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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8:28

第二十章 幹部大會


    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由於有周先生這樣的「大腕」加盟,搞得風生水起。他編了許多快板,順口溜和地方戲短劇,叫公社文工隊操演熟練了,至各個大隊循回演出,大受歡迎。

    只不過這個「編劇」,寫的是老爸的名字。

    見周先生幹這種小兒科的事情居然幹的十分樂意,我不免十分感歎。先生這也是憋悶得很了,整整六年時光,他一個飽學鴻儒在麻塘灣插秧鋤地,五十歲不到年紀,磨得如同六十歲的小老頭。好不容易逮住這麼一點可憐的機會,也就忍不住暴發起來了。

    但我也知道,這種現象只怕難以持久。

    因為紅旗公社目前宣傳的主體方向,與縣革委的文件要求是不相符合的。周先生宣揚的最多的,乃是「稻田養魚」一類的農業技術知識,當然也宣傳以階級鬥爭為綱,但對於中央理論方針卻是避而不提。王本清崔秀禾遲早要發難。

    無論哪個領導,都不容許手下有這樣「大逆不道」的部屬出現。

    七七年七月初,紅旗公社開始全面收割早稻。三個多月前放養的魚苗,大面積豐收,全公社四百二十畝水田,基本上沒有發生嚴重病害,大的鯉魚魚苗長到了三四兩,個別竟有達到半斤的,小的也有二兩,雖然還沒有全部起網捕撈,保守估計平均每畝也能產魚六十公斤左右,每個大隊憑空增收了兩千餘斤魚。儘管攤到每個人頭上,只有兩斤左右,對於常年吃紅薯米飯,難得開一次油葷的農民,實在是一注了不起的財富。看著稻田�不時躍出水面的鯉魚鯽魚,社員們一個個喜笑顏開,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嚴主任和老爸自是興奮異常,嚴主任甚至又買了個豬頭一鍋燉了,再煎了幾條魚,叫上大家海吃了一頓。不過這次,嚴主任卻特意聲明是為我酬功。

    周先生、師母和大姐這才知道,「稻田養魚」的首倡者,竟然是我這個小屁孩。

    正當大夥沈浸在初戰告捷的喜悅之中,縣裡召開幹部大會,並且點明各公社一把手和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必須參加。

    「終於要見真章了。」

    嚴玉成得到通知。反而鬆了口氣。

    興許因為等待得太久地緣故吧。等待歷來是最讓人心焦地。至於見了真章之後是個什麼結局。卻在其次了。

    通知會議開始地時間是次日上午八點半。紅旗公社離縣城十幾華�。不算遠。問題是紅旗公社沒專車。整個縣革委。也才兩台北京吉普。至於紅旗公社地直接上級機構--台山區革委會。也沒有一台專車。每天倒是有一趟農村班車往返紅旗公社與縣城。卻是在上午十點。因此嚴玉成與老爸要想準時參加明天地幹部大會。必須今天晚上趕到縣城。而且選擇無外乎兩個--走路或者騎自行車。

    有自行車騎當然還是不走路。紅旗公社地專車。就是三輛自行車。

    既然周先生已住到公社。嚴主任和老爸自然要先和他商議一下。我也就是在他們商議地時候。知道了這回事。

    「玉成。你有沒有打電話問一下縣裡地熟人。這個幹部大會地主要議題是什麼?」

    「問過,縣革委辦公室的江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同事,他說這個大會主要是佈置下半年的革命宣傳工作,王本清親自主持,具體內容卻不清楚。」

    「看來上頭拿定主意了。」

    周先生有些憂心忡忡。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是決然不會如此憂心的。這人脾氣 得一塌糊塗。但事關得意門生與莫逆之交的政治前途,不免頗為焦慮。

    嚴玉成表情輕鬆,淡淡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不做這個幹部就是。」

    老爸也道︰「就是。咱哪裡來的還回哪裡去。」

    周先生燦然一笑︰「倒是我多慮了。你們去吧。」

    我忽然說道︰「嚴伯伯,爸爸,我也要去。」

    老實說我是鼓起勇氣提這個要求的,不成想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居然同時點了點頭。看來幾次出位的表現,已經博得他們對我的認可。

    於是我坐在老爸自行車後座上,顛簸了十幾�山路,忍受著屁股和兩腿內側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終於在入夜時分趕到了縣城向陽鎮。

    嚴玉成的愛人在縣城上班,小孩也在縣城上學。他當然要趕回家裡去享受天倫之樂。他也邀請我們去他家裡住一晚,只是咱們爺倆,如何肯去做這種超級電燈泡?自然是敬謝不敏。

    老爸帶我去向陽鎮解放後街的麵館裡吃了一碗牛肉麵。

    上輩子我這個年齡該當已在向陽鎮上學了。解放後街倒與我記憶中一模一樣,連麵館裡做出的牛肉麵,味道也與前世不差分毫。到二十一世紀時,解放後街的牛肉麵可是成為了向陽市的經典名吃。

    吃過牛肉麵,老爸去招待所開了一間房,父子倆洗洗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向陽縣宣傳工作幹部大會在縣城最恢弘的建築--向陽大禮堂舉行。各區、公社革委會主任,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縣直機關單位一二把手,悉數參加,約有兩百餘人。

    向陽大禮堂門口的馬路上,停放著一排排的自行車,場面蔚為壯觀,比之後世一排排的小轎車,似乎也不惶多讓。最前頭空出幾個位置,想必是為縣革委的那兩台吉普車預留的。縣裡的頭頭們,總是要等參加會議的人員基本到齊了,方才姍姍而來。

    這也是官場的一種講究,不如此何足以顯示領導身份的尊貴?

    老爸和我早到了十幾分鐘,在大禮堂門口與嚴玉成會齊。嚴玉成人頭熟絡,不斷與熟人握手寒暄,當然也不忘將老爸介紹給各路諸侯。看那些頭頭腦腦的神色,並無異樣。大約他們也只是將這個幹部大會當成普通的工作會議。革命時期會多,動輒召開萬人大會。雖然這個會議規格頗高,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這樣規格的會議,保衛措施卻並不十分嚴密,除了縣革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進門處維持秩序,大禮堂門口只有三五個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轉悠,看不出什麼緊張來。

    當時老百姓普遍膽小,這旮旯集中了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兩百人,閒雜人等,早就遠遠避了開去,誰敢跑來湊熱鬧?

    我人小個矮,拉著嚴玉成的手,隱藏在一群幹部之間,毫無困難混了進去。也有幹部發覺了我,都只是笑笑,毫不理會。誰會在意一個小屁孩呢?

    剛一進門,主席台上一個巨大的橫幅便映入眼簾。

    「向陽縣堅決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動員大會」。

    我心中「突」地一跳。看來我們事先的設想是對的,王本清忍而不發,是因為尚未摸準上頭的意向。如今這麼大張旗鼓宣揚中央理論方針,料必是得到了上級的明白指示。

    向陽禮堂大得很,足足可以容納一千五百人,兩百人開會,自然都集中在前面幾排。我這時卻不便再和老爸一道。在一大堆神情儼然的幹部中間,忽然多了這麼一個小孩,未免過於突兀。

    於是老爸讓我在稍微靠後幾排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吩咐我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

    對這個會議的關注程度,我絲毫不亞於他們,哪裡會亂跑?

    人員基本到齊之後,大約又過了兩三分鐘,突然全場起立,熱烈鼓掌,卻原來主席台一側,一長溜穿著筆挺中山裝,紅光滿面的中年幹部,正魚貫登台。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約莫五十歲年紀,身材瘦高,戴一副黑框眼鏡,長條臉,薄嘴唇。不問可知,定然是向陽縣的一把手王本清了。

    一見王本清的模樣,我便心中不喜。倒不是對他有偏見,而是這種容貌的傢夥,大都陰狠刻薄,手段毒辣,偏又狡猾多智,不好對付。相比之下,昂首挺胸,趾高氣揚走在第四位的崔秀禾就顯得不足道了。這種將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如果沒有王本清撐著,基本沒法在官場混。

    我數了數,主席台兩排,前排九人,後排八人。當時不興寫名牌,反正位置怎麼排,誰該坐哪裡,大家心裡都有數得很。前排的九位,應該就是縣革委會在任的九位正副主任,後排八位,年歲較大,該當是退二線的老幹部。大革命期間,許多老幹部紛紛被打倒,整個向陽縣夠資格坐在主席台上的,也就這麼區區八位老人了。

    縣革委辦公室江主任提供給嚴玉成的消息,與事實略微有點出入。大會不是由王本清主持,還是由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崔秀禾主持。

    崔秀禾不愧是造反派出身,講起話來中氣充沛,聲音洪亮。拿著講話稿,足足念了一個小時,翻來覆去強調中央理論方針的重要性,指出這個理論方針是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行事準則。估計許多話都是他的秘書自幾家主流大報的社論上照抄而來。

    「……下面,請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王本清同志作報告……」

    掌聲又一次參差不齊地響了起來。

    原本被崔秀禾弄得昏昏欲睡的我,也不覺精神一振。嗯,主角終於要上場了。

    「……同志們吶,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都必須始終不渝地遵循的最高政治準則……縣裡今年三月份就下達了專門文件,要求各區各公社認真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絕大多數區和公社做得很不錯,工作做得很到位。比如蓮花公社和古鎮公社,成立了專門的宣傳隊,挨家挨戶宣傳中央的指示精神……這很好啊,同志們,幹革命工作就應該是這樣認真負責的態度……」

    王本清的聲音平穩斯文,語速適中,抑揚頓挫,適當的時候拖長聲調,打點官腔,很合乎他一把手的身份。

    「……但是,也有極個別公社和極個別幹部,思想不正確,態度不端正,陽奉陰違,拒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和縣革委的文件。這樣是不行的。同志們吶,這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一言及此,王本清刻意加重了語氣,甚至曲起兩根手指敲了敲桌子。

    台下就有些騷動,一些人交頭接耳,想必是在猜測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與中央的指示精神和縣裡的文件對著幹。

    崔秀禾在紅旗公社吃癟,畢竟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當時在場的幾個人,崔秀禾與他的秘書司機是斷然不會宣揚出去的,嚴主任和老爸也不會,張木林和另外兩位副主任倒有可能洩漏一些。終歸會顧忌到崔秀禾的面子,不會傳得十分離譜。

    因而這個事情,其他公社的幹部知道的並不多。

    「……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來了嗎?」

    糟糕,王本清這是要公開發難了。指明要主管宣傳工作的副主任參加,能不來嗎?還要問來了沒有!

    我心裡一急,站了起來。

    而前排位置上,老爸也慢慢站了起來。

    「報告王主任,我是柳晉才。」

    老爸軍人出身,語氣倒還鎮定。

    王本清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居然還能如此鎮定,頗為意外。不覺扶了扶眼鏡,似乎要好好看清楚這個膽大包天的公社副主任長得啥模樣。

    「哦,你就是柳晉才,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是由你負責的?」

    「是。我分工負責宣傳工作。」

    老爸這種不亢不卑的態度,令得王本清心中有一條氣不大順了。自從他當上向陽縣革委會一把手以來,縣裡幹部有幾個敢在他面前這種態度?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柳晉才,小小的公社副主任,以為自己是哪顆蔥啊?

    「那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

    王本清又敲了敲桌子。

    崔秀禾斜眼乜向老爸,滿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報告王主任,我們有貫徹落實,縣裡文件一下達,公社就組織了黨員幹部學習討論……」

    「光是組織黨員幹部學習討論就夠了嗎?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最高指示。不但每個黨員幹部要認真學習,領會精神,更要做到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上次崔主任去你們紅旗公社指導工作,你們拒不配合,態度惡劣得很呢。今天你還是這種態度,啊?黨的組織原則還要不要了?」

    老爸滿臉漲得通紅。

    被縣裡一把手在全縣幹部大會上點名批評,老爸從未有過這種經歷。我心中大急,真擔心老爸扛不住,當場與王本清頂牛。且不說他們倆的級別相差太遠,當眾頂撞上級,藐視領導權威,歷來都是官場大忌。無論哪個領導,都難以容忍的。

    正在彷徨無計,嚴玉成突然站了起來。

    「王主任,組織黨員幹部學習討論中央理論方針,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的集體決定。如果縣裡認為我們工作做得不紮實,我們可以改進工作方法。」

    帥!

    真TM的帥呆了!

    嚴玉成在這個關鍵時刻站起來力挺老爸,不惜冒著與縣上一把手翻臉的風險,果然是大勇之人。從今往後,老爸焉能不為其效死乎?

    王本清也未料到嚴玉成敢於主動承擔責任。他選擇在幹部大會上公然發難,便是要利用這個特殊的場合,壓得老爸擡不起頭來,順帶打擊一下嚴玉成。但嚴玉成這一手,卻讓他措手不及。

    對嚴玉成寧折不彎的脾性,他可是相當清楚。他可不想將幹部大會變成辯論場。就算最終佔據上風,也是得不償失,對他一把手的威信損害太大了。

    王本清畢竟非崔秀禾可比,微微一笑,說道︰「唔……玉成同志、晉才同志,都請坐吧……玉成同志勇於承認錯誤,態度還是很端正的嘛……」

    這老狐狸,終於還是將「錯誤」這個詞語安到了嚴玉成和紅旗公社頭上。

    「只要態度端正,工作就好開展了。回去之後,各區、公社都要動員起來,大張旗鼓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要將主席和黨中央的指示精神,貫徹落實到千家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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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8:52

第二十一章 明升暗降


    幹部大會有驚無險,我們兩大一小三個人卻都悶悶不樂。

    王本清可不是那種心胸開闊氣度恢弘的領導,絕不會就此罷休。只是沒想到動作如此迅速,就在幹部大會召開三天之後,嚴玉成和張木林被召到縣革委組織部談話。

    縣革委排名第二位的副主任鄭興雲與組織部長親自找嚴玉成談話。大意是縣裡要加強台山區的領導班子力量,決定嚴玉成升任台山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主管農業工作。

    嚴玉成一聽,別提有多鬱悶了。

    能夠官升一級,當然是好事。只是這個主管農業工作的內部分工,卻讓嚴玉成有些抓狂。台山區原本就是農業為主,轄境內壓根就找不到像樣點的工廠。也就是說區革委會的正副主任,大大小小的頭頭們,渾身上下的勁頭都只能往農業上使。他一個才上任的副主任,基本上什麼主意都拿不了,等於靠邊站了。手中實權同紅旗公社一把手比起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明升暗降!典型的明升暗降!

    可是身為一個黨員,服從組織安排是最基本的條件。嚴玉成可以為別人的事情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輪到自家頭上,卻是全然無可奈何。假如因為自己的工作安排與組織上講條件,完全不符合當時的官場套路,討不到半點便宜。

    一九七七年不比後來,幹部的「表揚與自我表揚」成為一種時尚,不惜一切代價,拼了老命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會子講究的是「批評與自我批評」。

    關於嚴玉成這個任命,縣革委內部也有過激烈的鬥爭。

    鄭興雲與王本清尿不到一個壺裡,這在向陽縣是公開的秘密。因此上那些與王本清不對付的幹部,自然而然將自己劃歸「鄭派」。鄭興雲也虛懷若谷,凡是願意投靠的,一律接納,慢慢再甑別良莠。真心投靠又有一定實力的,就千方百計予以重用。資質平庸的,也盡量予以保全。只有那些搖擺不定的才最後捨棄。

    嚴玉成在全縣的公社主任裡面,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這次公然與王本清唱對台戲,鄭興雲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因此當崔秀禾在縣革委主任會議上滿懷嫉恨地提出要將嚴玉成調任縣氣象站站長時,鄭興雲立即明確表示反對,並且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樣使用一個有能力的幹部是很不符合組織原則的。

    大多數副主任都點頭附和。

    這也很正常。崔秀禾這個提議可說是犯了眾怒。能夠做到縣革委副主任。多多少少有自己地一派實力。假設自己地親信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崔秀禾。他也照此辦理地話。可就虧大發了。這個姓崔地。仗著是王本清地親信。還當真什麼話都敢說。

    見副主任中排名第一。又是分管組織人事地鄭興雲挑頭反對。大家自也樂得附議。

    幾經角力。就有了這個台山區革委會副主任地任命。

    鄭興雲雖然還是不滿意。總歸拗不過王本清這個一把手。再說儘管被架空。面子上還是升了半級。也說得過去。料必嚴玉成會領自己這個人情。

    既然是組織決定。嚴玉成也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問了一下。由誰來接任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一職。

    「張木林。」

    鄭興雲回答他道。

    嚴玉成無話可說。將張木林與他一道叫來縣裡談話,已經擺明了就是這麼個部署。張木林本就是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他走了之後,順序接班,理所當然。看來王本清在排除異己打擊政敵方面,頗有心得,沒有急於將自己的嫡系親信派過來搶班奪權。一則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威望卓著,剛剛離任,其影響力遠未消除,二則紅旗公社畢竟歸台山區管轄,嚴玉成這個台山區的副主任,還是可以名正言順插手紅旗公社事務的。這個時候急匆匆將自己的親信派過去,說不定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家擠了回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由張木林順序接班,鬥爭意味就要淡得多了,充其量不過一個普通的幹部調整而已,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張木林那人,沒啥大能耐,好糊弄。讓他過渡一段日子,時機成熟再換上自己人不遲。

    深夜,嚴玉成辦公室兼單身宿舍裡依舊亮著燈。

    當時公社一級政權的辦公條件非常湊乎,像嚴玉成這樣愛人孩子都在縣城的「半邊戶」,往往是將辦公室和宿舍合併在一起。當然嚴玉成作為一把手,單獨擁有一間辦公室和一間宿舍,還是沒啥問題的。是嚴玉成自己要求只佔一間房。也算是以身作則吧。反正自己不開夥做飯,吃食堂,辦公住宿合一,倒也方便省事。

    面子上看,嚴玉成是陞官了,因此上很有一些人前來道賀。都是些樸實的普通幹部以及公社附近與嚴玉成相熟的社員,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嚴玉成再鬱悶,也不能向這些樸實的下屬和群眾擺臉子,還得破費些錢財,買些瓜子花生之類招待上門的客人。

    眼瞅嚴玉成強顏歡笑的模樣,我就暗暗好笑。

    牛人啊牛人,料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呵呵!

    自然,我絕不是幸災樂禍。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對嚴玉成的敬重與日俱增。只不過我知道他數年後將要出任向陽縣的縣太爺,眼下這點小小的挫折,自也不在話下。假使我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怕也要和老爸一樣愁腸百結了。

    可是……且慢,假如沒有我這個穿越者出現,歷史不會出現偏差,老爸依舊會在縣裡做他的修理技師,何來擔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說。嚴玉成做公社一把手也罷,做台山區七把手也罷,都與咱爺倆不搭界。反過來說,由於我的意外介入,歷史軌跡已發生細微的改變,那麼嚴玉成能不能如我前世那般擔任縣委書記,也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我的乖乖,假設因此連累嚴玉成,那可罪莫大焉。

    這事不能多想,想多了腦仁痛。

    好不容易應付到最後一撥賀客走人,總也在十點以後了,嚴玉成朝周先生與老爸一陣苦笑,昏頭脹腦的拿了掃帚要打掃滿屋子的瓜果殼,我一把接了過來,替他打掃。

    「木林同志是個老實人,晉才你不必太擔心。」

    嚴玉成坐下,遞了一支煙給老爸,自己也叼上一支,安慰道。

    老爸就賭氣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還回去幹修理就是了。」

    嚴玉成一怔,隨即正色道︰「晉才,你這種態度要不得。哪能一遇到挫折就打退堂鼓呢?」

    老爸苦笑道︰「不是我打退堂鼓,瞧這樣子,張木林肯定是頂不住崔秀禾的,更別說縣裡又已經開過大會。我一個人,獨木難支啊!」

    「不管怎麼樣,還得堅持真理。」

    周先生 脾氣上來了。

    這三個人都是 脾氣,但如果要論等級的話,周先生毫無疑問是頭等,嚴玉成與老爸難分高下。好在他們都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並非不講技巧,一味蠻幹的主。

    周先生接下來分析道︰「別看現在這個理論方針很吃香,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許多被打倒的老幹部,遲早會出來工作的……」

    嗯嗯,先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站得高看得遠,這番分析卻是入情入理。

    我邊掃地邊點頭不已。

    誰知這麼一個小動作,居然無巧不巧就被嚴玉成看到了。

    「小俊,你又點什麼頭?莫非這個你也懂得?」

    我豈止懂得,連今後數十年政局走勢都瞭如指掌。只是這也太巧了些,我不過點了下頭,又被人家逮住了。看來今後一定要加倍小心,不但要臉無異色,更不能有異樣的小動作。

    「我是周伯伯的學生,先生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就算聽不懂,也該隨聲附和。」

    「哈哈,拍馬屁都拍得爐火純青了。晉才,你這個兒子了不得,長大了如果從政的話,鐵定比你有出息。」

    老爸笑了一下,隨即又苦起臉。

    這也難怪,堅持真理,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不是那麼回事。縣裡又是下文件又是開大會,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這一把手再不給自己撐腰,頂不頂得住大是問題。

    嚴玉成與周先生顯然知道老爸擔心什麼,只是一時之間,也苦無善策。

    唉,前世的老爸,雖然一輩子不曾出人頭地,卻是快樂的,開心的。這輩子莫名其妙做了個芝麻綠豆大的未入流小吏,卻煩惱不斷,也不知是禍是福。

    事已至此,做兒子的,總得為父分憂。

    我一邊趴下身子去桌子底下的瓜子殼,一邊故作煩惱地說道︰「你躲你躲,看你躲到什麼時候……」

    「小俊,說什麼呢?」

    嚴玉成笑著問。

    「伯伯,這些瓜子殼躲在桌子底下,掃不到呢。」

    「掃不到就掃不到吧,讓它躲一輩子好了。」

    我笑道︰「也是,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嚴玉成眼楮驀地一亮,哈哈大笑︰「晉才,你兒子要不是天才,我剁下腦袋給你當凳子坐。」

    老爸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你明天就去找張木林,叫他調整副主任的分工。你不管宣傳這一塊的工作就是了。別人怎麼鬧,都與你無關。」

    周先生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果然是妙策,只是未免有些偷奸耍滑,呵呵……」

    「大勢所趨,先避其鋒銳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爸為理論方針頭痛,張木林也一樣。自然,他頭痛的不是該不該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而是怎樣說服老爸服從縣裡的決定。

    儘管他已經名正言順成為紅旗公社的一把手,威望卻不如老爸。剛一上任就以權壓人,怕是不大好。縣裡開了大會,老爸還被王本清點名批評,繼續硬抗照說是不敢的。張木林最擔心的是老爸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

    他好不容易熬成正職,頗想做出點像樣的成績給上頭留個好印象。眼下工作的頭等大事就是宣傳中央理論方針,這件事要幹砸了,恐怕自己這個主任的位置坐不長。

    因此老爸主動和他提出調整分工,他心頭那個高興就甭提了。像

    這剛想睡覺,就有人又是鋪被子又是遞枕頭,多美的事情啊?當下顧不得客套,一口應承下來,生怕老爸再又反悔。

    張木林處理此事前所未有的快速高效,當即就召開會議,指定另一位排名最靠後的副主任鍾山負責宣傳工作,老爸則調整為分管財稅工作與公糧徵購。至於排名,原先老爸就是排在張木林之後,張木林一扶正,他也水漲船高,成為紅旗公社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只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個柳副主任無端開罪王主任和崔主任,今後仕途上只怕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再進一步,難上加難。

    誰知老爸雖然主動提出不再主管宣傳工作,崔秀禾卻仍然不肯放過。這人睚眥必報,對「紅旗公社吃癟事件」耿耿於懷,叫人帶話給張木林,說柳晉才是被王主任在全縣幹部大會上點名批評的人,不可重用,紅旗公社因何還要將其列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張木林生性膽小,不敢得罪崔秀禾,思前想後,不得已,只得來找老爸商量。

    儘管同是副主任,這個排名先後也是挺有講究的。老爸聽張木林拐彎抹角提出此事,心中不喜,臉色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張木林好說歹說,老爸見他急得滿頭大汗,不覺有些同情,撂下一句「張主任你看著辦吧」,轉身揚長而去。

    張木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長長籲了口氣。無論如何,這個難題總算是解決了,對崔主任也有個交代。於是紅旗公社的副主任排名,老爸就由第一位降到了最末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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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09:23

第二十二章 天國通寶


    公社換了人主管宣傳工作,開始發力追趕。不成想周先生卻罷起工來,拒絕為宣傳理論方針效力。什麼快板、順口溜、標語、地方戲短劇,一概停筆不做。張木林親自上門做工作,周先生只是不肯,說得急了,捲起鋪蓋就要回麻塘灣。

    見了張木林的窘態,我不免暗暗好笑。

    中國的知識分子,崇尚的就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氣節。區區每日十二個工分,就要先生聽任擺佈,那真是癡心妄想。

    張木林無奈,也只得聽之任之。卻也並不要先生回麻塘灣去。無論如何,周先生總是嚴主任的老師,就是住在公社吃閒飯,每日十二個工分,偌大一個紅旗公社,還是給得起的。張木林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平白無故得罪嚴玉成。

    我決定好好犒勞一下先生。

    要知道我幫方文惕修理收音機和其他物什,前前後後積攢了有近十塊錢呢,乃是紅旗公社年輕一輩中的「首富」,呵呵!

    我在合作社割了一斤帶皮肉,興沖沖趕到先生家裡。

    原本豬肉供應緊張的時候,買肉需要肉票,現今也漸漸放鬆一些了。加之賣肉的師傅認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自然要給三分薄面,也就小小開一次後門,不要肉票給我割了一斤紮紮實實的後腿肉。

    「小俊,哪來的肉?」

    先生捧著一本《詩經》,正看得起勁,見狀問道。

    「伯伯,是我買的。」

    我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這人。儘管有當面撒謊不臉紅地優異潛質。但那也是因人而異。在一些人面前我可以瞎話連篇。在另一些人面前卻基本上只講真話。

    非到萬不得已。我可不想欺騙自己地老師。

    「你買地?你哪來地錢?」

    先生地目光終於自《詩經》移到了我臉上。帶著懷疑地神情。

    「我幫方文惕修收音機。他給我地。」

    先生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嚴肅地道︰「小俊,助人為樂是美德。你幫人家的忙是對的,但收錢就不對了。你小小年紀,不可沾染貪財的壞毛病。」

    自隨先生讀書以來,先生一貫都是溫勉有加,從未對我如此疾言厲色。這也難怪,他對我期望十分之高,雅不願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小小年紀就滿身銅臭。

    在先生潛意識裡,仍然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念頭。

    得得得,馬屁拍到馬腿上,真是自找麻煩。

    我只得巧舌如簧︰「伯伯,他不會修收音機。我幫他修了許多次。只收了他一點點錢,他說給我買糖吃的。假如我不幫他修,他哪裡就沒生意了。他腿腳不方便,怪可憐的……再說,我這也是勞動所得……」

    先生一怔,還待再說,師母已經很不樂意地嘮叨起來。

    「啊呀呀,你看你,人家孩子一片孝心,賺一點點錢捨不得買糖吃,先就想到給你買肉,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從古到今,你見過幾個像小俊這麼懂事的孩子?真是的……」

    邊說邊接過肉去,轉身進了屋子。

    先生搖搖頭,仍是很嚴肅地說道︰「你眼下認真讀書,學好知識才是最要緊的,不可一門心思只想著賺錢,荒廢了學業。」

    我忙規規矩矩答道︰「伯伯,我知道了。」

    我原本想要和他辯論一番,探討一下關於「讀書的目的就是賺錢」之類的道理,想想還是算了。說到學識之富,口才之佳,儘管我再世為人,自認仍遠非先生敵手,還是不要自討苦吃。

    先生嘴裡說得嚴肅,中午吃飯時,卻是一口一塊肥肉,吃得甚是香甜。想來對於我的孝心,也很感滿意。

    飯後學了一個小時英語,我辭別先生,走到方文惕的小修理店,看看有什麼可修的東西。上午孝敬先生,一斤肉花了我五毛二分錢,想想真是心痛不已,得趕緊找補回來。

    到了修理店,卻發現房門是虛掩的。

    奇怪了,大白天的,他怎麼不做生意?

    我有些不解地推門一看,店裡居然也沒人。興許他出去了吧。正要返身離去,卻聽到裡間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仔細一聽,似乎是在說「快押快押」之類的話語。

    咦,這個聲音挺熟悉啊,莫不是在賭錢吧?

