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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4:14

第四十章 搬家


    「柳主任,恭喜啊!」

    老爸一跨進家門,我就笑瞇瞇地打趣。

    下午龍鐵軍一離開,嚴玉成繼續開分工會議,就有好事者將電話打到了紅旗公社,張木林和幾個副主任聽到這種驚天變故,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後得知消息的周幹事等幾個素日佩服老爸的年輕幹部立即騎了單車,飛也似趕到柳家山報告了這個喜訊。整個柳家山都沸騰了,一連幾天在家生悶氣未曾去蓮花公社上班的老媽兀自不肯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胡說八道。」

    老爸罵我一句,眉角眼梢都含著笑意,吩咐老媽趕緊安排地方,讓司機住宿。

    開完分工會議,天已擦黑。嚴玉成的意思是要老爸在招待所住一宿,次日再回柳家山搬家。老爸雅不願再去招待所回味「隔離審查」的感受,搖頭拒絕。嚴玉成也就不勉強。

    如今老爸已是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縣革委辦公室負責機關後勤工作的副主任陳頌華自然要巴結一番。他的靠山鄭興雲已調出向陽縣,料來自己去縣交通局接任局長的事情也就泡了湯。當即安排了一台吉普車送老爸回柳家山,並且吩咐司機在柳家山過夜,以便次日接柳主任回縣裡正式上班。在機關混了那麼久,陳頌華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司機隨在老爸身後進了屋,忙笑著說︰「阿姨,不急不急,天色還早……」

    吉普車司機也二十大幾奔三十的人了,叫老媽阿姨順溜之極,沒一點拗口。

    這一當了官,輩份馬上見長。

    我本來想調侃一句,話到嘴邊又嚥回去。做「衙內」也有許多講究的呢,我總不能真的變成一個飛揚跋扈,刁鑽刻薄的衙內吧?像《水滸傳》裡面的小高,會遭人恨死的。

    屋子裡坐滿了人。五伯、七伯、柳家山大隊長阮成勝都來了。坐等老爸回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除了向老爸道個恭喜。大家都想知道。這戲法是如何變地。

    只不過連老爸自己。也有點不清不楚。心裡雖有些猜測。卻如何做得準?他現今是縣裡數一數二地大人物了。亦知道胡亂揣測上頭意思。是官場大忌。隨口亂說不得地。

    迎著五伯等人熱切地目光。老爸只能含含糊糊說了一下今天在寶州地區革委會地情況。但這對五伯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地區一二把手。還有中央來地「大官」親自接見老爸。那是何等榮耀之事?

    五伯頻頻點頭。見老爸露出些許疲憊之色。便站起身來招呼大家各回各屋。

    「都回去吧,晉才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晉才,什麼時候搬到縣裡去住?」

    「明後天吧……」

    司機插口道︰「柳主任,辦公室陳頌華主任交代了的,明天會派一個卡車來幫你搬家。」

    「那好,晉才,等車來了,我叫人給你搬東西。」

    「謝謝五哥。」

    「謝什麼呀,這些後生子都是你的子佷晚輩,出把子力氣還用得著謝?」

    五伯見老爸仍然如此尊重自己,覺得很愜意。

    喧囂一陣,好不容易客人們都回了,司機也去了五伯家休息,一家子人這才圍著桌子坐下來,外婆笑呵呵地端上幾碗麵條,每碗麵條上都擱著一個荷包蛋,飄著幾片翠油油的蔥花。

    我挑起一根麵條,不急著往嘴裡送,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爸慈愛地摸摸我的頭,笑道︰「小俊,又在想什麼呢?」

    「爸,你說那個錢副組長,是北京什麼單位來的?」

    「中宣部理論動態組副組長,叫錢建軍。」

    我極力在腦海中搜尋,似乎有些印象,若幹年後,九十年代初期,這位錢副組長將成為中部某省的省委書記。不過這個暫時不用跟老爸提起,讓他不要斷了這條線就是了。

    「爸,新官上任,頭腦沒犯糊塗吧?」

    我嘻皮笑臉。

    老媽嗔道︰「這孩子,怎麼跟你爸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老爸微微一怔,他可是越來越不把我當尋常小屁孩看待了,每次和周先生嚴玉成商量個什麼事,我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幾乎是言出必中。

    「縣革委副主任分工了麼?」

    老爸尚未回答,老媽已經奇怪地問道︰「小俊,你小孩子家,怎麼懂得這些事情?」

    「嘿嘿,天天跟著周先生讀書,沒事的時候他就跟我講這些,說是爸爸以後官做大了,我多知道點興許能幫得上忙。」

    我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老媽笑道︰「周先生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你爸就一定能做大官?」

    「周先生可不就是神仙麼?這才轉了行政幹部一年多點,就噌噌噌地爬到了向陽縣二把手的位置,再過得幾年,我們家怕是要搬到寶州市去住了。」

    「小孩子家,別胡說八道。」

    老爸眼一瞪,卻掩飾不住臉上些許的得意。

    「縣裡副主任分工,我主要負責宣傳工作。」

    我點點頭︰「這就對了。」

    「對什麼呀?鄭興雲不也調走了,那組織人事那塊誰分管呢?」

    老媽做行政幹部的時間遠比老爸長,可知道那一塊的權力最重。

    「嚴主任暫時兼管。我這個分工是地區指定的。」

    我笑道︰「要我看,眼下向陽縣再沒有哪一塊的工作比政治宣傳更重要。」

    老爸點頭。

    他和嚴玉成這次的破格提拔,毫無疑問是沾了那三篇文章的光。沒有三論《實事求是》,也就沒有他這個縣革委副主任。

    「爸,上頭這次憑著三篇文章就將你和嚴伯伯提拔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可不單是為了酬功。眼見得兩個思想體系的碰撞已經不可避免,你們兩位理論界的名人可不能讓上頭失望,得努力表現。」

    既然已經說開了,我便不再顧忌什麼,務必要將話說透徹。

    老媽奇道︰「這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我索性給了老媽老大兩個白眼球︰「媽,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吧?這哪要別人來教?多動動腦筋就行了。」

    老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呀,你翅膀硬了呢,敢這麼跟媽媽說話?當心打你屁股。」

    這話我一點都不怕,在兩輩子的記憶中,老媽都沒捨得動我一小指頭。

    次日一早,縣革委辦公室派來的解放牌大卡車就轟轟地開進了柳家山,幾個精壯小夥子跳下車來,說是陳主任吩咐他們來為柳主任搬家的。

    老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東西是不少,可沒幾樣能上得台盤的。都是些老式家什,擱在鄉下算得上等貨色,這一搬進縣革委大院,還真顯得寒磣。

    老爸倒是十分坦然。那時節的幹部,大都講究清正廉潔,所謂貪汙**,也就是幾隻雞幾斤肉之類的。

    五伯早叫了族房的十幾個後生嚴陣以待。

    人多力量大,大家吆喝著,不到一個鐘頭就將東西都搬上了車。

    「爹,娘,你們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到縣裡去吧,晉才和我都要上班,小孩子沒人照顧。」

    昨晚上,老媽就做了外公外婆許久的工作,奈何兩位老人故土難離,又放心不下小舅,都搖頭拒絕,說是過不慣城裡的日子,還是在鄉下自在。

    如今老媽又忍不住舊話重提。

    外公笑著說︰「你們先去,過一陣子我們來看你們。」

    外婆擦著眼淚,摟住我親了又親,這才唸唸不捨地看著我上了吉普車。

    柳家山的鄉親們聞訊紛紛趕來送行,一些比較親近的族房親戚,還送來了雞蛋、醃肉。老爸一一致謝,說好意心領,東西卻是決不肯收。

    吉普車緩緩啟動的時候,趕來送行的老少超過了兩百人。透過窗戶,看著一張張熟悉質樸的臉,堅強如老爸,也忍不住紅了眼圈。三個姐姐更是哭出聲來。

    我心中也甚是不捨,只是四十歲的心理年齡讓我早就忘記哭泣時什麼滋味了。

    記得上輩子,我是在七歲上頭就離開柳家山去縣城求學,日後每逢寒暑假,老爸老媽無暇照管,我們姐弟幾個還是會回到柳家山小住。

    此番離別,又自不同,去向陽縣城做「衙內」的美好前景多少衝淡了一些離愁。

    卡車到達縣革委大院,已經臨近中午時分。

    縣革委大院位於向陽鎮青山嶺,當時屬於比較偏僻的地段。向陽鎮不大,橫直不超過四華�,是典型的內陸省份小城鎮,人員比較密集,相對也較繁華的地段是解放前就早已存在的老城區。不過舊城街道狹窄,建築物雜亂無章。一九五三年建縣時,縣委縣政府大院在老街擺不下去,這才建到靠西北角的青山嶺。由於經濟發展步子不快,縣城的建設也十分滯後,二十幾年來,青山嶺附近除了建起一些政府部門的辦公樓,商業區依舊放在老街一帶。青山嶺周圍就顯得比較冷清。

    不過因此縣革委大院內也基本保持了青山嶺的原貌,綠樹成蔭,雀飛鶯舞,頗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倒是很適宜居住。

    縣革委主任副主任,都住在常委院。

    所謂常委院,當然也不可能是別墅,而是兩棟三層的宿舍樓,每個單元三室一廳,居住面積大約九十來個平方,帶衛生間和廚房。要擱在九十年代以後,這樣的住房就是城市小白領也未必看得上眼。但在當時,室內帶廚衛的房子,全向陽縣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就是當時中國最常見的筒子樓,一層樓的住戶共用兩三個廚房和衛生間。走廊過道上堆滿煤球雜物,髒亂不堪。

    到得二十一世紀初,稍微像樣一點的城鎮裡,這樣的筒子樓幾乎都成了遺跡。

    嚴玉成和老爸在向陽縣上任的同時,原向陽縣一二四把手的工作也定了下來。王本清調任寶州地區工業局局長,鄭興雲調任地革委辦公室副主任,當然實權與在向陽縣的時候是沒得比了,考慮到這次調動多少含有一點貶謫的意味,這樣的安排也將就說得過去。崔秀禾就慘點,調任地區衛生防疫站副站長(享受副縣團級待遇),貶謫的意味非常明顯。

    事出倉促,他們幾戶尚未來得及搬走。因而嚴玉成和老爸被暫時安排在後面的二號宿舍樓。雖然在采光程度和使用面積上與前面的一號宿舍樓沒有大的區別,意義上是不同的。

    陳頌華一再解釋,說是等到王主任他們一搬走,立即就會安排嚴主任和柳主任住到一號樓去。

    嚴玉成家就在縣城,搬起來方便。照嚴玉成的意思,原本不急著搬,等王本清他們走後再搬也不為遲。無奈他愛人解英堅決不肯,鬧著立即搬家。大約驟然降臨的富貴讓解英有些迫不及待。在這些小事情方面,嚴玉成歷來都由著老婆的性子,也就並不阻攔。

    我們趕到時,他家已經基本安置好了。

    搬到縣革委大院,我希望有一個獨立的房間。走到二樓三單元一看,就知道難度有點大。三室一廳,老媽的意思是他和老爸一間,二姐三姐一間,還叫我跟大姐住。大姐今年就要滿十七歲,算是成年人了。老媽覺得她可以代替自己照顧我。

    奈何我四十歲的心態,老和大姐住一間房,實在有諸多不便。

    「媽,我要一個人住一間房。」

    且不管難度大小,先提了出來再說。

    老媽立即駁回︰「不行。你晚上睡覺不會蓋被子,我不放心。」

    「誰說的?我從來沒踢過被子。」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華子住。」

    我眼珠一轉,扭頭對老爸說道︰「爸,我晚上要讀英語,讀俄語,大姐眼看就要考大學了,我們住在一起會相互影響。」

    老爸望向我,我連忙露出求懇的神情。

    「好吧。我看可以。叫華子、葉子和小嫣住一間房,女孩子家,也方便,搞個雙層鋪就是了。」

    老爸想了想,對老媽說道。

    許是老爸當上了縣革委副主任,老媽照顧他的面子,遲疑一下,居然勉強點了點頭。

    呵呵,真是太棒了!我樂得差點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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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4:35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09:46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小媳婦兒


    上午剛搬完家,下午嚴玉成與老爸就到縣革委辦公室正式上任。

    老媽帶著大姐二姐三姐去辦理轉學的事情。大姐之前是在紅旗中學上初三,二姐在紅旗中學上初一,三姐在柳家山小學上四年級,七八年上學期眼看就要結束,大家下半年就要升一個年紀,正常情況下,不是轉學的好時機,但老媽還是堅持要馬上轉到縣裡的學校來。至於我,儘管基本沒進過教室的門,名義上還是柳家山小學二年級學生。這個學籍不能不要,不然的話,參加升學考試會有許多麻煩。

    照老媽的意思,如今我搬到了縣城,不能再跟周先生學習,那麼就該正經上個學校。

    這事讓我深感頭痛。

    老媽說的也在理,我一個**歲的學齡兒童,不能整天閒逛。要讓人家知道縣革委主管宣傳工作的柳副主任的兒子,居然不上學,怕也不是個事。

    對於我來說,除非進大學,否則進任何一個學校都沒太大的意義。好不容易從柳家山小學的「煉獄」裡逃出來,再又跳進縣城小學的「火坑」,鎮日與一群十來歲的孩子廝混,其恐怖程度,甚至更甚於「煉獄」。

    問題是,我找不到過硬的理由來反對上學。

    轉學是私事,老爸吩咐過,不能用公家的車,便是老媽,也要先向蓮花公社請假。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個,那叫曠工。這個倒是不難,老媽一個電話打過去,蓮花公社的頭頭還不是忙不疊的點頭應承?

    陳頌華主動提出幫忙辦理轉學的事情,嘴裡說得冠冕堂皇,道是幫領導解除家庭的瑣事,乃是辦公室份內當為。只有領導們沒了後顧之憂,才能集中精力考慮縣裡的大事。

    第一天「擔任」官太太,老媽還有些放不開。雖然心裡是極情願的,畢竟在縣裡的學校都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熟人朋友。又不能直接跑過去打出縣革委柳副主任的招牌,那樣顯得有點以勢壓人呢。然則眼見陳頌華一副巴結討好的模樣,老媽就有些膩歪。

    老媽非比那些無知無識的家庭婦女,參加工作十幾年,在基層歷練出許多閱歷,看人的眼光非同一般。總覺得陳頌華熱情的外表下含著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儘管對人熱情,特別是對領導家庭熱情,是做後勤的通病。老爸剛剛上位,老媽還是異常謹慎的。

    硬生生將王本清、鄭興雲與崔秀禾這幾位強權人物擠了出去。人家可未必會輕易認栽。再說他們留在向陽縣地龐大勢力根本就未曾被觸動。不知有多少雙嫉恨地眼楮在暗地裡死死盯著嚴家柳家這兩戶向陽新貴呢。上任第一天就被人家揪住什麼把柄地話。日後就被動了。

    老媽猶豫著。想著該如何拒絕陳頌華地好意。又不至於傷人家地面子。

    這時候解英過來幫老媽解了圍。

    「陳主任。這個事情就不麻煩辦公室出面了。我陪碧秀去走一趟吧。」

    陳頌華臉上露出更加燦爛地笑容。連連點頭︰「那太好了。解主任不正好是在教委上班地嗎。有你親自出馬。問題自然是迎刃而解。」

    一二把手地兩位內當家親熱地拉著手說開了悄悄話。陳頌華知趣地告辭而去。

    「哎呀,解姐,我不知道你是教委的主任……」

    老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別聽他亂說,什麼主任啊?就是教委辦公室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我以前是做老師的,縣城幾所學校都認識一兩個熟人,我陪你去辦轉學的事情,應該沒什麼大麻煩。」

    老媽就笑︰「那還要說?只是太麻煩你了。」

    「瞧你,說什麼呢。就撇開老嚴和老柳的關係不說,咱們可是一條戰壕裡呆過的戰友。」

    解英笑瞇瞇的,說的是在一招待所被王友福訓斥的事情,居然也變成了和老媽拉近關係的說辭,看來也是個能幹女人。

    老媽點點頭,有些恨恨的︰「那個王友福,當時可真是氣人……」

    解英擺擺手,很大度地說道︰「不值得和小人生氣……」隨即指著我說道︰「這是你家小俊吧,老嚴可是經常在家裡提起,是個天才呢。」

    我忙恭恭敬敬鞠躬問好,一副討人喜歡的小紳士模樣。

    解英眼楮都笑得瞇起來,摸著我的腦袋不住點頭。

    「哎呀,這孩子真招人愛……你嚴伯伯在家裡可很少誇人呢,難怪他那麼喜歡你,說要招你做女婿呢……哈哈……」

    汗死!

    沒想到嚴玉成在家裡也會這麼八卦。

    不過他提的前景的確很誘人呢,既是柳家的衙內,又是嚴家的駙馬,小日子豈不是過得趕趕的?只不知嚴家閨女今年芳齡幾何,身材相貌與本衙內是否般配?嘻嘻!

    兩位夫人一同出馬,加上解英在教育系統人頭甚熟,所過之處,幾所學校的頭頭腦腦無不人仰馬翻,一個個屁滾尿流,沒口子的點頭答應,諸如什麼入學考試,插班費用,一概免除。柳主任家的少爺小姐,隨時都可以去上課。至於轉學手續,那也完全不用操心,解英說回到單位打幾個電話就行了。哪用得著親自去跑啊?

    我被轉到民主小學二年級一班。

    這次倒沒動用解英的關係,因為民主小學二年級一班的班主任謝艷華老師,正是老爸在寶州中師的同學。上輩子我就是在她手頭上的一年級,直到四年級以後才換的班主任。

    民主小學離青山嶺不近,成年人大約要步行二十來分鐘。我人小腿短,怕是要半個小時以上。好在三姐也轉到這裡上四年級,算是有個伴。

    我原本想要向謝老師提條件,請她不要給我佈置家庭作業什麼的,想想還是算了。寫幾百遍生字,做幾頁數學題目,在其他同齡小學生而言,可能要花費好幾個小時,有些苦不堪言,於我卻是倚馬可待,完全不必節外生枝,免得人家在背後嘖嘖煩言,說收了個小衙內。

    至於上課,我是斷然不會認真聽講的。反正在課本下擺一本其他書籍這種事,我在柳家山小學就已經幹過許多次,算得上輕車熟路。

    唉,暫時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我仔細在腦海中搜索上輩子看過的穿越小說,想找一個可以借鑒的辦法。想來想去,楞是找不到。人家白光一閃,穿越回來就是大好青年,如同未來戰士一般,立即大顯身手,不是在仕途上順風順水,就是在商海浪遏飛舟,入則金馬玉堂,出則前呼後擁,嬌妻美妾,紅顏知己,層出不窮,那日子過得,嘖嘖,便是神仙也妒嫉得兩眼充血。

    似我這般,變成一個小學生,鎮日為在課堂上磨屁股犯愁,為賺幾個小錢吃一頓肉絞盡腦汁的穿越者,還真是一個也沒有。

    煎熬啊,煎熬!

    見我悶悶不樂,老媽問道︰「小俊,怎麼不高興?」

    「自己都會的東西,還要再學一遍,浪費時間嘛。」

    我正滿腹怨氣,忍不住抱怨起來。

    老媽是多少知道一些的,解英卻以為我是口出大言,不覺笑道︰「小俊啊,二年級的課程你都懂了嗎?」

    「嘿嘿,解阿姨,二年級算個什麼……」

    「喲,這麼說你連三年級四年級的課程都學過?」

    豈止如此而已?但這些現在和她們說不上。我索性吐吐舌頭,做個鬼臉,不再回答這個問題,拔腿向前跑了。惹得老媽和解英好一陣開懷大笑。

    忙了一個下午,兩家女主人都沒來得及做晚飯。新任向陽縣一二把手有些無奈地站在二號樓外有一搭沒一搭閒扯,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小姑娘圍著嚴玉成轉來轉去。見解英和老媽率著一群小孩過來,那小姑娘歡呼起來,大聲叫著媽媽。

    敢情這就是嚴玉成的女兒,說了好幾次要給我做媳婦的,我就有點留意。

    「菲菲,肚子餓了吧?」解英慈愛地撫摸著小姑娘的頭,一眼瞥見我,又打趣起來︰「菲菲,來,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這是柳叔叔家的小俊哥哥,你爸爸經常說要把你許配給他做小媳婦呢……」

    說完就抿著嘴笑。

    想不到解英也這麼八卦,與嚴玉成倒是絕配。

    菲菲先是有些害羞地紅了一下臉,隨即好奇地打量我一番,接著就不依地叫起來︰「媽,不對,他年紀比我小,我才是姐姐。」

    我這才發覺她大約有十來歲的樣子,鵝蛋臉,眼楮極大極黑,皮膚很白,長得粉妝玉琢般,極是可愛,可見遺傳了嚴玉成和解英兩人好看的基因。

    我得承認,在看女孩子年齡上面我先天不足。以四十歲的心理年齡,舉凡三十歲以下的女子,在我眼裡都年輕得不得了。咋見這洋娃娃似的小姑娘自稱姐姐,不由得我不發愣。

    老媽笑著問︰「菲菲,你今年幾歲了?我家小俊快滿九歲啦。」

    菲菲立即得意地叫道︰「你看你看,我都說我是姐姐嘛。我上個月已經滿了十歲了。」

    暴汗!

    十歲的小姑娘已經朦朦朧朧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過了開這種玩笑的年齡。可能在嚴玉成和解英眼裡,女兒永遠是什麼事都不懂的小孩子吧。

    嚴玉成滿臉笑容,促狹地朝我眨眨眼楮。

    我頓時渾身不自在,心裡冒出一個惡搞的念頭,當即朝嚴玉成和解英一鞠躬,恭恭敬敬說道︰「嶽父嶽母好!」

    語驚四座!

    沒想到四十歲的人了,還有心思玩這種惡趣味。

    我也不去理會他們的驚詫,伸手去拉我的小媳婦︰「菲菲,來,不理他們了,我們倆玩去,我給你講故事……」

    唉唉,身為衙內,第一次泡妞,既沒有香車名酒,也沒有玫瑰小資,只有幾個拿不出手的故事,這個衙內做得也真是憋氣!

    果然小媳婦毫不領情,羞紅了臉,一閃身躲到瞭解英身後,卻忍不住撲閃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嚴玉成哈哈大笑︰「好小子,還跟我叫上勁了。好,等你長大了,只要真有能耐,我還真把菲菲嫁給你做老婆。」

    我也笑起來,說道︰「嚴伯伯,十幾年後的空頭支票,現在先別忙著開。我肚子都快餓扁了,你如今當了一把手,不該請我們大夥吃一頓好的?」

    也不知為什麼,我心中對嚴玉成敬重越甚,嘴裡就越是不肯服軟,逮著機會就想敲他一筆。

    嚴玉成笑道︰「臭小子,還真會順著桿子往上爬,敲起伯伯的竹槓來了。」

    老爸笑著說︰「嚴主任剛才跟我說了,反正都沒做飯,等你們回來,請大家吃一頓。」

    「走,去一招待所的小餐廳,請你們吃紅燒肘子。」

    我頓時口水就下來了。

    便是十幾年後,一招待所改成了向陽賓館,紅燒肘子仍然還是當家的招牌菜,我去吃過兩次,每次都吃撐著。那種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的感覺,只要想一想都是一種享受呢。

    這大概是上輩子我為什麼會變得膘肥體壯的原因,看來照這樣發展下去,這輩子依舊會吃成一個彪形大漢。

    我大拇指一挑︰「果然當了一把手,派頭就是不同。」

    嚴玉成心情甚好,伸手給了我一個暴栗,笑罵道︰「臭小子,老子搭上女兒,還要請你吃飯,可虧大了。你小子可要記住,欠我一個人情!」

    瞧瞧,嶽父還沒變成正式的,就以老子自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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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5:04

第四十二章 密室商談


    紅燒肘子尚未進口,看到一招待所所長王友福的神情,先就讓我大爽了一把。

    這個王友福算得標準的勢利小人,變臉比京劇演員還快,滿臉堆笑,不住向我們彎腰,雞啄米似的,彷彿早就忘了二十天前在一招待所登記處發生的事情。

    解英和老媽將臉高高揚起,全然不搭理他。嚴玉成和老爸倒是帶著笑,和他打了個招呼。也不知兩位女主人有沒有將此事轉告他們。

    不過就算知道,嚴玉成和老爸也不會給王友福臉色看。

    畢竟都做到一縣的掌舵人了,心機和城府都該深沈一些。正因為大家都知道王本清和嚴玉成、柳晉才是死敵,便更不能在王友福面前擺架子。否則的話,不明就裡的人不會說王友福如何如何,反會腹誹新任的兩位主任沒肚量。

    我是小孩子,卻沒有這許多顧忌。

    上輩子老給人欺負,沒多少還手的餘地,正所謂「打落牙齒和血吞」,這輩子一不小心小小年紀就做了「衙內」,還不得好好抖一抖?

    「王所長,你好啊!」

    走過王友福的身邊,我微笑著點頭致意,眼光卻如同蛇一般陰惻惻的。

    「你好你好。」

    王友福大約一時沒想起這小屁孩是哪一個,總歸和嚴主任柳主任一同進門,非親即故,怠慢不得。

    見我叫得親熱。老媽和解英不免回過頭來。很是詫異。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吧。嘖嘖。王所長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柳俊。是柳晉才地小崽子!」

    我笑瞇瞇地。將「小崽子」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王友福地臉色頓時猶如吞下幾隻蒼蠅那麼難看。

    「嚴伯伯。爸爸。那天。就是你們隔離審查那天。媽媽和解阿姨給你們送東西來。王所長不但不讓你們見面。還要叫保衛科地人來趕我們走呢……」

    我伶牙俐齒。將那天地情形說了出來。

    「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後來給了你們沒有,有沒有少個一件兩件的。」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王友福額頭的冷汗就下來了,僵在那裡也不敢擦一擦。

    嚴玉成和老爸神情也是一滯,隨即恢復正常。

    「小俊,別胡說八道。王所長那也是堅持原則嘛。」

    嚴玉成語氣嚴肅,打起了官腔。

    「對對對,堅持原則,堅持原則。」

    我笑嘻嘻的,果然不再多說,拉起菲菲柔嫩的小手,蹦蹦跳跳走進小餐廳去了。興許我小大人的氣質頗令菲菲心動,居然並沒有將我的手甩開。

    新任革委會正副主任攜家帶口首次來一招待所小餐廳用餐,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廚師更是打疊精神,拿出了平生絕藝,不一會就滿滿擺了一桌子菜餚。

    「喝點酒?」

    嚴玉成徵詢老爸的意見。

    老爸點點頭︰「隨你的意思。」

    「嗯,就是我們縣酒廠自釀的苞谷酒吧?」

    老爸吃了一驚︰「搞那麼狠?」

    向陽縣地處偏僻,交通不便,物產不豐,工業更是凋敝,一九七三年興建的酒廠,算得是規模企業了,也就能釀一種酒--五十五度的苞谷酒。

    「反正是湊興,多少隨意,不勉強。」

    這個規矩卻不是關照老爸,乃是針對嚴大主任自家。他的酒量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我要喝飲料。」

    我隨口說道。

    大家頓時面面相覷,不知何謂。

    我汗!

    如今是一九七八年,哪來的什麼飲料?就是最普通的汽水,向陽縣也要在八一年才出現。

    面對眾人怪異的目光,我面紅耳熱,好不羞慚,忙掩飾道︰「我說的是甜酒。」

    所謂甜酒,乃是農家以糯米發酵的自製飲料,需要燒開了加點糖來喝。

    老媽說道︰「大熱天的,喝什麼甜酒?吃飯!」

    「哦。」

    我乖乖低下頭。待大家一動筷子,立即毫不客氣將一大塊紅燒肘子撈到自家碗裡,吃了個汁水淋漓。

    「那個王友福,是怎麼回事?」

    嚴玉成喝了二兩不到的苞谷酒,臉就紅成了個關公,隨口問起王友福的事情。

    解英憋了一肚子鳥氣,就在等這句話,於是仔仔細細將當日情形說了。老媽原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老爸,見解英說了,也便沒了顧忌,在一旁添油加醋。

    王友福要是躲在外邊聽到了,怕不要當場暈過去?

    沒有了王本清這個後台,嚴主任柳主任要發落他,那是輕而易舉。雖然要將他一擼到底有些困難,隨口一句話發配到鳥不拉屎的偏遠公社去熬個三五年絕非難事。

    嚴玉成和老爸的臉色難看起來。

    任是氣量再大的人,老婆孩子受了人家欺負,也自按捺不住。

    「這個王友福,欺人太甚!」

    嚴玉成一拍桌子。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笑著對嚴菲說道︰「菲菲,給你講個故事好不?」

    「好啊,什麼故事?」

    老媽忙喝止道︰「小俊,伯伯正在講話,別打岔。」

    嚴玉成瞥我一眼,笑罵道︰「臭小子,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每每這個時候,我要講什麼故事,又或者請教什麼典故,總是蘊含深意。嚴玉成已經熟知這個套路。

    我不理他,繼續笑瞇瞇對嚴菲說道︰「說的是楚漢戰爭之後,劉邦打敗了楚霸王,做了皇帝……劉邦和楚霸王你知道嗎?」

    可憐嚴菲一個十歲女孩,哪裡聽說過什麼劉邦項羽?自然是睜著漂亮的鳳眼,連連搖頭。

    這要解釋起來,太費精神。無奈之下,我只得放棄。反正這個故事也不是真要講給她聽,她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劉邦當了皇帝之後,一直遲遲不肯封賞功臣。他手下那些大將重臣一個個心裡害怕……」

    「他們怕什麼呀?」

    嚴菲好奇地問。

    我心中大樂。這小丫頭片子,倒深諳聽故事之道。儘管弄不明白,要緊時候卻知道如何捧場。

    「他們怕劉邦殺他們的頭啊。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於是這些人就聚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心裡已有些明白。

    「劉邦封雍齒」的故事,他們或許也知道的。

    「他們在一起商量的時候,恰好被劉邦和張良看見了,張良是劉邦的軍師。劉邦很奇怪,問張良這些人在說什麼。張良就很神秘地說,他們在商量造反的事情……」

    說到這裡,大家都停下筷子,認真聽我講故事。

    「劉邦就嚇了一跳,連忙問張良怎麼辦。」

    「怎麼辦呢?」

    這回問話的卻是大姐。她上了初三,對歷史多少知道一些。

    「張良可是絕頂聰明的人,當即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要他封賞功臣,尤其是要封賞雍齒……」

    「誰是雍齒呀?」

    嚴菲似懂非懂,卻也來了興趣。

    「雍齒是劉邦的手下,以前得罪過劉邦。劉邦一聽就不高興了,說雍齒這個傢夥,我正要砍他的腦袋呢,還封賞他,想得美!張良就警告劉邦說,如果殺了雍齒,外面那些人就真的要造反了。」

    嚴玉成和老爸再次對視一眼,臉色凝重起來。

    「那劉邦到底殺沒有殺雍齒呢?」

    「沒有。劉邦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明白了張良的意思,馬上就封了雍齒做什邡侯。其他的功臣一看,連雍齒都得了封賞,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於是都安下心來,不再想造反的事情了。劉邦的皇位也就坐穩了。」

    嚴菲問︰「講完了?」

    「嗯。」

    我點點頭。

    嚴菲撇撇嘴,很是失望︰「一點都不好聽。」

    我不禁紅了臉。雖然不是刻意向她獻慇勤,第一次講故事,就得到這麼個評價,當真面目無光。所幸臉皮厚實,也不怎麼慚愧。

    嚴玉成一口喝完杯中殘酒,哈哈笑道︰「好小子,故事講得不錯。呆會和你爸爸一塊到伯伯家裡來坐一坐。」

    對於嚴玉成這個邀請,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兩家關係如此親近,邀請我們爺倆去坐一坐也屬正常。直到他當面提起幹部調整的事情,我才突然察覺,今晚這個邀請,對我來說,意義深遠。新任一二把手商討縣裡的幹部調整,居然讓我這個小屁孩旁聽,說明嚴玉成不但正經拿我當盤菜,恐怕還是烤全羊那樣的大菜!

