菜鍋把它……嗯,炒幹。

  封妍找了研磨機把咖啡豆磨碎、泡咖啡,咖啡嘗起來偏酸,但有一股香氣,喝上一口,整個精神都來了。

  韓維森搬出咖啡機,包括杯、壺,什麼都有,獨缺濾網。

  「我明明記得昨天有把它放進去啊……」

  這是,薇薇和豆豆偷偷地手牽手,準備溜走。

  因為昨天韓維森顧著收拾東西,不肯陪她們看海綿寶寶,兩個丫頭不開心,就在旁邊搗蛋,把濾網玩壞了。

  她們不敢說,不過封妍發現了,輕哼一聲,兩個丫頭乖乖地道歉。別看她平常脾氣好,這樣的人生起氣來才可怕,光是她三天不理人、不說一句話,就讓人發抖了。

  「看來只能『吃』咖啡了」。封妍笑著說。「陳爺爺沒試過一邊喝咖啡,一邊吐咖啡渣吧?試一次如何?」

  陳揚大笑。「敢這麼讓我『喝』咖啡的,你倒是頭一個,那就來一杯試試吧!」

  「老闆。」韓維森很怕陳揚跟封妍計較起來。

  「怕什麼?我還會吃了你老婆不成?」

  「她不是我老婆。」

  「你還沒弄到手啊?」陳揚搖頭。「真遜,讓老頭子教你幾招吧!女人呢,上了就是你的了,但也不能亂上,你得知道她的敏感帶在哪裡,讓她欲仙欲死。俗話說得好,深入淺出,這是最基本的,其他的像老漢推車、童子拜觀音……」

  結果呢……一場溫馨的腔窯大會變成了黃色笑話大全。

  但也不能說不快樂,至少,非常銷魂——

番外之楚留香

  這是封妍第一次參觀韓維森的公司,室內佈置簡單,卻非常舒服和人性化。

  韓維森的理念是要讓員工把公司當成家,就得讓他們在這裡過得好、吃得好、運動得更好。

  晚上,韓維森訂了餐廳,請她吃飯。

  她點了一桌海鮮料理,聽說海鮮壯陽——她故意的。

  至於她的過敏,兩顆敏肝寧足可解決一切。

  他們還喝了點酒,這一餐吃得意外地盡興,或者說盡「性」。

  用完餐,回到飯店房間,他先去洗澡。

  本來他想讓她先洗的,但她發現浴室的毛玻璃可以映出隱隱約約的人形,就改變主意了。

  她趴在毛玻璃前,一動也不動,看著他那修長的身影,一件一件脫下礙事的衣服,露出結實……該死,這玻璃也太折騰人了,怎麼模糊成這樣?

  她努力地瞪大眼,想看清楚他寬闊的背。

  可惜,看不清楚。

  她不放棄,繼續瞄著那號稱二十九寸的腰,真的好瘦啊,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肩膀厚實,腰卻這麼瘦?真想仔細研究一下。

  可惜,還是看不清楚。

  她發揮一不怕死、二不怕難的精神,往下探查。好翹的臀,窄窄的,卻很豐滿……這是什麼形容詞?她想,她八成慾求不滿到快瘋了。

  但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放棄這做為風流鬼的好機會,她更貼近毛玻璃,可惜……

  「呃……嗨……」這回不是看不清楚,是他洗好澡,出來了。

  他看著她紅得快爆炸的臉,忍不住大笑。

  「這就是你堅持要我先洗的原因?」

  「我……那個……因為……」她肖想太久了嘛!

  他對她勾勾手指,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撲過去。

  所以說,陳揚的辦法根本一點用也沒有,什麼勾引、誘惑、他只要輕碰她粉嫩的頰,她的臉便像火一樣地燒了起來。

  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著,先是額頭、鼻子、雙頰、耳朵……就是故意略過那花瓣似的唇。

  她發出陶醉的呻吟,幾乎是癱軟地倒在他身上。

  這時,他只穿了一件浴袍。

  她試圖親吻他性感的唇,但他每次都躲開。他吸吮她的鎖骨,就是不肯吻她那吐出喘息的紅唇。

  她發出不滿的嚶嚀。為什麼不吻她?她好喜歡吻,那親密的接觸,好像兩個人融合為一體的感覺。

  他好笑地吻著她的耳,細細地舔著。

  「怎麼?你不開心嗎?還是……」他調笑著。「你想先去洗澡,然後再來?」

  她瞪他一眼。這人瘋了嗎?都到這種程度了,她怎麼可能還忍得住?