    我知道方文惕愛賭錢。平日無事,總喜歡和公社附近的三五個二流子玩幾手,辛辛苦苦賺來的幾個錢,大都扔到了水裡。

    當時沒有麻將撲克牌,連骨牌之類農村極為流行的賭博工具也多半被公家收繳。不過這卻難不住想賭博的人,一枚銅錢或者一枚硬幣(紅旗公社方言稱為銀角子)加上一個飯碗,就可以支起場子開賭了。

    卻不知方文惕他們賭的是銅錢還是銀角子。

    我好奇心大盛,逕直走進裡間。只見裡面煙霧繚繞,五六個年輕潑皮圍著一張方桌,賭得正起勁。我一進去,將他們都嚇了一大跳。

    「哪裡來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

    一個光膀子的二流子見只有我一個人,眉頭一皺,連聲吆喝。

    我斜眼一乜,看見他面前堆了三四張一元的紙幣,還有些毛票,大約是贏家。而方文惕面前,卻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張毛票,看來這一次又輸了。

    我不理會光膀子,笑著對方文惕說︰「怎麼,又輸了啊?」

    「可不是嗎。TM的,手氣真背。」

    方文惕罵罵咧咧。

    「有沒有收音機修?」

    「沒有沒有,這幾天都沒什麼生意……唉,小俊,你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過兩天就還給你……」

    方文惕突然向我借錢,倒叫其他幾個二流子大感意外。

    「方跛子,這小孩是誰家的?你問他借錢?」

    光膀子問道。

    這個方跛子,跟我學了好些日子無線電修理,只是我教得馬虎,他光在一旁看,學得也慢。平日裡沒人的時候,有時也會開玩笑的叫我師父,骨子裡仍將我當作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小孩子看。我再有錢,也不會借給賭徒。何況我的全部家產加起來,也不到一張「大團結」,哪能借給他去扔到水裡?

    「他呀,他是公社柳主任的兒子。」

    「柳主任?柳晉才?」

    光膀子的語氣就加了幾分小心。老爸上任時間雖短,威望倒是甚高。特別是去年年底一傢夥抓了全公社十數名師公巫婆和一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趕到水庫工地出工,一眾閒漢都心懷畏懼。要知道這個水庫如今還在建著呢。

    「我們紅旗公社還有第二個柳主任嗎?」

    方文惕就有些得意,彷彿他和我爸有什麼親戚關係似的。

    光膀子咕噥一句什麼,不再往外趕我。自然也不至於來巴結我。畢竟我年歲太小,巴結我在我老爸面前也說不上話。

    「小俊,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

    方文惕估計快輸光了,腆著臉繼續求懇。

    「我哪有錢啊?我的錢都交給我爸爸了。」

    方文惕就洩了氣。想想也是,他前前後後給了將近十塊錢的「工資」,哪有一個小孩子將如此一筆「巨款」帶在身邊的?

    「快押,快押……」

    光膀子做莊,掀起碗來,抓起一枚銅錢。

    這種賭博方式十分簡單,就是先將銅錢在桌面上旋轉開來,然後拿碗罩住,待銅錢停止旋轉後,就可以下注,押其中的一面(銅錢有正反兩個面,術語稱為「面紋」與「背紋」),押中贏,押不中就輸,和俄羅斯輪盤有點相似。所以硬幣也一樣能夠作為賭博工具。

    完全是不經意間,我的眼楮一瞟那枚銅錢,心裡突然「砰」地一下猛跳,剎那間有眩暈的感覺。

    銅錢朝我的一面,赫然刻著「天國」兩個字的浮體陽文。

    莫非是「太平天國」鑄制的錢幣?

    上輩子我雖然不是一個古錢幣收藏者,對於古錢幣的收藏知識,多少也知道一些。「太平天國」存在十多年時間,一度控制江南數省膏腴之地,在蘇州、杭州、衡陽、紹興等地鑄造了大量錢幣,原本並不罕見。但曾國藩鎮壓了「太平天國」之後,天國錢幣作為大逆物事,自也在銷毀之列。滿清政府歷年都要收繳為數不少的天國錢幣回爐重鑄。年復一年下來,天國錢幣存世量便越來越少了。

    所謂物以稀為貴。數量愈少便愈值錢。

    太平天國錢幣形制有小平、折五、當十、當五十、當百五種,錢文多為宋體,次為楷書,面背鑄紋形式,計有「天國通寶」、「天國聖寶」、「太平天國聖寶」、「天國太平聖寶」、「天國聖寶太平」、「太平聖寶天國」等六種。由於「天國通寶」鑄制最早,數量最少,傳世極其稀少,最為珍貴。

    到九十年代中期,一枚「天國通寶」的價值便在三萬五千至四萬元之間。

    以我目前不到十元人民幣的「身價」來衡量,三四萬元無疑是一筆巨款,頭暈一下也屬正常。只不知那銅錢的背紋是何種文字。

    這時只聽得方文惕說道︰「我押通寶。」

    敢情他說的就是這枚銅錢的背紋字了。難道真是「天國通寶」?

    當下我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個瓷碗,一陣「叮噹」脆響過後,瓷碗揭開,卻是「天國」,方文惕低聲咒罵,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幾毛錢,也歸了光膀子所有。

    「TM的,又輸光了,手氣這麼背……不賭了……」

    我突然說道︰「這個銅錢是誰的?」

    「我的,怎麼啦?」

    我心中大喜,居然是方文惕的。如果是別人的,還不大好辦。向他們索要,只怕不肯。是方文惕的,那就容易了。

    「給我玩好不好?」

    一個「玩」字,點明了我小孩子的身份,不至引起他們的懷疑。

    「去去去,想得倒美,叫你借錢你都不借……」

    「好,我給你一塊錢,買這個銅錢。」

    我毫不猶豫,立即掏出一塊錢來,遞到方文惕面前,故意晃了兩晃。

    「當真?」

    方文惕生怕我反悔,一把搶過紙幣,卻仍有些不解。

    「小俊,你幹嘛花一塊錢買這個明錢?」

    柳家山方言,稱銅錢為「明錢」,出自何典卻不可考。

    「好玩嘛,我可以拿來畫圓圈。」

    我索性裝傻到底,也不等方文惕再有何言語,直趨而前,將銅錢抓到手裡,迫不及待翻過背面一看,「通寶」二字赫然印入眼簾。

    哈哈,果然是最罕見的「天國通寶」,而且品相在中等以上,頓時一陣狂喜,差點叫喊出聲。

    見方文惕又有了本錢,光膀子大為高興,說道︰「方跛子,再來?」

    「當然再來,贏了就想跑嗎?」

    「好好好,再來再來……小孩,把你的明錢借給我們用一下行不?」

    我立即將「天國通寶」緊緊握住,裝進衣兜,連連搖頭。

    「算了算了,用銀角子也是一樣的。」

    另一個潑皮甚是不耐,拿出一枚五分硬幣來。

    光膀子見我寶貝那「明錢」,笑道︰「小孩,你小氣什麼?這樣的明錢,我家裡多的是,一塊錢一個,都賣給你,要不要?」

    世上居然有這等好事?我簡直不敢相信!當即點頭。

    「好啊,你帶我去,只要我看上眼的,我就買。」

    「當真?」

    光膀子不成想我如此爽快,倒有些意外。

    「當然是真的。不過要好看的,我才買。」

    一塊錢一枚,不管是什麼銅錢,都十分劃算。待到九十年代,隨便一轉手,就是成百倍的利潤。奈何我手頭只有不到十塊錢的「資本」,自然要有所選擇。

    誰不想追求利潤最大化啊?呵呵!

    當下我按定性子,坐等方文惕再次輸光。反正他從未贏過,輸光不過是遲早的事。不想這小子居然時來運轉,手氣一下子變得大好,連連押中,不到半個小時,光膀子竟輸得精光。

    光膀子大聲咒罵,見我仍在一旁等待,頓時如同見到救星。

    「小孩,你當真要買明錢?」

    「是啊,我在這等你啊。」

    「好好,你在這等我一會,我這就回家去拿。」

    光膀子折返甚快,料必住得很近。回來時手裡竟然拿了七八枚銅錢之多,送到我面前,神情有些惴惴,似乎生怕我反悔。

    我拿過來仔細察看,居然又發現一枚品相上等的「天國通寶」,另有三枚「祺祥通寶」。「祺祥」是清穆宗同治皇帝初禦極時用的年號,出自《宋史》「誕降祺祥」。不過短短兩月時光便改元「同治」,因而「祺祥通寶」也是古錢幣中的珍品。其中一枚背紋「鞏局」的,價值與「天國通寶」大致相當。

    一九七七年古錢幣收藏還是冷得不得了的冷門,幾乎無人聽說過,所以光膀子也就絕無可能作假,沒有作假的動機嘛。拿過來的這些銅錢,百分之百是真品。

    我按住心中狂喜,裝模作樣看了一陣,挑出一枚,說道︰「一塊錢一個,太貴了,我買不起。我就買這一個吧。」

    「不行不行,說話要算數。既然我拿來了,你就一定得買。」

    光膀子大急,語氣中隱隱含了威脅之意。

    嘿嘿,見過送錢的,沒見過這麼性急給人家送錢的。

    「我都說過了,我沒那麼多錢嘛……」

    「那你有多少?」

    「三塊。」

    「好好,三塊就三塊,你快拿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心裡暗笑,裝作不情願的樣子掏出三塊錢來,交給光膀子。光膀子大喜過望,將銅錢一古腦塞到我手裡,跑到賭桌前叫道︰「再來,再來……」

    不過他做事倒也精細,臨了還不忘叮囑一句。

    「小孩,是你自己願意買的,我可沒有嚇你。你不要告訴你爸爸啊……哎,你們都可以作證的,是不是?」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更不會告訴我爸爸。」

    寶物到手,我再也沒有心思看他們賭錢,轉身出門。一到門口,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料必方文惕等人在裡面聽了,一定莫名其妙,不知道我有何好笑。

    說起來,我這不叫欺詐吧?畢竟在當時,可絕沒人願意花三塊錢買八個破破爛爛的「明錢」。光膀子還佔了我的便宜呢。假如到一九八五年,新中國第一隻股票--上海「電真空」上市時,每股不過九毛一分錢,我買了下來,等它漲到一千七百元的時候拋出去,也無人能說我是欺詐。

   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先天優勢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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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2:12

第二十三章 處分


    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大面積豐收,然而也出了不少問題。

    當時一切生產資源都歸公家所有,不是國營就是集體,屬於農民自家的生產資源是極少的,幾乎沒有。「稻田養魚」的水田是集體資源,購買魚苗也是大隊投入,照看水田,換水排水之類勞動,都在生產隊記了工分。因而所有捕撈的魚,所有權都歸大隊,這一點殆無疑問。

    問題出在分配上。

    紅旗公社的社員有史以來第一次在水田�撈起來這麼多魚,而且沒費多少事,和天上掉餡餅也差不多少。每個大隊多的兩千五六百斤魚,少的也有近兩千斤,不是小數目。大家眼巴巴地指望著公家分魚。

    當初決定投放魚苗,是公社嚴書記一聲令下,各大隊一體遵從,毫無疑議。豐收之後,因為屬於大隊集體財產,公社不幹涉分配,甚至連個指導性意見都沒有。二十一個大隊各行其是,有的按工分多寡一次性全都分配到人;有的按人頭平攤;有的分了一半,另一半歸大隊處置,賣掉一部分算作大隊的積累,另一部分則被大隊幹部送了人情,更有甚者被個別幹部瓜分;還有幾個大隊沒有全部捕撈,只捕撈一部分分給社員,剩下來的移養到水塘裡,等待過年時更大的豐收。

    集體所有的財產,集體決定分配,也屬正常。

    但紅旗公社在早稻收割的時候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新鮮鯉魚鯽魚來,整個向陽縣的水產品供銷系統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大隊統一交售給縣區供銷社,倒也罷了,供銷社自會安排銷售出去。而一些分配到鮮魚的社員,節儉慣了,絕不會一頓吃掉,也偷偷賣了出去,甚至臨近公社和縣城一些日子過得稍好的幹部家屬,紛紛跑到紅旗公社來買魚,一時之間,紅旗公社交通便利的幾個大隊人流如織,煞是熱鬧。

    如果放在幾年之後,改革開放伊始,這種場景要在紅旗公社負責人的政績簿子上濃墨重彩地寫上一筆。可惜的是,提早了幾年。這就不是政績而是罪狀了。

    罪狀還不止一條。

    第一是滋生了貪汙現象。所謂貪汙現象,前面已經提及,少數大隊幹部在分魚的時候多吃多佔,個別人還給公社幹部甚至是縣裡幹部送魚。引起廣大社員群眾強烈不滿。

    初次聽說此事,我頭暈得厲害。

    送魚?貪汙?

    在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看來,這兩者之間,實在難以扯上什麼幹係。頭暈一陣也在情理之中。

    其次就是擾亂了正常的供銷渠道,滋生了投機倒把的現象。向陽縣處於內陸山區,準確一點說是丘陵地帶,歷來沒有豐富的水產出品,鯉魚鯽魚之類雖不罕見,也不是經常能吃到。此前通常要在逢年過節時,供銷系統才會組織淡水魚供應城區居民。如今市面上平白無故突然多了兩三萬斤魚,還有私自****的行為出現,非投機倒把而何?推源禍始,這筆債自然也要算到紅旗公社的負責人頭上。

    投機,我是聽說過的,也不是什麼貶義詞。至於「倒把」是啥意思,卻委實不知。一九七七年又沒有網絡,想查都沒地方查去。

    第三就是唯生產力論與「資本主義思想擡頭」。

    多養幾條魚就是唯生產力論,多吃幾條魚就是資本主義思想擡頭,這個推理的方式我雖然明白,卻想不通。大約是生活時代不同使然。

    第四條罪狀卻是私底下的,上不得檯面。

    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很快就傳遍了全縣,其他公社甚是眼紅,大隊幹部紛紛向各自公社的頭頭腦腦們詢問,是不是可以有樣學樣,照此辦理,讓社員們也嘗點葷腥?這可是個敏感問題,許多公社一把手不敢自專,又將矛盾上交,一級級請示到區裡、縣裡。

    王本清曾經主政多年的古鎮公社,甚至專門寫了個請示報告,上交縣革委會,請求批復。

    據說王本清大為惱怒。

    什麼叫計劃經濟?計劃經濟就是一切得按計劃來。誰定的計劃?當然是上級了。難不成你一個小小紅旗公社革委會,也能定計劃?

    你要是隨隨便便養幾條魚,撈起來一頓吃了,也就算了,沒人管你。這一傢夥整出幾萬斤來,吃的吃賣的賣,搞得全縣沸沸揚揚,這要讓寶州地區的領導們知道了,還不知該怎麼定性呢。

    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混帳東西,真不讓人消停。

    王主任發怒,在向陽縣就是大事情。縣革委正副主任中排名第三,分管農業生產的副主任唐海天親自組織了一個調查組,趕赴紅旗公社調查「稻田養魚」事件。

    唐副主任尚未到達紅旗公社,在台山區就和嚴玉成頂了牛。

    嚴玉成聽說唐海天如此興師動眾,就為了調查所謂「養魚事件」,立即火冒三丈。

    「這個事情,上次老崔來紅旗公社的時候,我就和他解釋過了。為什麼還要死死揪住不放?他崔秀禾到底是何居心?」

    反正已經開罪崔秀禾,嚴玉成也就不留半分面子,直斥其名,連崔部長都懶得稱呼了。

    唐海天性子比較溫和,以前還和嚴玉成在縣農業局搭過班子,對嚴玉成的脾氣十分瞭解。

    「老嚴,你不要激動嘛。既然有人反映問題,組織上就必須調查清楚,做出公正的結論。你要相信組織嘛……」

    「好,唐主任,那你說說,紅旗公社的社員自發養魚,增加集體收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需要縣革委專門派調查組調查?還要勞動你這位排名第三的副主任親自出馬?」

    這個調查組的規格,也是很有講究的。一般問題,都是職能部門出面。輪到縣革委三把手親自出馬,擺明是要調查紅旗公社主要領導的問題,說白了就是針對嚴玉成和柳晉才。

    嚴玉成久經風浪,眼睛雪亮,如何看不出其中訣竅?

    唐海天不禁語塞。

    自入仕以來,唐海天一直是與農業和農村打交道,對廣大農民群眾的處境深有瞭解。一開始聽到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的消息時,他心中是很高興的,覺得探索到了一條可行的發展之路。假使基層大隊的收入能有所增加,舉凡公糧收購,各級政府提留統籌等工作完成起來就要順暢得多。他這個主管農業生產工作的副主任身上的擔子也就要輕鬆得多。

    這種想法,他也和一把手王本清交流過,結果被王本清批評為「****幼稚」,「以階級鬥爭為綱的立場模糊」,「有唯生產力論傾向」。

    向陽縣只有王本清和鄭興雲兩派比較明顯。作為三把手的唐海天並沒有自己的派系,基本上,他比較傾向於王派,但與鄭興雲的關係也還處得可以。這次王本清指定他擔任調查組的組長,也有要逼他表明態度的意思在內。

    「我就不信了,社員多吃幾條魚,還吃出錯誤來了。唐主任,你也是農村出來的,是農民的兒子,這樣對待我們的父老鄉親,不覺得虧心嗎?」

    調查組長給被調查對像駁得啞口無言,這調查也就查不下去了。

    唐海天長長籲了口氣,與嚴玉成緊緊握了握手,連紅旗公社都沒去,直接回了縣裡。

    唐海天態度驟然明朗,令王本清始料不及,也令這位一把手惱羞成怒。連夜召開革委會主任會議,除了一位出差在外的副主任未能按時參加,其餘八位主任悉數與會。

    「稻田養魚事件」的兩位當事人嚴玉成與柳晉才,當夜睡得甚是香甜。他們到後來才知道,因為紅旗公社這幾萬斤魚,縣革委會的八位正副主任,竟然整整開了一夜的會,也整整吵了一夜。主任們就「稻田養魚事件」的性質問題展開了激烈辯論。

    一開始的時候,王本清和鄭興雲都還自重身份,由得各自的追隨者先開火。崔秀禾是王本清的急先鋒,剛剛聽完唐海天做的調查報告,立馬按捺不住,言辭激烈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提出必須要嚴懲嚴玉成與柳晉才這兩個支持「投機倒把」,搞「唯生產力論」的變質幹部。

    鄭派的一位副主任立即反唇相譏,並且含蓄地指出崔秀禾這是公報私仇,有打擊報復的嫌疑。崔秀禾大怒,若不是王本清及時制止,幾乎就要開罵。

    接下來幾位副主任輪流上陣,相互辯論,火藥味越來越濃。眼見得誰也說服不了誰,王本清與鄭興雲不得不親自出馬,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通常情況下,一把手表明了態度,其他班子成員縱算有不同意見,也會選擇保留,支持一把手的意見。這次卻不一樣,原因在於唐海天這個調查組長的調查結論與一把手的意見相左。

    於是鄭興雲表示:處理問題還是要實事求是。

    這就等於公開與王本清唱反調了。相對而言,鄭派的實力遜於王派,所以鄭興雲素日還是比較低調,只在暗中與王本清較勁。像這樣在主任會議上正面交鋒,極為罕見。

    第一次在主任會議上遇到如此阻力,王本清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如今已經不是怎樣處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問題,而是他必須獲勝,不然的話,他在向陽縣權力基礎就要動搖了。

    眼見得爭吵了整整一夜毫無結果,王本清一怒之下,付諸表決。

    這已讓王本清大丟面子。以往在向陽縣,要處分幹部,哪次不是他王主任一言而決?這回居然要逼他出到投票表決這最後一招!

    王派實力強於鄭派,有四名副主任是隨他走的,加上唐海天,九票中王派握有六票,因此王本清對表決還是滿有把握的。

    誰知結果一出來,竟然是4:4,讓王本清著實抓狂了一陣。他這才想起,王派有一位副主任出差在外,未能參加表決。而唐海天又倒向了鄭興雲,故而就有了這麼個讓王本清極度鬱悶的表決結果。

    唉,怪只怪自己一時衝動,沒將問題考慮全面,這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散會!」

    說完這寡淡無味的兩個字,王本清鐵青著臉,端起茶杯,頭也不回出了會議室。

    會議一結束,唐海天顧不上休息,急匆匆打電話到台山區,將嚴玉成從被窩裡叫起來,把會議過程和表決結果簡單和嚴玉成通了個氣。

    4:4的表決結果,看上去是不分勝負,實際上王派大敗虧輸。因為王本清要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決定未能通過,標示著王本清在向陽縣一言九鼎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嚴玉成又立即將此事告知了老爸。

    老爸好一陣愕然。他還不知道調查組這回事呢,就更加不知道縣革委主任連夜開會表決的事了。不過得知表決結果,老爸也還是挺高興的。

    假使他不是我老爸,我還真想對他說一聲:柳主任,別高興得太早,王本清不是那麼好惹的!

    事實亦是如此,散會之後,王本清也不曾休息,而是立即坐車去了寶州地區所在地——寶州市!急匆匆找到地區的某位主要領導,匯報了向陽縣存在的這種極度不正常的狀況。

    王本清這回鐵了心要扳倒鄭興雲,至不濟也要將他擠出向陽縣。有這麼一位副手存在,他王主任往後的日子可不大好過。至於如何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倒是次要問題了。比較而言,嚴玉成與柳晉才尚不能對他王主任的地位造成直接威脅。

    王本清與寶州地區那位主要領導的談話內容外人不得而知。

    兩天之後,寶州地區革委會派出的調查組直接進駐紅旗公社,七天後返回地區,寶州地區革委會隨即要求向陽縣革委會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處分。

    接到地區通知,王本清喜憂參半。喜的是地區領導明確支持自己,證明自己在向陽縣的工作是得到上級認可的。憂的是,地區只說處分嚴柳二位當事人,對鄭興雲隻字未提。縱算是處分嚴玉成與柳晉才,也特別說明要以「批評教育為主」,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地區不直接做處分決定,就是間接點明他不要再在此事上與鄭興雲糾纏不清。

    須知向陽縣革委會是無權處分本級政權組織班子成員的。

    看來鄭興雲在地區的靠山也很硬紮呢。

    路漫漫其修遠兮!

    王本清暗暗歎了口氣,想起了屈原這句著名的詩。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向陽縣革委會的處分決定下達至台山區與紅旗公社。

    鑒於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在「稻田養魚」事件中所犯錯誤,給予嚴玉成同志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柳晉才同志黨內警告處分。紅旗公社「稻田養魚」立即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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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2:57

第二十四章 民心不可侮


    「我早就說過,叫你不要去做這個什麼副主任,你偏偏不聽,現在好了,背個處分……」

    老媽抱怨不已。

    得到老爸受處分的消息,老媽連夜趕回紅旗公社。

    從老媽工作的蓮花公社到紅旗公社,差不多有四十�地,班車又不方便,老媽還不會騎自行車,硬是靠兩條腿走了幾個小時。剛一進門,來不及喝口水,就抱怨開了。

    這也難怪老媽生氣,那時節做行政幹部的,背個處分可是大事。尤其是得罪了縣革委一把手之後由地區革委會點名處分的,等於是宣判了政治死刑。只要王本清在向陽縣一天,老爸就絕無出頭之日。

    我心裡也是好一陣鬱悶。

    穿越之後,鬼使神差地影響了老爸,由技術幹部轉為行政幹部。原以為攀上了嚴玉成這位未來的縣委書記,日後老爸自會飛黃騰達,我也可以撈個「衙內」的大帽子過過癮。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當然當然,嚴玉成也有可能還是會當上縣委書記,老爸遲早有苦盡甘來的一日。只是我現在信心嚴重不足呢。天知道這次所謂的「稻田養魚」事件,對嚴玉成有何影響?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我的介入,就不會有「稻田養魚」,沒有「稻田養魚」,就不會有嚴玉成的記過處分。一個挨了行政記過處分的區革委會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是否還有可能在數年之後當上向陽縣的一把手,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很顯然,嚴玉成翻不了身,老爸就更加想都不用想。

    老爸比我還要鬱悶,坐在那一支接一支抽煙,一聲不吭。

    「你說你也是地。中央定地政策。人家都在宣傳。你為什麼硬要對著幹呢?這中央地政策。難道還會有錯?像我們蓮花公社。得到王主任地點名表揚呢……」

    「你別提王本清。我聽不得他地名字……」

    老爸悶悶地說道。

    老媽一怔。隨即扁了扁嘴。果然不再提王本清。

    我不禁樂了。

    不管怎麼說。老媽心裡還是向著老爸地。

    這時候,該我出馬了。要是由得老媽嘮叨下去,老爸發起火來,就不好收拾了。

    「媽,你先坐下歇一會,我給你倒茶。」

    我討好地搬了個板凳放到老媽身後,又屁顛屁顛跑去端茶倒水。

    「小俊真乖……」

    老媽接過茶水,臉色就要好看多了。

    呵呵,我可是老媽的心頭肉,這一番賣力巴結,效果立竿見影。

    「媽,老爸心裡不好受呢,你就別說了,好不?」

    老媽慈愛地捏捏我的臉,點了點頭。

    老媽就是這麼個炮筒子脾氣,心中不爽,發洩出來就沒事了。上輩子四十年母子親緣,我還不知道嗎?大姐見老媽不生氣了,馬上說道︰「媽,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面。」

    雖然我們三爺崽都住在公社,平日裡吃食堂,自己不開夥。這時候過了飯口,食堂早關門了。好在還有點麵條。

    「嗯。」

    大姐手腳麻利,很快就弄好一碗麵條端過來,還臥了個荷包蛋。

    「小俊,你吃……」

    老媽儘管又累又餓,第一口卻不是自己吃,而是夾起半顆雞蛋,送到我嘴邊。

    我心中一酸,眼淚就差點下來了。

    久違的親情啊!

    「媽,我不餓,你吃。」

    「乖崽,聽話啊……來,吃了……」

    到底拗不過老媽,我張嘴咬了小小一口。看我吃雞蛋,老媽比自己吃還要開心。

    「哎,我說,乾脆你也別做這個副主任了,還是打報告調回電管站去吧。幹你的老本行,省心!」

    老媽吃完麵條,提議道。

    「不!」

    老爸搖頭,語氣堅決。

    「哎呀,你 什麼呀?得罪了王本清,你做行政幹部還有什麼前途?」

    「我就不信,這向陽縣真成了他王本清的家天下,由得他一手遮天!得罪了他又怎麼樣?難道還能開除我的公職?」

    「好好好,也由得你!」

    奇怪,老媽居然並不如何生氣。我細細一想,便即恍然。老爸調回電管站,也就是個普通技術幹部,晉陞是不可能的了。

    老媽以前不同意老爸調到紅旗公社工作,主要是考慮子女上學的問題。如今有周先生教我,縣城哪個教師能勝過他的水平?

    揭過了這層,到哪裡上班還不是一樣?

    老爸犯的這個所謂的錯誤,總不至於開除公職那麼嚴重。

    「這個王本清,看他囂張到什麼時候!」

    老媽恨恨地說了一句。

    「媽,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大姐,我們回去睡覺去。」

    見老媽不再生氣,我識趣地告辭。

    「小俊,今晚跟媽一起睡吧。」

    我頭皮一陣發麻,連連搖頭︰「不呢,我要和大姐睡。」

    我心理年齡四十歲,這個卻是萬難奉命。和大姐睡一個床已經相當彆扭了。

    剛一推開門,突然看到門口黑鴉鴉的站了好些人,我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挑頭的那個是小舅,還有七伯,七伯母,小青姐,其他幾個也都是柳家山的熟人朋友。

    我又驚又喜︰「小舅,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送魚的,姐夫在不?」

    「在呢……爸,媽,小舅和七伯他們送魚來了……快,屋裡坐吧……」

    老爸老媽也是滿臉驚訝。

    「成林你們怎麼來了……啊呀,五哥也來了……快進屋坐……大家都進屋坐吧……」

    一共來了**個人,其中包括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也就是我的五伯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七伯挑了滿滿兩桶魚,都是炕幹了的,怕不有二三十斤。

    公社的單身宿舍本就不寬敞,一下子湧進這許多人,一時間擠得幾乎轉不開身。

    「這麼多幹魚?啊呀,五哥,七哥,成勝,你們這是做什麼?」

    老媽一叠聲地說道。

    「華子,快倒茶!」

    五伯已經五十好幾,擔任柳家山的支書好多年了。

    「不用了,我們就是來看看晉才。搭幫你和嚴主任,我們柳家山大隊今年吃飽了魚,有兩千五六百斤呢。聽說你和嚴主任為這個事情受了處分?」

    五伯一貫看重老爸這個最小的族房兄弟,老爸擔任公社副主任,他很是高興了一陣。柳家山終於出了一個可以在公社話事的領導幹部,他覺得臉上有光呢。公社提出「稻田養魚」,所有大隊幹部之中他最積極,親自選擇地勢好,引水方便的水田,親自挑選魚苗,親自擔任巡邏隊員,幾乎想將所有事情都一個人包攬起來,為的也是給這個兄弟爭口氣。「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家家戶戶魚香四溢,自是人人交口稱讚,五伯也極其高興。未曾想縣裡一個文件下來,嚴主任和晉才都為此受處分,五伯就想不通了。

    「這都怎麼搞的呢?我們農民多吃兩條魚,這縣裡領導怎麼就看不慣了呢?」

    「五哥,這些事情說不清楚的。」

    老爸一臉苦笑。

    「還有,五哥,七哥,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這些魚你們都拿回去吧。縣裡不允許呢。」

    「什麼話?」

    五伯眼一瞪,生氣了。

    「這又不是公家的,是我們十幾家兄弟親戚從自己分的魚裡面拿出來的,哪個說不能收?自家的東西,愛送誰就送誰,縣裡怎麼啦?」

    「是呢,這縣裡也管得太寬了吧?上次小俊救了小青的命呢……」

    我頭皮又是一陣發麻,慌忙插嘴︰「七伯,這個事情不要說了。」

    唉,這個聽不得感謝話的毛病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改!