    解英倒是很懂規矩,恪守「夫人不幹政」的信條,給我們倒了幾杯茶,洗了幾顆只果放在書桌上,就退出了嚴玉成的書房,在客廳督促嚴菲寫作業。

    那時節電視機非常稀罕,便是縣革委的個別副主任家,也還沒有。嚴玉成剛當上革委會主任,暫時亦未添置這樣的「豪華」家電。客廳裡擺的是一台收錄機。

    嚴玉成一子一女,兒子嚴明十七歲,在向陽縣一中讀寄宿,明年就考大學了。不經常回家住。因此三室一廳的套間,能給嚴玉成騰出一間書房來。

    「晉才,找你商量一下,看今後的工作怎麼開展。」

    話是對老爸說,嚴玉成卻瞥了我一眼。意思這話也是說給我聽的。或許他認為一個能夠借「劉邦封雍齒的故事」來對他進行勸諫的小孩,儘管只有九歲,也已經夠資格參與這樣的話題了。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甘羅拜相時,亦不過區區十二歲罷了。

    「我聽你的。」

    老爸倒也乾脆。且不論嚴玉成一把手的身份,在他倆的組合中,一貫是嚴玉成占主導位置。

    「嗯。我想啊,政治宣傳工作要放在首位。幹部調整可以先緩一緩,先穩定局面再說。」

    照慣例,幹部調整該在人代會前後進行。王本清和鄭興雲原本達成了協議,卻因為劉和謙意外的插一槓子,讓老爸自動放棄人大代表的資格,鄭興雲在這件事上變得全無功勞。王本清原先承諾的好處,自然也就不肯再兌現。鄭興雲心中不爽,利用自己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便利,給王本清出難題。一來二去的,就將這事擱下來了,只進行了局部的小調整。嚴玉成雖然只是自今天下午開始才履行了幾個小時的一把手職責,組織部長吳秋陽就來找過他,直截了當提出了幹部調整的問題。

    嚴玉成沒有當面答應吳秋陽,心裡卻起了波瀾。要體現一把手的權威,確實再沒有比調整幹部更立竿見影的了。他初膺重任,很想大刀闊斧的來一番作為。酒桌上聽了我一席話,有些發熱的頭腦才冷靜下來。

    老爸點點頭︰「王本清、鄭興雲在向陽縣經營多年,各種關係盤根錯節,複雜得很。暫時也確實不宜大動幹戈。先看一看,摸摸底,是比較穩妥。」

    「這一次我們能上到這個位置,說白了些,全靠周老師的三篇文章。因此我想,今後的宣傳工作,還是要靠他掌舵。」

    身處鬥室,嚴玉成沒有顧忌,直言不諱。

    老爸蹙眉道︰「就是編製的問題不好解決。」

    嚴玉成一擺手︰「要什麼編製?還是紅旗公社的老辦法,在向陽鎮為老師找一個臨時工作安置下來就是了。老師是個豁達人,不會在意這些虛名的。」

    我輕輕一笑。

    嚴玉成瞪眼道︰「有屁就放!」

    大約也只有在我面前,一貫威嚴剛直的嚴大主任才會這麼不拘形跡吧?

    「主任高見!」我先調侃他一把,然後才說正題︰「周伯伯確實是不在意虛名。不過我想這辦法要趁早實施。不然的話,就怕沒時間了。」

    「什麼意思?」

    四隻大眼一齊盯住我。

    「你們兩位能上到這個位置,足見中央的風向就要變了。周伯伯頭上那頂帽子,隨時可能摘掉。他一恢復工作,立馬就回了省城。你們要找他幫忙,以後得跑到大寧市去。」

    大寧市就是N省的省會。

    嚴玉成和老爸一怔,這一點他們倒還沒想過。

    「我說嚴主任柳主任,你們也太自私了一點吧?」

    我繼續調侃,這回卻是連老爸也一道掃了進去。

    「你說什麼?」

    「人家周伯伯幫了你們這麼大的忙,你們也該有所回報才是。一天到晚就想著怎麼利用人家,實非英雄好漢行徑。照我說,你們得趕緊向上面打個報告,請求給周伯伯平反。也算是知恩圖報。」

    我一板一眼地說道,哪裡還有半分小屁孩的樣子?

    嚴玉成瞥了老爸一眼,苦笑道︰「晉才,小俊說得有理。聽起來咱們兩個還真是不地道呢。」

    老爸也是苦笑︰「可不是嘛?這個報告得趕緊打。」

    周先生何時平反,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總也在七九年以後。興許這個報告打上去,能早一些讓他恢復工作,也算是還了一個人情。

    知恩不報,非君子所為。

    嚴玉成道︰「報告明天就打。不過也不一定就有結果。老師還是得先安排到縣城來。另外,其他的幹部調整可以先緩緩,你宣傳口的幹部,卻要馬上配置齊全。眾人拾柴火焰高,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將宣傳工作的局面迅速打開。」

    老爸點頭稱是。

    說起宣傳口的幹部,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叫作江友信,搞宣傳寫文章乃是一把好手。我這時候想起他來,卻是另有緣由。一個只有穿越者才知道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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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5:24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2 11:28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故地重遊


   
    如果我沒有記錯,江友信此時應該是石馬中學的一名語文教師,寶州中等師範大專班畢業,算是老爸的校友,今年二十二歲或者二十三歲,筆桿子上頭很來得。

    我之所以對他如此熟悉,原因很簡單——上輩子的時候,他是我的大姐夫,經常會在報紙上發些豆腐塊文章。

    我不知道歷史會不會按照固定軌跡前進。但如果讓他加入老爸的嫡系陣營,必定能夠起到不小的作用。問題是要怎樣向老爸推薦。難不成告訴他這個人上輩子是他大女婿?

    老爸說道:「嚴主任,宣傳系統幹部的情況,我掌握得不太多。」

    「找吳秋陽和李承彥。」

    嚴玉成言簡意賅。

    老爸點點頭。

    我問道:「李承彥是哪個?」

    老爸說:「宣傳部副部長。」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崔秀禾的嫡系,靠得住嗎?」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個李承彥到底是不是崔秀禾的嫡系,但照崔秀禾的性子來看,此人若非他信得過的人,絕無可能擔任他的副手。

    嚴玉成冷冷道:「不管他是誰的人,諒必也不敢搗蛋。」

    這一點我倒是很相信。新官上任,誰敢觸黴頭啊?

    老爸有些不大放心:「搗蛋估計不會,不過也未必就肯實心辦事。多半會看我們的笑話。」

    嚴玉成道:「那你說怎麼辦?」

    老爸想了想,說道:「搞一次徵文活動怎麼樣?」

    嚴玉成眼睛一亮:「這個點子不錯。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我更是高興。真拉出來遛遛的話,大姐夫——不對,現在還不是呢——江友信必定能脫穎而出。上輩子我可是拜讀過他的大作。

    「只是這個編製問題……」

    老爸說道。

    嚴玉成搖搖頭,我也搖搖頭。

    嚴玉成笑道:「你搖頭做什麼?」

    「你是主任一把手,又是長輩。你搖頭,我這做晚輩的,自然要緊跟步伐……」

    「臭小子,就你敢跟我耍嘴皮子。編製的問題,晉才你不用擔心,只要真有本事,我來解決。本身是幹部的,調動單位不成問題。本身不是幹部身份,可以先用借調的方式。」

    老爸笑了,瞥我一眼,有些意味深長。

    剎那間我就明白了。老爸這是刻意在維護嚴玉成一把手的權威。組織人事這一塊由嚴玉成親自兼管,親近如老爸,也不願隨便伸手越權。在官場,這可是大忌。

    看來我雖擁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論起官場智慧,未必就強於老爸。畢竟我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站在外圍,偶爾插句嘴提個醒能辦得到,老爸卻是置身其中,親身體會,細膩處非我所能領悟。

    次日一早,我尚在床上酣睡,卻被老媽急毛急火叫了起來。

    「小俊,起床,今天第一天上課,可別遲到。」

    我頭腦就是一陣眩暈。

    這個……這個……還真是躲不過去啊!

    「爸爸說了,過幾天就要請周伯伯到街上來,我還跟他讀書,不去民主小學。」

    我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祭出終極法寶!

    老媽一愣,扭頭朝外邊客廳叫道:「晉才,周先生要來街上?」

    「嗯,過幾天就來吧。」

    「那,小俊上學的事?」

    「還是要去點個卯,謝艷華是我的同學,人家給了我們面子,我們不能不給人家面子。」

    實話說老爸講的在理,不能讓人家背後說老爸一當官就拿大。奈何我就是不想去磨****。當此時,聰明睿智如我,也想不出轍,只有混賴。

    「我就是不去。二年級的課程,我早就學完了,去學校就是浪費時間。」

    說著,我索性全身鑽進被窩,拿被子蒙住了頭。

    對這個寶貝兒子,罵是捨不得,打更捨不得,老媽時常無可奈何。

    「小俊,起來。」

    老爸緩步走進我的臥室,來到床邊。

    我掀開被子,一骨碌站起來。老媽趕緊為我穿衣服鞋子。上輩子十二三歲的時候,都是老媽給我穿衣服,這輩子還是如此。

    我知道這樣有些嬌縱,會慣出許多毛病。但過程卻是挺享受的,縱算重生一回,也不想改變。

    「小俊,你還是應該去上學。你也知道周先生……」

    老爸只說了一半。為周先生打報告請求平反的事,不能到處嚷嚷。

    「爸,你如今是大理論家了,咱爺倆就辯論辯論。你要是辯贏了,我自然乖乖去上學。要是我贏了,就得聽我的。」

    誰知老爸也不傻,才不會上我這個當。

    「誰跟你辯論?你是兒子,我是老子,你就該聽我的。你一天到晚跟著周先生讀《二十四史》,君臣父子,就是這個理!」

    老爸端起父親的架子。

    我頓時苦了臉:「爸,你這叫不講理,軍閥作風!」

    老爸呵呵一笑,眨了眨眼:「不過我也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嗯,有戲!

    我忙問道:「什麼條件?」

    「如果你真有事,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幫你請假。」

    「不行。」

    我立即拒絕,斬釘截鐵。

    「謝老師沒電話,你幫我請不到假。」

    老爸雙手一攤:「那你說怎麼辦?」

    「你和謝老師說,我想去上課就去,不想上就不去……」見老媽直翻白眼,連忙加上一句:「我保證每次考試都拿第一名,如果得了第二名,就天天去上課,絕不請一天假。」

    「小俊,別講大話,好像試卷是你自己出的一樣。」

    老媽不信。

    「嘿嘿,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正和老爸鬥口,屋外傳來嚴菲清脆悅耳的聲音。

    「柳俊,柳嫣,上學去囉……」

    敢情這小妮子也是我的校友?前世怎麼沒注意到呢?實話說嚴菲長得極好看,水靈靈的秀美難言,儘管只有十歲,身材尚未長成,任誰見了也料得到日後長大了定是尤物無疑。但以我四十歲的心態,要說現在就打這小小孩童的歪主意,未免過分不堪。畢竟咱不是人人皆曰可殺的大色魔。只是因了嚴玉成的關係,愛屋及烏,對嚴菲就多了幾分喜愛。

    「等一下,就來了。」

    老媽就生氣起來,笑罵道:「好啊,小小年紀就娶了媳婦忘了媽!」

    嚴菲今天穿了件雪白的襯衣,套一條灰點子的背帶裙,梳兩條長辮子,兩隻眼睛烏溜溜的轉動,漂亮得不像話。

    見面的剎那,我咬在嘴裡的包子差點掉下地來。

    都說將種天生,虎鼠不同。依我看,這尤物也是天生,打小就顯露出終極男人殺手的本色。

    得,有美相伴,今天這學還真得去上了。

    走出二號樓,我欣賞著青山嶺未經多少修飾的美景,不時對比著身邊麗質天生的小美人,心懷大暢。拐過一個彎,看到幾個年輕人在揮汗如雨的練習擒拿格鬥,一名三十歲出頭的漢子在一旁指點,神情嚴厲。

    見我們一行人走過來,領頭漢子點頭向解英打招呼。

    解英去教委上班,與我們同路。

    解英顯然也認識這名教練,笑著答應:「梁科長,練兵呢。」

    我問道:「解阿姨,他們是做什麼的?一大早在這裡練兵?」

    「縣革委保衛科的梁科長,那些年輕人都是保衛科的工作人員。」

    我點點頭,突然走過去對梁科長說:「梁科長,以後我每天跟你鍛煉身體好不好?」

    梁科長笑著點頭,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柳俊,是柳晉才的兒子。」

    「哦,原來是柳主任的兒子。只要你每天能堅持早起,身體一定能鍛煉得很好的。」

    「謝謝梁叔叔,我也要和這幾個叔叔一樣,練擒拿格鬥。」

    這倒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上輩子我就頗為喜愛體育運動。因為我酷愛吃肉,特別是吃肥肉。如果不經常鍛煉,就會變成一個超級大胖子。

    體育鍛煉這事,也要合群。人越多,練起來越有勁。像武俠小說裡寫的那種,一個人躲在深山老林苦練絕技的武林高手,畢竟沒見過。

    梁科長笑道:「行啊,你也知道這是擒拿格鬥?」

    「聽人家說過呢。梁叔叔一定是高手。」

    既然有心拜師學藝,就該低調些,不能顯擺。順手奉送高帽一頂,惠而不費。

    梁科長果然受用,笑瞇瞇地點頭,讚歎道:「這領導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家教好呢。」

    我見他滿臉堆笑,有些巴結討好的意思,心裡就小小鄙視了一把,覺得他不大可能是一位嚴師。誰知日後為這個十分錯誤的判斷頗吃了些苦頭。

    到了民主小學,謝老師站在教室門口等我。

    嚴菲比我高一個年紀,揚手和我說了再見,一蹦一跳去了三年級一班的教室。

    謝老師領我到講台旁站定,鄭重其事地給全班同學介紹道:「同學們,這是新來的同學,叫柳俊,大家以後要多幫助他。」

    同學們倒也友愛,紛紛鼓掌。

    「柳俊,你坐這個位置。」

    我乜了一眼,第四行第五個,還好,大約因為我個子高,沒有安排在第一個。在老師眼皮底下看《傲慢與偏見》或者《戰爭與和平》,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主意。

    第一天上課有驚無險,謝老師不知道我以前在柳家山小學成績如何,想來鄉下小學,教學質量定然不高,見我整節課大部分時間都低頭盯著桌子,甚少擡頭看黑板,以為是我底子差,跟不上班,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向我提什麼課堂提問,以免我出乖露醜。

    幸而如此,不然她將我叫起來回答問題,我心不在焉的,連她問的什麼都搞不清楚,定然會被問得張口結舌,狠狠狼狽一把。

    放學之後,三姐和嚴菲結伴前來找我一同回家。別看嚴玉成口口聲聲要將女兒許配給我,事到臨頭,她們女孩子卻自動自覺地站到了同一條戰線。

    小學放學早,六月天斷黑晚,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回家去。每天抱著英文俄語,要不就是古典名著,《二十四史》,我也有些膩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正式成為向陽縣的街上人了。上輩子整整在這個小縣城生活了十年,對每一個角落旮旯都熟悉得不得了。如今再世為人,仍然有舊地重遊的衝動。

    「三姐,菲菲,我們別那麼早回家,看圖書去!」

    老街的圖書攤和牛肉麵,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三姐猶豫著,說道:「怕不好呢,回去晚了,會罵的。」

    嚴菲看上去機靈活潑,其實是個乖乖女,儘管心裡十分想去看圖書,嘴裡卻附和三姐。

    「是啊,我們還是回去吧,要不我媽準會罵我。」

    「哎呀,怕什麼,晚一點回去沒關係的。」

    我不由分說,拉起嚴菲的手就往老街方向去。

    許多小同學驚訝地看著我拉嚴菲的手,在一旁嬉笑。那時節,小學生比高中生還分性別,男孩女孩甚少在一起說話,似我這般公然拉拉扯扯,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嚴菲羞紅了臉,慌忙掙脫我的手,跑到三姐身邊,眼睛裡卻滿是躍躍欲試的神情。三姐也是小孩心性,仗著「法不責眾」的念頭,也就同意了。反正要挨罵也是大家一起挨。

    這一趟老街之遊,極是開心,不但看了好幾本圖書,還請三姐和嚴菲吃了雪糕(八分錢一根的牛奶冰棒,當時最高檔的冷飲)。嚴菲瞧向我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親近和欽佩。總算讓我體會了一把做「闊少」的感覺。對於三姐「你哪來的錢」的質詢,也輕易便搪塞了過去。心裡想著,得想法子掙點錢,要不剩下不到五塊錢的家當,可充不起幾回「大老闆」。

    假使能將方文惕那小修理鋪搞到街上來,我和他合作,「盈利」的前景一定遠遠好過窩在紅旗公社那屁大點的地方。畢竟收音機,收錄機這些電器設備,在縣城比較普遍,就是黑白電視機,也並非絕無僅有。市場蠻大的呢。我敢肯定,論無線電維修,這會子全向陽縣也沒人能越過我頭裡去。

    回到縣革委,天色已黑下來,嚴菲這才有點害怕。

    「柳俊,都怪你,這回我要挨罵了。」

    眼見她明艷的小臉上滿是擔憂,我不禁大為憐惜,笑著安慰道:「放心,不會的,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等會解阿姨問起來,你就跟她說是我帶你去的。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沒事的。」

    嚴菲有些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回到二號樓,正好看到嚴家的門打開,王友福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倒退出來,手裡還提著些東西。這老小子臉皮倒厚實,這麼快就登門謝罪來了。

    嚴玉成自然不可能出門送他,倒是解英的臉在門口露了一下,笑容可掬的。

    王友福彷彿全身骨頭都輕了幾兩,猛衝解英鞠躬,待到嚴家的大門再度合上,這才低著頭笑瞇瞇的去了。看起來嚴玉成雖然未曾收他的禮物,倒也沒給他擺臉色,說不定還打著官腔安慰了幾句。

    我會心一笑。

    劉邦封雍齒的故事,果然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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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29:59

第四十四章 徵文方案



    我剛走進家門,正想著該當如何應付老媽的盤問,就被滿屋子濃濃的煙霧嗆得咳嗽了幾聲。仔細一看,客廳裡坐滿了客人。張木林與紅旗公社的兩位副主任赫然在座。看樣子都是老爸在紅旗公社的舊日同僚。

    老同事驟然顯貴,大家來串個門聊聊家常拉近一下感情,也屬正常。

    回想起剛進門時被嗆咳嗽的窘態,我不禁有些慚愧。我這桿老煙槍,穿越回來之後,迫於情勢,已經有近兩年沒碰過香煙,眼見得漸漸適應了。這輩子若能不染上煙癮,也是好事呢。只是身為超級煙民,卻未曾想到有一日竟會被煙嗆到。

    「媽,我餓了。」

    這話一出口,客人們就有些尷尬,紛紛起身告辭。這不,光顧聊天,倒叫柳主任餓肚子了。我對張木林和紅旗公社的其他幹部並不討厭,倒不是刻意逐客,只是肚子確實餓了,一時之間未曾考慮得太周全。

    老爸自然要留客,張木林他們都微笑著推辭。

    那時節沒有手機,老爸新搬進二號樓,也還沒來得及裝電話,提前預約是不成的了,上領導家登門拜訪,幾乎都是不速之客。耽誤了人家柳主任許多寶貴時間,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這麼不識相留下來吃飯?

    見客人出了門,我突然想起一事,忙追了出去。

    「張伯伯,請留步。」

    張木林立即轉身,笑瞇瞇地道:「小俊,有什麼事?」

    其他人也紛紛駐足,微笑著望向我。

    這孩子雖小,如今已是衙內身份,不好怠慢呢。

    我拿眼睛往其他人臉上一掃,猶豫著不開口。那些人以為是柳主任有甚言語要借我的嘴單獨傳給張主任,就都識趣地向前緊走幾步,拉開了距離。

    「張伯伯,方文惕是你的親戚吧?」

    「嗯,算是表外甥吧。怎麼,他有什麼不對嗎?」

    張木林不知道我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也和大家一樣,以為是老爸有話要帶給他。只是不知道有啥事情和方文惕扯上了關係。

    我笑了:「沒什麼,我在紅旗公社的時候,他蠻照顧我的,我很感謝他呢。」

    張木林鬆了口氣,笑道:「他年紀大些,應該的。」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我搖頭晃腦拋出一句成語。

    「他腿腳不方便,我也想幫他呢。」

    張木林來了興趣:「小俊,你打算怎麼幫他呢?」

    我笑道:「張伯伯,我是小孩子,哪有什麼能力幫他。我是想拜託你幫個忙,給他在老街找個鋪子,把他那個修理店開到街上來,應該多一些收入吧。」

    張木林一怔:「這……這是柳主任的意思嗎?」

    我笑了笑:「哪裡,就是我自己這麼想。張主任要是為難,那就算了。」

    我先前滿口「張伯伯」,突然改口稱呼「張主任」,張木林就覺得有些不對。他認定這是老爸的主意,當即點頭:「行,也沒什麼為難的,這兩天我就給他安排。」

    雖是一九七八年,私營經濟也未曾全部禁絕。縣城裡也還是有一些擺攤餬口的無業人員。譬如圖書攤、鐘錶修理攤、賣油炸食品攤之類。張木林是老資格的公社幹部,如今又做著紅旗公社的一把手,辦這麼點小事毫不為難。

    他回去之後自然會問起方文惕,不知道方文惕會不會將內情說給他聽。不過即使說了,也不打緊。我修好七一煤礦的大電機,受到省裡廖主任當面誇獎,這事不要說在向陽縣盡人皆知,紅旗公社沒聽說過的還真不多。礦山電機都能修好,修個收音機有什麼好奇怪的?

    老實說我也並非那麼貪財,非要分潤人家方文惕一個殘疾人的好處。實在也是有時候太過無聊,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孔夫子都說過:不為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咱這也算是秉承聖人遺訓!

    回到屋裡,老媽奇怪地問道:「小俊,你和張主任說什麼?」

    「沒什麼,我叫他幫方文惕把修理店開到街上來。」

    「方文惕?」

    老媽不經常去紅旗公社,自然不知道方文惕是何方神聖。

    「是張木林的一個遠房親戚,腿腳有點殘疾,在紅旗公社開個小修理店自食其力。」

    老爸對這個情況倒很清楚。

    老媽更奇怪了:「那關你什麼事?」

    「我在紅旗公社的時候,他挺照顧我的。我想幫他一把。街上的生意總比紅旗公社要好得多。」

    老爸點頭讚許:「不錯,知恩圖報正是君子所為。」

    見老爸贊同,老媽自然不反對。反正也跟自家沒太大關係。我卻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情況,一旦方文惕將修理店開到老街,我得抽時間去幫他。現在不和老爸老媽說清楚,行動方面大為不便。

    「是這樣的,方文惕修無線電不大在行,我想去幫他修理。」

    「你……」

    老媽正在詫異,猛然想起我修礦山電機的事,將到嘴邊的質疑硬生生嚥了回去。

    「好,沒事的時候去他那裡練練手,也是一門技術。」

    老爸雖然當上了縣裡的領導,對無線電維修仍是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結。都說「家財萬貫,不若一技傍身」嘛。

    我心中大樂,有了老爸這話,今後就可以名正言順溜出去,不必擔心吃老媽的掛落。

    「晉才,我明天就要回蓮花公社上班了,等會我去後勤科領點餐票,你們幾個,就在食堂吃飯吧。」

    吃飯的時候,老媽似乎很隨意地說道。

    老爸看她一眼,點點頭。

    老媽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我明白她的想法,蓮花公社離向陽鎮幾十�地,勢必難以每日往返。上輩子我們姐弟幾個都是住在老爸的單位,老爸給我們弄夥食。如今情勢變化,老爸當上了縣革委的二把手,自然沒有時間再為我們弄飯菜。老媽就動開了調動工作的心思。

    可是老爸也有難處,總不能剛上任,正經工作還沒鋪開,就先忙著給自己老婆搞調動。

    我怕他們當場掐起來,忙甜甜地沖老媽一笑,大口吃飯。

    老媽果然心情舒暢一些。她並非不識進退的家庭主婦,很快便想明白了老爸的難處,也就不往心裡去。只要老爸能在這個位置上坐穩了,自己換個工作是遲早的事。

    飯還沒吃完,又有客人上門。

    老爸立即放下碗,很熱情地與來人握手。

    「承彥部長,快請坐!」

    我擡眼一瞟,敢情這個四十來歲,乾瘦乾瘦的傢夥就是崔秀禾的親信,宣傳部副部長李承彥。要不是老爸已叫出他的名字,任誰見了,也不會將他當成縣裡的領導。太沒官威官相了。

    「啊呀,柳主任,我不知道你們正吃飯呢……要不,我等會再來?」

    我更加暗暗一皺眉。

    常委院的位置很獨立,最近的筒子樓離這裡也還有幾分鐘路程,李承彥這話明顯言不由衷。這會子讓你出門去等,合適嗎?傳出去還不要說是老爸一當官人就闊,不近人情!

    「沒關係沒關係,已經吃完了,請坐,請坐!」

    老爸給李承彥拉過一張凳子,自己也從餐桌邊下來,遞給李承彥一支煙。老媽放下碗,給他們倒茶。

    「謝謝謝謝……柳主任,我來是想向你匯報一下這次徵文活動的準備工作,這是計劃草案,請你過目。」

    徵文活動?

    動作挺快的麼,昨晚才定下調子,就有了動靜。

    李承彥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稿紙,雙手遞給老爸。

    當時打字機很少,電腦更是連影子都沒有,最簡單的286電腦,也得在好些年後才在向陽縣出現。方案計劃大都是用手寫,定稿後再由印刷廠印刷,蓋上大紅公章發下去。

    我瞄了一眼,一筆行楷字體倒是滿漂亮,也不知是不是李承彥自己寫的。

    「唔,方案做得很詳細……」

    老爸看得十分仔細,邊看邊點頭。

    李承彥臉上就露出欣喜的神情,跟著老爸一起點頭,點了幾下才覺得不對,這不是自己誇自己嗎?幸好柳主任專注於方案,倒沒注意自己的失態。

    「嗯,承彥部長,總體來說,這個方案很不錯……」

    好不容易,老爸看完了方案,擡起頭慢慢說道,不知不覺間打上了幾分官腔。我早已吃完飯,將《古文觀止》擺上桌面,翻開到李密《陳情表》那篇,做個樣子給老媽看,專注地聽他們談話。

    也不是說我不放心老爸,以我的心理年齡,官場事務比書本子對我更有吸引力。既然暫時還不能大顯身手撈錢,那麼盡力幫助老爸坐穩這個位置,也是好的。

    李承彥連忙點頭,奉承道:「都是柳主任領導有方,這個方案,基本上是按照你的思路展開的。」

    「呵呵,那還是靠宣傳部的同志們群策群力嘛,我一個人能有多大能耐?」老爸謙虛一句,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有些細節方面,我看還可以補充一下。」

    「請主任指示!」

    李承彥說著,拿出了筆記本和鋼筆,擺出仰望的神情,準備記錄柳主任的指示精神。這傢夥,大約在強勢慣了的崔秀禾面前,都是這種孫子姿態。

    其實這是我少見多怪,在官場上,直接上下級談工作的時候,下級大都是這種恭謹的態度,李承彥只是習慣使然。

    老爸淡淡一笑,很滿意李承彥的態度。

    「指示談不上,就是相互探討吧……我看吶,這個徵文的範圍還可以再擴大一些,不要局限於純理論性的探討,畢竟咱們是個農業縣,真正懂得純理論的人並不多。只要是實踐工作中的模範人物,先進事跡,都可以寫,體裁不限,議論文、記述文、散文、詩歌、短小說、地方戲短劇本、快板詞都行……」

    「是是,還是主任想得周到……這樣一來,徵文內容就極大的豐富了……」

    李承彥頻頻點頭,滿臉歡喜讚歎。

    「徵文的題目嘛,我看也可以改改……就叫作『向國慶二十九週年獻禮』吧,承彥部長,你覺得怎麼樣?」

    要說李承彥起初還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向老爸曲意逢迎,現在可真的有些佩服了。

    李承彥在宣傳系統幹了二十來年,一步一個腳印爬到副部長的位置,論資歷,向陽縣宣傳幹部裡不做第二人想。先前崔秀禾仗著王本清寵信,硬是佔據了宣傳部長的寶座,死死壓他一頭。李承彥沒啥過硬的靠山,也就敢怒不敢言,索性緊跟崔秀禾,亦步亦趨,宣傳部的日常工作,事實上都是他在處理的。指望有一天崔秀禾可憐自己的辛勞,卸下宣傳部長的兼職,自己便能夠順勢向上一步。

    面子上李承彥對崔秀禾極恭敬,實際上心裡很瞧不起這個造反派出身的大老粗,覺得要沒有自己,崔秀禾不知該鬧出多少洋相。而對於靠幾篇文章驟然大貴的柳晉才,李承彥更是不服氣得很。之所以晚間上門,匯報工作固然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也是想要讓老爸知道自己的能耐。崔秀禾倒台,柳主任難免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宣傳部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是崔秀禾的親信,若不拿出一點真本事,不要說進步,只怕連這個副部長的位置也是朝不保夕。

    誰知柳主任先揚後抑,幾乎將自己的方案全盤推翻,可是說得又十分在理,高瞻遠矚,大氣磅礡。想想自己擬定的方案,自己都覺得太小家子氣。

    「柳主任說得太好了,我這就回家去重寫方案,明天上班交柳主任審閱。」

    李承彥心悅誠服。

    「呵呵,承彥部長,也不要太急,該休息還得休息,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這個方案明天做好,咱們部裡再討論討論,定下來後,我再請嚴主任審閱。」

    「好的好的,柳主任真是關心同志啊……」

    李承彥說著,就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見他談完公事就不再囉嗦,不像一些幹部找些由頭講奉承話拍馬屁,盡量多跟領導親近,我對他的印象頓時有所改觀。看來骨子裡,這個李承彥也還算個老實人呢。

    「李伯伯,你的方案裡,對徵文的字數也要做個限制呢。最好是不要超過三千字,詩歌不要超過五百字,要不有人給你寫一個長篇小說過來,還找不到報紙來發呢。」

    我笑著提醒他。

    李承彥一呆,隨即滿臉堆笑:「謝謝你啊,你是小俊吧?真是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啊。」

    嗨,看來人家早就自己家裡的情況都瞭解清楚了,連我這小屁孩的名字都是隨口就叫了出來。這人真不能當官,一當官就全無秘密可言。照這麼推理,方文惕到了老街之後,我幫他修無線電可以,收錢還得小心點,可別讓人抓住什麼把柄來做老爸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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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0:37

第四十五章 小舅登門


    第二天我起得特早。老媽聽到響動,迷迷糊糊從臥室探頭出來出來一看,發現我已經穿得齊齊整整,準備出門呢。

    「小俊,你做什麼,現在還早呢。」

    「我去鍛煉身體,保衛科梁科長答應我的,教我擒拿格鬥。」

    上輩子我堅持鍛煉,身體不錯。不過並非狂熱的武俠迷,對神乎其神的功夫多少抱點戲謔的心態。梁科長能教我幾招實用的防身術當然挺好,學不到也無傷大雅。

    「這麼早,你一個小孩子出去,怕不安全。」

    老媽剛當上「官太太」,心態尚未完全調整過來。

    住在縣革委大院內,去搞個晨練還會出安全問題,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沒事,讓他去吧,鍛煉身體是好事。」

    老爸發了話。

    「那,你早點回家來吃早飯啊,不要太遲,還要上學呢。」

    「哦。」

    我來到昨天保衛科鍛煉地草坪。就看到梁科長帶著幾個年輕人跑步過來。毫無疑問。梁科長是軍人出身。縱算只有三五個兵。也是列隊整齊。沒有半點稀稀拉拉地感覺。將整個縣革委大院地安全交到這種人手頭。頗為令人放心。

    「梁叔叔。早上好。」

    我笑著給他打招呼。

    梁科長臉上也露出笑容︰「柳俊。你好。怎麼。真地來跟叔叔練擒拿格鬥?」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如此。我可要跟你約法三章。不然地話。我就不教你。」

    我心裡就是一滯,暗想不會又碰到一個周先生那樣的主吧?拚命往我腦袋裡塞東西。讀書還則罷了,多少有些底子,這體育鍛煉可不是玩的,要見真章!特別是照部隊訓練新兵的法子,叫你做一百個俯臥撐,不能只做九十九個。

    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實逼此處,後悔也晚了,只得擺出一副「瘦驢拉硬屎」的架勢,硬著頭皮說道︰「行,師父但有所命,弟子無不遵從。」

    梁科長臉色嚴肅起來,先一擺手,讓幾名手下自行練習,這才認真對我說道︰「你有這份心,我就好好教,絕不藏私。先頭三個月,咱們練基本功,每天半個小時馬步衝拳,一百個俯臥撐,先把基礎打結實了,我再教你別的本事。」

    我差點當場暈死!

