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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0:54:04

【內容簡介】:

    柳俊穿越了,回到1976年個篪箏劄,僯僓僪僤利用自己對國內大勢先知先覺的優勢,協助父親成功上位榜槊槔榶,銓銥銢銤主政一方--望父成龍!然後自己也開始了幸福的滋潤的「衙內」生涯。
    本文以官場爭鬥為主線,沒有強勁的靠山,也沒有硬紮的後台,更沒有動輒來自高層的「巨手」,靠紮紮實實為老百姓辦實事陞官,且看幾名良知官員的仕途陞遷之路!
    適度YY,不架空,不一樣的官場,盡量真實的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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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回不給愛心的下場....就會像上面這樣~~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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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0:59:05

第一章 重生一九七六


   這年頭什麼都流行,一不小心,就流行起穿越來了。

    要說這個穿越,還真是不錯。前世活得不夠滋潤甚至活得比較憋氣的,若有幸穿越一把,憑著對今後事務的先知先覺,什麼便宜不好占?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非富既貴了。又竟或富貴雙全,MM成群的,簡直要將人羨慕得兩眼充血。

    像我這樣生不逢時,四十歲了還一事無成,靠幫人家打工勉強餬口度日的卑賤草民,心中對穿越那真是無限嚮往啊。怎麼這樣的好事硬是輪不到我頭上呢?

    這一日晚間,鄙人被老闆修理了一頓,心情巨不爽,一個人跑出去喝悶酒。都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原本我酒量就很不佳,再一個人猛喝悶酒,不過兩三瓶啤酒下肚,便整個被撂倒了。也不知道怎麼回的宿舍,迷迷糊糊的,進門就一個馬趴睡過去,人事不知。

    「小俊,起床了。快點起床了,小俊……」

    他奶奶的,是叫我麼?

    鄙人大名柳俊,好歹也是沿海城市某個台資工廠的工務主任,四十歲的大男人,老婆家人都不在身邊,誰這麼叫我來著?再說了,這個小名,也就是十二三歲前有人這麼叫。上初中後除了家�長輩,再沒人叫過。

    肯定是聽錯了。

    我只覺得頭腦暈暈沈沈的,瞌睡得厲害。

    「小俊,快起來,要遲到了……」

    這回不但叫,還有一隻大手不斷在推我。

    什麼要遲到了?

    糟糕,該上班了。這種資本家的工廠可沒有什麼休息日的概念。為了趕貨,咱們整個工廠都快一個月沒囫圇休息過一天了。饒是如此,昨天還為機器維護不到位影響出貨的事情被老闆狠K了一頓。若今天再遲到,天知道那個無良老闆會怎麼收拾我呢。

    這段日子美國沒完沒了鬧什麼金融危機,整得全世界都鬧感冒,台灣佬跟著抽風,整天嚷嚷著要裁員。當真讓他裁了,哭都找不著墳頭。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一挺腰身坐了起來。奇怪,以往可沒這麼利索的。畢竟歲月不饒人,人到中年,連個仰臥起坐也做不利索了啊,還得靠手肘幫一把力。

    可是……不對啊,誰在叫我?

    我是一個人在工廠打工啊。老婆又不在。咱也不像有錢的大款,沒本事找甚的情人小蜜整日陪伴。

    等我睜開眼睛一看,一張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剎那間我渾身汗毛倒豎,幾乎嚇得尖叫起來。

    外婆!

    老天,這個叫我的人居然是外婆!

    可是……可是……可是外婆已經死了十幾年啦。這這這……難道我在做夢?但又不太像啊。

    情急之下,我伸出手臂放到嘴裡狠咬一口。

    媽啊,痛死了!

    「這孩子,怎麼咬起自己來了?」

    外婆又是吃驚又是痛惜,慌忙抓住我的小手,又搓又揉。

    小手……對了,我的手臂怎麼變得這般又細又小?這分明是小孩子的手臂啊。我可是身高體壯,體重足足超過一百六十斤,是個標準壯漢。

    我顧不得許多,舉起雙手仔細打量,兩隻手臂又白又嫩,不過比擀面杖稍粗一點,可不是小孩是什麼?我大驚失色,掀開被子,提起內褲往裡一瞧,小****雪白粉嫩,一根毛毛都不見,標準童子雞。

    我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叫得不管不顧,歇斯底�……

    這一叫,把我外婆嚇壞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權且當她是外婆好了)。老人家驚慌失措,一邊將我摟在懷裡,一邊大叫:「老倌,老倌,快來快來……」

    我還在尖叫,一位七十來歲的老翁健步走了進來,嗡聲嗡氣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我頓時止住尖叫,定睛一看,偶滴神,這不正是我外公麼?外公老人家的聲音比較特別,鼻音較重,我打小聽他講故事,再也不會忘記。

    可是,他老人家比外婆過世還早,記得是在我二十五歲那年就沒了的。如今過了十幾年,他老人家這是由哪鑽出來的?不懂啊不懂!

    「小俊不知中了什麼邪了……」

    外婆急急說道。

    手臂兀自火辣辣的作疼,看來這不是在夢裡。我強迫自己冷靜,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維。如果不是做夢,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我穿越了。

    一念及此,我完全冷靜下來。

    TNN的,終於也輪到老子穿越一把了。我不禁心頭一陣狂喜。且不論這個穿越好還是不好,總之不會比我昨天過的日子更糟。四十歲歲的大男人,一事無成,給人家打工,每個月拿三四千塊人民的幣。

    見我不哭不鬧,外公很是不滿,說道:老婆子,胡說什麼?小俊這不是好好的麼?

    外婆也有些奇怪,抓住我仔細端詳,嘴裡唸唸叨叨。

    我尚未出世,爺爺奶奶便早已過去了。父母都是國家工作人員,我記得兒時就是由外公外婆撫養的。看來我不但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回自己身上。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穿越重生?如此說來,咱前世被不到三瓶啤酒搞定了?實在是超搞笑。一輩子沒喝醉過,單單喝醉一回,就是這麼個結果?TM的,真夠倒黴的。

    「小俊,小俊……」

    我正胡思亂想,外婆見我兩眼發直,呆呆傻傻的模樣,又著急起來。

    我猛醒過來,沖外婆甜甜一笑,叫道:「外婆。」

    「哎……小俊,你到底怎麼啦?」

    「我沒事,很好啊。」

    「哎呀,你可嚇死外婆了……」

    外婆還要嘮叨,外公已老大不滿,說道:「老婆子,還囉嗦什麼?趕緊給小俊穿衣服,要去讀書了。」

    對了,讀書。我記得只在老家上過一年小學,後來就轉到縣城去讀書了。照此計算的話,我如今是七歲,今年該是一九七六年。

    穿好衣服褲子,外婆給我洗了臉,然後遞給我一個烤得軟綿綿的紅薯。

    看看身上那件灰顏色的小小棉布「毛式裝」,看看手中的紅薯,看看外公外婆熟悉而又慈祥的面容,再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灰撲撲的老式房間,我確信自己回到了一九七六年。

    「小俊,快吃,吃完了好去上學。」

    外婆邊說邊拿出一個土****的棉布書包。

    我點頭答應,剝掉烤紅薯的焦殼,大口吃了起來。

    嗯嗯,我有好多年沒吃過烤紅薯了。還真香哩。在記憶中,一九七六年是個物質極度缺乏的年代,不要說小孩子,便是大人,早餐也就是一兩個烤紅薯。看來這個烤紅薯就是我一上午的口糧,那還不得餓得咕咕叫?

    我不禁暗生憂慮。

    嗐,擔心什麼?你小子如今是一個七歲小孩,還當自己是一百六十斤的大壯漢呢?這麼大的一個烤紅薯該撐著了,還擔心挨餓?

    唉,現在我身體回到了七歲,心智可還停留在四十歲,腦袋裡能不亂成一團麼?

    不行,得趕緊一個人清靜清靜,好好理順一下思路。

    見我吃得香,外婆高興了,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我家小俊真是個乖崽寶……」

    外婆,我最親最親的外婆,我做夢也沒想到,還有和你重逢的日子。這真是太好了。且不說這穿越重生之道艱難與否,能夠與外公外婆再相聚二十年,就是上天賜給的絕好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光。

    我大口吃完烤紅薯,背起書包,唸唸不捨地與外公外婆道了別,跨出家門。

    我的老家是在南方的N省寶州地區向陽縣紅旗公社柳家山大隊,一個偏僻多山的內陸丘陵地區。柳家山大隊,聽聽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物產豐饒的膏腴之地。

    跨出那道高高的青石門檻,我深深吸了口氣,穩定一下自己激盪的心情,同時也分辨一下方向。我的前世,在這棟一半青磚一半土磚結構的普通農家院落裡,整整生活了七年。童年的記憶深入骨髓,一輩子不會忘記。

    剛走出家門,一陣清涼的山風撲面而來。外婆只給我穿了一件單衣一條薄薄的棉布褲子,看來節氣應該是在農曆的八月初,公歷九月初,也就是小學剛剛開學沒多久。

    柳家山小學,作為整個大隊唯一的一座小學,出門往東,走上大約兩華�就到了。儘管我如今只有七歲,身矮腿短,這麼短短一段路程,倒也難不住我。

    走在凹凸不平的鄉間小路上,我又是興奮又是惶恐。穿越這種事情,前生只是在網絡小說上看到過。聽起來挺美妙的,每一個穿越者,都利用自己超前於時代的先知先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穿越到古代的,不是成為一代名將就是一代名臣,甚至有當上開國君主的。穿越到近代或者現代的,無一不是腰纏萬貫的超級富豪,要不就是官場大吏,叱詫風雲,好不得意。可我還是忍不住惶惶不安。怎麼說呢,因為我的前生是個典型的草根階層,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極不如意的生活歷程讓我成為一個宿命論者。我覺得人的一生都是上天注定的。假設上天注定我是個碌碌無為的草根,穿越到三十年前再活一次,結果也還是一樣。這就實在太恐怖了。這種痛苦的日子,受一次已然太多,哪堪重來一回?

    唉,事已至此,怕也無用,日子還得一天天過下去,總不能剛一穿越就投水自殺吧?

    一想到投水自殺,我禁不住停下腳步,走到一口池塘邊照照自己的影子。

    清澈的水面顯出一張幼稚清秀的小臉,看上去與我前生的兒子七八歲時有幾分相似。大家都說兒子和我小時候長得很像,看來我確定無疑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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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0:59:39

第二章 鬱悶啊鬱悶


    慢慢走到學校,柳家山小學果然是記憶中那個破敗殘缺的樣子。

    耳聞陣陣清脆的朗讀聲,我突然意識到,穿越之後的第一個難題出現了--我根本不可能記得兒時的夥伴都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小學一年級的老師叫什麼名字,甚至都忘記了她的模樣。

    幸好我還記得教室的大致方位。

    靠左手邊,但不記得是第一間還是第二間。

    解決這個問題倒不難,有兩個辦法。第一是站在學校外等一會,碰到熟悉的同學(我不認識人家但人家肯定認識我),一起進教室。第二個辦法就是一間間去探頭去看,認識我的同學應該會打招呼。

    與此同時,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我有三個姐姐,三姐只比我大兩歲,前世應該是和我在一個小學讀書。照理該當與我一道上學才是,怎麼不見人呢?倘若三姐和我一道上學,起碼我可以問她老師叫什麼名字,教室是哪一間。

    難道穿越回來之後,連家庭成員的結構也會有改變麼?天,我不會變成獨苗吧?那可糟糕之極了。前世雖然鬱鬱不得志,姐弟之間卻是相親相愛。我可不想穿越一把,將親情都穿沒了。

    「柳俊……」

    我情不自禁答應一聲,擡頭一看,一個剪著齊耳短髮的年輕女子正向我微笑。

    我雖然記不起前世小學一年級老師的姓名與模樣,不過卻還記得是一個女教師。瞧這女子手裡拿著課本,該當是學校的老師。

    「老師好!」

    我連忙恭恭敬敬地問候。

    那女子一怔。隨即眉花眼笑。連連答應。走過來摸了一下我地頭。誇獎道︰「工作人員家地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這麼懂禮貌。」

    我不禁心中暗笑。

    這有什麼呀。咱前世怎麼說也活了四十歲。二十一世紀地守法公民。這點基本地禮節禮貌哪能不懂啊?

    人一高興。腦筋轉得特別快。我想我是一個才上小學一年級沒幾天地小屁孩。這位老師居然一口就將我地名字叫了出來。十有**就是一年級地授課老師。

    「來。就要上課了。跟老師一塊進去吧。」

    果然不出吾之所料也,呵呵!

    走進教室,我又犯難了--不知道坐哪個位置啊!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還好,一個小姑娘給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她本來是坐在靠中間的位置(那時鄉村小學,不是一人一個座位,而是兩人共一個長桌一條長凳),見我走進教室,自然而然地往旁邊移動了一點,騰出一個位置來。

    嘿嘿,這就是本人的座位了。

    同學們,翻開語文書第五頁,這節課我們還是學生字……

    我從書包裡取出用報紙包好封皮的語文書,翻到第五頁,看見上面寫著「日」、「土」等幾個漢字,還標注有拼音,不覺苦笑起來。

    TNN的,老子前世在網絡小說裡只看到穿越的種種風光好處,可沒有誰告訴我,若不幸穿越成一個七歲的小學生,一天到晚倒背雙手乖乖坐在教室裡認生字,口中唸唸有詞,什麼日月水土的,日子該怎麼過?

    還有,前世的時候,我有一樁絕大毛病--無肉不飽。一日不吃肉就饞得慌。一九七六年的中國,正是物質極度缺乏的赤貧時代,不說吃不飽穿不暖,起碼也是吃沒好吃的穿沒好穿的,一日三餐蔬菜拌飯,又該如何捱過去?

    鬱悶ing!

    如果說作為一個21世紀的穿越者,回到大革命末期的小學課堂,會認真聽講,去學早就熟悉得不得了的「生字」,那肯定是扯蛋。事實上,整節課我都在胡思亂想,老師的話,基本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那位年輕的女教師走到我旁邊,輕輕敲了敲桌子,我才回過神來。

    「柳俊,怎麼不寫生字?」

    「啊……哦哦……好的好的……」

    原來到自習時間了。那時的小學一年級,每節課大約也就是學四五個生字,然後就瘋狂抄寫。我不禁想起那個交警抓住違章的小學教師,欣喜若狂地叫她將「我違章」這三個字抄寫五百遍的笑話來。

    急忙打開書包尋找紙筆。

    居然是毛筆!

    對了,我記得小學一年級時,就是用毛筆的。那會子鋼筆絕對是奢侈品,在胸口別一支鋼筆的傢夥,多半是個讀書人(初中以上文化),如果別兩支鋼筆,幾乎可以肯定是位工作人員了,說不定還是個幹部之類的。假設居然別三支筆呢?對不起,那你小子一定是個修筆的!

    修筆!

    呵呵,當時還真的是有這個職業啊。修筆能夠成為一個餬口的技術活,可見那時節鋼筆的重要性了。怎能指望山旮旯裡的小學生人手一支鋼筆?

    那麼鉛筆呢,也算奢侈品。你想啊,當時一個壯勞力耕種一天下來,有多少收入呢?那可沒準。生產隊是計工分的,青壯年男子每天12個工分,四十歲以上的男子和壯年婦女10個工分,上了點年紀的婦女和未成年的男青年8個工分或者6個工分。一年下來,依據生產隊的收成來折算,如果收成好,每個人能分到幾百斤口糧和十幾元錢。假如年成不好,又或者家裡人口多,借了生產隊的口糧,那麼到年底結算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倒欠公家的錢糧。鉛筆作為在一種純粹的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顯然不合適在鄉村小學大量推廣。

    如此一來,老祖宗傳下來的毛筆就成了唯一合理的選擇。一支小號毛筆,一塊墨,一個硯台,合共一毛多錢,省著點用可以對付一年呢。

    換作二十一世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握毛筆寫字,那絕對是書香門第,立志要成為書法家的。

    唉,我已經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摸過毛筆了。說不得,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我認認真真攤開作業本,取出一個裝青黴素的小玻璃瓶子(用來裝墨水的,墨和硯台也是貴重物品,不能讓小孩子帶著到處跑,萬一掉了損失不小,保險的作法是先在家裡磨好墨,灌在小瓶子裡帶去學校),小心翼翼打開蓋子,蘸了點墨水,開始抄寫生字。

    老實說,前生我的字寫得還算端正。因為我老爸毛筆字寫得好,小時候隨他練過幾年。雖然沒堅持下來,畢竟不是一無所獲。

    我瞟了一眼同桌的小女孩,她正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

    「哎……每個字抄幾遍?」

    我低聲問。

    幸好老子是穿越回自家,鄉音說慣了的。要是一不小心穿越到陌生之地,光方言這一關就很難過。天知道中國的方言有幾萬種?

    「五遍。」

    小姑娘有些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輕輕回答。

    她是我的同桌,又是同一個村子的玩伴,該當和我很熟才是。奈何時間實在是太久遠了,三十多年啊。我皺起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硬是沒有半點印象。只得無奈地放棄。反正以後呆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以我四十歲的智商,還怕應付不來這麼點小事情?

    不過兩三分鐘光景,別的小孩還在努力抄寫的時候,四個生字我就已經寫完了。還沒聽到下課的鐘聲(說是鐘,其實是一塊生�的鐵板,需要用一把鐵鎯頭使勁敲擊才能發出聲音)。做點什麼好呢?我擡頭張望,女老師正關注著我呢,見我不好好寫字,眉頭微微一皺,又走了過來。

    TNN的,都是那句「老師好」惹的禍。要不她怎能老盯著我不放?

    「柳俊,怎麼不寫生字……」

    老師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沒了聲息。我分明看見,她的眼楮瞪得溜圓。

    「這……這是你寫的?」

    壞了,我忘了這茬,把字寫得太端正啦。你一個小屁孩,把字寫得那麼端正幹嘛?故意找麻煩不是?

    然而事已至此,賴是賴不掉的了。

    我只得硬起頭皮承認。

    「是我寫的。」

    老師雙眼放光,拿過我的本子,嘖嘖讚歎︰「工作人員家庭的細伢子就是不一樣咧,小小年紀,毛筆字寫得這麼漂亮,都是柳老師教導有方啊……」

    柳老師?嗯,說的是我老爸。我記得老爸曾經說過,他以前做過老師的。沒準我現在這位老師還是他的學生呢。

    老爸老媽都是國家工作人員,當然,普通幹部而已,不掌什麼權。不過在柳家山大隊,這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而且老爸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尤其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十�八鄉都有名的。

    看來有一個了不起的老爸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好處。「老子英雄兒好漢」,大約老師以為我遺傳了老爸的才藝基因。其實這絕對是個謬誤,老爸這些優點,我幾乎一點都沒遺傳到。

    嗯,那是我上輩子的事,如今重生一回,多多少少總該有些不同才對。多學點東西想必沒什麼壞處。

    老師誇了我一陣,隨手將那兩頁生字撕了下來,說是要貼在牆上給所有同學看看,做個榜樣。

    我的媽,這是要將我當神童整了。我記得上輩子讀小學時,毛筆字寫得七扭八歪,可沒資格被老師拿去做範本。這一轉世,先就整了這麼一出,也算得是無心插柳。

    前生的時候,單論智商,我還是比較高的。打小也會讀書,老爸老媽著實為此開心過好些年。只不過隨著年歲漸長,逐漸對讀書失了興趣,最終也沒能考上像樣的大學,勉強混了個大專畢業。讓老爸老媽狠狠失落了一把。也直接影響了我一輩子--找不到好工作,掙不到錢,撐死就是個打工的草根。

    作為老柳家唯一的兒子,我的前世是個失敗的典型。我至今仍深感內疚,對父母對親人對妻兒,均深感內疚。都怨自家沒本事,讓大夥失望了。

    老天開眼,讓咱重生一回,大富大貴的咱不想。所謂「天命有歸」,又有「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話,不管是不是穿越是不是重生,大富大貴的事情歷來是由老天爺說了算的。咱不能仗恃對後事的先知先覺,強求非份之福。但上對父母盡孝,下對妻兒盡慈,中對親戚朋友盡義卻是可以做得到的。我今年七歲,前世的老婆也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兒子更是無從談起,且不去管他。先整一個神童,讓老爸老媽高興高興也是好的。難不成前世上小學還能讓他們高興幾年,一重生反倒連這麼一點小事也做不到了嗎?

    這大概也可算是我穿越重生之後做的第一個正式決定。

    然而做決定容易,真實施起來難度不小。倒不是說小學一年級的課程會將我難住,通天下沒這個道理。而是倒背雙手端端正正坐好認真聽老師講「1+1=2」實在是個苦差事。都說「十年寒窗」辛苦,可對我來說,單是小學這「五年鐵窗」(當時小學是五年,不像後來改成六年制),就不知道該如何打熬過去。

    剛剛穿越回來,頭腦一片混亂,今後該如何生活,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一九七六年,社會那可不是一般的僵化。不要說跨州過縣,就是同一個縣從農村到縣城,如果沒有大隊的介紹信,嘿嘿,你小子連個招待所都住不上,蹲大街還得提防派出所和居委會大媽找麻煩。我雖有四十歲的經驗閱歷,對今後三十年內國家發展的大勢瞭如指掌,堪比現代「諸葛亮」。可是頂著一個七歲孩童的軀殼,放學後晚回家一陣子都不行,要一個人離開柳家山大隊出去逛一逛,更是癡心妄想。空有滿腹經綸,無所施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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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0:18

第三章 親人重聚


    好不容易下課鐘聲終於響了,二三十個小屁孩歡呼雀躍,一窩蜂衝出教室,大喊大叫,開始各種「徒手遊戲」。

    柳家山小學一沒籃球場二沒乒乓球桌,所有娛樂體育設施全然為零,能不徒手麼?

    我慢慢走出教室,目光呆滯地望著滿操坪瘋跑追逐的「同學們」揚起一股股煙塵,不覺在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這就是我今後數年內的娛樂活動嗎?

    前世的時候,只要有點空閒,我就躲在宿舍上網衝浪,與天南海北不知姓名不辨男女的網友胡吹海聊,要不就看看電影玩玩遊戲,儘管如此,仍覺得寂寞難耐,整日裡二二忽忽,滿腦子下流思想,只想整個一夜情什麼的刺激刺激。

    如今回到一九七六年,電腦都還沒影呢。

    真是應了李易安的一句詞--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哎--小俊!」

    一聲清脆的嬌叱將我從沈思中驚醒。

    「哎……」

    我隨口應了一句,擡頭一看,MyGod,是三姐。

    三姐這時候也就是一個不到十歲地丫頭片子。紮兩條羊角辮。雖然時空錯亂。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剎那間將所有地煩惱鬱悶都丟到了九霄雲外。一顆心歡喜得猶如要炸了開來。

    「三姐。原來你還在。真是太好啦……」

    我一把抱住三姐。開心得又喊又叫。

    不久前我還真地在擔心。怕萬一穿越之後。幾個姐姐都不見了。如今看來。這個擔心是多餘地。

    我出乎意料地熱烈反應把三姐整蒙了。連忙使勁推開我。叫道︰「小俊。小俊。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二姐二姐。快來……」

    二姐也在?哇 。發達了。哈哈!

    二姐今年該當是十二歲了吧?也許是十三歲,具體記不清了。真是慚愧,前世的時候,我就一直記不住幾個姐姐的生日和具體年齡。不過
記憶中是這樣的,二姐比我大五到六歲,我上一年級,她該是上五年級。柳家山只有一所小學,她自然也在這個學校了。大姐今年該是在公社中學上初中。

    二姐聞言疾步跑過來,嘴裡叫著︰「什麼事什麼事?小俊怎麼啦?」

    我立即反應過來,連忙笑著說︰「我沒事,很好。二姐,三姐,你們早上怎麼不等我一起上學?」

    「咦,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們上課比你早,不和你一起上學的嗎?你怎麼又忘了?」

    三姐很奇怪。

    原來如此,害我白白擔心一場。

    二姐說︰「是啊小俊,反正家裡到學校也很近,你一個人不怕吧?」

    「不怕不怕,有什麼好怕的?」

    「不怕就好。」

    二姐愛憐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問道︰「你怎麼不和同學一起玩?」

    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和一群小屁孩滿場亂跑,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饒了我吧,二姐!

    問題在於,這些小屁孩真真正正是我的同學,如假包換的。

    我腦仁都痛了。

    「我正要去玩呢。」

    我邊說邊跑向操場,用眼楮的餘光瞟著,見二姐三姐都不再注意我了,立即偷偷一個轉彎,溜到學校走廊的柱子後,倚著柱子開始發呆。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您大發慈悲,讓我重生一回,柳俊感激不盡。可是您老人家別把我整回七歲時候啊。要是讓我大上十歲,那該多好?讓我困擾不已的「生字」和「1+1=2」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一九八六年,國內正經歷劇烈的社會變革,全國到處都是機會,我十七歲,不正好大展身手?