    老爸其實是極豁達的,想想是這個理,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說。

    「晉才,這個水田養魚,增加集體和社員的收入,是個好事情啊,群眾都擁護呢。怎麼縣裡偏偏不許呢?還說什麼『投機倒把』,又是什麼『唯生產力論』,『資產階級思想』,縣裡領導也不下來瞭解一下,胡說八道呢,這不是……」

    「五哥,不要亂說。」

    老媽連忙阻止。

    「我一個農民,貧下中農出身,我怕什麼……好好好,我不說了,怕影響你們呢……」

    「五哥,你也是老黨員了,黨齡比我還長得多,要相信組織呢。」

    我不由大是感歎。老爸自己可不知有多委屈,這時又耐下性子做起五伯的工作來了。那會子的黨員,組織紀律性就是強。

    「晉才,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我們都知道你和嚴主任做得對。我們支持你呢……」

    老爸眼楮就有點紅。

    真理,到底還是掌握在大多數人手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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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4:49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2:40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論實事求是


    自從挨了處分,本就在副主任中排名最末的老爸越發清閒起來。

    周先生就勸他趁此機會多看些書,充實一下自己的理論知識。老爸儘管中師畢業,銀文化程度不算低。但學的主要是技術知識,政治理論底子薄了些。做行政幹部的,理論基礎很重要。

    對周先生的話,老爸歷來很聽得進去。

    於是周先生抱給他一摞大部頭,什麼《資本論》,《政治經濟學》,《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之類,不一而足。

    老爸看得直犯愣,搖頭苦笑不已。

    轉眼到了十月份,我已學完全本《哈姆雷特》,不敢說倒背如流,通讀全無問題。老實說,前世那點英文底子,也就是開始時能幫上一點忙,十幾天後就全然不起作用了。等於是從頭開始,連我自己都料不到進步如此神速。我原本預計至少要兩年左右,才能勉強學完《哈姆雷特》,沒想到只用了一年時間。尤其是口語,如果不是顧慮到過於驚世駭俗,日常會話全部可以英文進行。

    「學英語要從娃娃抓起」。

    呵呵,這話看來還真有點道理呢。

    我正暗自得意,不提防先生又搬出一本比《哈姆雷特》更厚的英文書來,塞到我手裡。

    MayGod!

    竟然是簡體;#8226;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

    我好一陣頭暈目眩。

    誰知事情遠未結束。先生接下來搬出地書。才是名副其實地大部頭--俄文版原著《戰爭與和平》。

    「伯伯。我……我地俄文水平可比不上英文……這……這《戰爭與和平》也啥……太……太那個深奧了吧?」

    我結結巴巴申辯。

    周先生露出促狹地笑容。

    「正是因為你俄語水平差。才要給你加碼。這叫作鞭打快牛!」

    偶滴神!這個世界有我這麼不幸的穿越者嗎?

    我徹底暈菜!

    「小俊,叫你爸爸約一下玉成,看他們什麼時候有時間,到伯伯這裡來一趟,伯伯有事和他們商量。」

    「啊……哦哦,好的。」

    我兀自沮喪,差點沒聽清楚先生說了些啥。

    「這是我寫的一篇文章,你們兩位看看,合不合適?」

    周先生拿出幾頁稿紙,輕輕遞給嚴玉成。

    這是次日午後,嚴玉成得到老爸電話通知,第二天就趕過來了。周先生以前從未主動邀請過他們商議事情,這次如此慎重,定然是大事。

    我伸長脖子瞄了一眼,看到稿紙上寫的是《論實事求是》,正是先生那一筆漂亮的瘦金小楷。

    先生怎麼突然寫起評論文章來了?

    我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老爸湊過頭去,與嚴玉成一道觀看。

    嚴玉成與老爸邊看邊點頭,不時對視一眼,露出佩服的神情。說實在的,我雖是兩世為人,對這種純理論性的文章,還是所知不多。在一旁偷看,只是覺得字體漂亮,文辭通暢,內容到底如何,卻是不大懂得。嚴玉成與老爸如此讚賞,料必是做得極好的。

    文章不長不短,一共是七頁,大約兩千來字。

    嚴玉成翻到最後一頁,不由一怔,和老爸一道擡頭望向先生,甚是不解。

    卻原來落款署名,乃是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名字。

    「老師,你這是……」

    「你們背的那個處分,該有三個月了吧?晉才這段日子,基本上靠邊站了。」

    周先生緩緩道。

    嚴玉成不禁苦笑。老爸靠邊站,他何嘗不是?由公社一把手變成區裡七把手,原先忙得兩腳不沾地的人忽然之間變成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櫃,心中的落寞與無奈,可以想見。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看報紙,《人民日報》,《N省日報》,都是必看的。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風向可能要變了……」

    周先生繼續不徐不急地說道,語調平穩如常。

    嚴玉成和老爸卻大是振奮。

    「老師,那你給我們說說,風向會怎樣變呢?」

    他問的是「風向會怎樣變」而不是「風向真的會變嗎」,由此可見嚴玉成對自己這位老師,還是滿有信心的。

    「那位元老復出工作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點點頭。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七日,黨的十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一項決議,決定恢復某位黨內元老在中央所擔任的重要職務。

    這樣的大事,報紙上都有報道的。

    「他是反對眼下這個理論方針的。」

    「嗯,這個我們知道。」

    嚴玉成振奮的神情就淡了些。

    「這位元老去年十月十號和今年四月十號寫給黨中央的信,已經印發到了縣團級單位。」

    「那不一樣。」

    周先生篤定地說。

    嚴玉成又有些振奮︰「有何不一樣?」

    「寫這兩封信時,他尚未恢復職務,如今恢復了職務,這就很說明問題。看近段時間的報紙,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聲音,雖然還不是主流,畢竟是一種改變嘛。」

    我暗暗點頭。

    周先生到底是搞黨史研究的理論工作者,在這方面甚是敏銳。要知道黨報的評論員文章有時就等於是政治風向標。

    「因此我以你們兩個人的名義,寫了這篇文章。」

    老爸問道︰「周先生,為什麼要以我們倆的名義?」

    嚴玉成就瞪了老爸一眼,怪他不該問。

    周先生是沒摘帽的「反動學術權威」,寫這樣的文章,不是自找麻煩?

    周先生笑笑︰「如果你們覺得可行,我就發出去了。」

    嚴玉成和老爸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決斷。

    我站起來,說道︰「周伯伯,要投到哪個報社?我幫你去寄。」

    「小俊!」

    老爸厲聲喝止。

    他們兩個大人尚未拿定主意呢,我這小屁孩又來搗亂。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要寫點什麼。奈何理論功底不足,遲遲不敢動筆,怕惹人恥笑。再者也覺得這個時間有點不大好拿捏。

    在我的記憶中,好像要到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人民日報》才會刊發那篇著名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這個時候強出頭,委實不知後果如何。

    老爸無意間轉入仕途,這種小小的改變還則罷了,畢竟是非常局部的事情,影響不會很大。而「真理標準大討論」是影響到中國今後數十年歷史走向的超級大事,假如由我這個前世草根今世毛孩的莫名其妙的穿越者來提前引發,想想都有些膽寒。

    本質上,我就是那種謹小慎微的平民性格。

    如今周先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我相信他的眼光。

    「周先生,是不是再等等看?」

    老爸遲疑地道。

    「為什麼?」

    周先生不動聲色地反問。

    「這個……等局勢再明朗一點,是不是更穩妥一些?」

    周先生點點頭,轉向嚴玉成,語氣依舊淡淡的︰「玉成,你的意見呢?」

    嚴玉成沈吟著,很小心地道︰「我覺得再等等也未曾不可……」

    「嗯,那也好。我只是幫你們出謀劃策,主意還得你們自己拿。」

    周先生平靜如常,只是眼裡分明有了些許失望的神色。

    我提起茶壺,給他們每人碗裡續了些茶水,說道︰「周伯伯,我今天看《五代史》,看到李存勖的故事了……夾河大戰之後,後唐明顯佔據優勢,可以說形勢大好,莊宗為什麼還要冒險率輕騎突擊大梁呢?」

    我老喜歡拿李存勖說事,倒不是我對他特別偏愛。而是這個人身上確實有許多值得借鑒之處。

    「當其盛時,舉天下豪傑,莫與爭鋒;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這是歐陽修對李存勖的總結。

    一個每戰必親臨前敵的皇帝,一個幾乎百戰百勝的皇帝,一個運氣好時天下無敵點子背時中流矢身亡的皇帝,能沒有故事可說麼?

    「富貴險中求嘛。」

    周先生淡淡地笑,瞥了嚴主任與老爸一眼。

    「凡事要等到有十分把握才做,好事都是人家的了。」

    兩位主任的臉頓時就紅彤彤的,煞是可愛了!

    周先生卻意猶未盡,摸了摸我的頭,笑道︰「能學以致用,果然孺子可教。」

    我心中只有苦笑。也就是嚴伯伯和老爸,要換作別人,這可是要生恨的。就算自己年紀小,生不起恨,起碼也不是啥好事。畢竟我心理年齡已經四十歲,這個能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往後還得再低調一些才是。

    許是被這一老一少不著調的師徒倆調侃,嚴主任心中不服,忍不住問道︰「老師,這文章,報紙敢發嗎?」

    周先生瞇起眼楮,慢條斯理說道︰「有沒有報紙敢發,總要試試。我有一個老同事,現在省報做編輯,也是個不怕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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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5:23

第二十六章 風波初起


    周先生對他那位老同事的評價,還太保守了些。

    此公豈止是不怕事,簡直就是膽大妄為。《論實事求是》不但見了報,而且版面位置十分搶眼,彷彿生怕人家看不到似的,還加了個洋洋灑灑數百言的「編者按」,都快趕上評論員了。

    如此一來,事情鬧大發了,立即在省內引起軒然大波。次日即招來駁斥文章,在同樣的版位,長達數千言,大肆指摘嚴柳二人歪曲事實,胡說八道。接下來駁斥文章一篇接著一篇,遣詞用句亦是越來越嚴厲,不斷上綱上線,說是公然反對中央理論方針,絕不容許。再接下來的文章,更是指出《論實事求是》的兩名作者,乃是因為犯了錯誤而受到黨紀處分的基層幹部,其用心實不可問。

    《N省日報》是省內最權威的報紙,在全國都排得上號的。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寶州地區和向陽縣,自然更加如同開了鍋一般。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大名,幾日之內便家喻戶曉了。

    奇怪的是,無論地區還是縣裡的頭頭,居然都並未找嚴玉成和老爸談話,哪怕是最私下的閒聊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件事和這兩個人。

    兩個當事人都坐不住了。

    這炸彈已經投出去,周圍卻全無動靜,事情不大對頭啊。

    老規矩,找周先生聊聊,討個主意。

    見面的時候,周先生正在與我用俄語會話。

    俄語語調低沈,十分繞口,尤其是人名,長長一串,什麼「米爾」、「若夫」,「斯基」之類,猶似繞口令一般,讓我頭大如鬥。多講得一刻,連舌頭都麻木了。

    嚴玉成忍耐不住,說道︰「老師,好悠閒。」

    周先生微微一笑︰「兩位此刻才來。也算是穩得住地了。」

    兩人都是一怔。隨即搖頭苦笑不已。

    「我這心裡都跟貓爪子撓似地。哪裡還穩得住?」

    「請坐。請坐。少安毋躁。」

    周先生好整以暇。一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地大將風度。倒讓嚴玉成和老爸安心不少。

    我心中暗暗納罕。莫非先生得到了什麼內部消息。如此安若磐石?想想又覺不對。他一個沒摘帽子地「反動學術權威」。能得到什麼內部消息?

    「小俊,給嚴伯伯和你爸爸倒茶。」

    師母出門去了,先生就使喚我。

    「哦。」

    「蝸居簡陋,清茶一杯饗客,簡慢莫怪!」

    先生越發輕鬆,掉起書袋來。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均不知周先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老師,你那位省報的老同事,可有什麼消息?」

    「沒有。」

    周先生搖搖頭。

    嚴玉成大驚,急道︰「是不是要壞事?」

    周先生笑道︰「要不要壞事,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老同事還繼續在省報做他的編輯,倒沒聽說要將他如何。」

    兩人,不對,是三人,包括我在內,都長長籲了口氣。

    事情明擺著,那位刊發文章,加了編者按的編輯,都沒啥動靜,估計兩位作者,暫時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們來得正好,我又寫了篇文章,你們看看。」

    「啊?」

    老爸大吃一驚。

    周先生瞥了老爸一眼,有些不悅。

    嚴玉成訕訕一笑,說道︰「老師的文章,必定是大手筆。」

    「大手筆不敢當。既然別人來勢洶洶,總不能做縮頭烏龜,避而不戰。」

    嚴玉成一拍手掌,說道︰「說得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十五。」

    「好。」

    周先生擊節讚歎,又對老爸說道︰「晉才,你方才步入仕途,就碰到這種風雨,也難為你了。但你要記住,既然走到了這個圈子裡面,想要退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從政的人,不但要識大體,明進退,關鍵時刻,還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方能成大事。」

    老爸臉紅紅的,虛心地道︰「我明白了。當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呵呵,馬屁少拍,先看文章吧。」

    周先生寫的第二篇文章,題目叫作《再論實事求是》。和《論實事求是》差不多長短,也是七八頁紙,兩千來字的樣子。引經據典,對近期省報刊登的討伐文章,一一予以駁斥。論據充足,行文嚴謹,的是大家手筆。

    「老師,好文章。」

    既然決意戰鬥到底,嚴玉成就不躲躲閃閃了。

    「的確是好文章。」

    老爸也點頭附和。

    周先生便有些得意,這個老夫子,倒是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不知道他做了省委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之後,還會不會是這麼個德行。或許他只是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才如此率性而為吧,身居高位的時候,自然也會注意收斂鋒芒。

    《再論實事求是》如期刊發,不過沒再加編者按。估計《論實事求是》已經引起足夠的重視,如今嚴玉成和柳晉才已成為N省理論界的名人,就沒有必要再隆重推介了。

    嚴玉成和老爸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且不論第二篇文章引發的震動如何,省報能刊發出來,就證明高層許可這種不同意見的存在。

    見這兩個受處分的基層幹部兀自不肯消停,N省理論界更加熱鬧起來。一時間駁斥文章鋪天蓋地而來,擠不上省報的版面,那就上各地區的黨報,還有一些理論性極強的月刊也增發了號外。

    而向陽縣也終於有了些反應,儘管這反應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戰戰兢兢。

    被指派直接出面的是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木林。

    張主任找到老爸,未語先笑。

    「晉才,忙呢?」

    老爸其時正在辦公室伏案查看公社的一些賬本,我則坐在角落裡的小板凳上惡補《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

    既然有心要做衙內,就得想法子先讓老爸上位。今後一段時期內,幹部的理論功底是否紮實,也能直接影響到仕途的進步速度。雖然老爸不一定要靠我幫忙,做兒子的,多積累點資本不是壞事,緩急之間,或許能派上用場。

    「張主任,請坐請坐。」

    老爸慌忙站起身來,給張木林讓座,倒茶。

    這倒不全是面子功夫,撇開張木林的一把手身份不說,老爸生性好客。況且張木林是老實人,兩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疙瘩。

    張木林瞥了我一眼,隨即不再留意。

    以我的年齡,一時半會還不到讓別人防範的地步。

    我料想他必定是來找老爸談省報文章的事情,倒想看看這個老實人怎生開口。

    「張主任,有什麼指示?」

    老爸笑瞇瞇的,坐到張木林對面,遞上一支「飛鴿」。

    「啊呀,晉才,你別笑話我了,我……我能有什麼指示?」

    張木林明顯有些侷促。

    唉,老實人就是老實人,明明職務壓老爸一頭,在老爸面前,卻好像很拘謹。大約在他心目中,老爸已經是全省有名的厲害角色,不能單單憑職務來區分尊卑上下了。

    老爸理解張木林的心思,心裡卻也不免有幾分慚愧。畢竟這可都是人家周先生的功勞。

    「張主任,我這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有什麼事,你只管說。」

    「啊,沒……沒事,就是隨便聊聊……嗯,晉才啊,你……你和嚴主任發表在省報上的那兩篇文章,嗯……這個,是什麼意思啊?」

    我拚命忍住笑,暗暗搖頭。

    這位張主任,口才可著實不咋的。

    「也沒啥意思,就是說說自己的心裡話。想到什麼,就寫了出來。張主任覺得怎麼樣?」

    唉,老爸,不帶這麼欺負老實人的。你這不是給人家張主任下套麼?

    我在心裡小小的鄙視了老爸一把!

    「啊,不錯,寫的很好……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文筆很好……」

    張木林果然中計,隨口誇獎了一句,馬上就意識到不對,自己這不是贊同柳晉才的意見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於是立即又矢口否認,一時間鬧了個手忙腳亂。

    老爸忍住笑,安慰道︰「張主任,你也不必緊張,就是隨便聊聊,反正也沒外人。放心,我不說出去,別人不會知道的。」

    「是啊是啊,就是隨便聊聊,隨便聊聊……」

    張木林腦門子上冷汗都下來了,不住伸手擦拭。

    我不覺在心裡為他難受。人家都敢往省報上發文章,你嘴裡應付兩句又算得什麼?至於這麼緊張?這個官當得,真是那啥……太憋悶了吧!

    老爸卻比我警覺,問道︰「張主任,是不是上頭對我寫的這個文章有什麼看法?」

    張木林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狠狠吸了兩口煙,鎮定了一下心神,說道︰「晉才,我們也算是老同事了,我有話就直說了啊,要是說錯了什麼,你別往心裡去。」

    「張主任,放心。」

    老爸鄭重地點點頭。

    「晉才,上邊有人要我問問你,為什麼要寫這樣的文章,還發到省報上去?」

    這一下連我也警覺起來。

    或許張木林老實,或許是不敢將自己牽扯到這事當中,倒是直截了當說了是上邊有人要問。公社主任雖然官不大,但以張木林謹慎的性格,要指使他摻乎到此事之中,所謂那個「上邊的人」,來頭不小。興許就是崔秀禾與王本清其中之一。

    老爸沒有急於答話,抽著煙,想了想,才說道︰「張主任,我不知道是誰叫你來問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轉告那個人,我是黨員,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

    老爸,該當是公民有言論自由的權利。《憲法》上都說了的,這理論水平還有待提高啊。

    我在心裡給老爸更正過來。

    張木林點點頭,站起身來。

    大約上邊的人也沒過細交代什麼,就是要他來探探口風,張木林得到這麼句話,也就可以交差了。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就這麼走掉似乎不妥,回過頭,想要說點啥。

    老爸笑著擺擺手,張木林也笑了笑,終歸什麼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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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5:50

第二十七章 停職反省


    壞消息是突然降臨的,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

    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年底,再有一天就是外婆過生日,老媽特意請了假,從蓮花公社趕過來,打算和老爸置辦點菜蔬,第二天帶回柳家山。

    不是整壽,沒打算大操大辦。況且那時節,偉大領袖都不操辦壽宴,普通老百姓就更加不敢操辦了。也就是買點豬羊肉,雜碎啥的,湊幾桌碗碟,幾個舅舅、姨媽帶著孩子回家樂呵一下。

    因我爺爺奶奶過世早,原本住在大舅家的外公外婆搬到我家裡來,幫忙照顧我們姐弟幾個。這樣外婆過生日,反倒要舅舅們來串門子了。

    老爸老媽拿了些錢,笑著出門,張木林就一臉嚴肅地走了過來。

    我蹦蹦跳跳跟在老爸老媽身後。回到童年的環境,擁有稚齡的身體,整日面對兒時的夥伴,心態也不可避免的年輕許多。這個蹦蹦跳跳,完全是發乎自然。無論我多大年紀,在父母心中,永遠是孩子。

    看到張木林的臉色,我心裡「咯 」一下,沈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周先生鼓動嚴玉成和老爸公然發表與主流不和諧的聲音,原本就有「劍走偏鋒」的意思,固然主要出自知識分子敢於堅持真理的傲骨,不可否認,也包含有「賭一把」的成分在內。我多少起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看來,歷史大勢不會因為我這個小小的穿越者出現而改變。雖然我也知道,最多一年左右,現行的理論方針就會被全面否定,嚴玉成和老爸的窘迫自然隨之改觀。但到底能改觀到何種地步,非我所能預料。尤其重要的是,尚不知道眼下縣裡會對老爸做出何種處置。

    瞧張木林的架勢,來者不善。

    見到老爸,張木林的嘴角牽動一下,似乎是想擠出一點笑意,終究未能笑出來。

    「柳晉才同志。縣裡組織部地吳部長。要找你談話。請你跟我來。」

    從未見過張木林以這種嚴肅地神情。如此正式地方式與自己說話。老爸略微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微微一點頭。轉身對老媽說︰「你先帶華子去買菜。我去去就來。」

    對老爸地表現。我忍不住又在心裡讚了一個!

    前世地老爸。儘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獨獨缺乏這種從容鎮定地氣度。偏偏這種從容鎮定。又是從政者不可或缺地。

    做這個副主任不過年餘時間。老爸卻是已逐漸養出些官威來了。

    然而老媽地表現。卻更讓我吃驚。她居然比老爸還鎮定。好似沒事人一般。笑笑道︰「你去吧。家裡地事情不用擔心。」甚至還和張木林打了個招呼。

    老媽平日脾氣是十分火爆的,關鍵時刻,竟然有如此大將風度。嘿嘿,了不起!

    老爸老媽的從容讓我也立即鎮定下來。真是的,還不知道組織部要和老爸談什麼呢,急啥?

    我不清楚這個縣裡組織部的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官場上的稱呼,通常是會省略正副的。當然,如果是姓鄭的副書記或者姓付的正主任,那又另當別論。

    「媽,這個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

    老媽正在出神,隨口答道︰「正的。縣裡組織部吳秋陽吳部長……咦,小俊,你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老爸,就不會有這個反問。老媽在蓮花公社工作,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對我的「天才」尚缺乏全面的瞭解。

    「小俊,你去哪裡?」

    老媽見我不答她的話,緊跟在老爸後面十來米的樣子向張主任辦公室走去,不覺有些奇怪。

    我舉起手擺了擺,沒回頭,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老爸眼下只是紅旗公社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按正常的組織程序,怎麼也輪不到縣裡的組織部長來找他談話。可見縣裡是將這事當成大事來辦。

    組織部是負責幹部任用的,毫無疑問,老爸現在不可能被提拔,那麼組織部找他談話只有一種可能性--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

    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在九大的時候被取消,要到一九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才能正式恢復。在此之前,紀律檢查委員會的部分職能,是由組織部在行使的。也就是說,當時的組織部,擁有處分幹部或者說至少有提議處分幹部的權力。

    張木林和老爸一進辦公室,門就關上了。

    我自然不能硬擠進去。年紀再小,也不能肆無忌憚。不過,我在門口蹲下來,似乎也無人在意。

    公社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如何,不問可知。如果是在夜間,只怕裡面放個屁,在門口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以下是吳部長和老爸的談話內容。

    張木林︰「吳部長,這位就是柳晉才同志。晉才同志,這位是縣裡組織部吳部長。」

    「吳部長,你好。」

    「……」

    想必老爸是要伸出手與吳部長握一下的,這位吳部長是否願意與老爸握手不得而知,至少對老爸的問候沒有啥反應。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

    吳部長的聲音透出威嚴,也有一點點的好奇。或許他對老爸這位敢於冒天下之大不諱的小小公社副主任,也有些看不透吧?

    連名帶姓再加上同志的稱呼,讓談話的氣氛顯得很凝重。

    「柳晉才同志,我今天受縣革委王主任委託,來找你談話。」

    又是王本清!

    我在門口咬了咬牙。隨之又覺得好笑,王本清這個黑鍋背得有點沒來由。既然他是向陽縣的一把手,這些事情總得扯上他的招牌。事關重大,涉及到路線方針問題,其實王本清這個級別的幹部,基本也沒什麼發言權,都得聽上頭的。

    「請吳部長指示。」

    老爸不亢不卑。

    「指示談不上。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傳達縣革委的決定。」

    吳秋陽的聲音嚴肅刻板,不帶絲毫感**彩。

    我心中一凜。

    一般的決定,發個文件通知就行了,了不起叫老爸自己去縣裡一趟。勞駕縣裡的組織部長親自下到公社來宣佈,這個決定非同一般。

    難道是要對老爸採取什麼強制措施?

    這倒並非全無可能。因為發表「錯誤」言論而被科以重刑的人,大革命期間為數不少。甚至還有因此丟掉性命的。

    剎那間我心急如焚。

    「柳晉才同志……」

    我心裡又是一鬆,叫「同志」呢,還好!至少不是敵我矛盾。

    「……你和嚴玉成同志,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在省報上發表署名文章,影射當前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這是明顯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在向陽縣,寶州地區,乃至整個N省,都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犯的錯誤是嚴重的,經縣革委主任會議討論決定,請示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同意,責成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立即停職反省,做出深刻檢討。何時恢復工作,要視你們兩個同志認識錯誤的態度而定……」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嗯,停職反省,結果不算太壞。至少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如果那樣的話,可真是萬劫不復。中央全面的撥亂反正工作還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展開,那是一個規模極其浩大的工程,多少人翹首期待?多少在共和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排著隊等候組織給一個公正的評價?像嚴玉成和老爸這種小人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輪得上。據我所知,嚴玉成三十九歲,老爸三十七歲,已經不年輕了。如果蹉跎上幾年,在官場的前途,那便黯淡得很了。

    細論起來,停職反省對嚴玉成這種習慣掌權的領導來說,難等難熬,而老爸擔任行政領導職務不過一年,尚未習慣掌權呢。除了每月少了些七七八八的補貼,基本工資不會變。老爸參加工作時間長,相對而言,基本工資還是比較高的。我記得上輩子一九八六年左右,他的工資獎金加起來能拿到一百二三十塊錢,頗讓人羨慕呢。我們這個家庭,老爸的工資還是很重要的,至少在目前階段是這樣。

    「吳部長,我服從組織決定,但保留自己的意見……」

    老爸還在申辯。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假設不辯駁一下,豈不是自己承認犯了錯誤?

    「……請轉告王本清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和黨報黨刊上,參加關於黨的政策問題的討論,是黨章賦予的神聖權利,任何個人和組織都無權剝奪。」

    唉,老爸的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過剛易折。這時候收斂一點鋒芒,也未嘗不是韜晦之策。何必一定要點王本清的名呢?

    吳部長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性子如此剛烈,輕輕歎息一聲,說道︰「柳晉才同志,要端正態度,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爭取早日恢復工作。」

    這其實就是在點醒老爸了。

    我頓時對這位吳部長增加不少好感。看來縣裡幹部對此事的態度也並不統一,只是拗不過王本清的權勢而已。又或者,根本便是更高層領導的授意,王本清只是照本宣科,無端背了惡名。

    吳部長並未久留,傳達完縣革委的決定,隨即便離開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一直將吳部長送上吉普車,這才轉身回來,想要與老爸說幾句話,誰知老爸竟然已經攜著我的手,揚長而去,似乎根本便未曾將這個「停職反省」放在心上,不由得呆呆站在辦公室門口,望著老爸的背影發了好一陣愣。

    大約他也在納悶,怎麼這人只要和嚴玉成走得近一點,就都沾染上了他那種牛哄哄的脾氣呢?