    這這這,真叫自找苦吃啊。

    「怎麼,怕了?」

    梁科長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冷笑。

    我明知他是用激將法,卻還是按捺不住。做了一輩子草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瞧不起。

    「有什麼好怕的,你們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好,現在,雙腿分開,平肩,下蹲……」

    ……

    回到家裡,我汗透重衣,渾身彷彿散了架子般的,酸痛得不得了。

    老媽見我疲累的模樣,大是心疼,嗔道︰「鍛煉身體也不是這麼個鍛煉法。簡直就是在做苦力嘛。」

    「可不是嘛,半個小時馬步衝拳,一百個俯臥撐,比做苦力還累人。」

    我哼哼著,在老媽面前訴苦。

    老爸卻笑起來︰「不錯,照這麼練下去,不出兩年就長成個壯小夥子了。」

    「是啊是啊,那你就等著做爺爺吧,柳大主任!」

    老媽挖苦道。

    老爸哈哈大笑。

    我懶得理會,哪有兒子才九歲就想著做爺爺奶奶的?這也太心急了些!抓過一個包子一口咬下去,腦海裡卻不自覺地浮現出嚴菲秀美的小模樣。奇怪,難道穿越之後,真要換老婆?

    張木林動作神速,短短幾天時間,就把我托付的事情辦妥了。方文惕在老街租了一個小小的鋪面,打起了修理店的招牌。

    這一帶原本就是老街配鑰匙修鐘錶修鞋子以及修理各種家什的聚集地,多這麼一個小修理店,毫不起眼。我得到張木林的通知,正是星期天,跑去看了一下。

    方文惕見到我,又是興奮又有些抱怨。

    「小俊,你叫我搬到這裡來,哥哥謝謝你啊。不過,你可別害我。」

    我不覺奇道︰「方哥,怎麼叫害你呢?」

    「我初來咋到,人生地不熟,開張一天,還接不到三個客人,總共賺了不到五毛錢。照這樣下去,還不得餓死?」

    我笑道︰「原來擔心這個,沒事,你去找一張白紙,一支毛筆來。」

    「幹什麼?」

    「別問為什麼,叫你做什麼就趕緊做去。」

    方文惕愣怔一下,還真不敢 嘴,拖著條殘腿,一顛一顛走了出去。也不知和誰賠了許多好話,居然真弄來一張白紙一支毛筆。

    我見他手裡還拿著墨水,笑道︰「舉一反三,果然機靈過人。」

    方文惕將東西往我手裡一塞,一副看你到底要怎樣的神情。

    我鋪開白紙,蘸得墨濃,頃刻之間,一張小「廣告」一揮而就。

    方文惕眼楮當時就直了︰「修電視機?小俊,你不是開玩笑吧?電視機我連見都沒見過。」

    「你沒見過我見過啊。」

    方文惕嚥下一口口水︰「你連電視機也會修?」

    我不願意在方文惕面前顯擺,只是點點頭。誰知這小子愣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這可不能開玩笑,我的小少爺,人家真拿來,你整不好,要砸招牌的。」

    我心裡就憋氣。你小子在紅旗公社騙人還少?人家的收音機送過來,哪回修好過?不是騙人家沒配件就是說爛到沒法修,怎也不見你的鋪子關門?

    「要不,你隨便找台電視機,全拆掉擱這,我再給你裝起來看看?」

    方文惕哭笑不得,只好投降。

    「好好好,你是師父,我怕了你。」

    孔夫子說「人之患在於好為人師」。這話在理。方文惕這聲師父當真叫得我渾身舒坦。以前我雖然也幫方文惕賺了些錢,還馬馬虎虎教了他一些無線電知識,可沒聽他稱過師父。料必還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上。叫公社副主任的兒子做師父有點不大好意思,叫縣裡副主任的兒子做師父,那可就是榮耀。

    滿大街就方文惕這修理店打出了「廣告」,還真有效果。小半個鐘頭,就有人扛了一台收錄機過來,叫道︰「你們這裡能修電視機?」

    「嗯。」

    方文惕點點頭,有些底氣不足。

    「那收錄機你們有一定能修了?」

    儘管收錄機和電視機不是一碼事,但大致原理還是相通的,而電視機遠比收錄機結構複雜,能修電視機的店舖自然就能修收錄機了,人家這麼推理也很合理。

    那人說著,將手頭的大傢夥「砰」一聲擱到了桌子上。

    我斜眼一瞥,上海產紅燈2L1400收錄機,重達13公斤,不折不扣的大傢夥,和它的主人一樣粗壯。

    「喂,能修好嗎?」

    「能!」

    收錄機方文惕倒不怵,信心滿滿。

    「不過價錢不便宜。」

    「嘿嘿,只要你能修好,價錢好說。」

    「行,你擱這,明天來取吧。」

    那漢子打量了一下小店舖,有點不大放心,說道︰「能修的話,現在就修。我可等不到明天。要不能修,我就去找別家。」

    瞧那收錄機的樣子,鍍層斑駁,有些年頭了,估計他不止修過一次。要別家能根治,他也不會找這麼一家新開張的小店。

    自然,這話不能宣之於口。有客人上門,難道往外推不成?

    方文惕求援地望著我。

    他知道我的規矩,不大喜歡在人前顯擺。在紅旗公社的時候,都是他先收貨,我抽空躲裡間修。心裡拿不定我是不是會破這個例。

    我微微一笑︰「修個收錄機多大的事,還用不著我哥動手,我來吧。」

    「你?」

    那漢子滿臉不信。

    「開什麼玩笑?」

    我不理他,操起螺絲刀就開始拆機殼。

    那漢子本來想要出聲阻止,見我動作嫻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也就將信將疑地在一旁坐下來,打定主意要看我怎樣拾掇這破玩意。

    「修好不成問題,不過要六塊錢。」

    我檢查一下,開了個價。

    「那麼貴?」

    我這個價格其實開得挺公道,扣除元件材料費,不過收了他三塊錢的手工。聽他的聲音沒有一點驚詫之意,就知道他是在裝的,以前別家收得可能更貴。裡面淩亂不堪的焊疤、亂麻似的線路和一堆烏七八糟加上去的放大,足可證明人家在黑他。

    我也懶得解釋,看了方文惕一眼。

    「要換許多元件,你願意修就修,不願意的話也不勉強。」

    說到索價,方文惕可比我老到,擺出一副聽君自便的架勢。

    「好,你修。」

    那漢子見這兩傢夥牛哄哄的,也有心一試。

    我就說了幾個元件的名稱,叫方文惕去買。別看方文惕腿腳不利索,有錢賺的時候跑得可不慢,很快將需用的配件買了回來。不到半個小時,那收錄機就「  嚓嚓」發出了聲響。

    「行,果然有兩下子。」

    那漢子大喜,丟下六塊錢,扛起收錄機高高興興走了。

    也許是因為星期天的緣故,也許是那張「廣告」真起了作用,這一日生意興隆,一共接了七單生意,連中飯都是方文惕幫我去買來吃的。下午走的時候,我兜裡足足多了十塊錢,連走路都有要飄起來的感覺。

    不過我還算是好的,方文惕簡直就樂瘋了,拖著一條瘸腿在小店裡走來走去,就是不肯坐一會。

    一路哼著小曲回到縣革委,看見嚴菲穿著背帶裙在小樹林裡跑來跑去追趕一隻蝴蝶,我心懷大暢,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她的手,跑到大院內的小供銷社,買了兩支雪糕,一人一支慢慢舔著,手拉著手再走回去。一路上碰到的人都笑瞇瞇地盯著我們看。剛搬到縣革委大院不久,許多人我和嚴菲都不認識,但這並不代表著別人不認識我們。

    嚴主任漂亮的小女兒和柳主任帥氣的小兒子,手拉著手的場景,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回到家裡,意外發現小舅阮成林也在。

    「小舅,你來了。」

    我心情甚佳,笑著和小舅打招呼。

    「哎。」

    平日裡小舅最怕的人就是老爸,如今老爸當了縣裡的二把手,小舅就更拘謹了。雖說在親姐姐家裡,還是規規矩矩坐著。見我進來,才露出一絲笑意。

    「小舅,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們,外公外婆呢,來了沒有?」

    老媽笑道︰「你外公外婆沒來,小舅是來交稿的。」

    「交稿?」

    我不明所以。

    「縣裡不是在搞徵文活動嘛,你小舅也寫了篇稿子,想找你爸修改潤色一下。」

    老媽看似是在向我說話,其實不斷拿眼楮瞟老爸。

    我就有些奇怪,平日老媽可不是這樣的。

    「成林,我說過了,你這篇稿子,我不能看,也不能提意見,更不能修改潤色。」

    老爸抽著煙,很嚴肅地說。

    「嗯,我知道呢。」

    小舅緊張地應著,手裡捏著幾張稿紙,都被汗浸濕了一小半。

    原來是這麼回事。

    徵文活動由嚴玉成審定之後,在主任會議上一致通過,以縣革委的正式文件形式下發各區、公社和縣直機關,立即便掀起了軒然大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大好機會。文件上可是寫得明白,優秀的徵文不但可以推薦上省裡和地區的報紙發表,作者也可能被借調成國家工作人員。

    這在向陽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若擱在以前,興許大家都還抱著些懷疑的態度,覺得不大可能有這樣的好事。但現在卻沒有一個人懷疑。要知道,如今縣裡的一二把手,就是靠寫文章破格提拔起來的。於是但凡識得幾個字的人都心癢癢的,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甚至有些人明知自己肚裡沒幾兩墨水,也硬著頭皮東拉西湊地弄出一篇所謂的文章來交了上去,那是寄希望於萬一。萬一自己運氣好,祖宗顯靈,愣是被縣裡的領導看中了呢?豈不是時來運轉,一躍登了龍門?

    小舅可是正經八百的高中生,存了這麼個心思理所當然。

    在一般人眼裡,小舅子寫了篇文章,找姐夫修改潤色一下,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但老爸作為這次徵文活動的最高仲裁者,卻不好開這個先例。若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傢夥利用起來,向上面打個小報告,老爸聲譽受損還在其次,怕是會影響整個徵文活動的效果。

    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我馬上有了主意。

    都說娘親舅大,小舅這個忙可不能不幫。

    「小舅,我幫你看看。」

    我一邊咬著雪糕,一邊朝小舅伸出右手。

    「小俊!」

    老爸嚴厲地喝止,看了老媽不愉的臉色一眼,歎了口氣。

    「關鍵不在你小舅的文章寫得怎麼樣,關鍵在於他是你小舅。如果他的徵文入選了,別人怎麼看我這個宣傳部長?」

    「這麼說起來,就是成林的文章寫得再好,也絕對不能入選了?別人家裡都是朝廷有人好做官,你倒好……」

    老媽更是不愉,氣忿忿地道。

    小舅比老媽差不多小了二十歲,我知道老媽對這個幼弟的痛愛,如同大姐對我的痛愛一般無二。

    我笑道︰「爸,內舉不避親啊!」

    老爸歎道︰「你知道內舉不避親,人家可未必知道。」

    眼見得老媽又要生氣,我忙勸道︰「媽,別生氣,小事一樁!」

    老媽氣結,怒道︰「小事一樁?這可是關係到你小舅前途的大事。你怎麼也跟你爸……」

    「跟我爸一個德行是吧?六親不認!」

    我笑著打斷老媽。

    「難道不是?」

    老媽氣哼哼的。

    「當然不是。老爸是裁判,這怪不得他,裁判不能徇私。我是裁判的兒子,也要避嫌。可是省報呢?《寶州日報》呢?這些報紙老爸可管不著。」

    老媽不解︰「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只要小舅的文章先在《N省日報》或者《寶州日報》上面發表出來,豈不是鐵定要入選?別人再有意見,也得憋著!」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2:37

第四十六章 周先生進城



    我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解開了這個大難題。非但老媽回嗔作喜,便是老爸也立時愁眉舒展。

    「好小子,這主意不錯。」

    老媽喜笑顏開,不過還有些擔心:「這省報和地區的報紙,要發表不容易吧?」

    我大大咧咧地一笑,說道:「上《人民日報》我沒把握,上個《N省日報》還不是手到擒來?至於《寶州日報》,我還未必看得上眼呢。」

    「你就吹吧,當心把牛皮吹破。」

    老媽壓根不信。

    「跟著周先生,別的本事沒學到,盡學會吹牛。」

    提起周先生,我與老爸會心一笑。還別說,儘管老媽冤枉周先生「誤人子弟」,這件事還真得著落在人家周先生身上。

    「爸,周伯伯什麼時候來縣裡?」

    「嗯,他的事你嚴伯伯已經做了安排,暫時借調在縣劇團,臨時工。我給他找了間房子,叫人收拾乾淨了,這兩天就該搬過來了。」

    「那好,小舅你將稿子留下,我……我爸先給你改改。等周伯伯到了,我再拿給他去潤色潤色,保管能成。」

    直接向報社投稿,不先參加徵文活動,老爸就沒了顧忌,可以放手為小舅改稿子。便是我也有這個能力,不過做人還是低調點好,不要隨便搶風頭。經過我和老爸修改,最終由周先生把關,加上周先生在省報的那位編輯朋友,這稿子若不能發,那才叫有鬼!

    小舅自然是喜上眉梢,一疊聲答應。

    幫助小舅順利入仕,其實正是我所希望的,只是在日程上,提前了許多。

    原本以為,嚴玉成應該會在八一年左右才能上到縣裡一把手的位置上,老爸跟著他,估計能撈個區革委會主任的職務。八一年,嚴玉成四十三歲,老爸四十一歲,已經不年輕了,儘管在當時,可能還屬於年輕幹部,但隨著中央大力推行幹部年輕化知識化,這個年齡的縣團級幹部,明顯後勁不足。正常發展,大約就和上輩子一樣,嚴玉成最終能做到寶州地區行署專員的實權職位,老爸呢,撐死也就是個副專員或者縣委書記之類七品官致仕。

    如今雖整整提前了三年,仍然不具備多少年齡優勢。而我自己,對進入官場接老爸和嚴玉成的班,有些信心不足。本質上,我是個懶懶散散無可無不可的傢夥,這種性格,不大適合在仕途發展。那麼在最親近的柳家或者阮家年輕人中培養合適的後備力量,不失為上佳之策。

    小舅和江友信是很不錯的人選。當然,前提是江友信必須成為我的大姐夫。反正徵文活動已經展開,江友信的入選是必然的,至於他能否成為柳家的女婿,就要走著瞧了。

    兩天後,周先生搬到縣城,小舅跟他一起來的,幫他搬家。這個事情,小舅還是做得很有眼色。

    我知道周先生就在這兩天要來,居然轉了性子,放學後並不到處瞎逛,早早回到家中,抱著《戰爭與和平》就是一陣埋頭苦讀。用功之勤,儼然高四學生。周先生千好萬好,也有一樁不是,老師的脾性改不了,見面就要考較學問。若被他察出我這些日子毫無長進,怕是會吃掛落。

    原本每晚要到方文惕那裡去賺「外快」,也只得改在中午。

    唉,這個衙內其實做得蠻辛苦的。

    這一日剛和嚴菲手拉手走到二號樓附近,就看見嚴主任和老爸站在那裡說話。

    「好小子,還真打上我家菲菲的主意了。」

    嚴玉成一見我們小兒女的親熱形態,就笑罵起來。

    「那當然,自己老婆,得看緊點。」

    我腆著臉胡說。

    嚴菲掙脫我的手,輕輕打了我一下,紅艷艷的小嘴撅了起來,賞我老大兩個白眼球。經過這些日子相處,我瞭解到嚴菲其實是很嬌憨的性格,心性和七八歲的小姑娘差不多,與實際年齡有點差距。我對她的喜愛與日俱增,當然,暫時還是飽經滄桑的老男人對天真純潔的小孩子的那種喜愛,不涉男女之私。至於年歲漸長之後,如何發展,那就不得而知了。

    嚴玉成開懷大笑。

    「嚴伯伯,爸,你們在這做什麼?現在可是上班時間,你們兩位,這叫早退。這樣子可不行啊,要以身作則才對!」

    「喲嗬,你小子還教訓起老子來了?我們在這等你!」

    饒是我自信滿滿,聞言也不由一陣發暈。小子何人,得蒙兩位主任親自等候?

    老爸笑道:「周伯伯來了,住在縣劇團那裡,我們等你放學一塊過去看看。」

    「太好了。」

    我歡呼起來。

    「走吧。」嚴玉成拍拍我的頭,往前一指,又轉身招呼嚴菲:「菲菲,你回家去。告訴媽媽,不用等我吃飯。」

    「哎。」

    嚴菲嬌聲答應,又唸唸不捨地望了我一眼,這才向家裡走去。

    我遊目四顧,不肯邁步:「車呢?」

    「什麼車?」

    「兩位主任出巡,難道安步當車?這也太寒酸了點。」

    嚴玉成笑呵呵的:「安步當車,這個成語用的不錯。」

    我笑道:「我明白了,領導們是要微服私訪,瞭解民生疾苦。」

    「走吧,就你小子貧!」

    新任革委會正副主任一齊出動去看望一個沒摘帽的「反動學術權威」,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這個道理我倒明白,如果一味避嫌疑求穩妥,甚至應該等到晚上再去。

    自然,我還不至於鼓動他們去做這種沒卵蛋的事情。

    周先生的新家安在縣劇團宿舍樓三樓的一個單間,筒子樓,房裡采光不夠,不過收拾得還是比較乾淨。很顯眼的是碼在牆角的一大堆書籍。不過我只一瞥,便知道這才是周先生豐富藏書的一小部分。在麻塘灣老家,周先生的書可是差不多堆了滿滿一間房子。

    我們三個一走進去,本來坐著的小舅就趕忙站起來,低著頭,緊張地絞著雙手,臉紅到了耳根,倒是一個十**歲的青年社員乍見縣裡一把手的正常表現。

    今天搬家,都是小舅跑來跑去的張羅,周先生很承情。先生學富五車,動手的事卻不大來得。

    「成林,坐吧,嚴主任也不是外人。既然到了我這個小窩,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周先生看出小舅的窘態,出聲幫他。

    「這是……」

    嚴玉成卻不認得小舅。

    「我小舅,阮成林。」

    我代老爸答道。

    「哦,那跟晉才就是一家人嘛,坐吧坐吧,不要拘謹。」

    屋子裡凳子不夠,讓嚴玉成和老爸坐下,我與小舅站著。

    師母抱歉道:「才搬過來,什麼都不就手,連口茶都沒燒……」

    嚴玉成忙擺擺手:「師母,別麻煩了,反正也到了吃飯時間,不如大家一起去吃個飯。」

    「哦,又吃大戶囉……」

    我雀躍起來。

    嚴玉成笑著打我一個暴栗:「臭小子,我可不是地主老財,要你來吃大戶!」

    我拉住小舅的手,笑道:「嚴大主任請客,呆會不要給他省錢,什麼菜最貴就點什麼菜,一回就吃怕他。」

    見我肆無忌憚與嚴玉成開玩笑,小舅的臉色又有些發白,哪裡敢應句?因為緊張太甚,倒沒在意我說話的語氣和普通九歲孩子大不相同。

    雖然我有心要吃大戶,然而一九七八年的向陽縣,還真找不出一家飯店,可以一次吃窮縣革委主任。做菜手藝最地道的,自然是一招待所。但大家都不提那地兒。若能公然請周先生去政府招待所,又何必安步當車微服私訪?其次稍微上得一點檯面的,就只有人民飯店。國營的,對大眾開放。

    嚴玉成提議去那兒。

    周先生搖頭,淡淡道:「聽說老街的牛肉麵很不錯,是向陽縣一絕,我聞名已久呢。」

    嚴玉成感激地看了周先生一眼。到底是老師,心裡向著自己呢,不想給自己添半點麻煩。人民飯店那地兒,還是人多眼雜。這種要緊時候,我倒從不給嚴玉成添亂,當即贊同:「牛肉麵真的很好吃呢,最好是去解放後街,那裡做的的牛肉麵最正宗。」

    天色微微擦黑,一行人談談笑笑,走進了解放後街的牛肉麵館。

    不一會,熱氣騰騰的紅油牛肉麵就端了上來。

    我最饞肉,面還沒吃,先就風捲殘雲般將面上的幾片牛肉吃了個乾淨。老爸慈愛地笑著,將自己碗裡的牛肉全夾到了我碗裡。

    這時候不逢節假日,麵館裡沒幾個客人,清清靜靜的,倒是蠻適合談話。

    「周伯伯,我小舅寫了篇文章,請你法眼一觀。」

    我心滿意足地拍拍肚皮,提起了正事。

    「哦,成林還有這個雅好?拿來我看看。」

    周先生臉上泛著油光,興致頗高。

    這兩天小舅的稿子我都隨身帶著,趁老師不注意就在課堂上做修改。至於同桌的同學,諒必也看不出名堂。兩天時間下來,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原本一千四五百字的文章,愣給改出兩三千字來。要不是顧忌小舅的面子,我都想要重新謄寫一遍了。幸好先生尚未老眼昏花,勉強也能認得出來。

    「以實際行動向祖國獻禮,嗯,題目不錯。」

    周先生邊看邊點頭。

    小舅一愣,這可不是他原先的標題,疑惑地望了望我,我微笑著點點頭。

    這題目是我改的。既緊緊抓住了「實踐檢驗真理」,又扣住了國慶二十九週年這個主題。老實說寫這樣的樣板文章我一點不在行,若不是前段時間惡補了一通純理論功課,小舅這篇文章到我手頭,最多是修改一下辭藻,讓語句更通順一些,說到內容,卻幫不上忙。

    「筆!」

    周先生伸出手。

    嚴玉成忙遞上鋼筆。那時節的幹部,鋼筆是隨身必備的工具,如同後來的手提電話。

    周先生不愧是大家,隨看隨改,瀟灑無比,何曾似我那般絞盡腦汁?眼看著我改過之後的許多地方,又被先生改得面目全非,我不禁很是慚愧了一陣。

    在改稿子的時候,我還暗暗笑話小舅,如今看來,自家的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

    稍微有些寫作經驗的人都知道,改文章是最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原文底子好點還將就,要是底子太差,改起來費力無比,遠不如自己重新寫一篇來得痛快。不過這條定律也就適用於咱們這種半瓶子醋,周先生如此「飽學鴻儒」,自然不同。再說他做慣先生的,批改作業正是拿手好戲。

    不到半個小時,周先生便將全文批改完畢,微笑著遞還給我。

    「謄清一下,按照上次那個地址給我的同事寄過去,應該沒問題。」

    我小心翼翼收起稿子,眉花眼笑。小舅又是感激又是慚愧,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和他都沒啥關係了,他只要坐等文章見報就行了。

    雖然事先沒有商量過,嚴玉成何等睿智,見了這個情形,哪有不明白的?見我們事情辦得地道,不授人以柄,他也就微笑認可。

    事情明擺著,他也希望能多提起來幾個自己人呢。以小舅和老爸的關係,只要小舅能提起來,往後就是絕對信得過的心腹。

    至於他和老爸,那完全不用想,根本就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個螞蚱,誰也跑不了誰。

    周先生喝了一口茶,問道:「玉成,晉才,工作打算怎麼鋪開?」

    嚴玉成道:「剛接手沒幾天,還沒理出個頭緒。重點落在****宣傳那一塊上頭。」

    「思路是對的。不過****宣傳固然重要,其他工作也不可忽視。你們倆新官上任,最大的劣勢在於根基不穩。不能老在縣裡呆著,要多下去走走,免得脫離群眾呢。」

    老爸點頭稱是:「是這個意思,嚴主任和我商量了,這段時間由他在縣裡坐鎮,我下基層去跑一跑,檢查宣傳工作的落實情況,同時也找各區和公社的幹部交交心。」

    周先生微笑認可:「這就好。」

    我突然想起一事,向嚴玉成道:「嚴伯伯,我媽在蓮花公社上班,爸爸再下基層,家裡就沒大人管我們了。」

    「對啊,這是個問題呢。」

    嚴玉成一拍腦袋。

    我微微一笑,不再說話。這是正事,不能和他開玩笑。點到即止,他知道該怎麼做。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6:04

第四十七章 收保護費


    「熱死了,你這鬼地方,怎麼連個風扇都沒有?」

    這是在方文惕的小修理店裡面的操作間。大約三四個平方的樣子,實際是方文惕的臥室。我還是不習慣在外間當著許多顧客的面操刀。被一堆人當怪物般圍觀著,問個沒完沒了,味道不大好。

    我已經習慣中午來這裡幫忙。畢竟總是太晚回去老媽會生氣。打從在牛肉麵館和嚴玉成提了一下,嚴玉成挺上心,給吳秋陽露了點意思,就將老媽從蓮花公社調回了向陽鎮。倒是工作單位讓大家都有些出乎意料,居然是向陽鎮派出所副指導員。

    老媽開始還有些猶豫,覺得自己一個女同志,又沒搞過政法工作,驟然擔任向陽鎮水陸派出所的副指導員,怕勝任不了。倒是公安局長顏松柏很熱心,親自登門來做工作。似乎老媽是個如何了不得的公安專才,不去向陽鎮派出所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大革命時期砸爛「公檢法」,多年來政法系統都處於很不正常的狀態。這兩年有些改善,仍然很不足。當時公安局遠不如後來吃香。顏松柏哭著喊著要將老媽調過去,無非是想借此機會傍上柳主任這個新貴。

    我自然是極力贊成,要做「衙內」,強權機關怎能沒人撐腰?還有什麼人,比自己的親老媽更靠得住?

    最後還是老爸一錘定音,點頭認可,老媽便去了派出所上任。

    這些日子,方文惕的小修理店聲名暫起,慕名而來的人漸漸增多,一天不過來,就累積起許多待修理的電器。

    正是六月天氣,驕陽勝火。

    方文惕的臥室就一個小窗戶,熱得蒸籠也似,坐了不到十分鐘,我便汗流浹背,不禁大聲抱怨。

    「大少爺,你就忍忍吧,你當這是縣革委?還想要風扇?」

    方文惕走過來,拿起一把蒲扇給我扇了幾下。

    「這樣不行,完全沒辦法做事。得弄颱風扇。」

    「嘿嘿,一颱風扇幾十塊呢,我要交房租,要吃飯,拿什麼去買?」

    方文惕撇撇嘴,有點看不上我的嬌氣。

    我毫不在意:「買不起就自己動手做一台。」

    「啥?你要自己動手做風扇?」

    方文惕傻了眼。在他看來,能做風扇的都是大城市的大工廠,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如此口出大言。

    說幹就幹,實在是熱得很了。

    「行了行了,別發傻了。拿五塊錢來,我到廢品公司去轉轉,看有沒有廢馬達賣。」

    「你……你真要做風扇?」

    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風扇不是人做出來的?」

    方文惕將信將疑,還是給了我五塊錢。反正這風扇要真做好了,大多數時候也是他在用。

    向陽鎮不大,廢舊物質回收公司就在老街過去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大中午的,門市部沒顧客,只有兩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女在聊天,估計是門市部的營業員。見我探頭探腦的往裡張望,其中一個就喝斥道:「小孩,看什麼?想偷東西?」

    什麼話?本衙內看上去很像一個賊不成?

    「我來買東西。」

    兩名營業員一怔,笑了起來:「小孩,我們這裡只收東西,不賣。你走錯地方了。」

    「阿姨,我來買廢電機。我爸爸是修理工,用得上。」

    我知道自己長得賊帥,加上嘴巴甜點,頗能討女人歡喜。

    這一招果然管用,營業員的態度馬上友善起來,不過還是拒絕了我的要求。

    「不行啊,小朋友,公家的東西不能賣給私人。」

    這倒是實話。那時節的廢品回收公司,回收廢品的時候可以針對私人,銷售卻是公對公的。

    「沒關係,我照樣付錢就是了。反正現在又沒人。」

    說著,我拿出那幾張一元的人民幣晃了晃。

    兩個營業員果然心動,對視一眼,又四周瞧了瞧,就朝裡面喏了喏嘴。

    果真不出我之所料,廢品裡其實有許多好東西。一大堆廢電機裡面,至少有五六個是基本能用的。估計有些是贓物,還有一些是工廠管理不善流出來的。做廢品賣掉,肥了私人。

    我挑了一個基本完好,連軸承都連在一起的電機走到櫃檯處,將四塊錢放在桌子上,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了。

    當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私下交易,誰也不願意聲張。兩名營業員平白得了一注意外之財,料必要高興好幾天罷?

    方文惕見我真的拿了一台電機回來,就有頓足捶胸的意思。

    他原本只是想忽悠我一把。吹風扇,自己還沒有那麼嬌貴,那是上等人才配得到的享受。他一個沒正經職業的瘸子,可不敢這麼奢侈。

    「愣著幹嘛,去,找一張白鐵皮來剪風扇葉片。」

    「怎……怎麼剪?」

    「真囉嗦。只管去找白鐵皮,到時我給你畫出來,你照著剪就行了。另外還要搞一些鐵絲,做風扇防護罩用的。吶,這是剩下的一塊錢,還給你。」

    原以為五塊錢都泡了湯,突然又還回一塊,方文惕滴血的心靈得到了些許安慰。無奈之下,只得嘮嘮叨叨去找我需要的東西。

    別看方文惕瘸著一條腿,做這些事情蠻利索的,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不久之後居然真弄回一張白鐵皮和一小捆鐵絲,只不過�跡斑斑,粗細不一,賣相不大好。

    那時我已經將電機整好,正在用一個小木箱子改裝機殼。

    方文惕只是不大懂得無線電知識,雙手十分靈巧,又是成年人,力氣比我大得多,幹這些活計正是拿手好戲,不到一個小時,葉片剪好,用砂紙將鐵絲打磨光滑,一個像模像樣的防護罩也做成了。沒有電鑽,我就土法上馬,叫方文惕用鑿子在葉片根部鑿出三個小洞,用螺絲釘鉚結實,安上防護罩,接通電源,葉片立即瘋轉起來,一陣陣涼風拂面而來,那感覺就是一個字——爽!

