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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3:25

第一百章 巧兒我養你


    「巧兒,經緯哥寫信來說,烤麵包機已經買到了,很快就會給我們托運過來。

    吃完中飯,我沒有急著下樓去維修部門面裡幹活,在梁巧的小房間裡呆了一會。以前四個人,我不住在店裡,方文剔因簡就陋,和二哥擠在門面裡的小房間裡。如今加了一個幫工,方文剔的表弟嚴紅軍,小修理間那個小床無論如何擠不下三個人。索性將三樓全都租了下來,一間作為宿舍,另外一間就是餐廳。下麵店面裡也太擠了,連個餐桌都擺不下。

    我堅持要嚴紅軍睡下麵店裡守店子,叫方文剔和二哥睡梁巧隔壁。

    雖說方文剔算得上老夥計了,還是要多加一個心眼。因為梁巧實在太惹人饞了。我還真害怕方文剔和他老表睡到半夜起什麼歹心。

    萬一出點啥事,就算將方文剔碎屍萬段也遲了。

    吃完飯,梁巧要收拾碗筷。就算碗筷收拾完了,我沒下去,她也就不會下去。

    「真的呀?什麼時候能到?」

    梁巧擦乾淨雙手,微笑著走過來,滿臉陽光燦爛。又到了夏天,梁巧穿了一條月白色的短袖連衣裙,下擺有點褶子,苗條挺拔的身材顯露無疑。這丫頭,越發的出落得婷婷玉立了。儘管日日相對,我仍然忍不住盯住她猛瞧,眼光都不帶一點遮掩的。

    梁巧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微微勾下了頭,慢慢走到我身後,伸出雙手搭在我肩膀上輕輕揉捏起來。

    我伸手抓住她的小手慢慢撫摸著。尤物就是尤物,天天洗菜做飯,一雙手還是異常光潔嫩滑。梁巧的身子就有點發軟,一點一點往我背上靠,柔軟的胸乳壓迫著我的後腦勺,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那驚人的彈力。

    「巧兒……」

    我咽喉有點發乾。

    「嗯……」

    「乾脆,你別在店裡做事了……」

    「那,我做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做,我……我養你啊……」

    兩輩子加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一個女人說「我養你」這三個字。這一刻,我將自己的生理年齡忘到了九霄雲外。

    梁巧渾身一震,嚶嚀一聲,整個人都軟下來了,軟綿綿地壓在我背上,一雙雪白的玉臂自然而然環抱住我的脖子。

    我站起來,轉過身,伸出雙手摟住了梁巧盈盈一握的纖腰。

    梁巧的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左右,我雖然還沒滿十歲,因為營養充足的緣故,身高也已將近一米四的樣子,這一轉身,嘴巴剛巧碰到她挺拔的胸部,稍一低頭,便能從領口看到被我的臉擠壓得略略有點變形的凝脂般的雙峰,一股醉人的少女幽香直衝鼻端,幾欲讓人眩暈。

    一股熱流自雙腿間升騰而起。

    該死的,居然那麼快便有了反應。十歲的生理年齡似乎絲毫未曾造成障礙。

    我急忙仰頭,硬生生將目光移開,望向梁巧的臉。

    自打上次同床共枕之後,只要沒有外人,梁巧便從不掩飾自己濃濃愛意。這時候,那絕美臉上的剪水雙瞳裡,更是流淌出無盡的愛意和纏綿的迷離。

    我禁不住又將她摟緊了些。

    梁巧柔嫩的大腿碰到了那個硬硬的凸起物,剎那間羞得滿臉通紅,慌忙往後掙了一下,讓兩人的身體隔開一點。

    她清楚,我眼下還太小了些。

    愛我,就不能害我。

    梁巧的動作讓我暈乎乎的頭腦恢復了一點冷靜。

    「小俊,姐遲早是你的……再過幾年,好嗎?」

    梁巧軟語相求,似乎生怕我不高興,又怕我胡攪蠻纏。

    慚愧!四十歲的人還不如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拿捏得定。

    我深深吸一口氣,放開摟抱的雙臂,拉起她柔嫩的小手,並排坐到了散發著幽香的小床上。梁巧害怕我克制不住,不露痕跡地稍稍移開了一點距離,不和我擠得太緊。

    「巧兒,我說真的,往後,我就養你啊。你知道,我養得起的。」

    「我知道呢,小俊最有本事了……」

    梁巧連連點頭,臉上是那種衷心欽佩的神色。

    「可是,一天到晚沒事做,我……我怕閒不住……」

    這倒也是個問題,畢竟我還不能天天陪著她。一堆事情等我去做呢。

    「那,等烤麵包機一到,咱們就將麵包店開起來,你去當老闆。」

    梁巧笑了,好看的鼻子微微皺起,有點心虛的說道:「我怕呢……」

    「怕什麼?」

    「我從來沒有烤過麵包,怕烤不好呢……還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老闆,萬一要是虧了……可怎麼辦?」

    梁巧一樣一樣將她的憂慮說了出來。

    「烤不好就烤不好,虧了就虧了,那有什麼關係?」

    我大咧咧地道。

    「嗯,不好……」梁巧連連搖頭,嬌怯怯地道:「虧了我會難受的。」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放心,烤麵包又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技術活,一回生二回熟,多試得幾回,自然就會了。再說,有我呢,我會陪你啊。整個向陽縣都沒有一家麵包店,我們做的獨家生意,虧不了的。保管不出一年,你就成為向陽縣數一數二的大老闆。」

    「不對,你才是老闆呀,我幫你做事的……」

    梁巧嬌笑著。

    「傻丫頭,你和我還分那麼清楚?你不是說,遲早是我的嗎?嘿嘿……」

    我又忍不住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將頭往她胸口靠過去。

    梁巧將我摟在懷裡,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

    「小俊,小俊,下來看看這台電視機……」

    方文剔在下面扯著破鑼嗓子叫嚷。

    娘賣X的,這死跛子如此討厭!

    「我沒空,你自己弄。」

    「我弄不好。」

    「弄不好叫我二哥弄,他比你強。」

    「你在幹嘛?」

    方文剔被我噎得差點背過氣去,很不甘心地叫道。

    「你管我幹嘛呢?老子等會要去工商所登記。」

    「去工商所登記?登什麼記?」

    方跛子語氣裡明顯產生了懷疑。

    「你上來,我有話跟你商量。」

    「什麼大事不能下來說……」

    方文剔嘀咕著,一瘸一拐地爬了上來。這個時候,梁巧已經起身去給他倒茶水去了。TM的,這死跛子頂著個老闆的名義,一天到晚使喚梁巧做這做那,還一分錢不掏,美死他!

    「方哥,這個店子我不佔股了,全盤給我二哥。」

    我一開口便將方文剔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店子我不要了,盤給我二哥,沒聽明白啊?當然了,分紅的比例可以改一改,四六開,你六他四。」

    方文剔呆呆傻傻的問:「怎麼……怎麼突然這樣?」

    「也沒什麼,我現在別的事情多了,沒時間呆在這裡。再說,如今你和我二哥都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我留下來意義不大。」

    我也沒打算瞞他。依靠這個維修店,我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積累,再在這裡耗下去,靠上輩子帶來的那點無線電知識和雙手賺個工錢,太不劃算了。得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騰出來去運作好前途更大的事業。

    「好啊,你一定又是想到了什麼大生意?」

    方文剔很快回過神來,叫道。

    我微笑著:「你說對了。」

    方文剔立馬兩眼放光,湊過頭來,壓低聲音道:「好小俊,給我說說,是什麼大生意?也拉上兄弟一把?」

    上次他被我忽悠,錯失了制磚廠的大好機會,眼見我每月盡收益都在萬元以上,腸子都要悔青了。

    「小生意,就是開個麵包店。」

    我淡淡地道。

    方文剔愕然不解:「麵包是啥玩意?吃的用的?」

    當時的向陽縣不是一般的偏僻,沒聽說過麵包的人怕是佔到了九成以上。不過有上輩子那人開麵包店瘋賺的先例,我卻不擔心虧本的問題。

    「吃的。跟包子差不多吧。主要是給巧兒弄個事情做,她一個女孩子,老搞這個家電維修不是辦法。」

    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省得這跛子纏上來沒完沒了。

    對我和梁巧之間情意綿綿的情形,方文剔多少有些察覺。只是我年紀太小,沒怎麼往心裡去。如今聽我這麼一說,也就坐實了自己的猜測。不過這終歸是我的私事,他可不敢胡亂幹涉。我在收審所收拾趙強和老街那幫痞子的事,他也聽說過的。

    他知道和我之間的距離,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會變得越來越近,而會變得越來越遠。我們原本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日子越往後,他就越需要仰視我。

    方文剔腿腳殘疾,人可不笨,靈泛得緊。他明白最聰明的作法就是盡可能跟緊我,不要讓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大到足以將他甩掉。

    「行,你怎麼說怎麼好。不過呢,分紅就不用改了。還是五五開,一人一半。我不能佔你的便宜。」

    見方文剔如此上路,我也頗感欣慰,覺得應該補償他點什麼。

    「分紅呢,還是按照我說的,四六開。往後真有修不好的機器,你叫一聲,我過來給你修。另外,我打算明年年初,整個風扇廠,你要是有興趣,咱們還是可以合作。」

    「搞風扇廠?」

    方文剔又被我層出不窮的新奇念頭嚇住了。

    「我,我們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我說行就是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擡高手臂,拍著他瘦弱的肩膀說道。

    「不過,這個事情在沒做之前,不要到處嚷嚷,叫別人知道了,說不定就搶到我們頭前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方文剔忙不叠地點頭。

    這倒不是忽悠他,風扇廠早就在我的計劃之中,只是暫時資金還不充足。如果制磚廠和制磚機廠發展順利,積累了一定的資本,搞不好我連電視機廠都給它整起來。當此黃金時節,社會劇烈變遷的前夜,什麼最要緊?不是技術,也不是資金,而是時間!

    只要你走在了別人的前面,賺錢就變得輕而易舉。而作為一個穿越者,恰恰便佔據了這個步步領先的優勢地位。

    「好啦,你叫我二哥上來,我跟他說一下。」

    二哥柳兆敏聽了我的話,比方文剔還吃驚,暈暈乎乎的,好似天上掉餡餅,一不小心就砸到了頭上。

    交代完二哥,我拉著梁巧去工商所辦登記。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4:19

第一百零一章 衙內發威


    向陽鎮工商所在向陽鎮革委會旁邊,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牆漆斑駁,灰濛濛的,給人一種十分沈鬱破敗的感覺。那時節的向陽鎮老街基本都是這麼個格調,便是一牆之隔的向陽鎮革委會,也一般無二。

    擱在後世,工商局是個不錯的單位,原因很簡單,只管收錢不管掏錢,福利待遇挺好的,小日子過得美氣,一大票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鑽。不過如今是一九七九年,這個單位新設不久,日子也就一般。原因還是很簡單,整個向陽鎮也沒幾家店舖工廠,想管也沒得東西管去。向陽鎮是向陽縣的第一大鎮,情形尚且如此,其他幾個鎮,更是可想而知。

    我和梁巧走進門去,裡面的人眼睛都是一亮。

    本衙內雖然自我感覺良好,卻也知道,這閃亮的眼神絕對是衝著漂亮的梁巧去的。至於區區在下,估計他們幾位是直接無視的了。

    一個小屁孩,跟著姐姐來工商所玩兒,值得重視麼?

    然而開口說話的,偏偏便是這個被直接無視的小屁孩。

    「請問,營業執照在哪裡辦?」

    我衝著三名辦事人員中唯一的女性問道。這個女人,我見過一面,她和工商所的所長王學文去過利民維修部,二十幾歲年紀,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身材和長相都還說得過去。心腸似乎也不壞,上次還幫方文剔說好話來著。

    「這邊這邊……」

    女辦事員尚未開口應答,裡面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便連連朝我們招手。

    呵呵,服務態度還不錯。

    「貴姓?」

    我先問了一句。

    誰知這混蛋居然沒聽到,眼睛直勾勾盯著梁巧,一副哈喇子就要控制不住的醜態,笑瞇瞇地道:「妹仔,叫什麼名字?」

    我頓時心裡頭就有股氣不太順了。

    你要看可以,梁巧長得如此漂亮,凡是長了眼睛的男人就不免要多看兩眼,咱也不能將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摳掉。但你小子不要這麼明目張膽,不要這麼毫不掩飾。你是國家工作人員,我們找你辦事來著。

    「我叫梁巧。」

    梁巧倒是老實,乖乖的說了。

    「哦,梁巧,名字真好聽。家裡哪裡的?今年多大了?」

    贛林老母的,這是辦營業執照還是審問犯人啦?

    「喂,同志,我們辦執照啊,問那麼多不相幹的東西幹嘛?」

    我聲音大了起來,敲了敲桌子。

    那辦事員立即板下臉,怒道:「小孩,你幹什麼的?在這裡吵什麼?」

    「你沒聽見嗎?我們辦營業執照。」

    「你還是小學生吧?小孩子辦什麼營業執照?」

    我不怒反笑,說道:「這位同志,我真懷疑你為人民服務的態度!你聽好了,不是我,是我姐要辦一個營業執照,她要開一家麵包店。請問,你聽清楚了沒有?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一個小屁孩如此趾高氣揚地教訓他,這人臉上便掛不住了,正待發作,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小年輕比他還脾氣暴躁,馬上一拍桌子,大聲呵斥道:「小孩,怎麼說話呢?這麼囂張!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我笑起來,瞇縫雙眼盯著他,冷冷道:「夠膽你就試試。」

    梁巧嚇住了,慌忙拉著我低聲說道:「小俊,我們走吧。」

    「走?咱們來辦營業執照,事情沒辦完,走什麼?乖乖呆著,我倒要看看,他們這裡是工商所還是閻王殿!」

    「小孩,你真的很囂張呢!大概你爸沒教訓過你吧?」

    那年輕人站起身來,臉上神情猶如要吃人似的,彷彿隨時準備動手教訓我。

    我冷笑一聲,順手操起桌面上一把小裁紙刀,找個凳子坐下來,慢慢用裁紙刀一下一下修著指甲,斜眼乜著他。

    我打定主意,這小子若真敢動手,我鐵定在他身上開個窟窿。

    梁巧嚇壞了,忙攔在我前面,顫聲道:「同志,我……我們辦執照呀……」

    「辦什麼執照?不辦!你們給我滾出去!」

    年輕人怒吼道。

    「小剛,別生氣……梁,對了,梁巧,你也別怕……」

    那中年人裝出一副笑臉起來做和事佬,卻趁機伸手來拉梁巧。

    這兩個混蛋,一個好色如命,一個脾氣暴躁,都不是什麼好鳥。我伸手將梁巧拉到身後,中年人便即抓了個空。

    「叫你們所長王學文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怎麼帶的兵。」

    「喲,小孩,你還認識我們所長?」

    中年人依舊笑瞇瞇的,眼睛直往梁巧身上瞟,還忍不住悄悄嚥了一口口水。

    娘賣X的,老子今天是進了賊窩子了。

    這時候那年輕女辦事員走過來,看了我幾眼,恍然大悟地道:「小孩,你,你是利民維修部那個方老闆店子裡的吧?」

    我點點頭,對她我還是比較有好感。

    「老林,小剛,你們就別難為人家小孩子了,該辦的手續還是辦了吧。」

    「我辦我辦,又沒說不辦啦……說說吧,你們要開個什麼店啊?地址在哪裡?」

    「砰」地一聲,那小剛將水杯重重墩在桌子上,氣吼吼地道:「老林,我說不辦就是不辦……你們倆,給老子滾出去……辦執照?我呸!死了這份心吧你們。有老子在工商所一天,就休想辦這個證。」

    這小子敢情真拿自己當顆蔥了。

    我勢單力弱,原本不打算在人家的地頭起衝突,如今看來,這個較還當真要計一計了。

    「行,不辦是吧?我直接去找你們康局長問問他怎麼管教的手下的……巧兒,走!」

    這句話一說,沒想到他們三個都笑起來。女辦事員是搖頭苦笑,眼睛裡帶著點善意的憐憫;老林則笑得曖昧難明,猶如黃鼠狼相似;至於小剛,則是仰著脖子狂笑,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我心裡咯噔一下。怎麼,難道這話說錯了不成?

    不過這當兒,也顧不得許多,我拉起梁巧便往外走。

    「小子,我告訴你,我叫康小剛,康局長就是我爸!」

    康小剛在我背後狂吠。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囂張!

    我扭過頭,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康小剛,你給你自己惹禍了,也給你爸惹禍了。」

    「你說什麼?」

    康小剛惡狠狠地問。

    「沒什麼,這幾天你出門的時候小心點,要是一不小心摔了跤或者撞破頭什麼的,可就不好了!」

    我哈哈笑著,拉著梁巧,大踏步走了。

    「程叔,我要見黑子。」

    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我開門見山跟程新建說道。

    「見他幹什麼?」

    「叫他的兄弟幫我收拾兩個不長眼睛的傢夥。」

    「怎麼,又有誰得罪大少爺了?」

    辦公室沒別人,程新建也便沒啥顧忌,笑呵呵地道。

    我氣哼哼的,說了在工商所的遭遇。

    「這個康小剛,仗著他老子是個基八局長,囂張得很!」

    程新建就怒了。

    「不用叫黑子,我這就帶人去收拾他。還有那個麻皮老林,管保叫他們倆下輩子都記得你!」

    我嘿嘿一笑,說道:「這個事情你不能出面。大家都是體制內的人,撕破臉不好說話。我不能叫你去背這個黑鍋。」

    話雖如此,對程新建的態度我還是很滿意的。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說話都不帶一點拐彎抹角。

    程新建這老粗顯然尚未想得如此深入,大咧咧地道:「怕什麼,這幫小兔崽子私下開什麼貼面舞會,根本就是一夥小流氓,我星期六晚上帶人去,一抓一個準。」

    我心中一動,記得上輩子看過的某些紀實文學裡頭,就有提到這樣的事情,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底初,營業性質的舞廳、KTV等場所基本等於是空白,許多所謂的幹部子弟便興起搞什麼家庭舞會,其實就是淫穢的流氓聚會。不成想向陽縣這窮鄉僻壤,居然也有如此「前衛」的東西。

    不過我可不贊同程新建去捅這個超級馬蜂窩,這一傢夥下去,怕是要得罪縣裡一大堆中層幹部。程新建一個新提起來的治安大隊副大隊長,明顯扛不住!