    「停職反省?」

    老媽笑了起來。

    「也好,你正好抽點時間輔導一下華子的功課,她就要考大學了呢。」

    但老媽轉過身去挑選豬肉的時候,我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憂慮。也是啊,有哪個女人不為自家男人的前程操心呢?只是事已至此,老媽說什麼也不願再給老爸增加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心理壓力。

    能娶到老媽,實在是老爸這一輩子的福氣呢。

    外婆的生日,出乎意料的熱鬧。

    原本只計劃自家的直系親屬一起聚一聚,不想當日一大早,就陸續有不少訪客上門,支部書記五伯帶頭,柳家、阮家族房裡有頭有臉的角色來了一二十個。甚至連平日走得不是十分親近的周姓族房,也來了好幾個頭面人物。打了老爸老媽一個措手不及。平日裡便是外公過生日,到的人也不曾這麼齊整過。

    老爸老媽回過神來,慌忙叫小舅喊上幾個年輕人,趕急到公社再去買菜。羊肉要逢集才有賣,豬肉沒那麼緊俏,但也要票。好在有五伯七伯他們上回送來的二三十斤幹魚,幾個月下來,我們也只吃了三四斤,倒可以臨時救急。

    五伯止住了小舅。

    「成林,不要忙。等下子有菜過來。」

    老爸有些疑惑︰「五哥……」

    「怎麼,信不過你五哥?」

    「不是不是,哪能呢?」

    「那你就安心坐著,咱柳家、阮家、周家三房兄弟們,好好聊聊天。」

    「哎……」

    對這位耿介正直的五哥,老爸一直是相當敬重的。

    五伯果然沒有撒謊,一會子各家的女人就送了許多菜蔬過來,雞鴨魚蛋樣樣齊全,尤其難得的是雞鴨都是殺好了的,收拾得乾乾淨淨,只要直接下鍋就可以了。

    「晉才,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也別回公社啦,就在家住一段日子。五哥也老了,對如今的新形勢認不大準呢,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幹部,正好給五哥講講……」

    老爸這才明白,敢情五哥他們是知道了自己停職反省的事,趁著外婆生日的機會,特意來為自己撐腰打氣的。

    自己就任公社副主任以來,說到政績,也就是一個實驗性質的「稻田養魚」,稍稍值得一提,何德何能,配受鄉親們如此推重?

    我更是感歎不已。這些淳樸的父老鄉親,只要你為他們做了哪怕一點點事情,他們就不會忘記。

    「五哥,這樣合適嗎?」

    老爸是怕連累五伯。

    五伯大手一揮,說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縣裡他王本清說了算,咱柳家山,卻是我柳晉文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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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6:25

第二十八章 小小修理工


    老爸住回了柳家山,大姐放了寒假,也回到柳家山。最高興的莫過於二姐三姐。她們一點不明白老爸現在面臨的處境和壓力。

    這也很好,可以盡情享受天倫之樂。

    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可以再世為人的。絕大多數人只有一輩子,童年的記憶也就只有一次。老爸完全不希望二姐三姐的童年生活,會因為這個事情,留下什麼陰影。

    他甚至樂呵呵買回來一個口琴,頗有耐心地教導三個姐姐識簡譜,吹口琴。

    反倒是我的功課,他一點都不用操心。

    老爸從公社回家,周先生二話不說,次日便捲起鋪蓋,和師母一塊打道回府。他是看在嚴玉成和老爸的面子上才去公社做那個勞什子文工隊員的。

    堂堂教授,再淪落也得有個譜不是?

    照周先生的說法,以我現今的英文水平,去英語國家生活全然沒有問題了。便是俄語,日常會話也能勉強應付得來,只是在稱呼別人的全名時需要格外小心。

    這也難怪,就是老毛子自家,一生下地就嘰哩咕嚕的,用了一輩子俄語,有時亦會被自己的名字繞暈。假如漢人的名字,也動輒幾十上百字,不被繞暈的只怕也沒幾個。

    語言學習上的天賦尚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天才」遠不止此。周先生已經決定不再教我數學。因為他是學文科的,大學數學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假使他發覺自己對微積分的瞭解,尚不及我這個八歲的學生深刻,恐怕要惱羞成怒。

    文史知識,我自然還是難望其項背,而且我以為,今後亦全無指望能趕上先生的水準。我現在只是限於社會現狀和年齡太幼,無法施展拳腳。待到再過得幾年,我估計自己也沒多少時間沈迷於故紙堆。倘若老爸能頂過這一劫,成功上位,我即使不從政也會去經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款」。

    不過白話文這塊。先生基本上也是採取了讓我自習地方式。偶爾提一些刁鑽古怪地問題為難一下我。只有文言文。他才比較上緊。可憐我小小年紀。鎮日階不是捲著舌頭說外語。就是「之乎者也」。唸唸有詞。生生被整成了個小老頭。

    看來這個中小學生減負。比農民減負更迫切更有必要性啊!

    對於我不去學校上課。老媽還是有些意見地。她不是信不過周先生地水平。整個向陽縣。大學教授在家務農地。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只是覺得。別人家地孩子都在學校。獨獨自家地孩子不去。有點怪怪地。可是我又不能告訴她。以我現在地知識量。估計考個清華北大全無問題。去年就已經恢復了高考。如果方便地話。搞一套卷子來做做。檢測一下自己地水準到底在哪兒。有時我甚至想。要不要靜下心來做做學問。索性鬧個諾貝爾獎玩玩。哪怕我再是庸才。畢竟超前了三十年。這個優勢太大了。若要成為中國獲得諾貝爾獎地第一人。怕也不是十分困難。

    當然也只是想想。並沒有付諸行動。

    做世界知名地大科學家?呵呵。還是算了吧。聚光燈下地日子未必見得很滋潤。

    實話實說。我對讀書地事情不是很上心。終歸已經四十歲地心態。見過幾個四十歲地人能安下心來讀書地?只是閒著也是閒著。多學點東西也聊勝於無。

    我不去學校,周先生每日也只能教我兩個小時左右。他還得出工賺幾個工分不是?要不喝西北風?多數時間是我自己自習。

    老爸去蓮花公社陪老媽去了。

    我看了一陣子《戰爭與和平》,整得腦仁生痛生痛的,二姐三姐和一大幫子小孩弄稻草搓了條粗壯的草繩,吊在房樑上盪開了鞦韆,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我索性將托爾斯泰老夫子丟到一邊,站起身來長長抻了個懶腰,忽然童心大發,想要去和他們湊乎湊乎,也過一把鞦韆癮。

    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

    這就奇怪了,柳家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還有摩托車?

    一九七八年,放眼全中國,摩托車都是極其稀罕的物事,而且全是公家的。

    我心裡就是一陣緊張。這會子,公家人來柳家山做什麼?九成是找老爸的。莫非這麼短的時間內,事情就起了變化?

    好的還是壞的?

    胡思亂想著,眼楮就死死盯著那在山道上一蹦一跳七扭八歪開過來的邊三輪摩托車。

    兩個人,年紀不大,從衣著打扮分析,不像是縣上的幹部,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柳老師,柳老師在家嗎?」

    叫柳老師,那就肯定不是縣上或公社的幹部了。不然的話,就該叫柳主任或者柳晉才同志。

    「什麼事?」

    大姐聞言走了出來。

    「你們是誰?我爸不在家。」

    外公和小舅都出工去了,外婆在自留地裡忙活,家裡沒大人,自然該由大姐出面撐場子。

    兩個年輕人的神色就非常失望,不過還是說道︰「我們是七一煤礦的,來找柳老師幫忙,我們的絞車馬達壞了,找不到人會修……柳老師去哪裡了,我們去接他。」

    這話讓我聽了一愣神。

    七一煤礦離柳家山不遠,大約七八�地吧。級別不低,縣團級呢,屬於寶州礦務局直接管轄的。寶州礦務局和寶州地區平級,直屬國家煤炭工業部管轄。

    怎麼?一個縣團級的煤礦,居然沒有專業電工?

    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記得先賢王小波先生的小說《似水流年》裡曾記述過︰河南的某個煤礦,就是請不起專業電工的,大電機壞了,無奈之下,竟然將會計和礦醫院的女醫生叫去修理。大約當權者認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縱算專業不同,對機電常識多少也該懂點吧?你小子既然讀過大學,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呢。電機壞了,不將你們這些讀過大學的傢夥叫過去瞧瞧,難道還叫大字不識的文盲過去?這倒和某些武俠小說裡說的「一法通萬法通」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爸去蓮花公社了,今天不回來。」

    年輕人的神情就近乎絕望了。

    蓮花公社,四十幾�地,還不如去縣城呢。

    我不禁問道︰「師傅,你們礦上沒有電工嗎?」

    「礦上電工是有一個,剛巧他嶽母娘滿六十,請假回威寧縣去了……」

    寶州地區轄一市七縣,很不巧的是,威寧縣正處於最邊緣地帶,離向陽縣差不多三百�地呢。一九七八年,這是一個遠得讓人腦袋發麻的距離。

    另一個坐在摩托車邊鬥裡的年輕人不耐煩地道︰「柳老師不在家,我們回去算了,和小孩子說什麼呀?」

    我悶得難受,出去走動走動也不錯。心裡這麼想著,隨口說道︰「我跟你們去看看。」

    「什麼?」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不待來人說話,大姐已經叫起來︰「小俊,你胡說什麼呀?你去礦上做什麼?」

    七一煤礦的兩個年輕人更是好笑︰「小朋友,你是柳老師的兒子吧?礦上可沒有什麼好玩的。」

    我淡淡道︰「你當我是去玩麼?我幫你們去修馬達。」

    「你……修馬達……」

    來人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大姐又氣又急︰「小俊,你別在這裡亂講啦。」

    兩個年輕人搖搖頭,騎車的那位已經在發動車子。

    「你們絞車的電機功率是多大?37千瓦還是45千瓦?立式還是臥式?」

    正埋頭發動車子的年輕人猛地擡起頭,詫道︰「小朋友,你當真知道修電機?」

    我揚起頭,沒好氣地道︰「廢話,柳晉才是我爸,他會修的,我都會修。礦山絞車的配套電機,結構又不複雜,有什麼難修的?但是如果線圈燒壞了的話,要重繞線圈,就費時間了。也不知道你們礦上,有沒有備用的漆包線。算了算了,我跟你們講這些幹嘛呀,你們又不懂。」

    呵呵,這叫作原話奉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哎哎,慢點,別變成慕容復了!

    兩個年輕人又驚又喜,相互對視一眼,坐車的那個說道︰「省裡和礦務局的領導馬上就快到了,張礦長急得跳腳,既然小……小柳師傅懂得修電機,我們請他過去也是一樣。」

    我有些恍然,年底了,各項例行檢查工作多了起來。這次來的領導可能是重量級人物。

    騎車的那個點點頭,換上一副笑臉︰「小……小柳師傅,那就麻煩你跟我們去一趟吧。」

    轉眼之間,小孩子變成了「小……小柳師傅」。

    他們之前小看我,讓我很是不爽。這時候自然要拿捏一把。

    「修電機又髒又累又不好玩,我還不想去了呢。」

    其實這須怪不得人家,實在是我自己小得過分了些,和那麼大的礦山電機怎麼也扯不到一塊。

    大姐目瞪口呆,待見我施施然上了摩托車邊鬥,這才回過神來,叫道︰「小俊,不許去。」

    我拍了拍腦袋。怎麼把這茬忘了?沒有一個大人陪同,我一個人去礦上,怕是要將外公外婆急得吐血。

    「大姐,沒聽說人家省裡的領導要來視察嗎?張礦長都急得要上吊了,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吧?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不待大姐有何反應,我又對騎車的年輕人說︰「師傅,不管今天能不能修好,我可都不在礦上過夜,你得送我們回家。」

    「行行行,那個當然啦……妹子,你也上來吧。你和你弟弟坐鬥裡……哎,建軍,你坐到後邊來。」

    大姐不滿十六歲,也還是半大孩子,貪玩的心性。見有摩托車坐,人家又答應晚上一定會送回家,當即就動了心,猶豫著坐上邊鬥,將我抱在懷裡。

    我不忘招呼一句︰「二姐三姐,外公回來說一聲,我和大姐去七一煤礦修馬達,晚上就回來。」

    摩托車轟鳴著上了路,大姐兀自不放心,問道︰「小俊,你真的會修馬達?」

    我哈哈笑道︰「大姐,你放心,要是別的機器,我還沒有十足把握,修個電機倒不在話下。」

    這倒不是吹牛。電動機是使用最廣泛的電器設備,也是技術最成熟的電器設備。咱上輩子搗鼓這玩意差不多二十年,想來不至於在七一煤礦出乖露醜。

    我說得很大聲,建軍兩人聽了,臉上的神情更是放心。

    柳家山與七一煤礦之間最寬敞的馬路就是一條寬三點五米的鄉間公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很不像樣。摩托車左閃右避,扭秧歌似的,跑到七一煤礦足足用了二十分鐘,顛得我骨頭生痛。

    礦井口圍了一堆人,見了摩托車,忙迎上前來,走到近前,一個個都愣住了。其中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三十幾歲幹部模樣的人,張嘴就問︰「柳老師呢?」

    建軍從後座上跳下來,說道︰「礦長,柳老師不在家,他的小孩說會修電機,和我們一起來了……」

    這中年人料必就是張礦長了。

    張礦長疑惑地在我和大姐臉上瞄來瞄去,有些驚疑不定地問大姐︰「你是柳老師的女兒吧?你會修電機?」

    雖然大姐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修理工。但那時號召「婦女能頂半邊天」,我媽就是能頂半邊天的典型,加上柳老師名聲在外,家學淵源,說不定大姐真會修電機。

    大姐立即羞紅了臉,有些靦腆地往前推了推我。

    「這是我弟弟,他……他會修電機……」

    「啥?」

    張礦長的眼珠子馬上就要掉出來了。

    圍觀的工人們哄堂大笑。

    「你……你們開什麼玩笑?」

    張礦長急赤白眼的,指著建國的鼻子就要開罵。

    我活動一下筋骨,有些懶洋洋地道︰「張礦長,省裡和礦務局的領導就要來了吧?電機在哪,帶我去看。」

    「什麼?」

    張礦長兀自回不過神來。

    我有些好笑︰「你要是想被領導批評,那也由得你。大姐,人家不歡迎呢,咱們回去吧。」

    見我小小年紀,侃侃而談,毫不怯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工人們都止住了笑。張礦長將信將疑︰「小朋友,你當真會修電機?」

    「嗯,我爸教我的。」

    七一煤礦的礦長,正縣團級呢,級別上和王本清一樣的。就算是副的,在這十�八鄉,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倒不便過於囂張,將話說得太滿。

    「好,你跟我來。」

    張礦長看了看表,臉色變幻,咬了咬牙,一跺腳,大有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架勢。

    大夥兒都跟了過來,瞧西洋景似的,想要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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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7:25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3:01 編輯

第二十九章 省裡廖主任


    其實這裡只是七一煤礦的一個採礦區,礦機關離這還有十來�地。一個只有一名電工的煤礦,其設備的簡陋程度可想而知。那台壞掉的大電機就靜靜臥在一間髒兮兮的小電機房裡,一頭連著兩條粗大的鋼索,直直伸進黑乎乎的礦井深處。

    我估計工人們在井底也主要是手工作業,風鎬,掘進機這類機械設備應用極少。至於稍後普遍用於國外大型煤礦採掘的高壓水刀,七一煤礦這時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

    我皺皺眉頭,說道︰「把燈打開。」

    立時便有一個工人開了燈。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台電機,已經十分老舊,銘牌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何時何地的產品。電機是臥式的,瞧模樣不到三十千瓦的功率,也就是十幾千瓦左右。用四顆大鉚釘鉚在兩條鋼軌上,有三顆鉚釘都已經鬆動得厲害,電機下面淌了一灘黑黑的油汙。

    沒有聞到太大的焦糊味,我心裡就有了八成把握。

    見我一副行家裡手的架勢,張礦長的信心陡然增加不少,試探著問道︰「小……小朋友,怎麼樣?」

    我站起身,說道︰「估計問題不大。不過具體情況如何,要打開機殼看看才清楚。」

    張礦長大喜。

    「嘿嘿,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柳的兒子,真的了不得。那就請你快快動手吧。三采區今年的超產任務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全看你的了。」

    對於那時節流行的「百日大會戰」,「新春大會戰」什麼的,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官樣文章,歷朝歷代都少不了。

    「張礦長。修好這個電機是沒問題……」

    「你放心。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只要你修好這個電機。就給你送到家裡去。」

    呵呵。「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大約就是他準備給老爸地酬勞。不算少了。

    「張礦長。煙酒什麼地。倒無所謂。都是幹革命工作嘛。」

    以老爸地性子。他是不會計較什麼報酬地。咱現在代表了老柳家地臉面。也不能顯得太過貪財吝惜。

    張礦長一挑大拇指︰「好。虎父無犬子。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人小力弱,只能負責技術指點,你得派兩個人給我做幫手。最好是懂點修理常識的。」

    「沒問題,建軍,三毛,你們倆過來給小柳師傅當助手。」

    三毛就是那個騎車的年輕人。

    「另外,這裡有配件嗎?估計軸承燒壞了。」

    張礦長信心大增,立即一揮手,立馬有好幾個人用推車推了一大堆配件過來,舉凡漆包線、大大小小的軸承、螺絲之類,一應俱全。

    「嘿嘿,我不知道需要用哪些配件,叫他們把礦裡庫存的電機配件都送了一些過來。」

    這樣能省許多事,不然往礦裡一來一回,浪費不少時間呢。瞧不出這張礦長辦事倒利索的很,是個幹練角色。不怪年紀輕輕能當上礦長。

    「行,咱們這就開工吧。三毛,你先將電源切斷了。」

    我當仁不讓,端出了師父架子。

    有了張礦長毫無保留的一再誇獎,三毛對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好幾歲的頑童指使,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很聽話地切斷了電源。

    「建軍,螺絲刀……就是起子,拿過來……喏,這兒,這兒,都起出來。」

    建軍也是屁顛屁顛的,操起螺絲刀幹得挺賣力。

    要說我這小師父,權威還是不夠。但張礦長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盯著,誰敢不賣力?

    「三毛,你起這邊的螺絲,動作利索點……」

    張礦長啞然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有點師父的派頭。

    張礦長是七一煤礦的頭頭,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老爸,興許也只是聽三采區的工人提起老爸的名頭,兩人未必真見過面。不過聽他口音,該是臨近楓林公社的。可能與老爸相熟也不一定。向陽縣方言極雜,每個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個大隊的口音都有細微區別,正所謂「十�不同音」。

    電機外殼打開,果然不出我所料,線圈並未燒壞,只是燒壞了軸承。原因是固定的鉚釘鬆動,電機抖動厲害,導致軸承磨損,時間一長,就掛掉了。

    我鬆了口氣。想起了張礦長說的酬勞。這「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賺起來也並不難嘛。老爸身為國家幹部,收取酬勞或許尚有些顧慮,我卻是百無禁忌。

    「張礦長,沒啥大問題,放心好了,最多一個小時就搞定了。」

    不經意間,漏出了一個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粵語詞彙--「搞定」!好在張礦長身為領導,領悟力著實不低,居然聽明白了,頓時滿臉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應該可以趕在省裡領導到來之前恢復生產……」

    一聲長長的喇叭聲陡然響起,張礦長臉色突變。

    「張礦長,張礦長,省裡領導和礦務局領導都來了……」

    一名辦事員模樣的三十餘歲女子氣喘籲籲跑過來報告。

    「嗨,怎麼來得這麼快?」

    張礦長一跺腳(他有這跺腳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樓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症才好),轉身就往外跑,臨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師傅,拜託你再快一點……我再給你加一斤餅乾……」

    煙酒肉都是給老爸的,結果操刀的卻是我這個小小孩童。這一斤餅乾,想必是特意犒勞我的。這叫「誘之以利」。張礦長辦事幹練,極有決斷,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換軸承挺費時間。電機軸承本來就油乎乎的,上輩子搗鼓了十多年,可沒戀上這玩意。再加上煤礦髒不拉嘰的,更加不想自己動手。反正有兩個免費幫手可用,也不必擔心酒肉煙糖要分潤他們一些,由得他們去忙乎好了,我就只做甩手掌櫃。

    然而幾分鐘後,我便明白這個主意打錯了,更換軸承雖不是什麼技術活,沒幹習慣的人一時還真拿那傢夥沒轍。油乎乎的軸承在三毛和建軍手中猶如一條調皮的泥鰍,怎麼也抓不穩。搞得滿頭大汗,依舊毫無進展。

    看見他倆手忙腳亂的樣子,我不覺好笑。

    「好了好了,你倆休息一會,我自己來吧。」

    張礦長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費了一斤餅乾,瞧在人家一片誠心上面,也該出把力氣,別讓他在領導面前太沒面子。

    三毛、建軍如蒙大赦,慌忙讓過一邊。

    只是他們多少還有些不服氣,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何能耐。理論知識強,不見得動手能力也強。況且那軸承與我稚嫩的小手相比,大得一塌糊塗,簡直不成比例。瞧我小胳膊小腿的,要抓起那軸承只怕都有困難。

    軸承一抓到手裡,我就知道不輕鬆。要擱在上輩子,這點份量自然不在話下。如今卻大不一樣。好在還不至於到舉「手」維艱的地步。

    「小張,你們怎麼回事嘛,電機壞了怎不叫人修?這可多耽誤工作?」

    一個威嚴的男聲批評張礦長。

    我正忙著,沒法子扭頭去看,料必是礦務局的啥子領導,覺得在省裡領導跟前丟了面子。

    「對不起對不起,邵局長,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張礦長先是一疊聲道歉,然後才小聲解釋。

    「這個電機也是突然出的故障,我們正在搶修,很快就能修好,恢復生產。」

    「嗯,要立即修好……咦,電機房怎麼有小孩子在玩耍?小張,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也太不注重安全生產了!」

    邵局長有些氣急敗壞。

    這麼重要的地方,這麼緊要的關頭,竟然讓省裡領導看到如此一幕,實在讓他臉上無光。若不是礙於省裡領導的面子,只怕立時便要雷霆大怒。

    「這個……邵局長,這個小孩不是在這裡玩耍,他……他在幫我們修電機……」

    「什麼?」

    這會子我正將軸承套上去,沒看到邵局長的臉色,估計好不到哪去。

    「你開什麼玩笑?叫個小孩子修電機?你們礦上的電工呢?哪去了?」

    邵局長看來真是按捺不住了,連珠炮似的責問。

    「老邵,不必那麼大火氣嘛,你看把小張同志嚇的,呵呵……小張礦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給我們說說。」

    這位說話的想必就是省裡的領導,說話不溫不火,卻又頗有威嚴,讓人打心底裡敬服。

    「廖主任,是,是這樣的……礦上只有一個電工,剛巧請假回老家去了……他老家是威寧縣的,離這裡挺遠,三百多�。我們本來是想請柳家山的柳老師來幫忙維修,他是老裡手,不想他也不在家。這個小孩是柳晉才的兒子,說跟他爸爸學過維修,自告奮勇來的……」

    我可以想像張礦長一邊解釋一邊拚命擦冷汗的樣子。

    「柳晉才?」

    廖主任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

    「是啊是啊,就是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他以前是搞維修的技術幹部……」

    「你胡整麼。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瞧他的樣子,怕是才上小學一年級吧,能修電機?小張,我看你腦子真是糊塗了呢!」

    邵局長甚是惱怒。今天這個人,當真丟得大了。

    這時候我已經裝好軸承,抹掉手上的油汙,站了起來,對三毛和建軍說道︰「你倆剛才怎麼拆的,現在再怎樣復原,然後裝好機殼,鉚好鉚釘,接通電源就可以運轉了。」

    然後轉過身來,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誰也沒規定小學生不能修電機。」

    一個五十餘歲的矮胖子滿臉怒色,想來就是什麼邵局長了。他旁邊是一個同樣五十餘歲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灰黑色中山裝,國字臉,中等身材,戴一副黑邊眼鏡,被一群人眾星捧月似的簇擁在中央位置。毫無疑問,他就是今天來視察的省裡領導廖主任。

    奇怪的是,卻沒有見到王本清崔秀禾這些縣裡的頭頭腦腦。

    照說省裡領導下來視察,雖說是視察煤礦,向陽縣的頭頭們總該在旁作陪。這是基本的官場規矩。唯一的解釋就是廖主任直接從省裡下到礦務局,再直接從礦務局下到七一煤礦,沒有通知地方上的領導幹部。

    「呵呵,好一個有志不在年高。小傢夥,口氣不小啊!」

    「小朋友,這是省裡的領導廖主任。」

    廖主任身旁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趕忙提醒我,生怕我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胡亂說話,得罪了領導。

    也就是我,清楚省裡廖主任是個什麼官,要換了別的小屁孩,哪裡知道這些?當然了,全向陽縣也再找不出第二個會修大電機的八歲小學生。

    「廖主任好!我叫柳俊,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的兒子。」

    我先是規規矩矩鞠了個躬。這倒不是刻意做作,在台資廠打工多年,養成了講文明講禮貌的好習慣。見到年歲大的,不管阿貓阿狗,先鞠躬再說。

    「哈哈哈,好好好,你真是柳晉才的兒子?」

    「當然是真的。這有什麼好冒充的?只見過爭著給別人當爹的,可沒見過爭著給別人當兒子的。」

    此言一出,當真是四座皆驚。萬沒想到一個八歲小孩,竟然如此靈牙利齒。

    「廖主任認識我爸爸?」

    「呵呵,你爸爸如今可是咱N省的大名人,聽說過他名字的不在少數。說到認識嘛,倒還沒見過面。」

    我點點頭。

    「也是,您這麼大的領導,我爸等閒哪裡見得著呢?」

    廖主任仍是滿臉笑容,鏡片後的眼楮裡卻蓄滿驚奇。顯見得我這個小小孩童,著實讓他大感意外。

    「小朋友,這個電機當真修好了嗎?」

    「嗯,已經修好了。電機基座上的鉚釘鬆動了,運轉的時候抖動太劇烈,軸承磨損厲害,時間一長,就燒壞了。現在更換過新軸承,馬上就可以開機運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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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7:52

第三十章 相信黨相信組織


    比馬達轟鳴聲更響亮的,是驟然響起的掌聲。

    廖主任帶頭鼓掌。

    我頓時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唉,沒出息哦!前世做了一輩子草根,從未被人這麼捧過,這個習慣於躲在人家光環之後的卑微小人物心態還真是很難一時調整過來呢。

    張礦長最高興,甚至不顧我滿手油汙,彎下腰緊緊握住我的手,連連搖晃。好在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沒有使太大的勁,不然我可是受不了。

    「虎父無犬子,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誇獎。不成想廖主任身旁的一位領導模樣的中年男人臉色就變得有點陰沈。我不覺略感奇怪,這個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如此表情?

    「好啊好啊,柳俊小朋友,你為我省的煤炭事業立了一功呢。」

    廖主任顯然並未注意這位領導的臉色,笑瞇瞇地誇獎道。

    我對廖主任的印象立即好了幾分,不為這句冠冕堂皇的官話,而為他一下子就記住了我的名字。足見在他心目中,還真有拿我當盤菜的意思。

    我謙虛地擺擺手,躲到了一旁。

    這不是怯場。叫作有眼色。

    此時此刻。就該人家大領導即興發表講話了。我得了便宜不能繼續賣乖。免得搶了領導地風頭。這個規矩。我還是懂得地。

    廖主任微微一笑。果然即興發表了熱情洋溢地講話。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做大領導地。在廣大群眾面前講話。從來都是熱情洋溢。絕沒有任何一位大領導會板著臉和普通老百姓說話。除非腦子進了水。

    時值隆冬。山上寒風凜冽。廖主任地講話言簡意賅。工人們紛紛鼓掌之後。就在張礦長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

    凍壞了工人們固然不妥。凍壞了領導。那就更是大大不妥了。

    廖主任視察七一煤礦三采區,作秀的意義明顯大於現實意義。事實上作為省裡的主管領導,他也不可能對采區的具體工作做過細的指示。在很大程度上,三采區中標是隨機的。也就是說廖主任確定要視察七一煤礦的一個采區,卻未必一定是三采區。只要領導沒有指名,具體細節由礦務局乃至七一煤礦自行決定。當然,他們一般會安排一個各方面都比較出色的采區送到領導眼前。

    我對廖主任沒啥印象。

    以他的年齡來看,上輩子我成年的時候,他該當已經退休了。加之我對政治不感冒,忙於謀生餬口,更不會刻意去搜尋退休省部級幹部的資料。穿越之前,我身在外地,對家鄉N省政壇的認識,僅僅局限在知道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名字這麼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層面上。穿越之後,儘管鬼使神差的令老爸步入仕途,但我對政治的敏感性依然有待提高。眼見得廖主任結束講話,低聲和身邊的陪同人員交談著,我就以為沒我什麼事了,在人群中搜尋大姐,一門心思想著等廖主任走了後,找到張礦長,將他承諾的「好處」拿到手,回家去大快朵頤。

    唉,心態如此,真有點「爛泥巴糊不上牆」的味道。我對自己穿越人生的前途都有些灰心喪氣了。

    「柳俊小朋友,你過來!」

    突然,廖主任向我招手。

    我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是叫我嗎?」

    「是的是的。」

    廖主任笑容可掬,又是連連招手。

    我急忙快步跑過去。

    廖主任摸摸我的頭,和藹地問道︰「柳俊,今年多大了,讀幾年級啦?」

    「八歲,讀二年級。」

    「你修理電機的技術,是你爸爸教你的嗎?」

    「嗯。我爸爸教我電動機的原理,有些東西是我自己摸索的。」

    「哦?好好,好啊……你爸爸,現在工作還順利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也許他地位太高,壓根就不知道向陽縣的處分決定。這時他身邊那位中年領導的臉色又起了變化。

    由此看來,這人可能是寶州地區的領導,而且很清楚向陽縣的情況。

    我猶豫著,在想要不要將老爸的現狀告訴他。

    我對省委、省革委這一層級的情形全無瞭解,不知道這位廖主任官居何職,更不清楚他的政治傾向。冒然向他進言,禍福難測。可別再給老爸惹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有什麼顧慮嗎?」

    廖主任臉色凝重起來。

    這時那位中年領導插話道︰「廖主任,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知道這些事情呢?」

    這話惹惱了我。

    上輩子一世草根,地位卑下,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輕視。管他的,既然人家問了,咱就實話實說。

    「廖伯伯,我爸現在沒工作呢。縣裡說他犯了錯誤,讓他停職反省。」

    開口改了稱呼,有刻意套近乎的意思在內。人家那麼大的幹部,拉近點關係沒壞處罷?