    方文惕本來可惜他的幾塊錢,如今見電風扇當真做成了,不禁喜笑顏開。爭搶著站到風扇前頭,肆意享受炎炎烈日下的清涼。

    「喲嗬,瘸子,還整個風扇吹呢,蠻愜意的嘛……」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在店外響起。

    方文惕擡頭一看,臉色頓時就白了。

    店門口,站著三個流�流氣的阿飛,領頭的穿個背心,理個小平頭,滿臉凶相,一雙眼睛斜乜著方文惕,滿是挑釁之意。

    「三位大哥……進……請進來坐……」

    方文惕結結巴巴的,臉色愈加白了。

    「誰是你大哥,少他娘的亂攀交情。」

    小平頭身後一個敞開襯衣的長毛擠進來,推了方文惕一個趔趄。還好看在方文惕是個殘疾人的份上,沒太使勁。

    「這位是強哥,認識不?」

    「是,是……強哥,請抽煙……」

    方文惕拿出一包一毛錢的「火炬」,給幾個二流子上煙。

    「去你娘的,什麼貨色也敢往外掏,當強哥是收破爛的叫花子?也不打聽一下,咱們強哥是什麼身份,抽你的火炬?你媽的還不趕緊去買幾包好煙來,最少也得是大前門。」

    火炬一毛錢一包,大前門三毛五,便是嚴玉成做了縣革委一把手,也不常抽。

    敢情這幾個傢夥是老街的街痞,在這一帶收「保護費」的。

    當然保護費這個詞語,要在八十年代港產片大量湧入之後,才在內地流行開來。不過強哥這夥人,幹的就是這活。

    強哥擺擺手,止住長毛,陰陰地對方文惕說道:「瘸子,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我……我叫方文惕,紅旗公社來的……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木林是我表舅……」

    「喲,給我叫字號呢,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好大的官,我很怕呢……」強哥突然一把揪住方文惕的頭髮,冷笑道:「不要說紅旗公社的主任,就是王本清是你表舅,到了老街,也得聽我的!」

    我不禁噗哧一笑。

    看來強哥很不關心****,這都多少天了,他居然還不知道向陽縣已換了領導。

    「TM的小崽子,你笑什麼?」

    強哥一雙牛蛋般的眼睛瞪住了我。

    「沒什麼,強哥你先放了他,他腿腳不方便,欺侮殘疾人沒啥意思。強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下來,咱們照做就是了。」

    「喲嗬,小兔崽子,嘴巴子很厲害啊,比這瘸子強……行,咱也不囉嗦,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就得聽我的,每個月交十塊錢,三條大前門煙,強哥我就保證沒人敢找你們麻煩。」

    乖乖,這個強哥難道是非洲來的,黑得如此厲害!逮住方文惕這麼個小店,就敢往死裡要錢,還讓不讓人活了?

    「強哥,太……太多了……我給不起,我……我一個月都賺不到二十塊錢……」

    方文惕嚇傻了,居然跟人家討價還價。你以為這是做生意麼?

    「啪」的一聲脆響,方文惕臉上挨了一巴掌。

    「你當老子是傻的?你們修電視機呢,那玩意可金貴,修一個不得賺幾十塊?」

    方文惕又怕又急,臉上火辣辣的痛,卻不敢反駁。事實上,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扛電視機過來呢。如同強哥所說,那玩意可金貴,也不知整個向陽縣加起來,夠不夠三十台的數。

    見強哥動了手,我心頭的火氣也上來了。

    前世一輩子草根,標準弱勢群體,最怕的是流氓地痞,最恨的也是流氓地痞。

    「強哥,無非就是要錢,用不著動手吧?一時拿不出這麼多,寬限兩天成不?」

    「小兔崽子,你能作主?」

    強哥斜眼乜著我。

    考慮到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強壓怒火,冷冷道:「不過就是十塊錢三條煙嗎?難不死人!」

    強哥見我年紀雖小,毫不怯場,心裡也有些詫異,嘴裡卻依舊囂張:「喲,口氣不小。好像你家裡是什麼大人物似的……」

    方文惕張了張嘴,我一眼掃過去,他立即乖乖閉嘴。心裡頭也慢慢踏實了些。畢竟我後頭站著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呢。

    「好,我就讓一步,你們今天先買三條煙來,剩下的,我過兩天來拿。」

    強哥說著,放開了方文惕。

    我點點頭,對方文惕道:「方哥,去買三條煙來。」

    三條大前門十塊五毛,我身上也有,但不方便往外拿。總歸那時節,一個九歲小孩隨隨便便掏出十塊錢來,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方文惕猶豫著,我瞪他一眼,說道:「讓你去你就去,算我的。」

    方文惕只得轉身出門,料必在心裡將強哥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算你們識相!」

    三個阿飛拿了煙,丟下一句話,得意洋洋的去了。

    向陽鎮水陸派出所值班室,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民警在看報紙。

    我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民警擡頭一瞥,懶洋洋地問道:「小孩,什麼事?」

    「我找阮碧秀。」

    「阮碧秀?你找她做什麼?」

    民警臉色就開始有些變化,站起身來,帶了點笑意。

    成,看得出來是個精明角色。

    我在心裡想道。

    「我叫柳俊,是她兒子。」

    「啊……那你,你也是柳主任的兒子?」

    我不禁笑出聲來,那民警也知道說錯話,不好意思地訕笑起來,臉色卻是完全放晴了,忙將我讓進值班室,笑瞇瞇地說道:「啊……這個,柳俊小朋友,阮指導現在不在所裡,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好了。」

    「叔叔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我姓程,叫程新建……」

    「程叔叔好。」

    「啊呀,這個,領導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

    程新建搓著手,不知該怎麼誇讚我才好。

    「是這樣,程叔叔,有個小事,剛才在老街,三個流氓敲詐我!」

    「啊?那還了得,這可不是小事!」程新建大吃一驚:「你,你沒受傷吧?」

    見他臉色都變了,我知道他是真緊張。縣裡柳主任的兒子,居然在他的管區內被流氓敲詐,要捅出去可不得了,更別說阮碧秀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傷倒是沒傷著,他們敲詐了三條大前門的煙,說過幾天還來。」

    「你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為頭的那個,理個小平頭,穿個背心,叫什麼強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趙強那王八蛋!TM的,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鬆了口氣。看來趙強這人在派出所名頭響亮,民警都知道這號人物,找起來不難。

    「這樣,柳俊小朋友,你將詳細情況說一下,我給你立個案,馬上就處理。」

    程新建說著就去拿紙筆準備記錄。

    「程叔叔,情況我先跟你說一下,別忙立案,你看著處理就行了,我不想我媽擔心。」

    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不把事情鬧大。倒不是害怕趙強報復,諒他一個潑皮混混,也不敢老和縣革委二把手的兒子鬥氣。我只是擔心老媽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不準我再來老街,可就斷了「財源」。

    我算了一下,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每個月保守估計我也能賺到三十塊錢左右。老爸做到縣革委二把手,每月正工資也才四十二元。最重要的是,我要用這個維修的借口為自己爭取更大的自由空間。將一個真正的九歲小孩一天到晚關在家裡已經很殘忍,將一個四十歲的「小孩」關在家裡呢,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啊,這樣,也成,你說得對。」

    程新建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我這樣處置對他也有好處,立了案就是公事,辦得再圓滿,也是應該的。私下處理卻可以賣我一個人情。我年紀小是沒錯,但總有一天,柳主任和阮指導會知道這事。他一個小民警,能讓柳主任記下名字,可是大大的機遇。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7:22

第四十八章 陳情表


    「對不起啊,方哥,我不知道派出所程股長是你的親戚,真正對不住得很……」

    趙強下午就登門來道歉,語氣要多客氣就有多客氣。

    本來我下午該去上學,中午給他一攪和,落下好幾台收音機收錄機沒來得及修。索性蹺課。

    趙強上門的時候,我躲在小房間裡趕工,聞言探頭往外看了一下,趙強左眼烏青,嘴角也裂了,顯然吃了些苦頭。

    中午程新建急毛急火跑出派出所時,可是帶了好幾個治安聯防隊員。所謂治安聯防隊員,其實大都是各單位奈何不得的刺頭,給推薦到派出所來的,以彌補警力的嚴重不足。

    這些人裡面,有許多都是趙強惹不起的大混混。

    程新建為了向我賣好,對趙強客氣不了。都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種欺善怕惡的小混混,遇到比他更狠的角色,立即就變成了三孫子!

    聽趙強這麼說,我很滿意。這說明程新建很懂事,沒洩我的底。滿大街流傳柳主任的兒子被潑皮混混敲詐,未必是什麼好事,不知道會傳出什麼樣的版本來。

    方文惕猶有餘悸,不敢過為己甚,乾笑著說:「沒關係,誤會誤會。」

    見方文惕這個態度,趙強長長鬆了口氣,將手頭的三條煙和十元五角錢都放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方哥,煙我們抽了兩包,剩下的都在這裡了,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錢也退回來了,煙不是白賺嗎?

    方文惕又驚又喜,就起了貪婪之心,伸手準備將煙和錢都收入囊中。

    我咳嗽一聲。

    方文惕渾身一抖,慌忙收回手,只拿起錢,訕笑道:「強哥,錢我收了,煙還是你自己拿回去抽吧。」

    「那不行那不行,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方哥,這幾包煙,就當是我給方哥賠罪了。」

    「一場誤會而已,強哥太客氣了……」方文惕小心地望我一眼,終究忍不住,拿起那條撕開的大前門,說道:「既然強哥這麼客氣,那這幾包散煙我就收下了。」

    趙強臉露喜色。他已經做了「大出血」的心理準備,如今方文惕只拿他幾包散煙,實在是意外之喜。

    我悶哼一聲,從裡間走出來,一把搶過方文惕手頭的幾包煙,連同那兩條完整的,一併塞進趙強手裡,冷冷道:「趙強,煙你拿走,就當自己買來抽了。往後不要在這裡晃悠。」

    趙強一怔,忙收起煙,點頭哈腰,訕笑著去了。

    「方文惕,我警告你,你要再這麼貪財,我甩手就走,咱們就當沒見過。」

    方文惕見我神情嚴肅,嚇了一大跳,忙陪笑道:「抽兩包煙,沒那麼嚴重吧?」

    「你懂個屁!」

    我毫不客氣喝斥道。

    「這種街痞阿飛,你貪他們一回便宜,他們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貼住你,甩都甩不掉。你不怕給張木林惹麻煩,我還擔心我爸不饒我呢。我是看你瘸了一條腿,活著不容易才想幫你一把。你要是想打著我家的招牌做流氓混混,那就打錯主意了。」

    「這,這,小俊……」

    方文惕從未見我如此疾言厲色,頓時慌了神。

    「你給我聽著,我能叫人怎麼收拾趙強,也就能怎麼收拾你,你最好老老實實做生意,別往歪處想。」

    方文惕渾身一哆嗦,知道我這話不是說著玩的,忙不叠地點頭,看我的眼神裡滿是敬畏,哪還有半點對小孩子的輕視之心?

    我其實沒有絲毫要在方文惕面前顯擺的心思,這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的「衙內」不至於做到這般沒品,在殘疾人面前擺臭架子。只是我想可能以後有些事要依靠方文惕代我出面,畢竟他是成年人而我是小孩子,他出面比我出面要方便。那就必須要敲打敲打他,免得他搞不清狀況,胡亂打我家的招牌,對剛剛上位的老爸影響會很不好。

    與我的上輩子相比,方文惕更加草根,更加弱勢,任何強權(包括流氓阿飛)都令他打心眼裡畏懼。我威脅的言語顯然能起到制約的作用。

    「我有一個想法。」

    我示意他坐下,然後慢悠悠地說道。

    方文惕坐到我對面,擡眼望著我。

    「你打個牌子出去,回收舊電器。」

    「做什麼用呢?」

    「拆零件用。許多舊電器沒有維修價值,但拆下零件來,還能起點作用。人家也劃算,比賣廢品強。」

    其實許多收音機收錄機之類的舊電器,廢品回收公司都未必收的。

    方文惕人聰明,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拍大腿,叫道:「這主意好。去五金公司買電子管這些東西,太貴了,有時還缺貨。」

    「是這樣。」

    我微笑點頭。

    「如果合適,我們還可以自己組裝一些電器,當二手貨賣掉。」

    「賣?」

    方文惕腦水又不夠用了。

    「怎麼,你想一輩子守著這個小修理店?真沒出息。」

    「可是,那違法的,小俊……」

    方文惕簡直不知我小小孩童,腦子裡哪來那麼多奇思怪想。

    「違法不違法的,我心裡有數,不用你操心。我只問你,想不想多掙點錢?」

    「想啊,當然想。」

    一九七八年屬於票證時代,許多東西都是憑票供應,錢的魔力遠不如後世之盛。身份的高下,主要還是體現在有沒有工作,工作單位好與壞這些事情上面。只有方文惕這樣的無業人員,才對錢著迷。

    除了多賺點錢,他也沒別的進身之階。

    見我說得篤定,也便將違法不違法的事情拋到了腦後。他原本就並非法制觀念甚強的人,只是害怕事情搞砸了被抓進局子裡去吃牢飯。

    「聽我的沒錯,回收舊電器,談價議價的事情交給你,修理和組裝的事情我來做。」

    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進了裡間,還有好幾台機器等著修理呢。

    今天冒出這個念頭,只是想做個嘗試。據我所知,在《公司法》頒布之前,私營經濟長期以個體戶的形式存在,做****還可以鑽些空子,做實業的話,基本沒戲。經營規模、僱員人數都限制得死死的,要做大就必須公私合營,即掛靠政府,成為戴「紅帽子」的集體企業。

    然而戴紅帽子也危機四伏,最關鍵的是主體變成了集體所有,一旦政府翻臉,就有被剝光豬的危險。

    一九七八年的時候,尚屬於完全的計劃經濟時代,便是個體戶也屬於一種非法的存在。我一點不排斥做集體企業,如果條件許可,我有足夠的信心將柳家山大隊甚至將整個紅旗公社在今後十年內變成N省的首富村鎮,與北方某個最有名的村鎮爭奪「天下第一」的銜頭。

    然而對我來說,真正的制約源於我的年齡。絕不可能有人會讓一個九歲小孩去領導一個大隊的集體企業。因而現階段我也只能小打小鬧,開玩笑般的,聊勝於無罷了。

    「小俊,你下午去了哪裡?你們謝老師在問呢。」

    回到家裡,三姐就問我。

    糟糕,下午逃課,被謝老師盯上了。所幸電話尚未普及,不然只怕告狀電話已經打到老爸辦公室了。

    「你就說我病了,感冒發燒呢。明天還請一天假。」

    「那不行,我可不能幫你撒謊。」

    三姐斷然拒絕。在她看來,向老師撒謊乃是天大的錯誤。三姐今年十一歲,完全是個孩子。無論我是動之以情還是誘之以利,讓她幫我撒謊,都不合適。

    「算了,明天我自己去跟她講吧。爸爸呢?」

    「爸爸下鄉去了。也不知今天回不回來。」

    「嗯。」

    我點點頭,看來自己的難題還得自己解決。真要老爸以縣革委副主任之尊,主動與老師商量準許兒子逃課的事,怕也不大現實。除非,仍然將主意打到周先生頭上。

    不久老媽回來,沒有絲毫異色。看來她一點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

    我見三姐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將我逃課的事告訴老媽,不由偷偷向她扮了個鬼臉,三姐輕輕哼了一聲,扁了扁嘴巴。

    次日一早,謝老師專程在教室門口等我。

    「柳俊,昨天下午怎麼沒來上課?」

    謝老師臉色還好,畢竟我暫時只逃了一次課,情節不算嚴重。

    「昨天下午去看周先生了。」

    原本要說感冒發燒應付一下,後來想想不對。謝老師昨天已經問過三姐,如果真是在家吃中飯的時候發現感冒發燒,三姐沒理由不知道。

    撒謊也要撒得有水平才行呢。

    「誰是周先生?」

    「我以前在柳家山大隊時的老師,他來街上了。」

    謝老師點點頭,臉色又和緩了幾分,說道:「以後不要隨便曠課,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呢。考得太差影響不好。」

    我不禁苦笑。大約我上課時從未擡頭看過黑板,謝老師認定我底子太差。

    這樣下去不行,真得想個辦法。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謝老師在台上寫生字,我公然將《古文觀止》擺到了二年級語文課本之上,而且搖頭晃腦,弄出些聲響。

    謝老師忍無可忍,走到我身邊敲了敲桌子。

    「柳俊,你在幹什麼?」

    「看書。」

    我站起來回答。

    「上課不好好聽講,看什麼課外書?」

    「看《古文觀止》。」

    「什麼?」

    謝老師再也想不到《古文觀止》會從一個二年級小學生嘴裡說出來,有些狐疑地拿起我擺放在桌面上的書一看,可不是《古文觀止》是什麼?

    「你……看得懂?」

    「看得懂。」

    我沒有絲毫遲疑。

    謝老師顯然不信:「那好,你將這篇《陳情表》念給我聽。」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

    我張嘴就來,根本就沒向書上瞟一眼。

    李密的《陳情表》,乃是周先生的最愛,一早就逼我背熟了的。以我的聰明睿智,周先生居然也整整講解了一個課時,足見他對這文章的喜愛程度。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後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我尚帶稚氣的清脆聲音在教室內迴盪,謝老師目瞪口呆。

    「你……翻譯給我聽……」

    謝老師兀自不肯服氣。三四歲的小孩子,也有會背許多唐詩的。通背《陳情表》不足為奇。但要翻譯成白話文,那就不是簡單的記憶力好的問題了。

    「臣李密陳言:臣因命運不好,小時候就遭遇到了不幸,剛出生六個月,慈愛的父親就不幸去世了。四年之後,舅父逼母親改嫁。我的奶奶劉氏,憐憫我從小喪父又多病消瘦,便親自對我加以撫養……」

    謝老師終於被打敗。

    不看原文,如此流利地翻譯《陳情表》,便是她這個師範畢業,教了十幾年語文的老師,也有所難能。

    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滿教室莫名其妙的其他學生,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柳俊,你跟我來。其他同學,抄寫生字十遍……」

    我差點笑出聲來。每次聽到抄寫生字多少遍,我都會忍不住好笑。

    謝老師的辦公室兼臥室就在教室隔壁。這是老式學校的標準建築模式。

    「柳俊,《古文觀止》你學過多少篇文章?」

    「全部吧……總共多少篇文章,倒沒有數過。」

    我撓撓頭,有些拿不準。

    「全部?」謝老師又是聳然動容:「每一篇都會背會翻譯?」

    「全會背可不行,翻譯還可以。」

    我保持著謙恭的語氣,她終歸是我的老師,而且是我一貫尊敬的老師,上輩子對我很不錯的。

    「那,誰教你的,你爸爸嗎?」

    對老爸的能耐,謝老師一直很佩服的。

    「不是,是周先生。」

    「哪個周先生?哦,對了,就是你在柳家山的老師……」

    「其實他不是柳家山的老師,他是縣革委嚴玉成主任的老師,以前是省委黨校的教授。」

    聽說這事還扯上了嚴主任,謝老師腦袋就不是一般的大。

    「謝老師,事情是這樣……」

    我覺得沒有必要兜圈子,便原原本本將事情的經過說給她聽。聽說我居然還學了英語俄語,還會電器維修,謝老師不得不兩次打斷我的話,停下來寧靜一下思緒。

    見她驚訝的神色愈來愈甚,我直懷疑她會不會以為收了一位怪獸學生。

    「……原來是這樣,教授畢竟是教授,就是有能耐……」

    我汗,整了半天,原來「神童」是周先生。

    「這些事情,你爸爸都知道不?」

    「知道,電工原理我就是跟他學的。」

    「那他為什麼還讓你來上學……讀二年級……」

    謝老師大惑不解,搖了搖頭。

    「我也不明白。大約他覺得我是小孩子,就該上學吧。其實……真的有點浪費時間。」

    「確實是這樣,我看你可以直接去讀初中了。」

    我不由大樂,謝老師果然是實誠人。

    「這樣不好,也太駭人聽聞了。要不,謝老師,我跟您提個請求,您看行不?」

    「你說吧。」

    「我爸的意思,大概是不想我太出格。我呢,保留學籍在民主小學,有時間就來上課,考試一定會參加,而且我保證一定考好……嗯,前三名吧。你看怎麼樣?」

    「前三名?」

    謝老師笑了。對我的低調頗有好感。

    「就是其他的同學……」

    「都是些小孩子呢,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你自己不是小孩子?」

    謝老師看我一眼,又搖了搖頭。是小孩子沒錯,只是這樣的小孩子,怕是不多見。

    「行,只要你保證每次考試能考第一,我就答應。但是……」

    我先是大喜若狂,聽到這個「但是」不免又緊張起來。謝老師說話,怎麼也跟領導同志一樣了?喜歡來個「但是」?

    「我得和你爸通個氣,聽聽他的意見。」

    「沒問題,沒問題,應該的。」

    我長長籲了口氣。

    只要學校這邊沒問題,老爸自然更沒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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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8:10

第四十九章 合夥做生意


    老爸帶了一堆稿子回到家裡看。

    徵文活動展開了將近半個月,情況還是很喜人的,宣傳部收到了好幾百篇稿子。李承彥很賣力氣,組織了一幫子人初審,老爸帶回家的稿子,都是初審過關的。

    「爸,給我學習學習。」

    老爸笑笑,將看過的稿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其實我並不喜歡看這種官樣文章。我關心的是江友信的情況,想在裡頭找一找有沒有他寫的東西。小舅那篇《以實際行動向祖國獻禮》投到省報也有些日子了,尚不見音訊,我有點著急。

    要說官場的候補梯隊,我第一看好小舅,其次就屬意江友信了。這兩人都具備了入仕的基礎。

    我裝模作樣的翻了翻,沒找到江友信的名字,不免微感失望。不過隨之安慰自己,好事不在忙中,大約還在構思罷。他應該不至於不參加這次徵文。

    「看那麼快?」

    老爸見我又去翻那些他尚未讀過的稿子,不覺有點詫異。

    我趁機上眼藥︰「都平平無奇,沒啥出色的。」

    老爸也不以為忤,笑道︰「這還只是第一批初選的稿子,佳作自然有限。」

    看來老爸自從在省報上冒名發了三篇文章。眼界見長呢。

    「爸。你先看著。我再幫小舅去寫篇稿子。給《寶州日報》投過去。」

    「怎麼。急了?」

    我嘿嘿一笑︰「娘親舅大。在老媽面前誇了海口。這事要辦砸了。不定怎麼收拾我呢。還是多做一手打算地好。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嘛。」

    老媽正在廚房忙活。聞言問道︰「你們爺崽崽背後說我什麼壞話呢?」

    「嘿嘿。誰敢啊?得罪公安民警同志。豈不是自找麻煩?」

    我調侃道。

    老媽就笑罵了一句,心情甚是愉悅。看來派出所的副指導員做得蠻爽的。

    剛起身,突然響起敲門聲。我跑過去問了一句︰「哪位?」

    「是我,謝艷華。」

    「啊,是謝老師。」

    我慌忙跑過去打開門,一臉的恭謹。

    老同學來訪,老爸自然要十分熱情,連老媽也丟下廚房的活計跑出來接待。

    上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謝老師和老爸關係不錯,現在看來依舊如此,謝老師和老爸寒暄了幾句,感歎一回,就直截了當說起了我的事情。

    「老柳啊,我看你兒子不用每天來上課了。」

    「啊?是不是小俊在學校很調皮,不服管教?」

    老爸尚未回答,老媽已經著急起來。

    「沒有沒有,阮姐你誤會了。你家小俊就是個天才。」

    謝老師讚歎有加,隨即說了我今天的表現。

    自從我拜了周先生為師,老爸就甚少過問我的學習狀況。他毫無保留地相信周先生絕不會誤人子弟。但聽了謝老師的介紹,仍然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兒子的古文造詣已經超過自己了。

    老媽更是咧開嘴笑個不停。

    「我看,還是讓他繼續隨周先生學習吧,人家是教授,水平比我高得多了。」

    謝老師真心誠意地道。

    「呵呵,艷華,怎麼謙虛起來,記得咱們同學的時候,你可是最傲氣的一個。」

    老爸打趣。儘管周先生是大學者,總不能當面說人家謝老師不如人吧?

    「什麼?我是最傲氣的?老柳,你這話有點言不由衷了。要不把所有同學都叫來問問,看誰才是最傲氣的?」

    老爸笑著,也不否認。

    我心裡卻是樂開了花。謝老師果是信人。

    正聊得起勁,又有人登門拜訪。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聽自我介紹,是台山區的宣傳幹部。謝老師於是起身告辭,老媽和我一直送她到縣革委門口。

    回來的時候,看見樓前的樹蔭下還坐著好幾撥人,不斷擡頭向上張望。自然都是來拜碼頭的幹部。雖說七八十年代的幹部,遠比後世要淳樸,跑官要官那一套尚未盛行,但及時與領導溝通聯絡感情,還是很有必要的。看來老爸這一當官,家裡是難得清靜了。

    方文惕按照我的吩咐,打出回收廢舊電器的招牌,生意不是一般的好。一天之內回收到十幾個收音機收錄機電風扇之類,五花八門。開始的時候,方文惕還拆開機殼來看看,按質論價,到後來索性就論斤兩了,如同廢品收購一般,只是價格比公家的廢品回收價格略高一點。反正這些東西擱在家裡也沒用,原本除了廢品回收站也沒地方去,如今能比公家的價格每斤多個幾分一毛的,大家還是很滿意。

    再者公家的廢品回收站,這些東西都是拆開來收的,只對其中金屬部分計價,其它的一概不收,只能扔掉。方文惕這裡整機論價,大家都以為自己佔了便宜。

    我對方文惕的精明大大讚賞了一番。

    這跛子,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比我強。上輩子沒做過生意,不在行。

    我當即動手將回收到的傢夥拆開來看,一看之下,不覺苦笑不已。

    都是些什麼貨色啊?許多機子的電路板整個�成了一團,還有一兩台機子,乾脆就連機殼都打不開。

    「方哥,松節油不夠了,還得去買點。」

    雖說成色差點,也並非一無是處,拆下元器件來,清洗一下,許多還能用。只是原來準備的那點松節油很快就告罄了。

    方文惕一聽就不幹了︰「不行,小俊,我沒錢了。」

    「你的錢呢?」

    「你還說,我統共二十幾塊錢,都花在這堆寶貝疙瘩上了。現在是身無分文,連中午吃飯的錢都沒了,你還得管我的飯。」

    就二十幾塊錢的本錢,這生意做得寒磣!

    方文惕見我不說話,更是不忿。他知道我有錢呢,這些日子他分給我也差不多有二十塊。既然是做生意,賺了我要分紅,本錢都由他一個人出,難怪他心中不忿。

    這個確實有些不妥,得改改。

    我掏出錢來擺桌上,說道︰「方哥,你過來坐,咱們商量一下。」

    方文惕這才回嗔作喜,一瘸一拐過來,先就伸手去抓錢。我隨手操起電烙鐵就敲過去,嚇得他縮手不叠,瞪眼道︰「小俊,你這是幹嘛?哄我啊?」

    「話沒說清楚,先就只管拿錢,忒沒出息了你!」

    方文惕嘻笑道︰「這不是窮怕了嗎?兜裡一分錢都沒了,心中不托底。要商量什麼事,你說你說。」

    「就你剛才說的那事,合夥做生意,怎麼個合夥法,該定下個章程。」

    方文惕正色道︰「你還真打算和我合夥做生意啊?」

    我眼一瞪︰「怎麼,我又出錢又出力,還要動用關係搞定那些地痞流氓,你以為我要幹什麼?你想剝削我?」

    我只是隨口一說,方文惕卻嚇到了,緊緊張張地道︰「小俊,千萬別亂說,我……我哪敢剝削你啊?你怎麼說就怎麼好,我沒意見。」

    我才意識到,這時候講人剝削人乃是極其嚴重的問題,不能拿來開玩笑的。以柳家現在的權位,我若翻臉不認人,他方跛子就要萬劫不復。

    我笑了,緩和一下氣氛︰「瞧你緊張的,跟你開個玩笑呢。咱們是好朋友嘛。」

    方文惕鬆了口氣︰「是是,好朋友好朋友。」

    「這樣,本錢一人一半,賺也好虧也好,也是一人一半,行不?」

    「行。」

    方文惕極其爽快,一點猶豫遲疑都沒有。他在縣城舉目無親,不靠我家的關係,根本呆不下去,一個趙強就玩死他了。

    「從現在開始,你每天都要記賬,收入支出,一分錢一毛錢都要記清楚,我沒時間整天呆在這裡,但我會看賬本……曉得怎樣記賬不?」

    我知道方文惕識字,不過可能沒記過賬。

    方文惕搖搖頭,露出難為情的神色。

    「那你等會去文具店買個賬本,我教你記賬。」

    方文惕訝然︰「小俊,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呢。」

    上輩子鄙人基本屬於生意白癡,只不過做生意要記賬這樣的常識還是懂的。反正現在是小打小鬧著好玩似的,以後做大了,自然要借助專業的財務人員。

    「行了行了,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你以後慢慢就會曉得的。快去買東西吧。」

    我揮揮手,很拽的樣子。

    方文惕屁顛屁顛的去了。

    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官場小說,裡面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有些人,你把他當個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把他當個鳥,他倒把你當個人」。

    這話真是有道理。

    廢舊電器回收的效益很明顯,今天幫人家修的兩台收音機一台錄音機,更換元器件沒額外多花一分錢,都是在舊機子上拆下來。十二塊錢幾乎就是純賺。要買新的元器件換上去,成本都佔到差不多六塊錢。

    我將所有廢舊電器全部拆開來清理,檢測一遍,給其中一台收音機換了個外殼,更換幾個元件,那玩意就像台新機子似的播報起新聞來。

    方文惕又驚又喜︰「這,這跟新的一樣呢。」

    我笑道︰「看上去跟新的一樣,內裡還是二手貨,你就按半價往外賣吧。」

    方文惕喜笑顏開︰「半價太便宜了,最起碼也得六折。」

    「那也隨你,反正議價的事情歸你管。對了,出售二手電器的牌子也得打出去,不然人家不知道。咱們在這一帶也沒什麼熟人朋友,靠人傳人太慢了。」

    「有道理,小俊,你說的話怎麼都那麼有道理呢?」

    方文惕欣喜之餘,還不忘拍我一記。

    「滾你的蛋,少拍馬屁。這台收錄機賣相還行,就是內裡�成一團了,我得花點時間弄一弄,整好了能賣個好價錢呢。」

    我說的是一台廣州曙光無線電廠生產的珠江牌單聲道收錄機,這在當時是很了不得的好家電,全新的好像要賣到三四百塊。今年才出產的新機型,估計是幹部家庭結婚時購的時髦玩意,不知道幾個月時間怎麼就�成這個樣子了,大約房間裡濕氣太重吧。

    收錄機這東西,也就是一兩年間才興起的,在向陽縣這樣的內陸小縣城算是絕對的新鮮物事,一般家庭添置不起。整個老街就三家修理店,沒一家專業維修收錄機的。估計打開機殼一看,立馬就給人家退回去了。那時節無論是廠家還是商家,服務質量都很差,好像也沒有保修期的說法。

    方文惕咋舌道︰「這也能整好?那可賺大便宜了。」

    「行不行沒把握,先試試看吧。」

    剛吃過中飯不久,就有人來問那台二手收音機的賣價。方文惕夠黑,居然跟人家開了個七折。對方尚未還價,我已先自臉紅耳熱,不好意思了。

    雙方討價還價,方文惕咬死六折再不鬆口。

    「你這收音機是二手貨,舊東西,也不知道買回去能用多久,還要那麼貴,算了,我不要了。」

    見方文惕死硬到底,對方也有些不樂意。

    我忙插嘴道︰「這個收音機,我們是保修的。」

    「保修?什麼意思?」

    汗!