    為了區區一個康小剛,不值得花這麼大代價。

    「不必了,這兩個混蛋,就是兩坨屎,搞這麼大陣仗,太擡舉他們了。叫黑子的人去修理一下就行了。」

    程新建位置擺得很正,絕不因為我年紀小就自作主張,當即點頭稱是。

    「那行,我去跟黑子說一聲。你就不必出面了。」

    程新建也是出於一片好意,覺得我不合適跟社會上的混子搞得太親近。要注意影響呢!

    我淡淡一笑:「也行。這個事完後,我跟師父去念叨念叨,問題不大的話,就別老盯著人家了。」

    程新建咧嘴笑了。

    瞧這個樣子,他和黑子的關係真是非同一般呢,可不要牽扯太深才好。

    黑子不含糊,人雖然還在號子裡,外邊的兄弟們辦事依舊很利索。次日晚間,老林吃完晚飯準備出門溜躂一下,剛走出工商局宿舍樓沒多遠,就被黑暗中衝出來的三個人一頓棒子敲倒在地,隨即幾隻穿著皮鞋的大腳猛踹下來。變起倉促,老林只來得及「啊喲」一聲,便即雙手抱頭,縮成了一團。

    「叫你媽的色!你個老流氓!」

    幾個打手邊踹邊罵,老林早嚇得魂不附體,哪裡知道禍從何來?幾分鐘後,打手們呼嘯而去,老林慢慢爬起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細細回憶,才想起打手們罵自己「流氓」,頓時大為不忿!自己好端端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居然被社會上的流氓阿飛罵成「流氓」,真是從何說起?

    比起老林挨「悶棍」,康小剛的虧卻是吃得明明白白。

    康小剛不到二十歲,去年才高中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在學校裡,也是個橫行霸道的問題學生,若不是攤上個當局長的老爸,基本上畢業之後就直接混社會了。

    在這件事情上,程新建向黑子交代得明白,康小剛是主,老林為輔。

    康小剛是在去參加舞會的半路上被截住的。這小子本來滿心色色,想著今晚無論如何要將老街那個叫「莉莉」的小騷蹄子放翻,不成想在拐角處後腦勺上就挨了重重一棒,頓時滿天星鬥,還沒來得及叫喊,頭髮便被揪住,小腹上挨了沈重的一擊,拳頭隨之雨點般落下。不過兩三分鐘,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康少爺就變成了一灘爛泥。

    黑子的兄弟將爛泥般的康小剛拖到一條小巷子裡,伸出一隻大腳踩在康小剛的臉上慢慢揉搓,冷冷道:「康小剛,你膽子不小啊,敢惹黑子哥的朋友?」

    黑子?

    康小剛心裡就是一陣發寒。他在學校混的時候,就聽說過黑子的鼎鼎大名。那可是向陽縣一等一的狠角色,赤手空拳對付過四五把菜刀的主。若單論一個「混」字,康小剛這種剛從學校出來的小毛孩可差得太遠,便是他的大哥,見到黑子也禁不住雙腿發軟。

    「老,老大,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

    那腳上加了幾分力氣,踩得康小剛不自禁的「哎呦」一聲。

    「前天黑子哥的朋友不是到你們工商所辦什麼營業執照?你小子怎麼來著,硬生生把人家趕了出去,囂張得很呢……你是不是嫌身上零件太多,想丟掉個一樣兩樣啊?」

    「啊,是她……」

    康小剛算是有點明白了,敢情那漂亮得不得了的小丫頭,是黑子的女人。

    這個時候,他可是一點都沒想到我身上去。

    「老大,老大,我知道錯了,我改我改……」

    康小剛見機挺快,知道惹上了黑子這種人,他老爸那個工商局長基本幫不上忙。

    「算你小子識相。黑子哥說了,下次再敢得罪俊少爺,扒你的皮!」

    柳少爺?

    康小剛又犯開了迷糊。直到數日之後,他的同學方奎得知此事,上門來看他,才算是為他解開了心中的謎團。

    方奎聽他說了那一男一女的情狀,立馬便猜到是本衙內和梁巧。

    「我說小剛,你也太不長眼睛了,去得罪他幹嘛?前頭徐國昌已經調去統計局了,你不想你老子也調到統計局去吧?你M的,你老子以前可是王本清線上的人,還是小心點好,別惹麻煩!」

    方奎這小子,同學們都知道的,平日裡囂張跋扈得緊,可很少這麼說話。

    康小剛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確實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好這事情人家留了餘地,沒有捅到嚴書記或者柳主任那裡去,不然自己挨了一頓胖揍,回家還得挨老子的修理!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6:04

第一百零二章 騰飛機械製造廠


    站在柳家山「向陽縣騰飛機械製造廠」亮堂的車間裡,我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說亮堂的車間,絕非誑語。這個加工廠--不對,該叫「騰飛機械製造廠」,自家起的名字,不能老忘記--是在柳家山大隊飼養室的原址上翻建的,但是佔地面積擴大了一倍都不止,大約有五六百個平方。裡面不過擺放了寥寥幾台舊機床,兩邊牆壁上窗戶大開,焉得不亮堂?

    然而,工廠是簡陋了點,機床是陳舊了點,卻代表著一個全新的方向。因為,這是一個製造機器的工廠,與直接出終端成品的制磚廠有本質的區別。制磚廠發展到三台制磚機的規模,在向陽縣建築市場尚未大規模啟動之前,基本已到頂了。如果沒有火力發電廠撐著,銷售雖然不成什麼大問題,回款方面絕對不如現在這麼足額及時。但是機械製造廠的產品,理論上可以銷售到全球各地,市場幾乎是無限的,換句話說,發展的潛力也是無限的。

    得知騰飛機械製造廠定於七月一日正式開工,老爸決定親自趕到柳家山來為工廠剪綵。自然,之前是邀請過嚴玉成的。嚴玉成微笑著婉拒了。

    柳家山是老爸的家鄉,他嚴玉成可不想在晉才的父老鄉親面前搶人家的風光。都當到縣委書記了,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

    嚴玉成儘管婉拒參加剪綵儀式,言辭之間卻是大加讚賞,臨了發出這麼一句感慨︰「晉才啊,你兒子都跑到咱們前面去了,要加油啊!」

    聽老爸大致說了騰飛機械製造廠的情形,睿智無比的嚴書記立即就猜到這其中必定有我的首尾。儘管和大隊簽合同時,乙方代表用的是大哥柳兆時的名字,卻只能瞞瞞不明內情的人,嚴玉成和我打了幾年交道,焉能全然將他蒙在鼓裡?

    嚴玉成的精明在於,知道了也不說。無論如何,除了意識形態上的東西,從哪一個方面看,柳家山大隊建起了工廠,都是大大的好事。嚴玉成是高瞻遠矚的領導者,凡事看大方向,絕不糾纏旁枝末節。

    這便是上位者的智慧了。

    嚴玉成之所以有這種感慨,還在於山北區水泥廠的建設和酒廠的困局。山北區水泥廠是作為大坪火力發電廠的配套項目申請立項的,如今才打下去基腳,真要到正式投產那天,說不定火電廠都已經並網發電了。這個工程實在拖沓了些。而酒廠到目前為止,也才剛剛開始廠長的公開選拔活動,離新班子正式上馬運轉還早著呢。柳家山一個小小大隊,卻悶聲不響地一口氣建起了兩個工廠,其中一個竟然還是「機械製造廠」,難怪嚴玉成有些心焦了。

    在他心目中,集體經濟固然要大大發展,真正能撐起向陽縣財政江山的,還得是國營大企業,當然,這個「大企業」的規模是以向陽縣的標準來衡量的。

    時間不等人啊。他擔任向陽縣地一把手超過一年了。縣裡地經濟發展很不盡人意。而財政狀況更是緊張。這種形勢必須盡快轉變。

    當時我就站在老爸旁邊。見老爸似乎臉有愧色。便笑著調侃了一句︰「嚴伯伯。別太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甚至隱隱帶有一絲指點地味道。

    嚴玉成便板下臉教訓道︰「臭小子。別得意得太早。誰勝誰負尚未可知呢。」

    我忙道︰「自然是你勝我負。你們兩位可是我地大靠山。我若贏了。就太沒勁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倒不是奉承。而是真心話。

    在國內可以預見的將來,權力永遠是第一位的,財富只能是第二位。

    「小兔崽子,就你能說……晉才,快走吧,別讓鄉親們等急了。」

    工廠雖然簡陋一點,氣勢不錯。大門正上方的鐵架上,「向陽縣騰飛機械製造廠」十個大字和中間的五角星用紅漆刷得耀眼奪目,門口掛的木牌子,白底黑字,也是全新的,油漆光可鑒人。

    機械廠的落成典禮,算得柳家山的一大盛事。早在幾天前,全大隊人便都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著七月一日這個非同凡響的日子到來。

    聽說縣革委主任要親自前來剪綵,台山區和紅旗公社的領導自然不敢怠慢,必定要附於驥尾。雖說晉才是自家人,如今身份不同,大隊更不可簡慢了。

    七月一日大早,朝陽自東方躍起,整個大隊便騷動起來,大人小孩們紛紛早起,匆匆吃過早餐,穿上逢年過節才捨得上身的好衣服,一個個光鮮明亮,喜氣洋洋地朝工廠湧來。九點以後,臨近的麻塘灣等幾個大隊,也有不少社員自發地前來看熱鬧。

    瞧著這個情形,五伯十分滿意。

    打從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社員們分了農具,劃分了責任田開始包產到戶搞「單幹」,生產積極性是空前地提高了,許多人家大人小孩全上陣,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勞動激情,在自家的責任田和責任地裡,忙得熱火朝天,往往是天一亮就到了地裡,太陽落山才唸唸不捨地回家。

    我國的農民,對於土地,實在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啊。

    然則五伯是有些失落的。此前,全大隊都聽他的指揮,他說出工就出工,說收工就收工。連大隊長阮成勝也從無違拗。這一搞起「單幹」,大夥兒便都放了羊,五伯這個大隊支書驟然間變得無所事事了。責任田和責任地是不需他伺候的。五伯多年前也是一把伺弄莊稼的好手,但是十幾年的大隊幹部當下來,農活多少有些生疏了。好在柳兆玉十足孝順,決不能看著父親當了那麼多年幹部之後再次摸起鋤頭。便是他自己,管著制磚廠一大攤子事,也沒時間去伺候那幾畝地的莊稼。索性請了人來忙農活。

    沒有人可以指揮,也沒有田地需要擺弄,可也不能變成遊手好閒的「老混子」(五伯語)。因而五伯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建設上面。根據合作協議,五伯將擔任這個工廠的首任廠長。這可是柳家山歷史上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隊辦企業(制磚廠其實是屬於我私人的,不算),無論如何不能搞砸了。

    如今工廠落成,即將開工生產,眼看大隊的老老少少難得放下手頭的農活齊聚一堂,五伯又找回了大隊支書「叱 風雲」的良好感覺。

    基八的,老子如今不單是大隊支書,而且正兒八經是廠長了。

    我曾經半開玩笑地說要發給五伯一本「聘書」,五伯一口拒絕。嘿嘿,笑話,柳家山大隊的公章就在自家手裡攥著,哪有自家給自家發聘書的道理?豈非脫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再說沒有那個玩意,甚至於沒有那個廠長的頭餃,這工廠的事,難道不是自己說了算?

    對於五伯的強勢和耿直,我打心眼裡敬服,自然識趣的閉嘴,再不提這茬。

    為了迎接縣裡和區裡的領導們,柳家山小學的全體學生們齊集在通往公路的道路兩旁,我的啟蒙老師--袁老師正和其他幾個老師一道,給學生們「化妝」,所謂化妝,其實就是用紅顏色抹紅臉蛋。這在全國的農村,大約都是這麼個水平。大大小小的學生娃娃,手裡拿著花朵,全是山野間採摘來的新鮮野花,散發著醉人的花香。等領導們一到,這些我昔日的同學校友們就要擺動鮮花歡迎了。

    有了鮮花和迎接的隊伍,鑼鼓鐃鈸也是必不可少的。這一塊由大隊長阮成勝親自負責。大革命期間,幾乎每個大隊都建有自己的文工隊和地方戲劇團,水平自然是極其有限的,鑼鼓鐃鈸之類卻是預辦得甚是齊全。除了演唱樣板戲,如今逢年過節也耍獅子舞龍燈,這些法器亦派得上用場。阮成勝擺出了全套「儀仗」,兩套鑼鼓兩架龍燈兩頭獅子,其中一套是臨時從麻塘灣大隊借來的,連人帶傢夥都邀了來。說好了,不但管飯,而且還管每個人兩塊錢的工錢。

    現今的柳家山大隊,制磚廠按月有三百元管理費繳納,金銀花也已有了收成,論大隊的集體積余,在整個紅旗公社都算得是拔尖戶。這筆開支還管得起。

    柳家山大隊從未這般榮耀過,破天荒第一次,一定不能搞砸了丟人!

    對於這麼隆重的慶祝儀式,我事先並不知情。這純粹是大隊的事情,五伯沒有必要和我商量。說到底,我還是他一個未滿十歲的本家佷兒呢,也不指望他當真事事與我通氣。這也沒什麼,反正就算知道了,我也絕不會阻攔。根據現階段的國情來看,這樣的形式主義和官樣文章還是很有必要的。權當是過節,鬧騰一番,樂呵一番,又有何不可?

    相對而言,早在前些日子便已於五交化公司門市部不遠處開張營業了的「巧巧麵包屋」,卻是無聲無息,只有程新建和方文剔趕來放了兩掛鞭炮。原本老林和康小剛也要來的,算是找個機會賠禮道歉。方奎來探口風的時候,被我一口回絕。

    什麼玩意!

    要不是他們親自上門送來了營業執照,我才懶得再看他們一眼。

    人群裡未曾看見柳兆玉壯實的身影。在今天這個大日子裡,他也領受了一個光榮的任務,那就是為縣上的領導準備一頓午飯。自然,廚房裡的活計用不到柳兆玉一個大老爺們去操持,自有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供他差遣。他要做的就是掌控局面。

    「記得,去問一下阮家三阿婆(我外婆),看你十二叔喜歡吃什麼菜!」

    五伯臨出門的時候,特別交代柳兆玉。

    一些未曾分配「接待任務」的閒散社員,在工廠裡外轉悠,看看這裡,摸摸那裡,口中嘖嘖不已,自是人人都稱讚晉文支書的魄力和能耐。

    一個大隊搞起了兩家工廠,不要說向陽縣,只怕全寶州地區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騰飛機械製造廠」,光是這個招牌,大約也隱然昭示著柳家山大隊的經濟即將騰飛起來了!

    上午十點左右,兩台吉普車出現在柳家山南面的鄉村公路上。向陽縣黨委會成立後,原先的一套班子變成了兩套班子,在職副縣團級的幹部增加了好幾人,為了不耽誤工作,嚴玉成一咬牙,增購了兩台吉普車。自然,都是二手貨,由縣上駐軍那裡半賣半送搞來的。考慮到台山區和紅旗公社的領導們都要參加這個剪綵儀式,老爸派出了兩台吉普車,沿途將這些頭頭腦腦們都一併拉上了。

    學生們揮舞鮮花,整齊劃一地喊起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領導們笑容可掬,一路點頭而過。本衙內追隨在柳主任身後,居然也享受此等殊榮。

    來到工廠前面的空地上,鑼鼓鐃鈸和嗩吶整天價響動起來,獅子和龍燈搖頭擺尾,好不熱鬧。

    雖說老爸是自家兄弟,禮數不可廢,五伯還是將柳家山大隊支部委員會成員一一引介給柳主任和其他領導,大家握手如儀,好一番寒暄。

    然後鑼鼓聲止歇,紅旗公社黨委書記張木林和台山區一把手分別做了講話,最後是老爸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即興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柳家山大力發展隊辦集體企業的思路和作法予以充分肯定。老爸方當壯盛,精神抖擻,中氣充沛,又是教師出身,講話抑揚頓挫,文采斐然,兼之在自家地頭,群眾熱情如沸,短短十幾分鐘講話,居然被雷鳴般的掌聲打斷了四五次之多。

    我站在台下,仰頭上望,前世記憶中滿頭白髮、風燭殘年的老爸逐漸被主席台上一裘白衣,風神俊朗的老爸所取代,剎那間觸動衷腸,淚水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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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6:48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19:42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掛歷廣告


  喧囂過後是寧靜。 七月一日的剪綵儀式風光熱鬧,愛紅火的社員們過足了瞧熱鬧的癮頭之後,各回自家的責任田�忙碌去了。

    五伯這個「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廠長正式走馬上任,在二手辦公桌前志得意滿地坐了下來。做了一輩子基層幹部,這是五伯第一次擁有自己的辦公桌。

    柳家山的大隊部內,只有一張破八仙桌和幾條長凳。開會時用的,平日辦公,就在五伯家裡。工廠的辦公室雖然也很簡陋,畢竟有辦公桌椅,算得窗明幾淨,甚至還有一把吊扇。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辦公室。五伯放下茶杯,打開抽屜看看這裡摸摸那裡,深感滿意。

    作為機械廠的真正大股東,我可沒有五伯那般悠閒。

    技術方面,有張力負責,請了兩個師傅,都是張力的老同事,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徒弟。另外在柳家山挑選了四名念過初中,有一定文化底子的年輕後生進入工廠當學徒。對這四個學徒的選拔,五伯的安排也很見功底。柳家山三大姓氏,一柳二阮三周,柳姓後生安排兩個,阮姓和周姓後生各安排一個。

    畢竟五伯不單是工廠的廠長,還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一碗水要端平。

    雖說不是進公家單位吃國家糧,能進工廠做學徒,不但能學到技術,還能拿到可觀的工資,可是人人都翹首期盼的美事。一碗水不端平,只怕會被人背後戳脊樑骨。

    我原來的意思,只要五伯坐鎮就好,五十幾歲的人,不必安排什麼具體的工作,但五伯怕閒,主動要求兼任會計一職,我自然不反對。至於出納,理所當然由名義上的大股東柳兆時擔任。

    這個也可以理解,鈔票還是要放在自家人手裡掌管的。企業才開張,不可避免帶有家族經營的痕跡,日後發展壯大了,再按照現代企業模式去管理好了。而且眼下,就算我想按照現代企業模式管理,一時三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才,「職業經理人」和「人才市場」這兩個行當,離在國內冒頭還早著呢。

    投資這個工廠,幾乎將我的腰包折騰得空空如也。銀根吃緊,得趕緊產生效益。這段時間以來,我逐漸適應了有錢人的日子,大把鈔票花出去,既不蹙眉亦不心疼的感覺當真不是一般的爽!