    「是嗎?」

    廖主任有些詫異,扭頭望身邊那個領導。

    「周主任,怎麼回事?」

    廖主任語氣依舊隨和,並無絲毫責難的意思。但周主任神情已顯得有些尷尬。對於領導的問話,是不能單看表象的。誰知道廖主任的雲淡風輕之下是不是隱藏著雷霆之怒?

    「唔,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向陽縣革委會的決定吧。對於公社副主任這一級別幹部的任免處分,縣革委是不需要報地革委備案的……」

    但是瞧神情,周主任毫無疑問是知道這回事的。我都能看出端倪,廖主任焉能不知?

    寶州礦務局的邵局長在廖主任面前比較放得開,因為礦務局是直屬煤炭部的,省裡只是代管。但寶州地區的幹部就不一樣了,與廖主任那可正經是上下級關係。

    廖主任點點頭,不再詢問這事。

    高層領導都是這樣的,喜怒不形於色是高幹入門的基本功。

    「那你爸爸現在做些什麼事情呢?」

    這又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我也不知道廖主任到底為何關心我老爸的事情,看上去是隨口問問,但他這種層級的領導下來視察,公共場合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人揣摩老半天。不過他似乎並不清楚老爸近期的情況,可見起碼不是王本清的大靠山。

    我可以肯定,給老爸和嚴玉成停職反省的處分,王本清一定是請示過上頭的。縣轄區和公社副主任職位雖低,《論實事求是》影響卻大。甚至驚動中央大佬都不稀奇。向陽縣革委會這個處分決定,實際上等於是公開宣示了王本清的政治傾向,有向上頭表忠心的意思。假設王本清是他的嫡系,他沒理由不知道這事。

    我琢磨著該怎樣回話,才對老爸最有利。這是基於王本清並非廖主任一條線上的人這個前提。不然的話,什麼都不說是最好的。

    然而領導目光爍爍等我回話,考慮的時間也未必充足呢。

    「嗯……他多數時間是看書。」

    「哦?看什麼書呢?」

    廖主任饒有興趣的樣子。卻沒注意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是否過於複雜。有幾個八歲小孩會去關注父親平日裡看什麼書?

    「《偉人選集》、《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中國GC黨黨史》……」

    一大群領導又是好一陣怔愣。這些書名居然自一個孩子嘴裡如數家珍般報了出來?

    廖主任臉上就露出一絲欣賞之色,微微點了點頭。

    「嗯,加強理論學習是必要的,不過也要理論聯繫實際,有時間應該多出去走走。」

    這句話像是對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柳俊小朋友,今天你可是讓廖伯伯開了眼界,一個八歲小學生修好了礦山的電動機,嗨,了不起啊。謝謝你為三采區做的貢獻。希望你認真學習,長大了考上省城的大學,可以到伯伯家裡來做客。」

    廖主任大聲說道。

    這番話可以理解為領導的官樣文章,但對柳晉才的兒子說出來,意義就非同一般了。

    「謝謝伯伯。」

    「嗯,再見!」

    眼見得廖主任就要鑽進上海牌小轎車,我突然上前一步,說道︰「廖伯伯……」

    廖主任聞言轉身,和氣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我爸爸……什麼時候能恢復工作?」

    我仰起頭,極力裝出天真無邪的模樣。

    廖主任神情凝重,緩緩道︰「你轉告你爸爸,要相信黨,相信組織!」

    第二天,老爸和老媽一道回到柳家山,尚未進門就聞到肉香。張礦長昨天割的兩斤肉可都是實打實的後腿肉。外婆知道老爸老媽今天回來,特意拿醃辣椒炒的。

    不待老媽動問,大姐已經嘰嘰嘎嘎將電動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興許整個柳家山,老爸老媽是最後知道這回事的。

    老媽當場愣在那裡做不得聲,眼楮死死盯住我,似乎要認清楚眼前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

    呵呵,老媽,這個可真是你兒子,如假包換的。只不過穿越了一回。

    老爸倒還穩得住,畢竟他是知道我的電工底子的。只是沒料到連礦山大電機我也敢碰。

    「老爸,這是還有兩瓶酒,一條煙,是給你的。本來還有一斤餅乾,不過你們沒口福了,昨晚上就讓我們幾個吃光了,嘿嘿……」

    老媽這才相信確有其事,一時大喜過望,就想摟過我親吻,我連忙退後兩步,笑道︰「省裡廖伯伯還誇獎我了呢。」

    「省裡廖伯伯,哪個廖伯伯?」

    「我不知道。寶州礦務局邵局長和地區的周主任陪同他一塊來七一煤礦的。」

    「難道是廖慶開?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廖慶開?」

    老爸驚疑不定。

    我知道當時的省委設有第一書記,省委書記相當於後來的省委常委,省革委會副主任相當於副省長。常委副省長,就算在省裡,也是排得上號的大人物。

    「如果是廖慶開的話,那地區周主任就該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老媽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

    「鐵定是他。廖慶開下來視察,地革委一把手龍鐵軍主任不陪同已經很失禮了。周培明也不陪同,那還像什麼話?」

    我知道這件事對老爸很重要,當即將與廖慶開的談話原原本本告訴了老爸。

    「相信黨,相信組織……」

    老爸念叨著這句話,眉頭微蹙。

    「是的,廖伯伯就是這麼說的。」

    我加重語氣。

    「如果廖慶開真這麼說的話,那你恢復工作就有希望了。」

    老媽喜上眉梢。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8:17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3:12 編輯

第三十一章 送貨上門


    廖慶開的話給嚴玉成的鼓舞甚至更甚於老爸。

    老爸由技術幹部轉為行政幹部時間不長,還保留著喜歡看看書的好習慣。嚴玉成就不同了,儘管學歷比老爸還高,卻是做了多年的基層領導,早就將這愛好丟到了爪哇國。他是掌權慣了的,這一停職反省,忽然變得無所事事,簡直能憋瘋了。

    但我再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想出這種主意來--大冷天的去釣魚!

    見嚴玉成在軍大衣外披一件蓑衣,頭戴鬥笠,手拿釣竿靜靜坐在水庫邊上,我差點摔倒。

    老爸聽了我轉達廖慶開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找嚴玉成。

    如果說老爸與嚴玉成之間,以前多少還分個彼此,那麼自從《論實事求是》發表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形同一體了。

    我不知道如此緊密的關係,會不會對他們今後的仕途產生什麼不良影響。我對官場沒啥切身體會,只通過小說和電視,多多少少瞭解到一些皮毛。似乎都說官場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但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破一下這個成例。

    人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麼,縱算貴為至尊,富有天下,如果沒有朋友,實在談不上幸福。

    嚴玉成識大局明大體,而且極有擔當,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嚴伯伯,你懂不懂得釣魚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嚴玉成扭過頭。微微一笑︰「我不懂。難道你又懂了?」

    老爸走在我前面。他卻像沒看見似地。

    以他倆地關係。確實也不需要任何客套了。

    我往他身旁地小水桶裡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乾乾淨淨半桶水。不要說魚。連只蝦都看不見。

    「唉……」

    我像小大人般歎了口氣。

    「氣溫太高或者太低,魚都不會進食。嚴寒酷暑,宜靜不宜動。這種天氣,實在不是釣魚的好日子。」

    「誰說我在釣魚?我釣的是雪!」

    呵呵,「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嚴大主任居然有如此雅興,當真意想不到呢。

    我自然而然地道︰「伯伯性子過於剛烈,釣魚倒是頗能化解浮躁之氣。身在官場,有時確實急不得呢。」

    說完我就後悔。

    儘管他們已不將我當作尋常少年,可這幾句話,也未免說得太過老氣橫秋。就是沈浸官場數十年的老油子,亦未必能體會得到。

    「你你你……」

    嚴玉成指著我,神情猶似見鬼一般。偷眼一瞥老爸,也好不到哪裡去。

    好在多經歷幾回之後,我已逐漸摸索出一套應對之策。那就是分散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

    「嚴伯伯,廖慶開有話要我帶給你呢。」

    「廖慶開,哪個廖慶開?」

    這也難怪,誰能將省委書記兼省革委會副主任和向陽縣一個小學生拉扯上什麼幹係?

    我連連搖頭,嘴裡嘖嘖有聲︰「嚴伯伯,你的政治敏感性不夠呢。咱們N省,有第二個叫廖慶開的省革委副主任嗎?」

    「嚓」的一聲,魚竿滑落在地,嚴玉成「呼」地站起身來,神情古怪。

    「廖慶開來向陽縣了?他有什麼話要轉達給我?小俊,你快說給伯伯聽……」

    我笑了笑,讓過一旁。

    還是讓老爸複述我的「豐功偉績」比較適宜。「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讚」的事情不能幹得太多。

    老爸言簡意賅複述了我在七一煤礦三采區的所作所為,修電動機之事只是一筆帶過,重點放在與廖慶開的對話內容上。

    但嚴玉成這時又展現出他性格中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一面,居然將廖慶開撇到一邊,兩眼直勾勾盯著我︰「你修好了七一煤礦的電機?」

    我料不到他也這麼八卦,不得不簡單答道︰「就是基座鬆動了,軸承長期磨損嚴重,時間長了就燒壞了。挺簡單的毛病,修起來不費什麼事。倒是賺了些煙酒糖果。煙呢,我爸給你帶了幾包過來,肉和餅乾已經吃掉了,酒給你和周伯伯留著,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柳家山再喝不遲。」

    嚴玉成搖了搖頭︰「瞧把你小子能的!」

    自家兒子如此能幹,老爸也臉上有光,倒並不阻止嚴玉成八卦,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連我都沒料到,教了他幾天電工原理,就敢修馬達呢。」

    嚴玉成眼珠一瞪︰「煙呢,拿來。」

    這架勢,倒好像是我家欠他的了。這人臉皮挺厚實。

    老爸呵呵笑著,遞了幾包「飛鴿」過去。

    「好傢夥,這麼小就挺會賺錢,長大了還了得,不成大資本家?」

    「別管資本家了,先說說廖慶開什麼意思吧?」

    老爸有些吃不準廖慶開說的是場面話還是另有所指。官場上的閱歷,他比嚴玉成差得太遠。

    嚴玉成瞇起眼楮︰「廖慶開的意思很簡單,這事尚未蓋棺定論。」

    「怎麼說?」

    「王本清處分咱們,省裡並不知情。最少不是所有省裡的大頭頭都知道。我估計是由王本清提出建議,地區周培明表態支持,再向省裡某個領導私下請示了一下,就做出了這個停職反省的決定。」

    這個分析倒與我的分析不謀而合。

    嚴玉成臉上露出沈思的表情,慢慢說道︰「這個停職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說得好聽點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說得不好聽點是預留了見風使舵的後路。」

    論起這些事情,他的精明與睿智便全都回來了。

    「見風使舵?」

    老爸有幾分不解。

    「沒錯。一旦上頭風向有變,他們只要說一聲恢復我們的工作就行了,不說沒有一點後患,起碼沒什麼大礙。就算事實證明我們的觀點正確,至少一項『無組織無紀律』的罪名,還是挨得上邊的。也不能說就是處分錯了。」

    聽了這個分析,不要說老爸,便是我也深表佩服。官場上的彎彎繞,當真不少呢。

    「所以啊,晉才,也不必擔憂,安心在家讀書休養,好好過個年。咱倆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就看上頭的風向什麼時候變化。」

    嚴玉成的話很給老爸托底,回家之後心神便寧定許多。除了看書之外,經常去附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家裡走動走動。這要放在上輩子,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老爸頂不喜歡串門子。他一個技師,生性又不八卦,串門這活計,確實不怎麼適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轉了性子。儘管眼下是停職反省,沒準哪天上頭一紙文件,又起復了呢?和大隊幹部多聯繫聯繫感情,對今後工作也有幫助。老爸以前聲譽甚好,十�八鄉都是名人,又喜歡幫忙,停不停職,一點不影響那些大隊幹部對他的熱情。

    臘月二十一,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

    來的的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礦的張礦長,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台小嘎斯車,車上滿滿裝了一車煤碳。

    我不是汽車發燒友,但那台嘎斯51,仍然很讓我心動了一把。很酷的車,和「老解放」像到十足,只是個頭小一些。事實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車,就是仿造的嘎斯51。嘎斯車馬力足,爬坡性能極強,相當適合向陽縣這樣的丘陵地區。但隨著國產中卡的超強崛起,八十年代後期,就很難再看到嘎斯車的身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車還是能經常見到的。

    我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台嘎斯車看了又看,張礦長只當是鄉村小孩對汽車好奇,心裡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慰--柳晉才的兒子,畢竟也還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精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歲了,和他一比,簡直就和奶娃娃一般。

    自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張礦長可是一些兒都未表露出來,臉上堆滿笑,像看見同齡的老熟人般與我打招呼。

    「小柳師傅,柳老師在不在家?」

    「啊呀,張礦長,真是稀客……」

    我也滿臉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車司機是礦上的,我在三采區大顯身手時,估計他不在場,見張礦長彎下腰和我握手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眼楮,懷疑自己看錯了。

    老張雖然只是新升的副礦長,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縣團級,和地方上實權副縣級領導沒得比,總不至於屈尊巴結一個小孩子吧?瞧這一截青磚一截土磚的房子裡,住的也不會是什麼大人物。

    老爸聽到響動,大步走了出來。

    「張礦長……」

    「柳老師……」

    他們還真的認識。後來我才知道,張礦長以前是三采區的區長,和老爸是老熟人。

    熟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張礦長著實將我誇獎了一番,連帶著狠捧了老爸一把。老爸這人有個毛病,錢財方面看得淡,就是貪圖虛名,愛聽個奉承話。張礦長又是超級能侃,差點就將老爸忽悠得暈了過去,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一疊聲的招呼張礦長和司機進屋裡坐。

    「柳老師啊,要不是小柳師傅大顯身手,那天我老張在省裡廖主任面前這個臉就丟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碰運氣罷了,張礦長就不要再誇他了。」

    「柳老師,就要過年了,咱們煤黑子,也沒啥好東西,就是煤碳多。我叫人在阡石山裡掏了些碳,希望柳老師不要嫌棄。」

    老爸嚇了一跳,敢情這車碳是給自家送來的?嘎斯車一車碳至少兩噸多,四五千斤,可是個大人情。自己與張礦長只是泛泛之交,哪當得起這麼大的人情?

    我也給老張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傢夥,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就為了修好一台電機?如果我真只有八歲,或許就信了。

    「張礦長,這可使不得。」

    要是換了以前,老爸一定會跳起來,如今經歷了許多風浪,也就不會輕易大驚小怪。

    「哎呀,柳老師,阡石山裡掏出來的碳,沒花公家一分錢,有什麼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來……」

    張礦長辦事利索,那個叫小李的司機也不慢,不待老爸有何話語,便將一車碳卸到了屋外的曬穀坪上。

    老爸是個豁達人,見張礦長如此熱情,便不再勸阻,也沒說給錢之類的客氣話。因為他清楚張礦長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說他身上壓根就沒那麼多錢。

    我看那煤,烏黑錚亮,哪有半點阡石山裡掏出來的樣子,根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言對無煙煤的稱呼)。大大一堆,足夠我家一年之用。

    煤礦工人自家燒煤,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大都是在阡石山裡掏一點,但要將整車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卻只有張礦長這些大權在握的領導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禮之風尚未盛行,張礦長就有這麼大手筆,果然是有膽略有氣魄的。我只是驚訝他幹嘛要送這麼大禮給老爸。老爸就是不犯「錯誤」,也只不過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這個副縣團級的礦長,差著好幾級,根本用不著他來巴結討好嘛。

    卸下煤碳,張礦長又客套幾句,便起身告辭。

    老爸死活不讓,怎麼說也要留人家吃頓飯。

    張礦長也不客氣,推讓幾句就繼續坐下來與老爸聊天,聽他話中之意,卻是拐彎抹角在打探我家和廖慶開的關係。

    我不禁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他那麼大的動靜。可能持此心態的還不止他一個。

    雖然廖主任說的話頗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點私意。但省革委會副主任如此關心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難免要引發一些猜測。

    身在官場,倘若只按領導話語的表面意思去理解問題,成就多半有限。張礦長三十幾歲能上到副縣團級,背後靠山若何,我不清楚,悟性必定非凡。不管老爸是否與廖慶開有特別關係,送這一車煤,總不會吃多大虧。

    老爸只是與他打哈哈,說些不相幹的話,避了開去。

    原本便毫無關係,不避開又待如何?

    張礦長見老爸閃爍其辭,便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識趣地不再糾纏此事。

    我暗暗好笑,有時候故作神秘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學了一招罷?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8:42

第三十二章 人大代表(一)


    不知不覺間,到了一九七八年三月,穿越回來差不多一年半時間了。除了腦袋裡的英文、俄文單詞和「子曰詩雲」塞得更多一些,沒其他起色。因為不住公社了,也沒辦法再幫方文惕修無線電,財源斷絕,讓我很是鬱悶了一陣。不到十元錢的「個人總資產」,買了幾個「明錢」後,只剩下五元,縮水嚴重。嚇得我不得不緊縮銀根,節約開支,不敢亂花一分錢。

    上輩子穿越之前正碰上全球經濟危機,老闆雖未裁員,卻是狠卡我們這些工薪族的薪水,上有老下有小,經濟的窘迫可想而知,套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說就是「恨不得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誰知穿越之後竟然更慘,掰成兩半花總歸還是在花,現在我壓根就不敢動。

    這事整的!

    人家是一輩子窮困潦倒,我呢,兩輩子沒闊過,市儈一點不為過吧?

    老爸越發悠閒起來,甚至被嚴玉成硬拉著去河邊、水庫坐了幾回,也不知是釣魚還是釣雪,反正魚是沒見過影子,感冒倒染過一次。

    不管有沒釣到魚,我是很支持老爸去釣魚的。理由前面已經講過,釣魚能化解浮躁之氣。老爸要想在仕途繼續混下去,這個轉變是必須要完成的。他與嚴玉成的性格讀衝動了些,很難做到互補。

    三月,向陽縣即將召開人代會。大革命期間,許多事情亂了套,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也受到一定衝擊,但事關國家根本政治體制,還是堅持了下來。

    歷年的人代會,都是向陽縣政壇的一大盛事。倘若沒有那個停職反省,嚴玉成是定要當選為人大代表的。老爸排名落到最後,未必一定能選上,卻也大有希望。

    如今是鐵定沒戲了。

    眼看老爸表面悠閒,實則焦急的情形,我很想告訴他,最遲五六月份,那篇著名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便要刊發出來。那時候,嚴玉成和老爸的政治窘境,不說立即得到徹底改變,起碼也不再是孤立無援。

    周先生說過,從政的人,要識大體明進退,關鍵時刻要一往無前。這話很有道理,但還不全面。還有一項本事,從政的人也是必須具備的,那就是要能忍!

    忍常人不能之忍。方能成常人不能之業。

    不過是停職反省。工資照拿。如果這點委屈都不能熬過去。我看老爸還不如回去搞修理。

    想透了這一層。我便氣定神閒。不再為老爸著急。

    然而我不著急是一回事。另外卻有人著急。

    這個人便是五伯。柳家山大隊黨支部書記柳晉文同志。

    五伯與老爸雖是族房兄弟。但真論親疏。恐怕要上溯六代。平日裡來往也並不密切。不過自從老爸當上紅旗公社副主任。五伯地態度就迥然不同。倒不是說五伯是個勢利小人。相反。五伯非常正直。他看重老爸。是因為覺得老爸是整個柳家族房地希望。假設老爸真能在政界出人頭地。柳家族房地振興便可預期。作為族房地領頭人。五伯一直將振興柳家當作頭等大事。

    不成想老爸的仕途卻極其坎坷,一停職便是大半年。五伯十分焦慮。然而他不過是個大隊支書,連個芝麻綠豆官都算不上,碰到這樣的事只能乾著急。

    人代會即將召開,五伯認為機會來了。

    「晉才,我有個想法……」

    五伯是晚間來的,剛接過老爸遞的一支「飛鴿」,凳子尚未坐熱,就迫不及待將自己的想法往外端。

    「碧秀,給五哥倒茶。」

    馬上就要插秧,老媽也抽空回了一趟家。老爸見五伯急不可耐的樣子,還是不願缺了禮數,待到老媽倒了茶水上來,這才對五伯說道︰「五哥,你有什麼事只管說,我洗耳恭聽。」

    「碧秀也回來了,剛好,來一起坐坐,商量商量。」

    老媽見五伯挺鄭重其事,便即在一旁坐下。我早已放下《傲慢與偏見》,搬了小板凳靠過來。

    「晉才,是這樣的,這人代會馬上就要開了,我想選舉你為柳家山大隊的人大代表。」

    老爸大吃一驚。

    「五哥,這可使不得。選人大代表,上頭可是有規定的。」

    「我知道……」

    「咱們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一向都是五哥你吧?」

    「沒錯,自打當上支書,柳家山的人大代表就一直是我,嗯……有十六七年了吧。」

    「那這次上頭改了意思?」

    「沒有,上頭的意思,還是我。」

    老爸就苦笑起來。嗯,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向陽縣人大代表的選舉,候選人歷來都是上頭先指定了的。縱算是大革命期間,這一點也從未變過。

    「五哥,既然上頭還是這個意思,咱們私自改了這規矩,怕是不妥當吧?」

    「我也知道不妥當呢。」

    五伯是個直性子,倒也並不拐彎抹角。

    「但是他王本清不讓你出頭,我偏就不服這口氣。晉才,五哥知道,你沒犯什麼錯誤呢,無非就是不照他王本清那一套做。縣裡他王本清說了算,咱管不著。但柳家山的事,也輪不到他王本清插手。我就要讓他知道,這人民群眾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不禁暗暗叫好,兩眼爍爍生輝。論膽色,五伯真是沒說的。

    老媽擔憂地道︰「五哥,這樣做行嗎?上頭要追究起來,怕是……」

    「怕是我這個支書都做不成,是嗎?」

    老媽也不避諱,點了點頭。

    五伯哈哈一笑︰「碧秀,我知道你是怕我擔責任呢。不過我也告訴你,不管換誰來做支書,咱柳家山的事情,還得我柳晉文說了算。」

    這話一點沒錯。柳家山大隊柳姓人口佔了一半,作為柳家的族長,無論五伯做不做支書,要動搖他在柳家山一言九鼎的權威,恐怕至少要等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之後才辦得到。而且那也是柳姓領頭人正常的新老更替,外人是萬難插得上手的。何況就算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也只是在外頭風光,柳家山的事情,還得五伯去料理。

    老爸還在猶豫,五伯已經定下了調子。

    「就是這麼說定了。晉才已經停職大半年,如果再不出個頭露個臉,弄出點聲響,怕是要被人家忘記了。」

    老爸全票當選為柳家山大隊人大代表,張木林驚得目瞪口呆。

    自從老爸停職反省,他事事小心,緊跟縣革委的步伐,倒也得到些表揚,王本清和崔秀禾都表示滿意,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他好不容易熬上正職,提拔暫時是不想了,只要能平平穩穩將這個革委會主任做下去,幾年之後,論資排輩,也能再上一個台階。一切順利的話,退休前混個副縣團級的待遇也不能說全然沒有希望。至於實權副縣團級,他卻是從未想過。

    自己是塊什麼樣的料,自己知道。

    可是這個柳晉才,偏偏不肯讓自己省心。

    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是你能做的嗎?你一個犯了路線錯誤的基層幹部,老是折騰什麼呀?上級只讓你停職反省,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已經夠寬大的了,你柳晉才還想怎樣?要是轉回去兩三年,不給你扣上一頂「反革命」的大帽子才怪!

    埋怨歸埋怨,張木林也知道,這個事情得趕緊上報。不然的話,真要讓老爸出現在向陽大禮堂的人代會上,王本清第一個饒不了他。假如老爸存心找茬,在會上再弄出點什麼動靜,讓王本清下不來台,他這個剛做了不到一年的公社主任,怕也就到了頭了。

    王本清得到報告,是否生氣不得而知,以他的性子,只怕不會當面表露出來。無論如何,在外人眼裡,嚴玉成或許勉強夠資格做他的對手,柳晉才嘛,還差了點火色。

    崔秀禾卻是次日一早就驅車趕到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也清楚縣裡一定會重視這件事,只是沒料到重視到了這般地步。崔秀禾本就是性格火爆的造反派出身,哪裡會給張木林好臉色看?

    張木林挨了一頓好訓,走出辦公室時臉色卻不見得如何沮喪,相反倒還有幾分輕鬆,只是一叠聲招呼辦事員趕緊去柳家山召柳晉文前來公社。

    嘿嘿,訓就訓吧,崔秀禾還真不難對付,桌子一拍,一陣粗話罵過,就將所有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柳晉才已經夠難纏的了,柳晉文?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支書,張木林最怵的就是柳晉文。哼哼,崔主任要充大頭蒜,就讓他去見識見識柳晉文的手段。

    結果如何,張木林卻是不用操心了。既然你縣上的大領導都出了面,跟我小小的公社主任還有球幹係?事情真搞爛了,王本清也怪不到自己頭上來。

    辦事員提醒張木林道︰「主任,柳家山離這裡十來�地,這騎著單車去,一來一回,最少要兩個小時,崔主任能耐得住性子?」

    張木林一拍腦袋。

    這話說得是。要是王本清,或許還能耐得,崔秀禾卻是定然耐不住的。這兩個小時裡,自己不知要挨多少訓斥。

    雖說是上級領導,訓斥能不挨還是不挨為好。

    張木林又轉身回到辦公室,陪著笑臉請示道︰「崔主任,柳家山離這裡不近,一來一回要兩三個小時,你看是不是……」

    崔秀禾眼珠一瞪︰「怎麼,難道還要派車去接他?他柳晉文一個大隊支書,架子比地區領導還大?」

    張木林腹誹不已,卻不得不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懇切一些。

    「不是不是,他柳晉文哪能在崔主任面前擺什麼架子呢?我這不也是怕你領導等得太久不合適嗎?」

    崔秀禾不耐煩地一揮手︰「快去快去,就讓他拿一回大!」

    不料吉普車司機也很有脾氣,硬是不肯動。

    「喲 ,張主任,你們紅旗公社還真是出人才呢,一個小小的支書,也要我接送?告訴你啊,就是縣上的副主任,要用車也還得排隊呢。」

    張木林恨得直咬牙齒,卻也不敢當真翻臉。縣革委統共就這兩台吉普車,除了王本清和鄭興雲,就是唐海天要用車也得提前打招呼。兩名司機自恃是領導身邊的人,架子有時比領導本人還大。真個得罪了他們,得便還不得經常在領導面前打自己的小報告?