    連保修是啥意思都不明白,當時消費者的權益還真是無人過問啊。

    「保修就是三個月內,如果出了問題,只要不是人為損壞,我們都免費給你修。」

    「還有這種好事?」

    「當然了,我們賣出去的東西,一定要負責任的嘛。」

    方文惕見我說得篤定,馬上就吹了起來。

    「當真?」

    我說道︰「我們給你寫個收據,會註明保修事項。」

    「那好,我要了。」

    方文惕大喜,手忙腳亂找收據,卻是忘記買了。不得已,只好臨時找一張紙代替。好在當時的人都實誠,看了那張非驢非馬的「收據」,居然也沒異議,還滿臉歡喜,覺得撿了個便宜。

    「發財了發財了,一天就把成本收回來了,剩下這些都是白賺的。」

    等人家一走,方文惕高興得什麼似的,捏著新嶄嶄的票子在房間裡跳開了胡舞。

    「小聲點,就知道咋呼!」

    我笑著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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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8:31

第五十章 周先生的提議


    這人運氣一好,什麼好事都是接踵而來。

    剛放暑假的時候,小舅那篇《以實際行動向祖國獻禮》終於在《N省日報》發出來了。在此之前,我毫無懸念地以語文算術雙百分的成績獲得民主小學二年級三個班的第一名。

    老媽之前或許尚有一點疑慮,這下子算是徹底服了人家周先生,再不對我逃學蹺課的事情說三道四。況且她調到派出所後,工作任務還是蠻繁重的,也沒有多少時間來管我。渾不知我每天就去周先生那點個卯,學兩個小時便跑得不見蹤影了。

    不管颳風下雨,我堅持每天早晨六點起床,跑去梁科長那裡「自虐」。梁科長比周先生還周先生,一絲不苟,刻板的不得了。每天半小時馬步衝拳,一百個俯臥撐,雷打不動。對這種「自虐」行為,我也不是完全沒動搖過。有一次忍不住問梁科長︰「梁叔叔,天天練這個東西,有什麼用?」

    梁科長看我一眼,一聲不吭,找了三塊紅磚摞起來,紮定馬步,深深吸氣,猛然吐氣開聲,一拳下去,三塊紅磚應聲而碎,變成了一堆瓦礫。

    「I服了You!」

    我目瞪口呆,喃喃吐出了星爺的經典台詞。自此之後,死心塌地,再不曾質疑過梁科長的「拳威」。以至於他給我每天加一百個仰臥起坐,整得前胸後背每一塊肌肉都酸痛不已,也不敢有半點異議。

    做一個能文能武的「衙內」,也不錯罷?

    天天堅持不懈,不知不覺間,身體超級結實起來,小舅見我風捲殘雲般幹掉四個包子外加一碗三兩的牛肉麵,眼楮就瞪了起來,笑道︰「小俊,你真想一頓就把小舅吃窮啊。我可是第一次手頭有這麼多錢。」

    所謂這麼多錢,乃是人民的幣八元,小舅剛領的稿酬。小舅年輕,還沒大見過世面,滿心想要感謝周先生,卻不敢開口,先拉了我來麵館,也算是犒勞。

    「別心疼錢,我來付賬。」

    我笑了笑。一副款爺派頭。

    「你付?一塊錢呢。」

    小舅知道我很得寵。不過還是無法想像我會有太多地零花錢。老爸職位提升不少。工資增長卻不多。

    「沒事。我有錢。」

    我只是簡單地說了句。修理店生意興隆。先後賣掉了三台二手機。光那台珠江牌地收錄機。差不多純賺一百塊。這還不算正常維修賺地修理費。如今我地收入絕對比老爸高出許多。一九七八年夠膽子做生意地人不多。向陽縣城雖小。養活我們這麼一個小小修理店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我一門心思要小舅入仕。這方面地事情不想和他聊得太多。免得他意志不堅定。想要棄政從商。豈不是白花我一番心血?

    見我若無其事地掏出一張五元的人民幣來付賬,小舅吃驚的神色更甚,不過他還是堅決不肯。他是長輩,又是他請客,最終卻要我這個九歲的外甥付賬,未免太不成話。

    我笑道︰「小舅,你也不要爭了,我可沒打算讓你把那八塊錢存了私房,今天得全部花掉。」

    要說小舅以前還將我當普通小孩看,打從給他改過稿子後,這個觀念扭轉不小。知道不可小覷我說的話,忙問道︰「怎麼花?」

    「周先生剛搬到街上,師母又沒工作,咱們給他賣點麵條,雞蛋什麼的送過去。權當是感謝。」

    小舅一聽,正合心意,忙點頭不叠。

    正規門市部,買麵條雞蛋之類食品需要糧票。這東西不能當錢用,但比錢更難弄。好在我早有預見,收修理費的時候,按照兩分錢兌一兩糧票的標準,收了差不多三十斤N省糧票。反正暫時不用出差,全國糧票卻兌得不多。主要是收藏用的。因為我知道日後這些票證都會變得很值錢。或者不要等到這些票證值錢的那天我就會很富有,不過天下的事情誰知道呢?穿越者只是能預知未來,卻不一定能把握未來,多做一手準備總不會錯。這叫有備無患。

    我們只在供銷社的門市部買了麵條和一些副食品,雞蛋沒有在門市部買。

    供銷社門市部的雞蛋,都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十顆裡頭有五顆好的就算不錯了。那些營業員還擺出一副皇帝女兒不愁嫁的模樣,讓人看了生氣。

    我知道解放後街的角落裡有一個小小的集貿市場,非法存在的。可以換到新鮮的雞蛋。

    前前後後花了十塊錢,不但將小舅的稿酬弄個底朝天,我還貼進去兩塊。不過孝敬自己的先生,原也該當。

    嚴主任和柳主任特意打過招呼,周先生在縣劇團基本沒安排什麼活計,就是掛個名發份工資,平日裡看看書,給老爸審審徵文稿子,倒也悠閒自在。

    周先生見到我們,露出高興的笑容。對我們送來的東西,也沒有半句道謝的客氣話。

    先生就是這樣的人,要看你不順眼,你說破嘴皮他也還是正眼都不瞅一下,要看你順眼,就不會跟你客氣。

    倒是師母客氣了幾句。

    小舅恭恭敬敬跟先生道謝。

    不完全是因為那篇文章,他可是見識過嚴主任和柳主任在周先生面前的態度。哪還會像在麻塘灣一樣,偶爾隨著人家背後叫「周癲子」?

    周先生擺擺手,說道︰「成林啊,小俊給你出的這個主意不錯。但是一篇文章只怕還不大夠份量……」

    我笑道︰「伯伯,我前些日子寫了篇稿子投到《寶州日報》,用的也是我小舅的名義。」

    在周先生面前,我沒有絲毫裝模作樣的必要,他大約是最瞭解我「天才」的一個。

    周先生笑著點點頭,說道︰「小俊啊,伯伯考考你……」

    暈!

    孔夫子曰過︰人之患在於好為人師!

    先生這個「好為人師」的毛病越來越變本加厲了,見面說不上三句話,就來這一招。

    「伯伯,要考什麼?《古文觀止》還是英文?俄文這段時間有點落下,怕是沒把握。」

    我打疊精神準備應付,不過還是先打個預防針,省得挨訓。

    「不,伯伯今天不考這個。」

    我奇道︰「那考什麼?」

    周先生想了想,說道︰「你覺得,你爸爸這次搞的這個徵文活動,還有沒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敢情先生這些日子一直在考慮這個事情,想要整出點動靜,不打算吃閒飯。

    我恍然道︰「伯伯,你這就叫『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這是韓信曰過的話。小舅聽得暈暈乎乎的。

    周先生笑道︰「典故用得不錯,略微有點誇大其詞……說正事。」

    「嗯,光搞一個徵文活動,似乎是太單調了點。」

    周先生眼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鼓勵道︰「說下去。」

    「可以考慮在全縣展開大討論。」

    這是借鑒了其後不久將要在全國展開的「真理標準大討論」,可不是我的原創。

    「還有呢?」

    周先生不動聲色。

    「嗯,還有的話,就要靠伯伯你了。」

    「怎麼又扯到了我身上?」

    周先生故作不解,眼裡的欣喜之色卻是越濃。

    「如果能在省報發一個專刊或者發一個系列,那就最好不過了。」

    周先生哈哈大笑,顯然我的思路與他的思路完全一致,稍頃,正色問道︰「這些東西,你到底怎麼想到的?」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這種炒作的手段,正是二十年後最流行的方式,以娛樂界為最,但政界商界也經常運用,效果挺不錯。

    我想了想,答道︰「我也說不好,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

    周先生點點頭,不再刨根究底。事實上,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能以「天才」來解釋了。

    「要省報發專刊或者發一個系列,有一定的難度,自己要先把聲勢造出來。這個事情,你回去和你爸爸還有玉成說說,看他們什麼意見。」

    我理解周先生的意思。縣城不比麻塘灣,耳目眾多,嚴玉成和老爸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不能老是跑到周先生這裡來聚會。由我帶話就比較穩妥。

    當晚我就拉上老爸去了嚴玉成家裡。

    照例,嚴玉成家裡總有許多客人,解英不在客廳,大約是陪嚴菲在房間裡寫作業。

    嚴菲讀書很用功,但成績一般。只不過很懂規矩,人又長得十分可愛,大家都很喜歡她。嗯,這樣一個又嬌又憨,還不十分聰明的女孩子,長大了要還能保持這個脾性,娶來做老婆是真的不錯呢。

    見柳主任登門,客人都很自覺地起身告辭。

    嚴家小書房內,關起門來,兩位主任認真聽我轉達了周先生的意思。

    老爸興奮地一拍大腿,說道︰「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

    嚴玉成也點頭認可,不過也有著和我一樣的擔心︰「省報那邊,怕沒有這麼好說話吧?」

    我看了看嚴玉成,又看看老爸。

    嚴玉成笑道︰「你們師徒倆還商量了些什麼,都說出來吧。」

    我笑了笑,說道︰「我覺得,應該請周伯伯去省城跑一趟,和他那位任省報編輯的老同事當面談談,或許更有把握。」

    「周老師是這麼個意思?」

    「我的意思。」

    這話說得老氣橫秋,不過嚴玉成和老爸也並未在意。

    嚴玉成微閉雙目,沈思稍頃,說道︰「現在就去省城,為時尚早。咱們自己先把聲勢造出來再走這步棋。晉才,你們宣傳部的進展怎樣了?」

    「徵文截止日期定在七月三號,也就是後天。基本上兩三天時間初審工作就可以有個眉目,複審定稿大約要到十五號左右……」

    嚴玉成蹙眉道︰「這還太慢了,再加快點速度。」

    「嗯。」

    老爸點點頭。

    他與嚴玉成之間,無須任何客套。這麼一點頭,就表示一定會竭盡全力。

    「爸,一共收到了多少稿子?」

    「大約兩千出頭吧,各種體裁都有,以論述文居多。按照當初文件規定的,每種體裁選前十名,初審也差不多完成了。」

    嚴玉成露出一絲笑容︰「收穫還是不少嘛。等討論展開之後,就不單是宣傳部一家的事情了,要發動全縣廣大幹部群眾共同參與。」

    我笑道︰「主任高見!」

    嚴玉成笑罵︰「又怎麼啦?」

    其實我並非每次都要調侃嚴玉成,這麼做也是想要造成一種和諧的氛圍,對加深嚴柳兩家的友誼很有好處。

    「大家有事情做,就不會老往你家裡跑了。」

    新換了一二把手,下面的幹部現在心裡一定毛毛亂亂的,急著向嚴主任表忠心。那些以前與王本清靠得特別近的幹部,這會子更是惶惶不安,不知嚴主任要如何處置他們。而鄭派的幹部,也未必心安。說白了,大家都在等嚴玉成和老爸重新洗牌,又都想趕在洗牌之前獲得嚴主任柳主任的信任,至不濟也能保住現有的位置。

    這種情形,老爸下基層的時候感覺尤其明顯。許多幹部成天圍著他轉悠,變著法子巴結奉承,打聽嚴主任有些什麼喜好。自然,柳主任的喜好也是他們嚴重關注的焦點。

    這其實對嚴玉成和老爸也很是不利。

    試想一個縣裡,各區、公社和局委辦的主要負責人都無心幹工作,整日胡亂猜測上頭的意思,局勢該是何等混亂?嚴玉成和老爸剛剛上任,不但下面的幹部在盯著,地區的領導們也在看著呢。尤其是王本清、鄭興雲這幾位,只怕尚未徹底放棄「打回老家去解放向陽縣」的念想,盼望著向陽縣出點啥亂子。

    嚴玉成和老爸工作若老是打不開局面,不好交差。

    大討論一展開,正好藉機統一全縣幹部群眾的思想,全縣上下擰成一股繩。

    這人嘛,就是這樣,只要一有正經事幹,亂七八糟的心思就會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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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8:52

第五十一章 初會江友信


    從嚴玉成家裡回來,我的腦袋依然沒法子平靜下來,心中對周先生的佩服實在到了頂點。

    舉世矚目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將在今年十二月召開,在此之前,將要展開席捲全國各行各業的,長達數月的「真理標準」大討論。而討論的結果,我是知道的。

    周先生是憑著敏銳的洞察力預測出正確的結果,與我的「先知先覺」,有本質的區別。

    在向陽縣眼下的權力架構中,嚴玉成的基礎還略好一點,老爸就差遠了,根基太淺,基本上毫無人脈可言。依靠踏實的工作逐漸穩固地位固然是正道,時間卻未免拖得太長。在這段時間內,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錯,後果將是災難性的。比較簡捷的辦法就是借助外力。

    這個時候,提前在向陽縣啟動討論,所獲得的政治資本將是十分巨大的。如果把這件事情運作好了,嚴玉成和老爸是否能在短期內再上一個台階尚不好說,至少穩住既得的地位是毫無問題的了。

    「爸,初審過關的稿子,你都帶回家了嗎?」

    「沒有呢,那麼多,一次哪帶得了,多數在辦公室放著。」

    「那,明天我和你去辦公室,我想看看。」

    老爸點點頭。

    我對整件事涉入之深,已使他完全默認了我「編外評委」的身份。和他一起去辦公室看稿子,雖然違反規定,但以我的年紀而論,別人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我一直在等江友信的稿子。但第二天去到老爸辦公室,翻遍了所有初審入選的稿子,也沒見到江友信的名字,不由大為奇怪。難道他落選了?

    「爸。其它地稿子呢?那些沒入選地在哪裡?」

    老爸有些奇怪︰「在宣傳部辦公室。李承彥他們管著呢。怎麼啦?」

    「嗯……你能不能叫他們都拿過來?」

    「為什麼?」

    「這樣地大事。我想你還是親自把關地好。再說每個人地觀點都不一樣。他們看不上眼地。未必就沒有好文章。不要埋沒了人才。」

    我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老爸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索性進一步挑明道︰「另外,這些初審過關的作者,他們的檔案履歷你都看過了沒有?私下裡,這些人和縣裡、區裡乃至公社的什麼領導有沒有關係,也該弄清楚。」

    老爸笑了︰「你這是在教你爸怎麼當官呢?」

    可以說,這次徵文活動在向陽縣的意義大致與「開科取士」相當。不但要通過徵文活動全面展開向陽縣的政治宣傳工作,而且複審定稿後入選的作者將要調入宣傳系統工作,這批人勢必成為老爸的嫡系力量。弄清楚他們的人際關係很有必要。可不能讓人家蒙在鼓裡,趁機將自己的親信朋友塞到老爸眼皮底下來。勞神費力老半天,都為人做了嫁衣。

    「放心,這事已經安排人去辦了。」

    「哦。」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老爸只是暫時缺乏當官的經驗,智商可不低,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承彥部長嗎?我柳晉才啊……」

    老爸抓起桌上的電話打過去。

    「……請你派人將所有收到的徵文稿件都送到我辦公室來……嗯嗯,我想再過一下細……嗯,好的,我等你。」

    李承彥的動作蠻快,不過十幾分鐘,就帶著宣傳部的幾個幹部抱了一大堆稿子急匆匆趕過來。

    「柳主任,所有的稿子都在這兒,一共一千九百二十四份。」

    看著那堆成一座小山般的稿件,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看來沒做過大報編輯的人,對這事還真的沒啥印象。以為一篇文章幾頁紙而已。從未料到兩千篇稿子堆在一起如此壯觀。

    老爸也有些發怔。

    這些稿子要全部看完,恐怕要好幾天時間。他可是答應了嚴玉成,要加快速度的。不過人家既然送了過來,也不能露怯。

    「辛苦了,放在這裡我慢慢看吧。」

    老爸淡淡的道。

    李承彥恭謹地答應一聲,也不多問,帶著宣傳幹部們告辭離去。轉身前還不忘向我點頭招呼,為人倒也精細,哪怕我只是一個小屁孩,亦不願失了禮數。

    望著一大堆稿件,我們爺倆相視苦笑。

    「爸,你先忙你的,我先看一下,有順眼的推薦給你。」

    「好。」

    送過來的稿件李承彥已經按照體裁不同,分門別類放好。我原本只是關注江友信,如今卻不得不擴大範圍。自己出的餿主意,總不能叫老爸一個人頂缸。

    我甑選的辦法也簡單,先快速瀏覽。看到文筆較好,詞句通順的放到一邊,預備細看,那些讀幾句就覺得彆扭的,直接淘汰。內容方面,我卻並不太在意。

    這種政治性極強的徵文活動,主題明確,細微處雖有高下,大方向基本相差無幾。只要文筆好,思路清晰,總能寫出好文章來。當然,這是指在向陽縣這樣的小地方而言,要想上《寶州日報》或者《N省日報》,那就要狠狠下一番心思了。

    一個上午下來,我頭暈腦脹,看見方塊字就眼前發花,成績卻很是一般,沒挑出幾篇像樣的東西來。可見李承彥他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沒存多少私心。尤其令我喪氣的是,翻遍了全部稿件,愣是沒見到江友信的名字。難道穿越之後,出了偏差,向陽縣沒有江友信這個人?

    又或者,他用的是筆名?

    隨即我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這是實名徵文活動,縱算是使用筆名,也均在稿子後面註明了真實的姓名與工作單位或者家庭住址。明知道入選之後有望調動工作,誰會二百五到不留名的地步?

    我越想越是鬱悶,匆匆吃完中飯,和老爸打了個招呼,就跑到嚴玉成家裡去找解英。

    「喲,小俊來了,吃過飯了沒……來來,吃梨。」

    解英笑瞇瞇地招呼。

    嚴菲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吃飯,見我進來,露出一個嬌憨的笑容。

    我也不客氣,接過梨子就吃,問道︰「解阿姨,嚴明哥哥呢?」

    「他呀,一放假就和同學玩去了,也不想想,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哎,小俊,聽說你考了雙百分,是不是啊?」

    我笑道︰「碰運氣碰的。」

    「這孩子,還挺謙虛的。」

    嚴玉成聽到我的聲音,夾著一支香煙從書房走出來,問道︰「小俊,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我找解阿姨。」

    解英奇怪地道︰「找我?」

    以往我不是找嚴玉成就是找嚴菲,可從沒專程找過她。

    「是啊,解阿姨,我想要一份各個中學的教師名單……我爸要的。」

    想了想,還是把這事推到老爸頭上。

    「你爸要這個幹什麼?」

    嚴玉成有些不解。老爸並不分管文教工作。

    「可能是想挖牆角吧。」

    我一臉壞笑。

    眼下政治宣傳工作是重中之重,嚴玉成全力支持的。宣傳部挖教委的牆角,倒也說得過去。

    見嚴玉成點頭,解英就說︰「哎呀,這個要去辦公室拿,下午下班我給你帶回來吧。」

    當然我不想等到那時候,明天就是徵文截止日期,得抓緊時間。我決定下午直接去教委找解英要這份名單。正要出門,一眼瞥見嚴菲留念的眼神,心裡一陣莫名的悸動,就走過去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嚴菲咯咯的嬌笑不已,輕輕點頭,水汪汪的大眼楮裡流露出一絲羞怯。

    我說的是「我下午給你買套圖書,不過你要叫我哥哥。」

    本來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最喜歡充大人,嚴菲比我大一歲,居然心甘情願叫我哥哥,絕不僅僅是一套圖書的誘惑使然。可見在她的小心靈中,我的地位確實非同一般。

    莫非她已經認可她老爸要拿我當女婿的說法?

    呵呵,色魔了吧?還早得很呢!

    我的記憶並未出錯,江友信的名字赫然在目。

    下午上班不久,我獨自到教委找到解英,拿到了那份名單,迫不及待翻到石馬中學,也就是向陽縣第六中學,高一(三)班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正是江友信。

    我決定直接到石馬中學去找他。只是現在正放暑假,不知道他在不在學校。料必放假之後,學校也有值班制度。他尚未結婚,又年輕,正是值班留守的最佳人選。

    石馬區與台山區緊挨向陽鎮,但台山區區公所離向陽鎮有十來�地,石馬區區公所離向陽鎮更近,只有六七�地左右。石馬中學離區公所不遠,走過去大約一個小時就夠了。

    站在教委大門的門道裡,望著水泥地上灑滿的刺眼陽光,我突然開始懷疑剛才的決定是否過於衝動了。穿越回來快兩年了,思維很多時候還停留在二十一世紀。上輩子雖然只是個打工仔,出門多數時候也是以車代步。如今卻到哪裡去找出租車?

    得得得,看在他前世是我大姐夫的份上,曬一回就曬一回吧。

    走到六中門口,儘管出了一身透汗,卻並不覺得十分難熬,依舊步履矯健。這個九歲的身體,經過梁科長近一個月的捶打磨煉,遠比我想像中要結實強壯,與上輩子四十歲時外表魁梧內裡敗絮的體格不可同日而語。

    中學傳達室照例有一個老頭子管收發。這倒不是電影和小說中的情節,守傳達這樣的工作,全國各地大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做的。只有特別重要的機關例外。

    那老頭瞥我一眼,問都懶得問一聲。

    九歲的小孩,不在他盤查的範圍之內。

    「大爺,江友信江老師在學校嗎?」

    「應該在呢,今天好像沒見他出去。」

    老頭的話讓我大為高興,看來推測正確。

    「那他住哪個房間?」

    老頭這次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找江老師做什麼?」

    「我叫柳俊,我爸以前是寶州中師的,和江老師是校友。」

    其實這也還是扯不上關係,寶州中師一年不知要畢業多少學生,論起校友的話,當真是遍天下。但老頭壓根沒打算刨根究底,也就是隨口問一句。誰會懷疑一個小孩?

    「哦……江老師住在後面宿舍樓四樓,405,房門上有號碼。」

    上輩子我在六中讀的高一,高二的時候轉學去向陽縣一中。對六中算是很熟悉。不過那是一九八八年的事情,離現在整整還有十年。十年後的六中,新建了宿舍樓和教學樓,舊樓拆掉了一部分。我現在看到的是未曾改建時的原貌。

    好在六中不大,老頭給的指點又甚為詳細,我很輕易就找到了405宿舍。

    門是關著的,我先側耳聽了一下,似乎沒什麼聲音,無法判斷裡面是否有人。

    「江老師,江友信老師在家嗎?」

    隨即就聽到凳子移動的聲音,有人過來開門。

    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就印入我的眼簾。沒錯,是他,江友信,我前世的大姐夫,略高偏瘦的個子,濃眉,稜角分明的臉型,帶著一絲書卷氣息。

    「小朋友,你找誰?」

    「找你,你是江友信老師嗎?」

    「我是江友信,你是……」

    江友信很驚訝,左右一看,沒看到其他人,顯然我是一個人來的。卻不知道我小孩子家找他做什麼。

    我笑道︰「江老師,讓人站在門外,不是待客之道吧?」

    和前世的記憶一樣,江友信是個很有禮貌的人,立即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啊,請進。」

    我走進去打量了一下,很簡單的一間單身宿舍,一床一桌兩張凳子而已,床頭和桌面上堆了一些書,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我饒有興趣地翻轉桌面上打開的那本書一看,是司馬光著的《資治通鑒》,不覺微微點頭。

    江友信對我的造訪十分驚異,搓著手問道︰「小朋友,你找我有什麼事?誰叫你來的?」

    我沒打算跟他拐彎抹角︰「我叫柳俊,是縣革委副主任柳晉才的兒子,專門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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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9:16

第五十二章 剽竊


    聽到我自報家門是柳晉才的兒子,江友信大吃一驚。

    「你……真是柳主任的兒子?」

    這時候的江友信,還只是剛從師專畢業不久的後生小夥子,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不強。他完全想像不出,柳主任的兒子找他做什麼。自己可是和柳主任八桿子都打不著。

    我笑道︰「這個可不好冒充。江老師,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江友信這才注意到我的談吐似乎和年齡有些不相稱,顯得過於老成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你叫……」

    「柳俊。柳樹的柳,英俊的俊。」

    自稱「英俊」而不臉紅,可見我臉皮越來越厚實了。

    「對對,柳俊……呃,柳俊,你找我有什麼事?」

    不搞清楚我的來意,他心裡總是不會踏實。

    「聽說江老師是寶州中師的高材生?我爸也是寶州中師畢業的,你們是校友。」

    「高材生可不敢當。跟柳主任比更是相差萬�。柳主任發表在省報上地《三論實事求是》。我都拜讀過了。當真是字字珠璣。十足地大家風範。」

    我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記憶中地江友信。可不是喜歡奉承地人。或許是我懂事地時候。他已經三十來歲。做一個小科員。絕了在仕途上進地念頭。因而也就不必對任何人曲意逢迎。不過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倒省了我不少事。

    「江老師這麼說。可見對時事還是挺關心地。為什麼不參加這次縣裡地徵文活動呢?」

    江友信臉上露出很驚訝地神色。說道︰「我有參加啊。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

    聽了這話。我比他還更要驚訝。急忙問道︰「你十幾天前就交了稿子?怎麼我翻遍了所有稿件。也沒看見你地名字呢?」

    這話已經說得很離譜。縱算我是柳晉才地兒子。這麼小地年齡。也不該去看徵文地稿件。何況還是「翻遍」?但是江友信驚訝之餘。倒沒在意我言語中透出地非正常因素。

    「怎麼會呢?我明明交了稿,題目叫《源於實踐用於實踐》……」

    「源於實踐用於實踐?」

    我吃驚更甚。

    這篇文章我卻是見過的,而且在初審過關的稿件中,李承彥作為重點推薦給老爸的。我也仔細讀過,確實寫得不錯,思路清晰,文筆流暢,論據充分。聽老爸的意思,如果後續沒有更優秀的文章出現,可以肯定《源於實踐用於實踐》會進入論述文體裁類的前三名。但是文章的作者卻不是江友信,而是一個叫「徐海濤」的人,工作單位是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

    我立即想到,江友信的文章被人家剽竊了。因為江友信絕不可能知道《源於實踐用於實踐》已經初審過關,所以也不存在他會冒名頂替的可能。況且我深信他的寫作水平,全無必要去剽竊人家的東西。

    江友信見我發呆,以為我小小年紀,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急忙說道︰「我……」

    我伸手止住他,沈吟著問道︰「這稿件,你交給誰的?」

    「交給區裡的吳幹事,負責宣傳工作的。」

    這個程序我倒是知道,徵文稿件可以直接寄給縣宣傳部,也可以交到各區、公社的宣傳幹事手裡,再統一轉交給縣宣傳部。六中離區公所近,江友信就便交過去很正常。

    「你交過去的時候,裝好信封了?」

    「裝好的。」

    「封口沒?」

    「這倒沒有,又不是私人信件,沒必要封口。」

    我在凳子上坐下來。事情發生這樣的變化,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必須要好好想一想。

    江友信臉色已經變得很不好看。辛辛苦苦趕出來的東西被人家暗地剽竊,換誰也舒服不了。不過他頗能沈得住氣,既然柳主任的兒子親自找上門來,事情總能搞個水落石出。同時他也有些疑惑,自己與柳主任父子素昧平生,柳少爺的造訪也太突然了些。

    「江老師,原稿還在嗎?」

    「在。」

    沒等我多說,江友信就將原稿找出來交到我手頭。我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就肯定這篇文章確是江友信所作無疑。從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跡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江友信狠下了一番功夫。

    「江老師,看來確實有人剽竊了你的稿子。」

    江友信點點頭,臉色反倒恢復了平靜,並不顯得特別的氣急敗壞。

    我不由大是滿意。看來他與我記憶中的一樣,遇事頗為鎮定,如果踏入官場,倒是個做秘書的好料子。

    「江老師,這個事情依你之見,該當怎樣處理呢?」

    江友信想了想,問道︰「柳俊,你為什麼來找我呢?誰讓你來的?」

    汗!

    一下子就問到這個問題,還真是很不好答覆。好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儘管經不起推敲,希望能敷衍得過去。

    我拿出解英給我的那份名單給他看。

    「這是縣教委出的名單……喏,這是你的名字,江友信,寶州中師大專班畢業,石馬中學語文老師。我這些天一直陪老爸在看那些徵文的稿件,發現有許多老師都寫了徵文,獨獨沒見到你的名字,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過來找你。」

    事情真是如此簡單麼?

    江友信將信將疑。我的年齡再一次幫了忙,他猶豫了一陣,決定相信我的話。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料必不會胡亂撒謊吧?

    「你到這裡來,柳主任知道嗎?」

    我笑笑,反問道︰「你希望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江友信也笑笑,覺得還真不能將我當成一個純粹的小孩子看。

    「這事眼下還不好說問題出在哪裡,我看你將這份底稿再抄一份,我帶回去直接交給我爸,由他去決定。你看怎麼樣?」

    江友信想了想,說道︰「這樣也行,不過我看還是直接寄給你爸比較好。」

    我笑道︰「對,這樣更合乎程序。」

    臨出門的時候,江友信叫住我,問道︰「柳俊,真的不是柳主任叫你來的?」

    「這個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你的稿子一定要入選,這對你很重要。」

    江友信的稿子是在徵文截止的最後一天下午寄到老爸手頭的,立即在宣傳部和縣革委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源於實踐用於實踐》頗得老爸看重,突然之間鬧出個「真假美猴王」來,焉得不驚?老爸調出石馬區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的稿子一對照,發現兩篇文章基本如出一轍,馬上意識到事態嚴重。

    七月三號整天我都呆在老爸辦公室,為的就是等江友信的稿子。他是用郵寄的,雖然都是在縣城,我怕郵寄誤事。萬一要過了最後截止日,不免節外生枝。

    老爸拿起稿子就往辦公室外走。

    我知道他是去找嚴玉成,兩人在同一層樓辦公,各處一端。

    「爸,等一下。」

    我叫道。

    老爸轉過身望著我。

    「先別急著找嚴伯伯,內部調查一下再說。等事情理出個眉目再匯報也不遲。」

    事無鉅細向一把手匯報,儘管可以洗脫「爭權」的嫌疑,有時也會很讓人煩。老爸如今已是排名第一的副主任,也該有自己的決斷。

    這事要查清楚並不難,只須將兩名作者都叫來對質就是了。

    這個時候,老爸顯現出他強勢的一面,當即打電話召來宣傳部副部長李承彥,幹部科科長童向紅,文教科科長王傑。

    三人一進門本來都面露微笑,眼見柳主任神情嚴肅,不由都緊張起來。

    「你們看看。」

    老爸將兩篇稿子遞給李承彥,童向紅與王傑都湊過來。只一看標題,三人臉色就變了,待到看完,臉上都幾乎要滴下水來。

    「柳主任,這……這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我不由暗暗好笑,這個李部長,倒真會上綱上線,一傢夥就給扣下來這麼一頂大帽子。

    「是啊,很嚴重呢。」

    童向紅和王傑也點頭附和。

    老爸擺擺手︰「先別急著下結論,把事情調查清楚再說。」

    李承彥道︰「那要先把兩個作者都叫過來。」

    老爸點頭︰「這事越快處理越好,承彥部長,你馬上叫人去把江友信和徐海濤兩位同志找來。」

    童向紅遲疑著道︰「好像兩位作者都是老師,這時候學校都放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馬上找到……」說著擡腕看了一下手錶。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六中離得近,大坪公社卻有十幾�地。

    老爸斷然道︰「派一台車去,無論多晚,都要找到人,我在這裡等。」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司機。另外,兩名作者都是石馬區的,要不要讓石馬區的吳幹事也一起過來?」

    大約習慣了崔秀禾的霸道作風,李承彥倒很會順著領導的思路考慮問題。

    「嗯,叫他也一起來。」

    「哦,有車子坐,我也要去……」

    我裝出一副喜愛坐車的小兒女模樣,手舞足蹈。

    見老爸並無異議,李承彥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在心裡略有些奇怪,怎麼柳主任的小孩經常在辦公室玩耍?這種歲數的小孩子,照理是最不喜歡與嚴厲的父親呆在一起的。

    李承彥親自帶隊,照路程遠近,吉普車先開到石馬區公所,大熱天的,吳幹事沒出去,呆在辦公室吹風扇看報紙,一杯濃茶,年紀輕輕的倒養出一派官老爺作風,好不愜意!