    早在剪綵儀式前幾日,工廠實際上已經開始了運作。之所以要將剪綵開張的日子定在七月一日,乃是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

    五伯畢竟是有二十六年黨齡地老黨員了。

    之前幾天。張力和兩個師傅已經加工出了一台400型地制磚機。眼下正在加工第二台。這又面臨著一個新問題。第一批原材料即將告罄。總共只進了三套機器地材料。不是我不肯多進一些。實在是資金緊張。雖然過兩天便可以在火電廠結算到六月份地款子。刨去成本盡利潤有一萬多元。足以再購進好幾套機器地材料。然而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要賣掉產品。資金回籠。自己養活自己。

    無限制地投資進去。不產生效益。明顯是不行地。

    上輩子我雖然是個生意白癡。這樣淺顯地道理卻也懂得。

    這就關乎到銷售團隊地建設問題。老實說。三五幾台機器地銷售並不放在我眼裡。七月一日鬧了這麼大動靜地剪綵儀式。靠口口相傳。不久之後也會有人主動登門求購。

    只要放寬了政策。心思活泛地能人不在少數。今後幾年之內。開設制磚廠地美好前景。許多人都能預測得到。

    但顯然,坐等客戶上門,搞「酒好不怕巷子深」那一套是不行的。若如此,實在對不起穿越者這個身份。得主動出擊,做廣告宣傳。

    廣告創意毫不為難,後世有太多現成例子可以借鑒。隨便抄襲一個三流的創意方案,在一九七九年都能成為經典。難在太缺乏廣告載體。

    電視台?有啊,中央的。最少也是省一級的。報紙?也有,不用到中央和省裡,寶州地區就有日報社。問題在於,你願意掏錢,人家還不給你登呢。

    堂堂黨報登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開玩笑!

    倒是可以借助新聞稿的方式試一下。這個得找小舅,他如今是紅旗公社的宣傳幹事,柳家山大隊鬧出這麼大動靜,他職責所在,該當主動給《寶州日報》發個通訊稿。不過通訊稿發出去之後,人家用不用還得兩說。這不是能夠把握在自己手頭的辦法。

    想來想去,只有用掛歷這個招數了。

    美女掛歷、名車掛歷、山水掛歷,國內大約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現,至九十年代初中期達到氾濫成災的效果。不過在一九七九年,絕對是行之有效的好辦法。

    印製精美的掛歷,當時不要說普通老百姓,便是在龍鐵軍家裡貼一張都不掉他地委書記的份。

    看來得走一趟省城了,順便去看看周先生與師母。

    要印製彩色的掛歷,諒必寶州地區尚找不到如此實力的印刷廠。

    「你要去大寧?跟誰去?」

    老媽問道。

    糟糕,這段時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自以為是個「大老闆」了,渾沒想到自己還不滿十歲呢。小孩子家出那麼遠的門,沒人陪同能行?

    「小舅陪我去。他剛好也想去看看周伯伯。」

    幸好本衙內腦筋轉得快,一時三刻便將小舅推了出來。

    「你小舅不用上班了?」

    「他有假期的嘛。人家如今可是國家幹部呢。」

    「沒事去大寧做什麼?來回車費不少呢。」

    老媽這是站在一個當家人的立場上,優先考慮經濟問題。

    「嘿嘿,媽,這你就不懂了。現在周伯伯可是省委黨校教務處的主任,說不定以後還要升。小舅多跟他親近親近絕無壞處,日後得便給小舅弄一個黨校進修的指標,那可就佔大便宜了。」

    我忽悠老媽。

    道理上是這樣的,不過小舅如今才是什麼級別?剛剛參加工作一年的青皮後生,去省委黨校培訓?在心裡想一想還差不多。

    老媽做派出所指導員的人,原本精明幹練,不容易被忽悠。關鍵在於她老人家一點都沒提防自己兒子,這麼著,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兒。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大有道理。」

    我笑道。

    「反正我自己有錢,利民維修服務部那邊,可以預支工資。也不用小舅給我掏車費。」

    呵呵,又是一次忽悠。利民維修部都跟咱沒啥關係了。不過為了按月交錢給老媽,這個名目還是要的。省得被她懷疑我的錢來路不正。與公安民警同志打交道,該小心還得小心。

    既然安全和經費都沒問題,老媽也便不再阻攔。

    小舅對我突然抓他的壯丁很感意外,不過聽說所有差旅費都可以在騰飛機械廠的財務上報銷,便即欣然應諾。他二十歲的青皮後生,能到省城去免費逛一逛,何等不美?在此之前,他連寶州市都沒去過呢。向張木林請假,張木林自然是笑瞇瞇的點頭答應,亦不問小舅請假所為何事。

    一大早坐上長途班車,搖晃了七八個小時,到達省城已是華燈初上,再轉兩路公共汽車到黨校,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所幸上次來過,倒不至在黨校內迷路。

    先生最大的愛好乃是看書,晚上沒有公事的話,通常都不出門的。我和小舅提著大包小包的向陽縣土特產,氣喘籲籲敲開了先生的家門。

    夤夜到訪,先生驚喜不已,尤其是師母,高興得什麼似的,望著我笑個不停,打問明白我們尚未吃飯,忙即轉身為我們操持飯菜。

    「小俊,成林,怎麼想起來看我這老頭子了?」

    先生樂呵呵地問道。

    我扁扁嘴,道:「伯伯,你今年才五十出頭吧,正當年富力強之時。你自己照照鏡子,老也不老?」

    這倒並非拍馬屁。先生在向陽縣的時候,缺衣少穿,潦倒落魄,又不修邊幅,看上去差不多有六十歲了。如今當上了省委黨校的教務主任,正經八百的領導幹部,人人敬重的教授,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消瘦的臉刮得乾乾淨淨,整個人神采煥發,精神得緊,彷彿驟然間年輕了十幾歲似的,哪裡還有半分衰邁之態?

    先生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口問起向陽縣的近況,聽說蜜蜂養殖已然開始推廣,許多社員踴躍加入養殖戶的行列,並且已經有蜂蜜產出,先生不住點頭,甚是喜悅。

    「要注意銷售的問題,不要像葉聖陶先生的小說《多收了三五鬥》裡面寫的,豐收之年反倒收入下降。」

    我點頭應道:「伯伯所言甚是。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

    這是《漢書-食貨志上》所載原文。我這倒不是故意賣弄,與先生說話時許多時候都是引經據典的,一開始是投其所好,漸漸的習慣成自然了。

    用在這裡儘管有些不倫不類,也還沾得上邊。

    先生連連點頭,喜道:「看來我離開之後,你的學業並未荒廢,好啊,好啊……」

    「伯伯,我現在說話,人家都說我像個老頭子似的。」

    我故意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

    先生笑罵道:「胡說八道,文言文乃是國學根本……呵呵,小俊,你不是故意拿這個藉口來堵我吧?怕我考校你的學問?」

    暴汗!

    先生何等睿智,這般小手段焉能瞞得過他?我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得趕緊轉移話題,不然老夫子真個考校起學問來,可不是玩的。

    「伯伯目光如炬,這個銷售問題確實是關鍵呢。我們這次來,也是為了柳家山機械製造廠的銷售問題。」

    「柳家山機械製造廠?」

    先生一陣愣神。大約一時三刻還無法將柳家山這等窮鄉僻壤與機械製造廠扯到一塊去。

    成功將老夫子的注意力從「國學根本」上頭轉移,我心中大喜,連忙將「騰飛機械製造廠」的事情匯報一番,也毫不保留地說出了此番省城之行的目的。

    「印掛歷做宣傳?好啊,小俊,這個主意著實高明,誰想出來的?」先生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大約也已經猜到了個大概:「嘖嘖,在柳家山建機械製造廠,晉文支書果然是大智大勇之人。」

    卻不知五伯若聽到先生這般評價,心裡該是何等榮耀。

    要知道,如今的周先生已不是當初麻塘灣的「周癲子」,而是堂堂省委黨校的教授。身份不同,說出來的話語份量自然也有天壤之別。

    「嘿嘿,伯伯,你就別管這個主意誰想出來的了。我對省城兩眼一抹黑,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道去哪裡找這個印刷廠呢。」

    資訊不發達當真討厭,連個114查號台都沒有。

    「呵呵,這個可考倒我了,伯伯也不知道呢。」先生笑著說道:「不過沒關係,明天我到總務處問問就明白了。他們知道。」

    省委黨校有多少資料要印刷?總務處自然有印刷廠的聯繫方式。

    周主任親自出馬,總務處的同志很熱情,立馬便給我們聯繫上了大寧市第三印刷廠。為了保密起見,我沒有在電話裡說做廣告的事情,只是說要印一批彩色掛歷。印刷廠一口應承,說沒問題。

    果然也是沒問題,大寧市第三印刷廠頗有實力。我將設想一說,他們很快便拿出了方案,掛歷頭像選的是當時幾名十分當紅的電影演員。

    反正眼下也沒《著作權法》這個東西,只要不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肖像,別人的儘管用。那叫看得起她!打官司?那是斷然不會的。

    我總共印刷了一萬份掛歷,都是單頁的,一個美女頭像加一九七九年和一九八零年兩年的日曆。其中八千份打的是「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廣告,兩千份打的「巧巧麵包屋」廣告。

    老實說,作為國內第一份掛歷廣告,圖案設計遠談不上精美,裝幀印刷更是粗糙不堪。然而小舅卻看得目瞪口呆,嘖嘖連聲。當即就跟我說好,最少得給他一百份,他要拿去送人情。

    嘿嘿,有人自願幫我派發廣告,哪有拒絕的道理?

    這一萬份掛歷發出去,可以預見機械廠的訂單將如雪片般飛來,只怕要將五伯和張力他們搞得應接不暇,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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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7:15

第一百零四章 巧巧麵包屋


    縱算本衙內先知先覺,睿智不凡,仍有許多事情始料未及。美女掛歷才發放了一小半,廣告效果立竿見影,煽情一點說,那可是轟動性的。只不過,首先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的並非五伯和張力,而是巧巧麵包屋,是本衙內和梁巧老闆。

    巧巧麵包屋開張在騰飛機械廠之前,開業之初,營業狀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境況慘淡。當時烤麵包機功能十分單一,就能烤一種圓麵包。對於這個洋玩意,向陽縣的人民群眾大都是持觀望的態度。麵包金黃噴香,鬆脆爽口,還抹了蜂蜜,吃起來味道很不錯,只是價格太貴,兩毛錢一個呢。那時吃個包子也就五分錢一兩糧票。

    定價為兩毛,也是經過反覆計算的。關鍵在於成本較高。當時麵粉是統一供應的,要有糧本和糧票,國營飯店自有定量標準,似巧巧麵包屋這等私人的店子,糧食局和糧站都不可能給予額外的麵粉供應。麵粉要在農貿市場購買,當時所謂之「議價糧」是也!品質倒是有保障的,就是價格偏高。

    要說,以我目前的能耐,也不是到糧食局搞不到一點麵粉。不過老實說,他那麵粉我還真有些瞧不上眼。都是些陳年宿貨,烤出來的麵包口感不佳,沒的砸了自家招牌。

    一連幾天銷售量都上不去,梁巧急得什麼似的。因為我說了,這些麵包,如果兩天之內沒賣掉,就要全部丟棄,不能再賣。

    連續幾天都是幾十個幾十個的麵包被丟掉,一貫對我千依百順的梁巧也忍不住質疑我的決定。

    「小俊,這……這也太浪費了呀。糟蹋糧食,要遭雷……雷……」

    說到這裡,梁巧意識到不對,慌忙掩住了嘴。

    我笑著給她補足︰「要遭雷劈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說你啊……」

    梁巧忙伸手來掩我的嘴,滿臉惶急。農村出來的小女孩,很信這些東西。

    我順勢抓住她地手。輕輕一帶。巧兒柔嫩地身軀就靠到了我肩頭。唉。她比我高。這種溫香軟玉在懷地感覺便差了一些。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咋就不讓我穿越回稍微大幾歲地時候?豈不是可以立時爽歪歪?嗯嗯。不過那樣一來。又未必能與巧兒相逢相識了。怕是早被那個叫桂花嫂地可惡媒婆賣給了老光棍。

    巧兒在我肩頭稍稍靠了一下。便急忙掙脫開去。

    怕別人看見呀。

    店裡可是請了一個幫工。叫梁秀菊。也是楓樹大隊人。十八歲。算起來是梁巧未出五代地堂姐。梁秀菊挺能幹。做事利索。有她相伴。我不在店裡地時候。梁巧也有個說話地人。原本想叫梁巧地姐姐梁少蘭來幫忙地。可巧梁少蘭剛生完小孩。脫不開身。

    「傻丫頭。做生意講究個信譽。麵包放得兩天。就不新鮮了。吃起來口感很差。會影響我們地聲譽。」

    梁巧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總是有道理的。我就是有點心疼……」

    「不用擔心,生意很快就會好起來,怕只怕到時候你忙不過來。」

    「嘻嘻,那才好呢。」

    梁巧露出很是嚮往的神情。

    她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不過亦未曾料到這個「忙不贏」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因為產品不同,美女掛歷發放的對象和範圍也是不同的。機械廠的掛歷主要發放到各個鄉鎮,小部分發放到鄰近的寶州市和青安縣。巧巧麵包屋的廣告對象,自然全部集中在向陽鎮一隅之地。兩千份掛歷發出去一半,巧巧麵包屋就差點被擠破了門檻。

    更有甚者,一招待所新任所長鍾山親自登門,要求巧巧麵包屋每日最少供應一百個麵包,他要給招待所的客人作為早餐之用。

    梁巧有些為難。這孩子心眼實,眼見得麵包一下子變得供不應求,心想人家開口就是一百個,還是「最少」,答應了他,別的客人上門卻買不到可怎麼辦?

    「小梁同志,一招待所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吧?裡頭住的可都是縣裡的領導,甚至還有省裡和地區的領導,這可是政治任務。」

    鍾山見梁巧為難,便有幾分不高興,端出了「政府採購」的架子。只是穿著淡藍色工作服,頭上戴著淡藍色工作帽,腰間繫著白圍裙的梁巧漂亮得緊,鍾山終究不能完全板下臉來。

    我聽到鍾山的聲音,從裡間走出來,笑道︰「鍾叔,你好。」

    「小俊?你怎麼在這?」

    鍾山大為訝異,實在未曾料到在這裡也能碰到我。

    他是前紅旗公社的副主任,與我是老相識。現今也算是嚴玉成和老爸的嫡系親信。

    「這店是我姐開的啊!我在這幫忙呢。」

    我笑著朝梁巧婀娜的背影指了一指。

    我原本不想太張揚,麵包店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很容易傳出話去。只不過涉及到梁巧,由不得我不高調出場。我恨不能在梁巧額頭打上「柳」字烙印,昭告天下 --這是本衙內的女人,誰要是敢欺侮她或者打她的主意,老子跟你死磕!

    「你姐?」

    鍾山顯然不信。對我家的情況,他可是比別人瞭解得更清楚。

    「我師姐。她是公安局梁局長的佷女……」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噢……是這樣,我明白了。」鍾山恍然大悟的樣子︰「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說了,我那裡每天一百個,可不能少。」

    我心中暗笑,廣告一打,原本無人問津的麵包一下子便成皇帝的女兒了,瞧鍾山的意思,我要不答應,他真能上老爸那裡說去。

    「沒問題,鍾叔。不過我要先聲明,店裡人手緊,頭前幾天,怕是不能叫人給你送過去,你得派人來取,我給你留著。等過幾天店裡請了幫工,再叫人給你送貨上門。」

    鍾山馬上笑著點頭︰「行行行,我派人來取。」

    「還要請人啊?」

    等鍾山走後,梁巧問道。

    請一個幫工二十元月工資,還要包吃住,梁巧怕開支太大。

    看她墨玉葡萄似的眼楮撲閃不已,嫣紅的臉頰上沾了一點點白色的麵粉,我強忍住想要親吻一下的衝動,伸出手指刮刮她的鼻子,笑道︰「當然要請人了,瞧這架勢,將你和秀菊姐撕成四爿怕也不夠使。這樣,再招一個幫工來店裡幫忙,另外買兩台二手單車,招兩個銷售員。」

    「銷售員,幹嘛的?」

    梁巧好奇地問。

    「銷售員顧名思義就是賣麵包的了。這兩個人就招向陽鎮本地的,不用住在店裡,也不用管飯,不用開工資……」

    「什麼?不管飯不開工資,人家憑啥幫咱們做事?」

    「他的工資得自己去賺,我把麵包批發給他,每個一毛八或者一毛七,他自己騎著單車走街串巷去吆喝叫賣,賣得多就賺得多。要是偷懶不幹活,那就一毛錢都賺不到。」

    梁巧在心裡默算了一下,覺得可行。如果平均每天能賣掉一百個麵包,就能賺兩到三塊錢,一個月下來,得有六七十塊,絕對的高薪。而本錢卻只需要不到二十塊外加一台二手單車的押金。

    「小俊,你真聰明,什麼都想得到。」

    梁巧由衷地讚歎道。

    我笑著將額頭在她嬌艷的紅唇上輕輕觸碰一下,算是自己給自己一個獎賞。

    「老闆,來兩個麵包。」

    一個中氣充沛,雄渾無比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我和梁巧立即喜笑顏開。

    門口站著的,可不正是魁梧壯實,威風凜凜的公安局梁局長?