    張木林無奈,只得繼續陪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又叫辦事員去合作社買了兩包「大前門」塞給司機,這才請動了人家。

    「崔主任來了公社?要見我?嘿嘿,周幹事,麻煩你轉告崔主任,我們大隊正在搞春耕生產,沒空!」

    五伯明明在我家堂屋裡和老爸談天說地,卻當面說瞎話,我偷著直樂。

    周幹事神情尷尬。

    五伯是出了名的臭脾氣,周幹事儘管參加工作時間不長,也早有耳聞。在柳家山的地頭上,他可不敢擺公社幹部的架子。沒的自討沒趣。何況老爸就在旁邊,雖是停職反省,好歹掛著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的名義,算是他的上級。

    「柳支書,崔主任大老遠從縣裡來了,人家是上級領導,你再沒空,也得給幾分面子不是?」

    「哼,面子重要還是春耕生產重要?崔秀禾要想見我,自己不會到柳家山來?」

    我暗暗乍舌。五伯的脾氣,怕是和周先生有得一拼。真要去了公社,也未必有好果子給崔秀禾吃。

    周幹事人年輕,卻很機靈,眼見五伯油鹽難進,立即轉而向老爸求援。

    「柳主任,你看這個這個……我就是個跑腿的,這事真是為難呢……」

    老爸心腸軟,還不習慣在下頭幹部面前拿大,見周幹事說得可憐,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五哥,既然崔秀禾到了公社,事情總要跟他當面鑼對面鼓說個明白,也不要讓周幹事為難……」

    老爸開了口,五伯倒爽快。

    「好,我就跟你們去一趟公社,難道他崔秀禾能把我吃了?」

    周幹事大喜,連忙小跑到公路上幫五伯打開了車門,十足慇勤。

    「五伯,我跟你一道去。」

    「你……」

    五伯一怔,見老爸點了點頭,便說道︰「也好,五伯帶你去公社買糖吃。」

    周幹事只求五伯不再犯 ,自然不願在我這個小屁孩身上橫生枝節。

    「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到了公社,叔叔先帶你去買糖吃。」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19:20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3:24 編輯

第三十三章 人大代表(二)


    五伯脾氣不好,崔秀禾也不是善茬,兩個火爆霹靂的人一見面,又是一件無法調和的事情,氣氛的融洽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周幹事一下車就急匆匆領著五伯往張木林的辦公室去,倒沒提起買糖的事。不然我還真找不到理由推搪。我可不想因為幾顆糖錯過一齣好戲。

    五伯昂首挺胸,那樣子,倒像去參加一場盛宴,而他正是這場盛宴的主角。

    路不好走,吉普車來回也花了四十來分鐘時間,崔秀禾已經等得頭髮都豎了起來,渾身憋著氣,張木林被他訓得暈頭脹腦,不住小聲檢討。見到五伯進來,張木林長長籲了口氣。

    「崔主任,這就是柳家山的柳晉文。」

    崔秀禾濃濃的眉毛頓時倒立起來,滿眼不善,瞧神情是想一口將五伯吞了下去。

    五伯見了這架勢,冷冷看他一眼,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

    張木林倒吸一口涼氣。他原知道這事不好辦,卻也沒料到五伯會是這麼個態度。崔秀禾粗點,正經是縣革委排名第四的副主任,位高權重呢。柳晉文這老倌,譜也擺得忒大了些。

    「老柳啊,這位是縣革委崔副主任,特意來公社瞭解一下你們大隊人大代表的事情……」

    五伯冷淡地道︰「我們大隊選舉人大代表,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怎麼要縣裡領導操心了?」

    打定主意選舉老爸為人大代表。五伯就鐵心要鬧一場。便是王本清親自前來。也未必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更別說崔秀禾了。

    張木林還待再說。就聽得「砰」地一聲大響。崔秀禾一掌拍在桌子上。隨之是一聲氣急敗壞地怒吼。

    「柳晉文。你好大地膽子!」

    甫一見面。崔秀禾立即發作。將張木林幾人都嚇了一跳。

    我在門外暗暗撇嘴歎氣。這個崔秀禾還真是不長進。上回在紅旗公社吃了癟。也不肯換換方式。還是這種動不動就拍桌子搞下馬威地老一套。

    這種水平地造反派幹部老是佔據那麼重要地位置。真不是個辦法!

    五伯冷冷瞥了怒火沖沖的崔副主任一眼,索性坐了下來,一言不發。五伯原本不是如此沈得住氣的性子,這都是和老爸事先商量的結果。倒也不知道來的一定是崔秀禾,只是商量如果縣裡來的領導發脾氣的話,五伯就用這種冷淡的招術應對。

    此招用在別人身上或許效果尚不明顯,用在崔秀禾身上卻是立竿見影。

    哪怕五伯當場頂撞,和他拍桌子幹架,崔秀禾都覺得好受一些。五伯擺出這架勢,就是根本未將他崔秀禾放在眼裡。崔副主任焉能不抓狂?

    「你……你說,你們柳家山這次人大代表的選舉,是怎麼回事?」

    崔秀禾愈是氣急,五伯愈是冷靜。

    「崔副主任,柳家山大隊人大代表的選舉,有什麼不合法的地方嗎?」

    五伯一字一句,特意將崔副主任那個「副」字咬得很重。但相比他後面說的「合法」這兩個字來,這個「副」字給崔秀禾的衝擊直可忽略不計。

    那時節,基層幹部講的大都是「合不合理」,「合不合政策」,法律意識都相當淡薄。崔秀禾萬沒料到「合法」這個字眼,會從一個五十幾歲的農村支部書記嘴裡講出來。

    「什麼合法?」

    崔秀禾完全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句話一說出口,連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堂堂縣革委副主任,問出這種話來,像話嗎?

    張木林和周幹事都不免側過頭去,不讓崔秀禾看到自己臉上尷尬的神情。

    「我國《憲法》第四十四條規定……」

    五伯不徐不急地說道。

    這部《憲法》卻是周先生幫忙找出來的,一九七八年版《憲法》,三月五日正式頒布。我雖是穿越回來的,對這個也不是很清楚。

    崔秀禾不容五伯將話講完,轉向張木林道︰「我問你,你們公社給柳家山大隊定的人大代表候選人是哪個?」

    張木林一點都不想夾在崔秀禾與五伯之間,只是實逼此處,不得不答道︰「就是柳晉文本人。」

    崔秀禾「哼」了一聲,問五伯︰「柳支書,你入黨多少年了?」

    我在門外聽崔秀禾這麼問,就知道他準備繞開《憲法》,拿組織紀律說事。事實上崔秀禾在此之前也確實從未碰到有人拿《憲法》和他說事。

    五伯一挺胸,昂然道︰「二十五年了,我五三年入的黨。」言下甚為驕傲,隨即反問道︰「崔副主任哪一年入的黨?」

    我差點笑出聲來。

    五伯這一軍將得厲害。崔秀禾今年不過四十三四歲的樣子,怎麼算也不可能比五伯的黨齡長。

    果然一論到資歷,崔秀禾的氣勢便為之一挫,訕笑道︰「柳支書,你是老黨員了,黨的組織紀律,該當比我還清楚。公社定你為人大代表候選人,那是黨和組織對你的信任,你怎麼能擅自改變呢?這不是將黨的組織紀律當兒戲嗎?」

    「崔副主任,我怎麼將黨的組織紀律當兒戲了?選舉柳晉才為人大代表,不是我柳晉文一個人的事,是柳家山大隊全體社員決定的。我國《憲法》第四十四條規定,公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憲法》是對付崔秀禾的最好武器。

    「你……」

    明知是五伯從中搗鬼,偏又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崔秀禾氣得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住喝水。

    眼見得成了僵局,張木林雖是十二分不情願摻和,卻也不得不盡地主之誼做做調和工作,勸崔秀禾他不敢,只有勸五伯了,怎麼說也是自己手下的人。

    「這個,晉文支書啊,柳家山大隊全體社員的決定,我們當然要尊重。但是上級的意見,我們也不能忽視吧?你在柳家山威望高,社員們都信賴你,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

    張木林比崔秀禾圓滑多了,上來就先灌一碗迷湯再說。

    五伯倒沒跟張木林擺譜。都說縣官不如現管,五伯盡可以與崔秀禾頂牛,張木林的面子,卻是不能不給。而且人家張木林也沒跟晉才過不去,犯不著將他也得罪了。

    「張主任這是誇我呢。我一個農村老倌,有什麼威望?」

    「德高望重,德高望重,哈哈……」

    為了要說服五伯,張木林都有些口不擇言了,挑著好聽的話就往五伯身上堆!

    「晉文支書啊,你看,這個整個向陽縣,也沒有聽說公社指定的候選人落選的,這個先例怕是不好開啊。上級知道這回事,可是狠狠批評了我張木林,你知道,我這個主任難做呢……要不你回去做做群眾的工作,還是選你做人大代表吧?就當是幫我一個忙,行不?」

    「張主任,這可不好辦啦。不是我不肯幫你的忙。這個工作我自己去做怕是不好呢。你想啊,要公社定的候選人是別個,我還好說話。這定的是我自己,人家都不選我了,我還怎麼去做工作?張主任,我們要相信群眾呢,群眾選柳晉才同志,總是覺得他比我做得好。」

    我在心裡暗讚。五伯這十幾年支書,可真不是白做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滴水不漏。

    張木林想了想,說道︰「晉文支書,工作還是要靠你去做……」

    「這個柳晉才,是紅旗公社的幹部吧?柳家山大隊選舉他做人大代表,合不合適?」

    崔秀禾突然說道。

    這一點確是問題,可惜我已先想到了,叫老爸專門咨詢過周先生和嚴玉成,嚴玉成又咨詢過縣裡的熟人,得到的答覆是沒有問題,老爸完全有資格當選為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不然的話,鬧騰了半天,要落個「不合法」,就太不劃算了。

    但張木林顯然沒從這方面想過。他是老資格的基層行政幹部,經驗盡自有的,卻也只知道一切遵循上級指示辦事,對法律基本上兩眼一抹黑。

    「這個,我看還是叫公社人大的趙主席來問一下的好。」

    「快去快去。」

    崔秀禾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此來紅旗公社,是得了王本清嚴令的,非得將柳晉才的人大代表抹掉。王本清可不希望在縣裡的人大會上再遇到什麼尷尬場景。上次幹部大會和縣革委主任會議的表決結果,已經很讓王本清沒面子,幾乎要動搖他在向陽縣的根本。便算柳晉才在人代會上不吭一聲,單單他一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幹部當選人大代表這件事,對王本清打擊也是不小。寶州地區的領導毫無疑問會懷疑他在向陽縣的控制能力出了問題。一旦一個縣的一把手被上級質疑領導能力,那麼呆在這個位置上的日子便也屈指可數了。別人不說,鄭興雲絕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這次再搞不定,崔秀禾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自己的「恩主」。再說他自己的仕途是和王本清緊緊捆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絕無騰挪閃避的餘地。

    紅旗公社人大趙主席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估計是在公社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對崔秀禾的態度倒還過得去,透出一定的尊敬。想必他自己雖然不指望再進步,子女親戚總還有求崔秀禾的時候。誰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幹老頂撞著縣革委副主任好玩。

    「崔主任,你好你好……」

    趙主席雙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勁搖晃。

    趙主席的巴結讓崔秀禾心情略好一點,找回些縣裡領導的良好感覺,所以並未急著將手抽出來,任由他使勁搖了一陣,這才說道︰「趙主席,木林同志剛才應該跟你說了吧?怎麼樣?」

    趙主席神情一滯,有些尷尬。

    「這個,崔主任啊,柳晉才同志當選柳家山大隊的人大代表,程序上……問題不大啊……」

    崔秀禾氣惱地將手抽出來,狠狠盯了張木林一眼。

    張木林頭皮一陣發麻,不得不將求援的眼光望向五伯。

    五伯鐵了心要鬧一場,任誰的面子都不會賣的。便是王本清親自前來,也一樣叫他吃癟。對張木林的求援當然也就直接無視了。

    「既然程序上沒啥問題,那麼張主任,我回去了啊。春耕生產忙得很呢。」

    五伯站起身,拍拍屁股,擡腿就往外走。

    呵呵,五伯拍屁股的動作也是瀟灑無比啊!在我仰慕的偶像中,又加上了柳晉文的大名。

    「哎哎,晉文支書,你等一等……」

    張木林見五伯這就要走,不覺大急。崔秀禾大老遠打縣裡趕過來,什麼事情都沒辦成,倒給五伯搶白一頓,就這麼走了,崔秀禾不知會怎樣收拾他。

    「哈哈,張主任,你們公家人端著鐵飯碗,吃喝不愁。咱們農民,可不敢耽誤了農時……要是崔副主任沒意見,我還想要小包車(柳家山方言,吉普車的當地稱呼)再送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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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0:02

第三十四章 人大代表(三)


    各公社參加縣人代會代表的名單擺放在縣革委主任王本清的桌子上。

    「柳晉才」三個字,深深刺痛了王主任的眼球。他拿起筆來,狠狠在老爸的名字上打了一把大大的「×」,然後一把將紅鉛筆撅成兩段。

    崔秀禾躬身站在辦公桌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儘管他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畢竟是縣革委副主任,平日在王本清面前,也不是這麼膽顫心驚的。但這件事未能辦妥,柳晉才突破層層關卡,終於成為縣人大代表,令他自覺有負王主任的信任,不免加倍小心。

    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王主任居然撅了鉛筆,看來是動了真怒。

    「你原先不是說,柳晉才最多也就能參加紅旗公社的人代會嗎?現在怎麼解釋?」

    崔秀禾擦了把汗,沒有解釋。

    紅旗公社原本只有五個參加縣人代會的名額,所以柳家山大隊選舉柳晉才為人大代表,崔秀禾親自出馬做工作未果,倒也並不十分緊張。只要能在公社的選舉中攔住柳晉才,不讓他參加縣人代會,問題也就不至於過分嚴重。

    紅旗公社巴掌大的地方,能翻得起什麼天?

    誰知公社選舉的時候,柳家山、麻塘灣等臨近的七八個大隊的代表,又是一致推舉老爸為縣人大代表。待崔秀禾得到報告,選舉已經完成,老爸高票當選。

    崔秀禾氣得咬牙切齒,在電話裡大罵張木林窩囊廢。

    張木林滿腹委屈。

    選舉前。他其實是做了不少工作地。那些大隊幹部一個個點頭不叠。都說會按照縣裡和公社地指示辦。請張主任放心。誰知到選舉地時候。老爸往代表中一站。掌聲如雷。事情就全顛倒過來了。

    說來說去。還是「稻田養魚」在作怪。

    去年紅旗公社所有大隊都嘗到了「稻田養魚」地甜頭。儘管縣裡有禁令。許多大隊卻並不打算老老實實照辦。一開春。就私下裡購進魚苗。整修水田。準備再次大幹一場。個別膽子大地大隊。甚至打算將養魚地水面擴大到四十畝或者更多。

    除了實際地利益誘惑之外。另一個重要地原因在於去年縣裡禁止「稻田養魚」地文件含糊其辭。對於禁止地理由表述得不夠透徹。主要「罪狀」是「滋生**」和「投機倒把」。並沒有說「稻田養魚」本身有太多地不是。大隊幹部們就想。只要控制好分配和出售地環節。不「**」不「投機倒把」。養肥了魚自家吃。那就問題不大。

    我國地農民一貫老實本分。照理是不會隨意違背上頭命令地。假如違背命令地後果十足嚴重。那麼縱算利益再大再誘惑。他們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怪只怪縣裡的文件,給人留了鑽空子的餘地。

    但他們還是不大放心,又不約而同地將老爸推了出來。反正「稻田養魚」的始作俑者便是老爸,將他推上縣人大代表的位置,縣上要處理,也得先處理他。到時大不了縣裡再下一個禁令,將公社的頭頭們批評一通。所謂法不責眾,難道縣裡還真能將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都撤了不成?

    說到底,大家也只是多養了幾條魚,並沒犯什麼滔天大罪呢。

    兩造裡一湊,老爸這個縣人大代表當選得輕鬆之極,令崔秀禾張木林等人大跌眼鏡。

    事情的經過,崔秀禾已經原原本本向王本清匯報過。王本清此刻再問,不過是宣洩一下怒氣罷了。

    「王主任,其實……柳晉才當選這個人大代表也沒啥關係……」

    「嗯?」

    王本清有些凶狠地盯著他。

    崔秀禾心裡一寒,仍然壯著膽子說道︰「縣人大代表只是個虛餃,又沒有實際的行政級別。他柳晉才一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幹部,諒必也不敢在人代會上胡亂說話……」

    「你懂個屁!」

    王本清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粗魯地罵道。

    「這個柳晉才就是個刺頭,二百五。你在他手頭吃虧難道還少了?保不準他在人代會上又耍什麼花招。地區周主任可是說過了,如今局勢微妙,一定要控制好向陽縣的局面,一點亂子都不能出!」

    「那……那怎麼辦?」

    崔秀禾一籌莫展。

    「蠢貨!你自己惹下的事情,還有臉問我怎麼辦?」

    怎麼成我惹下的事情了?

    崔秀禾不由一愣,深感委屈。自己可是分管宣傳的副主任,人大的事情,與自己何幹?

    盡自心裡委屈,崔秀禾可不敢表露出來,只是陪著笑臉點頭。心中卻暗暗鬆了口氣。王主任肯開口罵人,就證明還認他這個親信心腹,沒將自己當外人看。

    「如今他已經選上了人大代表,再要抹掉怕是有些為難。不過,我們也還是有辦法的……」

    崔秀禾本想賣個關子,見王本清神色不善,連忙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只要不讓他參加縣裡的人代會就行了。」

    「他沒災沒病的,你怎麼讓他不參加人代會?」

    「他現在是沒災沒病,等到縣裡召開人代會的時候,能不能沒災沒病可很難說。這人,誰沒個頭痛腦熱的?」

    崔秀禾咬著牙,惡狠狠地道。

    王本清眉頭一跳,冷冷道︰「你想怎麼樣?可別亂來啊。如今可不比前幾年,不能隨便動用專政手段。再說他現在已經是人大代表的身份,就算真的有啥不乾淨,公安機關要採取強制手段,還得先將他的這層皮扒掉。這個程序,你不懂嗎?」

    「哼,對付他柳晉才,也未必一定要用到專政手段!」

    崔秀禾眼楮一瞇,露出了流氓嘴臉。

    「那就更胡鬧了!你以為還是文化大革命啊?用你造反派那一套?不出事就算了,要是把事情鬧大了,看你怎麼收場!」

    「那……」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崔秀禾徹底沒了主意。

    王本清眉頭緊皺。他身為縣裡的一把手,並非當真拿老爸沒辦法。說到底,老爸當選為縣人大代表,最主要的還是削了王本清的面子。若不顧一切地蠻幹,事情不可避免會鬧大。柳晉才如今可頂著「省裡名人」和「人大代表」的雙重身份。稍一不慎,捅出了向陽縣去,可就不是他王本清能控制得了的。若因此引起地區乃至省裡的關注,更是得不償失。

    鄭興雲他們,正等著看自己的好戲呢!

    鄭興雲?

    王本清剎那間眼楮一亮。

    「好了,你出去吧,這事情你別管了。」

    如果換了別人,此刻必定如蒙大赦,走人不叠,半刻也不會遲疑。崔秀禾卻有些猶豫,覺得自己未盡到責任,就這麼走了,問心有愧。

    「主任,這……」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自有主意。」

    王本清的臉色和語氣都柔和了一些。崔秀禾便有千般不是,這份忠心足堪嘉尚。

    「老鄭啊,來了,請坐請坐!」

    見鄭興雲走進辦公室,王本清笑容滿面站起來相迎。

    鄭興雲就滿腹疑竇,不知王本清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位主任,以前就算是面子上,也未曾如此客氣過。自己進他辦公室,最多就是皮笑肉不笑地點個頭,屁股都不會挪動半點。今天難道刮錯了風向?

    「王主任,召我前來有何指示?」

    鄭興雲接過王本清親手泡好的儼茶,驚疑不定。

    「瞧你說的,咱們倆,談得上什麼指示不指示?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王本清笑呵呵的,在旁邊的沙發上落座。

    平日裡,你老小子一把手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這會子耍什麼花招?

    鄭興雲不以為然,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也和王本清打起了哈哈。

    「老鄭啊,人代會馬上就要召開了,各區和公社的班子,還有縣直機關的一些班子,也該調整一下了吧?今天請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們先通個氣,才好上主任會議上討論。」

    調整班子乃是大事,一二把手先商議一下,原本無可厚非。只是王本清往日將幹部任免大權抓得死死的,生怕別人染指。自己雖是分管組織人事的二把手,騰挪的餘地也不大。今天一反常態,主動邀請自己商量,必定有異。

    鄭興雲心中疑慮更甚,口裡卻說得極是客氣。

    「王主任,你是一把手,幹部調整,當然是你拿主意。」

    「哈哈,老鄭啊,你這麼說,不是在批評我搞一言堂嗎?我王本清可沒那麼霸道啊。還是大家一起商量著辦比較穩妥。」

    鄭興雲眉頭微微一蹙,不接口,打定主意等王本清露出底牌。

    王本清也知道,自己不先將話挑明了,鄭興雲會陪著將圈子兜到底。

    「這個石馬區的主任,你覺得誰比較合適?李勇同志怎麼樣?」

    鄭興雲當真吃了一驚。

    王本清居然會主動將李勇提出來?

    李勇是鄭興雲的嫡系幹將,擔任石馬區副主任也有些年頭了,精明能幹,鄭興雲有意栽培。無奈一直給王本清死死壓著,怎麼也扶不了正。

    「嗯,李勇工作能力也還可以,不過,王主任……」

    「行,只要你也覺得他工作能力不錯,這事就這麼定了,過些日子,就上主任會議討論……李勇擔任石馬區副主任日子也不短了,也該是時候進一步了。」

    王本清打斷鄭興雲的話,很大度地一擺手。

    瞧王本清的樣子,不像是說假話。鄭興雲確實有些迷糊了。

    見鄭興雲犯愣,王本清暗暗在心裡咬牙。若不是柳晉才這混帳不消停,自己犯得著向鄭興雲做這麼大的讓步?石馬區可是全縣最大的一個區,其重要程度僅次於向陽鎮。王本清一直緊緊抓在手頭不肯放的。

    「老鄭啊,紅旗公社的情況,你近來瞭解多少?」

    王本清試探地問道。

    紅旗公社?

    鄭興雲的心思還放在李勇和石馬區那頭,猛然聽王本清提起紅旗公社,頓時就想起了柳晉才的那個人大代表。嗯嗯,敢情這才是王本清叫自己來的目的。

    只是鄭興雲一時想不到,在這件事情裡面,自己能擔當個什麼角色。

    「嗯,聽說過一點。好像那個停職反省的柳晉才,當選了縣人大代表。」

    鄭興雲字斟句酌,小心地接過了話頭。

    「是啊,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王本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態似乎很隨意。其實眼楮的餘光,一刻也未曾離開過鄭興雲的臉。

    鄭興雲的腦水立即劇烈翻騰起來。

    這個事情,他豈止是聽說過一點而已,基本上一直在關注。柳晉才當選為人大代表,對王本清是個不小的打擊。與王本清糾纏了這麼多年,一直處於劣勢,對於任何能給王本清難受的事情,鄭興雲自然都是樂見其成。

    但對於嚴玉成和柳晉才,鄭興雲的印象也不見得怎麼好。

    嚴玉成自恃資格老,在縣裡誰的賬都不大買。既不屬於王派,也不屬於鄭派,平日裡倒是和三把手唐海天來往稍微密切一點。然而唐海天本身並無強大的派系勢力,因此嚴玉成也不能算作唐派的人。

    上次「稻田養魚」事件,鄭興雲公然在主任會議上與王本清撕破臉,狠狠剝了王本清一回面子。儘管最終未能阻止給嚴玉成和柳晉才黨內處分,終歸是賣了大大一個人情。誰知事情過去之後,嚴玉成竟然毫無表示,並沒有向鄭派靠攏的跡象,讓鄭興雲很是不爽了一陣子。故而再往後讓他們停職反省的時候,鄭興雲就悶不作聲,不再為這兩個不識趣的傢夥講什麼好話,由得他們自生自滅。

    一瞬間,鄭興雲就明白了王本清的意思。他這是要和自己做一個交易。用李勇的上位來換取柳晉才的退讓。看來在王本清心目中,嚴玉成和柳晉才已經打上了鄭派的烙印。王本清認定只要鄭興雲出面,必定能做通柳晉才的工作。

    既然王本清主動伸出了橄欖枝,鄭興雲就在心裡快速計算起來,要怎樣利用這個機會,為鄭派爭取最大的利益。

    「王主任,我也覺得這個事情不好呢。柳晉才已經停職反省,再當選為人大代表,豈不是說咱們縣裡的處分決定是錯誤的嗎?這會嚴重影響縣革委的威信。」

    「是啊,此風不可長啊!」

    聽鄭興雲語氣鬆動,王本清心中一喜,隨聲附和。

    「好吧,我抽個時間找柳晉才同志本人瞭解一下情況。」

    王本清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鄭興雲就起身告辭,王本清也不挽留。走到門口,鄭興雲又回過頭來,很隨意地說道︰「王主任,縣交通局的吳局長,年齡也快到線了,是不是考慮讓縣革委辦公室的陳頌華副主任去交通局鍛煉一下?」

    他媽的,這傢夥還真是貪心不足啊。

    王本清眼角微微一跳,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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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0:53

第三十五章 人大代表(四)


    老爸得到周幹事的通知,說是縣裡鄭興雲主任要自己去一趟,心裡就有些犯猶豫。照說這時候,不該鄭興雲出面。

    周幹事通知的話語,我也是聽到了的。見老爸緊蹙眉頭,不由提醒了一句。

    「爸,好久沒跟嚴伯伯釣魚了吧?」

    老爸微微點頭。

    嚴玉成和老爸不大一樣,雖然停職反省,也很少回縣城的家裡去,堅持在台山區上班。至於別人怎麼看他這個靠邊站的七把手,他全然不在乎。只此一樁,便可見得他的道行遠比老爸為高。

    柳家山至台山區政府,有二十幾�地,老爸又沒單車,擔心我人小力弱,走那麼遠路太辛苦,並沒打算帶我去。我略略堅持一下,他也就改變了主意。

    經過麻塘灣,我又提議邀請周先生一道,老爸也同意了。

    正是春耕生產,周先生隨大家一起出工。老爸直接在田間找到他的。和生產隊長打個招呼,那隊長自然要賣柳主任一個面子。

    聽說去會嚴玉成,周先生也不收拾,就在池塘裡洗了洗腿上的泥巴,便和我們一道向台山區去。先生治學嚴謹,只是生活上未免不修邊幅了些。

    「我估摸著這會子你也該來找我了。」

    嚴玉成一本正經坐在辦公室看文件。沒人找他匯報工作。自家可不能破罐子破摔。不然自己就把自己邊緣化了。見面和周先生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老爸當選縣人大代表。動靜不小。嚴玉成焉能不知。

    「小俊。伯伯家裡還有些餅乾。走。去我宿舍吃去。」

    不待老爸說話。嚴玉成又提議道。

    大家都心領神會。辦公室人多眼雜。須防隔牆有耳呢。

    嚴玉成果然不曾說謊。宿舍裡當真還有些糖果。說是前不久他愛人女兒來台山小住帶過來地。老爸出門時帶了些羅蔔幹。南瓜子之類零星吃食。也拿出來一總擺在桌上。嚴玉成取出半瓶土釀地米酒。老老少少四個人圍桌落座。

    「晉才,這事辦得漂亮!」

    嚴玉成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臉上容光煥發。

    「說實在的,我這心裡也很虛呢。」

    老爸苦笑道。

    「虛什麼?這說明人民群眾信任你。」

    嚴玉成眼楮一瞪。

    「嘿嘿,只怕王本清崔秀禾未必這麼想。他們現在,恨不得把我吃了!」

    嚴玉成恨恨道︰「這兩個混蛋,一天到晚不幹正經事,就知道耍陰謀詭計搞名堂……王本清在位一天,向陽縣的社員群眾就不要想過上好日子!」

    「嚴伯伯,說得好!」

    我不覺擊節讚歎。

    「小兔崽子,你又懂了?」

    嚴玉成笑罵道。

    我認真道︰「不問鬼神問蒼生!我們一上門,你不問縣裡的反應,先就擔心向陽縣社員群眾的日子,立意正大,胸襟磊落,果然是有擔當的好漢子,王本清這些人,給你提鞋子都不配!」