    李承彥自吉普車上下來,黑著臉叫他去縣革委一趟,說是柳主任找。吳幹事滿臉笑容就僵在臉上,左顧右盼,吱吱唔唔地道︰「李部長,什麼事?柳主任怎會找我這樣的小蘿蔔頭?」

    李承彥冷冷道︰「領導的決定,我怎麼知道?快走吧,柳主任等著呢。」

    「這,這,李部長,要不我跟徐主任打個招呼再走?」

    「怎麼,徐主任不同意你去縣革委嗎?」

    「這倒不是,你看,現在是上班時間,我總得和領導請個假?」

    吳幹事說著,擦了一把汗。不過分把鍾時間,他已是滿頭大汗。

    「不必了,柳主任找你,也是公事。」

    吳幹事萬般無奈,只得磨磨蹭蹭上了車,彷彿吉普車的座位上有釘子似的,屁股扭來扭去。

    瞧這情形,我心中基本有了底。估計李承彥和同車而來的王傑也猜了個大概,一路上繃著臉,愣是沒和吳幹事說一句話。

    江友信自然是在宿舍等消息,一找一個準,毫不費事。

    上車的時候,只是和熟識的吳幹事打了個招呼,等吳幹事介紹了李承彥和王傑的身份,才禮貌地和兩位宣傳部的領導握手問好,自始至終,都沒和我說一句話。

    這就對了,要讓人家知道他認識我可不見得是好事。

    車子開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徐海濤卻不在學校。問起其他住校的老師,才知道徐海濤家裡是縣城的,去年才高中畢業,沒能考上大學,通過某些關係安排到大坪中心小學來做代課教師。父親是肉食品公司的職工,母親則是百貨公司的售貨員。

    李承彥二話不說,叫司機立即掉頭趕回縣城,直奔肉食品公司的宿舍樓。

    一路上,李承彥都黑著臉,誰也不說話,車裡氣氛沈悶得很。

    說起來,此時只有我最為輕鬆。事情的真相昭然若揭,只要找到徐海濤,就可以水落石出。

    肉食品公司二樓的一間宿舍內,找到了光著膀子穿個大褲衩子悠哉遊哉躺在竹涼床上看小說的徐海濤,一個嘴上剛剛長出點絨毛的青皮後生。

    一介紹李承彥的身份,徐海濤也和吳幹事一樣,滿頭大汗立即就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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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39:51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13:31 編輯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出


    事情其實並不複雜。徐海濤在老爸面前答不了十句話,立馬露餡。那篇文章雖然背得滾瓜爛熟,裡面的一些典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暗暗搖頭歎息。

    這個假當真造得太沒水平了。剽竊人家的東西,多少也做點修改,起碼換個題目遮掩一下,哪有這樣整的?全文照抄,囫圇吞了下去,連核都不吐。馬馬虎虎背了下來,卻不求甚解。如此造假,若不露餡,是無天理。

    徐海濤大汗淋漓,招認了是吳幹事將江友信的文章交給他的。

    這個徐海濤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也不是啥有權有勢的人物,吳幹事為什麼要這麼冒險幫他?

    老爸揮揮手,令徐海濤出辦公室外邊去等,讓李承彥叫吳幹事進來。

    瞧著徐海濤從裡面垂頭喪氣地出來,吳幹事就知道他什麼都撂了。

    「吳軍,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

    問話的是李承彥。

    老爸到任不久,對宣傳系統的幹部不如李承彥熟悉。

    吳軍低下頭︰「我……柳主任,李部長,我……我錯了……」

    「吳軍。我現在沒問你對還是錯。我問地是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作弊?你跟他什麼關係?」

    「……」

    吳軍沈默。額頭汗出如漿。

    「你這是什麼態度?對抗組織嗎?」

    李承彥聲色俱厲。

    吳軍繼續沈默。

    「吳軍,你今年多大,參加工作幾年了?」

    老爸和顏悅色地問道。

    「我……我今年二十五歲,參加工作四年了。」

    李承彥威望不高,吳軍可以不理他。但面對縣革委第一副主任的問話,吳軍卻不敢壯膽不答。

    「哦,很年輕嘛,幾年黨齡啦?老家哪裡人啊?」

    普通區幹部不一定是黨員,吳軍是宣傳幹事,負責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卻不可能不是黨員。老爸問了工齡又問黨齡,讓吳軍止不住的心驚肉跳。柳主任新官上任,拿自己開刀立威再正常不過了。

    「柳主任,李部長,我……是徐主任讓我幫忙寫一篇稿子……」

    吳軍權衡再三,知道硬扛下去大事不妙,終於開口說出實情。

    「哪個徐主任?」

    「石馬區革委會徐國昌主任。」

    老爸臉色嚴峻起來,李承彥更是神情複雜。

    石馬區革委會主任徐國昌在向陽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王派的嫡系中堅,進縣革委接替一位年老副主任的呼聲甚高。若非這次王本清意外調離,徐國昌十有**已經是主管工業的縣革委副主任了。沒想到這次剽竊事件竟然牽涉到他。

    「吳軍,你要以黨性擔保,實事求是說明問題,不可胡亂推測,主觀臆斷。這關係到你自己的前途和政治生命,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

    吳軍又擦了一把汗,臉色蒼白。

    事情其實並不複雜,徐海濤乃是徐國昌的佷兒,高中畢業後暫時待業,徐國昌便將他安排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擔任代課教師。正要找機會轉正,恰巧這時候縣裡展開徵文活動,徐國昌認定這是一個大好時機,於是便找到吳軍,要他幫徐海濤修改一下稿子,參加縣裡的徵文。

    徐海濤雖然混到高中畢業,卻是不學無術,一篇文章**百字寫得七扭八歪,前言不搭後語,大都是報紙上抄下來的詞句,看得吳軍頭大如鬥,完全沒辦法下筆修改。吳軍索性自己動手寫了一篇,自我感覺還不錯,正要找徐國昌交差,江友信的《源於實踐用於實踐》就交上來了。吳軍一看,頓時灰心喪氣得很。不怕貨看貨,就怕貨比貨,原先還覺得自己文筆挺不錯的,一比之下,差了還不是一星半點。

    徐國昌交代這事的時候,意思很明白,就是一定要入選前十名,才能十拿九穩給徐海濤轉正。至於徐海濤本事稀鬆平常,卻不必擔心。只要解決了公家人的身份,以徐國昌的能耐和關係,自然能給他安排一個好去處。

    吳軍反覆閱讀了江友信的稿子,又看了其他應徵者的文章,越發覺得自己的文章並無雀屏中選的把握。這事若辦砸了,豈不是要得罪徐主任?

    思來想去,吳軍索性囫圇剽竊了江友信的成果,基本上原文照抄,交給徐海濤,吩咐他背熟了。又將此事匯報給了徐主任。徐國昌默然稍頃,點頭認可。

    至於江友信那頭,吳軍卻不怎麼擔心。一旦複審的結果公佈,《源於實踐用於實踐》真的中選的話,徐國昌自然會想辦法安撫江友信。

    徐國昌是石馬區的一把手,江友信不過是石馬中學一個才參加工作兩年的小小教師,徐國昌的面子焉敢不賣?再說江友信本身已是國家工作人員身份,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是不能調入宣傳部機關而已,損失不大。徐國昌自有彌補他的法子,讓他在六中擔任一官半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聽吳軍講完,李承彥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柳主任,你看……」

    老爸搖搖頭,李承彥當即住嘴。卻不知柳主任搖頭是何含意。

    「你確定抄襲江友信同志的文章,徐國昌同志是知道的?」

    老爸沈吟著,追問了一句。

    吳軍一滯,也不知道將徐國昌抖出來是禍是福,然則事已至此,出爾反爾是定然不行的了。

    「是的,我向徐主任匯報過。」

    「嗯。」

    老爸又沈吟起來。

    「吳軍同志,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情,組織上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處理。」

    此事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起碼還不夠案件的格,沒必要對當事人採取什麼強制措施。

    吳軍不敢多說,擦了一把汗,慢慢退出去。

    「這個徐國昌,簡直就是亂彈琴!」

    嚴玉成一聽,氣得不得了。

    我坐在書房的角落裡,卻偷偷撇了撇嘴。

    你們兩位大主任,還不是靠周先生給你們寫的文章?怎麼這事到了人家頭上就不行了呢?自然這個神情是絕不能讓他和老爸看到的。

    這可是兩位主任心裡頭的一個大疙瘩,胡亂拿來開玩笑,非被修理得一塌糊塗不可。

    當然,三論《實事求是》與眼下這事還是很有區別的,一是周先生主動操刀,一是私下剽竊,本質不同。

    「這個事情,確實挺嚴重。」

    老爸附和道。

    「身為領導幹部,公然指使下級剽竊他人的勞動成果,這種行為決不能姑息遷就。這種事情傳出去,人家怎麼看待這次徵文活動?嚴重的話,只怕會影響隨後將要展開的大討論呢。」

    我的性子是比較謙和的,凡事與人為善,不為己甚,還想著要從旁給徐國昌開脫幾句,低調處理此事,聽嚴玉成如此一說,倒覺得不便開口了。

    到底是一把手,看得遠呢。

    老爸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嚴玉成皺著眉頭,沒有回答。涉及到徐國昌這個老資格的區革委一把手,不能不慎重。

    「梆梆……」

    小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解英探頭進來,說道︰「老嚴,石馬區的徐主任來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是一驚,沒想到徐國昌會主動上門,而且來得這麼快。

    看到嚴玉成和老爸從書房裡出來,徐國昌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略微有點不自然,不大的眼楮瞇成一條縫,閃爍出警惕與不安。

    一二把手穿一條褲子,這在地縣級班子裡非常罕見。向陽縣的歷史上幾乎更是從未出現過。尤以前任王本清和鄭興雲為最,公然在主任會議上頂牛。

    像王本清鄭興雲那種情形,底下那些想幹事的幹部不免心灰意冷。而另外一些熱衷「鬥爭」的幹部卻很喜歡,可以利用一二把手的分歧謀取個人最大的利益。

    徐國昌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來的,「鬥爭」意識濃厚。如今嚴玉成和柳晉才鐵板一塊,嚴玉成更是將組織人事的大權獨攬在手,想要乘間謀利,可就難了。

    兩位主任與徐國昌握手都是神情嚴肅。老爸還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嚴玉成基本就是板著臉。我很識趣,跑到嚴菲房裡去了,只是將房門留了一條縫,方便聽他們談話。

    嚴菲顯然沒想到我會進她房間。她已經習慣我一來就同他爸爸和我爸爸躲進書房嘀嘀咕咕。連解英都習慣了,只當是嚴玉成要刻意培養我,預備將來接班。見我進來,嚴菲輕輕歡呼了一聲,丟下筆,拿出一盒玻璃跳棋,低聲道︰「你會不會下?」

    「會。」

    小丫頭更是歡喜,馬上拉我到桌子旁坐下,擺開了架勢。

    明亮的燈光下,更顯得她秀美的臉頰如同白玉般晶瑩剔透,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捏了一下。嚴菲「啊」地一聲驚呼,嬌嗔地瞪我一眼,妙目流盼,美不勝收。

    「嚴主任,柳主任,我是專程上門做檢討來了。」

    嚴玉成和老爸心裡如何不得而知,我心裡先就氣不順。徐國昌嘴裡說檢討,語氣卻並無半分檢討的意思。論歲數,徐國昌比嚴玉成還要略長,資歷自也不在嚴玉成之下,擺擺老資格也不算離譜。

    「徐國昌同志,這個事情,確實需要好好檢討一下呢。」

    嚴玉成的聲音嚴肅凝重,沒有半分和緩之意。

    「嚴主任說得不錯,確實要好好檢討。」

    徐國昌應答的聲音也冷硬起來。

    「這個吳軍,實在是胡鬧。我只是要他給徐海濤的徵文潤色一下,提點意見,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沒有一點黨性原則,真是意想不到。作為他的領導,是我疏忽了對他的思想教育工作……」

    出了事情,將下屬拉出來做替罪羊,也是徐國昌這種老官油子慣用的手段。良心好點的,等事情過後會想法子照顧替罪羊一下,良心不好的,說不定還要踩上一腳。估摸著吳軍回去之後,沒敢將實情全部說給徐國昌聽。徐國昌底氣這麼足,可能是還不知道吳軍把什麼都撂了。

    「徐國昌同志,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根據吳軍的交代,他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是經過你同意的。」

    我吃了一驚,手裡的玻璃跳棋擺錯了位置,讓嚴菲逮住空子,狠狠賞我兩個老大白眼球。這個小丫頭片子,如今跟我是越來越親近了,莫非日後真會成為我老婆不成?

    嚴玉成這麼說,不留一點迴旋餘地,擺明就是不想與徐國昌妥協了。

    嗯,這樣也對。上任一個月,為了求穩定,沒有做任何組織人事上的調整。但顯然要在向陽縣真正建立起權威,一味求穩是不行的,幹部調整勢在必行,只是缺少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徐國昌這檔子事,倒是適逢其會。

    「胡說八道……」

    徐國昌看來也是崔秀禾之類的人,一著急上火,嘴巴就把不住門。

    「吳軍血口噴人,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嚴主任,柳主任,你們……可以派人調查。」

    「你放心,徐國昌同志,組織上一定會調查清楚的。黨的一貫作風就是實事求是。」

    「那好,我等著組織上的調查結果。」

    事情到了這一步,有些話就沒有必要再說了,徐國昌起身告辭。

    眼見得嚴玉成態度強硬,徐國昌也有些著急起來,隨後兩三天很是找了一些關係,試圖擺平這事。然而徐國昌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於公是找不到硬紮理由的,只能通過私下渠道。但嚴玉成和柳晉才突然上位,就是寶州地區,也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其中的內幕,不知道嚴柳二人與龍鐵軍是何種關係,誰也不願意在這晦暗不明的時候貿然出面為徐國昌打招呼。

    七月六日,縣革委作出決定,徐國昌調任縣工商局副局長,黨組書記,行政級別仍是正科。給予吳軍黨內警告、行政記過處分,調離石馬區宣傳幹事的職位,安排至古鎮公社擔任民政助理員。至於徐海濤,本來就只是代課教師,本質上還是無業人員,也便不存在什麼處分,清退回家了事。

    而此事的另一個關鍵當事人江友信,卻是沾了些光,嚴玉成看了他寫的那篇文章,大加讚賞,直接要求組織部長吳秋陽將他調入縣革委辦公室秘書科。

    為這事,老爸還跟嚴玉成開玩笑說他「挖牆腳」,自己看上的人不讓進宣傳部倒進了辦公室。

    嚴玉成哈哈大笑,說道︰「你是縣革委副主任,辦公室也在你的領導之下,哪個人你不能用?」

    至於徐國昌空出來的石馬區革委會主任位置,十分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資深副主任李勇頭上。李勇是鄭興雲的得力幹將,原本就是要等徐國昌擔任縣革委副主任後順序接班的。王本清和鄭興雲的突然調離,縣裡所有的人事調整都停了下來。很明顯,嚴玉成不可能推薦徐國昌進縣革委班子,那李勇就得繼續在副主任的位置上窩著。不成想出了這檔子事,倒讓李勇有些不勝之喜。

    對於嚴玉成提拔李勇擔任石馬區一把手,老爸很贊成。

    王本清和崔秀禾調離,王派雖然群龍無首,但盤根錯節的勢力依舊根深蒂固。已經擔任地區工業局局長的王本清仍可遙控向陽縣的局勢。短時間內嚴玉成與老爸又沒辦法一下子培植起自己的實力,借力打力就是唯一的選擇。將原本的少數派拉攏過來為己所用,有助於迅速建立嚴柳系班底。

    這些做官的手段,嚴玉成倒是很老辣。假如性格再深沈一點,就具備成大事的條件了。不過如此一來,他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政客,骨子裡少了那股一心為民的正氣,卻又是我所不喜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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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0:22

第五十四章 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


    修理店的生意越來越好,我便正式給店子取了個名字,叫「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很中規中矩的一個名字,符合時下的大環境。

    開張不到一個月,前後售出了十餘台二手收錄機收音機,加上修理費,純利潤達到一千餘元,我和方文惕一人一半。懷裡揣著這筆前所未有的「巨款」,方文惕有時連睡覺都會笑醒。

    生意做到這樣子,在當時也算是挺有規模的了。再靠我一個人,無論如何忙不過來。無奈方文惕這人,對讀書天生不敏感,無線電原理始終學得十分馬虎。只能有樣學樣,我教他修過什麼毛病,他就只會這個,沒有理論基礎,無法做到舉一反三。教了幾日,進展甚微,不免心灰意冷,便將拆解機器,測試、清洗元件這些笨活都交給他,我只負責維修與組裝二手電器。饒是如此,每日裡起碼也要有四五個鐘頭呆在店裡,放假還勉強,一旦開學,難不成天天逃學?再說要我鎮日將時間消耗在這小小修理店,儘管收入不菲,相比起來,還是很不劃算,利用這些時間多學點知識,或許日後更為有用。

    我決定招一個幫工。

    將這個念頭給方文惕一說,這傢夥卻吱吱唔唔的不爽快。

    我稍一沈吟,便即恍然。

    在我們這個組合裡,方文惕既無技術優勢又無資金優勢更無靠山後台,我之所以找他搭檔,純粹是因為年紀太小,要拿他做幌子罷了。倘若招收一個幫工,他差不多就成了多餘的人。我隨時可以踢開他單幹。

    明白了這節,我便笑了起來。

    「沒出息。你難道還想靠這個小店活一輩子?告訴你,我心大著呢,只要你不起歪心,咱們一起幹,有我的就有你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像是從一個九歲孩子嘴裡說出來的,倒像是道上大哥的口氣。

    方文惕倒是很坦然,認定我將來前程無量。試想我如今就已這麼了得,年歲再大點,必非池中之物。

    「行。大少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方跛子這輩子跟定你了。」

    我想來想去。決定叫二堂哥柳兆敏來幫忙。他今年十五歲了。早不上學。在大隊每日掙六個工分。還不夠自己吃地。

    二哥雖然不讀書。卻極聰慧。手也巧。做這個修理店地幫工正合適。

    等哪回柳家山來人地時候。就叫他們帶個口信。打從老爸當上縣革委副主任。柳家山和附近幾個大隊倒是經常有人來拜訪。

    這時候我不由又想起後世地通訊工具來。嗯。也不知道手機是何時開始出現地。具體年份記不大清楚了。估計得是九零年前後。至於大流行。要到九八年九九年去了。還差著一二十年呢。

    趕巧地是。我一回到家裡。小舅阮成林也在。手裡還拿著一份《寶州日報》。

    我心裡頓時就明白了,笑道︰「小舅,又來領稿費請客?」

    小舅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媽笑瞇瞇地看我一眼,說道︰「你小舅真是出息了呢,剛在省報上發了文章,現在又在《寶州日報》上發了文章,還都是純理論方面的。」

    我給小舅寫稿子的事情,老媽是知道的。不過她自然不會講出來。關係到小弟的前程,焉能隨口亂說?嚴玉成和老爸的意思,本就是想要在省報上開一個專欄或者出一個系列,徵文活動沒有結束,暫時尚未動作,小舅這兩篇文章,算是個開門紅。

    有這兩篇文章墊底,小舅的工作就有了相當的希望。

    「小舅,你真了不起。」

    我大拇指一挑,似乎對內情一無所知。裝模作樣到了這等境界,也算是很見功底。

    小舅畢竟臉皮還嫩,搓著手很不好意思。

    「小舅,稿費領了沒?」

    「領了。」

    「那還不請客?」

    老媽就敲我一下,笑罵道︰「你小舅兜裡好不容易有幾塊錢,你就打主意?今晚上做了紅燒肉,夠你解饞的。等會去叫解阿姨和嚴伯伯一起來家裡吃飯。」

    嚴柳兩家住得近,關係密切,彼此請家裡吃個飯是常有的事。

    一二把手關係如此融洽,在地區以上的大衙門是很犯忌諱的事情,不過縣級班子就沒那麼顯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拍了下腦袋,匆匆往外跑。

    老媽叫道︰「就要吃飯了,跑出去做什麼?」

    「去去就回,很快的。」

    我可是答應要給嚴菲買套圖書的,都拖了好幾天,再不兌現要遭人記恨了。想著嚴菲撅起紅艷艷的小嘴唇的嬌憨模樣,心裡就沒來由的一陣蕩漾。

    一路小跑來到新華書店,幸好尚未關門,不過也沒有幾個人了。營業員很不友善地盯著我,大約是將我當成來這裡混看連環畫的小學生了。

    上輩子這個年齡,我倒是經常幹這種事。放學後早早跑到新華書店,挑出喜愛的連環畫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其中不免會遭到營業員很不耐煩的驅趕。好在混看連環畫的小孩遠不止我一個,大家又都很有毅力,與營業員鬥智鬥勇,大打遊擊戰,多數時候能夠獲勝。

    我很快就相中了一套上海美術出版社出版的《西遊記》,全套十冊。料來這套連環畫嚴菲會喜歡。我拿出一張大團結到櫃檯付賬的時候,倒是很讓營業員詫異,又死盯著我看了一陣。那時節,能隨便掏出一張大團結的人可不多。

    見我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營業員終究沒有多問。

    回到家裡,嚴玉成和老爸尚未下班,解英和嚴菲先到了。老媽在廚房裡忙碌,解英也就和普通的家庭婦女一般,靠在廚房門框上與老媽津津有味地聊天。

    嚴菲坐在那裡,有些無聊地翻看報紙。

    以她的年齡,黨報實在是引不起她多少興趣。見到我手裡的小人書,小丫頭頓時歡呼起來。

    「呀,《西遊記》,好好看呢……」

    我促狹地一縮手,笑道︰「怎麼,忘記了咱們說好的事?」

    「謝謝你,柳俊哥哥!」

    嚴菲小臉笑成一朵花,甜甜地叫道。

    汗!

    原本以為小女孩面嫩,一定會賴賬。誰知人家這麼老實守規矩,倒整了我個大紅臉。眼見解英詫異地望過來,我大是窘迫,慌忙將《西遊記》全部塞到嚴菲手裡,別過臉去。

    要是讓解英知道我拿幾本小人書討她女兒的便宜,可不是玩的。得罪了老嶽父還不要緊,得罪了丈母娘,日子就難熬難過了。

    不一會嚴玉成和老爸下班回來,兩家人圍成一桌吃飯。老媽做菜的手藝挺一般的,但是份量歷來很足。整整一大盤紅燒肉端上來,怕不有兩三斤肉,饞得我的口水當眾流淌下來。

    解英不是第一次在我家吃飯,卻是第一次見到我吃肉時狼吞虎嚥的模樣,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碧秀啊,小俊的胃口比晉才還好呢。」

    「我爸不鍛煉,我可是天天隨著梁科長練硬氣功,每天半小時馬步衝拳,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不多吃點飯,哪裡吃得消……」

    我一邊含糊作答一邊吞了兩塊紅燒肉下肚。

    「嗯,聽說這個小梁入伍前就是楓林公社有名的武把式,在部隊裡當了多年偵察兵,看來確實有些本事,縣革委大院的安全保衛工作搞得很不錯……吳部長點名將他調過來做保衛科長,很有眼光呢。」

    嚴玉成對梁科長印象也很不錯。

    我笑道︰「既然吳部長有識人之明,伯伯你手頭的工作也該讓他分擔點兒。」

    「好小子,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連縣革委的分工也敢幹涉。」

    嚴玉成笑罵。

    「嘿嘿,就是隨口一說。您愛聽不聽。縣革委現在是八個正副主任吧?偶數可不符合組織原則。」

    嚴玉成一愣,與老爸對視一眼。

    老爸點點頭。

    班子成員按慣例必須是奇數,以利於表決。嚴玉成一直在考慮補一個副主任,一時拿不定主意。吳秋陽以前被劃入王派,那也只是和鄭興雲比較起來,與王本清的關係更近一點。從來也不是王本清的嫡系。這人比較正直,很講原則,資歷也老。其他縣裡的組織部長,都是副主任兼任的。將他補入縣革委班子,十分順理成章,也不用擔心他心裡有什麼疙瘩,果然是不錯的人選。料來將他推薦上去,地區那邊也是準的。

    不過嚴玉成不願在餐桌上討論這麼重要的人事問題,笑著轉移話題。

    「成林啊,不錯嘛,筆桿子挺來得。往後可以成為你姐夫的好幫手呢。」

    老媽頓時喜上眉梢。

    今天請嚴玉成一家子過來吃飯,原本有這個意思,想要幫小舅講幾句話。畢竟老爸自家要避嫌。誰知嚴玉成竟然主動提起,聽語氣似乎小舅借調為國家工作人員已成定局,焉得不喜?

    我原本還有些想法要跟嚴玉成說說,想想還是算了。目前他們兩位履新不過月餘光景,佈局才剛剛開始,遠未到完成階段。還是一件事一件事抓落實比較穩妥。一下子將攤子鋪得太開,難免不出紕漏。我那些想法,主要是發展地方經濟方面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尚未召開,市場經濟根本未曾啟動,這時候急急忙忙搞經濟發展,還有點操之過急,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咱還是先搗鼓好「利民維修服務部」,權當是探路了。

    次日是星期天,解英一大早就來約老媽去逛街。老媽做派出所的副指導員,工作時間原本不固定。不像教委,星期天是雷打不動的要休息。好在公安局的領導以老媽要照顧柳主任為由,堅持讓她休星期天。

    我剛鍛煉回來,吃完早餐。

    「柳俊,跟我們一起去玩呀,我家要買電視機呢。」

    嚴菲穿了套鵝黃色的連衣裙,紮兩個蝴蝶結,一蹦一跳的跟在解英身後,甚是興奮。

    嚴玉成都當上了向陽縣的一把手,家裡買台黑白電視機,十分應該。這也就是在一九七八年,要換作十年後,這些東西又何必要解英親自動手?都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爭著為她服務。

    「好啊,去哪裡買電視機?」

    「我不知道,媽媽知道。」

    解英笑道︰「還能去哪裡,五交化公司嘛。全向陽縣也只有那裡有電視機賣。」

    看得出來,老媽有點不大情願。我家的負擔比嚴玉成家重,眼瞅人家張羅著添置電視機,心裡未免有些失落。只是不便掃解英的面子。

    五交化公司門市部新建不久,處於老街的邊緣地帶,離青山嶺不遠。在老街和青山嶺之間的這個地段,日後會發展成為向陽新城的黃金地段。眼下還是比較偏的。

    櫃檯裡擺了些商品,遠遠夠不上琳琅滿目,電視機只有兩個牌子,天津產的「北京牌」和上海無線電四廠產的「凱歌牌」,型號也只有兩種,12英吋黑白屏和14英吋黑白屏。

    剛上班不久,門市部內顧客甚少,營業員倒是有十來個,大都是中年婦女,也有一兩個年輕的。三三兩兩在一起聊天,我們進門,眉毛都不擡起一點,完全無視。

    計劃經濟時代,營業員全是國家工作人員,吃皇糧的身份,自覺高人一等,服務的意識那是全然談不上的。直到我們在電器櫃檯前站了起碼有一兩分鐘,解英開口詢問,才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營業員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很不耐煩地問道︰「做什麼?」

    解英雖然近四十歲年紀,一直在縣城工作,保養得不錯,又比較喜歡打扮,看上去頗有風韻。那營業員看她的眼神裡,滿是嫉妒。

    「同志,凱歌牌的電視機和北京牌的電視機,哪種更好?」

    「都差不多。」

    營業員聽說買電視機,語氣就客氣了些。畢竟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向陽縣不多。

    我笑起來。估計這營業員自家也還買不起電視機,確實分不清哪種更好。

    「解阿姨,買凱歌的吧。北京牌雖然牌子老,但上海無線電生產廠家的技術力量比天津更雄厚一些,質量也更有保障。」

    解英笑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爸以前就是搞無線電的,這些東西倒教過他。」

    老媽笑著解釋,有幾分得意。

    「那好,就買凱歌的吧,買那台大一些的。多少錢?」

    電視機的規格型號,那會子知道的人不多,解英也搞不清楚12英吋與14英吋的區別。

    「六百四。」

    我嚇了一跳,14英吋的彩色電視機,在我的記憶中也才兩三百塊。不過隨即想起,那是二十一世紀彩電價格大跳水之後的事情。當時國內生產電視機的成本還是挺高的。黑白電視機價格反比三十年後的彩色電視機更高,也在情理之中。

    解英點點頭,五交化公司屬於國營單位,不存在討價還價的問題。

    「解阿姨,等幾天吧。」

    我突然說道。

    「為什麼?」

    我笑了笑,說道︰「等幾天我買的顯像管就到了,我裝兩台14英吋的電視機,咱們兩家一家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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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0:47

第五十五章 五交化公司的風波


    我隨隨便便說出來的這番話,幾乎將所有人徹底打倒,連老媽亦不例外。唯有嚴菲不為所動。因為她根本對這些事沒概念。

    愣了一陣,倒是那營業員最先回過神來。

    她哈哈大笑,是那種刻薄中年婦女特有的尖銳刺耳的笑聲。

    「你……你們快來……他……他說要自己裝電視機……哈哈……笑死我了……」

    她伸手指著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他營業員正無所事事,聞言立即紛紛圍攏過來。

    「他……這個小孩說要自己裝兩台電視機……」

    一堆女人馬上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電視機,那是多稀罕的玩意,上海天津那些大城市才能生產的高端電器,向陽縣也就她們五交化公司有幾台存貨。這個小屁孩看上去不到十歲,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小孩,你以前見過電視機嗎?」

    另一個更為尖酸刻薄的女人譏諷地問道。

    我背負雙手。頭顱微微揚起。不屑與她們作口舌之爭。

    老媽忍耐不住了。雖然她也不相信我能組裝電視機。卻不能容忍別人這般嘲笑自己地兒子。

    「你怎麼知道他沒見過電視機?」

    老媽長期在基層工作。不如解英那般會打扮。衣著比較土氣些。那營業員以為她是陪同解英來逛街地鄉下親戚。當即冷笑道︰「怕是見過一兩回。」

    「你倒是天天看見電視機。可惜是公家地東西。」

    老媽鐵姑娘隊隊長出身。轉戰過三四個公社。如今又擔任向陽鎮派出所副指導員。什麼潑辣角色沒見過?那營業員雖說也不是個省油地燈。老媽可不怵她。

    「喲,你們是到這裡吵架來了?」

    當初那個營業員瞪起眼楮,氣勢洶洶地說。

    見人家人多勢眾,解英馬上站出來助拳,怒道︰「我們來買東西,是顧客。你們什麼服務態度?」

    「我們服務態度怎麼啦?啊?你要什麼態度?」

    「是啊,買不起就不要在這裡充闊氣!」

    「就是,這電視機是什麼人都買得起的?到我們這裡來裝什麼有錢人啊?」

    一眾營業員紛紛上陣,指手劃腳,口沫飛濺。

    解英氣急,拉開挎包,掏出一大疊「工農兵」(十元人民幣的又一稱呼),「啪」地一聲拍在櫃檯上。

    「把電視機給我搬下來。」

    這一手果然氣派,幾個營業員都是一怔,料不到這位真是「富婆」!