    「師父,你下班啦?」

    「叔,快請進來坐……」

    梁巧慌忙打開側門,請梁國強進來,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

    「這才幾點,就下班?我是聽程新建說你倆在這開了個麵包店,特意過來看看。」

    「呵呵,梁局長前來視察工作,小店蓬蓽生輝,請問局長大人有何指示?」

    說起鬥口,這位武師父自然絕非小徒弟的對手。不過梁局長乃是高手,精通避虛就實的道理,壓根不接我這茬,揪住梁巧問這問那。

    在這位寬厚的本家叔叔面前,梁巧完全放開,唧唧咯咯的連比帶劃,將這麵包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我倒也並不介意讓師父知道真相。

    「小俊,好本事!」

    師父誇道。

    見他並不板起臉來說教,我略有些詫異,稍稍深入一想,便即恍然。梁國強嚴厲歸嚴厲,卻並非那種食古不化的人。試想一個榆木疙瘩武功再高,焉能幹好偵察兵這機靈無比的活?更別提擔任一縣的公安局長了。只要我將這「好本事」用在正道之上,他顯然不反對。

    自打幫梁國成逃過牢獄之災,保住了梁經緯這個戰鬥英雄,又幫助梁巧自立,進而幫助梁家養殖蜜蜂,到眼下這個生意紅火的麵包店,樁樁件件,都讓梁國強很高興。而我身為縣革委主任的兒子,小小孩童,練功時頗能吃苦,絕少驕嬌二氣,也讓梁國強格外滿意。每每與人提起這個小徒弟,都是讚不絕口。

    至於我在嚴玉成面前進言,令他得以榮任公安局長,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若讓人得知一縣公安局長的更替,居然是出自一個十歲孩童之口,怕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叔,吃個麵包吧,剛烤出來的,可香了。」

    梁巧用托盤端上來五六個新鮮的麵包,慇勤相勸。

    得知這個麵包屋確實是我出資的,梁國強也不客氣,當即抓起一個大口吃起來。

    「嗯,不錯,果然是香得很,又香又甜。」

    見他吃得香甜,我和梁巧都開心地笑了。

    「小俊,聽說你讓黑子叫人把工商局康局長的兒子給打了?」

    梁國強一口氣吃掉三個麵包,端起茶杯喝水,很隨意地問道。

    我先是一驚,隨即笑道︰「是啊。康小剛那混蛋,仗勢欺人,還有那個老林,竟然對巧兒動手動腳……TNN的,打他是輕的,若我大得幾歲,非得親自動手,打斷他的狗腿!」

    「砰」地一聲,梁國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我和梁巧心中都是一跳。

    「說得好!」

    梁國強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

    「這才像是我的徒弟,有血性的好漢子!」

    我咧開嘴笑了。

    「不過,小俊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康小剛和老林這種混蛋,教訓一下也沒什麼不應該。可不許幹仗勢欺人的事!」

    梁國強盯著我的臉,很嚴肅地道。

    「請師父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是啊,國強叔,小俊絕不會幹壞事的!」

    汗!

    且不論梁國強有何反應,我先就汗流浹背了。貌似我有這麼忠厚老實嗎?我可從未以「良民」自居過。

    梁國強笑道︰「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會幹壞事?」

    梁巧撅了撅嘴巴,低聲道︰「我就是知道……」

    梁國強哈哈大笑,摸了摸梁巧的腦袋。

    「師父,跟你商量個事。」

    見梁國強心情甚佳,我決定趁熱打鐵。

    梁國強盯著我看了一陣,忽然有點狡黠地一笑,說道︰「怎麼,想還黑子一個人情?」

    我駭然,先頭周先生堪比「諸葛亮」也就算了,畢竟頭上頂著個教授的大帽子呢,怎麼這又冒出一個「劉伯溫」來?

    見了我略微有些做作的駭然之色,梁國強笑了笑,隨即肅容道︰「小俊,你前途無量,還是不要跟黑子這些人混到一起的好。」

    我搖搖頭,說道︰「師父,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要跟黑子混到一起,我是不想看他繼續胡混下去,想要拉他一把……這人講義氣,本性不算太壞,真能拉上岸的話,還有得救。」

    這倒不是危言聳聽,照這樣混下去,一九八三年嚴打的時候,黑子九成要吃「花生米」。那麼虎彪彪的一條漢子,可惜了的。

    見我說出這麼一番禮義兼備的話來,梁國強兩眼放光,對我更是刮目相看。

    「那你打算怎麼救他?」

    「給他找份正經事做,別再胡混。」

    「唔……這倒是不錯的想法……」

    梁國強沈思起來。

    公安局的職責,除了「打擊犯罪」,還有很重要的一條,便是「治病救人」。梁國強這般實誠漢子,沒準會將「治病救人」看得更重一些。

    「叔,我覺得小俊說得有道理呢。」

    梁巧又在一旁敲邊鼓。

    其實她連黑子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不過只要是我說的,便一定有道理。

    梁國強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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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7:39

第一百零五章 拉黑子上岸


    人民飯店的包廂內,坐著我、程新建和黑子。

    黑子得脫牢獄已有三天,前兩天與一夥狐朋狗友大吃二喝,男男女女的混在一起,玩了個昏天黑地,算是慶祝。這會子才想起要向我和程新建說聲謝謝。

    「程隊,俊少爺,謝了!我先乾為敬……」

    黑子一仰脖,一杯茅台見了底。

    酒桌上都是這麼老一套,偏我酒量又不佳,心裡先就鬱悶了一把。不過聽了「俊少爺」這三字稱呼,心裡又著實受用。也只有黑子這幫道上朋友,才這麼毫無忌諱。

    自打上次知曉程新建饞茅台,我再請他就沒上過別的酒。

    程新建對我的事不敢說全清楚,至少也瞭解個七七八八,每次一上桌子,便逮住我當大款宰。這也沒什麼,錢原本就是賺來花不是賺來看的。朋友湊一塊,講究的就是個高興。

    程新建陪了一杯,我照例是喝茶。

    黑子連盡三杯,搖了搖頭,說道︰「俊少爺,不好意思啊。照說該我請這頓,卻要你破費!」

    我微微一笑,道︰「大家是朋友,黑子哥這麼說,就是拿我當外人了?」

    「砰」。

    黑子一拍桌子。激動地道︰「俊少爺。有你這句話。往後有用得著地地方。吭一聲。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我黑子絕沒二話!」

    黑子這話。讓我很滿意。

    倒不是他說地好聽。我好歹兩世為人。何為場面話何為真心話還是分得清楚地。我在意地是他地態度。沒將我當小孩子敷衍。

    「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有點事。想請黑子幫個忙。」

    我不徐不疾。倒將衙內架子端了個十足。

    「俊少爺只管開口。」

    程新建略有些奇怪,瞥我一眼,不知我又要叫黑子去修理誰。心說這位小衙內還當真不肯消停一下。

    我早有準備,拿出一份美女掛歷推到黑子面前。

    黑子一看,便即嘖嘖稱奇︰「這個東西,誰搞出來的?很好看呢。」

    我笑道︰「這其實就是一份廣告,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廣告宣傳單。」

    黑子不解︰「啥叫廣告宣傳單?」

    「就是給自家的買賣做個吆喝,讓人家知道。」

    黑子沒做過生意,人可不傻,立即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卻更加不解了。

    「俊少爺……」

    「是這樣子的……」

    我簡單說了一下騰飛機械製造廠的情況,掛歷廣告發出去後,陸續有人登門購買制磚機,眼下張力開足馬力生產,還是有些應付不過來。

    「這個騰飛機械廠,是我五伯在當廠長,他要我幫他物色幾個銷售人員。工資待遇是三十塊錢一個月的底薪,加提成,另外車旅費、住宿費、夥食費實報實銷,不過就是要出差,去寶州市、青安縣這些地方跑。」

    黑子明白我的意思了,猶豫一下,問道︰「什麼叫提成?」

    月薪三十元在當時來說是很高的待遇,相當於正式的國家職工。不過在黑子這種道上人物眼裡,沒啥誘惑力。別看他們有時窮得一文不名,卻還真有點視錢財如糞土的架勢。

    「提成就是每賣掉一台機器,負責那個片區的銷售人員可以拿到三十至五十塊錢的獎勵。」

    對於我這個提成計劃,五伯原本是很不贊成的。根本不需要什麼銷售人員上門推銷,眼下就忙不過來了。照現在的生產能力,訂單排到了下個月中旬,這個提成不就是白白給錢嗎?

    但我堅持要這麼做。

    做生意,目光不能太短淺。人的模仿能力是很強的,目前的騰飛機械製造廠,既無資金優勢又無技術優勢,一旦有別人依樣畫葫蘆也整一個製造廠出來,只怕就要打價格戰了。這樣兩敗俱傷的事情,智者不為。所以必須要在管理模式和經營模式上下功夫,在別人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一舉佔據絕大部分的市場份額,靠規模優勢來打壓那些可能冒頭的潛在競爭者。

    這就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建立起一支強悍的銷售隊伍。

    至於擴大規模,提升產能,是屬於另一個方面的問題了。

    「目前擠在機械廠要求訂貨的客人不少。估計接下來客人只有更多。銷售人員做得好的話,每個月賣個五六台機器不成問題……」

    「五六台?那光提成就有兩三百塊了?」

    程新建吃驚地道。隨即搖了搖頭,心說娘賣X的,這個世界還真是要變了,給個鄉下工廠跑腿,一個月拿的錢居然是他這個治安大隊副大隊長的七八倍!

    瞧黑子的情形,是有些動心了。

    我夾一塊羊肉放進嘴裡,嚼幾下吞下去,慢慢道︰「黑子,我年紀小,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不過我仍然要勸你一句,這人不能老混,還是要找個正經事做,才有出息。」

    其實我也知道,黑子可能會放不下「大哥」的面子去給人家跑腿當使喚。但真要將他拉上岸來,這個磨練是必須的。他能安心去跑銷售,如果當真可用,過得一段時間,我自然會給他尋個更合適的出路。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要先磨磨他的銳氣和傲氣,不然以我現在的年齡,沒辦法駕馭。

    倘若他拒絕了,我跟他的交往,基本就到此結束了。

    作為純粹的道上朋友,我不會交往太深。混黑社會,在國內沒啥前途。我可不想受牽連。真正嚴打來臨的時候,不要說老爸一個縣革委主任,便是龍鐵軍這般地區級的大佬,也是扛不住的。

    程新建喝了口酒,瞇縫起雙眼道︰「黑子,小俊說的有理。找個正經事做,比你混要強。」

    黑子笑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有理沒理的,先不說了。我黑子答應下的話,一口吐沫一個釘。這活,我幹了。」

    次日我帶著黑子到了柳家山,給他辦了填好表,辦了正式招工手續,然後交給他幾百份掛歷和在向陽縣印刷廠印製的黑白版本「產品簡介」。黑子帶著這些掛歷、簡介和預支的一百元差旅費,啟程前往寶州市。

    原本該將所有銷售人員集中起來,搞個短暫的培訓,哪怕只上一兩個小時的課,講解一下最基本的銷售常識也是好的,絕對比這麼直截了當趕出去強。但我現在顧不上這個。得跟五伯商量擴大生產規模的問題。

    商談這個事,張力是必須到場的,技術上和設備上的事情,都得他拿主意。

    「擴大生產,敢情是好,就是沒錢啊。」

    五伯捲起一支大喇叭,打著火,小辦公室內頓時煙霧瀰漫。照說他現在堂堂廠長,工廠每個月給他開八十元的工資,抽個紙煙不在話下。但他還是鍾意大喇叭,說是夠勁。

    上了年紀的人就這毛病,念舊,許多習慣不好改。

    張力和五伯打交道時間不長,卻已熟知這個 老頭的脾性,掏出口袋裡的飛鴿煙,也不讓五伯,自顧自點起一根。

    廠裡這段時間的收支情況我很清楚,統共賣掉四台制磚機,400型三台,200型一台,毛利潤一萬二千元。這個利潤率算是很高的。不過初創階段,要花錢的地方多,光是進幾套原料,就花掉差不多一萬元。電機是買的整機。因為電機是異常成熟的產品,我沒打算建一個電機分廠,利潤率不高,投入和產出的效益不成比例。

    「沒錢不要緊,可以貸款。」

    我瞧了瞧張力擺在辦公桌上的飛鴿煙,強忍住沒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說道。

    五伯吧嗒吧嗒抽煙,不吭聲。

    他是老派人,崇尚「無債一身輕」的生活模式。

    「嗯,貸款倒是個門路,我看要是擴大一倍生產規模的話,貸個三四萬塊就差不多了。」

    張力到底是農機廠的副廠長,對貸款這事卻不反感。

    我淡淡一笑,擺了擺手,像是要將眼前的煙霧趕走,又像是不屑一顧。

    「三四萬塊?小家子氣了。要貸就至少貸十萬,如果可能的話,貸二十萬更好。」

    「啥?」

    「吧嗒」一聲,五伯的大喇叭掉落在桌面上,好一陣手忙腳亂。

    張力也張大了嘴巴望著我,彷彿全然不相信這話是由一個十歲小孩嘴裡說出來的。

    十萬!

    這在一九七九年,絕對是一個讓許多人沒法子睡覺的天文數字。更何況我後面還來個二十萬!

    這個小孩,對數字大約一點概念都沒有吧?

    「怎麼啦?」

    我笑著問。

    「十萬?開玩笑呢。要是虧了,拿什麼還?」

    五伯叫嚷起來,幾乎要壓過外邊機器的轟鳴聲。

    看五伯老臉漲得通紅的樣子,我就覺得很好笑,心中也有一絲不喜。做生意講究個好兆頭呢,這還才開張,便說什麼虧不虧的?若是換了旁人,一句「烏鴉嘴」說不定就脫口而出了。

    我微笑道︰「五伯,就算是三四萬,如果虧了,就還得起麼?」

    五伯又是一怔。這才想起柳家山大隊的家當。確實,四萬和十萬基本就是同一個概念,虧了的話,無非都是還不起。

    「所以,如果要擴大生產規模的話,就只能算賺不能算虧。前怕狼後怕虎,乾脆趁早散夥得了。」

    五伯被我這豪氣幹雲的話語激起了 脾氣︰「好,十萬就十萬,那你說說,貸了十萬塊錢,怎麼搞法?」邊說邊又去掏他的大煙袋。張力瞅了一眼,扔了一支飛鴿過去。

    「再增加一套機床……」

    「沒必要。」張力打斷我的話︰「增加兩台車床就夠了,磨床和銑床暫時夠用。」

    我一聽大喜,他是技術總監,這麼說必定有依據。

    「既然這樣,那就要買新車床,老用人家的二手貨,加工精度保證不了。」

    「好傢夥,你是真要做大場面搞啊。」

    張力驚歎道,卻也有點為我的豪氣所折服。

    「那當然了。」我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覺得他這話說得真是沒水平︰「你以為我搞這個工廠做什麼?我的目標是今年之內,機械廠的固定資產規模要達到二十萬以上,淨利潤要達到三十萬以上。」

    這話當真擲地有聲,張力再一次目瞪口呆!胸中有如此丘壑,這,這,這還是一個十歲小孩嗎?

    「而且,機械廠的產品也要由單一的制磚機向多樣化發展……」

    「小俊,你慢點說,五伯老了……」

    五伯伸出手,有點口吃。

    張力呆了一陣,問道︰「那……那你還要生產什麼?」

    我嘿嘿一笑︰「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搞,最遲明年,說不定今年年底,全縣的農業生產就要掀起一個**,對各種農用機械的要求必定大幅度增長。比如眼下吧,花生馬上就要豐收了,我們為什麼不生產一些小型的家庭用搾油機?還有碾米機、打稻機這些,都可以生產。」

    「好傢夥,原來你是要搶農機廠的生意……」

    張力喃喃道。

    我不屑地扁扁嘴,說道︰「你那個農機廠,一個禮拜倒有三四天休息。不客氣地說,還有生意給人家搶嗎?」

    張力苦笑。

    五伯一拍大腿,說道︰「照這麼說,這事情當真搞得!」

    他是老資格農村基層幹部,自然知道我說的這些機器,在農村的市場有多大。

    「當然搞得!」

    我先給五伯下一個註腳,然後眼珠子一轉,望向張力,露出賊膩兮兮的壞笑。

    張力大吃一驚,憑直覺就預感情況不妙。

    「表哥,我看你那個農機廠的破爛副廠長別當了,安心到這裡來做算了,我再給你加一百塊工資?」

    五伯再次一拍大腿︰「是啊,小張,你要是肯來,我這個廠長讓給你做。」

    這回輪到我大吃一驚了,眼望五伯,指望他老人家給個解釋。

    五伯老臉一紅,說道︰「我不懂技術,當這個廠長有點不稱職呢。我看,我還是做支書的好。」

    我大喜道︰「五伯,你真是太偉大了。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我的媽,說的啥玩意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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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8:03

第一百零六章 五峰老酒


    此番柳家山之行,最大的收穫就是統一了思想。五伯和張力一致同意擴大生產規模,張力雖然沒有最終同意來騰飛機械廠任職,卻留下一句話,說是要回去和愛人商量商量。而申請銀行貸款的重擔,自然是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本衙內稚嫩的「鐵肩」之上。

    餿主意是你小子出的,可沒人給你頂缸!