  她愛他,她要擁有全部的他。

  她推著他上床,噘起的唇便要吻他。

  但他又別開頭,這次,他伸出舌,在她的耳朵後舔了下。

  她突然一顫,發出的呻吟比蜜糖更甜。

  他忽地想到陳揚,老傢夥叫他要找到女人的敏感帶,才能讓對方欲仙欲死。

  而耳後,似乎就是封妍最敏感的地方。

  他用舌頭舔遍她耳朵的每一處,記下她每一個顫抖的深淺。

  果然,她的耳後最敏感。

  封妍呻吟著,感覺自己好像變成離水的魚,無力地掙紮,胸口卻有一把火越燒越旺。

  她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她真喜歡他這麼做。

  她扭動著身體,四肢與他糾纏著。

  好不容易,他終於放過她的耳朵。

  她急著親吻他的唇,那想念許久、帶點溫潤的吻真讓人期待。

  她湊近他,他卻突然推開她,站起身。「浴袍真礙事。」

  她快要抓狂。他們的第一次,她人生的第一次,不需要這麼耍她吧?

  但見他的胸膛一點一點裸露出來,封妍用力地吞口水,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生氣了。

  「老天……」她差點噴鼻血,雙手觸碰他結實的身體。

  他剛洗過澡,身上帶著肥皂的香氣,是玫瑰的味道。但她不喜歡,她更喜愛他原本的味道,淡淡的,像青草和泥土的清晰。

  她嗅著他,雖然玫瑰味很濃,但仔細聞,還是能找到他身上那屬於大自然的氣味。

  她陶醉地在他胸前親了一下。

  韓維森倒抽口氣,好像有一股電流從他的腳底竄進腦袋。

  難道胸口是他敏感處?老天,活了三十幾年,他居然不知道。

  她雙手圈住他的腰,真細,但好有力,她留戀地撫摸著。

  感激老天,他的浴袍下只有一件內褲,完全襯出他完美的臀形。

  她的手從他的腰一路往下滑,忍不住在他臀部掐了一下。

  「封妍——」他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了。更尷尬的是,他的內褲完全遮掩不住裡頭的隆起。

  「不要這麼大聲。」她湊過身體,終於如願吻到他的唇,喜悅得全身發顫。

  「這是陳爺爺教我的,要抓住男人的心,不只要抓住他們的胃,還得抓住他們的身體。」而看他現在的反應,陳爺爺果然是正確的。她決定了,回去就拜陳爺爺為師,一定要把他那一百零八招學完!

  老闆!你這個為老不尊的傢夥!韓維森在心裡抱怨一句。

  其實他更在意的是,在這場男女攻防戰中,萬一自己輸了,還有臉出去見人嗎?

  不行,他要出絕招了。

  他霍地將她壓在身下,修長的手指解下她全身的衣服。她還是有點瘦,但線條優美,白皙的肌膚比絲緞光滑,讓他的手纏綿流連。

  他輕輕地、像在彈琴,卻更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肩膀、鎖骨,然後來到她的胸前,聽她發出陣陣甘甜的嬌吟。

  一種興奮又狂熱的感覺幾乎將她淹沒。

  「維森……」她呼喚著他的名字,聲音像帶著魔力。

  他只覺得自己的下半身快將內褲撐破了。

  她整個人化成一灘水般,緊緊包圍著他。

  「維森,我不行了,維森……」封妍再也不想忍耐了。她要他,立刻、迫不及待。

  至於尋找敏感帶那種事,他們還有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不是嗎?

  她的手摸遍他的胸膛,她的吻隨之而來,他興奮得發抖。

  「封妍、封妍……」她必須停下來,否則他就要出糗了。

  她才不管,造反的手繼續往下。

  「維森,其實你也很想要我,不是嗎?」那又何必再拼輸贏,他們就一起戰得兩敗俱傷好啦!

  「哼!」他的臉是前所未有的紅,再也顧不上什麼溫柔、技巧,翻身將她壓下。「這是你自找的!」他脫下了兩人剩餘的衣服,赤裸相對。

  擁抱在一起的感覺比幸福更加倍,合為一體的感覺,則是至高無上的快感。

  他們捨不得憤慨,一分鐘都不想離開床鋪。

  兩人緊緊地相擁,直到累極了才睡著。

  封妍根本不知道今晚和他在一起幾次,誰有心情去計算?她只曉得自己很快樂,大半夜晚彷彿都在半空中飛,享受美妙的高潮。

  即便睡著了,她的身體依然愉悅著,腦子裡都是數不盡的旖旎畫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分不清是在睡覺或做夢,但她彷彿看到了一串跑馬燈閃過腦海,上頭寫著——楚留香。

  「啊!」她嚇一跳,從床上滾下來。這不是當年她第N次聯誼失敗,許的那個願望嗎?原來……她看著依然熟睡的韓維森,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楚留香!」她爬上床,以不驚醒他的力量溫柔地擁住他,盜帥雖好,卻月夜偷心,哪裡有他的忠義專情?

  她還是最喜歡他了,永遠永遠最喜歡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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