    稍頃,電器櫃檯的那個營業員眉毛一挑,說道︰「你有錢也不行。這電視機不賣!」

    解英氣急反笑,冷冷道︰「為什麼不賣?」

    「我說不賣就不賣!」

    營業員耍起了「霸王」嘴臉。

    解英大怒︰「叫你們領導來,我就不信,還真無法無天了!」

    「喲,好大的口氣!好像向陽縣是你家的地盤。我們領導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家忙著呢!」

    眼見解英氣得渾身直抖,我拉了拉她的手,說道︰「解阿姨,不值得和她們鬥氣的。五交化公司總有經理吧?跟她們經理反映一下問題就是了。」

    「哼,人不大口氣倒不小,跟我們經理反映問題,哼哼……喏,那不是我們經理來了……孫經理,你過來一下,這裡有人要找你告狀呢。」

    電器櫃檯的營業員手指門口,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聽她呼喝經理的語氣,我推斷她大約是縣裡某個實權人物的家屬,甚或就是管著五交化公司的。

    五交化公司建了新門市部後,辦公樓就在二樓。

    孫經理約莫三十歲年紀,精刮拉瘦,理著時下流行的三七分頭,裝模作樣地慢慢踱過來,打著官腔問道︰「蔣姐,什麼事?」

    蔣姐手一指我們,盛氣淩人地道︰「這幾個人在這裡鬧事。」

    解英和老媽都是又好氣又好笑,怎麼一眨眼間,反映問題變成了告狀,告狀又變成了鬧事呢?這個蔣姐還真是能掰啊!

    「哦?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到這裡來鬧事?」

    孫經理有些眼色,見解英氣質不俗,不像是鄉下來的,語氣也就不是十分淩厲。

    解英臉一揚,哼了一聲,老媽更是扭過頭去,懶得理他。

    「我媽媽和阮阿姨帶我們來買電視機的,她們不賣,還罵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嚴菲突然脆生生地說道。

    「誰罵你們了,誰罵你們了,啊?」

    蔣姐立即叫嚷起來,隨後又嘀咕了一句。聲音雖低,我卻聽得很清楚,她罵的是「小騷蹄子」!

    我勃然大怒。儘管嚴菲和我年齡還小,我也並未真的將她當成女朋友之類的。但如此清麗秀美的一個女孩,居然被別人冠以「小騷蹄子」的汙名,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一腳側踹過去,「嘩啦啦」一陣大響,櫃檯玻璃碎了一地。

    這一腳的力度和方位都恰到好處,踢在兩個櫃檯的結合處,倒不虞被玻璃割傷。

    蔣姐吃這一嚇,頓時一屁股坐倒在凳子上。

    「我警告你,嘴巴放乾淨點。你是大人,有這麼罵小孩子的嗎?」

    我伸手指著臉色蒼白的蔣姐,冷冷道。

    孫經理氣得鐵青了臉,指著我叫道︰「小孩,你膽子也太大了,敢到這裡來鬧事?」

    我掏出二十元錢丟在地上,冷笑道︰「這是玻璃的錢,我賠!你們五交化公司,招的都是些什麼人?有你們這樣的營業員嗎?孫經理,你們公司真的應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孫經理見我隨隨便便將二十元錢扔出來,倒也吃了一驚。這年頭,身上帶這麼多錢的小孩可不多。普通工作人員的工資也就是每月三十元左右。

    「你,你們是什麼單位的,我要找你們領導說道說道這事!」

    孫經理考慮到不該和我一個小孩子計較,轉而又問解英和老媽。

    解英冷冷道︰「我叫解英,在縣教委上班。她是阮碧秀,在向陽鎮派出所上班。這孩子說得對,你們五交化公司是真的該好好整頓一下。」

    「解英……阮碧秀……」

    孫經理喃喃地重複一下,鐵青的臉色漸漸轉為蒼白。

    「碧秀,走吧,這電視機不買了。一肚子氣!」

    解英把錢收回挎包,拉起嚴菲的手,招呼老媽,轉身就往外走。

    蔣姐這才回過神來,叫道︰「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他們這是耍流氓呢!」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一點吧,惹大禍了!」

    孫經理氣得一跺腳,急匆匆跟了上來。

    「等一等,請,請等一等……」

    「什麼事?」

    「對不起對不起,解英同志,阮……阮指導……都是我的錯,請你們千萬別見怪……」

    這聲阮指導一出口,我就知道這姓孫的傢夥明白了我們的身份。

    解英擺擺手止住他︰「孫經理,你們還是認真整頓一下再說吧。這樣的服務態度,當真很要不得呢。」

    「是的是的,我們一定認真整頓,認真整頓……解主任,阮指導,那電視機我這就叫人幫你們送到縣革委去……」

    解英停住腳步,瞪著孫經理,冷冷道︰「孫經理,你要搞清楚。我們今天來買東西,是普通顧客,跟我家老嚴和柳主任沒任何關係。難道普通顧客到了你們五交化公司,就該任打任罵?這個電視機,你們也不必送了,我會到寶州市去買。」

    我暗讚一聲。

    這話說得在理,場面上的事,總得撇清一下。要不人家傳出去,還說嚴主任柳主任的家屬仗勢欺人呢。

    「是是,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孫經理眼巴巴地看著我們一行遠去,兀自彎腰站在門市部門口。

    電視機沒買成,惹一肚子氣,解英甚是不爽。老媽也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是我信口開河才把事情攪黃了,不由埋怨道︰「小俊,以後別亂說話。」

    我很無辜地道︰「媽,我哪裡亂說話了?」

    「還沒亂說話?難道你真的會裝電視機?」

    我笑道︰「原來你們都不信啊。我還以為你們信了呢。」

    解英有些孩子氣地扁扁嘴︰「鬼才信你呢。」

    嚴菲朝我羞羞臉︰「吹牛皮,講大話,不羞!」

    「對了,小俊,你那二十塊錢哪來的?」

    老媽神情嚴肅地問道。

    解英也望著我,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是關注。

    我很隨意地道︰「我幫方文惕修收錄機修電視機賺的。」

    「你收他的錢了?」

    老媽有些吃驚。

    「是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付出了勞動,理所當然要有報酬。社會主義不就是講究按勞分配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解英倒不在意這個,她在意的是我真會修電視機。

    「小俊,你……當真會修收錄機,還會修電視機?」

    「當真會修。我騙你們幹嘛,這又不是什麼難事。」

    解英笑起來︰「瞧把你能的。那我還真等你給我裝台電視機。」

    「一言為定。」

    我信誓旦旦,隨即又嬉皮笑臉。

    「不過你要請我吃雪糕,還有紅燒肉。」

    我倒不是忽悠解英和老媽,早在十幾天前,就已經分別給上海無線電四廠和天津通信廣播電視廠匯了一筆款子過去,郵購四個顯像管和高壓包等相關電視機配件。用的就是「利民維修服務部」的名義。

    那時節,對於流通領域管制很嚴,但都是面上的事情,實際上有很多空子鑽。最大的空子就在於大家思想都比較單純,沒意識到存在「利民服務部」這樣需要購買顯像管的私人單位,還以為是一個小型的集體企業。維修家用電器倒也用得著這些東西。

    這大約也是我的第一筆「風險投資」,方文惕可是擔足了心。直到顯像管、高壓包等配件平安抵達,他才長長鬆了口氣。

    這時候,二哥已經來到服務部,開始幫工生涯。我和方文惕說好,包吃住,每月給他開二十元的工資。當然,面子上方文惕是老闆,我和二哥都是幫工。主要是怕二哥知道了我也是老闆之一,心裡會有些不平衡。雖是自家兄弟,畢竟我年紀太小。

    這個事情,我和老爸打過招呼,他並不反對。既然自己佷兒不是讀書的料,學門手藝傍身也是好的。

    早先我們回收了幾台報廢電視機,主要是顯像管老化。新的顯像管一到,我馬上動手換了上去。方文惕和二哥在一旁打下手,跟著學點東西。二哥人聰明,接受能力挺快,幾天時間就能夠幹一些簡單的拆卸和安裝工作了。只是有一樁毛病,和方文惕一樣聽我講解理論知識就頭痛。看來只有靠積累經驗了。

    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發生不愉快的當晚,孫經理就領著蔣姐登門道歉。孫經理自然是滿臉堆笑,選著好聽的話說。那個跋扈的蔣姐,早將尖酸刻薄收了起來,作出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模樣,不住道歉。卻原來她的愛人是商業局的副局長,孫經理的頂頭上司,也難怪平日裡趾高氣揚。

    上門都是客,解英和老媽倒沒和她一般見識。但他們提來的東西,卻堅決退了回去。在這一點上,嚴玉成和老爸規矩都很嚴,內當家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蔣姐罵過嚴菲,我記著仇呢。當蔣姐笑瞇瞇地拿出兩個文具盒要送給我和嚴菲時,我搶先一步拉住嚴菲的手,賞蔣姐老大兩個白眼球,轉身進了房間,弄得她好不尷尬。

    解英笑著對老媽說︰「看來小俊比我還要在意菲菲呢,不容她受半點委屈。」

    想起我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當眾踢爛櫃檯,還真有點「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意思。

    老媽笑道︰「小俊這孩子,打小認死理。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心裡有數呢。」

    孫經理陪著笑︰「解主任,那台凱歌牌14英吋電視機,我已經給您搬過來了,您看……」

    解英猶豫了一下,說道︰「既然搬來了,大老遠的也不容易,那就擡進來吧。」

    看來她還是不信我的話。

    我聞言從房間裡出來,說道︰「解阿姨,不是說好我給你裝一台的嘛?」

    解英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小俊啊,別記仇了,啊?人家孫經理和小蔣也是一片誠心。」

    我歎了口氣︰「解阿姨,可別後悔啊,最多一個禮拜,配件就到了呢。」

    「瞧這孩子,阿姨後悔什麼?」

    可是當一個禮拜之後,我當真和二哥將一台14英吋的電視機搬回家時,解英和老媽都傻了眼。老媽愣了一陣才道︰「小俊,這……這哪來的?」

    我真是哭笑不得。

    「媽,不是早跟你說了,我會組裝電視機的嗎?敢情連你也不信自己的兒子?」

    「這真是你自己組裝的?」

    我笑道︰「機殼是舊的,顯像管可是新的,上海無線電四廠的正宗貨,不摻一點假。我試過了,效果和新的機子一樣棒。」

    解英和老媽面面相覷。

    這孩子,到底還要給她們多少驚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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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1:17

第五十六章 省報專欄系列


    七月中旬,廣受關注的徵文活動落下帷幕。一共有四十八篇稿子入選,《源於實踐用於實踐》拔得論述文頭籌。縣革委和宣傳部兌現承諾,所有入選文章的作者都頒發給獲獎證書和獎品,全部借調到宣傳口任職。小舅的兩篇文章因為早已在報紙上發表,未列為入選文章,但嚴玉成特批,將小舅借調到紅旗公社擔任宣傳幹事。這個倒沒有引起什麼非議。不管怎麼說,省報和《寶州日報》的文章擺在那裡,別人就算有意見也不好擺上檯面來。

    老爸隨之帶上江友信,和周先生一道,帶著全部入選的文章,親自去了一趟省城。找到了周先生那位在省報任編輯的老同事趙亮忠。

    趙亮忠見了那厚厚一摞稿件,大為振奮,當即將老爸引薦給副總編常懷義。自然,周先生沒有一同前去,畢竟還戴著帽子呢。常懷義原本只是礙於趙亮忠的面子,應酬一下。向陽縣這種窮鄉僻壤來的副主任,可不放在人家省報副總編的眼裡。但略略翻看了老爸帶過來的稿件,就有些心動,靜下心來仔細聽了老爸的計劃,眼楮就亮晶晶的了,拍板答應在省報上出一個系列,每期一篇,有份量的理論性文章加注「編者按」。

    省城之行收穫甚豐。

    老爸回到向陽縣,向嚴玉成做了匯報。嚴玉成也大是興奮,在省報刊發出《源於實踐用於實踐》的當天,召開縣革委全體會議,四十七名縣革委委員全部出席。

    省報要給向陽縣出一個專欄系列。

    這件事給與會委員們極大的震動和驚喜。

    光榮啊!向陽縣建縣二十五年,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露臉的時候。且不說N省十五個地市,寶州地區並不顯眼,就是在寶州地區所轄一市七縣,向陽縣也毫不拔尖。地瘠民貧,物產不豐,工農業總產值常年列在後三名墊底。其他工作也是亦步亦趨,毫無建樹,別看王本清在向陽縣威風凜凜,到了地區開會,卻是本份得緊。不但在地區領導面前恭謹有加,在寶州市青安縣威寧縣等同級領導幹部面前亦是神態謙和。

    沒辦法,拿不出像樣的政績,腰桿子硬不起來嘛。

    嚴玉成一上來就整出這麼大動靜,讓人不得不佩服。難怪敢跟王本清對著幹,是個真有本事的。那些縣革委副主任和委員們看嚴玉成和老爸的眼神,就多了許多敬畏和欽佩。

    自然,嚴玉成召開這個全會,絕非要顯擺炫耀,而是借省報的大力支持統一思想,統一部署,在全縣開展「大宣傳大討論」的統一行動。

    老爸是縣革委第一副主任兼宣傳部長。主持會議。宣佈了縣革委即將要採取地統一行動部署方案。

    「晉才同志已經宣佈了縣革委地部署方案。請同志們都發表一下意見吧。」

    嚴玉成雙手捧著茶杯。緩緩說道。

    「我說幾句吧。」

    嚴玉成眼楮瞟過去。是唐海天。料不到他第一個主動發言。微微頷首。稍稍露出一絲笑意。

    「同志們。這是大喜事。大好事!」

    唐海天神情有些激動。

    老爸暗暗舒了口氣。

    歷來縣革委的第一副主任,是由地區任命的。唯獨這回,地區卻沒有做這個動作。嚴玉成硬生生將老爸列名第一,超過其他老資格的副主任,其實是有些僭越的嫌疑。好在上報地革委之後,並未駁回,算是默認了。但默認不等於正式任命,地革委隨時可以翻臉不認帳,老爸這個「排名第一」終歸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尤其是超越唐海天,更令老爸心中不安。須知便是王本清如此跋扈,亦不曾叫崔秀禾越過唐海天頭裡去。

    「……同志們,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政治宣傳工作十分重要啊,這次省報對我們這麼支持,我們應該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在嚴主任和柳主任的正確領導下,打好這次『大宣傳大討論』的硬仗……」

    唐海天發言的時候,目不斜視,始終沒有向嚴玉成和老爸瞥上一眼。但話卻說得明明白白。作為縣革委目前資格最老,排名第二的副主任,唐海天如此表態,無疑給整個會議定下了調子,也明白表示他接受了嚴玉成柳晉才的最新權力組合,在今後的工作中,將會擺正自己的位置。

    老爸不禁向唐海天投過去感激的一瞥。

    其他副主任何等機靈,眼見唐海天正式易幟,自然紛紛發言表示完全支持。不到兩個小時,縣革委全體會議圓滿結束。大家走出會場的時候,一個個紅光滿面,信心十足,卯足了勁要大幹一場。這可是嚴主任柳主任上任之後第一個大動作,誰也不想落到後面。

    嚴玉成剛一回到辦公室,那台紅色的保密電話就響了起來。通常打進這台保密電話的,都是上級領導。嚴玉成來不及喝口水就抓起了電話。

    「玉成同志,我是龍鐵軍啊……」

    「您好,龍主任。有什麼指示?」

    「呵呵,指示就談不上了。你們這次做得很好嘛。剛才錢建軍組長跟我通過電話,他對這件事也很支持呢,會向中宣部的領導匯報……」

    「謝謝龍主任。這都是有您和地革委的正確領導啊……」

    其實在老爸上省城之前,嚴玉成專門就此事向龍鐵軍做過匯報。至於錢建軍那裡,是老爸打的電話。這樣的大動作,可不能瞞著上級領導先斬後奏。

    講了幾句勉勵的話,龍鐵軍突然語氣一轉,說道︰「玉成同志,這件事你們事先有沒有跟培明同志匯報過?」

    嚴玉成心裡一驚,這卻是疏忽了。

    「對不起啊,龍主任。這事是我疏忽了,沒有及時向培明主任匯報,我向您檢討……」

    周培明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又是王本清的大靠山。確實不該出這樣的疏忽。

    「檢討就不必了,沒那麼嚴重。往後重要的工作,還是應該先跟培明同志通個氣。培明同志經驗豐富,是很有水平的領導幹部,可以給你們指出工作中的不足嘛。」

    「是的龍主任,您批評得對,今後我們一定會注意,多向培明主任請示匯報。」

    「呵呵,那就好嘛。玉成同志啊,轉告柳晉才同志,好好幹……」

    嚴玉成放下電話,沈思一會,抓起電話撥通了周培明。

    「哪位?」

    電話裡傳來周培明有些陰沈的聲音。

    「您好,周主任,我是嚴玉成啊。」

    「哦,玉成同志啊,你好。」

    周培明的聲音依舊陰沈。

    「周主任,有個事情向您匯報啊。我們縣裡搞了一個關於政治宣傳工作的徵文活動……啊啊,這個事情您是知道的……對對,我們這次得到了省報的大力支持,省報準備給我們開一個專欄系列……」

    「呵呵,玉成同志,這是好事嘛,說明你們向陽縣的政治宣傳工作得到了省報的認可,很好嘛……」

    周培明打著官腔,仍然不冷不熱。

    「周主任,原本我們是要提前向您匯報的,又怕人家省報不答應,所以不敢先匯報啊……」

    「沒關係玉成同志,地區分工,我並不負責宣傳工作。你們向龍主任和鍾主任匯報就行了。」

    鍾主任是指地革委負責宣傳工作的副主任鍾學偉。

    「是的是的,您是地革委的主要領導,我們的工作理所當然要隨時向您請示匯報。」

    自己疏忽在先,桀驁如嚴玉成者也不得不放低姿態。

    「呵呵,玉成同志太客氣了。都是幹革命工作嘛,何分彼此……這個省報既然如此重視,你和晉才同志一定要把這次宣傳工作認真抓起來,爭取出好成績,出大成績!」

    周培明的聲音起了些變化。

    「是的是的,我們一定會按照周主任的指示,認真抓好這個工作,不辜負周主任和地革委的期望……嗯嗯,好的,周主任,再見!」

    放下電話,嚴玉成「啵」地呼出胸中悶著的一口長氣,略顯疲憊。

    看來虛與委蛇這種事,不常做的人偶爾做一次也挺累的。

    縣裡鋪開了大動作,基本上我插不上手。總不能隨著老爸到各個公社四處轉悠。他縱有那個意思,我還沒那個興趣呢。鄉下地方條件太差,我可不願意陪老爸白天曬太陽晚上喂蚊子。倒是本次徵文的「頭名狀元」江友信成了老爸的專職秘書。照規定,縣處級幹部是沒有資格配專職秘書的。不過規定是規定,實際上該怎麼還怎麼。只是沒有那個名義罷了。一般來說,除了縣革委主任的秘書由辦公室挑,通常其他分管副主任都會挑自己分管部門的年輕幹事做秘書。老爸是第一副主任兼宣傳部長,選辦公室的秘書隨行也很正常。

    江友信對老爸這位前輩學長是極欽佩的,又有知遇之恩,辦事很賣力。人年輕,又勤快。倒和上輩子印象中那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姐夫有天壤之別。只是如今雙方家庭地位相差懸殊起來,他是否還能再次成為大姐的愛人卻不得而知了。

    嗯,只要他做了老爸的專職秘書,經常來家裡走動,我總能找到機會撮合他們。

    「利民服務部」的生意越發紅火起來。組裝了三台二手電視機,不到十天就全部賣了出去,每台純賺兩百元,扣除我給自己家裡組裝那台的費用,我分到手裡的也有兩百多塊。方文惕本來堅持要與我平分,就當那台電視機是孝敬「柳主任」的。我卻不願意做這種事情。

    合夥做生意,最要緊的乃是帳目清楚。大家這麼不分彼此的攪和在一起,親近倒是親近了,對景時候一翻臉,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事。

    方文惕倒也實誠,帳目上從不馬虎。大約是認定要跟我混了。並不因為二哥柳兆敏來了之後有所不同。

    這個事情,自打決定將方文惕搞到縣城來,我就一直在仔細考慮。雖說穿越者有先知先覺的優勢,但我上輩子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更沒有與人合夥做過生意,基本上是一個生意白癡,所有關於生意的知識都是間接的。今生看來是不可避免要涉及到這個領域。因而我很重視這個小小的維修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擺弄好了維修部的生意經,未嘗不是一種經驗的積累。真要出了什麼紕漏,這麼小小的一個場面,也能補救得過來。

    我要做的,就是利用先知先覺的優勢來彌補經驗不足的缺陷。

    「方哥,我看還需要再買幾套電視機的機殼和其他配件。」

    我對方文惕說道。

    向陽縣的電視機保有量實在太少,光靠廢品回收頂不了大事。我就起了心思,索性購買主要零配件自己組裝電視機。黑白電視機的構造比較簡單,許多元器件與收錄機收音機的元器件都可以通用。只要購買機殼、顯像管、高壓包等主要部件就行。當時電視機的售價之所以高昂,主要不是原料成本過高,而是人工成本、流通成本過高所致。試想一個工廠,退休人員甚至多過在職人員而在職人員中支援人員又多過一線工人,其製造成本焉能低得下來?至於一九七八年的物流系統,幾乎就是一片空白。缺乏有效的統籌安排,流通成本高企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記得上輩子在一篇文章中讀到,九十年代初期,某南方沿海城市以家庭作坊的方式組成鬆散的聯合體,組裝摩托車,生產成本愣是比上規模的國營大廠低40%以上。

    「好,我這就去郵局辦手續。」

    方文惕已越來越習慣對我的任何決定無條件支持。眼見炎炎烈日之下拖著一條殘腿艱難向郵局走去的方文惕,我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太資本家了些?不過方文惕自己一定不這樣想,這小子現在勁頭比四肢健全的人足多了。

    但是事情偏偏發生了不如意。

    方文惕不久就從郵局回來,滿臉晦氣。

    「小俊,上海那邊說要我們開主管單位的介紹信寄過去才能發貨,天津那邊也一樣。TM的,給錢還買不到東西!」

    方文惕恨恨地啐了一口。

    原來是這麼回事,怪我太激進了。一個小縣城名不見經傳的所謂「維修服務部」,半個月內消耗了兩套(上海和天津各兩套)電視機配件,馬上又要進貨,也難怪人家起疑。

    得找一個正規的單位掛靠過去。

    對,掛靠!

    這個概念其實不應該現在就出現,正常情況下,還要等幾年。

    我安慰方文惕︰「沒事,我來想辦法。」

    方文惕點點頭。他相信我會有辦法。

    還沒想好掛靠的事,另一個麻煩接踵而至。

    工商局的人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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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1:51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14:00 編輯

第五十七章 投機倒把


    工商局一共來了三個人,為頭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瘦高男子,與五交化公司的孫經理有幾分相類,三七式分頭,只是個子要高一些,臉上線條比較僵硬,不似孫經理那般老是掛著諂媚的笑意。另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和一個至多二十出頭的後生。那年輕女子鵝蛋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倒也標緻,身材也不錯。

    「誰是老闆?」

    為頭的瘦高男子問道,聲音冰冷,與他臉上的線條很是相配。

    「我是老闆,請問你們是……」

    方文惕迎上去。

    那時節除了軍人和警察,其他國家工作人員都沒有統一的制服。不過憑架勢也看得出來不是普通的顧客。

    「我們是向陽鎮工商所的。我姓王。」

    「這是我們王所長。」

    年輕後生趕緊亮明那男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是正的還是副的。

    「王所長,你好你好。」

    方文惕趕緊掏出大前門來敬上。如今腰包鼓脹,方老闆也闊氣起來了。不單是來客人時敬大前門,便是自家,平時偶爾也抽大前門呢,當然經常抽的還是飛鴿。

    王所長伸手推開。冷淡地道︰「我不抽煙。」

    這話就是當面撒謊。瞧他右手食指中指地指節熏得焦黃。明顯是條老煙槍。不接方文惕地煙。是要擺出公事公辦地架勢。

    那年輕後生也擺手謝絕。

    「老闆貴姓?」

    「我姓方。叫方文惕。王所長千萬別叫我老闆。就叫小方吧。要不。直接叫方跛子也成……來來來。幾位請進來坐。外頭太陽太毒了……」

    方文惕點頭哈腰地。將幾人引進店內。

    無奈店面太小,幾個人進來就有點轉不開身。更兼連凳子都只有一張,卻不知他叫人家坐什麼地方?

    「方老闆,你這個修理店……啊,對了,叫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辦了手續嗎?有沒有到工商所登記?」

    方文惕愣了,他是真不知道開個修理店還要辦什麼手續。

    「這個,王所長,我不知道啊……」

    「哼,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開張營業?還敢買賣二手電器?」

    王所長語氣大是不善,臉色也更加陰沈。大約來之前,他已經基本摸了個底,清楚方文惕沒啥過硬的靠山。當然,他不知道方文惕不住拿眼楮亂瞟的那個小孩,就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

    我可是老早跟方文惕說過,不能向別人提起我的身份。當下扭過頭去,只做不知。

    方文惕無奈,只得硬起頭皮來應付。

    「你們是什麼性質的單位?街道辦的福利單位嗎?」

    王所長步步緊逼。

    「不……不是,我私人的……」

    「私人?嘿嘿,你知不知道,這是投機倒把?要坐班房的!」

    王所長臉色完全黑了下來。

    「啊……」

    方文惕沒想到問題居然如此嚴重,頓時慌了手腳,可憐兮兮的指著自己那條殘腿︰「王所長,兩……兩位領導,你們看,我……我一個殘疾人,掙口飯吃不容易……」

    年輕女工作人員動了惻隱之心,對王所長說道︰「王所,他一個殘疾人,也怪可憐的。」

    「哼!」

    王所長悶哼一聲。

    「要不是看在他是殘疾人份上,早封了他的店,還讓他開到現在?」

    聽他嘴裡這麼說,語氣根本沒絲毫和緩,就知道這小子鐵了心要整治方文惕。只不知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原石馬區革委會主任徐國昌可是調任了工商局的副局長。

    要說區裡的一把手調到縣裡當副局長,也不算怎麼吃虧。但那只是對離城區太遠的偏僻地區而言,一些偏遠的區尤其是公社負責人,在鄉下工作時間太長,確是心甘情願降級調回縣城。當時的基層生活,實在是太苦了。然而對於石馬區這樣緊挨縣城的區公所,不存在這個問題。何況石馬區又是僅次於向陽鎮的重要區鎮,歷來一把手異動要麼陞遷要麼調任極重要的縣直單位,徐國昌這次調動,明顯含有貶謫之意在內。我擔心他是否得知一點內情,故意唆使這個姓王的傢夥來搗蛋。

    當然這種可能性不大,應該暫時沒人會注意到我這個小屁孩的存在。更加不可能利用我去打擊老爸,我的年齡足以令得任何加諸於我身上的「政治陰謀」完全破產--拿一個不到九週歲的兒童說事,自己先就被釘死了!

    就算方文惕自家承認,也無人相信這個修理店我佔了一半的份額。

    要不就是有其他同業的傢夥看方文惕生意紅火不順眼,故意使壞。

    打從「利民維修服務部」開業以來,老街其他幾家修理店的生意受了不小的影響。畢竟向陽縣的市場蛋糕太小,我們多吃一口,人家就要少吃一口。

    眼下還是計劃經濟時代,不是市場經濟時代,無法通過做大市場來整體提升效益。

    相比起前一種可能性,後一種可能性更大。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暗暗舒了口氣。

    這種級數的糾紛,解決起來不太難。

    「方老闆,跟我們走一趟吧。回所裡去處理一下。」

    王所長說著就抹了一把汗。

    TM的,這鬼天氣!熱得跟蒸籠似的。

    方文惕遲疑著不肯走。他從未去過「公家單位」,真擔心人家馬上將他塞進班房,那可就慘了。看來他還缺乏應對這些事情的經驗,讓他去工商所見識見識也好。

    我轉過身低聲對他說道︰「拖過今天,晚上就有辦法。」

    方文惕頓時心中大定,知道我想好了應對之策,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蔣姐,你好。」

    我再次出現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電器櫃檯前,笑瞇瞇地打了聲招呼。

    「啊呀,柳俊小朋友,是你啊……」

    蔣姐認出我來,又驚又喜。

    其他營業員聞聲望過來,臉上都露出溫柔的笑容。

    柳主任家那個自稱會裝電視機,一腳踹爛櫃檯玻璃的小紈褲,眼下在五交化公司可是大名鼎鼎了。嚴主任柳主任會不會護犢子尚不得而知,解英和阮指導的架勢,可是有點縱容。要不,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能眼楮都不眨就掏出二十塊錢來丟地上(想來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這錢是我自己賺的)?

    自然,這二十塊錢早就回來了,只不過不是回到我的手中,而是落進了老媽的口袋。孫經理弄清楚了我們的身份,焉敢當真拿那二十塊錢去賠玻璃?

    老媽老實不客氣落袋,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我倒也覺得天經地義,並不鬱悶。人家生兒子操心一輩子,我媽生兒子操心兩輩子,容易嗎?