    我能有啥法子?自然是去蘑菇老爸了。

    大約十年之後,中央會推行地方上的黨政分治架構。黨委一把手管印把子,政府一把手管錢袋子。眼下還不曾如此明確分工。不過嚴玉成對老爸推心置腹地信任,而且黨內分工,老爸也是主管經濟建設,因而向陽縣的錢袋子,目前是捏在老爸手頭的。

    只不過這個錢袋子,卻是又小又扁,似乎沒得多少油水。

    好在我也沒指望在縣財政那口四處漏水的破鍋裡撈肉塊子。

    老爸自然非五伯和張力可比,站在革委會主任這個位置上,經歷過許多風雨,不會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只是臉色平靜地聽我說話。

    當然,我仍然很小心地將自己擺在一個說客的位置上,沒有向老爸徹底交代騰飛機械廠的內幕。儘管老爸心裡明鏡似的--大哥柳兆時哪來那麼多錢?不過必要的遮掩還是不可少的。你捏著鼻子說,我就捏著鼻子聽。總比將最後一絲遮羞布扯掉要好一些。

    「自欺欺人」大約便是這個意思了。

    「二十萬?」

    老爸嘴裡重複著這個數字。似乎在計算此舉地可行性到底有多大。

    「縣裡地銀行怕是不敢向一家隊辦集體企業貸這麼多款子。」

    「二十萬太多。那就貸十五萬。最起碼要十萬。不然地話。貸款就毫無意義。」

    老爸已經仔細聽了我對機械廠前景地分析。對我地預測和即將採取地手段持肯定態度。

    「這樣。我明天約農業銀行地鄭行長談談這事。探探他地口風再說。」

    銀行是屬於垂直管理地。不受地方制約。當然了。對於地方地領導。銀行也還是要盡量給予尊重地。畢竟在人家地地頭。不能太不近人情。

    「為什麼不找工商銀行?」

    在我的記憶中,工商銀行是國有商業銀行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

    老爸淡淡一笑,說道︰「酒廠整合之後,貸款的事都要著落在工商行劉行長頭上呢。」

    啊喲,這段時間忙於自己發財,倒將酒廠這茬給拋到腦後去了。這可是老爸的一塊心病,做兒子的當得效勞。

    「爸,酒廠的公開選拔搞得怎麼樣了?」

    「我正要跟你聊聊這事。」

    我點點頭。老爸這話聽著讓人舒服,現在除了不能將我有多少家當這事公開告訴他之外,基本上無論大小事情,咱爺倆都能平等對話了。

    就我十歲的生理年齡來說,能有今天這個成績很不容易。

    老爸端起茶杯喝一口,又點起一支煙,這才不徐不疾地開口道︰「基本上,定了三個人選。」

    「哪三個?」

    我露出急切的神情。

    「胡家輝……就是你胡叔叔,以前來家裡玩過的,文化局的……」

    我長長舒了口氣,看來本衙內眼光不差。胡家輝不但有能耐,而且是挺靠得住的人。老爸用他,理所當然。

    「第二個是周良生,酒廠生產調度室的主任。第三個是徐國偉……」

    「誰?」

    我好一陣詫異。

    老爸點點頭,他當然明白我因何詫異。這個徐國偉,就是徐國昌的本家兄弟,前不久被撤掉的人民飯店的徐經理。

    「還有他的份?」

    我撓撓頭,很是不解。

    老爸抽了兩口煙,含笑望著我,不說話。

    擺出這個架勢,是想考考我呢。

    我收起詫異,仔細想了想,問道︰「這個徐國偉,有何能耐?」

    「從交的答捲上看,好似對你那個『大銷售』的理論理解得最透徹的就是他。比胡家輝還強一些。」

    我又是一陣詫異。倒真瞧不出,這個卑鄙小人,還有這等眼光。在幾乎僵化了的計劃經濟框架內,能想到「大銷售」的人,確乎要有幾分本事。看來但凡小人,智商都不低呢。

    「如此說來,這傢夥還當真可用?就是人品太差!」

    老爸嘿嘿一笑,還是不吭聲。

    「人品差點就差點吧。不管全盤,不管資金,單管銷售,勉強也用得……嗯,要用胡叔叔,好似也就要用他呢。」

    我歎了口氣說道。

    老爸笑著喝一口茶,表情很滿意。

    此番整合縣酒廠,必定要得罪一大幫子人,都是些既得利益者。若胡家輝與老爸素昧平生,還則罷了,正因為他與老爸私交甚篤,啟用他去酒廠掌舵,不可避免要授人口實,藉機攻訐老爸任人唯親。將徐國偉也一併扒拉過去,不說可以盡塞天下之口,起碼也是一個很有效的擋箭牌。當然前提是這人確實可用。

    徐某人經過上回的撤職,怕也會安分守已一段時日。若到時舊病復發,再次拿下便是。

    上位者的用人之術,老爸也揣摩出一些心得了。

    胡家輝管全盤,周良生管生產,徐國偉管銷售,酒廠新的領導班子,就算是搭建起來了。

    「那,酒廠的名字和苞谷酒的牌子都確定了沒有?」

    「有。就叫向陽縣五峰酒廠,酒的牌子叫五峰老酒。」

    我哈哈一笑。

    這個名字硬是要得。

    五峰山是向陽縣有名的一處風景,山高林密,據說解放前鬧過土匪。這個苞谷酒,原本就是五峰山的山民用苞谷自釀的酒,烈得很,後勁甚大。「五峰老酒」果然頗有豪氣!一聽就知道是大老爺們喝的。

    「爸,大致的方向,先頭咱們已經談過了。還有一些細節問題,倒是可以給他們提個醒……」

    「嗯,你說。」

    咱爺倆在我的小房間內竊竊私語,老媽進來過兩次,一次是給我們送進來一大盤子水煮花生,另一次是給老爸續茶水。見父子兩個聊得熱火朝天,心下也自歡喜。

    要換了其他人家,十歲的孩子見到父親,多數如同老鼠見了貓似的,哪能如這兩爺崽般親密無間?

    次日老爸在辦公室召集胡家輝、周良生與徐國偉三人商討縣酒廠今後得發展思路。雖然尚未正式任命,大夥也知道酒廠易帥只是遲早的事情,基本的調子已經定下來了。

    總的思路自然是胡家輝來談,其後徐國偉談了銷售方面的構想,周良生本就是酒廠的生產調度,對酒廠的生產管理非常熟悉,主要談了人員重新組合方面的問題。

    因為是商討,老爸並非一味的只聽不說,亦不時插話,提醒他們注意一些疏忽的問題。

    「家輝同志,我看牌子確定下來了,首先五峰老酒的包裝就要改。現在的包裝太土氣了。」

    三個人都是一怔,這個他們倒是沒有想到。

    「請柳主任指點。」

    胡家輝很客氣地道。私交歸私交,如今是在辦公室,便有了上下之別。

    「酒瓶要改成四方形狀的,要做得比較厚實,另外,要加一個外包裝盒……」

    老爸邊說邊拿起筆,在辦公用箋上信手描繪出一幅圖案。老爸是技師出身,機械製圖頗為精通,雖說酒瓶子畫得不是很精細,大致韻味不差。

    這自然是師法後世白酒類包裝的故技。那種啤酒瓶形狀的白酒包裝,確實是太土氣了。白酒要上得台盤,包裝非常重要。老爸信手繪出的這個四方圖案,深沈厚重,大氣磅礡,與「五峰老酒」的牌子正好相得益彰。輕輕一個改動,檔次就大不一樣了。三人一見,自然欽服。

    「國偉同志,你的整體銷售思路是不錯的……」

    一聽柳主任點到自己的名字,徐國偉自然而然挺直了身子,目光很熱切地望向老爸。徐國偉參加這次公開選拔,其實壓根就沒抱什麼指望,還存了個搗蛋的心思。倒要看看,縣裡標榜的「公開公正」是否真是那麼回事。

    不成想縣革委還當真就選中自己了。徐國偉詫異之餘,立即敏感地意識到,這是自己東山再起的唯一機會了,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

    眼見老爸臉色平和中帶著鼓勵,徐國偉又是激動又是感慨,覺得自己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前對嚴書記柳主任的種種猜測怨恨實在很要不得。這兩位,是真心想要幹實事的人。

    「為了支持五峰老酒迅速打開市場,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面,縣裡決定,今後一招待所的招待用酒,縣裡各類會議聚餐的酒水,一概使用五峰老酒。就是地區和省裡的領導來視察工作,我們也會推薦五峰老酒。」

    老爸不徐不疾地說道。

    徐國偉連連點頭,神情激動︰「太好了太好了,有了縣領導特別是柳主任的大力支持,我們的信心就更足了……」

    老爸擺擺手,話鋒一轉,說道︰「但是你的銷售方案裡,對廣告宣傳這一塊重視不夠,還有銷售人員的提成獎勵,也可以嘗試一下嘛。」

    徐國偉連忙道︰「柳主任教導得是。這些天我看了騰飛機械製造廠的掛歷,大受啟發,覺得我們酒廠也可以借鑒人家的經驗……」

    老爸微微一笑,心說這人腦筋倒著實轉得挺快的。

    「至於銷售人員的提成獎勵,我確實不大明白,還要請柳主任多加教誨……」

    看得出來,徐國偉這話不是奉承,而是確實盼望得到老爸的指點。這次能夠擠進酒廠的領導班子,固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但也僅僅只是一次機會而已,若自己不能做出令縣裡領導滿意的成績,那麼被再次打發去坐冷板凳是必然的結果。

    「酒廠要發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打破大鍋飯,能者上庸者下。銷售成績的好壞,決定整個酒廠的前途和命運,銷售人員的大鍋飯更是要堅決打破,工資實行與銷售成績掛鉤的制度。你可以為每一個銷售人員制定明確的銷售任務,超額完成的給予獎勵,沒完成的只發基本工資。簡單一句話,賣得越多的人,拿工資越高。」

    這一來,不但徐國偉,便是胡家輝和周良生也深受震動。

    看來縣裡這次是真的下了大決心。若是自己做不好,縣裡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再度換人。

    「同志們,眼光要放長遠一點,不要只盯住向陽縣這塊巴掌大的地方,要走出去,走出向陽縣,走出寶州地區,日後,甚至要走出N省,將五峰老酒推向全國的大市場!」

    老爸一席話,將三人鼓動得熱血沸騰。

    以前大家都說,柳主任是靠三篇文章上台的,就只會舞筆桿子。如今看來,是多麼荒謬。人家柳主任不但胸懷全局,而且精通管理。具體到一個酒瓶子的問題都考慮得如此細緻。事事處處,都展現出卓爾不凡。

    眼見三人露出又是欽佩又是敬畏的神情,老爸臉上帶著笑,心裡卻腹誹不已。

    好小子,真跟嚴玉成說的那樣,要成精了!

    嗯嗯,不過,這個要成精的小子好像是自己的兒子哎!

    一念及此,老爸得意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還妒忌起兒子來了?

    看來這個貸款的事情,一定得拿下鄭行長,不然的話,怕是要被兒子腹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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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38:55

第一百零七章 三朝酒會(上)


    老爸找鄭行長PK,基本上就沒我什麼事了。出頭露面的事情,得五伯這個廠長去做。設或鄭行長得知要貸款二十萬的人居然是我這個小屁孩,不當場抓狂,算他本事。

    放暑假了,照上輩子的記憶,我們姐弟四個是該回柳家山陪伴外公外婆的,但如今情形又自不同,大姐明年考大學,暑假期間,斷然不可放鬆,江友信還是堅持每天來給她補課。

   他們之間是否有發生感情糾葛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大姐的成績是明顯進步了。

   上輩子大姐未能考上大學,因為沒有江友信這個家庭教師出現。

   但這輩子情況起了變化,江友信提前介入,說不定大姐明年真能考上大學。

   老爸老媽要上班,江友信也是下班之後才來補課,白天就是三個姐姐在家。

   大姐認真學習,二姐三姐認真看小說和連環畫。眼下家裡各類連環畫堆得像座小山,光是《西遊記》便有四五個不同的版本。

   姐姐們對我購買這麼多連環畫甚是不解。我笑著說,以後送給她們做嫁妝的。等姐姐們笑過之後,我又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們,千萬要小心愛護,不可隨意丟棄毀壞。

    這些連環畫,現今不過塊把錢的價格,後世會漲到幾千元一套。若果所有連環畫都能完整保持下來,一二十年後將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至於我自己房間裡收集的近百枚各式古錢幣,那更是價值不菲。

    明年,一九八零年,猴票公開發行,沒說的,最少買它兩千塊錢的收著。十年之後,那便是兩千萬。就算以後老爸官運不佳,在縣處級位置上徘徊不前,就算我財運不佳,賺不到多少米米,有了這些積蓄,也夠我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了。

    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這句淺顯易懂的理財格言,我還是記得很牢靠的。一個人有了四十歲的人生閱歷,總知道給自己留條退路。

    姐姐們在家裡,至於我,毫無疑問,沒事就膩在巧巧麵包屋,眼瞅「禍水」巧兒在我眼前穿花蝴蝶般來來去去,心情不是一般的爽。

    麵包屋生意大好,多請了一個幫工,卻是七伯的女兒小青姐。小青姐和梁巧年歲相當,略大些月份,人比較瘦弱,不過身材也已經有展開的架勢。小青姐五官端正,苗條秀麗,也是個美人胎子。當然了,不如梁巧那般耀眼奪目。

    向陽縣歷史上也並非美人窩,自也不能指望隨便揪一個女孩子出來就是「禍水」級別的。

    小青姐話不多,很勤快,對梁巧很尊重,便是看到我這個本家弟弟也還略有些拘謹。不過她們女孩子熟起來很快,三兩天下來,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但是內裡有沒有小隔閡,我便不知道了。

    我在巧巧麵包屋,整個一甩手掌櫃,巧兒堅決不讓我做任何事情,悄悄在我耳邊說︰「你就是大老爺,我伺候你呀。」

    說這話的時候,小丫頭臉上有一點嫣紅,吐氣如蘭,弄得我全身酸軟了許久。

    對於巧兒地這個決定。梁秀菊心裡做何想法不得而知。小青姐是完全無條件支持地。估摸著巧兒如果讓我幹活。小青姐得跟她急。

    麵包屋裡有一個竹躺椅。是我地「寶座」。我躺在椅子裡頭。旁邊一杯濃茶(上輩子受老爸影響落下地毛病)。一碟零食。一碟時鮮瓜果。一碟新鮮出爐地麵包。看看書。看看漂亮地女孩兒。看看來來往往地顧客。偶爾琢磨一下他們地心理。小日子過得愜意無比。

    「巧兒……」

    聽聲音。該是梁國成送蜂蜜來了。

    麵包屋所用地蜂蜜。自然全由梁國成供應。如今他已養了四箱中蜂。足夠供應巧巧麵包屋地需求。比賣給陳立有他們農業局那個銷售公司要劃算一些。關鍵是能立即拿到現錢。這可比什麼都強。

    不過今天似乎來得太早了些。才八點多。大約天一亮就上了路。

    以前梁國成是步行送蜜,見他每次都大汗淋漓的,巧兒於心不忍,掏錢給老子買了台二手自行車。那時節,會騎自行車的不多,梁國成四十好幾的人,摔了無數次跤才算是勉強學會了這時髦玩意。

    我趕忙站起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只見梁國成穿了件嶄新的淺灰色襯衫,下巴刮得精光,不覺笑道︰「叔,今天要走親戚啊?」

    「是呢,今天少蘭的孩子做三朝酒。」

    梁國成接過梁巧遞過來的毛巾邊擦汗邊答道。

    我眼前頓時浮現出梁少蘭那張極其精緻的臉和她男人那張佈滿「斑點」的臉,心裡就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不過人家現在孩子都有了,也便輪不到我這個外人多嘴多舌。

    「今天嗎?」

    梁巧問。

    「就是今天……巧兒,你有沒有空,一道去呀……」

    梁國成眼瞅梁巧,瞧神情是希望她能一起去。梁巧如今出落得花朵似的,去哪裡都能給他掙面子。家裡藏著寶貝,總是忍不住想要拿出來顯擺一下。也算是人們的通病。

    「哎呀,店裡走不開……」

    巧兒犯開了猶豫。她蘭心蕙質,對梁國成心裡頭那點小虛榮清楚得很,也挺想為父親掙這個面子,店裡偏又忙不開手腳,著實有些犯難。

    見她眉頭微蹙的可愛模樣,我笑道︰「去啊,為什麼不去?生意天天有得做,姐姐可只有一個……我和你一道去。」

    「真的?」

    梁巧喜不自勝,要不是礙著梁國成,說不定又要來摸摸我的臉了。

    我笑了。這傻丫頭!