    真有點懷疑老天爺讓我穿越的時候略微走了一下神,將時間算錯了。

    苦苦捱完上午四節課,算算該是放中午學了,我高興得一蹦老高,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沖。我的媽呀,真是快將我憋死了。

    結果一出教室門沒幾步,就被二姐叫住了。

    她很奇怪地看著我︰「小俊,你做什麼?」

    我更奇怪了︰「放學回家啊。二姐,你不回去吃飯嗎?」

    一說到吃飯,我覺得肚子還真是餓了。雖然只是七歲小孩,飯量不大。可一個烤紅薯也不足以維持太久的時間。

    二姐看著我的眼神猶如不認識似的。

    難道我說錯什麼話了?

    不對啊,應該沒有吧?中午放學不該回家吃飯嗎?我努力思索前世關於小學一年級的記憶,希望得到一點啟發。

    「小俊,中午飯都是小舅送來的。我們在學校吃飯。」

    二姐一邊告訴我真相一邊走過來摸我的額頭。她大約懷疑我是不是有些發燒。

    怎麼會這樣?

    對,我想起來了。那時農村吃飯很晚,早餐一般要十點左右,中飯則在午後兩到三點,至於晚飯,那是真正的「夜飯」,不到天黑,決然吃不到的。

    學校的作息時間卻是由縣裡統一規定,按照縣城的作息時間來安排。因此孩子們就得在學校吃中飯,然後接著上三節課,大約下午三點多就放學了。

    「我很好,沒事。」

    我躲閃著二姐的手,低聲咕噥著,垂頭喪氣回到教室。

    「二姐,小俊,快來,爸爸送飯來了。」

    三姐突然疾跑過來,大聲喊叫。

    什麼?老爸來送飯?不是說小舅送飯的嗎?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老爸老媽要隔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家一趟,平日都在外邊工作的。

    難道穿越之後出了什麼意外?老爸不是工作人員了?那就糟糕,家裡的日子會更難過。

    容不得多想,我胡亂丟下書包,飛也似的衝出教室。

    天,真是老爸。

    那時的老爸真年輕,大約也就是三十六七歲的樣子,穿一件白襯衣,精精神神的,提著一個竹籃,笑呵呵地向我們姐弟三個走過來。

    不知不覺間,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

    為何如此激動?

    因為,在我的前生,老爸已經過世兩年了。我們父子之間感情至深,老爸過世之後,我經常做夢夢見他老人家。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真的再見到老爸。而且是如此年輕帥氣的老爸。何況我清楚記得,老爸是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死於心臟病突發,此番重生,我自然會早做防備,焉能讓這個該死的「心臟病突發」再次輕而易舉將老爸擊倒?就算歷史當真不可逆轉,老爸依舊會在二零零七年過世,咱爺倆呆在一起的時間,那也還有三十年啊!

    老天爺,您真是慷慨!

    比較起來,能再和老爸重聚三十年,區區小學「五年鐵窗」,算得什麼?

    我這一哭,倒將老爸和二姐三姐都搞愣了。

    老爸連忙放下竹籃,一把將我抱過去,撩起衣服,開始檢查我的身體。

    看來老爸誤會了,還以為我受了什麼傷,哪裡痛得厲害呢。倒也是,他老人家怎能想到如今這個兒子,是從二零零九年穿越回來的,論心理年齡,比他現在還大幾歲呢。

    我急忙止住眼淚,露出笑臉,說道︰「爸,我沒事,真的沒事。我是高興的。」

    老爸不理,仔細檢查過後,確信我沒受傷,這才長長籲了口氣,笑瞇瞇地說︰「小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餓了吧,來,都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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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0:48

第四章 先知先覺


    飯是白米飯,每人一大碗。菜是炒醃羅蔔條。

    這已經很不錯了,整個柳家山大隊能吃白米飯的人家可不多。多數家庭都是吃紅薯米飯。所謂紅薯米飯,顧名思義,乃是摻雜了碎紅薯粒的米飯。紅薯米份量的多寡,要視各家的家底而定。家底厚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就少一些,家底薄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多。少數赤貧家庭,甚至有全吃紅薯米的。

    這也沒辦法,當時是大集體生產,稻米品種也沒改良,產量很低。只能大量摻雜紅薯。因為紅薯產量高,蟲害相對較少,比較容易獲得豐收。許多年來,中國的農戶,特別是南方的農戶,就靠紅薯來維持生計。

    對我來說,這個飯菜不壞,很對口味。

    剛剛穿越,記憶完全停留在二十一世紀。大魚大肉的,也吃膩了。這麼地道的醃羅蔔條,還真不容易吃到。我端起碗,大口吃起來,邊吃邊望著老爸笑。

    見我吃得香,老爸也很開心,摸摸我的頭,掏出一支「飛鴿」牌香煙點燃。

    一九七六年,能抽紙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農村的人,一般都抽煙卷,就是自家種煙自家烤制,用紙捲了煙絲來抽,俗稱「喇叭筒」。出門才買包紙煙充門面,大都是八分錢一包的「經濟」或者一毛錢一包的「火炬」。「飛鴿」煙一毛八,算得是好煙了。老爸是國家工作人員,柳家山有頭有臉的人物,抽個紙煙也應該。不過他每個月工資三十六塊五毛,老媽的工資也大致差不多,要養四個孩子,還要孝敬外公外婆,開支不小。這個「飛鴿」煙也不能敞開了抽,在家的時候,有時還抽「喇叭筒」。

    「爸,今天怎麼回來了?」

    二姐邊吃邊問。

    老爸是典型的慈父,在我前世的記憶中,他從未打過我們姐弟,罵也很少。姐弟幾個都和老爸很貼心。

    「哦,今晚要到麻塘灣放電影。」

    老爸是電影院地技師。專業是維修放映機與發電機。不過偶爾也需要下鄉放電影。那個時候地農村。娛樂活動非常之少。只有看露天電影和唱地方戲兩樣。縣裡文工團人手有限。很少下鄉唱戲。各個公社甚至大隊倒都有自己地文工隊。但是水平都十分業餘。道具也異常缺乏。大革命期間又只準唱八個樣板戲。翻來覆去那幾個現段子。老百姓也有些膩了。比較起來。露天電影無論在下鄉頻率還是觀賞質量方面都要遠遠高於地方戲。下鄉地電影放映員也就成了老百姓心目中地能人。

    麻塘灣大隊緊挨柳家山大隊。向陽縣電影放映管理站地調度人員和老爸關係不壞。凡有到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地放映任務。都會安排老爸。算是公私兼顧。

    麻塘灣?

    我心中靈光一閃。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什麼事情。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太好了。爸。夜裡帶我們去麻塘灣看電影。」

    三姐歡呼起來。

    老爸笑瞇瞇地點點頭。

    中國農村大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老爸卻是個例外,對我們姐弟幾個一般的喜愛。自然,我是幼子,得到的寵愛要更多一些。

    「哎呀,柳老師來了。」

    聽聲音,就知道是我的班主任袁老師(上了半天課,至少我已經搞清楚老師姓什麼了)。

    「袁老師。」

    老爸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柳老師,你這麼叫,我怎麼擔當得起?你可是我的啟蒙老師,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袁老師帶著些誇張的神情說道。

    嘿嘿,我猜得不錯,袁老師果然是老爸的學生。

    「呵呵,你如今是正式的老師了,有什麼擔當不起的?再說小俊還要你多費心呢。」

    一說到小俊,袁老師立即兩眼放光,如同撿到了寶貝。

    「柳老師,不瞞你說,你家小俊絕對是個神童。一手毛筆字寫得可漂亮了。」

    老爸笑笑,只當是袁老師的隨口奉承。這個小袁還是太年輕了啊,就算要奉承自己教子有方,也可以說些諸如聰明勤奮,認真聽講之類的話語。她偏要誇小俊毛筆字寫得漂亮。練字可不是朝夕之功。自家兒子學會握毛筆也才幾天呢,能寫出什麼花樣來?

    袁老師見老爸不置可否,還以為是老爸風格高,謙虛。

    「柳老師,小俊真是個好苗子,不但毛筆字寫得好,算術也很不錯的。好好培養,將來一定也和你一樣,是個國家工作人員呢。」

    一九七六年那會,國家尚未恢復高考,大學生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是個相當遙遠的概念。說小孩子長大以後能當上國家工作人員,那就是好得不得了的祝福了。袁老師自己,估計也還是個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差一大截。

    說我算術好,老爸倒是很相信。

    記得前世老爸就不止一次和我說過,我還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便能計算一萬以內的整數加減法。小學一年級的算術,對我來說,無論前世今生,都絕對是小兒科。

    看著我們姐弟三個狼吞虎嚥吃完飯,老爸又和袁老師聊了一會,這才收拾碗筷,唸唸不捨回去了。

    下午三節課,我幾乎都在想麻塘灣,到底有什麼東西讓我牽腸掛肚?好在無論我怎麼走神,對於袁老師的任何提問,都能對答如流,倒也沒有破壞留在她心目中的好印象。

    臨近放學時,我突然想了起來。

    周先生!

    麻塘灣的周先生,在我前世的記憶中,是咱們向陽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周先生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清楚。因為前世沒和他打過交道,有關周先生的事跡,都是從老輩人嘴裡聽來的。那是個大有學問的人,首都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大革命前系N省省委黨校的黨史教授。

    在我的前世,也就是二零零零年以後,教授才逐漸變得不大值錢的。至於在一九七六年,那絕對是大知識分子。想想看,連大學生都是他的弟子呢。

    大革命期間,周先生被下放回家務農。可憐他一個教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產隊的農活哪裡在行?他身體不好,脾氣又硬,不肯低頭,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原先大隊幹部還可憐他,見他是個文化人,給他派了個記工分的輕鬆活。誰知他還不領情,大隊幹部更加不待見他,由得他自生自滅。整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得也是破破爛爛,哪裡有半點城裡人的樣子?簡直就跟叫花子差不多。大家稱呼他周先生的時候,也是戲謔的成分多於尊敬。

    大革命結束,周先生平反恢復工作,不久之後,便擔任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享受正廳局級待遇。這還罷了,大革命前他教的許多學生都恢復了工作,成為各地縣的領導幹部。我們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就是他的學生。

    可是在一九七六年,又有誰能預料,周癲子(客氣的人當面稱呼周先生,背後撇撇嘴叫聲周癲子)竟然還會鹹魚翻生,跑回省城去當大官呢?早知道的話,當然要好好巴結人家一下了。

    這個「早知道」很關鍵,碰巧我就是「早知道」的人。

    真是早知三天事,富貴萬萬年。

    這麼大一個寶藏就擺在眼前,要我忍得住不去發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儘管等到我成年時,周先生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可是搭上這麼一條線,總是有些好處的罷?具體有什麼好處現在還不好說,總之多一個朋友絕對要比多一個敵人好。

    被結識周先生的美好前景激勵著,我一手拉著二姐一手拉著三姐,蹦蹦跳跳回到家中。

    一見到老爸,我突然又意識到一個難題--怎麼跟他說呢?

    主動去結識周癲子,總得有一個理由。難不成我跟老爸說,這個周癲子很快就會時來運轉,要回省城做大官,再不結識,就要過這村沒那店了?這麼說純粹就是找死,不被老爸當成神經病才怪。

    前世看了不少穿越小說,可還沒見過一個穿越者敢於將「穿越」二字宣之於口。

    「葉子、小嫣、小俊,來爸爸考考你!」

    老爸笑瞇瞇地招呼我們姐弟三個。

    嘿嘿,在前世的記憶中,老爸這個神態很熟悉。我小的時候,他每次回家都要來這麼一招。大都是考考加減法之類的,偶爾也會考考生字。

    沒想到重生之後,以四十歲的年齡,居然還要陪老爸玩這種遊戲。我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不過既然這種「考試」能讓老爸快樂,做兒子的又何樂而不為呢。

    「離離原上草……」

    老爸開口念道。

    嗯?怎麼要考唐詩?我不過才上小學一年級,難道以前老爸教過這首詩?或許教過吧,關於上輩子幼時的記憶實在太久遠,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接著老爸,一口氣念完。然後就看到老爸還有二姐(柳葉),三姐(柳嫣)以十分怪異的眼神盯著我,彷彿不相信似的。

    壞了。我突然意識到,老爸這是在考二姐呢。她上五年級,學過這首詩。看樣子以後開口前要多留個心眼,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

    「小俊,你學過這首詩?」

    老爸有些疑惑地問。

    我抓抓腦袋,情急智生,笑道︰「聽二姐讀過。」

    這個解釋倒是勉強可以矇混得過去。

    老爸高興了,掏出幾顆糖果,笑瞇瞇地說︰「聽二姐讀過就能記住,很不錯呢。獎你一顆糖。」

    這也是老爸一貫的招數,每次回家,都會買幾顆糖,分給我們姐弟。那時節的糖果,花樣甚少,和水果糖有些類似,不過沒有水果的味道,就是一個糖塊,包著一層花花綠綠的糖紙,俗稱「紙包糖」。農村的小孩,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幾回。

    我接過糖果,高高興興放到嘴裡,還真甜。

    老爸見我們姐弟開心的樣子,眼楮裡滿是慈愛。

    吃著這種前世已經起碼有十多年沒嘗過的紙包糖,我突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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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1:12

第五章 初會周先生


    「爸爸,我要看圖書。」

    我斜眼瞥一眼老爸,試探著說道。

    所謂圖書就是連環畫,有的地方也叫小人書。一段時期內是小孩子最主要的課外讀物。但是在一九七六年,這個要求無疑有點過分。當時出版物也是少得可憐,大部頭的是《選集》,小本子乃是《語錄》(俗稱紅寶書),其他的,包括馬克思的《資本論》和魯迅先生的著作都不是經常能看到。

    老爸全然未料到我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愣了一下。

    我不容他思考,馬上接著說︰「聽說周先生家裡有圖書,我要看!」

    老爸笑了,溫和地說︰「周先生家裡是有書,但是不是圖書,你看不懂的。」

    其實我也一點都沒指望在周先生那裡找到我喜歡看的書,這不過是個借口,好讓老爸登門去拜訪一下這位眼看就要時來運轉的周癲子。

    「不嘛,我就是要看圖書,我要去看嘛……」

    不得已,我開始使用七歲小屁孩的特權--撒嬌!只不過是一邊撒嬌一邊渾身暴起雞皮疙瘩。為免錯失良機,說不得,只好肉麻一回了。

    為了增加撒嬌的力度,我甚至拉住老爸的手,左右搖晃。

    汗!

    看來我還真有演戲地天賦!

    老爸沒奈何。只得投降︰「好好好。去看去看……」

    因為決定要去看周先生。老爸還破費一塊多錢。叫小舅去合作社買了兩包糖--四個桔餅和一斤餅乾。又請外婆拿出壓箱底地存貨--醃製地米粉肉。也包了一包。另加一斤面。算是四色進門禮。

    這在當時地農村。已經是非常貴重地禮品了。惹得二姐直衝我翻白眼。要知道這些好東西。便是我們自己也難得吃上幾回。為了我莫名其妙地一句「看圖書」。就全要變成人家地東西了。

    好在老爸是出了名地孝子。對外公外婆可孝敬了。外公倒是很支持。

    「周先生是有大學問地人。晉才也是讀書人。該去走動走動。」

    晉才是老爸的名字。老爸讀到中師畢業,在那時也絕對算得上知識分子。外公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對讀書人很看重。

    因為要去看電影,外婆破例提前做了晚飯。吃過飯,老爸帶著小舅和我們姐弟三個,施施然向麻塘灣而去。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聽不懂電影裡的普通話,卻不願湊這個熱鬧。

    麻塘灣離柳家山不過幾�地,一家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農村放露天電影,通常是在大隊小學的操場或者是大一點的曬穀坪。這時候天色還早,太陽尚未下山,老爸吩咐小舅去找大隊支書派人掛銀幕支場子。一個大隊輪到放場電影不容易,支書和大隊長都是毫不保留地予以支持,讓派什麼人便派什麼人。小舅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小後生,得了這麼個顯擺的機會,自然極是樂意。

    他才不願意去見周癲子呢。

    二姐三姐也不願意去見周先生,跟著小舅去支書家了。

    嚴格說起來,周先生是個外來戶。解放前,他母親帶著他逃荒來到麻塘灣,嫁給當地一位周姓農民,他也就改姓為周,在麻塘灣落戶紮根。他打小聰明勤奮,酷愛讀書,五十年代初考上人民大學,成功脫出農門,成為城裡人。聽老輩人說,那會子的周先生是極為風光的。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沒料到大革命讓周先生一下子打回原形。

    當時農村幾乎沒一棟像樣點的房子。周先生家尤其破敗,三間土磚屋,到處漏雨透風。周先生在省城分配工作後,將寡母接到城裡定居,也就沒修葺老家的舊房子。

    「周先生在家麼?」

    儘管周家的木板門只是虛掩著,老爸還是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哪個?」

    屋子裡傳來一個疲憊的女聲,想必是周先生的妻子。

    「我是柳家山的柳晉才,來拜訪周先生。」

    老爸說話很是客氣,甚至用到了「拜訪」這個詞。那會子農村人講話很少這麼文縐縐的。不過既然來拜訪大知識分子,也不能顯得自家太沒有水平了。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一個頭髮花白的婦女滿臉堆歡出現在門內。

    「原來是柳老師,真是稀客,快請進……」

    老爸不覺略略有點得意。老爸一輩子最好的就是個面子。周先生雖然現在失了勢,周夫人追隨丈夫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這個態度讓老爸很是受用。

    「快請坐……哎呀……柳老師你太客氣了,鄉�鄉親的,串個門還帶什麼東西?老倌,老倌,快出來,柳老師來了……」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隨著這個沈悶的聲音,周先生自裡間慢條斯理走出來,帶著個黑框眼鏡,頭髮花白,鬍子拉碴的,卻是滿臉傲色。當然,不是狂傲,而是那種讀書人的孤傲。

    「周先生……」

    老爸趕忙起身,很恭敬地問候。

    從骨子裡說,老爸也有讀書人的傲氣,但對比自己有學問的人,卻十分尊敬。

    「是晉才啊,請坐吧。」

    周先生依舊不冷不熱,不過看得出來,他也並不討厭咱們爺倆這不速之客。他還是個沒摘帽子的反動學術權威,平日裡能有什麼人來串門?

    「周先生,這是我的小孩,來,叫周伯伯。」

    我落落大方,脆生生叫了聲「周伯伯」,還鞠了個躬。

    「哎哎,這孩子可真乖,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周先生尚未開腔,周伯母倒是一叠聲誇獎起來。

    不知什麼原因,周先生兩口子一直沒有孩子。周伯母對小孩子特別喜愛。

    我又鞠了個躬,規規矩矩答道︰「伯母,我叫柳俊,今年七歲了。」

    這一來,不但老爸笑得合不攏嘴,周伯母大是驚訝,連周先生都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哦,柳俊。好好,來,告訴伯伯,你上學了嗎?」

    「上了。在柳家山小學上一年級。」

    「哦,上一年級了。認得幾個字啦?會算數嗎?」

    我微微一笑,沈穩地回答說︰「學了生字,也學了算術。」

    「哦,那伯伯考考你好不好啊?」

    暈!

    怎麼那會子的讀書人,都這個德性?想想二十一世紀,朋友的小孩初次上門,那還不得趕緊給紅包?哪有周先生這樣的,沒有糖果也沒有紅包,光會考試?鬱悶!

    「一加三等於幾啊?」

    我靠!暈死啊,真是拿村官不當幹部,拿豆包不當乾糧啊。就算是考一年級小學生,拜託也不要把我當成那種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我儘管在肚子裡腹誹不已,臉上卻絲毫不失恭敬之色,老老實實回答︰「等於四。」

    接下來周先生又出了幾道題,我自然是對答如流。

    倒是老爸有些不滿意了,微笑著提醒說︰「周先生,小俊會算一萬以內的整數加減法。還會背唐詩呢。」

    「哦?」

    周先生益發來了興趣,笑著問︰「小俊啊,你會背什麼唐詩?背一首給伯伯聽聽。」

    這都怎麼整的。我的本意是要老爸和周先生多親近親近,誰知道周先生一上來就揪住我問個沒完沒了。看來他也是那種不善於和人交往的書獃子。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我差點就要將王勃的《滕王閣序》背給他們聽。想一想還是忍住了。要這麼顯擺的話,那就不是神童而是怪物了。得提防給人抓到研究院去開膛破肚!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目,更上一層樓。」

    周先生倒還罷了,老爸卻是震驚無比︰「小俊,你……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首詩的?」

    嘿嘿,我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當下不慌不忙答道︰「爸爸,你教的啊。你以前背過這首詩給我聽。」

    「我背過嗎……我背一遍你就記得了?」

    老爸臉色驚疑不定。

    我笑道︰「你背了好幾遍呢。這又不難記。」

    「呵呵,過目不忘,晉才,令郎真是奇才啊!」

    周先生讚歎不已。

    老爸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畢竟他不會因為一首唐詩想到「穿越」。再說他老人家也不知道「穿越」為何物啊。

    「不瞞周先生說,今天是小俊想要到你這裡來看圖書……」

    暈死!

    老爸,你還真是老實人啊,哪有這麼開門見山的?哦,因為兒子要看圖書,所以登門拜訪。假設兒子不要看圖書,自然也就不用理會你周癲子了。這不故意找難受嗎?

    誰知周先生也是一個活寶,居然毫不以為忤,笑著說︰「這樣啊,那恐怕要令小俊失望了。我這裡,可沒有連環畫。」

    我搶著說道︰「沒有連環畫,別的書也行。」

    這倒是真心話。要我今後數年時間都對著「生字本子」,當真難捱難熬。還不如在周先生這裡找些書看。

    周先生奇怪地望我一眼,站起身來。

    「那好,小俊,你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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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1:45

第六章 拜師


    走進周家那間昏暗的書屋,眼楮逐漸適應環境之後,我著實吃了一驚。

    我的乖乖,那可是名符其實的書屋。儘管沒有像樣的書架,櫃子上,板凳上到處都堆滿了書,而且碼得整整齊齊。

    看來這位周先生,不是一般的書癡啊。

    自家身上拾掇得一塌糊塗,如同叫花子相似。對這些寶貝書本子,可是一點不含糊。

    我不禁肅然起敬。

    且不論周先生東山再起後能不能給我什麼好處,衝著人家對書籍的喜愛,就值得尊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要想崛起,最終還是要依靠知識。

    「小俊,告訴伯伯,你想看什麼書?」

    周先生語氣中明顯透出一種親切。固守清貧,甘受寂寞雖然是我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美德,周先生還是很高興我們來訪。何況還是愛書的人,正正搔到周先生的癢處。

    「伯伯,你的書真多啊……我自己慢慢找吧。」

    我也自動濾去了前面那個「周」字,直接稱他伯伯。

    周先生饒有興趣地看了我一會,點點頭。

    「那好。你自己慢慢找。我去和你爸爸說話。」

    「嗯。好地。謝謝伯伯。」

    前生我是個高度近視眼。因為貪看小人書和武俠小說。十幾歲就戴上了兩個厚厚地瓶子底。如今才七歲。眼神自然好得不得了。儘管周先生書房裡十分昏暗。倒也難不住我。虧了周先生。偌大年紀。又是近視眼。這麼昏暗地環境下。怎麼找書?堂堂一位教授。因了一個莫須有地罪名。發配到麻塘灣這鳥不拉屎地地方。窮得點個煤油燈也要掐著指頭算煤油錢。當真造孽。

    周先生地書分門別類碼放。黨史哲學歸為一類。數量最多。大都是建國之後發行地版本。《選集》四卷擺放在最顯眼地位置。也有少數外文原版。我地英文水準太次。辨認不出。但我估計其中一本乃是尼采地名著《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緊挨黨史哲學地是歷史書籍。二十四史大都齊備。其中甚至還有線裝本。第三類是文學書籍。看得出來周先生涉獵甚廣。既有大部頭地中國古典四大名著和托爾斯泰、伏爾泰以及莎士比亞地著作。也不乏徐志摩等新文化運動時期旗手地代表作。比如《志摩地詩》、《落葉》之類。魯迅先生地著作也是必不可少地。讓我意外地是。居然在裡面找到了《聊齋誌異》和《搜神記》這類不被正經學問家接受地「異端邪說」。由此可見周先生內心其實一點不古板。思維模式也不至於十分僵化。

    便是在前生。我也從未見過私人有如此豐富地藏書。真不知道周先生在煉獄般地政治運動中是如何將這些書保存下來地。大約要搭幫他發配回原籍吧。麻塘灣大隊地幹部。識字地不多。對書本不重視。要是留在省城。估計這些珍貴之極地書籍怕是在劫難逃。對於周先生這般愛書成癡地人來說。毀了他地書可能真比殺掉他還難受。這就是所謂地「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了。

    我滿懷歡喜在書堆裡細細搜尋。心中對周先生地敬重又增加了幾分。

    前生雖然只讀了個破爛大專,對讀書卻是情有獨鍾,到了周先生的書庫(書房不足以形容其規模),真有乍入寶山的感覺。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小俊,小俊……」

    是老爸的聲音。

    「小俊,都選了些什麼書啊?」

    周先生笑呵呵地問,看來他們兩個知識分子聊得挺愉快的。

    我抱著一大摞書,費力地跨過門檻(那時農村的屋子,每間房之間都有一道高高的青石門檻,不知是何種風俗)。

    「哦,選的書還不少嘛,來,伯伯看看。」

    周先生笑著拿過一本書,當時就愣住了。

    「孫子兵法?」

    不是白話版本,而是文言文版本。

    「小俊,你知道這是什麼書嗎?」

    「知道。伯伯剛才已經講了,孫子兵法。」

    老爸也驚訝起來,接過我手頭的書一本一本看。

    「聊齋誌異……三國演義……中國通史……詩經……」

    老爸幾乎是驚呼出聲了。

    「這……這還有一本外國書……」

    周先生接過一看,說道︰「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小俊,都是你自己挑的?你看得懂嗎?」

    老爸望著我,神色驚疑不定。

    周先生也目光爍爍地盯著我,神情古怪。

    我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回答︰「看不懂。」

    老爸先是長長籲了口氣,然後又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老爸,您還真把兒子當神童啊?七歲小屁孩看《孫子兵法》還則罷了,怎麼說也是方塊字,多少有些面熟。看英文版《哈姆雷特》?省省吧!