    「蔣姐,我有事要找孫經理,他的辦公室在哪裡,能告訴我嗎?」

    有事求人,哪怕是很小一件事,我也變得彬彬有禮,不帶一絲紈褲的味道。

    「我帶你去。」

    蔣姐好不容易逮住表現的機會,焉肯錯過。

    五交化公司辦公室就在門市部樓上,新建不久的房子,雖然談不上什麼豪華裝修,牆倒是刷得雪白,水泥地板平平整整,辦公室的門都是刷紅漆的,光可鑒人,瞧上去比縣革委的主任辦公室還氣派。

    縣革委辦公樓建成年頭太久,木製樓梯上刷的紅漆早就剝落許多,灰濛濛的,老氣橫秋。當然,如果硬要往臉上貼金的話,古色古香這個形容詞,也是勉強用得上的。

    孫經理的辦公室在二樓最後一間,倒寫著經理室的銘牌。門是虛掩著的,站在門外就聽到裡面還有女孩子咯咯嬌笑的聲音。

    姓孫的傢夥,該不會上班時間公然在辦公室與女人**吧?也太膽大了些!須知那年頭,幹部作風問題和日後的經濟問題一樣,是最致命的。不要說他一個小小五交化公司經理,便是嚴玉成這般縣革委的一把手,沾上了作風問題也是絕對玩完。

    蔣姐看來就是個傻大姐似的人物,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敲門,直接就將門推開。

    這個動作讓我對她的反感消除不少。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就是市儈一點,刻薄一點,倒也沒啥壞心眼子。

    還好,辦公室內雖然有一個年歲甚輕的女孩子,乃是坐在孫經理辦公桌對面,並無什麼親熱舉動。不然的話就太尷尬了,我的所謀也必定全然泡湯。

    「孫經理,柳俊小朋友說找你有事。」

    「柳俊小朋友?啊,柳主任的兒子,快請進……」

    孫經理忙不疊往起站,臉上笑容益發燦爛。其實我站在蔣姐身後,他並未看見我。一聽我的名字馬上就記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倒也難能。就憑這一點,儘管他形象欠佳,官場上前途不見得遠大,過得幾年,卻是有可能在商場上大顯身手呢。自然,更可能是官商勾結,假公濟私。八十年代的生意場上,太多這樣的例子。

    那個年輕女孩子笑著站起來,瞟了我一眼,裊裊娜娜地出去了。

    「她是我們公司的出納小佳。」

    蔣姐介紹了一句。也有維護孫經理的意思,怕我回去跟老爸亂嚼舌頭呢。

    「孫經理,我有點小事想和你單獨談談。」

    我開門見山,直言不諱。

    孫經理就看蔣姐,蔣姐扁扁嘴,隨即笑嘻嘻地出去了。

    看來衙內的牌子就是好使,哪怕只有九歲,衙內就是衙內。要換作其他的小屁孩這麼不給面子,蔣姐還不得當場翻臉,尖酸刻薄一番?

    孫經理先給我倒了一杯水,笑著問︰「要不要加點茶葉?」

    大約他以為我小小孩童喝不慣茶葉的苦味,焉知我上輩子不但饞煙、饞茶還饞咖啡呢。只要是能提神的東西,除了毒品,樣樣不落。

    「好啊,儼一點。」

    孫經理就是一滯,料不到柳衙內的口味蠻重的。

    「說吧,小俊,找我有什麼事?是柳主任還是阮指導叫你來的?」

    孫經理泡好茶,隨口問道。這人很會順著桿子往上爬,叫小俊叫得順溜之極。我卻不免起了雞皮疙瘩。這麼親近的稱呼我還不習慣從外人嘴裡叫出來。

    「是這樣,我家有個親戚,叫方文惕,是個殘疾人,腿腳不方便……」

    我邊說邊察看孫經理的反應,倒是聽得蠻認真的。衙內親自登門,年紀雖小,說的話總不能輕忽。不定就是柳主任或者阮指導的意思呢。

    「方哥在老街開了個小修理店,叫作『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今天被向陽鎮工商所的王所長帶走了,說他投機倒把,要封店,還要抓他去坐班房呢。」

    「向陽鎮工商所王所長,是王學文吧?」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瘦高個子,從來不笑的。」

    孫經理笑了︰「就是他。這小子整天板著個臉,是個典型的黑面。」

    我淡淡道︰「王所長的原則性蠻強的。」

    「原則性強個屁!他小子就是個變色龍。」

    孫經理笑著罵了一句。

    「小俊啊,你不用擔心,這個事我去跟他說一聲就行了。」

    我望著他,似乎在掂量這話的可靠性。

    孫經理精奸似鬼,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怎麼,不信我的話?」

    我淡淡笑了︰「信,要不信我也不來了。」

    孫經理開始心中還有些膩歪,覺得自己三十來歲的人了,和一個小屁孩一本正經說事很可笑。見我神態沈穩,言語一點都不顯幼稚,也暗暗吃了一驚,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我今天來,不是要請你去給我說好話的。我另外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孫經理笑道︰「有什麼事只管開口,只要我做得到。」

    「好,孫經理真是快人快語。我想把『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掛靠在五交化公司,你看怎麼樣?」

    「掛靠?」

    孫經理不笑了,認真起來。他是有點搞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以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回事。

    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這當兒倒不會卡殼。

    「對。說白了就是掛在你五交化公司的名下,有個公家的名義,好辦事。但盈虧自負,絕不牽累你們五交化公司,每個月還可以交點管理費。」

    孫經理皺起眉頭,想了想問道︰「小俊,這誰的主意?是柳……」

    說到這裡他識趣地打住。我可是一直都沒說是誰叫我來的。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是不能牽扯到柳主任。

    我笑道︰「全縣正展開『大討論』呢,我爸現在忙得兩腳不落地,哪有心思理這種小事情?也就是我見方文惕可憐,怎麼說也叫聲表哥,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餓死!孫經理要是覺得為難就算了,王所長那裡,我叫別人去打招呼。」

    說完就作勢要起身。

    這話裡夾雜的意思,孫經理焉能聽不出來?這忙要是幫了,柳主任未必承情,但要是不幫,日後再見面就尷尬了。上回買電視機的事情已經得罪瞭解英和阮指導,事後雖然做了補救,也不知效果如何。他是熱衷名利的人,平日裡千方百計想要與縣裡的頭頭腦腦拉近關係。不過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攀交情最多也就是到縣局局長這一級,像老爸這樣排名第一的縣革委副主任,以往想都不敢想能攀上關係。如今我找上門來,正是大好時機,豈能錯過?

    「別急別急,小俊啊,這事情好說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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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2:26

第五十八章 避暑柳家山


    孫經理對王學文的認識果然獨到,那傢夥的黑面就是裝出來的,三杯老酒一下肚,立即原形畢露。

    「哎呀,方老闆,你是孫經理的親戚,怎麼不早說呢?」

    王學文夾一筷子魚香肉絲送進嘴裡,拍著方文惕瘦削的肩膀,大聲嚷嚷。好在是在人民飯店的包廂裡,倒不怕別人聽見惹厭。

    人民飯店是向陽縣最大的國營飯店,因為對普通老百姓開放,檔次上要稍遜於縣革委第一招待所。然則也經常會有頭面人物前來用餐,所以隔了幾個包廂。

    孫經理這人做事地道,既然答應掛靠,索性就將和事佬做到底。免得人情送一半,不鹹不淡的,難受。

    「來,王所長,我敬你一杯。」

    有我在一旁壯膽,方文惕也比較放得開。

    「好好,一起幹了。」

    孫經理、王學文、方文惕三人都一樣的精巴拉瘦,喝起酒來竟都不含糊。菜還沒上齊,大半瓶西鳳酒便下了肚。孫經理與王學文怎麼說都是官面上的人,量大些可以理解。這個方跛子,以前倒看不出還能整酒!

    「王黑面,我告訴你啊,方老弟的『利民維修部』是我們五交化公司下面的維修部,你小子別搞錯了。每天去查,查個什麼勁?」

    孫經理藉著酒勁,直接就叫開了王黑面。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倆平日裡關係是真不錯。

    「你早說是你孫猴子地下屬單位。我哪會去查?」

    「哼。總之你跟我方老弟過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該罰!」

    「好好好。該罰該罰……」

    王學文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又灌下去一杯。

    孫經理十分精細。只說我是方文惕地表弟。閉口不提我地姓名來頭。王學文只當我是隨方文惕來混吃混喝地小屁孩。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哪裡會主動問起?

    一頓酒喝得盡歡而散。臨走。方文惕各塞給他們兩條大前門。兩瓶西鳳酒。這在當時。已經是了不得地重禮了。孫經理礙著我地面子。死活不肯收。還是我給他打了個眼色才遲疑著接了。王學文卻老實不客氣。樣子都懶得做一下。拎起就走。

    對王學文這種嘴臉,我也並不如何生氣。許是上輩子沒做過生意,和工商稅務部門的人沒怎麼打過交道,也就沒啥成見。既然是自己心甘情願送的,那麼人家毫不客氣拎走便是理所當然。時間越往後,情形只有越來越露骨。要想穩步發展,這些門道就得拎清。畢竟不能到哪裡都打著老爸的招牌,做「衙內」也有許多種做法的。

    掛靠在五交化公司,次日也簽了個簡單的協議。言明「利民家電維修服務部」可以使用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的名義購進所需零配件,也可以使用這個名義對外銷售二手電器。但盈虧自負,不得借五交化公司之名拖欠對方貨款。而「利民家電維修服務部」按月繳納管理費二十元。

    這個協議漏洞頗多,五交化公司承擔了許多隱形風險。只不過精明如孫經理,在當時的大環境下,也不曾細想。大家都抱著一個簡單的念頭︰還有人敢坑公家不成?

    至於可能會產生的經濟糾紛,更是想都沒人想過。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和法院有甚相幹?

    協議自然是以方文惕的名義簽的,就算我想簽,年齡上也不夠資格。

    我只是提醒方文惕,管理費是否按月繳納並不要緊,孫經理家裡卻萬萬忘記不得。這其中的輕重緩急若拿捏錯了,大大不便。

    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的招牌著實好使,方文惕再和上海與天津方面聯繫,就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覆。甚至只要見到蓋著向陽縣五交化公司紅戳戳的介紹信,不等款項到帳,那邊就先發貨了(難怪數年之後,三角債問題席捲全國,都是輕信惹的禍)。我和方文惕將所有家當都掏出來,利用這個時間差,一口氣進了十套黑白電視機的主要配件。至於通用的元器件,我們收購了許多廢舊電器,拆卸下來盡自夠了。還有存貨組裝幾台二手收音機收錄機。

    到八月上旬,組裝的二手電視機銷售一空。由於有保修承諾,均是按七折價格銷售出去的。顯像管是正宗原配,畫質方面一點不比五交化公司出售的正牌子凱歌與北京電視機差,便宜了兩百來塊,可是一筆不小的款子,一些原本不打算這麼快買電視機的人貪這個便宜,咬咬牙就買下來了。加上二手收音機收錄機的銷售收入和維修費,扣除成本和七七八八的開銷,我與方文惕每人淨賺一千二百餘元。相當於老爸這個縣革委副主任兩年時間的全部收入。

    方文惕對我除了感激就是滿懷感激,除了欽佩就是滿懷欽佩,不止一次感歎︰「大少爺,真不知道你這腦袋怎麼長的,咋就跟別人的不一樣呢?」

    我卻不理會他的馬屁,將臉一板,說道︰「你小子也不能老做寄生蟲,從今天開始,每天上一小時理論課,二十天出師。不然的話,咱就一拍兩散。」

    方文惕驚駭欲死,吃吃道︰「小俊,你說真的?」

    「誰跟你開玩笑?」

    「嘿嘿,我……你也知道,我看不來書……」

    「看不來也得看。再有二十天,暑假就過去了,我得去上學,沒時間天天呆在店子裡頭。」

    「這個,這個,實在忙不過來,咱們就少裝幾台,大不了少賺一點。」

    這兩個月變化太大,方文惕思維一下子跟不上來。還是那種小富即安的心思。

    「放屁!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斷貨。斷貨的日子多了,人家就信不過咱們了。」

    我上輩子雖然沒正經做過生意,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這個,這個……」

    「還有,你記不記得我一再跟你說過,心思不能老放在這小小的修理店上,往後的日子,天地寬著呢。這麼個小店子,撐死能賺幾個錢?」

    方文惕倒抽一口涼氣,卻原來大少爺心思這麼野啊!一個月時間純賺一千二百元,竟然只是「幾個錢」?

    「那,那你還想搗鼓什麼?」

    方文惕小心翼翼地問道。

    「嘿嘿,暫時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方文惕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大約是對我越來越看不懂吧。

    二哥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對我與方文惕的合作不大清楚,又沒參與前一段的事情,此時更是雲山霧罩,不知所雲。

    人生有**有低潮,俗話說就是一順百順,一不順百不順。這話還真是有幾分道理,至少用在嚴玉成和老爸身上十分合適。

    「大宣傳大討論」活動開展以來,在向陽縣搞得轟轟烈烈。所謂「大討論」,呈現一面倒的態勢。省報開闢專欄系列,縣裡一二把手親自抓,各縣直單位、區、公社的頭頭們焉敢怠慢?自然是大講特講「實事求是」,半公開地批評現行的理論方針。誰會這時候做出頭鳥和嚴柳兩位主任對著幹?

    自然,也不排除有個別脾氣比嚴玉成和柳晉才還 的幹部,出來做仗馬之鳴。不過終歸是少數,在全縣宣揚「實事求是」的大環境中成不了氣候。

    七月底,省報進一步推波助瀾,派出記者到向陽縣採訪「大討論」的情況,發回好幾篇採訪稿,就和省報的專欄發在同一個版面。《寶州日報》也湊興,跟著發表了好幾篇評論員文章。

    其他縣市眼見向陽縣風頭出盡,心中著急,也聞風而動,匆匆忙忙跟進開展了類似的宣傳討論活動。一時間整個寶州地區都活躍起來。

    八月上旬,中宣部理論動態組副組長錢建軍再赴N省,主持召開了N省理論界關於「真理標準」的研討會,特邀嚴玉成與老爸參加。這次研討會,嚴玉成和老爸分別作了專題演講,進一步闡述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基層工作中的應用,以及所取得的成績。

    N省省委第一書記皮治平,省委第二書記、省革委主任劉東山,省委書記、省革委副主任廖慶開等省委省革委主要領導人參加了研討會並做了重要講話。

    會後,皮治平書記,劉東山主任,廖慶開副主任親自接見了嚴玉成和老爸,詢問向陽縣「大宣傳大討論」工作的開展情況,對所取得的成績予以充分肯定,勉勵他們戒驕戒躁,再接再勵,爭取取得更大的成績。

    不久之後,連新華社內參也刊載了向陽縣「大宣傳大討論」的情況。

    嚴玉成和老爸在省城風光無限,我卻將嚴菲拐帶回了柳家山。

    說是我拐帶嚴菲有點不盡不實,事實是,孩子們都放暑假很長時間了,老媽又想念外公外婆,便鼓動解英與我們一道去柳家山避幾天暑。反正嚴玉成和老爸都不在,兩位內當家也就暫時卸下了「照顧領導起居」的政治任務,難得清閒一下。

    解英正閒得無聊,又是外向型的性格,架不住老媽連哄帶勸,欣然應諾。

    縣革委一共兩台吉普車,嚴玉成和老爸去省城開會帶走一台,我們一行七人加司機八個,只好擠在一台吉普車裡。好在大人少小孩多,擠一擠也能對付。我趁機將嚴菲半摟半抱在懷裡,狠狠過了一把上輩子沒有女兒抱的癮(天地良心,這時候真沒對小丫頭起什麼歪心)。

    嚴菲一直在縣城長大,農村的青山綠水對她來說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對小孩來說,農村好玩的東西還真不少。

    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工作多年,威望甚高。聽說嚴主任的愛人孩子到了柳家山,差不多全大隊的人都湧到我家來看望。

    自然,也有一點看熱鬧的心思。

    畢竟縣革委一把手的愛人小孩,在淳樸社員的心目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等五伯趕到,差不多�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大都是女人,男人是不敢來湊這個熱鬧的。一些輩份較高,年歲較長的婦女被請到堂屋裡落座,年輕媳婦姑娘就擠在外邊,嘰嘰喳喳的。她們不敢對解英評頭論足,只是沒口子稱讚嚴菲的秀美可愛。

    五伯笑著將她們都轟走了。

    「五哥,你來了……解姐,這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柳晉文,晉才排行的五哥。」

    「五哥,你好。」

    解英也跟著老媽叫五哥,笑容可掬。

    「解英同志,你好你好,歡迎你到柳家山來做客。」

    解英笑道︰「五哥,你還是叫我小解吧。這麼稱呼也太正式了。」

    「這個可不好……」

    五伯有些窘迫地搓著手。

    「有啥不好的,我和碧秀情同姐妹,她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解英在教委辦公室上班,待人接物那是一等一的。

    「呵呵,那我就托大了……」

    我拉著嚴菲的手走過來,說道︰「五伯,金銀花種植的情況怎麼樣?」

    一說起金銀花,五伯就兩眼放光︰「很不錯呢,插了四五百株苗子,都長得很茂盛,就快可以移栽了。」

    「嗯,那就好,不用到年底就可以收第一茬花了。只是四五百株數量太少。入秋時節還可以再插一兩千株苗子,搞得好,明年可以收三茬花。」

    解英奇道︰「小俊,這個你也懂?」

    我笑道︰「都是書上看的,我有個好老師嘛。」

    提起這個,五伯就讚不絕口︰「啊呀,解主任啊,你是不知道,咱家小俊比他爸還出息呢,什麼都知道。行,五伯聽你的,入秋再插兩千株苗子。就是那個稻田養魚,咱們今年又收了四千多斤魚呢。」

    五伯終究未能免俗,不大好叫人家「小解」,索性隨了嚴玉成的官餃,叫起了「解主任」。

    我一聽大喜,正愁沒地方帶嚴菲去玩呢。

    「五伯,還有沒撈的嗎?我帶菲菲去抓魚玩呢。」

    「有有,還有十畝水田沒撈,準備過幾天移養到大塘裡去,留著過年吃。這樣啊,現在日頭還太毒,再等兩個鐘頭,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五伯帶你們去抓個夠。抓多少都歸你。」

    我笑道︰「五伯,這可不行,這是公家的魚,無功不受祿。」

    五伯眼珠一瞪︰「誰說你無功不受祿?這個金銀花搞成了,我們柳家山大隊不得增加好幾千塊錢的收入?就是稻田養魚,我聽說也是你跟嚴主任和晉才提起的,你是首功呢。」

    「五伯,你就別誇了,再誇我就暈了。」

    解英愛憐地摸摸我的腦袋,笑著對老媽說︰「碧秀,這個兒子,你怎麼生出來的?」

    嚴菲卻只記掛著抓魚,不時擡頭望天,指望太陽早一點偏西。這時候,七伯帶著小青姐也過來了。他是送幹魚來的。

    自從我救了小青,七伯對此事感激不已。只要家裡有點什麼好東西,總要給我們捎帶一點。

    小青姐一進門,見瞭解英和老媽就很拘謹,偷偷拉著三姐的手躲到一邊說悄悄話。前年那場急病看來沒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身條拔高不少,瓜子臉,眉清目秀,尤其是鼻樑筆挺,儘管身材尚未完全打開,穿的衣服也很土氣,卻掩蓋不住隱隱的美人韻味了。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偏西,不那麼毒了,嚴菲就糾纏著我要去抓魚。

    儘管已經是四十歲的心理年齡,對釣魚抓魚,殺豬放牛這樣的事情,我內心深處仍是充滿嚮往。當下欣然應諾,由大姐帶隊,提了兩個竹罐(一種篾竹自編的捕魚器具,口大尾小,柳家山方言叫「罐」,不知道學名怎麼稱呼),背了幾個竹簍,一撥小朋友浩浩蕩蕩殺奔田間而去。

    田間抓魚實在是一等第一的賞心樂事。水不深,及膝而已,連嚴菲這樣從未玩過水的小丫頭也可以放心下到田�,不用擔心出什麼危險。眼見得半大的鯉魚鯽魚在水中驚慌地竄來竄去,用竹罐一堵,幾個孩子四下圍趕,魚兒慌不擇路,一頭就紮進去了。

    抓魚的時候,我自始至終陪伴在嚴菲身旁,怕她不小心踩進魚窩子(有六七十公分深淺),弄成個泥猴。直到幾個魚簍都裝滿之後,我們心滿意足地洗手上岸,才想起小青姐幾乎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幫我提魚簍,幫我擦汗,就像我照看嚴菲一樣照看著我。

    真是一份沈甸甸的情意。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1:43:38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14:15 編輯

第五十九章 盜采事件(一)


    嚴玉成和老爸自省城載譽歸來不久,遭遇了一次小小不順。

    楓林公社一些社員盜采煤碳出了事故。

    楓林公社緊挨紅旗公社,也是台山區管轄。屬於七一煤礦三采區。這裡的煤層比較淺,儲量豐富,給盜采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幾乎不要太多的現代化工具,糾集十來個壯勞力,攜帶幾把鋤頭鎬頭,幾擔簸箕,便可以開工了。最省力最方便的做法是找一個隱蔽的地點,挖通三采區的掘進巷,到達不常用的掌子面,利用現成的礦井坑道,直接出煤。

    選址正確的話,每人每晚出個一兩百斤柴煤輕而易舉,那可是好幾塊錢呢。

    當然,這樣搞法隱藏很大的風險,一般來說,不常用的掌子面都是準備放棄的,存在許多安全隱患,甚至一些坑道裡面用以支撐的礦木都被偷走了不少,一不小心就會塌方。

    這種盜採行為,寶州礦務局每個煤礦都不同程度存在。七一煤礦受害尤烈。礦裡保衛科專門組織了一支護礦隊,常年巡邏。只是煤礦所轄采區眾多,地域廣大,當地社員又熟悉地形,護礦隊人少,顧得頭來就顧不得尾,常常是護礦隊一過去,屁股後頭就響起了挖掘的聲音。

    每年都要為盜采的事情發生幾次小規模的械鬥,處理一批屢教不改的涉案社員。差不多成了向陽縣的痼疾,每一任領導都為此頭痛不已。

    但是這次,動靜似乎稍微鬧得大了些,好幾個人受傷,還有一人傷勢較重,送進了台山區醫院。

    盜采大多在晚上進行,械鬥和傷人事件自然也就發生在晚上。

    嚴玉成得知消息是早晨上班之前。受我的影響,兩位主任居然也會偶爾早起,鍛煉半個小時。說是鍛煉,其實多數時候是站在旁邊看熱鬧。嚴玉成尤其喜歡看我被梁科長「虐待」。

    照他的說法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這話一傢夥將我和梁科長都掃了進去。咱師徒倆自是十二分地不爽。只不過人家乃是手握印把子地大佬。咱們這些個小蝦米只能敢怒不敢言。

    我便是不明白。本衙內溫良謙恭。謹慎守禮。何時成了「惡人」了?嶽父大人給出如此考語。當真令人好生不服!

    除了馬步衝拳。一百個俯臥撐和一百個仰臥起坐。梁科長又給我加了碼--運息二十周天。這個所謂運息一周天。乃是雙腿平肩站立。雙目微閉。雙手握拳夾腰。用鼻孔吸氣。順胸口而下丹田。繞過泥丸宮自腦後回到下顎。由嘴裡呼出。

    此謂之小周天。

    照武俠小說裡地說法。這是內功入門地基本法門。

    當然。我不至於如此八卦。相信諸如內功練到深處「飛花落葉亦可傷人」地鬼話。每日早中晚各運息二十周天。除了肚子有時會咕咕亂叫一通之外。暫時看不出什麼奇妙之處。但梁科長堅持要我這麼做。自有道理。

    人家一拳打碎三塊紅磚,肉做的拳頭絲毫無損,乃是我親眼所見,說的話總不會太離譜罷?

    吃完早餐,嚴玉成和老爸拿起公文包前去上班,我隨在屁股後頭一起出門。

    利民維修服務部那頭,方文惕又進了十套電視機配件,不過這次是在南京和廣州進的。老跟天津和上海進貨,數量多了會引起人家的懷疑。這時候搞個體經營,猶如在鋼絲繩上跳舞,小心無大錯。到得明年,情況就會為之一變,可以正式領下營業執照來,顧忌便不是那麼多了。

    我得趕緊去裝配,充分利用暑假這段難得的自由時間多賺幾個錢,說不定這就是我日後創業的第一桶金呢。

    見我急匆匆跟在後頭,嚴玉成就有些奇怪︰「小俊,今天又不上課,這麼大早急著去哪?」

    我在利民維修部賺些小錢,老爸多少知道一點(自然他也不明白我如今已是向陽縣一等一的闊佬)。但嚴玉成卻不清楚。儘管兩家交好,也不見得要事事稟報。

    「去老街跟人家學無線電維修。」

    我隨口答道,半真半假。

    這個嚴玉成倒是相信,老爸以前就是搞技術的出身,讓兒子傳承衣缽也屬正常。

    「喲,你還用學嗎?都會修電機了。」

    我便扁扁嘴,打擊道︰「伯伯,你和周伯伯一樣,是個技術盲。電機和無線電根本不是一回事。」

    嚴玉成臉皮一貫厚實,這時候也難得臉紅一回。好在我拉了周先生綁在一起,多少讓他心裡舒坦一點。

    老爸笑罵道︰「這小子,沒大沒小的。」

    嚴玉成正要想法子讓我也難堪一下,就見他的秘書肖志雄急匆匆跑過來。

    「嚴主任,柳主任,楓林公社昨晚又發生盜采煤碳的社員與七一煤礦護礦隊械鬥的事情,有好幾個社員和護礦隊員受傷,其中一個傷勢挺重,送到台山區醫院搶救去了……」

    「啊,傷得那麼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嚴玉成吃了一驚。

    《論語•鄉黨第十》記載︰廄焚。子(孔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我暗暗點頭,嚴玉成不問盜采,先問傷情,果然有聖人遺風。

    「現在還不知道。」

    「你馬上叫司機開車過來,我們去台山區醫院看看,要不行的話,就轉到縣人民醫院來。」

    「好的……」

    肖志雄又急匆匆轉身跑了。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不一刻,吉普車到了。老爸說道︰「要不,我也一起去看看,順便瞭解一下台山區『大宣傳大討論』的進展情況。」

    「嗯,也好。」

    吉普車絕塵而去,我倒並未十分在意這事。所謂靠山吃山,作為一個煤碳資源豐富而社員又貧窮的農業大縣,發生這種事不足為奇。在我的記憶中,盜采的情況只有越來越嚴重,到九十年代後,小煤窯更是遍地開花,每年死於各種煤礦事故的人都在兩位數以上。如今這個事,放到十幾年後,幾乎是毫不足道,根本就無人會向縣裡一把手報告。是不是需要驚動鄉政府的頭頭,都還要兩說呢。

    我匆匆趕到老街,一個顧客已經等在那裡了。

    這人兒子要結婚,女方提出要一台電視機做彩禮。他昨天就來過,很不湊巧的是,店裡沒有存貨。他便說好今天一定要裝一台給他。怕又給人家捷足先登,早早就來坐等。

    這段日子方文惕和二哥被我逼迫惡補理論知識,也有些進步。畢竟時日尚短,還上不得台盤。操刀的工作還得我親自動手。

    他倆怕我端師父架子訓斥,倒是勤快得緊,昨晚上就將一應配件分門別類擺放整齊,只等我動手裝配。

    那客人見操刀的居然是一個小孩,不由大是奇怪。

    「這是我表弟,跟我學修理,讓他練練手。」

    方文惕如此解釋。一邊說一邊望我。雖然是我交待他這麼說的,畢竟將師徒名分顛倒過來總是有些心虛。

    「他行嗎?」

    客人不無疑慮。

    「放心放心,一定行的。裝好後我們會調試,調試沒有問題你才搬走。」

    我不去理會,操起傢夥就上。自然一切順利得緊。

    「爸,那個受傷社員的情況怎樣?」

    晚上回到家裡,我隨口問起。

    「嗯,比較嚴重,已經轉到縣人民醫院來了。」

    「有生命危險?」

    「那倒沒有,只是左腿骨折。」

    「到底怎麼回事呢?」

    左右無事,老爸便索性和我多說了幾句。

    受傷住院的社員姓梁,叫梁國成,四十來歲年紀,楓林公社楓樹大隊社員。昨晚和本大隊幾個社員一道在三采區盜采。淩晨時分在搬運「贓物」時正巧被護礦隊的一個巡邏組碰上。通常情況下,盜采的社員碰到護礦隊會作鳥獸散,先逃了再說。等護礦隊的離開再想辦法將煤運走。這回護礦隊存心要抓幾個「賊牯子」立威,隱蔽接近,等社員察覺有異,已落入人家包圍之中。

    護礦隊這一手「鐵壁合圍」誠然極妙,無奈漏算了一條,那就是楓林公社的民風!

    楓林公社民風極其強悍,頗有「蠻子」遺風。境內練武之風盛行,出了許多名頭響亮的「武把式」。我的師父梁科長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盜采的這幾個社員倒不是武把式,沒有身懷絕技。只不過既然身為楓林公社的一員,性格方面多少受了些影響,不肯束手就擒,當即揮舞鋤頭扁擔與護礦隊硬幹起來。

    護礦隊到底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正經單位,成員大都年輕力壯,訓練有素,一番交鋒,盜采者抵敵不住,虛晃幾扁擔,覷空走脫了事。這個梁國成卻是倒黴,年歲大了些,手腳不太利索,爭鬥中吃了不少拳腳棍棒,左腿更遭到重擊,「喀嚓」一聲,折了骨頭。

    無論「正采」還是「盜采」,挖煤都是極耗費力氣的重體力活。挖了一個晚上的煤,梁國成本就又累又餓,兼且擔驚受怕,再加上這一頓拳棍,登時就暈死過去。

    情形亂紛紛的,護礦隊以為鬧出了人命。雖說維護公家財產不受損害師出有名,畢竟偷挖幾擔煤罪不至死,當即不再追趕其他盜采者,扛起梁國成送到了台山區醫院,又急匆匆向礦裡匯報了此事,礦裡又和縣裡取得了聯繫。

    「那,縣裡打算怎樣處理這個梁國成呢?」

    「這個要看嚴主任的意思。不過梁國成做賊在先,拒捕於後,處理輕不了。鬧不好要判刑。」

    我頓時對這個倒黴的社員起了同情之心。那會子的社員,起心去做賊的話,家庭條件必定好不了。人都好個面子,大凡活得滋潤些,誰願意背個賊名聲?不比後世,笑貧不笑娼。只要能來錢,什麼壞事都敢幹。

    「爸,那你和嚴伯伯有沒有瞭解一下,他們為什麼要做賊?」

    老爸搖搖頭,說道︰「不管怎麼樣,做賊總是不對的。什麼理由都不成。」

    我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多瞭解一下實際情況總不是壞事。所謂『倉廩足,知禮儀』,其中或者有利慾熏心之徒,也不能排除極個別因為家庭生活困難鋌而走險的。這個梁國成說不定就是這樣。」

    「小俊說得對呢。你們做縣領導的,不能太官僚。」

    老媽本來在看電視,聽我們爺倆聊這些事,忍不住旗幟鮮明支持了我一把。也不知是正義感膨脹還是看在電視機的份上。

    老爸不高興了︰「我官僚?我天天跑基層呢。關鍵這個事不該我管,是公安局的事。」

    「行行行,你辛苦了……我不和你爭,我看電視呢。」

    老媽高掛免戰牌。打從老爸當上縣革委副主任,老媽就很自動自覺擺正位置。

    我心中惕然而驚,倒是忘了老爸做技術出身,思維方式與一直幹行政工作的領導幹部有些不同,是線性的思維。而老於行政的人思考問題是網狀思維,會將事情的方方面面考慮周到。

    照說老爸這個想法也很有道理,假設他是排名靠後的副主任,說白了就是專職的宣傳部長,這個事情自然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且也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官場挺忌諱手長撈過界的現象。問題他是僅次於嚴玉成的二把手,如果僅將自己定位為宣傳部長就不大對了。

    目前整個寶州地區都是實行革委會一元化領導,黨政不分家。但據我所知,最遲到明年,縣級黨委會一定會全面恢復,黨政分家是必然的,革命委員會將成為單純的政府機構。也就是說,會多出一個政府一把手來。老爸如果總將自己限定在主管宣傳這個範圍內,很不利於他爭取政府一把手的職位。

    如今是嚴玉成當家,老爸偶爾過界一下,問題應該不大。

    「爸,你瞭解一下具體情況,如果確實事出有因,和嚴伯伯商量一下,給他提供些參考意見,也是好的。」

    我暫時也只能這麼說,總不能自居「神棍」,去預測後世事情罷?

    老爸想了想,默默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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