    梁國成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柳主任的少爺親自去喝三朝酒,天大的臉面呢。

    「秀菊姐,小青姐,店裡的事就拜託你倆了。」

    梁巧解下圍裙,上樓去換衣服。

    這裡緊挨五交化公司門市部,基本已出了老街的範圍,算是新城區。新建的房子,一樓臨街的是門面,二樓就是住房。我當初就是看這裡住房寬敞才起心租下來的。若單以做買賣的眼光看,老街那邊人口更密集,生意只有更好些。

    自然,如果向陽縣這兩年經濟發展迅速的話,這裡也很快會變得熱鬧起來。上輩子的記憶中,大約要到八十年代中後期,這裡才成為縣城的黃金地段。

    梁巧換上一件帶紅藍兩色小花的白襯衣和一條相同面料的百褶裙,腳上蹬了一**白色的小皮鞋,烏黑油亮的青絲瀑布般披灑下來,猶如出水芙蓉似的,清純靚麗到極點。

    這套衣服,是我前幾天帶她去買的。如今百貨公司的服裝種類也漸漸豐富多樣起來了。

    饒是試穿的時候我已經見過一次,我仍然忍不住狂吞口水。

    梁秀菊見了,誇張地叫嚷起來︰「要死了,梁巧……會迷死人的!」

    小青姐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扭身進了操作間。

    梁國成看著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女兒,咧開嘴就是個傻笑。

    梁巧的出現在芙蓉區供銷社主任曹斌家的三朝酒會上引起了轟動。

    芙蓉區離向陽鎮約莫三十�地,緊挨台山區。區公所座落在芙蓉鎮。供銷社主任曹斌,也就是梁少蘭的公爹,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上上下下都逢迎得不錯。自打十年前一屁股坐到這個位置上,就再沒挪過窩。開始那兩年,他自己想挪窩,沒挪動,接下來,就再不想動了。五十歲的人,仕途上絕了進步的念頭,一門心思只想面團團做個富家翁。

    大凡體制內的人,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位置上,呆了十年之久的話,若非特別潦倒落魄,便是特別念棧。供銷社掌控著一地的物資流動大權,這個棧倒也念得有些道理。

    芙蓉鎮與向陽鎮之間,每日有四班車往來,上午兩趟下午兩趟,由此可見芙蓉鎮在向陽縣的地位頗為重要。我們趕的是第二班車,到達芙蓉鎮大約是十一點左右。梁國成這個外公,做得也算敬業,滿滿挑了一擔糕餅、花生、紅蛋之類。

    曹斌頗為訝異。

    他是知道梁家的家底的,原本沒指望梁國成會挑來滿滿一擔東西,以為能帶點自家種的花生,幾個雞蛋就算是很不錯的了。不想梁國成還抖了起來。

    其實這個錢是梁巧掏的。或者說,是我堅持要掏的。

    自打梁巧去年到利民維修部幫工,每月二十元的工錢,最少要拿十五元回去幫補家用,自己異常節儉。梁經緯提幹後,也基本上將每月工資都寄回家來。饒是如此,以前拉下的窟窿太大,一年半年要補上不容易。何況梁家爺爺臥床,每月要用藥,固定開支少不了。因而梁家的日子依舊是過得緊巴巴的。蜜蜂養殖是個好門路,無奈時日尚淺,還沒賺下幾個錢。

    眼見梁國成有些下不來面子,我立馬掏出一百塊錢,偷偷塞到梁巧手裡。雖說麵包屋的帳都是梁巧管著,我也說了,這錢都是她的。但梁巧實誠得很,除了自己每個月的工錢和店裡的日常開支,其他的錢都按時打進存折,一分錢都不曾動過。

    事關姑娘家的自尊,我知道這事急不得,要慢慢來。

    但凡我親手給的錢,梁巧倒未曾拒絕過。

    見女兒一傢夥拿出這麼多錢,梁國成很吃驚。本打算要盤問清楚,瞧我背著手,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又將話嚥了回去。女兒大了,如今在縣城做起了大生意,不再是以前那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了。至於梁巧與我的親密神態,他也瞧在眼裡。不過沒往心裡去,小孩子家家的,在一道親密一點也很正常。

    要讓他將一個十歲孩子和男女情愛聯繫起來,難度有點大。

    到達的時候,曹家已經有了許多客人,大多是些三大姑六大姨之類的中老年婦女同志,在曹家堂屋裡聊天。曹斌的房子,也建得有些特色,一樓是個八扇(向陽縣方言,即堂屋兩側各有四間房子),二樓外邊看和一樓一樣,內裡建的居然是兩個套間,和縣革委大院常委樓一般的格局,一水的紅磚加水泥預制板,外牆還刷了水泥石灰,這樣的房子,在芙蓉鎮那是獨一家。

    按後世的眼光看,這房子非驢非馬,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還不如旁邊的青磚土坯房,寒酸是寒酸點,起碼「血統」純淨。不過在當地人眼裡,特別是曹家大院子裡的人看來,這就代表著富貴和權勢。曹斌若沒有能耐,能搞起這麼大個場面?

    一個區供銷社主任,拿固定工資的國家工作人員,搞起這麼大的場面,恐怕不單是一個「能人」便能解釋得了的。所幸我不是領導幹部,暫時不想肩負起「反腐倡廉」的重任。明知這其中有些貓膩,瞧在巧兒面上,也不會去多事。

    梁少蘭見父親和妹妹都來了,很是高興,抱著孩子出門迎接。那小孩粉團般的,睡得正香,倒是異常可愛。梁少蘭只在醫院裡見過我一兩回,一年過去,我長高不少,臉上也有些變化,稚氣消減了幾分,她一時不敢相認。

    梁巧悄悄告訴了她,不過招呼她不要跟別人講,只說是朋友家的小孩。這是我在路上吩咐的,就是來喝個三朝酒,湊個熱鬧而已,不要搞得大家看外星人似的,沒勁。

    那些中老年婦女同志一見梁巧,呼啦啦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問開了。硬生生將本衙內擠到圈外,端的厲害得緊。我只好去跟梁國成說話。

    瞧得出來,曹家不怎麼在意這位親家,曹斌照了個面,敷衍兩句,便自行去陪幾個有份量的客人,估計是區裡鎮裡的什麼幹部,或者是供銷社的同僚。這猶罷了,曹家大小子,也就是梁國成的女婿,居然也只是敷衍了兩句,就垮著個麻臉走開去了。

    走了也好,省得看見他那張臉太刺激。不過這個態度,著實讓人生氣。梁少蘭便紅了眼圈,淚水湧將出來。梁國成默默歎了口氣,安慰女兒道︰「第一胎生個女孩不要緊,過兩年再生……」

    呵呵,原來是生女孩惹的禍。向陽縣農村,重男輕女的觀念不是一般的重,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情況也絲毫不見好轉,因而數年以後,計劃生育工作將成為向陽縣各級幹部最為撓頭的事情,許多幹部甚至因此栽了跟頭,斷送了政治前程。

    這個生兒育女的事情,本衙內現下年紀小著,可不大好發表意見。

    不一刻,孩子哭鬧起來,梁少蘭也不避諱,撩起衣服,露出極其壯碩的**,給孩子餵奶。這一下猝不及防,差點鬧我個大紅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就是個小屁孩,人家避我幹嘛?

    瞧著梁少蘭給孩子餵奶,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為何笑得這般賊膩兮兮?大約梁國成和梁少蘭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我眼裡看的是梁少蘭,心裡想的卻是梁巧。

    日後,梁巧餵我兒子吃奶的時候,也該是這般關愛備至的神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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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0:33

第一百零八章 三朝酒會(下)


   
    曹家的三朝酒,居然喝出許多麻煩來,倒令我始料未及。

    第一個麻煩事梁國成的座次安排問題。照理,小孩子三朝,必定要請外公上座。這是向陽縣的鄉俗,想來全國各地,都是一般。

  誰知到了曹家,竟然要破一破這個例。原因在於來賀喜的幹部多了些。其中頗有幾個腦滿腸肥之輩,頭顱高高昂起,一般情況下基本用鼻子說話。

  曹斌露出諂媚的笑容,聽他口中稱呼,其中有兩位是書記,只不知是區裡的書記還是鎮裡的書記,也不知是正的還是副的。

  芙蓉區的主要領導幹部,幾乎都到我家裡來坐過,但我大都沒什麼印象。只有其中一位,臉上有道疤痕的,以前是芙蓉區革委會的副主任,姓曾,還有幾分模糊的印象。

  曹斌落力巴結的人物中,便有此公。叫他曾書記,料來黨委會成立後,他進了一步,擔任了副書記的職務。在一個區裡,區委副書記堪稱位高權重。儘管供銷社是垂直管理的性質,曹斌老家便在芙蓉鎮,自然不能得罪了父母官。

    另一位曹斌全力巴結的人,身材倒不是十分粗壯,中等個子,大熱天的還穿個長袖白襯衫,瘦長臉上架著副金絲眼鏡,曹斌口稱吳主任,力邀其上座。

    吳主任?料必是縣供銷社的吳主任了。早聽說此人假模假式,喜歡附庸風雅,瞧這副裝扮,可知傳言確實不虛。

    屬下一個區供銷社主任的小孫女做三朝酒,居然能請動縣社的一把手,曹斌果然好手段。

    其餘一堆官員,都是些書記主任之類,曹斌的笑容便如同雕刻好了沾在臉上一般,一刻也未曾消失過。他那個麻臉兒子,梁少蘭的丈夫,也一直在賠笑敬煙。只是那些官員們在接煙的時候,盡量避免不往他臉上看。

    點來點去,挺重要的領導一共是九位,加上曹斌自己,剛好湊足十人一桌,梁國成這個原本該上座的外公,就顯得多餘了。

    曹斌將這些領導一一延入座中,不經意間,卻發現梁國成孤獨地站在一旁,臉上神情又是尷尬又是羞愧。

    我和梁巧被安排跟幾名年輕人坐在一桌,有男有女,都是曹家的親戚朋友,一個不認識。好在我也沒興趣與他們聊天閒扯,只是在桌子底下與梁巧手拉著手,做些小動作,用指尖不住在她手心中摳著癢,梁巧輕顰薄笑,姿儀萬方。

    待到主賓席坐定,我偶爾扭頭去看,才發覺梁國成在主桌邊站著,形單影隻,好不尷尬。梁巧的注意力歷來是隨著我的注意力轉移的,順眼瞧去,頓時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曹斌也覺得有些不妥,便朝麻臉兒子使個眼色。麻臉就對梁國成低聲說道:「爸爸,你坐另外一桌吧。你看,都是縣裡和區裡的領導……」

    我感覺到梁巧的手在不住發抖了。

    這姓曹的一家子,也忒不地道了。去年梁國成受傷住院,他們袖手旁觀,愣是不肯伸伸手,害得梁巧差點被媒婆賣掉。我便已對他們很看不順眼。今天竟然又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打梁國成的臉。

    眼見得梁國成含羞忍辱,正要移到旁邊一張桌子去坐,我淡淡地說道:「今天這是開幹部大會還是喝三朝酒啊?還要排座次?乾脆搞個主席台得了!」

    聲音雖然不高,但童聲清脆,附近幾桌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嘰嘰喳喳的嘈雜之聲立馬平息不少。

    曹斌頓時就變了臉色,瞥眼瞅過來,見是一個小屁孩在做仗馬之鳴,倒不好發作。麻臉也僵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事是做得有點虧心呢。

    主賓席上的官老爺們,自然也是聽到了的,吳主任曾書記這幾位,自顧嗑瓜子剝花生,談天說地,眼皮子都不曾晃動半點,果然好修為好氣勢。另外幾位官職較低的,修為就欠缺了些,也扭頭過來看。其中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幹部,便站起身來,為梁國成讓座。

    曹斌忙道:「肖主任,你坐你坐,我來安排……」

    那肖主任兀自猶疑不決。

    畢竟是梁少蘭的女兒做三朝,瞧在梁巧的面子上,我也並不想攪局。再說了,本衙內現在肚子已經感覺餓了,這時候攪局,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我年紀雖小,食腸寬大,餓飯的滋味特別難受。眼見成了僵局,不免生出幾分同情,湊到梁巧耳朵邊說道:「你去跟麻子說,叫他再搬個凳子來,大家擠一擠不就行了?」

    聽我直斥「麻子」,梁巧「噗嗤」一笑,漂亮的丹鳳眼裡滿是欽佩之意。當即款款起身,就將自己坐的凳子往她姐夫面前一推,說道:「姐夫,加一個位置吧。」

    那麻子十足可惡,居然還要向曹斌望一眼,直到曹斌點了點頭,這才接過凳子,向肖主任連聲抱歉。肖主任卻也平易近人,和旁邊兩名幹部打個招呼,大家擠一擠,總算是將梁國成安置下來了。

    這一來,梁巧就成了站著的了,頓時引來無數目光。便連一直在旁若無人聊天說話的曾書記吳主任,也扭頭過來,臉上露出驚艷之色,張大了嘴久久合不攏來。

    我雅不願梁巧被人家這麼盯著看。一眾目光之中,有些實在淫邪,如果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怕是會有許多人忍不住要撲過來撕扯梁巧的衣服。

    「巧兒,你坐。」

    我站起身來說道。

    「嗯……還是你坐吧,我去拿凳子……」

    梁巧顯然不同意讓我站著。

    我眉頭一蹙,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坐下,我不喜歡人家這麼看你!」

    呵呵,這話說得有點大了。席間響起一陣嗤笑之聲。

    若是十年之後,本衙內長成一條標準壯漢,五大三粗,膀闊腰圓,這麼說倒也有幾分威風。奈何現在年歲小著,氣勢上就弱了些。不過也還是頗有儼然之色。

    梁巧連忙答應一聲,乖乖坐了下來,偷眼瞧我,目光裡情意綿綿,滿心被人寵的歡喜。

    我瞅了麻臉一眼。

    我和那班幹部們一樣,穿著潔白的短袖襯衣,一條改小了的淺藍色公安長褲,腰間繫著皮帶,尤其手腕上還戴著一塊中等型號的上海表,背著雙手立在那裡,很有些小大人的氣勢。那時節,普通的十歲小孩,哪有這般打扮的?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麻臉見我這副行頭,倒也不敢怠慢,慌忙進到裡間又拿出一張凳子來,請我落座。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接下來不斷有賀客上門。曹斌家在芙蓉鎮附近著實有些人緣,賀客陸續前來,樓上樓下,屋裡屋外,擺了怕不有三十來桌。這在當時,不要說是芙蓉鎮這樣的小鎮,便是擱到向陽縣,甚至擱到寶州市,也稱得上排場闊氣。

    見我不停地剝花生吃,梁巧低聲關心地道:「餓了吧?要不我去我姐那給你拿兩個雞蛋吃?」

    如今已經十二點半,尚未開席。梁巧是知道我的飯量的,怕我餓壞了。要在店裡,哪怕生意再忙,梁巧也必定會按時做好午飯。

    我搖頭笑道:「不用了,也該開席了。」

    梁巧點點頭,就給我剝花生,專挑個大的往我手裡放。要是我雙手不空,便直接塞到我嘴裡。饒是我臉皮甚厚,也覺得如此當眾親熱,有些不便。畢竟我已經不是四五歲的小孩。

    吵吵嚷嚷一陣,到了十二點四十分左右,門外響起爆竹聲,隨後酒菜上來,終於可以開吃了。鄉下席面,沒有太多的講究,先就上來一大碗粉絲,油膩膩的,撒滿紅紅的辣椒。梁巧不大好油膩,先為我盛了滿滿一碗,然後自己夾了一筷子,細嚼慢咽,吃相斯文無比。但凡每道菜上來,只要是帶肉的,她都要先給我盛。

    席間一個年輕女子就好奇地問道:「哎,他是你弟弟麼?」

    梁巧點頭,應了一個「嗯」字。

    「你是少蘭嫂子的妹妹吧?我怎麼聽說你家就三兄妹呢?」

    這女子年歲不大,長相也不惹人厭,就是有點八卦。

    梁巧只是笑笑,不答話。其實她大可以隨便給我編排一個啥表弟的身份,都說一表三千�,難道人家還去搞社會調查不行?奈何她就是不肯,大約覺得表弟這個稱呼,實在太生分了。

    年輕女子見梁巧不理她,很是不忿,撇了撇嘴,別過臉去,嘀咕了幾句,瞧那意思,大約是在腹誹梁巧太傲氣。

    對於女人的這種嫉妒,我也懶得理會。單以兩人的外貌而論,梁巧確實具備傲氣的本錢,不服不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的肚子裡塞滿了各種油膩食品,饑荒解除,便也一改狼吞虎嚥的吃相,抹抹嘴,斯文起來,擇著清淡的菜蔬夾幾筷子。

    恰在此時,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穿著白襯衣黃軍褲,腳下蹬一雙烏黑錚亮的皮鞋,端著個酒杯走過來。這人梳著三七式分頭,長相倒也不惡,只是一張臉上油光水滑,給人虛浮之感。

    小分頭徑直走到梁巧面前,說道:「你是我嫂子的妹妹梁巧吧?我叫曹生明,是曹生勇的弟弟,在縣供銷社上班,來,我敬你一杯。」

    以前閒聊的時候,倒是聽梁巧提起過,她那個麻子姐夫是叫什麼曹生勇。再看看這個曹生明,臉部輪廓確實與麻子有幾分相似。想來曹生勇少時不得那場大病,也算個英俊青年,配得上梁少蘭。

    只是這曹生明十足討厭,藉機搭訕也不要端個酒杯子過來啊。

    給女孩子敬酒?虧他想得出來!

    梁巧臉一紅,說道:「我不喝酒的。」

    「哎,沒關係嘛,這是水酒,不醉人的。」

    曹生明臉上有些微醺之意,料必已喝了不少,舉著杯子猛往梁巧面前湊。

    梁巧忙站起身來,往一旁閃避。

    席間便哄鬧起來,一眾無聊的男女叫嚷道:「哥哥娶了姐姐,這妹妹再嫁給弟弟,不是親上加親?」

    一聽這話,我心中的火氣頓時「騰」地點燃起來。

    娘賣X的,什麼玩意?又來一個不長眼睛的傢夥!