    「看不懂那你拿來做什麼?」

    我很認真地回答︰「我看不懂,伯伯看得懂,伯伯可以教我啊!」

    老爸又是大吃一驚。

    周先生笑道︰「敢情小俊是想拜師來著?」

    我將頭一歪,故作天真地問道︰「我就是想拜伯伯為師,不知道伯伯肯不肯收呢?」

    周先生一怔,臉色凝重起來,望向老爸,嚴肅地說︰「晉才,小俊是個好苗子,好好琢磨琢磨,必定可成大器。不過我是右派分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老爸沈吟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要知道此時雖然已經臨近大革命結束,可是身處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哪裡知道中國行將發生的巨大變化?便是粉碎四人幫之後,真正的大局變化,也還需要幾年時間。在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沾上右派這頂大帽子,可不是玩的。

    只有我清清楚楚知道,混亂即將結束,盛世即將來臨。

    「爸爸,你不是經常說,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嗎?我跟伯伯讀書是好事啊。」

    周先生眉毛一揚,嘴角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老爸也笑了︰「只要你伯伯不嫌麻煩,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周先生,你意下如何呢?」

    周先生哈哈一笑︰「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反正閒著也是無聊,小俊聰明伶俐,我很喜歡呢。」

    我大喜︰「伯伯,你同意了?」

    「同意了。」

    周先生重重一點頭。

    像他這種遵奉孔孟之道的大知識分子,通常也崇尚「一諾千金」的君子風範。

    老爸笑著說︰「小俊,還不叫老師?」

    接下來我做的事情又讓兩個大人大吃一驚。

    我居然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擡起頭,清脆無比地叫了一聲「老師好!」

    剎那間,周先生熱淚盈眶。

    原以為拜周先生為師賺大發了,誰知道竟然是自討苦吃。這個老夫子,不是一般的嚴厲,正經八百端出了師父的架子。欲知端的,請看下面這張作息表。

    星期一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二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

    星期三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歷史。

    星期四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五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

    星期六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物理。

    星期天上午︰複習,小考。

    我的媽,整個就是一個填鴨啊!敢情周先生多年不上講台,打算要在我身上過足當老師的癮。

    我看著這張作息表,兩眼發直,小腿肚子直轉筋,順著脊椎一個勁往上冒寒氣。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要是在西方國家,一準告他虐待兒童。可這是在國內,沒有徒弟告師父的先例。而且這個師是咱自家要拜的,剛一行完拜師大禮,馬上就反悔,也真有點說不過去。

    「小俊,你能堅持下來嗎?」

    周先生淡淡問道。

    老爸望著我,略略有點緊張,也有些於心不忍。

    儘管我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這會卻不能掉鏈子。想做乖孩子撈好處是要付出代價的。於是我咬著牙點點頭︰「能!」

    「那好,從明天開始,咱們就按這個作息表執行。你要是偷懶不好好聽講,小心打手板。」

    所謂打手板,是當時小學老師維持師道尊嚴而普遍使用的「專政手段」,乃是拿毛竹片抽打手掌心,稍微用些力氣,一傢夥下去,足以讓我老人家的纖纖小手腫得像個氣球。

    我倒抽一口涼氣,額頭開始冒冷汗。正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只有硬著頭皮上了,恰如廣東人說的「丟老母,頂硬上,幾大就幾大」。

    眼看天色漸晚,快要放電影了。老爸站起來告辭,並邀請周先生兩口子去看電影。我原以為周先生定然不會對這類「高大全」的說教電影感興趣,誰知老夫子竟欣然應諾。

    我心念一轉,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老夫子是想要從電影裡瞭解上層的政治動向。那會子電視機和異形一樣罕見,廣闊的農村主要的信息來源就是電影和報紙。

    臨出門,我忽然問了一句︰「老爸,今天是幾月幾號?」

    「九月六號。」

    我心裡突地一跳。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日,三天後即將發生一件舉世震驚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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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2:26

第七章 公社嚴主任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領導人民整整二十七年,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舵手、全國人民心目中永遠的紅太陽與世長辭。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的國土上,處處飄揚著沈緩的哀樂,無數樸實的工人農民淚如雨下。

    我當時正跟著周先生認真學英語,捲起舌頭,口中唸唸有詞,大隊的高音喇叭忽然播出哀樂,周先生頓時目瞪口呆,隨之頓足捶胸,悲不可抑。

    早知先生是性情中人,只是沒料到他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我不由得大是感歎,他們那一輩的人,對領袖的感情那可真不是蓋的。

    而師母的反應更是完全出乎意料。

    老人家全然不顧臉面,一屁股坐倒在地,雙手拍打著黃土地面,一邊嚎哭一邊念叨。

    「這可怎麼得了啊?主席逝世了,可怎麼辦啊?老倌,你的右派帽子,誰給你摘啊?」

    原來如此。

    周先生一怔,隨即喝道︰「閉嘴,你怎麼敢亂說話?」

    「我怎麼不敢說?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了,還不如死了的好啊……」

    師母也是麻塘灣大隊土生土長的人,沒正經上過學。周先生的母親給他定的娃娃親。先生是個厚道人,堅持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不由暗暗搖頭。都說人到中年。諸事沈穩。其實面臨大事。真正能鎮靜如衡地並不多。周先生這般見過大世面地人物。稱得上學富五車。一時間也有些失措。

    師母不管不顧只是個哭訴。周先生又氣又急。卻是止歇不住。緊張地環顧四周。幸好無人在側。

    我見不是了局。忽然說道︰「伯伯。有收音機嗎?」

    我倒不是懷疑這個消息有假。這樣地事情。全國沒一個人敢拿來開玩笑。但我知道。我人微言輕。正面勸阻斷然行不通。當此大事。誰理我這個小屁孩啊?只有行釜底抽薪之計。轉移他們地注意力。

    「有有。有收音機……」

    周先生如夢初醒。連連點頭。飛跑去土磚屋裡拿收音機。

    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哪怕沒有夜飯米下鍋,收音機是萬萬不肯當掉的。

    也是事急慌亂,周先生竟然忘記他這個寶貝收音機,已經壞了好些日子了,無論先生如何搗鼓,就是不肯發出半點聲響。

    周先生氣急敗壞,就要將寶貝疙瘩一把摔了。

    我急了,忙叫道︰「伯伯別急,給我看看。」

    「你?」

    周先生頓時瞪大眼楮。

    「嗯,我跟爸爸學過。懂得一些原理。」

    我篤定地點點頭。

    周先生將信將疑,抱著姑妄信之的態度,將收音機遞給我。

    「師母,有剪刀嗎?」

    估計螺絲刀、鉗子之類工具,先生家是不會有的,只有用剪刀將就一下了。

    周先生這個收音機,乃是青島無線電二廠生產的「五七牌」五管半導體收音機。到二十一世紀,堪稱古董級文物。好處是結構簡單,缺點是特別容易出毛病。

    上輩子因為家學淵源,我選擇學工科(嘿嘿,有點往自家臉上貼金的意思,其實就是個修理工),在外打工多年,大大小小的電器設備修過不少,手特別靈巧,還是市裡業餘無線電愛好者協會的理事,整個破半導體收音機全然不在話下。

    我用剪刀三下五除二拆開收音機外殼,動作熟練無比,正是積年老手的手段。簡單檢查一下,因為沒有萬用電表,無法確定元件是否損壞。只是將線路理了一下,接好兩個斷頭,然後一調試,嘿嘿,竟然就成了,也算僥倖。好在先生對無線電一竅不通,沒有隨便瞎折騰這個可憐的古董收音機。不然的話,怕是沒那麼容易修好。

    先生和師母見我幾分鐘就整好了收音機,都是大眼瞪小眼,極為驚異,甚至一時之間忘了悲慼。雖說柳晉才是電管站的技師,小俊可算得家學淵源,只是這個修理工也未免太年幼了點。別的七歲小孩,恐怕只會放牛割草捏泥巴蛋子,連收音機都沒見過呢。

    見了先生驚訝的神情,我心裡微微一笑。原本不想出手的,只是害怕師母如此不管不顧地哭鬧,萬一被別人聽到,可是大大不便。畢竟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呢,都說「黎明前的黑暗」,這時候再惹點啥的不是,卻不值得。

    修好一個破收音機,固然令人驚訝,想來還不至於讓人浮想聯翩。

    這一招「釜底抽薪」卻是大見成效,師母不再哭鬧,湊過去與先生一起聽收音機裡面播報的消息。

    先生見我一直規規矩矩站在旁邊,就擺了擺手︰「小俊,你先回去吧。伯伯今天不能教你了。」

    「哦。那伯伯和師母多保重。我先回去了。」

    先生雖在悲傷之中,仍朝我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欣慰。他可不像我一樣,清楚知道今後時事的走勢,如今偉大領袖驟然辭世,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有我這麼一個體貼懂事的學生,也算是個安慰。

    我想了想,拿起歐陽修的《五代史》,告辭而去。

    主席辭世,對全國所產生的震動和影響都是巨大而深遠的。但對於柳家山大隊這樣的偏僻鄉村,人們更多的懷著一種樸素的感情來悼念偉大領袖,當然,也有許多彷徨不安的成分。

    老爸在次日就趕回了家裡。

    學校停課三天,以示哀悼。我難得有點空閒時間,好好看看《五代史》。外婆不識字,不知道我看的什麼書。但見我認真學習,卻是十分開心。

    老爸一進門,我便收起《五代史》。老爸是識貨之人,我可不想多費口舌去解釋學了幾個生字之後咋就看起了《五代史》。

    往昔老爸只要一回家,家裡必定歡聲笑語。我們姐弟幾個圍著他問東問西,便是外公外婆,偶爾也會問上幾句。今天情況不一樣,外公外婆只是點點頭,說一句「回來了」。二姐,三姐更是規規矩矩。卻原來大隊部有通知,七天之內,不許唱歌不許笑。

    這也算是樸素的農民兄弟表達的對領袖最深切的哀悼之情。

    我卻不理會這許多,管天管地,還管人吃飯拉屎不成?

    「爸,我媽呢,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穿越回來已經有好幾天了,還沒見過媽媽和大姐呢。怪想的。

    老爸微笑道︰「媽媽在單位,沒有回來。」

    「哦……」

    「爹,媽,我去看一下周先生。」

    老爸對外公外婆說。

    咦,怎麼老爸一回來就要去看周先生?敢情前幾天他們哥倆聊得對路,成了朋友啦?

    「爸,我跟你一起去。」

    「好。」

    出乎意料的是,我們爺倆並非先生家的第一撥客人,在此之前,已經有一位客人在座了。

    這是一位中年男子,四十歲左右,穿一身乾乾淨淨的中山裝,國字臉,儒雅中透出幾分威嚴,看得出是頗有身份地位的人。不過在周先生面前,卻是正襟危坐,顯見得對周先生比較尊敬。

    見到老爸,周先生微微露出笑意,說道︰「晉才,來來來,給你們介紹……這是咱們紅旗公社的嚴主任……嚴主任,這位是柳晉才,在縣電影放映管理站上班……」

    「你好你好,我是嚴玉成……」

    嚴主任立即起身和老爸握手。

    要擱在二十一世紀,一個鄉黨委書記在整個縣裡都算得是個人物。縣上事業單位一個普通的職工,哪裡當得他起身相迎?

    不過那時節,縣城與鄉下的區別卻很大。公社的一二把手,與縣裡局委辦的頭頭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蓋因交通不便,鄉村生活條件太差,許多基層領導幹部,都千方百計想要調回城裡去。哪怕在縣城單位掛個閒職也在所不惜。

    老爸連忙握住嚴主任的手,與他寒暄。

    嚴玉成……

    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呢。

    我急忙在前世的記憶中緊張搜索起來。

    「小俊,來……」

    周先生朝我招招手。

    我連忙走過去,鞠了一躬︰「伯伯好。」

    「這孩子,真是懂事……玉成,這是晉才的兒子,我收的學生呢……」

    我忙又對嚴玉成鞠一躬︰「嚴伯伯好,我叫柳俊。」

    「呵呵,伯伯可不敢當。我也是周老師的學生呢。」

    嚴玉成微笑著說道。

    周老師的學生?啊……真的是他,幾年後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後來更是做到寶州地區行署專員,退休前官至N省人大副主任。也是咱們向陽縣的一個牛人呢。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小俊,你自己看書吧,我們說說話。」

    「哦。好的。」

    我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翻開《五代史》。好在他們都沒注意我看的是什麼書。

    「唉……如今主席不在了,不知道中央的政策會怎麼樣呢?」

    聊起這個話題,三個人的臉色都沈重起來。話語裡,不時透出對今後政局的迷惘,擔心後續的接班人挑不起這麼沈重的擔子。

    周先生頭上戴著大帽子,更是憂心忡忡,不時歎息幾聲,師母更是抹開了眼淚。如同突然喪父的孩子,一時間手足無措。

    「伯伯,這個字怎麼念?」

    我突然起身,指著書上的一個字問道。

    「Xu。李存勖,就是五代後唐的開國皇帝,莊宗李存勖……」

    李存勖的這個「勖」字,我卻是認得的。穿越之前,剛巧有關五代的小說大熱。我也看過一些。這位李皇帝,可是五代史上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咦,小俊,你怎麼在看《五代史》?」

    周先生大是奇怪。

    「看著好玩的。」我嘻嘻一笑,緊趕著說道︰「伯伯,你給小俊講這個莊宗李存勖的故事好不好?」

    「小俊,別鬧,大人們在說話呢。」

    老爸喝斥道。然而便算是喝斥,語氣中也掩飾不住慈愛。

    嚴主任臉色一動,說道︰「老師,李存勖的故事你以前好像也跟我們講過。很有意思啊。」

    周先生點點頭︰「整個殘唐五代,豪傑輩出,稱得上極亂之世。當初佔據河東的晉王李克用病故,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李存勖繼晉王位,正當後梁建國不久,梁強晉弱,李存勖又從未上陣打過仗,大家都很擔憂,認為李存勖不是老奸巨猾的朱溫的對手,河東必將覆亡。誰知李存勖深通兵法,驍勇善戰,先後打敗後梁軍隊與契丹軍隊,十多年後,攻破開封,滅亡了後梁,建立後唐。」

    大約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周先生就簡單說了幾句,倒像是介紹李存勖的先進事跡。

    老爸若有所思︰「這麼說起來,這個李存勖算得是個好漢子了?」

    講起歷史典故,周先生便即精神一振︰「是啊,當時誰也意料不到李存勖如此厲害,連後梁太祖朱溫都讚歎有加,說生子當如李亞子,李克用為不亡矣。」

    目的達到,我笑著說︰「伯伯講的故事真好聽。」便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專心致志看書去了。省得他們圍住我問個沒完沒了。

    老爸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周先生不要擔心,你的問題遲早會解決的。」

    周先生一怔,隨即便省悟過來,連連點頭。

    嚴玉成見老爸出口成章,很是讚賞,笑著說︰「老柳,真是虎父無犬子,你們爺崽,都很厲害呢。」

    「哪裡哪裡,嚴主任客氣了。」

    「既然你是周老師的朋友,也就是我嚴玉成的朋友,以後有空就到公社我哪裡坐一坐。」

    「一定一定。」

    看得出來,老爸對嚴玉成的印象也很好,不像是隨口敷衍。那個時候,公社幹部不吃香。公社上面有區,區上面才是縣。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一般是副科,極少數資格老的才是正科。老爸雖然是技術人員,參加工作時間不短,行政級別也是股級。與嚴玉成論交,沒有高攀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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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2:49

第八章 涸澤而漁


    穿越後的日子,倒也過的悠閒。自從拜了周先生為師,上課狂鬱悶的問題也得到了較好的解決。咱表面上認真聽課,學習生字,實際上課本下面擺著英文原版的《哈姆雷特》呢。前世沒考上好學校,主要就是英語累的。高考英語一塌糊塗,將總成績硬生生扯了下去。

    周先生乃是人民大學的高材生,英語底子不是一般的了得。至少教我這個小屁孩毫無問題。機會難得,得趕在他回省城之前,盡量多學點。重生一回,也不一定非要考大學才有出路,但隨著時代進步,不管上不上大學,英語卻是越來越重要。

    這些天我反覆思考,計劃重生之後的人生道路。在現行的政治體制下,做官無疑是很不錯的出路。

    在此我要聲明,鄙人絕無憂國憂民的大志,與範仲淹先生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想想看,咱的前生不過是個打了十幾年工還一事無成的草根,為一日三餐忙忙碌碌,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遠大抱負,不是每天拎著扳手鎯頭賺餬口錢能培養出來的。

    遠大理想和高尚情操這東西,也要先吃飽肚子才能慢慢滋生出來。

    我想要做官,無非是因為前生所見的官員,個個威風凜凜,活得滋潤無比,心中羨慕而已。若真的當了官,雖不至於貪汙受賄,禍害百姓,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怕也難能。

    然而做官,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呢。前世我毫無官場經歷,所有關於官場的常識,都是書上電視裡看來的,只怕與現實有很大的出入。官場自有官場的規則,儘管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知道大致的政局走向,具體到一市一縣的組織內部人事調整,也未必能幫得上太多的忙。譬如我知道某位要人會在某個時候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難道我能跑去跟他說︰「領導,請您收留我,我會預測?」那不純粹找死嗎?

    在中國做官,不但要有能耐,出政績,會吹會哄,最關鍵的還得上邊有人。咱老柳家上溯五代,可都是勞苦大眾。這個「朝中有人好做官」,與我無關。

    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最主要的還得應用在生意場上。都說信息最值錢,知道今後一段時間內,什麼東西貴什麼東西賤,什麼東西漲什麼東西跌,避實就虛,還不是遊刃有餘?

    譬如一九八零年猴票發行,八分錢一張,到時候咱買他千八百張,坐等發財。記得有篇穿越小說裡的主人公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八分錢一張的猴票,愣是漲到八百元一張,整整漲一萬倍。又比如上海電真空發行時,原始股才不到每股一元錢,還沒銷路。上交所一開鑼,硬是漲到每股一千七八百。咱好好利用一下,何愁不發大財?

    只不過那實在太遙遠了些。猴票發行,還要三四年呢,等它坐地起價,怕是要到九十年代初期。遠水解不了近渴,還是先想想眼前的日子怎麼過吧。

    眼下咱就是一小屁孩。每天乖乖坐在教室裡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放學後還得跑到周先生那「受虐待」。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動彈不得。

    我也曾想過偷偷跑出去。隨即便搖搖頭暗罵自己一聲「蠢貨」。

    能跑到哪去?難不成做盲流?雖然擁有四十歲地心智。卻只有七歲地身體。這具身體。實在太脆弱了些。且不要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便是一個小小地感冒發燒。若不及時治療。也能要了我地小命。還發財呢。發夢差不多!

    還是安下心來好好讀書。做個乖乖仔。等待時機吧。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啊!

    說來好笑。咱這些日子想得最多地。居然是如何弄些肉來解饞。

    前世吃肉的愛好,絕不因穿越而改變。幾天蔬菜拌飯吃下來,當真嘴裡要淡出鳥來,看到欄裡的肥豬,院裡的母雞,兩眼直放綠光,恨不得立即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來大快朵頤。

    欄裡有豬,但那是生產隊的,不到過年時節,那畜生斷然不肯伏誅。外婆餵了幾隻雞,卻是比豬的壽命還長,便是過年,也未必肯殺了來吃。塘裡的魚,也屬於生產隊,不能偷獵。

    當然,公社所在地的那條小街上,有一個肉食品站,能買到肉。但是咱又沒錢,更沒有肉票。

    除了滿腦子的發財夢,鄙人居然啥都沒有。這個穿越整得,真是鬱悶。

    有沒有不要花錢,生產隊又管不到的肉呢?

    答案是肯定的--有!

    河裡的魚就不屬於生產隊,也不要花錢。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在先生那裡考完試,得了許多表揚,高高興興回到家裡,將書包一放,立馬跑了出去,實施蓄謀已久的捕魚計劃。

    要到河裡捕魚,得有幫手。我一個七歲小屁孩,只能對魚兒乾瞪眼。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話當真不錯。饒是咱對今後數十年大勢瞭如指掌,絕對媲美諸葛亮劉伯溫「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但搭配這麼一個稚弱的身體,幹起革命工作來還真是不方便。

    捕魚的事情不能叫二姐三姐,我覺得女孩子不合適。幹這事得叫上我堂哥。

    我有三個堂哥。老爸兩兄弟,伯父過世早,老爸經常照顧伯父的幾個兒子。因而我們堂兄弟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比較而言,小堂哥柳兆和比我大不了幾歲,與我最親近。

    「三哥,走啦,我們去堵河壩。」

    三哥不喜歡讀書,對撈魚摸蝦的事特別愛好。聽說堵河壩,想都不想,一口應承。隨即看了看我的小身板,又有些遲疑。

    「小俊,嬸子講過,不許帶你去河裡玩的。」

    我是家裡唯一的兒子,又最小,老媽寶貝得什麼似的,生怕出點啥事。俗話都說「欺山莫欺水」,這個水裡的勾當,是決不許我去碰的。為此不止一次疾言厲色地告誡過哥哥姐姐們。

    「嗨,我又不下河遊泳,就是堵個小河壩,有什麼關係?不怕不怕,趕緊走吧,要不來不及了。」

    三哥今年也不過十來歲,正是好事的年齡,被我鼓動得心癢難搔,頓時將嬸子的嚴令拋到了腦後,提起一個水桶一個臉盆,帶著我直奔河邊。

    前世的時候,我的業餘愛好之一就是釣魚,不過水平不咋的。

    柳家山擺明了是「山」,自然沒有大江大河,就是兩條小河溝,水深不過腰。如果是釣魚的話,朝河邊一坐,魚兒在水底將鄙人貪婪的醜惡嘴臉瞧得那是一清二楚,還釣個屁?就算魚兒可憐我幾天沒吃肉,肯捨身飼「虎」,坐上一個下午,釣三兩條不足一兩重的小魚,還不夠塞牙縫呢。所以我採取的乃是「涸澤而漁」的法子,找一個小河壩,堵起來,舀幹水,將裡面的小魚小蝦螃蟹泥鰍一網打盡。運氣好的話,也能有一兩斤魚蝦的收穫呢。

    這事前世小時候就幹過許多次,算得上輕車熟路。

    知易行難,說起來似乎挺容易的,做起來可要費不少勁。

    首先要挑好地方。

    柳家山地界上有兩條小河溝,是真正的小河溝,寬不過三數米,水深極少有超過一米的。因為海拔的關係,落差比較大,自然形成了許多小小的河壩。

    我指著其中較大的一個河壩說道︰「三哥,就這裡了。」

    三哥笑著搖頭︰「這裡不行。前不久我們已經撈過了。」

    「哦?撈了多少?」

    三哥奇怪地看我一眼,說︰「有兩三斤吧。你不是也吃過?」

    我一聽便嘖嘖讚歎。兩三斤,收穫不少呢。可惜那次大飽口福時,我尚未穿越,正在二十一世紀資本家工廠的食堂裡享受「大鍋飯」。

    三哥繼續前行,到達一個小點的河壩,看看天色,說道︰「就這裡吧,這個河壩小……你在邊上看著,我一個人就行了。」

    敢情三哥根本沒打算讓我動手,只是叫我做個小跟班,然後坐享其成。

    「那不行,我也要做。」

    三哥連連搖頭︰「聽話,你就在邊上看,嬸子說過的,不讓你下河。撈到的魚都歸你,好不?」

    我一怔,三哥不要魚?這可有點像「重在參與」的奧運精神了。其實三哥是怕老媽責罵,而且他實在很疼愛我,有好東西情願讓我。

    在前世,堂兄弟之間,三哥也一直是與我關係最好的。

    眼見得我再堅持的話,三哥就要提起傢夥回家去了。我小眼楮一轉(我年齡小,所以眼楮也小,可不是電影裡的大反派,小眼楮大鼻子),點點頭。

    三哥見我應承,高興地一笑,立馬開始動作。用水桶自河邊稻田�挖一桶泥巴,去堵上遊水口,切斷河壩的水源供應。

    這個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三桶泥巴是要的。須知三哥今年也不過十歲,還是個小孩,一桶泥巴二十多斤,提三桶泥巴,消耗力氣不少。

    好不容易堵住水口,三哥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待水源切斷,我立即脫掉鞋襪,端起臉盆跑進河壩中,開始往外潑水。這才是真正的力氣活,河壩雖小,大約一兩個立方的水總是有的,兩個小屁孩以最原始的方法潑水,可不輕鬆。

    三哥見我已經下河,也就不再阻攔,跳下河壩,與我一同潑水。

    當時的農村,基本沒有任何汙染源。晴空萬�,河水湛藍,空氣清新得一塌糊塗。兩個歡快的孩童在清澈的小溪中揮汗如雨,景色絕美,如詩如畫。只是兩旁山丘上缺少樹木,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農作物。不免略略有點美中不足。

    時間一點點流逝,河壩裡的水也是一點點減少,躲藏在水草裡石縫中的小魚小蝦驚惶不安地來回穿梭。我和三哥相視一笑,都是心花怒放。

    今晚上,可以飽餐一頓煎小魚了!