    我心裡確實是對嚴玉成十分欽佩,也就不去顧忌他們對我的看法,直抒胸襟。自然,也免不了刻意巴結討好拍馬屁的嫌疑。

    三個人六隻眼楮直勾勾盯著我,似乎絕不相信這番話是從一個八歲小孩嘴裡說出來的。

    「國士無雙,國士無雙……晉才,你真好福氣,既交到了玉成這樣光明磊落的朋友,又生了小俊這麼天縱奇才的兒子,哈哈,真是好福氣!」

    周先生搖頭感歎不已。

    唉,一不小心又惹火燒身了。我渾身雞皮疙瘩大起,慌忙說道︰「好了周伯伯,你別誇了。還是說正經事吧,鄭興雲這時候叫我爸去縣裡找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鄭興雲?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了……」

    嚴玉成話說一半,聲音就低了下去。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事和鄭興雲還真能拉上幹係。

    「哼,他這個時候找晉才,無非兩個原因。」

    老爸將腦袋往他跟前湊了湊,神情十分專注。周先生也停杯不飲。對大局走勢,周先生要比嚴玉成把握得好,具體到一縣內部的勾心鬥角,他可就遠遠不如這個學生了。至於老爸,更是只有洗耳恭聽的份。

    「第一個原因,是他想要利用這件事做文章,給王本清難堪。說不定會鼓動晉才在縣人代會上朝王本清開一炮。就算扳不倒王本清,也要讓他名聲掃地,他鄭興雲便可從中謀利。興許能借此機會一舉將王本清擠出向陽縣,由他取而代之。」

    老爸問道︰「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

    「有什麼冒險的?一旦搞成了,向陽縣就是他鄭興雲的天下。萬一搞不成,他也一無所損。大不了和王本清的關係再惡劣一點。反正他倆已經勢同水火,鄭興雲也不會在意王本清對他的看法。倒黴的只是晉才而已。」

    老爸倒抽一口涼氣。

    真若如此,那可是往死裡得罪王本清了。

    周先生問道︰「要是搞成了呢?鄭興雲論功行賞,你和晉才豈不是便可以恢復工作了?」

    嚴玉成一撇嘴,不屑地道︰「鄭興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光知道和王本清爭權奪利,拉幫結派,也不是幹正經事的人。就算他不過河拆橋,真要論功行賞,這樣的人,我還看不上眼呢。」

    這倒是實話,上次鄭興雲主動向嚴玉成示好,就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

    老爸早已打定主意,唯嚴玉成馬首是瞻,見他如此說,當即問道︰「若鄭興雲真是這個意思,我該如何應對?」

    「不理他。」

    嚴玉成一揮手。

    「無論他說什麼,你都只是聽著,別表態。」

    老爸點點頭。

    我突然說道︰「那如此一來,我爸這人大代表豈不是白做了?一句話不能說,成了個悶嘴葫蘆。」

    「嘿嘿,只要你爸爸往向陽大禮堂的人大代表席上一坐,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還要講什麼話?再怎麼也不能給人當槍使。」

    周先生慢慢抿了一口酒,問道︰「那還有一種可能呢?」

    「鄭興雲與王本清達成了妥協,他為王本清充當說客來了。」

    老爸愕然︰「這不可能吧?鄭興雲可是巴不得要看王本清的笑話。」

    嚴玉成笑了。

    「晉才啊,你到底欠缺些經驗呀。眼看就要調整幹部了,只要王本清肯漏出點好處,鄭興雲也不是不能和他暫時合作一把的。我要是鄭興雲,就會這麼幹。」

    「哦?為什麼?」

    「假設沒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扳倒王本清,那還不如趁這個機會撈點實際的好處。」

    聽說兩個勢同水火的仇家為了利益能握手言歡,老爸心情就有些灰。他並非愚鈍之人,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這種官場上的潛規則。

    在劉和謙到來之前,鄭興雲的心情非常不錯。和柳晉才談話的結果還行,雖然柳晉才未曾明確表態,至少也說了不會在人代會上胡亂講話。

    這就夠了,人大代表已經當選,要拿掉難度太大,只要柳晉才安安靜靜在向陽大禮堂坐過兩天,不說話不發言,王本清的面子就算保住了。

    鄭興雲倒不擔心王本清過河拆橋。官場有官場的規則,誰也不能隨意破壞。尤其是這種派系之間達成的暫時妥協,更不能等閒視之。倘若王本清真敢出爾反爾,恐怕再難在向陽縣官場穩坐釣魚台。

    然而劉和謙的到來徹底破壞掉了鄭興雲的好心情。

    劉和謙是寶州地區革委會主任龍鐵軍的秘書,頗得龍鐵軍信任,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隨侍在龍鐵軍左右。

    鄭興雲看到劉和謙自吉普車裡探出頭來,先是愣了一下,急忙小跑著迎上去,一邊與劉和謙握手寒暄一邊往吉普車裡張望。

    劉和謙笑道︰「鄭主任,別看了,龍主任沒來,就我一個人。」

    鄭興雲又是一愣︰「龍主任沒來?」

    「怎麼,我就這麼不招鄭主任待見,不能單獨來你們向陽縣?」

    劉和謙開著玩笑。

    「哪裡哪裡,劉處長言重了。你可是貴客,平日裡請都請不來呢。」

    地區一把手的專職秘書,如果放下去的話,通常會整個副縣處級。因而鄭興雲尊稱劉和謙為劉處長。

    「劉處長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示?」

    鄭興雲試探地問道。

    劉和謙單獨下基層,可是非常罕見。假如不是私事,那就必定是奉了龍鐵軍的指示。只是,龍鐵軍作為寶州地區的一把手,有什麼事不可以召向陽縣的幹部去地區匯報,而要派他的秘書專門來跑一趟呢?

    鄭興雲畢竟是向陽縣的二把手,劉和謙也不瞞他,笑著說︰「龍主任讓我來瞭解一些情況,唔……具體是關於你們向陽縣那個叫柳晉才的公社幹部當選人大代表的事情。龍主任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啊?」

    鄭興雲吃了一驚。

    「這事還驚動了龍主任?」

    「怎麼,鄭主任認為這是小事嗎?一個停職反省的幹部,當選縣人大代表,嘿嘿……」

    劉和謙望了鄭興雲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鄭興雲以為自己講錯了話,就有些慌神。

    「真是巧得很,柳晉才正好在這裡,要不,我這就叫他過來與劉處長談話?」

    「哦?那麼巧?」

    劉和謙也有些意外,順著鄭興雲的手指,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柳家爺倆。

    這時候,老爸的神情也有些緊張。他們談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咱父子都聽得十分清楚。地區一把手竟然派秘書親自前來瞭解情況,老爸焉得不緊張?

    迎著老爸的目光,劉和謙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隨即扭頭對鄭興雲說︰「鄭主任,請你叫柳晉才同志略微等一會,我必須先向王主任匯報。」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劉和謙雖是上級領導的「特使」,禮數不可廢。到了向陽縣找底下的幹部談話,照理應當知會王本清。

    龍鐵軍的秘書親自前來瞭解情況,王本清自然不能阻攔,儘管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龍主任到底是何用意,也得客客氣氣將劉和謙與老爸都領進小會議室。

    「王主任,鄭主任,請你們兩位也留下來,一起瞭解一下情況,好嗎?」

    王本清與鄭興雲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

    劉和謙既如此說,定是龍鐵軍吩咐了的。龍鐵軍明知他倆不和,卻要他們一併參加談話,大約是不想讓他們胡亂猜測以致產生什麼誤會。

    他們的驚疑遠不如老爸與我之甚。

    地革委一把手,在普通人心目中,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就算我再世為人,卻也難以鎮定如衡。

    老爸走進會議室,我照例在外旁聽。雖是縣革委,也無人來驅趕於我。誰也不會在意我這個小屁孩的。

    「你是紅旗公社的柳晉才同志吧?」

    劉和謙的聲音平穩低沈,不帶任何感**彩。

    「是,我是柳晉才。」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我叫劉和謙,是地革委龍鐵軍主任的秘書。受龍主任的委託,向你瞭解一些情況。」

    老爸沒吭聲,料必是點了點頭。

    「柳晉才同志,你和嚴玉成同志聯名發表在省報上的兩篇文章,《論實事求是》和《再論實事求是》,是你和嚴玉成同志一起執筆的嗎?」

    「是。」

    老爸倒是沒絲毫猶豫。

    我卻心中一跳,莫非上頭聽到些什麼風聲,懷疑這兩篇文章的來源?要知道周先生可還沒摘帽子,真讓上頭知道這兩篇文章出自周先生之手,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所幸劉和謙並未糾纏這個問題,繼續以平淡低沈的語調問道︰「這兩篇文章,你們到底要表達一個什麼意思呢?」

    這問題實在太籠統了,可不好回答。

    老爸沈吟著,說道︰「就是想表達一個黨員應當秉承『實事求是』的精神去開展工作,而不是唯上,唯書。唯有實踐,唯有實事求是,才能求證真理。」

    「哦……那麼你對向陽縣革委會對你的兩次處分,是什麼態度呢?」

    我心中又是一跳,劉和謙語調平淡,問得卻夠尖銳,幾乎不容人有閃避的餘地。

    老爸的回答讓我再次鬆了口氣。

    「作為一個黨員,我堅決服從組織的任何決定。」

    「哪怕這個決定是對你的處分?」

    劉和謙緊盯不放。

    「是的!黨員應當相信黨,相信組織!」

    老爸的回答也沒有絲毫遲疑。

    「那麼……柳晉才同志,說說你這次當選向陽縣人大代表的事情吧。」

    「劉處長,這是紅旗公社的群眾對我的信任。我原本並不知道自己被選舉為人大代表,是柳家山大隊的支部書記柳晉文同志轉告我選舉結果的。」

    「你老家也是柳家山大隊的吧?」

    「是的。」

    「那麼柳晉文支書和你是什麼關係呢?你們是不是兄弟或者堂兄弟?」

    「不是。我們只是一個大隊的,都姓柳,如果一定要論兄弟關係的話,上溯六代,我們是同一個祖宗。」

    「嗯,是族房兄弟。」

    「是的。」

    「柳晉才同志,那你知不知道,柳家山大隊原本的人大代表候選人是誰呢?」

    「我原先並不知道。後來公社的張主任告訴我說公社定的是候選人是柳晉文支書。」

    「哦,是這樣。那麼……柳晉才同志,假如上級組織要你放棄這個人大代表的資格,你會不會接受呢?」

    劉和謙的語氣依舊平淡,彷彿聊天似的隨意。

    老爸沒有回答。

    我也愣住了。難道,這就是龍鐵軍叫劉和謙來向陽縣的本意?或者王本清覺得決然無法接受老爸成為人大代表,因而將龍鐵軍這尊「大神」都搬了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王本清下的本錢可是夠大的。

    「請問劉處長,這是組織的決定嗎?」

    沈默稍頃,老爸才問道。

    「不是,請你別誤會,這只是我隨口問問而已,不代表著組織的決定,更不是龍主任的意見。」

    「那……既然不是組織的決定,那我還是覺得不能辜負紅旗公社廣大社員群眾的托付,爭取做一名合格的人民代表。」

    「哦……好的,柳晉才同志,我沒有別的問題了。王主任,鄭主任,你們二位還有什麼問題要和柳晉才同志交流嗎?」

    「沒有沒有……」

    王本清與鄭興雲異口同聲。

    「那好,柳晉才同志,你可以回去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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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1:15

第三十六章 以退為進


    老爸自會議室出來,早春天氣雖然不熱,汗水卻浸透了衣服,**的沾在身上,臉色稍微有點蒼白,足見剛才那段不長的談話,甚是勞神費力。

    他一個停職反省的副科級幹部,身份基本和平頭百姓也相差不了多少,驟然被地革委一把手的秘書「訊問」,緊張在所難免。

    我只有比他更緊張。

    我緊張的倒不是劉和謙的身份,而是他所提的問題,尤其是最後一問,絕對不是隨口問問的。能夠擔任地區一把手的秘書,豈是泛泛之輩。如此敏感的問題,焉能脫口而出?

    看來讓老爸放棄人大代表的身份,八成就是龍鐵軍的本人的意思。

    那麼龍鐵軍為何要老爸退讓呢?為了幫王本清?不大像!如果王本清真與龍鐵軍關係如此靠近,鄭興雲勢必難以在向陽縣立足,更不敢公然與王本清作對。王本清又何至於要與他妥協,讓他出面來做老爸的工作?

    最大的可能就是,龍鐵軍本人並不贊同老爸和嚴玉成的政治觀點。因此不但默許向陽縣的處分決定,而且與王本清一樣,不願意看到老爸出席人代會。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直接出面阻擾老爸。一九七八年雖然人民的法制觀念普遍有待提高,經常以「政策」代替「法律」,以組織出面強行抹掉一個已當選的人大代表,也只是等閒之事。但龍鐵軍要自重身份,以他堂堂地區革委會主任之尊,赤膊上陣對付一個小小公社副主任,無論所為何事,均不免傳為笑柄。

    在向陽縣與王本清過不去,在人們眼中已經殊為不智,假使再惹上地區的一把手,未免過於不自量力,簡直就是笑話了。

    既然龍鐵軍有這個意思,那麼老爸便得重新考慮此事。在官場上,有一條規則是永恆不變的,那就是不聽組織招呼,一意孤行的人,必定出局。

    「不聽招呼」在地方上的嚴重程度,與部隊裡的「不服從命令」相差無幾。

    眼見得劉和謙陰沈著臉,勉強笑著與王本清和鄭興雲握手道別,我就知道不能再遲疑了。

    「爸。你自己放棄這個人大代表地資格吧。」

    老爸顯然也一直在猶疑。聞言問道︰「為什麼?」

    我早已考慮清楚。立即答道︰「不能樹敵過多。尤其是龍鐵軍。得罪不起!」

    老爸沈吟著。未肯開聲。我知道他還有一絲顧慮。覺得就這麼放棄了。未免對不起五伯。也太沒有原則。但目前重要地是保護好自己。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假使保不住幹部地位置。縱算有天大抱負。也無從施展。

    「爸。不能再猶豫了。如果得罪了龍鐵軍。在整個寶州地區。都沒有咱家地立足之地了。」

    老爸渾身一震。這話當真打動了他。做不做這個公社副主任地「官」。實話說並不緊要。但對於家庭。老爸卻是極其重視地。一點都不願意我們姐弟遭受池魚之殃。

    劉和謙在王本清與鄭興雲的陪同下,向樓梯口走來。明明都看見了咱們爺倆,卻裝作沒看見,臉上的線條都不起半分波瀾,彷彿我們不存在似的。

    未能完成龍鐵軍吩咐的事,劉和謙面目無光,看來將老爸恨上了。

    「劉處長……」

    老爸叫了一聲。

    劉和謙聞言駐足,望著老爸,眼裡閃過一絲希冀。

    老爸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請你轉告龍主任,我自願放棄向陽縣人大代表的資格。」

    劉和謙臉上露出一縷微笑,矜持著問道︰「你自願的嗎?」

    「是,我自願的。《憲法》規定,公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我自己也有不當選的權利。」

    劉和謙臉上的笑容迅速擴散,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老爸的手,說道︰「很好,柳晉才同志,我會將你的意願如實匯報給龍主任知道。」

    這時候,我注意到王本清神情猶如得脫大難般極其輕鬆,瞧向老爸的眼光中竟摻雜了一絲感激之色。而鄭興雲則整個僵住,臉色由桃紅迅速轉為淡紅……

    走出縣革委大門沒多遠,一台吉普車自後追了上來,看牌號,是王本清的專用坐騎。

    老爸拉著我,默默讓到路邊。

    被逼無奈放棄人大代表資格,老爸心中仍然十分憋屈。

    「吱」的一聲,吉普車在我們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腦袋,說道︰「柳主任,王主任要我送你們回去。」

    老爸尚在猶豫,我已經歡呼著,鑽進了吉普車前座,扭頭向老爸招手。完全一派小兒女模樣。我可是真擔心老爸犯 。眼下到了關鍵時期,既然王本清有意和解,不必再節外生枝。

    老爸無奈,只得也坐了上來,對司機咧嘴一笑,說道︰「師傅,麻煩你了。」

    司機淡淡應了一句,看得出來對這趟差使,不是很樂意。

    「什麼?你自願放棄了?」

    五伯氣得鬍子都豎了起來。他在田間看見小包車親自將老爸送回柳家山,很是高興了一陣,以為十二弟在縣裡得到了什麼重視。急匆匆攆著吉普車進了我家門,聽老爸一說,頓時就不樂意了。

    老爸就訕訕的,覺得有心中有愧。為了這個人大代表,五伯可是將公社乃至縣裡的幹部都得罪完了,最後關頭,自己卻屈膝投降,做了「可恥的投降派」,對不起人啊!

    瞧情形,要不是老爸一貫得五伯看重,五伯說不定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通,然後拂袖而去。

    這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眼見得老爸理虧心虛,做兒子的,當得效勞。

    我拉過板凳︰「五伯,你坐。」又屁顛屁顛跑去端了一碗茶過來︰「五伯,你喝茶。」

    自打修好七一煤礦的電機,得到省裡廖主任親口誇獎,我在柳家山左近幾個大隊,那可是大名鼎鼎,聲望直追老爸。得我親手侍候,五伯可是與有榮焉,呵呵!

    「晉才啊,到底怎麼回事?」

    五伯端過茶喝了兩口,脾氣順了一些。

    老爸遞上一支「飛鴿」,歎了口氣,說道︰「地革委龍鐵軍的秘書劉和謙親自來找我談話,問我要不要自願放棄,你說我能怎麼辦?」

    「龍鐵軍?」

    五伯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又有幾分得意。

    「娘賣X的,連他都驚動了,這事搞得大啊,呵呵……」

    「可不是嘛,本來鄭興雲找我談,我都沒理他。」

    「怎麼,鄭興雲也找你談了?這可怪了,鄭興雲不是和王本清不對路嗎?」

    鄭興雲與王本清的矛盾,差不多是公開的秘密,全向陽縣大大小小的幹部鮮有不知道的。

    「他們這些鬼畫符的事情,我哪裡搞得清楚呢?」

    老爸罵了一句。

    我不禁樂了。老爸,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旦等嚴玉成當上了縣委書記,你恐怕也得變成「鬼畫符」中的一員,到時看你又怎麼說。

    其實老爸心裡,卻在佩服著嚴玉成。坐在家裡便將王本清與鄭興雲之間的那些齷鹺事情分析了個**不離十,真不是蓋的。這一手,還真得好好跟人家學學。

    一念及此,老爸不禁又瞟了我一眼。緊要關頭,這個八歲小兒竟似比自己還要頭腦清醒呢。

    我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過多猶豫,這才極力進言。至於老爸要懷疑,卻是顧不得了。不管怎樣,他總不能因為自己兒子的「天才」而看不順眼吧?

    「龍鐵軍親自關注這事,也怪不得你。人家是大領導啊……嗯,晉才,那他那個秘書,劉,劉什麼……」

    「劉和謙。」

    我代老爸作答。

    「對,劉和謙就沒說點別的?」

    「他能說什麼?」

    「比如說,你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娘賣X的,他們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總得給點好處吧?」

    五伯此時,已完全將老爸當作「自己人」。

    「呵呵,這個他倒沒說。可能龍鐵軍也沒讓他說這事吧。」

    「呸!」

    五伯重重啐了一口,神情大是不忿。

    我不禁笑著調侃說︰「五伯,你這話口不由心吧?人家讓你別養魚,你偏就要偷偷養,這可是和上級領導對著幹!」

    五伯難得老臉一紅,輕輕敲了我一個暴栗,罵道︰「你小孩子懂個屁。養幾條魚又犯什麼法了?縣裡那些頭頭儘是抽瘋。」

    我突然想起一事,說道︰「五伯,要不再栽點金銀花?」

    「什麼?」

    五伯一時沒回過神來。

    我記得九十年代初期,向陽縣曾刮起一股中藥種植風,主要就是栽種金銀花。因為向陽縣的土壤和氣候比較適宜金銀花的生長,縣藥材公司每年都要在社員手中收購一些野生的金銀花乾貨。只是後來種植的人員太多,種植面積太大,導致金銀花的價格直線下降,許多農民虧得血本無歸,一怒之下將漫山遍野的金銀花都燒了個乾乾淨淨,差點引發大面積山火。

    那事鬧得動靜挺大,我雖在外地,也聽說了,為此還專門瞭解過金銀花的栽種技術,這時回想起來,大多都忘記了,只是有些印象。不過這沒關係,偌大的向陽縣,總能找到行家。

    如今提前十幾年,就柳家山一個大隊種植的話,無論如何不至於滯銷。

    「我說,可以叫大家栽些金銀花。那東西是藥,縣藥材公司每年都收購的。也可以增加集體的收入。」

    五伯定定地看著我︰「小俊,你怎麼懂得那麼多東西?啊?栽金銀花,你怎麼就想得到呢?」

    「書上說的嘛。」

    嘿嘿,書真是個好東西,什麼都可以往它身上推。

    「書上當真說過?」

    「是啊。金銀花適應性強,對土壤氣候都沒有十分嚴苛的要求,田間,屋角都可種植,栽多栽少隨意,不一定要形成規模。關鍵金銀花是多年生籐本灌木,一次栽種,可受益幾十年……」

    我隨口將腦海中一些關於金銀花的常識說了出來。

    五伯沒進過私塾,大部分文化是在掃盲班學的。對讀書多的人有著近乎迷信的信任,見我侃侃而談,儼然博聞強記的「飽學之士」,便有些肅然起敬。

    老爸拿眼楮直瞟我,頗有些奇怪。

    汗!

    老爸可是知道我跟周先生讀些啥書,好像沒有關於農業知識方面的,再賣弄下去,怕是要穿幫。

    「聽起來真是不錯呢。只是這東西我們這裡還沒人栽過,也不知道該怎麼搞法……」

    「金銀花是扡插繁殖的……」

    「什麼扡插繁殖?」

    五伯直皺眉。

    「就是直接剪下枝條插進土裡,和楊樹一樣。」

    「哦,是這樣,那容易啊,又不要花本錢。」

    五伯恍然大悟,隨即便喜上眉梢。當時的大隊,著實窮得厲害,基本上就沒啥集體積余,要下大本錢的事情趁早別想。唯有這種本小利大的好事,才能令得五伯開心。

    「晉才,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畢竟我年紀幼小,五伯不大放心,扭頭問老爸。

    「五哥,這個我可不在行。」

    老爸撓撓頭,有些尷尬。

    「書上這麼說的,錯不了。」

    我篤定地說。

    「那好,就聽小俊的。」

    五伯下了決心。反正不花本錢,就算搞不成,損失也不大。

    五伯興沖沖的,臨出門才想起此來的目的,不覺有些好笑,扭頭對老爸說︰「晉才,那個什麼人大代表,你不做就不做好了,反正當初我也就是讓你鬧個響動,叫上頭人記得你。如今連龍鐵軍都驚動了,也算不白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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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2:50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3:46 編輯

第三十七章 隔離審查


    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一日,《光明日報》全文刊發署名「本報特約評論員」的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期待已久的事情按照既定的歷史軌跡終於發生了。

    這篇引發全國大討論的著名文章,最先是於五月十日在中央黨校的內部刊物《理論動態》上發表的。《光明日報》次日轉載之後,五月十二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以及部分省級黨報全文轉載。至五月十三日,全國多數省級黨報都轉載了此文。

    這篇文章闡明,實踐不僅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且是「唯一標準」;實踐不僅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且是檢驗黨的路線是否正確的「唯一標準」。

    周先生、嚴玉成和老爸再次聚在一起,人手一份《N省日報》,仔仔細細拜讀頭版頭條的那篇文章。事實上,他們已經至少看了三遍以上,卻仍然聚精會神,惟恐漏掉一字,捧著報紙的雙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著。

    半年多的等待,半年多的煎熬,半年多的輾轉反側,半年多的徹夜難眠,今天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答案,又焉能不激動。

    「終於盼到了。」

    良久,周先生擡起頭,摘下眼鏡,喃喃說道,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消瘦的雙頰流淌下來。

    「是啊,終於盼到了。」

    嚴玉成和老爸不約而同地歎息道,儘管沒有流淚,眼眶也自紅了。

    我也長長舒了口氣。

    對於這個結果和這篇文章。我早已知道。但沒有確切地在黨報上看到之前。心裡總是不踏實。總有一份擔心。擔心穿越回來地這個世界。歷史軌跡會發生改變。

    現在看來。倒是杞人憂天了。

    周先生執筆地《論實事求是》和《再論實事求是》。基本思想與《實踐》一文幾乎完全一致。卻提前了半年多發表。可以預見。《實踐》必定在全國引起強烈地反響。《論實事求是》地兩位署名作者--嚴玉成和老爸。必將再次成為向陽縣、寶州地區乃至N省地焦點人物。

    只不過相比起半年年前。他們不再孤立無援。而是搖身一變成為「真理標準」發掘地先驅者。

    「老師。您真了不起。來。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嚴玉成舉起茶杯。

    以前他對周先生也很尊敬,但很少使用「您」這個敬語。

    周先生呵呵笑著,端起了杯子。

    「我只是作了些文字工作,你們兩位卻是實踐出真知的探路人,實際的工作,都是你們在做,壓力也是你們在承擔。老師我可不敢掠人之美。」

    「那還是您教導有方。」

    老爸也奉承道。

    「周伯伯,嚴伯伯,老爸,我看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

    正當他們三人相互吹捧之際,我當頭一盆冷水潑了下去。

    「小俊,胡說什麼?」

    老爸吹鬍子瞪眼楮。

    「別忘了,此前執行的這個理論方針可是最高指示。」

    三人面面相覷,狂熱的情緒頓時低落不少。

    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我知道,兩種理論體系的碰撞才剛剛開始,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激烈辯論,局勢才能逐漸明朗。

    這時候提醒一下,讓他們保持平靜理智的心態很有必要。

    「放心,有那位元老同志在呢……」

    周先生緩緩說道。

    不愧是教授,一下子就能窺到最緊要之處。因為那位元老便是「實踐檢驗真理」的最堅定支持者。

    我不禁微微一笑。

    他們六道眼神都落在我身上,這麼古�古怪的一笑,焉能瞞得過去?

    「小俊,你這鬼精靈,又笑什麼?」

    如今他們已經愈發不敢輕視我的意見了。

    「沒什麼,伯伯目光如炬,切中要害,果然了得!」

    我搖頭晃腦,掉起了書袋。

    「小傢夥,把話說明白些。」

    周先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嘿嘿,明擺著,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倒希望伯伯能再接再厲,來一篇《三論實事求是》……這個,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

    「為什麼?你剛才不還說眼前的理論方針是最高指示?」

    老爸不解。

    「《實踐檢驗真理》這篇文章不發,你和嚴伯伯大不了繼續停職反省,也沒啥了不得的。但如今局勢大變,再想躲進小樓成一統,怕是辦不到了,你們鐵定會被歸為『實踐派』,與其坐等結果,不如挺身而出,奮起作戰,做一個急先鋒……」

    周先生就搖頭歎氣。

    嚴玉成伸手指著我,眼珠瞪得如同燈泡一般。

    「這……這哪像個小孩子啊?簡直比王本清還要老奸巨猾!」

    我擡起頭,「哼」了一聲,裝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不提防周先生伸出手來,不輕不重給了我一個暴栗,笑罵道︰「三天不打,上屋揭瓦!」

    唉,這個軍師當得!真是上不得檯面。

    我不由苦了臉,抗議道︰「伯伯,不許打我的頭,會變傻的!」

    「傻點好,要不就快成精了。」

    嚴玉成幸災樂禍。

    果然不出所料,《實踐》發表後,立即遭到嚴厲的指責。提出和堅持當前理論方針的人硬說這篇文章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在政治上很壞很壞,是要砍倒紅旗。中央主管思想理論工作的領導人連續召開會議,對相關人員點名進行批評指責,一再下禁令,要求「下不為例」。

    在這種大環境下,我原本擔心《三論實事求是》發不出來。誰知五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竟然在頭版全文刊發,不由大為鼓舞。

    這樣一篇純理論性文章,執筆的又是兩個停職反省的基層幹部,居然能在省報頭版登出,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儘管周先生那個老同事是省報的編輯,若沒有省委宣傳部的同意,這文章就算登出來,也無論如何不能佔據如此顯要的版面。

    和前兩次一樣,《三論實事求是》招來了愈加猛烈的反擊。

    原本有和解意向的王本清也變了臉,親自召見嚴玉成和老爸,疾言厲色地提出批評。

    在縣革委主任寬敞的辦公室內,王本清撕下斯文的假面具,拍著桌子大發雷霆。

    「嚴玉成,柳晉才,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省報上發表這種錯誤言論,是極端錯誤的,影響太壞了!」

    王本清的秘書就站在門外,臉色陰沈得要滴下水來。

    我只好在辦公室外三四米遠的地方站著,仔細傾聽。那秘書不斷拿眼楮乜我,幾次像是要走過來驅趕,最終還是沒有移動。

    也許在他心目中,這樣一個**歲的小孩子,實在不值得大動幹戈。假設我哭鬧起來,影響了王主任正在進行的重要談話,效果就適得其反了。

    「王主任,難道黨員連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嚴玉成可不怵他,語氣毫不示弱。

    「哼,你們還能算是黨員嗎?你們也太目無組織了。我問你,你們給省報寫文章,經過縣裡同意了嗎?向縣裡哪個領導匯報過?」

    「王主任,我們在省報上發的文章,是純理論性的,不是新聞報道,沒必要經過誰的同意。黨的政策,一貫都是允許黨員自由發表意見的。」

    「喲 ,我們向陽縣還真是出人才了,還有組織管不了的黨員?」

    崔秀禾見嚴玉成如此桀驁不馴,立即站出來給「主子」幫腔。說起來,他比王本清還要痛恨嚴玉成和老爸,如今一把手都震怒了,他豈能不上陣助拳?