    曹生明甚是得意,一手叉腰,腦袋往後一甩,擺了一個「蒲士」,頓時又引來一片叫嚷聲。細論起來,這曹生明身材挺拔,長相不惡,家世也不錯,聽他剛才自我介紹,在縣供銷社上班,是個吃國家糧的公家人,在小小芙蓉鎮,稱得上大好青年,平日裡必然受到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的追捧,這般自我感覺良好,也在情理之中。

    曹生明做完秀,又要往梁巧跟前湊。我站起身來,淡淡道:「追女孩子,要有風度!」

    「小孩,你說什麼?」

    曹生明斜乜一雙醉眼,厲聲喝問。

    我扭過頭,不再理他。眼睛的餘光卻是一直瞥著的,一隻腳就插在凳子下,只要他再往前湊,說不得要踢起凳子,磕在他膝蓋上,讓他大大出一個醜。

    隨著梁國強練了一年多擒拿格鬥,限於年齡體力,若與曹生明這般成年後生正面對陣,自是毫無勝算。但若借助器械,攻他個出其不意,卻是十拿九穩。至於後果如何,在人家的地頭會不會吃眼前虧,被海K一頓,卻也顧不得了。

    曹生明吃這一癟,頓時大為不忿,目露凶光,握緊拳頭,似乎想要動手。

    我瞥他一眼,冷冷道:「怎麼,你們曹家,有打客人的習慣嗎?」

    曹生明被我擠兌住了,進退不得。

    「生明,別胡鬧。」

    曹斌慢慢走過來,身後跟著曹生勇和梁少蘭。梁少蘭手裡抱著孩子,目光中流露出關切之情。原來到了「抱毛毛」的時候了。

    所謂「抱毛毛」,是三朝酒會的尾聲,也是必不可少的節目。乃是主家抱著孩子出來答謝,客人們抱一抱嬰兒,給個紅包,鬧騰一會,然後散席。

    「小朋友,對不住啊,他多喝了幾杯。」

    我點點頭,也不吭聲,重新落座。

    以曹斌為人的精明,自然不會在宴席上與一個孩子生氣。這要傳出去,丟人丟大了。

    誰知曹斌也有八卦的時候,仔細瞅了梁巧兩眼,笑著對梁國成說道:「親家,要不我們再兌一回親家,來個親上加親?」

    我頓時氣歪了鼻子。

    梁國成搓著手,憨厚地笑著:「巧兒還小……」

    曹斌也就笑笑,不再提此事。曹生明見老子並不生氣,又趾高氣揚起來,瞥我一眼,忽然搞出兩張「大團結」,塞到毛毛胸前的小兜兜裡,說道:「來,叔叔抱抱。」

    照理,叔叔乃是至親,原無必要當眾掏這個紅包,曹生明這是顯擺呢。當時二十元錢可是了不得的大數目。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小子,也不知是多喝了兩杯還是當真幼稚。

    「巧兒,做叔叔的抱了毛毛,你這個做阿姨的,也該抱一抱。」

    我自褲袋裡隨手掏出一把嶄新的鈔票,也不問多少,就塞到梁巧手頭。自打有錢之後,我口袋裡的現鈔從未低於兩百之數。

    這一手效果立竿見影,所有人「嘩」地一聲,都呆住了。

    料不到這小小孩童,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梁巧笑盈盈的上前,將一把票子交到梁少蘭手裡,抱過孩子親了親,正眼都不瞧曹生明一下。

    曹生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想要說什麼,被曹斌狠狠盯了一眼,便焉頭巴腦的,不再說話。曹斌可比他有眼色,試想一個能夠隨隨便便掏出一兩百元錢來的小孩,來頭會那麼簡單麼?

    「小同志,請問貴姓大名?」

    那時節,將「小朋友」改為「小同志」,就意味著極度的尊重了,表示雙方之間有了同志式的平等對話地位。

    「我姓柳,就是和巧兒一道來喝酒道喜的。謝謝曹主任的款待。」

    我淡淡一笑,轉頭招呼梁國成和梁巧。

    「叔,巧兒,酒喝完了,飯也吃飽了,就不打擾了吧?我們走!」

    說完,我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梁巧自然是緊緊相隨。讓曹斌吃驚的是,梁國成居然也沒怎麼猶豫,只是朝他笑了一下,點個頭,就跟在我後邊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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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1:07

第一百零九章 膿包


    「小俊啊,銀行同意貸款啦……」

    五伯笑瞇瞇的,來到了巧巧麵包屋。這個地點,是我告訴他的。機械廠建起來之後,我與五伯之間來往益發密切起來。五伯做廠長十分盡職盡責,除了生產技術那塊插不上手,別的事都是親力親為。

    考慮到柳家山到向陽鎮二十來�地,班車一天一趟,不方便,五伯年紀大了,騎單車往來太費力,我建議機械廠買了一台二手的邊三輪摩托車,作為公務用車。由大哥柳兆時兼任司機。事實上,大哥要跑火電廠結賬,要跑縣城銀行辦理存取款手續,也確實是需要個車。如果機械廠效益好,明年該買小車了。

    機械廠這台二手摩托車,在貸款談判的時候,還起了些作用呢。雖有老爸親自出馬,畢竟涉及到二十萬的「巨款」,鄭行長還是很小心的。待見到五伯自摩托車上下來,鄭行長便有些傻眼。他這個堂堂行長的專車待遇,也就是一台邊三輪摩托車罷了。看來柳家山這個機械製造廠還是頗有實力的。

    鄭行長是個把細的人,當即坐上摩托車,親自趕到柳家山去實地考察。這也就是一九七九年,若是後世,貸款金額再大,怕也難以請動行長大人的玉步親臨實地考察。

    到達柳家山,鄭行長尚未走進廠部,就聽到一陣爭吵之聲,卻原來是好幾個上門提貨的客戶,為了僅剩的一台制磚機到底該歸誰在爭執不下。鄭行長饒有興趣聽了一會,與五伯進去給幾個客戶做工作。那些客戶可不管你是行長不是行長,都說自己已經交了款子,就得提貨。這邊才說一句,那邊就說了七八句,鄭行長被吵得暈頭脹腦,只得苦笑著自動放棄了「調解人」的身份。不過這一番爭吵下來,鄭行長對機械廠產品供不應求的情況也多少有了些瞭解。

    柳主任和柳支書果然並非大言炎炎,故作欺人之談--這筆款子貸得!

    「貸了多少?」

    我一聽忙問。

    「二十萬。」

    五伯笑瞇瞇的。

    「不過……」

    我地心沒來由地一跳。前世今生。我最煩地就是聽到「不過」「但是」之類地詞語。好好一件事。被「不過」「但是」一整。就面目全非了。

    「鄭行長說。現在農行地資金也緊張。這二十萬要分兩次到賬。今天先給十五萬。下個月再撥五萬過來。」

    我舒了口氣。這個「不過」還不算太壞。有了十五萬。許多事情便能立即整起來了。貸款到手之後。工廠要如何擴張。這些日子我早有成算。當即對五伯說道︰「五伯。先進二十套原料。將這個月地訂單完成再說……」

    和我交流過幾次。對於「訂單」這樣地新名詞。五伯也能聽得明白了。

    五伯一怔。說道︰「這個月沒有二十台訂單啊。只有十二台……」

    我微微一笑︰「黑子,還有另外兩個銷售人員,都還沒回來吧?他們一回來,怎麼著也該有五六張訂單。我估計,一次進二十套原料,還是少的,也就勉強頂過這一個月,下個月又是等米下鍋的局面。」

    這時候,小青姐給五伯和大哥倒了茶水過來,梁巧端上來幾個新鮮出爐的麵包。

    我和五伯談機械廠的事是在樓上的客廳進行的。麵包屋不比其他店子,是賣吃食的,兩個灰糊糊的人坐在店面裡,算個什麼事?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要講的,不能自己砸招牌。

    「哈呀,小青啊,出落得水靈靈的,大姑娘家了……」

    五伯誇了一句。

    小青姐就有些害羞,偷偷瞥我一眼,含笑下去了。

    待到見了梁巧,五伯更是驚訝︰「小俊,這麼俊俏的妹仔,是誰家的孩子?」

    我笑起來,怎麼五伯也變得如此八卦了?問誰家的孩子。向陽縣近五十萬人口,每家你都認得?

    「小俊啊,我真是沒想到,這個機械廠才建起來,生意就這麼紅火……我原以為,一個制磚廠這麼賺錢,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五伯感歎不已。

    這其實沒啥訣竅,不過是搶在人家前面站在起跑線上,佔了個先機罷了。

    「五伯,我估計,下個月至少需要三十套原料才能對付得了。還有,就要挖花生了,搾油機項目也必須要立即上馬。」

    「唔,這是啥玩意,真香呢……」

    五伯抓起麵包咬了一口,讚歎道。聽了我的話,幾口嚥下去,放下半截麵包,皺起眉頭。

    「嗯,還要買機床,要找師傅,十五萬怕是還有點緊緊的呢……小俊,怪不得你一開口就要貸二十萬,原來早在這裡等著。」

    「這個月的訂單全部完成之後,該有十幾萬的銷售額,加上農行的貸款,差不多也就夠了。」

    五伯在心裡仔細算了算,覺得也是差不多,當即安心,愜意地吃起麵包來。大哥便遞上兩本賬簿。一本是機械廠的,一本是制磚廠的。我和五伯談話的時候,他已經老實不客氣,幹掉了三個麵包。

    儘管我對賬簿之類的東西深感頭痛,仍然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翻看。做甩手掌櫃,賬簿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再頭痛也不能馬虎。這不是對誰信任對誰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尊重制度。設或做老闆的都不尊重這個財務制度,被底下人黑便是遲早的事情。很明顯,企業再發展下去,五伯和大哥是不再適合擔任財務工作的。以大哥的那點書底子,能釐清制磚廠的一攤子事,就算不錯了。

    我一筆賬一筆賬地看,有疑義的當即動問,一一弄明白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合上賬本交還給大哥。

    五伯是個凡事喜歡較真的人,對我認真對賬的態度很滿意--當麵點錢不為小氣嘛。

    我原本是想留他們吃飯的,五伯說了聲「家裡一堆事情」,就催著大哥急匆匆上車走了。瞧樣子,大哥不是很情願。他在利民維修部吃過幾次飯,知道我這裡儘是好菜,頓頓不斷肉,饞呢。

    名義上,我給他的工資不低,但真正落到他自己手頭的,只有二十元,其餘的錢,我吩咐都要給大娘(向陽縣方言,就是伯母)。大娘一家子六七口人要養活呢。不過我已經將利民維修部轉給二哥,大娘家的日子,很快便會紅火起來。

    順利解決貸款的事情,我心情頗為不錯。中午巧兒又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肉,更是食指大動,一口氣吃了四大碗飯,這才抹抹嘴,很是愜意地端起了茶杯。

    然後,我就看到了曹生明。

    曹生明這廝,依舊油頭粉面,走到麵包屋門口,先就抹了一下頭髮,動作誇張,令人發噱。除了曹生明,另有一個油頭粉面的傢夥,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後。

    這個時候,巧兒在廚房洗碗。那個「油頭粉面」看到小青姐,馬上便「嘖嘖」連聲,對曹生明說道︰「明哥,真是很漂亮呢。」

    想來曹生明必定是在他的狐朋狗友面前大誇特誇巧兒的漂亮,這混蛋便色色的同他一起前來看「美女」了。

    曹生明橫他一眼,滿臉不屑︰「瞧你那點出息!這個算什麼?」

    一開始,小青姐還以為他們要買麵包,熱情上前打問,聽了這話,是說自己不漂亮呢,頓時就氣紅了臉,賞他們老大兩個衛生丸子。

    「喲,小丫頭片子還生氣了?來,給哥笑一個……」

    那廝居然伸出手,想要摸小青姐的臉。

    「娘賣X的!」

    我「呼」地站起來,衝到櫃檯前,手裡操著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你再敢動手試試,老子把你的狗爪子剁下來!」

    小青姐原本又羞又急,見我一副情急拚命的模樣,還滿口粗言穢語,頓時又呆住了。在她心目中,小俊一向是三好學生,斯文守禮的乖乖崽。不成想竟露出這般殺氣騰騰的流氓嘴臉。

    那廝開始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一個小屁孩,頓時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見了我手頭鋒銳的水果刀,再瞧瞧我已經不算十分弱小的身軀,倒沒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的神態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麼一個信息︰你小子真敢再伸出狗爪子,老子就真敢給你一刀子!

    「明哥,這小孩誰啊?那麼凶!開下玩笑都不行。」

    「油頭粉面」訕笑著,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我斜乜曹生明,一臉的不爽神情。

    三朝酒會後,以曹斌的精明,一定會詢問梁少蘭關於我的來歷。也不知道梁少蘭有沒有將我的身份漏給他聽。以梁少蘭目前在曹家不招人待見的情形來看,多半會告訴他們。

    借力打力,趁機擡高自己的身價,誰不會啊?

    「我嫂子的妹妹認識的一個朋友家的小孩……」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般拗口?繞口令似的!不過照此分析,梁少蘭是真的沒跟他們提起我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或許是梁少蘭本身都不大相信吧--縣革委主任怎能跟自家拉上什麼關係?可能父親和妹妹都搞錯了,這小孩是縣革委哪個下屬單位的幹部子弟。

    柳姓是向陽縣的大姓之一,而那年頭,頭頂主任這個官餃的幹部不在少數。某個縣直機關辦公室一個姓柳的副主任,含糊一點,對外邊也可以自稱縣革委的柳主任。

    隨便攀關係,要搞錯了,傳出去真的笑死人了。

    這是梁少蘭這種老實人的想法。

    「哎,小孩,梁巧呢?」

    曹生明又拿手往後抹了一把頭髮。這個假模假式的臭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跟供銷社吳主任學的。

    這個時候,梁巧剛好從廚房出來,用毛巾擦拭著雪藕般的雙臂,額頭一綹劉海垂了下來。曹生明立馬變得眉花眼笑。

    「梁巧,梁巧,我是曹生明啊……」

    而他身邊的「油頭粉面」,則是整個看呆了。

    梁巧擡頭一看,立即蹙起眉頭,別過臉去。

    這個不屑一顧的神態實在太打擊人了,哪怕梁巧像我舞刀動槍的也好過現在這樣啊。這樣子,就是根本沒將他曹生明當回事。

    在芙蓉鎮上,曹生明也算得個「世家子」了,父親是區供銷社的主任,自己是縣社的正式職工,家裡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曹生明又一直自詡風流倜儻,雖然只有二十二三歲,玩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可不在少數,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人家女的主動送上門來。

    因了這個緣故,曹生明自我感覺不是一般的良好,幾曾受過這般小覷?

    眼見他舉起拳頭,一副想砸櫃檯又不敢下手的樣子,我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曹生明,就是那種典型的膿包紈褲,只想偷腥,卻沒半點擔當。

    「滾!」

    我擺擺手,就像要揮去個蒼蠅似的。

    這種人,我連跟他計較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你……你給我記著……」

    曹生明指著我,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滾!」

    我提高了聲音。

    不待曹生明再有何反應,一團黑影驟然而至,只聽得「砰砰」幾聲,曹生明和那個「油頭粉面」大聲慘叫,已然跌到了大馬路上,哼哼嘰嘰的半天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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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1:34

第一百一十章 拖遠一點揍


    「黑子?」

    我一怔,才發現魁梧高大的黑子就站在麵包屋門口,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曬得像個鬼似的,成了名副其實的黑子。

    黑子拍拍手,瞧著馬路上的兩個倒黴蛋,不屑地「哼」了一聲。

    「娘賣X的,敢到俊少爺這裡來搞事,欠揍啊!」

    曹生明兩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拳腳,爬起來想找回場子,一見黑子那身胚,屁都不敢放一個,灰溜溜走了。

    黑子掃了一眼店裡,目光在梁巧身上稍作停留,咧嘴一笑,朝我豎起大拇指。他是個不善言辭的,這個意思就是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小丫頭你才那麼下死力氣修理趙強--值!

    這個動作透露出一個信息,他當真沒將我當小孩子看。

    老實說,黑子這人非常討我的喜歡。不管他是不是混混,也不管他能不能最終洗白上岸,哪怕一九八三年他真吃了花生米,我也一定去為他收屍。

    這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不需要理由,其實有時候男人喜歡一個男人,也不需要理由。看著順眼就是了。

    「回來了?」

    「嗯。」

    「樓上坐。」

    黑子點點頭。經過店面地時候。順手拿了兩個麵包啃起來。一切都顯得十分自然。毫無做作。大約在他心目中。也覺得我這個小屁孩很對胃口罷?

    我二話不說。一手抓起兩個麵包。帶上樓去。

    黑子這身板。真要吃飽地話。也不知二十個麵包夠不夠。

    「巧兒。還有沒飯菜?」

    「飯有。菜沒了。」

    「雞蛋有沒?」

    「有。」

    「那炒一盤雞蛋,打飯上來。」

    「哎。」

    見梁巧如此乖巧,黑子又笑著朝我豎起大拇指。

    「怎麼樣,這趟跑下來,累死了吧?」

    我笑著問,丟了一包大前門過去。我現在生理上對尼古丁沒依賴,短時間內也沒打算去依賴這玩意。不過煙是要備下的,經常有客人來。程新建、五伯、柳兆玉、大哥這些人,都是大煙囪。

    「累倒不累,就是太陽毒點,脫了幾層皮。」

    黑子可能真是餓了,不忙抽煙,先就狼吞虎嚥將六個麵包都塞了下肚。

    「拿了幾單生意?」

    「十單。」

    我吃了一驚,這才出去幾天?十單?趕上這個月後續的全部訂單數了。

    「呵呵,黑子,看來你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嘛。」

    「預支的一百塊用完了,不然,還多跑幾個地方再回來。」

    我笑了。

    黑子和別的銷售員是有點不同,又是煙又是酒的,還得是好煙好酒,開支自然比別人大。不過也可能正因為這個緣由,所以他的業績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好。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麼抽好煙喝好酒牛B哄哄的銷售員,也從側面折射出機械廠的實力罷?