    「哎呀呀,小俊,你在做什麼?快上來快上來……」

    恰如晴空一聲霹靂,將兩個小孩驚得魂飛天外。

    糟糕糟糕!

    不用回頭去看,光憑聲音,我就能夠聽得出來--老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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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3:44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1:11 編輯

第九章 無線電


    「兆和,你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一萬次了,不要帶小俊下河?你怎麼就是不肯聽呢?小俊要是……可怎麼得了?」

    老媽驚慌失措,連鞋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入河中摔摎摙摸,赫趖趕趙一把將我摟了起來。

    我心中一陣酸酸的,竟然有要流淚的感覺。

    就是在前世,我也差不多有一年沒見過老媽了。總是在外打工,與親人聚少離多。

    河岸上,大姐二姐三姐一字排開,朝我扮鬼臉。

    我這才意識到,老媽還在不停地修理三哥。可憐三哥眨巴著眼,提著個水桶站在水裡,不敢吭聲。

    我又是小眼楮一轉,計上心來。

    (再次聲明,鄙人成年之後,劍眉朗目,濃眉大眼,乃是帥哥樣板。考慮到前世半輩子草根,沒什麼人待見我,偶爾自戀一把也屬應該。各位看官老爺勿要嘔吐。)

    「媽,你不要怪三哥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小俊,媽媽跟你說過,你是小孩子,不許玩水的。」

    老媽將我抱到岸邊,從頭捏到腳,確定我沒有任何傷痕,這才長長籲了口氣,埋怨道。

    對付老媽。我經驗豐富。當下小手一伸。撲到老媽懷裡。摟住她地脖子。笑道︰「媽。你老不回來看我。我可想你了。」

    老媽立即眉花眼笑。將滿腔怒火拋到九霄雲外。連連親吻我地臉頰。

    「小俊乖崽。媽媽也想你!」

    我心下暗笑。這一招用了幾十年。百試百靈。

    「媽。水都快潑幹了。咱們把魚都抓回去吧。我想送給周老師。他好久都沒吃過魚了。」

    這倒不是矯情。我也確實有這個想法。周先生實在是太苦了。再說我總不能跟老媽講我想吃肉。那會讓老媽心中愧疚。前世我這個兒子已經做得很失敗。難道重生之後。仍然這麼混賬不成?

    「周老師?」

    老媽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還不知道我拜周先生為師的事。

    「是啊,我現在每天跟著周老師讀書。就是周先生啦。他對我可好了,教我語文算術,還教我學英語呢。」

    「小俊真是乖崽,真懂事,真有孝心。」

    老媽聽我那麼喜歡讀書,著實誇了幾句。眼楮卻是直瞄那個河壩。

    「媽,你看,很快就能抓到魚了。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未免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這話說得就不是一般的有水平了。倒也不是成心賣弄,只不過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沒有什麼顧忌,衝口而出。一說出口我就有點後悔,好在老媽察覺不出來。

    「哎呀呀,瞧瞧我的乖崽寶,才讀小學一年級,就會用成語了。」

    老媽笑得眼楮都瞇了起來。

    我趁熱打鐵︰「這都是跟周老師學的呢。」

    「那好,就把魚抓起,給周先生送去。華子,葉子,你們都去幫忙。」

    華子是大姐柳華。

    大姐二姐答應一聲,捲起褲腿就下到河中。三姐也想去,被老媽攔住了。

    「小嫣,你就不要去了。」

    三姐還不到十歲,其實玩心也挺重的,無奈之下只得委委屈屈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瞧著。

    我微微一笑,衝她猛做鬼臉。

    三姐氣得不得了,扭過頭去不理我。

    唉,這都怎麼回事。穿越之後,不但身體返老還童,心態居然也變得越來越年輕。該不會是潛意識裡有些倚小賣小,刻意裝嫩吧?

    管他的!咱本來就只有七歲,嫩得滴水的年齡。前世的時候,可是正流行裝嫩,據說上海的女大學生,竟有「嫩」到以奶瓶喝水的。比起我現今這點表現,那可驚世駭俗得多了。

    大姐二姐一加入戰鬥,越發進展得快,不到半個小時,小河壩基本乾涸,所有魚蝦鰍蟹一體成擒,無一漏網。雖然沒有過稱,瞧那架勢,總有兩斤上下。尤其是一條特大號的黃鱔,如同一條小小的水蛇,怕不有三四兩重。

    儘管堵河壩功勞最大的是三哥,既然老媽到了場,戰利品自然歸老媽處置。一切繳獲要歸公嘛,呵呵!

    老媽看著水桶裡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很快有了決斷。說是一分為三,一份歸三哥,一份歸自家,一份給周先生。

    不愧是做公社幹部的,處理事情極有魄力。

    老媽只上過兩年學。這已經很了不起啦。我記得老媽是四零年生人,舊社會女孩子哪有讀書的機會?這兩年學還是參加工作之後才上的。老媽自幼特別能吃苦,全國大修水利的時候,擔任「鐵姑娘隊」的隊長,依靠紮實的工作硬是招了幹,吃上了皇糧。老媽的故事在柳家山,在整個紅旗公社,差不多都成為了一個傳奇。如果寫成小說,便是漢語版《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無論前世今生,老媽都絕對是我崇拜的偶像。

    我指著那條大黃鱔說︰「媽,這黃鱔很補的,留給你吃吧。」

    黃鱔營養價值高,老輩人都知道的。

    老媽大是感動,摸摸我的腦袋,臉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情,點了點頭。

    「伯伯,我給你送魚來。」

    周先生看著大海碗裡煎得金黃噴香的小魚小蝦,愣住了。

    「小俊,哪來的魚?」

    「我和三哥去堵了一個河壩,抓的。是我媽媽煎好的,可好吃了。」

    想起剛才吃過的煎小魚,我不覺又舔了舔嘴唇,真是嘴有餘香啊,仔細想想,似乎兩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小魚呢。

    周先生雙手顫抖著接過瓷碗。師母更是眼圈一紅,撩起衣襟擦眼淚。

    碰上這種事,我臉皮就薄,兩輩子落下的壞毛病,見不得這個,趕緊鞠一個躬,說聲「伯伯師母再見」,車轉屁股飛也似跑了。

    周先生端著碗,望著我小小的背影,百感交集。

    晚飯時分,老爸也回來了。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說起我撈魚給周先生送去的事情,老爸大加讚賞。他以前是老師,對「尊師重道」甚是推崇。

    老媽就將我摟過去,摸著我的頭誇獎道︰「我家小俊從小就這麼講禮義,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老爸點點頭,深有同感,嘴裡卻說︰「別誇壞了小孩子。小俊,跟爸爸說說,隨周先生都學了些什麼知識啊?」

    「語文,算術,歷史,英語……」

    「啊?你還學英語?」

    老媽吃了一驚。

    當時還是「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英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說起英語,不免讓人浮想聯編,想起「裡通外國」這頂大帽子。

    老爸不以為意︰「小孩子多學點東西總不是壞事。我們一大家子都是貧農成分,十八代祖宗裡都找不到一個外國華僑,也不必擔心。」

    主席辭世不久,「四人幫」尚未粉碎,大革命尚未結束,這個家庭成分還是挺重要的。

    這種大事,老媽一貫信服老爸,見他如此說法,也就不再多言。

    「小俊,英語學得怎麼樣呢?」老爸問。

    「學了二十六個字母,還學了一些單詞。」

    我想了想,很小心地回答。

    周先生不是專職英語教師,因此教英語的法子有些「蠻氣」,見我二十六個字母上手極快,也不講究什麼循序漸進,索性直截了當摁住《哈姆雷特》來硬的。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往下學。頗有「見招拆招」的味道。雖然前生英語學得一塌糊塗,多少總有些老底子,碰到這麼一位「高手」師父,沒奈何,也只能頂硬上。幸而我生理年齡只有七歲,記憶力超好,師父教得硬,學得也不軟。尤其讓人興奮的是,周先生口語極佳,十來天時間下來,師徒倆居然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了。《哈姆雷特》也學到了第三頁,單詞記了上百個。至於語法,有莎士比亞先生做老師,那還能錯的了?

    周先生對自己獨創的法子甚是得意,不止一次對我說,什麼時候將《哈姆雷特》倒背如流了,英語也就出師啦。

    我想也是,真要能將《哈姆雷特》硬背下來,估計考托福不在話下。

    這些卻不必忙著讓老爸知道。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做人還是低調一點好。

    「那語文呢,學了多少生字?」

    大姐饒有興趣地問道。

    大姐柳華,比我整整大了八歲,是真正的「長姐如母」,據說我小時候是大姐帶的,上輩子她對我可好了。這輩子假如真能出息,一定要加倍報答她。

    這個問題可不大好回答。因為打從第三天上,周先生就不再教我生字,用的是和教英語同樣的法子,直接拿《中國通史》當教材,一章一章往下學。而《詩經》和《二十四史》這些書籍,先生將其當成了我的課外書,允許我帶回家自己讀,有不明白的地方打上記號,第二天再請教。

    「嗯,伯伯現在教我《中國通史》。」

    「什麼?」

    其他人還則罷了,也不知道《中國通史》是個啥東西,老爸卻已經滿眼小星星了。

    我嘻嘻一笑,有些得意。

    「伯伯說了,學完《中國通史》,再學《中國文學史》,然後再學……嗯,好像是《古文觀止》……」

    「等一下等一下……」

    老爸伸手止住我的話頭,大大喘了口氣,平定自己激盪的心情。過了好一陣,老爸才以很不肯定的語氣問道︰「小俊,這些書你都看得懂?」

    「不懂啊……」我故作天真地搖搖頭,「不過伯伯教我,我就懂了。爸爸,伯伯學問可大了,什麼都知道呢……」

    這話倒沒有撒謊。跟著周先生學語文,老實說一開始我有些敷衍的心態。不管怎麼說,上輩子我也看過不少雜七雜八的書,識字不少。就是《古文觀止》,對照註釋看的話,也能蒙個**不離十。但隨周先生學了幾天,便徹底將我所謂的「自信」學沒了。周先生不用看原文,就將一部《中國通史》講得天花亂墜。無論多生僻的字眼和多艱深的問題,只要我問得到,他就答得出,絕無半點遲滯,實乃真正的大家風範。我那點語文底子,和人家比起來,連「半瓶子醋」都遠遠夠不上。

    「啊,對了,其實伯伯也有不懂的東西。」

    「哦,伯伯還有不懂的東西?你說說看,是什麼東西呢?」

    老爸來了興趣。

    「收音機啊。伯伯的收音機壞了,就不懂得修。他不懂無線電!」

    「啊?連無線電你也知道了?」

    老爸看我的眼神,真有點看外星人的意味了。

    我撇撇嘴,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收音機上面寫著呢,青島市無線電二廠生產。爸爸,你懂不懂無線電?」

    老媽就笑了,笑著捏捏我的臉︰「你爸爸是技師呢,只要是電的東西,都懂!」

    老爸也是嘿嘿一笑,有點矜持。

    我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爸爸,你教我無線電。」

    繞了半天,這才是我的目的。無論如何,這個過程總是要的,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總要「師出有名」。不然的話,以後我再幫人家修收音機什麼的,可真要被當成怪物了。

    「好,爸爸明天就教你。」

    老媽不禁有些擔心︰「老柳,小俊還只有七歲,學這麼多東西,會不會把孩子累著了?」

    「沒事。」

    老爸大手一揮,說道︰「小孩子接受能力強,多學點東西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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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4:21

第十章 愛因斯坦也是穿越者



    我跟老爸學無線電原理,只是裝裝樣子。前世一二十年寒暑之功,可不是白瞎的,要不也做不到台資廠的工務主管。

    只是如此一來,卻苦了二哥三哥。

    老爸覺得既然要教,就不妨多教兩個。二哥三哥學習成績一貫不佳,看樣子也不是讀書的料,老爸就琢磨著讓他們學門技術,也好有個傍身的手藝。

    伯父過世早,二哥三哥很怕老爸,不敢不來。

    這日我從周先生那裡讀了一個小時英語回來,滿腦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外國文字,走在田埂上兀自唸唸有詞。唉,前世要這麼用功的話,又何至於落得一文不名。

    回到家一看,老爸已經在堂屋裡擺開了教徒弟的場子。二哥柳兆敏,三哥柳兆和苦著臉坐在桌子旁,眼楮裡滿是無辜與無奈的神情。

    我不禁偷著樂了好一陣。

    見人家受窘就開心,可見我這人天生無良,不是個好人。

    放下《哈姆雷特》,我在桌子旁坐下,老爸點點頭,清清嗓子,開始授徒。

    老爸一開講,二哥三哥固然滿臉迷糊,苦不堪言,我這個始作俑者,卻也並不輕鬆愉快。想想看,電壓、電流、電阻這些東西,早已在我腦海裡根深蒂固,爛醉如泥時也不會說錯。如今卻要裝作一概不知,睜著一雙清澈的小眼楮,崇拜無比地望著老爸,不時點頭稱是,露出歡喜讚歎的神情,其情形與坐在課堂裡念生字磨屁股有何區別?

    我原計劃最多三個課時,就要將老爸的電工知識搾個一乾二淨,然後騙取一套工具,直接搗鼓實物。只要老爸認可了我的理論過關,實踐時稍稍露出一點「天才」,料必不會穿幫。旁邊不相幹的傢夥假如不識相,硬要表示驚詫的話,咱就當仁不讓,賞他老大兩個白眼球,斥責他少見多怪。

    可是二哥三哥底子太差。光是幾個符號就差點繞暈了。老爸反反覆覆教了N遍。兩位哥哥將頭搖得撥浪鼓似地。就是兩個字--不懂。枉自將老爸氣得吐血。也是無可奈何。

    眼見得如此學將下去。光是一個電工原理。也不知道要學到猴年馬月。我正要施展陰謀詭計。老爸已經甚是不耐。揮了揮手。說道︰「算了。你們兩個回家吃飯去吧。」

    二哥三哥如蒙大赦。立即起身。連個招呼也不打。飛也似跑了。三哥跨過門檻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個馬趴。

    老爸兀自氣得呼呼喘息。要不是看在伯父份上。只怕「蠢才」二字。便要衝口而出。其實兩個堂哥乃是極聰慧地人。前世地時候。混得都比我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只是不愛讀書。文化底子差了些。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爸。你繼續教。」

    我得了便宜便賣乖。

    見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老爸立即轉嗔為喜,笑著問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又是在哪裡學的?」

    我笑道︰「周伯伯每天都不知道要講多少次,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其實這真是冤枉也哉,周先生那麼大學問的人,何曾講過這種俚語?

    「好好好,你記憶力這麼好,我教起來就輕鬆了。」

    我微微一笑︰「事半功倍。」

    老爸咧開嘴,只是個笑。

    我並非故意賣弄,前世說話,就是這麼個德行,喜歡用些成語裝有學問,唬弄打工一族的兄弟姐妹,幾十年的習慣,要改也難。再說了,講幾句話就能令老爸如此開心,當真是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

    二哥三哥一走,咱爺倆就輕鬆多了,豈止是一目十行,簡直就是一目百行,許多東西,老爸不過提了個頭,我就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自然,我也很小心地注意控制節奏,不要跑得太快,以免引起老爸的疑心。饒是如此,我超強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已經讓老爸又驚又喜,不時拿眼楮瞟我,似乎要重新認識他的兒子。

    對於裝模作樣學習早就滾瓜爛熟的知識,我深以為苦。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事情又不比泡妞談戀愛,重複一萬次都不嫌多,為了盡快「出師」,小小地引起老爸的猜疑也顧不得了。

    咦,我剛才想什麼了?……泡……泡妞?

    穿越回來,上了幾天小學,我差點忘記自己是四十歲的心態了。前世一天到晚念叨的事情,這些日子居然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也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我一頓酒喝趴下之後,老婆孩子都怎麼樣了。

    又或許,那個世界的事情還是一如既往地進行著,我並沒有喝趴下,而是繼續打工掙錢,養家餬口,沒滋沒味地混日子。老天爺的安排,誰猜得透呢?

    我搖搖頭,似乎要將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都甩出去。

    這個細微的動作可沒能瞞過老爸,他一直仔細在觀察我的神情呢。

    「小俊,怎麼啦,這裡不明白嗎?」

    「啊……不是不是,我要理順一下思路……」

    我吱吱唔唔地答道。

    「理順思路……理順思路……嘿嘿……」

    對於我嘴裡不時冒出的成人詞語,老爸已經見怪不怪。

    「這樣,今天學得太多,你先休息一會吧。以後再學。」

    「別別別,爸爸,你接著講。」

    我急了,連忙求懇。

    老爸笑了,慈愛地摸摸我的頭︰「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要想一口吃成個胖子,欲速則不達嘛。」

    「沒關係沒關係,你接著講……嗯,你又不是經常回家,這次多講一點,我自己再慢慢看書,有不明白的地方,等你下次回家的時候再問……」

    前世的時候,鄙人乃是編瞎話的高手。腦袋瓜子轉得賊快,一時三刻就編出了個**的理由。

    老爸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接著往下講。

    「吃飯咯吃飯咯……」

    二姐一叠聲叫著,往桌子上端菜。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點了麼?這課上得夠長的。

    「等一下等一下,最後幾頁,就要講完了。」

    老爸擺擺手,突然之間就愣住了。

    最後幾頁?

    整整一本《電工原理》,一百好幾十頁,一個晚上就講完了?這也太快了點吧?

    見了老爸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心中好一陣竊笑。

    老爸啊老爸,犯糊塗了吧?不知道這個兒子怎麼生的了吧?呵呵!樂一個先!

    「小俊,這些你都明白了?」

    「不明白。」

    我連連搖頭。

    這要告訴老爸,我全都明白了,那還得了?不是比愛因斯坦還愛因斯坦了?……嗯,愛因斯坦,這個科學史上最牛的牛人,說不定就是從不知什麼時代穿越回二十世紀的。要不咋就是他老人家發明了相對論?也許真有這個可能,誰知道呢?

    老爸長長籲了口氣,又像是放心又像是有點失望。

    「那你……」

    「嗯……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多少懂了一點吧……我先學個大概,慢慢再理解……」

    「哼,囫圇吞棗!」

    二姐撇撇嘴,打了我一個爆栗。

    「不錯,囫圇吞棗。葉子,這個成語用得不錯。」

    老爸開心地大笑起來。

    「哇,辣椒炒肉!」

    興許剛才太投入,直到一陣陣肉香撲鼻而來,我才發覺桌子中間,擺了滿滿一大海碗辣椒炒肉,而且是巴掌大一塊的肥肉片子。

    剎那間我口水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學習用腦多,肥肉補腦。」

    老爸撫摸著我的腦袋,慈愛地說。

    「唔唔……」

    我連連點頭,連筷子都不及拿,伸出五爪金龍,抓起偌大一片肥肉,將小嘴塞了個滿滿當當,肥膩膩的油汁順著嘴角流淌下來,只覺得世上美味,更無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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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4:50

第十一章 歷史出現偏差


    一晃到了十月中旬,紅旗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嚴玉成再次來到周先生家裡。還拉上了老爸一道前來。在我記憶中,這是老爸從縣城回來第一次沒有先回家。後來聽他們談話才知道,老爸是嚴主任直接從單位叫回來的。老爸剛一趕到公社,嚴主任就急匆匆拉著他來周先生家裡。

    自從上次在周先生家邂逅,嚴主任與老爸一見如故,短短一個月時間,兩人友誼迅速升溫。嚴主任凡是到縣城開會辦事,必定要去電管站找老爸聊一會。而老爸也投桃報李,大凡下鄉至紅旗公社,不管多晚,都要到嚴主任家坐一坐,喝個小酒。

    兩人酒量都不大,沒酒的時候就喝茶,主要是聊天。兩人年歲相當,嚴主任略長,對時勢的看法,對歷史的認識都驚人地一致。用老爸的話說就是「臭味相投」。

    嚴主任和老爸到時,周先生與我一老一小正以英語會話,嘰哩咕嚕,聽得兩位知識分子一愣一愣的。嚴主任雖是周先生的學生,修的卻是黨史,英語不在行。

    周先生治學嚴謹,對嚴主任和老爸的拜訪視而不見,堅持將整段會話練完,誇獎了我兩句,這才扭頭向兩位客人微笑致意。

    嚴主任熟知老師性格,也不生氣。老爸自然更沒有生氣的道理。

    「什麼風將你們兩位吹來了?」

    嚴主任哈哈一笑,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說話。

    周先生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要說,臉色也凝重起來,伸手延客進屋。

    三個大人在屋裡落座,師母奉上清茶。

    我笑了笑,拿一本書坐到門口的小凳子上,說道︰「伯伯,你們談話,我在門口看書。有人來的話,我叫你們。」

    周先生點點頭。

    嚴主任望我一眼。又看了看老爸。搖頭歎息一聲。

    「老柳。小俊才七歲吧。這樣地兒子你怎麼造出來地?這都成精了。」

    「呵呵。眼紅了?哎。嚴主任。你不是有個女兒。年紀好像和咱家小俊差不多吧。怎麼樣。要不要對個親家?看在咱倆地交情份上。便宜你一回。」

    老爸本來不是這麼張揚地性格。不過屋裡沒外人。也就隨口開起了玩笑。

    嚴主任地女兒?嗯。沒見過。不過嚴玉成帥氣得很。這麼帥氣地老爸生下來地女兒想必也不會難看。要真娶了他女兒也不錯呢。往後咱就是地區專員地女婿了。哈哈!

    明知是玩笑話,我卻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有誰知道,我實際上已經四十歲了,考慮一下娶老婆的事情也屬應該。

    但是……我有老婆的。我前世的老婆也是向陽縣人,離柳家山不過二十幾公�路程。今年該是六歲了吧?前世的婚姻質量也就一般,湊合著過吧。老婆的脾氣很暴躁。既然重生一回,我也可以選擇另外娶個老婆。但兒子呢?前世我可是有兩個兒子,當成心肝寶貝般疼愛。這要是換了老婆,生出來的兒子鐵定和前世不一樣。這個我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想想看,那可是我自己的兒子,親親的骨肉。要是今後數十年內再也見不到他們,卻如何得了?