    「崔部長,不知道誰是組織管不了的黨員呢?是你還是我?」

    對崔秀禾,嚴玉成連眼角都沒給他留個位置。

    「當然是你,難道還是我?你們兩個,一貫目無組織,自由主義嚴重得很。歷來與縣革委對著幹,人家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我看你嚴玉成是十分不合作。」

    「我嚴玉成十分不合作?崔部長,我看你就是睜著眼楮說瞎話。組織的決定,我什麼時候沒服從過?倒是你們,藉著組織的名義,排斥異己,大搞一言堂,極力壓制組織內部的不同意見。就為紅旗公社的社員們養了幾畝魚,就為我和柳晉才同志寫了幾篇文章,就給我們處分,進而停職反省,『順我者倡異我者亡』,說一句封建家長製作風,那還是客氣的……」

    嚴玉成這是下定決心大幹一場了。

    「那要不客氣,又該怎麼說呢?」

    王本清語氣陰冷,我不由得渾身不自在,雖然沒見到他的模樣,想來只有比他的聲音更陰冷。

    嚴玉成冷冷道︰「法西斯!」

    「好好好,嚴玉成,既然你說我法西斯,那我就是法西斯。從今天開始,你和柳晉才都給我在向陽縣第一招待所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檢討……沒有縣革委的同意,不許走出招待所一步!」

    「王主任這是要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了?請問我們身犯何罪?」

    嚴玉成的語氣依舊鎮定如衡。

    老爸悶哼了一聲,沒有開聲,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表達了對嚴玉成的完全信賴。

    「嘿嘿,嚴玉成同志,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同志,那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要一意孤行……我知道你上過大學,文化程度不低。我也不想和你做口舌之爭。我只想告訴你,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犯了錯誤的黨員同志,有權進行處分。現在我代表向陽縣革命委員會正式宣佈,對嚴玉成和柳晉才兩名犯了嚴重路線錯誤的黨員幹部,進行隔離審查!」

    於是嚴玉成和老爸就在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住了下來,二十四小時有組織部的幹部陪同。說是陪同,其實是監督。

    隔離審查的當天,王本清在辦公室外看到了我,瞭解到我是柳晉才的兒子,雖然對柳晉才總是帶我出入縣革委這樣重要的地方頗為不解,倒也表現出了一個縣級領導的基本素質,叫人將我送回了柳家山。

    次日,老媽帶著我趕到第一招待所,未能見到老爸,卻在招待所的登記處見到了嚴玉成的愛人。嚴玉成的愛人姓解,叫解英,大約三十六七歲的樣子,體態豐腴,頗有風韻。她也是得知消息,趕來瞭解情況的。同樣被招待所的所長堵在了登記處。

    那個所長也姓王,三十多歲,面目陰冷,對解英和老媽很不客氣。當解英問到為什麼不能和嚴玉成見面時,王所長冷笑一聲,極為不屑。

    「你想見嚴玉成,難了。他這回犯的錯誤太嚴重,不把問題交代清楚,誰也不能見!」

    這話說得過了,解英勃然大怒︰「王友福,你什麼意思?我家老嚴犯了什麼罪?殺人放火嗎?今天你非得把話說清楚不行。」

    王友福也不是省油的燈,能做縣革委第一招待所的頭頭,可見過不少大人物,哪會將解英放在眼裡。

    「你也不要在這裡鬧。嚴玉成隔離審查,可是縣革委做的決定。」

    「縣革委又怎麼樣?縣革委也要講理。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家老嚴有沒有犯錯誤,組織上自有公論。我是他的愛人,給他送點東西來,又犯哪門子法啦?」

    「行,你可以給他送東西。」王友福淡淡說道,口氣又是一轉︰「但是人不能見,這是縣革委的決定。東西你可以留下,我們會轉交給他。」

    「憑什麼不讓我見?老嚴殺人放火了嗎?告訴你王友福,今天見不到老嚴,我還就不走了!」

    「哼哼,你看清楚,這裡可是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不是你撒潑的地方!你要在這裡鬧事,還差著些!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通知保衛科了。」

    解英氣急,瞧樣子是想衝上去咬王友福一口。

    老媽見不是頭,也擔心這麼吵鬧會令嚴玉成和老爸處境更艱難,忙上前一步拉住瞭解英。

    「解姐,和這種人鬥氣不值得……」

    老媽和老爸同年,只不知道跟解英比誰的的年齡要大一些,瞧在嚴玉成年紀比老爸大的份上,照禮數叫人家解姐。解英其實並非掂不出輕重的人,見老媽相勸,也就打算順坡下驢。誰知這話卻又被王友福聽出了毛病。他小眼楮一瞪,扭頭沖老媽來了。

    「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怎麼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一個鄉�婆娘,也敢到縣城來撒潑?」

    老媽脾氣比解英還暴躁,聽了這話,臉頓時漲得通紅,想了想,終於強忍怒氣,將換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放在登記處,拉上解英往外走。

    王友福意猶未盡,冷哼道︰「和我叔叔鬥,不自量力!」

    敢情這傢夥還是王本清的什麼佷兒,也不知是不是親的。

    我忍不住回過頭,微微一笑,說道︰「王所長,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可是威風得很啊!」

    「小崽子,你說什麼?」

    「我說,這麼威風的所長,你要小心著當,多威風兩把。過得一陣,恐怕威風不起來啦!」

    「你……」

    「王所長,你要是不信,我和你打一個賭。你這個所長要是當得過今年年底,我把柳字倒著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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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3:15

第三十八章 大逆轉


    我跟王友福說他的縣革委第一招待所所長做不過年底,是按照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時間來算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當前提出的理論方針將被正式否定。誰知我這個估計還是太過保守。到得六月份,情況就出現了大逆轉。

    嚴玉成和老爸在一招待所的表現讓王本清恨得牙癢癢的。說是隔離審查,這兩個傢夥愣是一個字的檢討都沒寫,每日與組織部的幹部磨牙鬥嘴,將人家駁得啞口無言。組織部不得已,請吳秋陽部長親自出馬,還是無濟於事。

    吳部長是老組織幹部,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組織部長的位置,經驗可謂十分豐富。但文化程度不高,說到理論水平,與嚴玉成和老爸可差了一大截,甚至還不如組織部的一些年輕幹部。

    鄭興雲在縣革委分管組織人事工作,吳秋陽這個組織部長,平日卻被視為王派中人。主要因為吳秋陽是由王本清提拔起來的。大約也是王本清用以制約鄭興雲的一顆棋子。不過吳秋陽為人比較正直,又是土生土長的向陽人,因而嚴玉成和老爸都給了他相當的尊重,並未在他面前呈口舌之利。與吳秋陽的談話,更像是同志式的交心。

    幾次談話下來,吳秋陽幾乎反被嚴玉成和老爸給說服了。到得後來,吳秋陽每次來一招待所,基本就是聊天閒扯,索性將「理論之爭」拋到了腦後。

    這個情況,王本清居然並不知道。這麼好的「立功」機會,竟然無人爭取。可見在向陽縣的普通幹部之中,觀念也正在悄悄轉變。

    但王本清顯然並不能容忍嚴玉成和老爸無休止地拖延對抗下去,透過吳秋陽,下達了最後通牒。

    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吳秋陽來到一招待所,破例將嚴玉成和老爸召集到一起,在王本清的秘書和一位組織幹部的陪同下,神色嚴肅地向兩名隔離審查的當事人傳達了向陽縣革命委員會的通知。

    「如果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堅持錯誤的政治觀點,對所犯的嚴重錯誤沒有正確的清醒的認識,在六月五日之前不能作出深刻的書面檢討,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將對其作出更為嚴肅的黨紀政紀處分,直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終於要圖窮匕見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神色凝重。

    吳秋陽心裡明白。王本清如今也是無路可退。到時騎虎難下。真會操縱縣革委通過決議。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雙開。

    「老嚴。老柳。我看。你們就做個檢討吧……」

    王本清地秘書有些奇怪地望了吳秋陽一眼。這位組織部長。怎麼好像在求犯了錯誤地下屬似地?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深深吸口氣。說道︰「吳部長。這不是意氣之爭。我們與王本清同志。也沒有私人恩怨。這是真理之爭。路線之爭。絕無妥協地餘地!他王本清盡可以開除我們地黨籍和公職。甚至可以將我們投入監獄。但要我們放棄真理和正義。絕無可能!」

    吳秋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和嚴柳二人握手道別。

    六月五日上午。吳秋陽再次來到一招待所。

    嚴玉成和老爸穿得整整齊齊在等待縣革委的最終決定。

    眼見吳秋陽大步走來,嚴玉成笑著對老爸說道︰「料不到還是你家那臭小子說對了。」

    老爸也是微微一笑︰「是啊。」

    「晉才,世事無常,我原本是想邀你大幹一場的……」

    「哎,你可別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之類的話……都是農民出身,回家耕田也餓不死!」

    「什麼餓得死餓不死的?誰挨餓了?」

    吳秋陽笑呵呵地接話。

    嚴柳二人頓時一呆,吳秋陽怎麼這個神情?這可不像是要雙開啊!

    「吳部長,什麼事如此開心?離了老婆娶了新媳婦?」

    嚴玉成索性開起玩笑來。

    「去去去,逗起我開心來了。」

    吳秋陽笑罵一句,然後臉色一正,嚴肅地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寶州地區革委會龍鐵軍主任要你們立即趕往寶州市,龍主任要親自找你們談話。」

    寶州市,地革委辦公大樓三樓,龍鐵軍辦公室。

    老爸是第一次走進地革委辦公樓,對這棟隱藏在成片柏樹之中的四層灰色建築物多少有些好奇與畏懼,嚴玉成雖然來過幾次,但進一把手辦公室,卻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龍鐵軍五十幾歲,頭髮花白,臉上已隱隱起了淡淡的老年斑,神情儒雅,如果不是坐在擺放著國旗的辦公桌後,更多時候會被人當成學者而不是掌管一市七縣的高級幹部。

    辦公室裡,除了龍鐵軍,還坐著兩位幹部,一人五十餘歲,另一人相對比較年輕,約是四十出頭的樣子。都和龍鐵軍一樣,穿著灰黑色毛式中山裝,年輕的那位,戴了一副黑邊眼鏡。

    五十餘歲神情陰沈的那位,嚴玉成卻是認識的,乃是龍鐵軍的副手,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劉和謙將兩人引進辦公室,介紹過身份,倒好茶水,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你們兩位就是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我是久仰大名啊,哈哈……」

    龍鐵軍爽朗地笑道。

    打從吳秋陽說龍鐵軍召見,嚴玉成和老爸就一直心中打鼓。問吳秋陽,吳秋陽也是雙手一攤,一無所知。只是告訴他們,昨天王本清、鄭興雲和崔秀禾就被召到地區去了,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嚴玉成更是擔憂,莫非王本清又要搞什麼名堂?

    此刻聽到龍鐵軍爽朗的笑聲,心裡那七上八下的十五隻水桶才算終於安定下來。

    「哪裡哪裡……龍主任,您好……」

    饒是嚴玉成膽氣甚壯,此時也不免有些失措。

    「哈哈,你們可是大理論家,是我們寶州地區的人才呀。」

    嚴玉成與老爸頓時暗暗籲了口氣。龍鐵軍這種級別的幹部,可不會輕易誇人。如此說法,那是極高的讚譽之詞了。

    「來,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我來給你們介紹……」龍鐵軍樂呵呵地站起來,指著那位年輕些的幹部說道︰「這位是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建軍副組長……」

    嚴玉成與老爸嚇了一跳,趕忙上前。

    「中宣部」的名稱確實足夠讓人頭暈好一陣子的。

    錢副組長有些矜持起身地和他們握手問好。

    「這位你們應該認識,是咱們寶州地區革委會的周培明副主任。」

    嚴玉成眼角微微一跳,早聽說周培明是王本清的後台,今天卻是第一次謀面。周培明擠出一點笑意,伸出手和他搭了一下。

    老爸不明就裡,還握著周培明的手搖晃了一陣。

    「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都坐吧。」

    「是,謝謝龍主任。」

    嚴玉成和老爸在沙發上挨了半邊屁股坐下,腰桿挺得筆直,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鐵軍。

    「呵呵,不必那麼緊張嘛。」

    龍鐵軍和藹地說道,頗有長者之風。

    「請你們來,首先是想和你們聊一聊,關於《論實事求是》的那幾篇文章。」

    說到《論實事求是》,嚴玉成和老爸剛放鬆一點的心情又陡然緊張起來。那可是周先生執筆的,面對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副組長這樣的大理論家,可別露餡才好。

    「第一篇是叫作《論實事求是》吧,什麼時候發的?」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頭版發的。」

    嚴玉成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

    龍鐵軍點點頭,顯然他是知道的。用眼楮的餘光瞟去,就可以在他桌面上看到疊在一起的幾份《N省日報》,想必就是刊登有那幾篇文章的。

    「你們兩位,是誰執筆的?」

    嚴玉成一驚,和老爸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道︰「是柳晉才同志執筆,我修改潤色的。」

    這倒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雖然老爸的學歷不如嚴玉成,論文字功底,卻在嚴玉成之上。況且老爸是下級,由他執筆,嚴玉成修改潤色,比較合乎常理。

    「呵呵,柳晉才同志文字功底不錯嘛。什麼文化程度啊?」

    「龍主任,我是寶州地區中等師範學校畢業的。」

    老爸說著,悄悄擦了一把汗。

    「哦,師範畢業,難怪寫得一手好文章。」

    龍鐵軍笑容不減,令得嚴玉成和老爸大為安心。

    「那你們說說,為什麼要寫這幾篇文章呢?出發點是什麼?」

    這個問題原本不好回答,但在隔離審查期間,與向陽縣組織部的幹部們唇槍舌劍,辯論了幾十回,卻也不是毫無收穫。

    「龍主任,我們是做基層工作的,平時在實踐中碰到一些問題,試著理論聯繫實際,漸漸有了一些膚淺的看法,就決定寫出來……」

    畢竟是面對地革委一二把手和中宣部的領導,嚴玉成不敢像和向陽縣的幹部們辯論時那麼激烈,字斟句酌,回答得極其小心,緊緊圍繞著「工作實踐」來談。

    這話一出口,就瞥見錢建軍副組長微微頷首,心中大定,看來說對路了。

    「你們在紅旗公社搞的那個『稻田養魚』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龍鐵軍話鋒一轉。

    說到這事,嚴玉成便輕鬆一些。終歸在「稻田養魚」上面,沒有弄虛作假的嫌疑。

    「是這樣的,龍主任。我們也就是做一個實踐,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養了二十畝水田,每畝放養一千鯉魚苗和鯽魚苗,在早稻插秧的之後放養的……」

    「可以具體說說嗎?」

    錢建軍突然插口,對龍主任點了一下頭,意似抱歉。

    「好的……」

    嚴玉成見龍鐵軍點頭,便詳細介紹了養魚的情況,聽說平均每畝收穫了五六十公斤鮮魚,錢建軍聳然動容。

    「那麼多?那投入多少呢?」

    「投入不多。也就是每畝的魚苗花了兩三塊錢,合共四五十塊錢吧。之後社員們抓了些蚯蚓、蟲子投放到水田�,都是記的工分,沒花現金。」

    錢建軍點點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朝龍鐵軍笑笑,不再說話。

    「聽說你們縣裡為此給了你們黨內處分?」

    嚴玉成想了想,說道︰「是,柳晉才同志是黨內警告,我是行政記過處分……」

    「處分的理由是什麼?」

    錢建軍又插口問道。

    看來「中宣部」的身份很管用,這麼頻頻插口問話,龍鐵軍並無不悅的表示。

    「主要是滋生了貪汙**,投機倒把,還有就是唯生產力論和資本主義思想擡頭……幾位領導,平心而論,這個處分也不為過。」

    「哦?說說你的看法。」

    龍鐵軍饒有興趣地問。他原以為嚴玉成會趁機給王本清上眼藥,沒想到嚴玉成冒出這麼一句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嚴玉成看了看老爸,似乎要他也說幾句。上級領導叫他倆一起談話,老由他一個人出風頭,也是有些不妥。

    老爸點點頭,說道︰「是這樣的,龍主任,這個稻田養魚我們也是第一次搞,沒什麼經驗,料不到收穫會這麼大。對於如何分配,沒有及時指導各大隊,在分配的時候,出了些問題,個別幹部多吃多佔,拿公家的東西送人情。另外也有少數社員私自買賣分到的魚,有投機倒把的嫌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作為紅旗公社的負責人,我們應該承擔責任。」

    「嗯,黨員幹部就應該有這種風格,這才叫作實事求是。」龍鐵軍連連點頭,轉向周培明道︰「培明同志,你的意見呢?」

    周培明淡淡一笑,說道︰「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一切聽從龍主任安排。」

    「呵呵,你是地區主管組織人事的第一副主任,幹部任命,還是由你來宣佈吧。」

    幹部任命?

    嚴玉成和老爸心頭都是一跳,以自家的級別,有什麼幹部任命需要由地革委第一副主任來宣佈?

    周培明也不推辭,拿起身邊的文件夾打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根據寶州地區革委會對你們的調查瞭解,認為你們兩位同志工作踏實肯幹,政治立場堅定,敢於堅持真理,決定撤銷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你們停職反省的處分決定……」

    說到這裡,周培明停頓一下,眼楮瞥向嚴玉成和老爸。兩人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同時,地革委決定對你們的工作進行調整。任命嚴玉成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全面負責向陽縣的工作;任命柳晉才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協助嚴玉成同志分管全縣的宣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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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3:48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4:02 編輯

第三十九章 分工


    周培明宣讀完地革委的組織決定好一陣,嚴玉成和老爸的腦袋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眼楮一眨,老母雞變鴨!已經讓人頭暈目眩了。如今眼楮一眨,老母雞變成了白天鵝,兩位新任縣革委正副主任沒有像中舉的範進同志一般,痰迷心竅,當街扭起秧歌,已然算是定力甚高了。

    任命文件宣佈後,談話的氣氛就變了。

    龍鐵軍變得嚴肅起來,相反,一直冷冷淡淡的周培明倒透出了幾分親熱。只有錢建軍依舊穩穩的。他是中宣部下來調研的幹部,寶州地區幹部任命,與他關係不大。通過與嚴玉成柳晉才的談話,他基本上瞭解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而寶州地區也通過這一紙任命,旗幟鮮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態度。錢建軍回北京後,可以向他的上級交一份非常明確的調研答卷。

    愣了一會,嚴玉成才想起應該交代幾句場面話。

    「龍主任,周主任,錢組長,我覺得……自己能力還很欠缺,不適合擔任這麼重要的領導崗位,請組織上重新考慮這個任命……」

    老爸也趕緊謙遜道︰「是啊,龍主任,周主任,錢組長,我以前是幹技術工作的,轉任行政工作時間不長,怕是難以勝任這麼重的擔子……」

    龍鐵軍微微一笑,正容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幹部,謙虛謹慎是對的。但也不要過分謙虛。我們地革委作出這個決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你們應該相信組織的眼光,也應該相信自己的能力,過分的謙虛等於驕傲嘛……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將向陽縣的工作好好抓起來。」

    「是啊,向陽縣的工作前段時間出現了一些偏差,特別是政治宣傳工作……原先的縣革委班子是有責任的。為此,地革委決定調整王本清同志和鄭興雲同志,還有崔秀禾同志的工作,提拔你們兩位同志到這麼重要的領導崗位上來,龍主任和我可是對你們寄予厚望啊!」

    周培明微笑著說道,順帶也點明了王本清、鄭興雲和崔秀禾的調動。

    嚴玉成頓時暗暗鬆了口氣。

    既然任命他為向陽縣地一把手。任命柳晉才為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王本清和崔秀禾地調動是必然地。但鄭興雲也一併調離。卻出乎他地意料。鄭興雲在向陽縣經營多年。勢力不可小覷。他嚴玉成剛剛上位。如果有這麼一位強勢地副手存在。工作可不好開展。看來地革委是下了很大地決心。全力支持他地工作。

    「是。我們一定努力工作。決不辜負上級組織和兩位主任地信任。」

    「嗯。有這樣地決心很好嘛。玉成同志。你在向陽縣工作多年。經驗是很豐富地。由你主持向陽縣地工作。我和地革委地其他同志還是很放心地。晉才同志雖然擔任行政領導職務時間不長。但理論功底不錯。主抓宣傳工作應該不成問題。中宣部地錢組長也在。今後宣傳工作方面要是有什麼疑難。可以向錢組長多請示匯報嘛……錢組長。你是北京來地大知識分子。可不要藏私哦。多多指點我們基層地工作嘛。哈哈……」

    錢組長微笑點頭︰「龍主任太謙虛了。寶州地區地政治宣傳工作。做得很好呢。中宣部地領導同志可是多次在部裡地會議上點名表揚啊……」

    嚴玉成和老爸對自己這次破格提拔總算有了點認識。

    談話結束之後。龍鐵軍竟然決定親自送兩位新主任回向陽縣上任。

    原本人事調整歷來是無秘可保的,往往當事人還未曾得到確切消息,小道消息就已經滿天飛了。但這次人事調整實在太過突然,不但事先沒有半點消息透出,就是任命決定宣佈之後,向陽縣大大小小的頭頭們也是懵然不知。

    原來的三把手唐海天接到地區的緊急通知,說是龍主任馬上要到向陽縣來視察工作,要他立即召集縣革委所有副主任和縣直機關的主要領導人在縣革委會議室等候。

    兩小時後,地革委的兩台小車開進向陽縣革委大院,唐海天兀自不知發生了何種大事。直到看見嚴玉成和柳晉才一左一右緊緊隨行在龍鐵軍身後,才忽然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隨行的地革委組織部長在幹部會議上宣讀完畢地革委的任命決定,會議室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似乎生怕一口氣出重了。

    實在是太突然了。

    在此之前,王本清可是決定要在今天對嚴玉成和柳晉才雙開。

    直到龍鐵軍輕輕咳嗽一聲,大夥才如夢初醒,紛紛鼓起掌來。

    向陽縣這次出乎絕大多數人想像的人事調整,不但事出突然,而且幅度很大,一傢夥拿掉了原先的一二把手和排名第四的副主任,又將兩個即將開除公職開除黨籍的「犯了錯誤」的基層幹部破格提拔上來,對向陽縣的震動可想而知。寶州地區革委會可謂使用了雷霆手段,由龍鐵軍親自出馬,前來壓陣,將寶州地革委的決心明明白白表露出來。

    有龍鐵軍壓陣,亂子自然是不會出的。龍鐵軍搞「人人過關」,所有縣革委在任副主任一一表態,表示堅決擁護地革委的決定,全力支持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的工作。

    會議進行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龍鐵軍最後做了重要講話,勉勵了大家一番,這才微笑著離開。

    所有縣革委成員列隊在縣革委大院前目送龍主任的車子絕塵而去。嚴玉成轉過身來,堅毅的目光在大夥面上慢慢掃過,微笑著說道︰「各位同志不要嫌辛苦,咱們繼續開會!」

    語氣並不嚴厲,卻是毋庸置疑。

    大夥面面相覷,都默默點了點頭。

    雖說是破格提拔,嚴玉成的資格其實很老,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已經擔任正科級的農業局局長。如果沒有十年動亂,以他的學歷和能力,早就提拔到這個位置上來了。這大概也是寶州地區敢於任命他為縣革委一把手的原因之一。

    在官場上,論資排輩歷來都是很重要的。

    那些副主任,自唐海天以下,也無人敢在他面前以老領導自居。事實上,有兩名資歷較淺的副主任,還得叫嚴玉成老領導呢。

    只不知新任縣革委主任急著開會,又有何種大事需要決斷。

    八名正副主任在會議室一坐定,嚴玉成就開誠佈公地說道︰「這次咱們縣革委領導班子調整的幅度比較大,許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規劃安排,我們來商量一下分工的事情。」

    這也未免太急了吧?

    大家掛在臉上的應付式的笑容都消失不見了。班子分工可是個嚴肅的問題。王本清與鄭興雲這兩個強勢人物一旦調離,向陽縣的權力架構頓時出現了巨大的空白。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面臨實際的權力分配時,誰也不想馬馬虎虎放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嚴玉成身上。

    嚴玉成毫不客氣地坐到龍鐵軍剛剛坐過的位置上,這也是以前王本清坐的位置。然後指著左邊空出來的位置對老爸說道︰「晉才,你坐這裡。」

    這個位置以前是屬於鄭興雲的。

    唐海天的臉色就是一變,其他副主任也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屁股。

    嚴玉成的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要柳晉才頂替鄭興雲二把手的位置。別人還則罷了,唐海天難免心中不服。你嚴玉成是地革委正式任命的一把手,大家無話可說。按照排名順序,鄭興雲既然調離,就該是排名第三的唐海天順勢上前一位。柳晉才一個剛由副科級提拔上來的新貴,焉能如此僭越?

    只不過對於今天的變故,大夥都尚未回過神來,又懾於龍鐵軍親自壓陣的威勢,雖然不悅,也只有暫時容忍。且看他嚴玉成有何言語。

    老爸原本坐在最末,聞言微微點頭,也端起茶杯毫不猶豫走了過去。現在可不是講客氣的時候。

    待老爸坐定,嚴玉成從左至右掃視了一遍,每一個迎上他目光的副主任都微笑點頭致意,就連唐海天也不例外。

    新任一把手的威信,就在這無聲的交流中逐漸建立起來。

    「同志們--」

    嚴玉成一開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嚴玉成微微點頭,對大家的表現比較滿意。

    「崔秀禾同志的工作,地革委已經明確由柳晉才同志接管。我們服從上級的決定,這個就不用討論了。鄭興雲同志分管的組織人事工作,先由我兼管。其他各位同志的分工,暫時都不變動。對這個安排,各位有什麼意見沒有?」

    沈默。

    老實說,嚴玉成的這個安排也算合理,原先屬於二把手分管的組織人事,權力甚重,嚴玉成剛剛上任,暫時由他自己抓過來,也在情理之中。其他各位副主任並未受什麼損失。大家不急於表態,大約是在意老爸的排名,另外也想在這場意想不到的變故中分潤些好處。畢竟嚴玉成和柳晉才以前都是他們的下屬。

    嚴玉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自左至右再掃視了一遍,最後停留在唐海天臉上。

    唐海天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一聲,說道︰「我沒意見,贊同嚴主任的安排。」

    唐海天一表態,其他副主任立即紛紛附議。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連地革委龍主任都搬動了,一夜之間擠掉了王本清、鄭興雲與崔秀禾這三個最強勢的角色,自己還是不要對著幹的好。日子還長,只要與嚴玉成搞好關係,未必就會對自家的利益有多大影響。

    多年以後,我以晚輩和投資商的雙重身份拜訪了時任某省省委書記的錢建軍。閒談中瞭解到一些關於這次莫名其妙的變故的內幕。

    錢建軍告訴我說,嚴玉成和老爸的破格提拔,完全是兩種思想體系的較量催生的。當時一位極力支持「實踐檢驗真理」思想的中央大佬,在一次很重要的會議上點了嚴玉成和老爸的名。說這兩位基層的同志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探索真理,不畏強權,十分難能可貴。指出三論《實事求是》有理有據,來源於實際工作的積累,是對「實踐檢驗真理」思想的完美詮釋。對這樣的同志,應當予以提拔重用,使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實際工作,獲得更多的理論依據。

    錢建軍就是受這位中央領導同志的委託,專程趕赴寶州地區的。當錢建軍瞭解到嚴玉成和老爸因為堅持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而受到向陽縣領導的批評處分,甚至已被隔離審查的情況時,大為震驚,當即向這位中央領導作了匯報。中央領導十分震怒,親自與N省省委第一書記和龍鐵軍通了電話。電話的詳細內容無從知曉,但從寶州地區迅速作出的反應中可以推測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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