    幸而現在還早,老婆正在茁壯成長之中。等時候到了,咱老實不客氣,娶過來便是。誰敢跟我搶,哼哼,老子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正想到凶狠處,嚴主任開口了。

    「老師,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什麼大喜事?」

    周先生素知這位弟子的脾性,極穩重的一個人。如今這般喜動顏色,可見真是發生了大事。

    「首都那邊……動手了。」

    我手頭雖然拿著本書,其實一直在用心聽他們談話。嚴主任這麼一說,我嘴角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要濃墨重彩載入史冊的。這一年,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的土地上,發生了太多的重大事件。

    「哦?」

    周先生先是一怔,隨即也是喜形於色。

    「都抓起來了?」

    「嗯!」

    嚴主任重重一點頭。

    「都抓起來了!」

    「三個都抓了?包括那個……那個女人?」

    周先生兀自不信。

    嚴主任搖搖頭︰「不是三個,是四個!」

    「四個?」

    周先生又糊塗了。

    「不是江橋姚麼?哪來的第四個?」

    我知道他們談論的是黨中央粉碎「四人幫」的大事。十月六日,黨中央一舉粉碎以**、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為首的反革命小集團。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清明節,首都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四五事件」,熱血青年們齊集首都廣場悼念敬愛的總理,同時憤怒聲討**、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的罪行。當時王洪文是黨中央副主席,普通群眾不瞭解內情,並未將其與江張姚三人並列。

    「還有王洪文。」

    嚴主任輕輕說道。

    「啊?他也是?」

    「是。」

    「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月六號。」

    周先生點點頭︰「該出手時就出手,黨中央英明啊!」

    老爸笑道︰「看來中央這次是下了決心。周先生,你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師母本來一直在旁含笑作陪。這些大事,她不是很明白。聽老爸如此說,不由得異常欣喜,連連說道︰「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阿彌陀佛……」

    正在談論國家大事,師母突然來這麼一句「阿彌陀佛」,三位知識分子都不禁莞爾。

    我卻暗暗搖搖頭。黨內某位元老尚未復出,撥亂反正的日子,還要等兩年呢。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沒的掃了先生和師母的興頭。

    隨著「四人幫」的垮臺,也就宣告為時十年的大革命正式結束。雖然改革開放要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才開始,畢竟政治高壓的氣氛是越來越緩和了。周先生暫時不能平反,嚴主任卻能多給他一些照顧,不必想以前那樣有許多顧忌。

    周先生難得露出笑容,擊節歎道︰「如此喜事,當得浮一大白!」

    先生平日是不飲酒的,家中也沒有餘錢沽酒。

    老爸立即拿出兩塊錢,說道︰「小俊,去供銷社打一斤酒,買些花生糖果來。」

    師母忙道︰「柳老師,你來我家作客,怎麼好意思要你拿錢打酒?」

    周先生擺擺手︰「老婆子,大家都是知心朋友,晉才也不是小氣人,你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家裡哪來打酒的錢?」

    「那……還是我去打酒吧。小俊這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們逼著讀書,可有多辛苦?造孽呢!」

    老爸笑道︰「嫂子你不要慣壞了他。小孩子跑跑腿怕什麼?」

    我及時起身,笑著說︰「是啊,師母,我不怕辛苦。『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應該我去才對。」

    師母眉花眼笑︰「這孩子,嘴像抹了蜜糖一樣,說出話來就是中聽。不愧是柳老師的兒子。」

    「呵呵,嫂子,這可都是周先生的功勞,是他教得好啊!」

    大人們笑著,最後還是依了師母的意思。

    「小俊,你乖乖坐著別動。我去打酒。你小孩子家,不要在路上打了酒瓶子。」

    不一刻,酒水糖果買到。還沒上桌,師母先就塞了幾顆糖果在我手裡。

    「你們先吃著,我去隔壁五嫂家借幾個雞蛋,炒給你們下酒。」

    「嫂子,這裡還有幾毛錢零錢,就不要借了,跟她買幾個雞蛋吧。」

    「沒事沒事,五嫂是大方人,幾個雞蛋沒事……」

    「由她去吧。」

    老爸還要再說,先生擺擺手止住。

    「來,咱們喝酒,好好慶賀一下。」

    「來,喝……」

    三人酒量都馬馬虎虎,全是小口小口抿,主要是烘托個氣氛。

    「玉成啊,這次中央搞了這麼大動作,只怕地方上,也相繼有許多變動吧?」

    嚴主任就笑了︰「老師看得明白。地方上,已經動了。不瞞你們兩位說,我這次叫了晉才一道來,一是給老師報個喜,二是有個事情和你們兩位商量。」

    「什麼事?你說吧。」

    嚴主任眼瞅老爸,沈吟不語。

    老爸一驚︰「怎麼,這事與我有關?」

    「對。」

    於是老爸就很專注地望著他,周先生也滿臉關注神色,我更是豎起了耳朵,心裡一陣納罕。這個「四人幫」倒台,固然是大大好事,卻不知怎的與老爸扯上了幹係。怎麼看都不搭界啊!

    「晉才,換個工作吧,到紅旗公社來怎麼樣?」

    老爸就笑︰「怎麼,公社要成立電影宣傳隊?」

    嚴主任蹙眉道︰「難道你就想一輩子放電影?」

    見嚴主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老爸臉色也慎重起來。

    「那你說說,這工作怎麼個換法?」

    「到公社來和我搭班子,做革委會副主任,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如何?」

    革命委員會是大革命期間全國各級政權的組織形式,簡稱革委會。一九六八年上海一月風暴之後,由群眾奪取上海市委和上海各級政府的權力,成立了一個類似「巴黎公社」的大政權機構,張春橋命名為上海公社。全國各地紛紛倣傚奪權,政權名稱不一。偉大領袖認為上海公社不好聽,發了最高指示,說「還是叫革命委員會的好」。於是全國各級政權,自省以下直至學校、工廠,政權機構全部改稱「革命委員會」。

    革委會實行一元化,即黨政不分家,黨委與政府合為一體。革委會主任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當然,有些地方在一九七二年前後又再次恢復了縣級和區鄉級黨委會,但在N省,地方黨委會恢復行使職權的工作比較滯後,寶州地區和向陽縣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復黨委會,各級革命委員會轉變為純粹的政府機構,到八十年地初期改稱人民政府。

    我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

    老爸更是慎重,問道︰「合適嗎?我現在是普通幹部,而且是技術幹部,沒抓過行政方面的工作。」

    嚴主任笑道︰「技術幹部不是更好嗎?能文能武。行不行,你給句話吧。」

    「我的級別也不夠啊。」

    「嗨,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瞭解過,你是一九五八年的兵,到現在有十八年工作經驗了吧,上個副科級有什麼大不了的?縣裡組織部那裡,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絕對沒問題。現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見了。」

    那個時候,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行政單位的性質界限不明顯,只有國家幹部和集體幹部的區別。老爸正經是國家幹部,只要縣裡組織部同意,工作調動毫無問題。

    老爸沈吟不語。

    「晉才,這是好事啊。」

    周先生勸道。

    「怎麼,難道你放不下城裡人的生活?」

    嚴主任就有些不耐煩。平日瞧樣子,他並不是那種急毛急火的性格。大約這裡沒有外人,因此也就不必裝模作樣。

    老爸笑起來︰「什麼城裡人的生活,向陽縣城那也叫作城裡?我是擔心小孩的教育問題。原本打算明年就把孩子們都轉到縣城去讀書。畢竟縣城學校的師資力量要雄厚一些。」

    嚴主任板下臉,有點不高興。

    「你這個同志,就是這麼個思想覺悟?光顧小家不顧大家!實話跟你說,我要你來搭班子,看重的不是咱們的交情,看重的是你的才華。咱們國家搞了這麼多年運動,折騰來折騰去,將老百姓都折騰得窮到家了。你瞧瞧周老師……哼,再不抓生產促發展,國民經濟就要崩潰了……社會主義不是叫老百姓受窮的!」

    我望著一身正氣的嚴主任,滿是敬仰之情。什麼叫真正的GC黨員?這就叫真正的GC黨員。

    難怪幾年後他能當縣委書記,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突然輕輕冒出一句。

    三個大人都笑起來。

    「你啊你啊,覺悟還沒有你兒子高呢!」

    老爸笑道︰「我也是擔心做不好這個工作。畢竟以前沒搞過行政。」

    周先生連忙打氣︰「只要行得正站得穩,心裡裝著人民群眾,多開動腦筋,什麼工作都能做好。至於子女教育問題,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麻塘灣,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我保證半年時間讓他達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嚴主任大笑︰「瞧瞧,瞧瞧,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周老師正經是教授,給你兒子一個人開小竈,還怕教不出一個大學生來?」

    這個時候,說起來,最緊張的居然是我。

    因為我發現,歷史的軌跡已經開始出現偏差。至少在向陽縣,在紅旗公社這個小小的局部出現了偏差。在前世,老爸一輩子都沒做過行政幹部,到老也就是個技師。

    如果老爸答應,這個偏差就會成為事實。也就意味著,在我重生的世界裡,他的人生道路將發生巨大的變化,不但是老爸一個人,包括我們一家子的人生道路,都將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好,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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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5:15

第十二章 十五歲考大學


    「你怎麼就答應了呢?我不同意!」

    老媽得知老爸答應回紅旗公社做革委會副主任,立即明確表示反對。

    眼見老媽斬釘截鐵的態度,我腦袋「嗡」地一聲,變得亂糟糟的,心下暗暗歎了口氣。什麼偏差?也許壓根就只是我的幻覺,歷史,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

    這樣的大事情,老爸歷來很重視老媽的意見。

    「回公社工作也沒什麼不好嘛,到哪都是革命需要。」

    老爸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說道。

    聽老爸這麼說,我倒安下心來。越是如此不徐不急,大將風度時,說明老爸的主意拿得越穩。上輩子數十年父子相處的經驗,不會錯的。

    「去去去,少跟我講大道理。講這個我比你在行。」

    老媽一臉不屑。

    這倒是實話。老媽參加工作的時間雖然不如老爸那麼長,卻一直在基層公社工作,整日裡大會小會,對上級對下級,聽的講的,都是教科書似的宣言,正是耳熟能詳,都不用經過腦子,張嘴就是一套一套的。

    「那好,我們就來算算細賬。我現在工資是三十六塊五毛,如果到公社上班,行政級別提了半級,工資應該也會漲幾塊錢。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補助,每個月要多出十來塊錢呢。」

    當時地十塊錢。絕對是個大數目。相當於後世一千元以上。我記得到縣城上小學後。一個學期交五塊錢學雜費。到期末還可以退還幾毛錢呢。這幾毛錢完全歸我支配。正是最開心地時候。

    「哼。十塊錢是十塊錢。可是也不劃算……別人都是削尖腦袋往城裡鑽。你倒好。好不容易到了城裡。偏偏又要跑回鄉�來……」

    老媽依舊不高興。但是語氣明顯緩和許多。這倒也不怪老媽勢利。一大家子地吃喝拉撒。開銷不小。都在她腦袋裡打轉轉呢。壓力能小得了?這一傢夥每個月多出十塊錢來。手頭立即要活泛不少。

    我暗中偷笑。不提防被老媽逮個正著。

    「小俊。你笑什麼笑?小孩子懂得什麼?」

    老媽一輩子沒對我真正生過氣。我從來也不怕她。當下笑嘻嘻地說道︰「媽。工資高了好。工資高了我每個月能多吃幾餐肉!」

    話一出口,我便在心裡強烈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是沒出息,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整日念叨的就是個吃肉!

    誰知這麼隨口一說,差點將老媽的眼淚引了下來。

    老媽一把將我摟在懷裡,歉疚地說︰「苦了我的乖崽寶呢,媽媽明天就去買肉來吃。」

    我嚇了一跳。哪有兒子逼著媽媽要肉吃的,這也太不成話了。

    「媽,我跟你開玩笑呢。爸爸前幾天買了肉回來吃。我吃了五六塊呢,都漲肚子了!」

    「小俊乖,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還別說,我這麼一插科打諢,原本緊張的氣氛,馬上便緩和下來了。

    老爸笑著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小孩子讀書的事情是吧?」

    「你知道就好。」

    老媽其實已經開始傾向於同意老爸的選擇,只是還有點抹不下面子。

    「這個問題我也仔細想過了。華子過兩年上高中,如果那時我們還沒有調回縣城,就讓華子讀寄宿。葉子明年上初中,就在紅旗中學讀好了,我也可以就近照顧她……」

    老爸依舊是有條不紊,好整以暇。

    呵呵,這個副主任還沒正式赴任,就把領導架勢擺下了。

    「那小嫣和小俊呢?」

    「小嫣還在讀三年級,早呢。至於小俊,就更不用擔心了,周先生說了,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他至多用半年時間,就能將小俊教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什麼?半年讀完小學五年級?」

    老媽頓時瞪大了眼楮。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依我看周先生的估計還是很保守的……」

    老媽撇撇嘴︰「你就放肆吹牛吧……」

    「我一點都沒吹牛。告訴你吧,小俊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學完了整本《電工原理》,一百多頁呢。如今他還可以用英語和周先生對話了……」

    「當真?」

    老媽又驚又喜。

    「當真!」

    老爸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小俊乖崽寶,真是個天才。」

    老媽再次摟住我,就是一頓狠親。

    我只得微微側過腦袋,躲閃著老媽雨點般的親吻,心中又是幸福又是無奈。唉……我這個老媽啊,真是十足可愛。她才不管兒子的天才從何而來,只要這個天才的傢夥是她阮碧秀的兒子就成了。

    「小俊,跟媽媽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老媽狠親一陣,笑瞇瞇地問道。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三年小學,三年初中,兩年高中,十五歲考大學!」

    說完我就掙脫老媽的懷抱,往後退開兩步,省得老媽又摟住我親個沒完沒了。

    「考大學?國家停止高考很多年了。上大學都是推薦的。」

    一直默不作聲在邊上旁聽的小舅突然開口說道。

    媽媽有兄妹六個,三男三女,小舅是最小的,年齡比媽媽小十七八歲,比大舅小整整三十歲。大舅和大姨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兩個表哥,年紀都比小舅大好幾歲。因了這個原因,小舅在老爸老媽心目中,也就和小孩子差不多。在家裡商量什麼事情的時候,小舅歷來是只聽不說話的。

    老媽不由怔愣一下。

    小舅說的是事實,當時推薦上大學,叫作工農兵大學。需要根紅苗正,表現優異者,才能獲得這樣的特別青睞。

    老爸卻擺擺手,很篤定地說︰「四人幫垮臺了,中央的政策一定會變的。一個國家也好,一個民族也好,要富國強民,終歸要靠知識。」

    我立即點頭贊同,心裡對老爸狠狠仰慕了一把。

    果然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嚴主任調老爸去公社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還真是選對了人。因為一九七七年,也就是明年,那位黨內元老一復出,教育戰線頭等大事就是恢復高考。老爸雖然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卻是憑著對國家大勢的分析作出了正確無比的判斷。

    「你還別說,我以前沒做過基層行政工作,心裡還真是沒底呢。嚴主任說了,組織部近幾天就會找我談話,很快調令就會下來。」

    老爸說道。

    嘿嘿,瞧不出老爸玩起這種談話的把戲來也是很有水準呢,不顯山不露水,輕輕鬆鬆就將話題引到自己的意思上來了。

    看來老爸從政,大有潛力可挖。說不定咱今後很有可能成為柳衙內呢!

    一念及此,我又開始鄙視自己。人家都是望子成龍,到我這居然成了望父成龍。真有點像《笑林廣記》裡面說的那個問「封君與公子孰樂」的傢夥了。(所謂封君是兒子做了官,父親沾光得到朝廷封贈,公子則是父親做官,兒子享受。《笑林廣記》記載某人問「封君與公子孰樂」,別人回答「封君雖樂,年齒已高,不及公子之樂也」,那人急忙買了一大堆書跑回去,叫他老爸去考進士。)

    老媽立即上當,大大咧咧地一揮手,說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做基層工作嘛,最主要的就是領會上級精神,吃透黨的政策。尤其你是負責宣傳工作的,更要弄懂弄透,千萬不能出現偏差。只要大政方針不出差錯,底下的工作很好做。有多少事情,要輪到你這個副主任親自去動手的?」

    「嗯,多總結經驗,多樹立典型,多正面宣傳。」

    「對啊,這不條條是道嗎?」

    老媽一拍手掌,望著老爸的眼裡,充盈著濃濃的愛意。

    老爸老媽一輩子感情甚篤,相親相愛,是我們這個大家庭和睦幸福的根基所在。

    老爸笑笑,不說話。

    這個「三多」的經驗總結,可不是隨口說說的。自打接受了嚴玉成的邀請,準備出任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老爸可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儘管參考資料少得可憐,他還是盡最大努力找到一切能找到的各種報紙,文獻仔細研究,力圖掌握宣傳工作的要點。

    「主席教導我們,不打無準備之戰。」

    這句話,老爸一直都掛在嘴邊的。

    既然大局已定,我也就不再隨意插言。關於黨的宣傳輿論導向,今後十幾年內,一直存在著保守與改革的兩種意識形態的衝突,時急時緩,但從未止歇過。許多幹部,不單是宣傳口的幹部,包括許多重要的黨政領導,都在這種意識形態的衝突中付出過嚴重的代價。直至首長南巡,發表了著名的「步子再快一點」的講話,意識形態的衝突才逐漸淡化。

    在這一點上,無疑我肯定能助老爸一臂之力。因為每次較為激烈的衝突,從誘因至論戰過程至最終定論的時間與方式,我都一清二楚。老爸如果一直負責宣傳工作的話,大的方向錯誤是絕對不會犯的。

    當然,我也不希望老爸一輩子主管意識形態的工作,畢竟這個方面出不了實實在在的政績。不過這卻不是我能夠左右得了的。

    我早思考過,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在官場上應用要受許多約束。

    最後小舅說了一句話,老爸調任紅旗公社的事情就算塵埃落定了。

    小舅有些興奮地說道︰「姐夫,你到我們公社工作,我們這些親戚都跟著沾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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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5:38

第十三章 與師公鬥法


    「小俊,七伯家請了個師公呢,說是要給小青姐捉鬼,現在正在作法,我們看去。」

    這天剛吃完晚飯,我拿起《哈姆雷特》準備好好用功,三姐就神秘兮兮地跑了過來。

    「捉什麼鬼?」

    我一時回不過神。

    「哎呀,小青姐這幾天不是病了嗎,師公說是厲鬼作祟,今晚上做法捉鬼呢。」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也難怪我一時怔愣,實在太久沒聽說過「師公捉鬼」的事情了。所謂師公,乃是我們這裡對「神漢」的稱謂。二十一世紀,裝神弄鬼的巫婆神漢已逐漸無容身之所,但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卻是大行其道。廣大鄉村文化落後,群眾缺醫少藥,生了病不去醫院,往往請巫婆神漢來捉鬼驅狐。

    見我發呆,三姐不耐煩起來。

    「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和二姐去了。」

    「我去。有熱鬧看,為什麼不去?」

    「好好,一起去,快走快走。」

    「外面黑烏烏的,看不見路,怎麼走啊?」

    「啊呀。你真是地。讀書讀傻了吧?二姐和小舅在點火把呢。」

    我暈!

    敢情連個手電都還是奢侈品呢。晚上走夜路要靠火把照明。

    二姐舉起一個幹松樹皮做地火把當先開路。小舅也點了個火把押後。我和三姐走中間。原本小舅要走前面地。但二姐怕鬼。不敢斷後。就和小舅對調了個位置。

    說是火把。其實很暗。基本上看不清路面。好在熟門熟路地。何處有溝何處有坎。都清清楚楚。倒也沒有摔跤之虞。

    柳家山總共有三個大姓。一柳二阮三周。上百年繁衍下來。隊上地人大都沾親帶故。七伯是父親地族房兄弟。說來也巧。按照族譜排行。老爸在他們那輩是最小地。排行十二。而目前在我這輩。我也是最小地。也是排行十二。考慮到老爸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他地族房兄長們年歲都比他更長。一不小心再給我添一個同宗兄弟地可能性不大。這個老ど地位置基本上我是坐定地了。因此上別看我年紀小。叫我ど叔地大佷子可不少。過得兩三年。甚至會有稱我ど叔公地。

    呵呵,那叫一個爽!

    七伯家在柳家山大隊與麻塘灣大隊的交界處,比較偏僻。但是我們到達的時候,屋裡屋外居然都擠滿了人,瞧那架勢,有點和看露天電影相彷彿呢。

    只怪農村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一個「師公捉鬼」也能吸引這麼多人看熱鬧。

    我人小個子矮,拉著三姐的手,泥鰍般從人縫中擠了進去,到了屋裡。小舅和二姐擠不進去,只能站在人堆外踮起腳尖朝裡張望。

    我的性子其實不喜歡湊熱鬧,只是很想見識一下「師公捉鬼」的手段。看看他到底以什麼招術來哄騙這些老實本分的鄉民。畢竟在前世年幼之時,會捉鬼的師公在我心目中乃是了不起的角色。

    七伯的堂屋裡點了兩盞煤油燈,光線昏暗。堂屋正中用兩條長凳搭起一張門板,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蜷縮在破棉絮裡,不住呻吟呼痛。

    「這是小青姐嗎?」

    我低聲問三姐。

    三姐點點頭,「嗯」了一聲,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這問題問得很笨。從三姐的神態分析,我應該認識小青姐才對。柳家山大隊不過兩百來戶人家,年紀相當的小孩經常在一起玩耍,相互熟識也在情理之中。也許是記憶太久遠,我對童年玩伴大都沒有多少印象了。

    看起來,小青姐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不過當時農村的人普遍營養不良,小孩子發育較慢,小青姐又蜷縮成一團,看不真切,或許有十五六歲也不一定。

    堂屋中另有一人,大約三十幾歲,面相凶狠,體魄粗壯,手持一把木劍,大約就是今晚的主角--師公。裝飾倒也並無特異之處。如果不是那把木劍,可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師公面前也擺了一條長凳,擺放著一碗米,兩碗水。白米上面插著三根點燃了的香。師公拿眼楮四週一掃,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然後豎起木劍,左手捏了個劍訣,嘴裡唸唸有詞,開始作法。

    師公旁邊不遠處另有兩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女垂手侍立,神態恭謹。應該是七伯和伯母兩口子了。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暗暗點頭。看來這位師公還是道教門徒,這個切口倒是念得不錯。誰知道接下來師公翻來覆去就是個「天靈靈地靈靈」,再沒有第二句。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他自己學藝不精還是拜的師父本來就有問題,敢情就只學會了這麼一句。這也太扯了一點吧?光憑這麼一句切口,一把黑不溜秋的木劍,就能騙吃騙喝,哄人錢物?

    這師公做得,也太不敬業了!

    想來他就是靠著一個師公的名頭在招搖撞騙。對於這樣的不學無術的半吊子神漢,我毫無興趣再看下去,料必他也沒什麼高明的障眼法。

    「三姐,我們回去吧。一點不好看。我還要複習功課呢。」

    我故意說得很大聲。

    屋裡的人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包括那位只會一句切口的師公。見我公然攪局,眼神就有些惡狠狠的,神情大是不善。

    我毫不客氣盯了回去。

    三姐嚇了一跳,連忙呵斥我︰「別亂說話。」

    這個時候,蜷縮著的小青姐忽然大聲呻吟起來,捂著肚子在門板上打滾,豆大的汗珠自蠟黃的臉上滾滾而下。

    糟糕,瞧這樣子,該當是急腹症發作。如果不及時治療,後果大是堪憂。

    七伯和伯母也急了,趕緊央求師公繼續作法。

    師公「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舉起木劍,又開始念那句「急急如律令」。

    「七伯,別聽他唸經了,趕緊送小青姐去衛生院吧。再晚就要來不及了。」

    人命關天,我也顧不得師公的臉面了,大聲喊道。

    「小孩子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快出去!」

    師公忍無可忍,逼近兩步,惡狠狠地喝道。

    我冷冷看著他,冷冷道︰「誰胡說八道了?你又不是醫生,會看病嗎?」

    「你……她不是生病,她是冤鬼附身,禍害她。等我捉住冤鬼,自然就好了。你小孩子懂得什麼?」

    此時小青姐痛得更加厲害,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你才胡說八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裡來的什麼冤鬼?小青姐明明是得了重病,不趕快去衛生院,要出了人命,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見他還在裝神弄鬼,我也忍無可忍,也不管人家會怎樣看我這個出口成章的七歲小孩,指著師公的鼻子直斥其非。

    「你……」

    師公氣得握緊拳頭,脖子上青筋暴漲,瞧這架勢,我要不是小孩,他恐怕要一拳揮過來了。

    「這是誰家的小孩?家裡的大人呢,在哪裡?」

    「啊呀,小俊……」

    七伯認出是我,急忙走過來,想要拉我出去。

    我伸出手,止住七伯,緩和了一下語氣,對師公說道︰「師傅,我不管你是誰,救人要緊。」

    「喲 ,口氣不小啊。你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孩子,也敢在這裡教訓我?出去……」

    師公惱羞成怒,扯住我的衣領就往外推。

    我一聳肩,擡手將他的手推開,冷冷道︰「你不管你是哪裡的師公,我告訴你,這裡是柳家山,我爸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今晚上你就別想完完整整走出柳家山大隊!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看!」

    師公頓時愣住了。

    雖然他未必聽說過柳晉才的大名,但柳姓是柳家山第一大姓,他卻是知道的。若真打了我這個小小孩童,只怕當真走不出柳家山大隊。

    「啊呀,小俊,你別在七伯這裡搗亂……師傅,師傅,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求你趕緊作法捉鬼吧……我家小青快要不行了……」

    七伯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師公「哼」了一聲,說道︰「柳七哥,不是我不肯幫忙。小孩子在這裡搗亂,作法都不靈的。」

    「啊呀,小俊,你快回家去吧……」

    七伯是個老實人,見我一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連忙又去叫三姐。

    「小嫣啊,你快帶弟弟回家去……」

    正吵鬧間,只聽得「噗通」一聲,小青姐從門板上滾下地來。

    我顧不得和師公鬥嘴,急忙跑過去。只見小青姐臉色慘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小青姐,你哪裡痛?」

    「這……這裡……」

    小青姐一隻手緊緊摀住右下腹。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

    我當即掀起她的衣服,伸手摸到闌尾的位置,用勁壓下去︰「是不是這裡痛?」

    小青姐痛得啊的大叫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是……是這裡……」

    應該是急性闌尾炎了,痛得這般厲害,估計可能穿孔了。前世雖不是醫生,這點醫學常識倒還是有的。

    「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趕緊送衛生院……」

    「小俊……」

    這回是七伯這個老實人忍無可忍了,大喝一聲,氣呼呼地衝到我面前,臉色紫漲。

    「你不要在這裡搗亂了,快回家去。改天我告訴你爸爸,好好打你一頓!」

    我歎了口氣,說道︰「七伯,我是你的佷子,小青姐是我的堂姐,我會害你們嗎?」

    見我裝模作樣愣充大人,還在這裡大打親情牌,七伯又好氣又好笑,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俊,你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麼……聽話啊,快回家去……師公好作法……」

    我登時氣結。都說年輕是本錢,可是太年輕了,也未必見得本錢雄厚。明明真理在握,愣是沒人肯聽。我想了想,當下慢慢走到滿臉傲色的師公面前,說道︰「師傅,你說句老實話,小青姐真是冤鬼附身嗎?」

    「我……」

    「你可要想好了,人命關天不能開玩笑的。我就在這裡等你作法捉鬼。假如今晚你捉不住這個冤鬼,治不好小青姐的病,出了人命的話,我一定叫我爸爸把你抓起來,判你的刑!」

    「你……」

    師公頓時有些色厲內荏,不敢接口。須知文化大革命大力宣傳破四舊多年,師公巫婆這類人員正是打擊的對象。平日在鄉間招搖撞騙哄哄群眾也就罷了,當真被革委會抓去,可不是玩的。

    「還不出去?真想坐牢嗎?」

    我知道為今之計,唯有釜底抽薪。先將這個師公趕走了再說。

    「好好好,我走。柳老七,今天可不是我徐虎對不起你。往後你們柳家山大隊再有冤鬼作祟,可別找我……」

    師公一跺腳,擠開門口的人群,狼狽而去。

    呵呵,不愧是老江湖,倒驢不倒架,臨走還要講幾句狠話充充門面。

    「哎哎,徐師傅……你等等……」

    七伯慌忙追了出去。

    我不去理會,衝門外叫道︰「小舅,你快點叫幾個人,擡小青姐去醫院。」

    小舅擠進來,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笑罵道︰「小傢夥,還想指揮小舅啊?」

    「哎呀,小舅,這時候還開玩笑。快點救人吧。要是讓我爸知道你見死不救,看他罵不罵你?」

    我知道小舅平時最怕老爸,說不得,只好擡出他的招牌來了。

    這一招果然見效,小舅臉色一變,高舉雙手︰「行行行,我擡我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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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6:04

第十四章 急性闌尾炎


    「師公捉鬼」演變成如此結局,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不過倒也無人抱怨。大夥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師公能不能當真捉到冤鬼,並不重要。反正冤鬼到底長個什麼德性,也沒人見過。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幾句話將五大三粗的師公逼得狼狽而走,就觀賞性而言,卻是絲毫不遜於捉冤鬼呢。

    一些人甚至開始笑話那位徐師公。

    「什麼屁師公,被小孩子幾句話就嚇跑了……」

    「是啊,屁用都沒有,剛才他還想打人呢。」

    「他敢。他要是打了小俊,十二叔知道了,還不扒了他的皮……」

    「是呢是呢,十二叔如今可是公社的主任……」

    許是疼痛太過,小青姐反倒不叫不嚷了,蜷縮在破棉絮裡,間或發出一聲呻吟。

    「三才,秋火,你們兩個擡前面,二狗,你和我擡後面,快點,人要不行了……」

    小舅一叠聲說道。

    眼見小青情形不對,大夥也緊張起來,七手八腳擡起了門板。

    這時候七伯自外邊回轉。他是個沒主意的人,師公既然怒氣沖沖跑掉了,女兒又病成這樣,也不好阻攔,只一個勁咕噥。

    「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家裡一分錢都沒有……」

    其實也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七伯母已經將家底都翻了出來。抖抖索索遞到他手中。

    我瞟了一眼。一張「大團結」(10元)。一張麻老五(5元)。還有一些零星毛票。最多不超過二十元錢。不禁心中一酸。

    雖然現在物價極低。如果需要動手術地話。二十元無論如何是不夠地。而這。竟然是一個家庭地全部積蓄。難怪中山先生要說「中國患貧。而非患不均」。更難怪一年後南巡首長復出。立即將發展生產力。脫貧致富列為國家地頭等大事。

    偉人真是目光如炬啊!

    正感歎間。四名精壯漢子已經擡起門板出了房門。

    七伯和伯母,還有幾個同族親友,舉起火把在一旁照明。

    我急忙追了上去。

    「小俊,小俊,你做什麼?」

    二姐三姐一齊叫道。

    「我跟他們一起去公社。」

    「你開什麼玩笑?」

    二姐嚇了一大跳。

    「深更半夜的,你小孩子去公社做什麼?要是媽媽知道了,看打不打你?快點跟我回家去……外公外婆要急死了……」

    二姐是真急了。柳家山離公社足有**裡地,大部分都是山路,黑燈瞎火的,這要一個失足,那還了得?就是擦破點皮,崴了腳什麼的,老媽也絕饒不了她。畢竟是她帶我來看師公捉鬼的。

    我不理,只管跟著小舅他們往外走。

    二姐三姐一前一後緊趕上來,拉住我的胳膊。

    「不許去!」

    二姐急得聲調都變了。

    我歎了口氣,說道︰「二姐,七伯帶的錢不夠。」

    「關你什麼事?你又沒錢。」

    二姐凶巴巴地說。

    「沒錢他們不會給小青姐治病的。衛生院那些人我知道。」

    這倒是實話。經濟大發展之後,「看病難」成為草根階層最頭痛的問題之一,二十一世紀各級醫院的價格、醫德備受詬病。而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鄉鎮衛生院,且不說條件極其簡陋,醫生護士們一個個如同老爺坐堂,高高在上。對其醫術醫德,決不可估計過高。

    「小青姐病得很重,今晚上可能要動手術,不然會死人的。」

    「那……你去了也沒用啊,你又不是醫生。」

    二姐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

    嗯,有戲。

    其實我去衛生院,也未必幫得上什麼忙。那些醫生護士才不會理我是那根蔥呢。如此堅持,無非是想這件事有始有終。再說在柳家山整整呆了一個多月,我也確實憋悶得很了,特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去紅旗公社那個在我心目中同樣偏僻得緊的破爛地方轉一轉,也是好的。

    寂寞無聊的時候,總想整點事情,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因穿越而改變。

    「誰說我不是醫生?不是醫生知道急性闌尾炎嗎?說不定我去了,還能指點一下衛生院的醫生護士呢。」

    見二姐動了心思,我索性大大忽悠她一把。

    二姐扁了扁嘴,笑罵道︰「你就知道講大話……」

    「二姐,爸爸和大姐都在公社呢,我們去爸爸那裡玩呀。」

    三姐在一旁敲起了邊鼓。

    「是啊,二姐,小舅不也去了嗎?那麼多大人,不會有事的。」

    「那……我們快走吧,小嫣,你去拿火把,我照看小俊。」

    二姐終於被說動了。其實她也很想去公社玩吧。說起來,她只有十三歲,也還是個孩子呢。

    等小舅發現我們姐弟三個,已經走出去有一兩�地了。

    「啊呀,小俊啊,你們怎麼也來了呢?這要是……唉,叫我怎麼跟晉才交代呢?」

    七伯邊埋怨邊將我抱起來。

    「七伯,你不用擔心。到了公社,要是衛生院不給小青姐看病,我就去找我爸,還有……找嚴主任給你借錢。」

    「謝謝你呢,小俊……」

    七伯的聲音就有些哽咽。

    一行人急匆匆趕到公社,三姐就蹙起眉頭,走路一瘸一拐。她的腳被石頭咯了一下。我卻是最輕鬆的,一路上,七伯和另外幾個成年人輪流抱著我,沒走一步路。三姐年紀大些,可沒享受這種待遇,只有七伯母中間背了她一小段。

    幸好是晚上,烏黑一片,三姐沒看見我得意洋洋的嘴臉。不然的話,估計得把我恨死。

    小也有小的好處呢,可以倚小賣小,呵呵!

    公社衛生院只有一個老頭子值班守傳達,敲了老半天門,才老大不情願地起身開門,嘴裡還罵罵咧咧的。門還沒開,就已經一叠聲叫著︰「喊冤啊?三更半夜的,叫死一樣……醫生都不在,等明天早上吧……」

    「師傅,求求你開門呢,人病得厲害,快不行了……」

    「開了門也沒用,告訴你醫生不在……」

    這種情形,早在我預料之中。

    「二姐,爸爸住在哪裡,你知道不?」

    二姐一瞪眼︰「我哪知道?爸爸調到公社,我還沒來過呢。」

    我懶得理她,轉頭對小舅說道︰「小舅,你帶我去找爸爸,要不,找嚴主任也行。」

    小舅嚇了一跳︰「找嚴主任?」

    找老爸他已經很怵頭了,聽說找嚴主任,更是畏懼。公社革委會主任在普通社員眼裡,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哎呀,你快點吧。救人要緊,嚴主任我見過,人很好,不會罵你的。」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暗暗好笑。這麼老氣橫秋的,教訓起小舅來了。

    公社傳達室的門衛態度倒是和藹得多。因為我一開口就自報家門,表明了身份。

    「我是柳晉才的兒子,來找我爸的,有急事。」

    門衛匆匆披衣起床,帶了我們幾個跑到公社幹部宿舍樓二樓,敲開了房門。

    「柳主任,柳主任,你家裡來人找你呢,說有急事。」

    「爸爸,是我,你快點起來……」

    只聽得屋裡床板「  」亂響。料必老爸嚇得不輕。這大半夜的,他的七歲兒子居然跑到公社來找他了,能不驚心動魄嗎?

    「小俊……葉子,小嫣,你們怎麼都來了……成林,發生什麼事?」

    老爸只穿個大褲衩子就跑來開了門,見兒女無恙,先自鬆了口氣。最後一句卻是對小舅說的。畢竟小舅阮成林已經成年,算是大人了。

    「呃,沒……沒什麼大事……」

    小舅一貫畏懼老爸,搔搔頭,有些詞不達意。

    「是這樣,爸爸,七伯的女兒,就是小青姐,病得很重,快不行了,現在在衛生院門口,等著救命。但是衛生院沒醫生,你趕緊去看看。」

    救人要緊,我也顧不得搶小舅的話頭了。

    「這樣啊,好,你們等我一下,我穿衣服。」

    老爸剛一穿好衣服,隔壁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軀高大的人來,卻是嚴主任。想必我們急匆匆大叫大嚷,將他也吵醒了。

    「小俊?」

    嚴主任看見我,頗有幾分驚喜。自打在周先生家見過我兩次,嚴主任對我印象極佳,甚至開玩笑說要招我為女婿。

    「嚴伯伯好。」

    我連忙鞠躬問好。我知道懂禮貌的孩子總是討人喜歡一些,縱算倉促之間,我也不願缺了禮數。

    「好好……」嚴伯伯笑瞇瞇的,情不自禁伸手摸摸我的頭,問道︰「小俊,發生什麼事?」

    我忙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嚴玉成臉色就嚴峻起來,見老爸出了門,一揮手說道︰「走,晉才,咱倆一道去看看。」

    我不禁歡呼道︰「太好了……」

    嚴玉成笑道︰「小鬼頭,好什麼?」

    我笑笑不說話。總不能說你是主任,一把手,你去了衛生院那些醫生可不敢怠慢。那也顯得咱太過勢利了些,怕要惹人厭。而且老爸也在,咱不能說這種看輕老爸的話。要不這兒子也做得忒不厚道。

    公社正副主任一齊出面,小小衛生院如何招架得住?自是人仰馬翻。傳達老頭立馬換上笑臉,拿著手電筒飛也似地跑去裡面宿舍樓敲門,將衛生院僅有的三名醫生,五名護士一股腦全叫了起來。

    「媽……我渴……」

    小青姐蠕動著乾裂的嘴唇,迷迷糊糊地說。

    過度的疼痛已經將她的痛感神經折騰得麻木了,反不覺出痛來。

    「哎……哎……,媽這就給你找水喝。」

    「不行啊,七娘,肚子痛不能喝水。」

    我急忙攔阻七伯母。

    前世學過一點急救常識,知道急腹症病人不能隨便飲水。不過既然到了衛生院,我也就不敢隨口給小青姐定性為急性闌尾炎,只好籠統說成肚子痛。畢竟衛生院雖小,也是正規醫院,咱身上揣著的那把小斧頭,還是不要動不動就拿出來在魯班門前胡亂揮舞,沒的惹人笑話。

    「咦,小朋友,你怎麼知道肚子痛不能喝水?」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急匆匆過來,有些詫異地問道。瞧他四十來歲,擁有著當時農村不多見的肥碩身材,難為他半夜起來,還記得披件髒兮兮的白大褂,也算是有幾分敬業精神。

    我咧嘴一笑,並不答話。

    小也有小的好處。我愛搭理誰就搭理一下,不愛搭理的話,也拿我沒轍。

    「啊喲,嚴主任柳主任,你倆都來了……」

    胖大醫生滿臉堆笑過來與兩位主任握手。

    「齊院長,請你趕緊安排救人。」

    嚴主任說道。

    「是的是的,請嚴主任放心,我這就安排。」

    齊院長身形豐腴,動作倒是不慢,蹲下身子簡單給小青姐做了個檢查,就得出了「急性闌尾炎穿孔」的初步診斷,馬上安排手術。

    我有些愣怔。這個齊院長也太狠了吧?如此簡單做個檢查,步驟幾乎和我在七伯家堂屋裡的一模一樣,就將小姑娘弄去開刀?

    不過也難怪,公社衛生院設備簡陋,估計做個血液常規檢查的儀器都沒有。還不是憑醫生的經驗來確定?

    眼見女兒被推進手術室,七伯兩口子神情緊張無比。

    嚴主任安慰道︰「不用擔心,齊院長以前是縣人民醫院外科一把刀呢,做個闌尾炎手術沒問題。」

    呵呵,原來如此。怪不得齊院長底氣十足,卻是個真有本事的。我對他的印象立馬好轉。縣人民醫院的外科骨幹醫師,發配到這小小公社衛生院當個院長,想必是犯了什麼錯誤。

    在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要犯個錯誤還真沒什麼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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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6:28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1:42 編輯

第十五章 秉燭夜話


    「急性闌尾炎穿孔,還好送得及時,現在已經沒啥大事了。」

    齊院長略微有些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當眾宣佈了這個好消息。

    我想起前世電影電視中見過的那些鏡頭,不由暗暗好笑。往常總笑話導演沒新意,老給醫生編這麼句破台詞,如今看來,倒真是來源於現實生活呢。這不齊院長一出來,張嘴也是這麼一句?

    就在給小青姐做手術那會,嚴主任和老爸已經將情況問了個大概。

    老爸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敢一個人摸黑打亂墳崗裡過的主,平日裡最恨的就是裝神弄鬼的傢夥,聽二姐繪聲繪色地描述我與師公鬥法的場景,不由得眉飛色舞。

    嚴主任表情更是誇張,甚至鼓起掌來。

    「了不起啊了不起,晉才,真眼紅你生了個這麼厲害的兒子。」

    老爸笑道︰「主任,不興這麼誇小孩子的,要將他誇上天了。」

    行啊,老爸!

    我在心裡說。

    這才轉做行政幹部幾天,老爸說話的技巧又見長了。依照老爸的性子,擱在以前一定順著嚴主任的話題開個玩笑。那時與嚴主任分屬不同單位,開開玩笑原本無妨。如今可是上下級關係,嚴主任又對他有知遇之恩,再口無遮攔地開玩笑,就有些不妥了。適當的謙遜是必要的。

    中國官場。對這個尊卑上下。歷來看得極重。

    老爸稱呼嚴玉成為「主任」。而不是「嚴主任」。那也大有講究。既透著親近又不失尊重。一字之差。卻是奧妙無窮。這些細微之處地講究。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人和老爸交流。應該是老爸自己琢磨出來地。

    看來前世地老爸。只是缺乏這麼個機會而已。一旦機會降臨。老爸地表現真還可圈可點。

    齊院長宣佈小青脫離了危險。大夥都鬆了口氣。七伯母當即就拉住我地手。抹開了眼淚。我這人不大受得了這個。頓時渾身不自在。

    七伯畢竟是男人。倒也知道交代一下場面。連連向齊院長道謝。又向嚴主任鞠躬。至於老爸。那是自家族房兄弟。說感謝地話反而多餘。

    然而七伯不好意思向老爸道謝。卻將這個意思轉到了我頭上。

    「說起來,這回真是多虧了小俊呢……要不是他,我家小青就沒救了……」

    偶滴神!七伯母抹眼淚已經叫我渾身難受,七伯再來這麼一招,還讓不讓人活了?剎那間我真產生了暴走的衝動。

    唉,這個出風頭逞英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眼見七伯絮絮叨叨,還要誇下去,我不得不將求援的目光望向了嚴主任。

    也不知是嚴主任沒明白我的意思,還是故意使壞逗一逗我,對我的求援視而不見,反倒變本加厲,笑呵呵地說︰「不錯,小俊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該給你發個大獎狀呢。」

    我頓時將這位未來的向陽縣太爺恨得牙癢癢的。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促狹,待我使潑你看。

    「伯伯好小氣,這麼大功勞就發個獎狀,真是哄小孩子呢!」

    「啊?」

    嚴玉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那你說說,要什麼獎勵?」

    「我要獎金!」

    「小俊,別胡說。」

    老爸頓時板下臉來。小孩子活潑調皮那沒什麼,時機合適的話很能討人歡喜。這一沾上銅臭味,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嚴主任擺擺手止住老爸,臉上笑容不減︰「那你要多少獎金呢?」

    我轉向齊院長︰「院長,小青姐的醫藥費要多少錢?」

    「這個,我還沒仔細算過,切除闌尾不是什麼大手術,今後幾天的住院費、醫藥費七七八八的加起來,大概也就是四十塊錢左右吧。」

    要換個地方,齊院長對我這樣的小屁孩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當著兩位主任的面,卻是不好拿大。

    「好,嚴伯伯,我就要四十塊錢獎金。」

    「哈哈,晉才,你兒子當真非同一般呢。小傢夥,你是想要我們免了你七伯的醫療費嗎?」

    老爸就跟著打了個哈哈。

    這個事情,他可是不好表態,畢竟要避嫌。

    「是呢,嚴伯伯,七伯家沒錢給小青姐看病。要是有錢啊,也不會叫那個什麼師公來捉鬼了。」

    嚴主任不笑了,很認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轉向老爸說︰「晉才,我看這個事情要好好抓一下,破四舊那麼多年了,農村社員還是那麼迷信,要不得呢。」

    這話正合老爸心意,馬上點頭︰「好的。主任,我看不如大整頓一下,把這些裝神弄鬼的師公巫婆都抓起來,送到水庫工地上去出出工,也好給他們一點教訓,在全公社好好宣傳一下破四舊的必要性。」

    「嗯嗯,這個辦法不錯,就是這麼辦。」

    我卻目瞪口呆,心中連說厲害,嚴主任果然是天生做官的手段,輕輕一句話,就將四十元獎金的事撇到一邊,逮住師公巫婆出氣。

    要說也不怪他,四十塊錢不是個小數目,相當於他一個月工資。而且也缺少個名目,不是隨隨便便說給就給的,這個先例不能開。假使全公社每個社員生病都要他免醫療費的話,他這個公社主任就沒得玩了。

    只是苦了那些師公巫婆,無端端的要抓去修水庫了。

    當時興修水利,乃是政府牽頭,各大隊出勞力,計算工分,沒有現金報酬的。這還是正常出工,倘是各大隊的四類分子(地富反壞),二流子這些有問題有劣跡的人,每逢這個時候,就要被抓進學習班,義務出工,不但沒有工分計。連飯菜都要自家帶。

    這個專政手段,端的厲害。要不一個公社革委會主任,兵頭將尾的官,竟隱然有「百�侯」的威勢,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來形容就是「跺一腳地動山搖」,這些強力的專政手段,居功不小。

    見我扁著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嚴主任笑道︰「小傢夥,你獅子大開口,伯伯偏不如你所願。不但沒有獎金,連獎狀都沒了。哈哈,失算了吧?」

    當下也不待我有何言語,對齊院長說道︰「老齊,既然病人家裡生活困難,你們衛生院就盡量算優惠些,能免則免吧。」

    老齊也是極有眼色的人,當即哈哈一笑,說道︰「嚴主任下了指示,老齊自然照辦,您就儘管放心吧。」

    當下安排各人住宿。七伯母留在衛生院照看小青,七伯和小舅這些成年人連夜返回柳家山。公社只有一個三間房子的招待所,他們也捨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反正十來�地也不遠。至於我們三個小孩子,自然不能再趕夜路回去,就在公社住下。

    大姐在公社中學讀書,老爸調到公社後,也給她安排了一間宿舍。二姐三姐就和大姐擠一張床。好在天氣不算太冷,一個晚上也能將就。

    我就住在老爸房裡。

    剛在床上躺下,嚴主任推開門走進來。

    「主任,累了一夜,你也辛苦了,怎麼還不休息?」

    老爸有些詫異。

    「睡不著啊。索性找你聊聊天。」

    「好好好,我也正睡不著……主任你坐。」

    嚴主任坐下,瞟我一眼,笑道︰「要不還是算了,小俊也累了,該好好休息。」

    我一翻身坐起來,說道︰「伯伯,我不。」

    老爸說︰「你明天還要讀書呢。」

    我撇撇嘴︰「天天讀書,我也累了,想玩一天呢。」

    想起周先生那張作息表,老爸頓時對我無比同情,當即點頭︰「好好,就玩一天。你先睡覺。」

    「嗯。」

    我剛一合上眼楮,老爸就掏出煙來︰「主任,抽煙。」

    老爸,您這不是故意整人嗎?

    我在心裡又叫起來。

    須知我的前世,乃是一個標準煙槍,每天要燒兩包煙以上。重生之後,身體倒是沒有了對尼古丁的依賴,然則香煙的那個美妙氣味,仍然足以讓我心癢難搔。

    原就準備裝睡偷聽他們聊天,如今只有更加使勁將雙目緊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唉,老天爺也是促狹,讓咱少穿越幾年不行麼?哪怕只是三五年,趕上八十年代初,我十來歲了,許多事情做起來豈不方便得多?就算仍是不能公然吞雲吐霧,起碼每月多吃幾頓肉。給一傢夥整回七六年,又是饞肉又是饞煙,整個一小可憐!

    咦,不是說聊天嗎?怎麼好一陣不見吭聲?

    我好奇地睜開眼楮,只見嚴主任神情嚴肅,似乎深有憂色,老爸的神情也頗不輕鬆。

    「唉……這四人幫不都粉碎了麼,中央的政策,怎不見調整呢?」

    嚴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煙,伴隨著一聲歎息重重吐出。

    老爸不知嚴玉成言語所指,也不好搭腔,只是點頭。

    「就說今晚這事吧,類似你七哥這樣,沒錢給孩子看病的社員,怕是不在少數。這樣下去不行啊。」

    「嗯,年年辛苦年年受窮,不大力發展生產,終究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是啊,大集體生產,吃大鍋飯,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人人磨洋工。集體沒有一點積累,無法投入,地力一年比一年貧瘠,產量只會越來越低啊!」

    「這是個死結,中央政策不變,這個死結就解不開啊。」

    我暗暗歎氣。當時基層幹部乃至普通社員很多都意識到「大鍋飯」的危害性,卻無能為力。我知道,要到兩年後,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十八位農民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私自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由此拉開中國農村改革開放的帷幕。但是現在,還太早了些。對於這樣根本的大政方針,遠不是嚴玉成和老爸這一級別的基層幹部所能撼動的。貿然鼓動他們去趟這個雷區,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待到歷史證明他們是正確的,恐怕也毫無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我緊張地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不觸犯中央現行政策,又能增產豐收,多少改變一下家鄉貧窮落後的面目呢?

    但是我雖然自未來穿越回來,對於這樣的事情也全然無能為力。

    「還是再等一等吧,說不定中央政策很快就會有變化呢。」

    老爸安慰著嚴玉成,也安慰自己。

    「嗯……眼看就要過冬了,山北幾個大隊,怕是要斷糧……這樣,我明天就去那裡走一圈看看。今年決不能再餓死人了。」

    紅旗公社管轄的地域比較大,而且大都是貧瘠的山區,尤以山北為最。是真正的窮山惡水,人多地少,老百姓常年在石頭縫裡刨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山北幾個村莊的貧苦也依舊觸目驚心,只能說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

    聽嚴主任的話語,似乎山北幾個大隊往年曾經餓死過人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家裡也要有人管事才行。」

    老爸笑了笑︰「不是還有張主任嗎?他可是二把手。」

    「嗨,他呀……」

    嚴主任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雖然他和老爸交好,畢竟不願當面貶低自己的副手。

    老爸也就不再多說,笑道︰「你放心去,家裡的事情我會照看的。」

    按照革委會領導的內部分工,老爸排在張主任之後,乃是三把手。但大家都知道老爸與嚴主任走得近,而且是土生土長的紅旗公社人,威望卻在張主任之上。

    「嗯,有你在家,我放心呢。早點休息吧。」

    嚴主任拍拍老爸的肩膀,起身準備離去,一眼瞥見我賊膩兮兮的樣子,就知道我在偷聽,忍不住伸手打了我一巴掌,笑罵道︰「小傢夥,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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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6:51

第十六章 稻田養魚


    日子不閒不淡地過著,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我除了個子長高了些,最大的收穫就是記住了一兩千個英語單詞,《哈姆雷特》學完了一多半。師母有時也會念叨,說是「四人幫」都粉碎了好幾個月,怎麼就不見給先生平反呢。先生倒是波瀾不驚,按部就班地教著,見我學習一日千�,也頗感欣慰。

    老爸在公社革委會幾個月下來,完全站穩了腳跟。當時公社革委會這級最基層的政權機構,內部分工本來就不是很明確,老爸名義上還是主管宣傳文教工作,實則已成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

    也有好事的人要老爸將在另一個公社工作的老媽調到紅旗公社來,被老爸直接拒絕。

    要避嫌呢,古今中外,官場都是這麼個規則。

    節氣一天天變暖和,我又動開了心思。

    去年在公社聽了嚴主任和老爸一席夜話,我心裡就有些想法,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才對。不過我前世乃是一個只會維修機器的技工,對農耕著實不大在行,一時三刻,也想不出什麼立竿見影的好點子。

    眼見得社員們忙忙碌碌準備插秧,我心裡突然一動……嗯,或許這個辦法可行呢。

    老爸就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後,回家的次數稍多一些,畢竟離得近了,十來�地,走路也就一個小時。對於他的寶貝兒子,老爸可是越來越上心。三四個晚上,就將他幾十年的電工及維修知識搾了個乾乾淨淨,如今都已經可以隨意擺弄收音機了。手法之老練,似乎絲毫不遜於他這個老資格的技師。這要是培養得當,說不定就給整出個愛因斯坦來。

    倘若老爸知道真相,怕是要抓狂了,呵呵!

    「小俊,幹什麼呢?」

    星期日下午,我正站在家門口的稻田旁發呆,不提防老爸就笑呵呵地到了身旁,急忙擡眼望去,另一個高大的身形也映入眼簾,原來嚴主任也一道來了呢。

    「養魚。」

    我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兩位主任都是一怔。渾然不解。

    「稻田養魚。」

    我接著解釋。

    這個「稻田養魚」。或許是我掌握地有關農業方面地「最高深知識」了。而且瞭解得還比較深入透徹。蓋因九十年代中期。紅旗鄉大力發展養殖業。整個柳家山村百分之八十地稻田都養了魚。我可是吃過不止一次。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大快朵頤之餘。裝模作樣問了問稻田養魚地技術。發覺並不複雜。時隔多年。也還有些印象。如今不妨搬出來咋唬一下兩位主任大人。

    既然二十年後,魚兒能在稻田�養活,那麼提前二十年,應該也可以養活吧。

    嚴主任和老爸均是眼前一亮。

    嚴主任就笑呵呵地對老爸說︰「晉才,你這個兒子,還真有點惜言如金的味道呢。說話老說一半。」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這可是清代四十年太平宰相張廷玉老爺子一生的心得,找機會得給兩位主任大人聊聊,如今卻還不到時候。

    老爸笑道︰「兒子雖然是我養的,許多時候我也看不大懂呢。小俊,你說明白點。」

    吊足了胃口,我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嚴伯伯,爸爸,這個田�,可以養魚啊。鯉魚、鯽魚都成,很好養活。」

    草魚不好養,病害多。對於防治魚病,老實說我不怎麼在行,所以直接略過不提。

    嚴主任和老爸對望一眼,都露出意想不到的驚喜之色。

    「對啊,晉才,這個辦法好啊,咱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老爸有些納悶,問道︰「小俊,你又怎麼曉得的?」

    這可難不倒我。既然準備進言了,我自然將如何應對想了個透徹。

    我撇撇嘴,裝作毫不在意的說道︰「想一想就曉得了。有水就能養魚。」

    嚴主任大笑起來︰「好一個有水就能養魚……嘿嘿,晉才,小俊這是在拐彎抹角罵咱們呢……想想也是啊,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咱們偏就想不到……思想僵化咯……」

    「嗯嗯,插秧之後,田�要追肥,人糞豬糞,都能肥田,又能養魚,這個主意當真不錯。」

    老爸到底是技師出身,思考問題喜歡從實際出發,很快就切入了技術層面。

    「對,秧苗之間的溝壟可以掏深一些,再挖些魚洞,我看每畝水田放個千把兩千魚苗子沒問題……」

    嚴主任雖是大學畢業,在基層工作時間不短,各類農村活計也很熟悉。

    呵呵,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只要提個頭,細節問題他們遠比我想得周到,倒省了不少口舌,不過還是提了個醒︰「伯伯,每畝田養魚不能太多,要不沒東西吃會餓死的。」

    「嗯嗯,這個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嚴主任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今天和老爸一道來柳家山,一則是為了看望周先生,二則也是視察自己的轄區大隊,督促春播插秧的進度。不成想尚未進家門,我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啊呀,是嚴主任呢,快進屋來坐。晉才也回來了……」

    是外婆歡喜的聲音。

    「三嬸,你老人家好。」

    阮家族房老一輩的兄弟,外公排行第三,嚴主任笑瞇瞇地給外婆打招呼。

    「托你的福,好呢好呢,快進屋坐……」

    進屋落座,外婆奉上清茶,嚴主任喝了兩口,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晉才,小俊這個主意當真可行,咱們商量商量,看怎麼鋪開來……」

    「可行是可行,但是會不會和上面的政策……」

    嚴主任道︰「發展生產,增加社員的收入,和上面政策不牴觸吧?」

    「倒是不牴觸。嘿嘿,主任,政策你比我瞭解得多啊……我是在想,這其他公社都沒這麼搞,就我們紅旗公社搞,合不合適?」

    老爸搞行政工作畢竟時日尚短,心裡不托底。

    嚴主任微微蹙眉。

    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他很明白的。

    我眉頭一皺,突然問道︰「爸爸,摸著石頭過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摸著石頭過河,就是不知道河裡水深水淺……」

    老爸不防有詐,隨口給我解釋,一眼瞥見我滿臉狡詰之色,頓時就明白了,笑罵道︰「崽哎,還跟爸爸玩心眼啊?想到什麼你就說。」

    嚴主任也望著我,眼裡大有鼓勵之色。

    每次見到我,都能給他意料不到的驚喜。兩位主任當然尚不至於將我當成可以坐而論道的朋友,這個「小天才」的定位,卻是跑不掉的了。

    「割資本主義尾巴是割私人的尾巴,不是割公家的吧?」

    由一個七歲小孩嘴裡說出「割資本主義尾巴」,所有人的嘴巴都張得老大,一時忘記了回答。

    討厭,每次說話都要拐彎抹角,殘殺鄙人不少腦細胞。看來得給大夥來點狠的,將他們的驚訝詫異通通都堵回去。

    「割資本主義尾巴,你……你又是聽誰說的?」

    我挺了挺胸,裝出很了不起的樣子,得意洋洋地道︰「周伯伯說的。周伯伯可了不起啦,什麼都知道。還有啊,很多東西,書上都寫得有的。」

    嚴主任大笑起來︰「哈哈,差點忘了,你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呢。晉才,這倒是我們少見多怪了。人家小俊如今可是博學鴻儒啊,書讀得多呢。」

    我的牙又有點癢癢的。

    嚴太爺不愧是嚴太爺啊,誇獎之餘還不忘戲謔小輩一把。

    老爸撓撓頭,笑道︰「那你說說,什麼私人公家的?」

    我眼望嚴主任,不說話。

    嚴主任大手一揮,笑道︰「嗨,小俊那意思是說,割資本主義尾巴是針對個人,不是針對集體。稻田養魚,咱們可以公家來搞。」

    「公家搞?」

    「不錯。整個大隊一起搞,收成也歸集體所有。」

    「那……收成之後,上繳公社多少,大隊自己留下多少?」

    「上繳?公社沒有投入,就不用上繳,全歸大隊所有。只要交夠今年的公糧就行了。」

    老爸是柳家山人,自然沒意見。

    嚴主任辦事雷厲風行,說道︰「晉才,你叫人把支書、大隊長都找來,咱們這就商量個辦法出來。別誤了節氣。」

    「姐夫你坐,我去叫……」

    小舅自告奮勇,飛跑出門去了。

    不一刻,支部書記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先後趕到,自有一番寒暄。

    嚴主任將稻田養魚的想法一說,支書和大隊長聽說有這等好事,自然沒口子答應,一齊向兩位主任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呵呵,養個魚也成政治任務了。

    「買魚苗的錢有吧?」

    「有呢有呢,主任放心,買魚苗子的錢還是不愁的。」

    見他們商議怎麼放養,怎麼防止魚兒逃跑等等,都條條是道,我也跟著高興。看來到收割季節,不但有香噴噴的新米飯吃,還有香噴噴的煎魚吃了。

    嚴主任吩咐著兩位下屬,一眼瞥見我狂吞口水的饞嘴模樣,不由心中一動。

    「小俊,你剛剛說什麼?」

    我愣住了︰「說什麼?我什麼也沒說啊。」

    「不是,你剛剛說……對了,你說摸著石頭過河,什麼意思?」

    「沒有啊,伯伯,我就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我爸呢。」

    「少扯淡。你那點小心眼瞞得過我?」

    嚴主任既然將我正經當盤菜,我也就當仁不讓了。

    「伯伯,柳家山養了魚,其他大隊要不要養?」

    「當然要養。整個紅旗公社都養起來。」

    「那……要是萬一養不活怎麼辦?魚兒生病怎麼辦?到時你可不能怪我。」

    「嗨,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伯伯是那種人嗎?在你眼裡,伯伯那麼沒擔當?出了問題怪在你小孩子家頭上?」

    我撓撓頭,嘻笑道︰「我這叫醜話說在前頭,小心無大錯。」

    「鬼機靈……哈哈,小心無大錯……嗯……」

    嚴主任笑聲漸漸止歇。

    「好一個小心無大錯!你這不是又在拐著彎提醒我吧?」

    我笑笑,給他來個默認。

    「那好,咱就摸著石頭過河。每個大隊,先放個十畝二十畝魚苗,要是成功了,再大力推廣。」瞥我一眼,笑道︰「到時候伯伯當真給你發獎金!」

    「謝謝伯伯,到時你請我吃肉。」

    唉……真是沒出息啊,就知道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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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7:13

第十七章 中央精神


    稻田養魚一切順利,各大隊的鯉魚苗子、鯽魚苗子都和鄙人一般,茁壯成長。眼見得稻田�魚兒成群結隊穿梭來去,一年到頭難得開一次油葷的鄉親們一個個喜笑顏開,沒口子誇讚公社嚴主任、柳主任。卻很少有人知道,嚴主任柳主任的日子,有些不大好過呢。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報》、《紅旗》、《解放軍報》的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中提出了新的理論方針。

    說的乃是「凡是領袖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領袖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兩報一刊按照時任黨中央主席、軍委主席的一號人物的要求提出來的。

    前世的時候,我對政治不大關注。理由很簡單--輪不到。

    我一個打工的草根階層,沒那資格。

    然而這個理論方針,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只要是從那會活過來的人,不癡不傻的話,都聽說過。這事鬧得動靜挺大,直接引發了一場席捲全國的關於「真理標準」的大討論。

    我只是沒想到,這事居然也影響到嚴主任和老爸。

    公社革委會主任、副主任,呵呵,級別差太老了吧?

    因此我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與柳家山大隊的全體大人小孩一樣,日夜盼望田�的魚快點長大。除此之外,就是雷打不動的隨周先生讀書。

    直到嚴主任和老爸再次聯袂而來找周先生說話,我才得知一點端倪。

    遇到大的,敏感的政治問題,兩位主任就會找周先生聊聊,漸漸成為一種習慣。

    我對這個有點不理解。

    周先生是個好老師。卻未必見得是個好政客。老夫子學識淵博。剛直不阿。值得敬佩。但這並不表明。他可以很好地把握時局地走向。否則地話。也不至於淪落至此。向他討教政策問題。不會誤入歧途吧?

    我還真有點替嚴主任和老爸擔憂呢。

    想想也難怪。他倆地親戚朋友同事一總加起來。也找不出比周先生更有學問地人。遇到疑難。不找周先生又找誰呢?

    自然。我不是神仙。哪能一下就知道嚴主任和老爸來找周先生幹嘛。但他們談話。我是一準要旁聽地。他們也習慣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來看周先生都要帶點吃食。這次帶地。居然是一個豬頭和一壺米酒。

    看到那個豬頭,我兩眼目光爍爍,口水極不爭氣地湧了出來。豬頭肉,真是好東西啊,上輩子年輕時節,我可以獨自消滅一整個豬頭呢。

    嚴主任笑呵呵的︰「小傢夥,眼饞了吧?算是伯伯獎勵你的。」

    我撇撇嘴,嗔道︰「伯伯做事好不地道。明明是來看先生,一個豬頭做兩回人情。」

    嚴主任頓時瞠目結舌。

    周先生哈哈大笑︰「玉成,欺老莫欺小,這下子知道厲害了吧?」

    老爸笑罵道︰「小俊,小孩子家說話不積口德,有這麼跟嚴伯伯說話的嗎?」

    我笑笑,快步走過去接過嚴主任手裡的豬頭和米酒,轉身朝屋裡跑︰「師母,師母,好吃的來了……」

    師母手腳利索,不一刻豬頭已然下鍋,雖然不像後世有諸多調料,只是白水加點鹽巴,卻也香氣撲鼻,引得人食指大動。

    「你們三個先喝著,一會就好,一會就好……」

    師母笑瞇瞇的,一叠聲說道。

    「師母,不急,我們就是找老師說說話……哎呀,有一陣子沒來看老師了。」

    「你周老師教了那麼多學生,也就玉成你一個人講仁義……」

    暴汗!

    師母這是對我直接無視了。不過……咱也確實沒為先生做過什麼。

    「哪裡哪裡,那是我離得近而已。」

    嚴主任嘴裡客氣,卻衝我連連眨眼。

    嘿!這位嚴太爺原來也還童心未泯呢。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索性還他兩個老大白眼球。

    大夥先是扯一些閒話,周先生對稻田養魚這個主意倒是十分讚賞,說是為探索集體生產力發展做出了可喜的嘗試。

    大家都還小心翼翼地避免著「發財致富」這樣的字眼。因為當時講究的就是越窮越光榮啊。

    嚴主任含笑望向我,我連連搖頭。嚴主任笑笑,也就不多言。「稻田養魚」經過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之後,已然成為組織決定。再將「首倡」的大帽子戴到一個小屁孩頭上,未免有些不合適。雖說「名人效應」是我所嚮往的,不過以我現在的年齡來看,出名也要講究個度,「聰明會讀書」是我目前最合理的出名途徑。其他的,咱還是將功勞歸結於領導和組織得了。

    豬頭肉終於出鍋,師母偏心,先就夾了幾塊結實的「核桃肉」(瘦肉)放到我的小碗裡,滿臉慈愛之情。我自然毫不客氣,也不顧正燙嘴,手撕嘴啃,吃了個不亦樂乎。

    「老師,對於中央提出的這個精神,你怎麼看?」

    嚴主任抿一小口米酒,很隨意地問道。

    恰如晴天一道霹靂,將我嘴中正咬著的一塊豬頭肉震得掉回碗裡。

    唉,我是不是滿腦子豬肉了?居然連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會忘記?莫不是嚴主任和老爸已經採取了什麼行動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國內官場,從古至今都盛行「站隊」,身在官場,就必須有「派」。假使有誰想逍遙物外,做一個逍遙派,兩邊討好的話,結果一定會像「蝙蝠」,既做不成飛禽也做不成走獸,成為首輪犧牲品。路線鬥爭的結果,往往十分殘酷,縱算不涉及到身家性命,至少也會涉及到官員的政治前途。

    隨後即將暴發的「真理標準」之爭,毫無疑問也是一場路線鬥爭。各個政權機構的主要領導,哪怕是小到公社革委會這個最基本的層級,毫無例外都將牽涉其中。

    這個隊如果站錯了,後果相當嚴重。

    周先生端著酒杯的手停頓在半空之中,雙目微閉,沈吟不語,良久才道︰「你們可有什麼動作?」

    「暫時還沒有,我們……有點拿不準……」

    嚴主任說道。

    周先生點點頭。

    我卻是大大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上頭提出這個精神,也是不得已啊。」

    周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地道。

    滿屋子人除了師母,都將耳朵豎了起來。

    「請老師指點。」

    嚴玉成恭恭敬敬地說。神態猶如小學生一般。

    「呵呵,玉成,你就別捧我這個老頭子了。指點不敢當,咱們也就隨便聊聊,說到哪算哪。」

    嚴玉成熟知老師脾性,笑笑不再言語。

    「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我不由愕然。料不到老夫子拿捏半天,居然掉了這麼一句文。

    史載秦始皇得和氏璧後,雕為傳國玉璽,刻的就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八個字。好在嚴玉成和老爸文化程度不算低,倒也知道周先生語出何典,只是一時不明白個中含義。

    「老師……」

    嚴玉成才說出兩個字,突然就明白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老爸將將踏入政界的門檻,反應就要慢上半拍,愣怔一會才算有點省悟。

    見我也微微點頭,周先生倒有些意外,問道︰「小俊,莫非你也明白?」

    「伯伯,你忘記了,你同我講過的。做皇帝的,都要標榜自己是受命於天嘛,以示正統。」

    「唔,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周先生連連點頭。

    我卻暗暗佩服周先生的機敏與睿智。一句話,八個字,就將這個理論方針的根子說得清清楚楚。接班人根基太淺,將這個政治宣言提出來,明明白白宣示了自己的「正統地位」。偉大領袖辭世未久,威望依舊卓著,堅持這個方針,是接班人保持其地位的最有力武器。

    「老師,那我們該怎麼做?」

    周先生微笑反詰道︰「你們打算怎麼做?」

    嚴主任不正面回答,卻問老爸︰「晉才,你是負責宣傳工作的,你說該當如何?」

    老爸想了想,道︰「既然是中央的意見,我們還是……」

    「慢著,晉才,且不管這是誰的意見,談談你自己的看法。你對這個方針,是怎麼看的?」

    周先生打斷老爸的話問道。

    老爸有些撓頭,說道︰「這個我說不好呢。」

    「不管說得好說不好,你只要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就成了。這裡沒有外人。」

    「嗯……我覺得這個提法有些不妥呢……」

    「哦?為什麼呢?」

    「一切事物,總是在不斷變化之中,照這個提法,就是否定了事物的變化。怕是不符合客觀事實。」

    老爸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說得對!」

    嚴玉成一拍桌子,神情有些激動。

    「如果老按過去的一套辦,一點都不許變,那人民群眾還得繼續受窮,何年何月,我們才能真正的做到國富民強?」

    見一把手明確表了態,老爸也就放開了,說道︰「就是。解放這麼多年了,老百姓還是連個溫飽都沒有實現,這個方針政策,要改一改才行。」

    其實最希望方針政策改變的該是周先生。他現在可是完全徹底的無產階級,窮得只剩下書了。難得他頭腦十分清醒,擺擺手,說道︰「縣裡領導,什麼意思?」

    「已經發了文件下來,要認真貫徹落實中央指示精神。」

    「縣革委會的文件麼?」

    「正是,縣革委會主任王本清親自簽署的文件。」

    周先生微微一愣,問道︰「這位王主任,是個什麼背景?我記得他以前好像是古鎮公社的書記吧?」

    「嗯,據說他與寶州地區的某位領導關係很密切呢。」

    「哦……是這樣……來,喝酒……」

    周先生就喝酒吃肉,不再談論此事。

    老爸沈不住氣,問道︰「周先生,那你說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

    「政治說到底,其實也是實力決定一切……」

    周先生微微一笑,突然衝我說道︰「小俊,你怎麼不說話?」

    「伯伯,我聽不懂呢,要我說什麼呀?我就會吃肉。」

    「好好好,就是這麼辦。」

    周先生哈哈大笑。

    嚴玉成與老爸卻是不明所以。

    「既然看不明白,那就什麼都不要做,吃肉好了。晉才,你真得跟你兒子好好學學。」

    老爸撓撓頭,好像有些明白了。

    周先生說得對,政治是實力的較量。這個方針提出來,符合一些人的利益,必定就不符合另一些人的利益,碰撞勢在難免。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沈默,別瞎摻乎。

    然而鴕鳥策略有時也未必管用。身在官場,沒人可以永遠做騎牆派。嚴主任和老爸雖然想觀望一陣,卻奈何不得人家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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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7:36

第十八章 縣領導發飆


    這位上門找麻煩的人大有來頭,名叫崔秀禾,乃是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

    水田�的魚苗長到二兩左右的時候,崔副主任坐著縣革委僅有的兩台吉普車之一,帶了兩位隨從,風塵僕僕趕到了紅旗公社。

    嚴玉成儘管很不待見這位造反派出身的縣革委副主任,礙於官場規則,還是表示了相當的客氣,接到縣革委辦公室的電話通知,當即召集了紅旗公社全部五個正副主任,在公社駐地等候。又指派張副主任和老爸至公社門口親迎。

    因為崔秀禾在縣裡主管宣傳工作,派紅旗公社排名第二的張副主任和主管宣傳工作的柳副主任親自迎接,也算十分合理。

    誰知崔秀禾一下車,沒見到嚴玉成,臉色馬上就變得有些陰沈,禮節性地和張柳兩位副主任握了握手,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玉成同志呢?」

    張副主任叫張木林,是紅旗公社資格最老的副主任,聞言答道︰「嚴主任在公社辦公室。」

    崔秀禾臉色又陰沈幾分,淡淡道︰「嚴主任還真是盡忠職守啊。」

    老爸趕緊加了一句︰「嚴主任和另外兩位副主任都在公社恭候崔主任大駕光臨。」

    崔秀禾用鼻孔應了一聲,正眼都懶得瞧老爸一下,擡腿就往公社辦公樓走去,將悻悻的老爸撇在那裡作聲不得。

    張木林趕緊一溜小跑跟上去,留給老爸一個幸災樂禍的假笑。

    向陽縣革委會一共有正副主任九名,崔秀禾排名第四,不算太靠前。但他乃是縣革委主任王本清的頭等心腹幹將,就是在縣革委也跋扈得緊,一向不大將其他副主任放在眼裡,唯王本清馬首是瞻。嚴玉成雖是公社正職,與崔秀禾之間還隔著台山區革委會這一級政權機構,如此怠慢,已然讓崔秀禾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嚴玉成資格夠老,在全縣所有公社主任中也是響噹噹的角色,只怕崔副主任當場便要翻臉。對於老爸這樣履任不久的公社副主任,基本上就是直接無視了。

    在場諸人。比崔副主任和柳副主任心裡更不舒服地還有一個人。便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

    說來也是趕巧了。剛好周師母地一個住在公社附近地本家親戚過生日。師母堅持要先生去串串門。先生無奈。只得帶了我來到公社。

    劉禹錫老夫子在《陋室銘》裡言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師母地本家親戚都是些老實本分地農民。周先生與他們不大談得來。倒不是周先生自持身份。實在這位「鴻儒」與「白丁」之間。太缺乏共同話題。兼且周先生父母早亡。無兒無女。親戚們縱使想要問候一下先生地親人。也是無從問起。大家說不上十來句話。就只剩下沈默與尷尬。

    我第一次見識到先生地尷尬模樣。心裡好一陣竊笑。

    最後先生實在忍無可忍。交代了兩句場面話。就帶了我直奔公社而來。打算找嚴主任或者老爸聊聊天。無巧不巧地就趕上了這一幕。

    要說崔秀禾這個老資格縣革委副主任和老爸這個新任公社副主任,級別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趾高氣揚擺張臭臉也屬正常。奈何他是擺給我老爸看的,叫我心裡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萬四千個毛孔都舒服,卻萬萬不能。

    只是人家匹夫一怒,尚能血濺五步,咱柳俊先生一怒,屁事都不頂,整個乾瞪眼沒辦法。難道我還能衝上去咬他一口不成?

    那誰,誰說穿越者是萬能的來著?可別叫我見到他!

    見我跟在老爸身後,拔腿往公社辦公樓跑,周先生忙拉住我。

    「小俊,做什麼?」

    「我去看看。」

    「你小孩家,去看什麼?」

    我笑了笑︰「我小孩子家,無論看到什麼,都沒人在意的。」

    周先生一愣,隨即笑著擺了擺手。對於我的出格表現,周先生已經見怪不怪。畢竟這幾個月來,他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已經逐漸適應我的「天才」了。

    崔秀禾走進嚴玉成的辦公室,兩位公社副主任忙站起身來,趨前兩步,伸出雙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勁搖晃,透著巴結的親熱。嚴玉成也在辦公桌後站起來,卻是不移動半步,伸出右手。崔秀禾上前兩步,與嚴玉成握手。如此一來,倒顯得是崔秀禾比較主動了。我不禁暗暗佩服,也就嚴伯伯,有這種氣勢。

    其實我不知道崔秀禾造反派出身,大老粗一個,難以體會這其中的竅門,輕輕易易就被嚴玉成擺了一道。可別小看官場上這種小小手腕,有時還真能起到點意想不到的作用。譬如幾個副主任望向嚴玉成的眼光就多了些敬畏,而看崔秀禾的時候,卻是隱隱有了些許瞧不起的意味。

    這種微妙的變化,崔秀禾也有點察覺,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咳嗽一聲,端起領導架子。

    「玉成同志啊,我聽說你們紅旗公社在搞什麼稻田養魚是不是啊?」

    「是的,崔部長。」

    崔秀禾臉色一黑。顯然嚴玉成不稱呼他「崔主任」而稱呼「崔部長」很是不爽。畢竟縣革委會副主任是全縣的領導,宣傳部長只是部門首長。

    不待崔秀禾再有甚言語,嚴玉成就打起了「哈哈」。

    「崔部長今天親自前來,是不是想要宣傳一下我們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經驗啊?崔部長還真是有口福呢,呆會就叫他們給你弄幾尾新鮮的鯉魚嘗嘗鮮……」

    「玉成同志……」

    崔秀禾的臉色完全黑了。

    「我來,是想瞭解一下,你們總共弄了多少畝水田養魚?」

    「不多,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二十畝,一共是四百二十畝水田。」

    「玉成同志,你們這麼弄,請示過縣裡和區裡嗎?經過誰的批準?」

    嚴玉成故作不解︰「崔部長,紅旗公社的社員養魚,還需要請示縣裡和區裡嗎?要經過誰批準?」

    「嚴主任,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你們這樣搞,要犯錯誤的。」

    我站在門口不由撇了撇嘴。這個什麼崔部長,當真沒啥水平。一上來,屁股還沒沾到凳子,就開口閉口犯錯誤,這是要給嚴主任一個下馬威麼?也未免太性急了,好似街頭混混一般,急赤白眼的,剛一出場就捋袖子動拳頭,全無一點領導風度。

    哪像人家嚴主任,好整以暇,氣度雍容。

    「請問崔部長,我們的社員養幾條魚,能犯什麼錯誤呢?」

    嚴玉成不動聲色地問道。

    「僅僅是養幾條魚那麼簡單嗎?整整四百二十畝水田,不是個小數目啊,我的同志。」

    崔秀禾甚至拍了拍桌子。

    嚴玉成淡淡道︰「增加集體收入,大力發展生產,數目不是越大越好嗎?」

    「你……嚴玉成同志,你這是唯生產力論,是要不得的。」

    崔秀禾很不滿意嚴玉成的態度,開始上綱上線。

    張木林見這二位一見面就劍拔弩張,鬧了個滿擰,連忙笑著打圓場。

    「崔主任,你先請坐,我們工作中有什麼失誤,你做領導的該批評就批評嘛……」

    張木林到底不愧是做了多年幹部的人,講話還是很注意掌握分寸。先就將問題定性在「工作失誤」的範圍內。這個「失誤」和「錯誤」,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儘管他與嚴玉成並不對付,然而「稻田養魚」是經過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同意的。假使這件事被定性為「錯誤」,他作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亦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崔秀禾原本也不想一上來就和嚴玉成針尖對麥芒。他是上級領導不錯,但對嚴玉成這個威望甚高的公社主任,多少也有幾分忌憚。聽了張木林的話,就想順坡下驢,緩和一下氣氛再說。

    誰知嚴玉成根本不買賬,冷冷說道︰「崔部長,假使讓集體增加收入,讓社員們的日子過得稍好一點,就是唯生產力論的話,那麼我倒要請教崔部長,是不是一定要大家窮得沒飯吃,才不是唯生產力論?」

    「嚴玉成同志,你就這樣跟上級說話的嗎?你這個同志,思想很危險呢。滿腦子就想著增加收入……你這是資產階級的思想……」

    崔秀禾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就要拍桌子。

    見領導發了火,幾位副主任都膽顫心驚,低垂下頭,不敢吭聲。

    嚴玉成淡淡道︰「崔部長,這個是不是資產階級思想,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建議你深入基層,去各大隊調查一下,看看社員們是什麼反映。如果集體不增產,社員不增收,四個現代化怎麼實現?」

    「四個現代化」,呵呵,我可是聽著這個詞語長大的。特別是八十年代,「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成了家喻戶曉的宣傳語。

    我站在門外旁聽,越來越是佩服嚴玉成。

    崔秀禾暴跳如雷,他卻依舊不徐不急,不亢不卑,氣勢上就壓過了崔秀禾這個上級領導。崔秀禾如果繼續大光其火,可就顯得太沒涵養了。

    眼見領導吃癟,崔秀禾的隨從,一個二十多歲戴眼鏡的小夥子,料必是崔部長的秘書之流,上前一步插話道︰「嚴主任,以階級鬥爭為綱這個大方針,還是不能丟吧?四個現代化是要建設,但也不能一切為了四個現代化。偉大領袖教導我們,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只要我們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稍微一放鬆,經濟工作和技術工作就一定會走到邪路上去……」

    這小子,背起《語錄》來了。

    崔秀禾瞥了他的隨從一眼,神情頗為讚賞。

    對崔秀禾,嚴玉成多少還要留點面子,總歸人家是上級領導。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隨從,他可就毫不客氣,曬道︰「李秘書,理論水平蠻高的嘛。你也不必背語錄,更不必隨便扣大帽子。誰說我們不要『以階級鬥爭為綱』這個大方針了?我們紅旗公社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有哪一項放鬆了?」

    這個李秘書,卻也不是好對付的。

    「嚴主任,當前黨中央提出的政治理論方針,縣革委專門發了貫徹落實的文件,怎麼你們紅旗公社就不執行呢?」

    嚴玉成眼楮一瞪︰「誰說我們沒執行?」

    「我們從縣裡一路過來,隨處可見宣傳標語,唯獨你們紅旗公社,一條標語也看不到……」

    李秘書對嚴玉成多少有些忌憚,聲音不免怯怯的。

    「不錯,你們這是公然對抗縣革委的決定,錯誤是很嚴重的。」

    崔秀禾及時出面為自己的秘書撐腰。

    「你們紅旗公社,誰是負責宣傳工作的?啊……」

    我心裡一跳,這個混賬東西,吃不住嚴伯伯,就準備拿我老爸開刀啊?

    「崔部長,是我負責的。」

    老爸向前一步,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柳晉才,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負責宣傳和文教工作。」

    老爸不亢不卑地回答。

    「柳晉才?好,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執行縣革委的文件,貫徹落實中央的指示精神?」

    「崔部長,縣革委的每個文件,我們紅旗公社都組織了黨員幹部進行認真的學習和討論。每次學習討論都有記錄,要不要拿來給你過目?」

    「哼!光是學習討論就夠了嗎?你懂不懂得怎麼做宣傳工作?為什麼不寫標語,不向廣大社員群眾宣傳黨的政策方針?」

    崔秀禾逼視著老爸,氣勢洶洶。似乎只要老爸一個應對不當,他就要立即翻臉。

    「宣傳黨的政策方針,關鍵是領會精神。寫不寫標語,只是個形式問題……組織學習討論,這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做出的決定!」

    老爸,贊一個先!

    老爸無論職務還是資歷,都沒法跟嚴玉成相提並論,自然也不能**的將崔秀禾頂回去,及時祭出「組織集體決定」這個法寶,正是一著攻守兼備的好棋。

    所謂法不責眾。你崔部長要發飆,就得先將紅旗公社革委會的組織決定推翻。不然的話,可怪不到我頭上。

    崔秀禾被噎得直翻白眼,開始有了暴走的傾向。

    「不管怎麼樣,我對你們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很不滿意。你必須立即採取行動,大力宣傳中央的方針政策!」

    老崔終於要以勢壓人了。

    老爸一滯。

    不刻意宣揚這個理論方針,是嚴玉成、老爸與周先生反覆研究做出的決定。如今崔秀禾以縣革委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身份發出這個命令,作為公社主管宣傳的副主任,卻是不能硬頂。「下級服從上級」的組織原則還是要的。

    眼見老爸有些難以抵擋,我這個做兒子的,老躲在後面也不成話,心裡一急,忍不住就叫了起來。

    「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誰?」

    崔秀禾怒喝。

    許是這個聲音過於稚嫩,在場的幹部都有些詫異,將目光投向門口站著的七歲小屁孩。嚴主任和老爸驚訝尤甚,正要開口說話,我卻轉過身去,背起雙手,邁著四方步,施施然走掉了。

    嘿嘿,咱就將你們滿屋子幹部全晾在這裡,叫你們有勁沒處使!

    「這是誰家的小孩?」

    崔秀禾見了這麼個小屁孩,滿腹怒火,發作不得半分,一張臉憋得通紅。

    嚴主任何等機靈,立即向老爸使個眼色,阻止老爸開口「認賬」,笑著說道︰「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說得好啊。崔部長,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咱們就不用再討論了吧?」

    呵呵,饒是你嚴伯伯精明厲害,這會子也絕對料不到這句話的來頭有多大。不過要在一年以後,《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這幾家國內最重量級的主流大報,才會相繼刊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震動全國的文章。如今卻被我提前一年嚷了出來。

    心裡那叫一個爽!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8:04

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


    我離開柳家山,住到公社來了。

    起因是周先生調到公社來上班。而周先生能來公社上班,出於老爸的提議。追根究源,還是與崔秀禾在紅旗公社鎩羽而歸有關。

    那次崔副主任在紅旗公社足足吃了一癟,被嚴玉成頂撞還則罷了,因為嚴玉成資格比他老得太多。文化大革命前,嚴玉成已是縣委辦副主任,後來轉任農業局局長,崔秀禾尚是一個小工人。搭幫文化大革命,崔大哥一路飆升,佔據了縣革委副主任的權位,在嚴玉成面前,心下畢竟有些底氣不足。官場歷來特重論資排輩,後來居上的幹部如果沒有幾分真本事,威望往往不高。崔秀禾底子太差,全靠王本清撐著。最讓他憋氣的是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小屁孩吼了一嗓子,愣是沒找著消氣的地方。最後不得不揣著一肚皮鳥氣,連飯都不吃,鑽進吉普車頭也不回跑掉了。

    崔秀禾雖然菜了些,身後那位靠山,卻不是好惹的主。王本清向來護短,由他硬要將崔秀禾這種大老粗安排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就能看出一點端倪。

    王本清其實並非一味蠻幹的莽漢,城府甚深。在充斥著路線鬥爭的革命時期,牢牢掌控輿論宣傳是制勝的關鍵之一。崔秀禾粗點,卻好掌握,是絕對靠得住的人。由他擔任宣傳部長,王本清放心。

    崔秀禾被頂得灰頭土臉,王本清絕無善罷幹休的理由。奇怪的是,崔秀禾灰溜溜回到縣裡之後,竟然平靜如昔,王本清與縣革委全無反應。

    「事物反常即為妖。」

    這是周先生對此事下的結論。

    「莫非是山雨欲來?」

    老爸多少還有點擔心。

    嚴玉成大手一揮,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無論他出什麼招術,咱們接著就是。」

    這次談話。距離「氣走崔秀禾事件」已然有一個月。

    「王本清拿你可能沒啥招術。晉才卻不一樣。畢竟資歷尚淺。崔秀禾又是該管地直接領導。如果他在工作上找碴子。卻不可不防。」

    「嗯。老師說得有理。」

    嚴玉成點點頭。他大氣磅礡。雖是在小小公社革委會主任地職務上。也無時無刻不顯示出這種恢弘地氣度。但這並不表示他性子粗疏。

    事實上。心思不密地人。決然無法在官場生存下去。

    「晉才。你得開動腦子。將公社地宣傳工作搞得再有聲有色一點。叫崔秀禾想咬你都找不到下嘴地地方。」

    「嗯……可是,中央這個理論方針是作為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標準提出來的,當前全縣的宣傳重點,都落在這個上面,咱們的宣傳工作,以什麼作為重點呢?是不是……也稍微應付一下?畢竟這是中央的政策。」

    老爸有些拿不準。

    周先生與嚴主任都是臉色凝重。終歸他們所處層級太低,對大局的把握全然只能憑直覺猜測。要他們硬頂中央的政策,也確實勉為其難。

    「我看,稍稍應付一下也行……老師你說呢?」

    周先生想了想,也點點頭。

    這下子我可著急上火了。因為我知道,一年以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這個理論方針會被正式否定。面臨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不能做牆頭草。尤其在已然得罪崔秀禾的情況下,做牆頭草更加不劃算。自然,假如一開始就緊跟縣裡的步驟,大力宣傳這個方針,就算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那也沒啥。反正下級服從上級,天塌下來有個高的人頂著。到時候改弦易轍,跟著新的政策方針搖旗吶喊就是。只要不太出格,想來不至有甚大禍事。這也是目前全縣大多數公社採取的策略。多年以來,嚴格的組織紀律約束了這些人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似嚴玉成這般,有自己主見的基層幹部絕對屬於另類。

    如今已經得罪崔秀禾,並且由我喊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嚴玉成又當著崔秀禾的面點頭認可,就等於擺明了自家對於這個方針的態度。這個時候去「稍微應付一下」,改弦易轍跟著縣裡的文件亦步亦趨,人家可未必見得買賬。待到這個理論方針被否定,只會落下笑柄,兩邊不討好。眼見一個絕大機會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無論如何,要說服他們。但是如何說服,卻是個問題。

    鄙人頗有急智,上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當面撒謊不臉紅。不過卻從未碰到過如今這種局面。

    「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周伯伯,《孟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說完我就後悔,這回表現太出位了,周先生可沒教過我《孟子》。他對孟亞聖的興趣,不如對孔聖人的興趣那麼濃厚。比較起來,孟夫子確實有些不大講道理,孔夫子就有趣得多了。

    周先生把這個當作我的例行請教,隨口解釋道︰「反躬自問,只要是真理所在的地方,縱有千軍萬馬,我也會勇往直前……小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原本打算重施故伎,給幾位大知識分子提個醒,然後裝傻。卻只見周先生三人都目光爍爍盯住我,直盯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心中暗叫「不妙」,知道這回怕是躲不過去了。

    「小俊……我好像,沒教過你《孟子》吧?晉才,你教過嗎?」

    老爸連連搖頭苦笑︰「你都沒教過,我哪裡會教他這個?《孟子》連我自己都不大懂呢……」

    「周伯伯,嚴伯伯,爸爸,你們不要刨根究底了,我自己看到的。周伯伯這裡那麼多書,我隨便翻到的……我就覺得,上回那個什麼崔部長,不會善罷幹休……就好像我們小孩子打架,吃了虧,心裡總是不服,想要打贏回來……」

    我邊說邊觀察他們的臉色。震驚詫異那是免不了的,聽了我後面那段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嗯……還好,還好!總算找到一個勉強可以和「小孩子」搭上界的話題。

    一口氣說完,我就自顧自轉過身去,狂抹虛汗!

    「嗯,小俊說得很有道理呢。我看崔秀禾忍而不發,是在等待時機。」

    嚴玉成肯定地說道。

    「問題是,他在等待什麼時機呢?照說他是縣革委副主任,背後還有一把手王本清,要找你們的麻煩並不難……」

    周先生有些疑惑。

    眼下如何應對崔秀禾可能的反擊是重中之重,三人的思路很快就從《孟子》那拉了回來,讓我逃過一劫。

    「難道,上面有了不同的意見?」

    老爸說道。

    呵呵,老爸,再贊一個!

    在我的記憶當中,這個理論方針提出不久,黨內一位極有威望的元老就致信中央,鄭重提出「必須世世代代用準確的完整的思想體系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具體時間記不大清楚了,大約就是在一九七七年的年中。並且這封信由中央轉發各地。料必王本清崔秀禾之流得知了這封信的內容,一時拿不定主意,故而暫時容忍不發。

    只是由於那位元老其時尚未復出工作,中央提出的那個理論方針在黨內還是佔著主導地位。

    這個事情,老爸已隱約猜到一點端倪,嚴主任他們遲早也會知道。倒不必我現在來饒舌。

    嚴玉成英雄氣概又湧將上來,一揮手說道︰「小俊說得對,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不管王本清、崔秀禾是什麼意思,只要是正確的東西,我們就一定要堅持。」

    老爸倒也光棍,立即道︰「對,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老主意。主任,咱們索性大張旗鼓宣揚出去,造成聲勢再說。」

    呵呵,前世的老爸,就是這麼 的,做了行政幹部之後,努力在適應官場的規則。對景時兒一到,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

    看著兩位頗具英雄氣概的主任,周先生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要說脾氣之 ,嚴主任和老爸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這位硬骨頭的教授同志。

    然而教授同志冷眼旁觀也不過幾秒鐘光景,柳副主任眼珠一轉,又將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周先生,這個事情還需要你大力支持。」

    「哦?我能給你什麼支持?」

    周先生頗感奇怪。

    「既然要跟縣裡宣傳部打擂台,我這點理論功底,遠遠不夠。要你親自給我撐腰才成。」

    嚴主任眼楮一亮,一拍大腿說道︰「是啊,老師,說到寫文章談理論,咱向陽縣可無人是你的對手。」

    「不要說向陽縣,就是整個N省,只怕也無人可以匹敵。」

    我渾身雞皮疙瘩暴起。這都怎麼整的嘛,嚴主任和老爸拍起馬屁來也是這麼不著痕跡?一流高手風範啊!再偷眼一瞥先生,凝結成珠子的雞皮疙瘩終於全都掉下地來。

    只見先生雙目微閉,一副泰然受之的模樣。

    想想也是啊,身為省委黨校的前教授,這個談理論寫文章確然是可以「試問向陽誰敵手」!

    先生陶醉良久,這才微微太息︰「我現今的身份,怕是上不得你們那正經台盤。」

    公社雖小,也是一級政權機構,可不能隨便錄用有歷史遺留問題的「反動學術權威」。

    「那沒事。咱們公社不是有文工隊嗎?周先生你吹拉彈唱都是一把好角,進入文工隊完全夠條件。只是這樣確實很委屈你這位大教授了,就不知你肯不肯暫時將就一下?」

    嚴玉成哈哈笑著︰「瞧這架勢,政策鐵定會變,老師恢復工作回省城是遲早的事,咱們還是抓緊點,趕在老師回省城之前,能搾多少算多少,哈哈……」

    公社文工隊,不算個正經單位,但文工隊的成員,都是按照壯勞力來計工分的。每次下鄉演出,還有一些夥食補貼。

    周先生兩口子在生產隊都是算半勞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提議周先生進文工隊,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幫助,一舉兩得。

    「噢,伯伯去公社咯,我也跟著去……」

    我歡呼起來。

    倒不是我有多討厭柳家山,多喜歡公社。比較起來,柳家山還更好玩一些。只不過我劃算過,一旦隨周先生去了公社,就下定決心不再進小學的門。這個背著雙手坐在教室裡和一群小屁孩一道磨屁股的差使,確實不怎麼令人心曠神怡。上輩子幹過一次已經足夠了。

    以我現在表現出來的知識量,料必老爸也不會固執到一定要我重回小學課堂受罪。

    一切都如我所願,來到公社,周先生安頓下來,我就和大姐住在一起。老爸自然也提過轉學的事,我略微陳述了一下理由,他果然便不再堅持。除了每天繼續跟周先生學兩個小時,其餘時間就任由我自己支配。倒也悠閒自在。尤其令我興奮的是,居然讓我找到了一條生財之路。

    事情是這樣的,公社旁邊有一個小修理店,舉凡縫紉機、收音機、自行車甚至包括手電筒等一切家用電器,無所不修。

    開修理店的是一個腿腳不方便的殘疾人,名叫方文惕。

    本來這樣的修理店是斷然不能存在的,一九七七年,還沒有什麼個體戶的概念。只因方文惕是個殘疾人,又和公社的張副主任有點親戚關係,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有個餬口的營生。

    我讀書閒暇之時,也會跑到他的修理店去玩耍。結果發現他店裡擱了好幾部收音機。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人家送來修的,但他沒上過學,無線電知識相當有限。這麼說吧,他那點三腳貓的無線電維修技術,剛剛夠將響的收音機修到不響。可是既然開修理店,人家送了壞收音機來,又不能不收。於是就碰運氣,湊巧運氣不錯修好了,就收點費用。實在修不好,只好再給人家退回去。

    這一日眼見他滿頭大汗搗鼓一台「紅燈牌」收音機,搗鼓了半天,那東西就是不肯發出正常的聲音。一時技癢,說道︰「方大哥,我來試試。」

    方文惕正鬱悶,若不是認得我乃是柳副主任的兒子,只怕立時便要翻臉。

    想想看,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要修收音機,叫他如何不抓狂?那台「紅燈牌」收音機是立式的,擺在那裡比我還高,十分氣派,在當時乃是了不起的奢侈品。

    儘管有柳副主任做靠山,方文惕仍是十分不樂意地揮揮手道︰「小孩子別搗亂。」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雙手抱胸,說道︰「我要是修好了,你怎麼說?」

    「你要是修好了,我給你一塊錢。」

    一塊錢可是不小的數目。估計他修好這台收音機,工本費也不過五塊錢上下。

    「說話算數?」

    方文惕氣急,當場掏出一塊錢拍在桌子上︰「只要你修好它,這一塊錢就是你的。」

    「好,你等我一下。」

    方文惕莫名其妙看著我出去,不知我要做什麼。待到看見我拿了一個萬用電表過來,才露出驚訝的神色︰「小俊,你當真會修?」

    我懶得跟他廢話,叫他讓過一旁,袖子一捋,把出積年手段,方文惕眼花繚亂之際,那收音機已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悅耳聲音。

    我也不去理會目瞪口呆的方文惕,收好萬用電表,拿起那一塊錢,施施然出門。

    「小俊,小俊,你等一等……」

    「怎麼,要反悔嗎?」

    「不是不是,哪能呢,咱怎麼說也是個帶把的男人,哪能說話不算數……」

    「那就好,我走了呀,買糖吃去。」

    「別急別急……小俊,你這個是跟誰學的?」

    「跟我爸爸啊,他以前是修理技師。」

    「難怪難怪……哎哎,小俊,哥跟你商量個事……」

    「什麼事,你說吧。」

    「你……你可不可以教我修理無線電?你放心,我不讓你白教,再給你一塊錢去買糖吃好不好?」

    我原本要答應,但他的態度讓我很不爽。什麼嘛,既要拜師又想將師父當小孩子耍,大沒意思的傢夥。

    「嘿嘿,你想得倒美。一塊錢就想拜師學藝?」

    方文惕臉一紅。

    「這樣吧,以後這些無線電,我幫你修,修理費一人一半,怎麼樣?」

    「那……也行!」

    瞧他那樣子,必是打定主意偷師學藝了。不過那也沒什麼,一塊兩塊錢的,現在或許有點用。難道將來還能再靠這修理的手藝混一輩子?假如這樣的話,我就該是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了,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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