    「工資和提成呢,我可以先預支給你……」

    「別,預支工資報銷車旅費就行了,提成還是等工廠拿到款子再說……不要壞了規矩!」

    凡事講規矩,也不知是黑子的優點還是缺點。不過我想是優點的成分居多。

    我心中暗喜,聽這話的意思是要繼續幹下去了。

    「這次回來打算休息幾天?」

    「歇兩天就走……嗯,俊少爺,我打算再拉兩個兄弟一道幹,將咱寶州地區幾個縣都犁一遍,行不?」

    我大喜,想都沒想就點頭應承。

    「行,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有什麼不行的?」

    黑子就笑了,心說俊少爺年紀雖小,果然夠意思。這話聽著心裡受用。

    「你呆會吃完飯,先回去歇著,明天叫上那兩個兄弟,一道過來,我請他們喝頓酒。」

    黑子立馬想起濃香撲鼻的茅台酒,笑得嘴都裂了。

    吃飯完,黑子道聲聒噪,告辭去了。梁巧和小青姐就八卦,問起他是什麼人,這等強悍。曹生明兩人也是身強力壯的後生,愣是上不得手。

    說實在的,黑子今天也是打了人家個措手不及,若果正面交鋒,曹生明二人雖然不是對手,也不至於全無招架之功。

    想不到乖巧的巧兒也有八卦的時候,我只能感歎,八卦實乃女人天性,便是億萬年滄海桑田變幻之後,只要人類還存在,還有男女之別,這個天性恐怕就是改不了的。

    「一個朋友,是個把式。」

    我只是談談答了一句。和她們說道上的朋友,全無必要。

    考慮到明天要請黑子和他的兄弟吃酒,在曹家擺闊之後,口袋裡所餘現金不夠,便叫梁巧和我一起去銀行取錢。

    梁巧有些奇怪地道︰「店裡有錢啊,都是你的,要多少拿多少。」

    如今麵包店每日銷售額將近三百元,純利潤近一百五十元。零用是儘夠了。

    我當然不能說那是你的錢,我不能拿。那也太假模假式了,簡直和曹生明一個德行。

    「不一樣的,公是公,私是私。一碼歸一碼,不能混淆。」

    這話也沒錯,麵包店有麵包店的賬,眼下還在回本的階段,不方便隨意將盈利挪作他用。我的日常開支,都是自製磚廠的利潤裡支取。原因很簡單,制磚廠屬於本衙內的「獨資企業」,而且運作了將近一年,很成熟了,無須再投入,不至於把賬目搞混淆。

    梁巧便點點頭,解下圍裙,洗了手,和我相伴出門而去。

    自然,我沒留意身後小青姐那略帶點哀怨的複雜眼神。

    次日一早,大約是十點鐘左右,黑子就帶著兩名弟兄,顛顛地跑來了。

    我不覺有些好笑︰「三位,這時候喝酒也忒早了點。」

    黑子呵呵笑著︰「他們兩個,聽我說了俊少爺好多次,都想早點來瞧瞧你。」

    這話聽著受用。黑子當我面說些什麼,做不得數。許多人當面說的話都做不得數,背後說的,才是真話。自然,黑子這人實誠,或許可以例外。

    黑子便給兩位兄弟引見,個子略高的那個,叫趙成剛,外號大剛,略矮較為粗壯的叫林海仁,外號胖大海。聽黑子說,收拾老林和康小剛,就是他倆領著一幫小兄弟幹的。大剛家就住在青山嶺附近的郊區大隊,胖大海家裡是老街的。

    我嘴裡客氣著,卻保持著一份警惕。

    一九七九年,全國範圍內都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但是由於動亂結束沒多久,大批下鄉插隊的知青回城,各處城鎮的小混混激增,社會治安狀況十分嚴峻。高層大佬們忙於籌劃國計民生的大事,暫時尚還顧及不到治安方面的問題。這幫流氓阿飛幹出不少壞事,對景時刻一算總賬,吃花生米的多了去了。

    黑子這兩個兄弟,假使沒有殺人放火的案底,趁早洗白上岸,問題不大。若是犯了大事,可就得小心些了。這個事情,過後還得叫程新建好好查一查。不然懵喳喳踏進去,沾一身屎,洗都洗不乾淨。我年紀小,或許沒事,就怕牽扯到老爸頭上。

    大剛和胖大海,聽黑子將俊少爺誇得天花亂墜,素知這位大哥甚少服人,得他如此推崇,可不知是何等了得的角色,怕不有三頭六臂。一見之下,都有些傻眼。

    雖然黑子說過,俊少爺年紀不大,想來總也在十三四歲,再小也不成話了不是?哪知道竟然小成這個樣子,倒是比普通十歲小孩高大一些,怎麼看也不會超過十二歲。

    不過詫異歸詫異,見黑子對我親熱中透出八分尊重,他們也便將滿腹疑竇都收起來,不敢隨口胡說。

    今天不是星期天,上午十點左右,麵包店生意清淡,三個女孩子坐在店面裡嘰嘰咯咯聊天。見我領著黑子三人進門,都站起身來,含笑招呼。

    見了梁巧,大剛和胖大海都有一剎那的愣怔。瞧我神情不愉,黑子嚴厲地掃了他們一眼,兩人這才如夢初醒,忙將眼神收了回去,有些訕訕的。

    「去樓上坐會,喝口茶,吃幾個麵包,呆會再去人民飯店喝酒。」

    黑子點頭。

    正準備上樓,只聽得一陣腳步紛雜之聲,一幹人沖麵包店而來,為首的正是昨日挨揍的曹生明和「油頭粉面」,身後跟著四五個手持棍棒的潑皮。

    曹生明叫了人來撐場面,膽子壯了許多,「砰」地一聲在櫃檯上拍了一掌,叫嚷道︰「梁巧,叫昨天打人的傢夥滾出來,向老子賠禮道歉,不然就砸了你的店子!」

    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惹人生氣。

    有一個性急的潑皮,操起棍子就敲打牆壁,「  」作響。

    黑子和大剛胖大海對視一眼,那兩人心領神會,大剛操起了水果刀,胖大海左右一看,找不到趁手的傢夥,只得雙手握住了一張竹椅子。

    這幾位反應超快,無須言語,一個眼神就搞定,可見素日打架的經驗極其豐富,堪稱久經戰陣。

    有他們三個在,我就不用出頭了,樂得清閒。

    黑子雙手抱胸,冷冷的瞧著曹生明。

    曹生明神色一滯,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隨即扭頭叫道︰「兔子,就是他,昨天就是他打我的……」

    「喲呵,好大的膽子,誰敢打我的朋……」

    隨著這個四處漏風的古怪聲音,一人自曹生明身後站到前頭,忽然就張大嘴,沒了聲息。

    黑子依舊不說話,胖大海一聲冷笑,罵道︰「兔子,敢跟黑子哥這麼說話,你TM的找死啊!」

    兔子?

    這個名字倒有幾分耳熟。

    我仔細一看,可不就是趙強那個小兄弟麼?叫什麼屠四軍的,收拾趙強那晚,在收審所裡被聯防隊員一頓老大耳刮子,打掉了七八顆牙齒的老街小混混。難怪說話漏風。

    他許是受了曹生明的什麼好處,幫他來找回場子,萬沒想到,對手竟然是黑子和胖大海。且不管道上的名氣,單論實力,他邀來的這四五個小混混,也遠不是黑子三人的對手。

    「俊少爺,這混蛋什麼來路?怎麼老來搞事?」

    黑子指著曹生明問道。

    「呵呵,沒什麼,芙蓉區供銷社曹主任的小兒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是來糾纏巧兒。」

    我淡淡地笑道。

    兔子剛才被黑子和胖大海嚇傻了,沒注意到我,聽黑子叫俊少爺,這才看到我背著雙手,施施然站在那裡,頓時渾身一陣亂抖,想起收審所裡那一晚的遭遇以及趙強放出來之後的慘狀,不寒而慄,剎那間尋死的心思都有了。惡狠狠地盯著曹生明,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芙蓉區供銷社?我呸!」

    黑子重重啐了一口。

    曹生明看看我,又看看黑子,再看看兔子那要吃人的目光,頓時意識到情形不妙,一雙腿就有點發軟。

    胖大海丟下竹凳,拍拍手,對兔子說道︰「兔子,這混賬東西得罪了俊少爺,是要黑子哥動手呢,還是你們自己動手?」

    兔子二話不說,操起棒子照曹生明肩膀上就是一下。

    曹生明大聲呼痛,捂著肩膀就往地下出溜。

    「等一等!」

    我冷冷喝了一聲。

    兔子高高舉起的棒子就僵在空中,轉頭望著我,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是做生意的地方,打打殺殺的成什麼樣子?不要嚇著了我的客人。拖遠一點!」

    「是是……」

    兔子一叠聲答應,吆喝一幫小混混,架起曹生明兩人,拖死狗般拉過馬路對面,好一頓拳腳棍棒,揍得曹生明二人殺豬般嚎叫。不過三兩分鐘,便沒了聲息。

    兔子遠遠朝這邊點頭哈腰,像是請示的意思。

    黑子瞧瞧我,我點點頭,黑子就擺了擺手,兔子一夥如蒙大赦,飛也似跑了。只留下倒黴的曹生明和「油頭粉面」抱著頭蜷縮在馬路對面發抖。

    一轉眼,我看到麵包屋的三個女孩子臉色蒼白,梁巧更是嘴唇微微顫抖。

    我不禁大是心疼,說道︰「巧兒,不要怕,他以後不敢再來了。」

    巧兒搖搖頭,擔憂地道︰「我……我是怕我姐……」

    我的臉色就猙獰起來,冷冷道︰「如果他們敢把你姐怎麼樣,我就將他曹家連根拔起,一鍋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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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2:24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曹家要倒黴了


    事實證明,梁巧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曹生明那狗日的沒種,挨了一頓狠揍,再不敢來麵包屋糾纏梁巧,卻回家去在他老子和哥哥面前告狀。自然不說自己如何混賬,將所有罪孽都推在梁巧和我頭上,說是梁巧勾結社會上的混子,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將梁巧說得十分不堪。

    曹斌一共兩個兒子,老大曹生勇幼時得病毀容,一貫不招他待見。老二曹生明生的唇紅齒白,一張花旦臉,打小就被父母寶貝得什麼似的,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長那麼大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高中畢業之後,曹斌就四處活動,將他搞進縣社做了正式職工。

    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竟然被一幫流氓混混揍得滿頭滿臉血肉模糊,曹斌氣得暴跳如雷。見老子生氣,曹生勇二話不說,也不顧老婆還在奶孩子,身體尚未完全復原,揪住梁少蘭就是一頓暴打。

    梁少蘭受了這般委屈,投訴無門,又怕再挨打,瞅個空子,抱起小孩跑回了娘家。曹生勇次日便找到楓樹大隊,說了許多狠話,道是梁少蘭不回去的話,便要如何如何。惹得梁國成這老實巴交的人也大為光火,將他趕出家門。梁少蘭年紀小膽子也小,左思右想,怕連累家裡,不得已,只好抱著孩子又回到芙蓉鎮。結果又挨了一頓拳腳。曹生勇下手狠,打得她鼻青臉腫,身上到處是淤青。

    曹生明那小子色心不死,威脅嫂子說,假如梁巧不和他好,就要唆使他哥,每日往死裡揍梁少蘭。梁少蘭吃打不過,只得委委屈屈答應,來做妹妹的工作。

    可巧梁國成陪同梁少蘭來找巧兒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店裡,去柳家山了。騰飛機械廠擴大生產規模,買回了兩台新車床和一些其他輔助設備。我得去看看。順便拉上江友信再做做張力的工作,希望他能丟掉那個勞什子的農機廠副廠長,全心全意留在騰飛機械廠。

    五伯已一再聲明,只要他願意來,立馬便讓出廠長的職位,自己擔任機械廠黨支部書記。我趁熱打鐵,一口氣將工資加到五百元。

    五伯有些吃驚地瞄了我一眼,不過沒有吱聲。

    張力仍有點猶豫不決。

    看來一個公家人的身份,在當時人們心目中,實在有千鈞之重。便是十倍的工資,亦不足以令他徹底歸降!

    「柳支書,小俊,友信,不是我不識擡舉,實在是家裡那個不肯,她……她擔心以後政策再起什麼變化……」

    我歎了口氣。對江友信說道︰「江哥。要不你看。讓表哥打個報告。調到騰飛機械廠來。檔案和組織關係還留在農機廠。但是工資由這邊發。權當是支援農村經濟建設好了。機械廠好歹也算個集體企業……」

    「對對對。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我二話不說就過來。也不要加什麼工資……原先就已經很高了……」張力說著。熱切地望著江友信。

    我不覺微微一笑。心說到底還是個老實人。

    江友信想都不想。連連搖頭︰「這怕是行不通。沒這個先例。」

    我曬道︰「那有什麼關係。何必一定要有先例。路都是人走出來地。國家改革開放。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嗎?」

    江友信奇道︰「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這個提法倒也新鮮。」

    我這才意識到,不經意間,又將多年以後才出現的話語提前冒了出來。

    「你再好好想一想,看行不行?不管怎麼樣,試一試總可以吧?最多不過是不準,也沒什麼損失。」

    江友信仔細想想,猶猶豫豫地道︰「嗯,試一下也行。不過幹部去留的問題,最好是能通過嚴書記批準。」

    我信心滿滿︰「那就先叫表哥打報告,我去找嚴伯伯念叨,磨他唄!」

    五伯和張力都鼓起眼珠。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老爸的決定,這個他們相信,畢竟是父子至親。但聽我言下之意,似乎連嚴玉成的主也能做得了,未免駭人聽聞。

    那可是縣委書記啊,而且是如此強勢的一個縣委書記!

    江友信微笑不語。他同意張力試一下,我對嚴玉成的影響力這一節,自然早在算中。不然根本就不會贊成。畢竟嘗試改變現行幹部政策,非同小可。

    一切商量妥當,我心情大好,由大哥開車送我們回到縣裡,見天色已晚,考慮到江友信一個人獨居,機關食堂已經關門,便邀請他去巧巧麵包屋共進晚餐。

    江友信晚上還要給大姐補課,嫌自己回宿舍煮麵條費事,也即欣然應諾。

    誰知一跨進店裡,一片愁雲慘霧,便撲面而來。

    「巧兒,怎麼啦?」

    見巧兒坐在那裡,珠淚漣漣,我不由大是心疼,一叠聲動問。

    「沒什麼。」

    梁巧慌忙擦拭淚水。

    「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給你去做飯。」

    我這才發現梁國成和梁少蘭父女都在,梁少蘭更是眼楮都哭腫了。

    「巧兒,坐下!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隱隱約約猜到一點,臉色立即沈了下來。

    梁巧依言坐下,未語淚先流,抽抽泣泣說起緣由。隨著梁巧的述說,我的臉色也一點一點變黑,到後來,基本就黑成了鍋底。進店門就抓在手裡的一個麵包早捏成了一團,麵包屑灑了滿地。

    江友信不瞭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亦能聽出個大概意思,神情也很不好看。

    「這樣搞還了得?」

    我尚未開聲,江友信已經忿忿地說道。

    實話說,梁巧剛開始說那會,我氣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便衝到芙蓉鎮,將曹家三爺崽都揪住暴扁一頓,以洩心頭之憤。待得她說完,我反倒平靜下來。

    不能衝動!

    不能在盛怒中做決定!

    我一再告誡自己。

    上輩子,我可是吃了不少衝動的虧。

    越是大事,越要鎮定!

    「少蘭姐姐,你怎麼說?」

    我扭頭問梁少蘭。

    梁少蘭是個毫無主張的人,只是個流淚,卻拿不出半分主意。

    「我問你,你還想不想跟那個麻臉過下去?」

    梁國成嚇了一跳,忙道︰「小……小俊,你……」

    我伸手止住他,繼續盯著梁少蘭︰「我就要你一句話,才好決定怎麼做。」

    「我……我不知道……我……我好怕……」

    「那好,我知道了。」

    江友信疑惑地道︰「小俊,你想怎麼樣?」

    「沒什麼,我答應過巧兒,他們若敢這麼做,我就要將曹家連根拔起,一鍋端掉!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我淡淡道,眼裡卻透出濃濃的殺機。

    「一鍋端掉?」

    這下子,連江友信也嚇了一跳。

    「怎麼端?」

    「怎麼端?當然是借助國家機器了,我小孩子家,難道還上門去跟人家打架?」

    我越說語氣越是平靜。

    江友信便舒了口氣。只要是借助國家機器,那就好辦,對付這麼一個區供銷社主任,芝麻綠豆般的幹部,無論是陽謀還是陰謀,至不濟也就是無功而返,大礙是沒有的。

    「江哥,我跟你說,這個曹斌一定有經濟問題……」

    我當下便將曹斌家的情況向江友信介紹了一番,對他那棟樓上樓下,紅磚水泥的大屋介紹得尤其詳細,特別是聽說二樓完全是仿照縣革委常委樓的規制修的三室一廳的套間,江友信臉露訝異之色。

    「少蘭姐,我說得沒錯吧?曹家除了曹斌有工作,曹生明前幾年才進的縣社,應該沒存下幾個錢……」

    梁少蘭還不知道我要幹什麼,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呢,他還經常向我爸……就是曹斌……要錢花……」

    「那曹生勇呢?有沒有工作?」

    梁少蘭就有些難為情︰「他那個樣子,哪個公家單位會要他?」

    我點點頭,眼望江友信。

    江友信就笑了︰「這麼說起來,這個曹主任還真不簡單呢。在芙蓉區供銷社做了十年主任,就攢下了偌大一份家當。」

    我也笑了︰「XX黨的天下,怕是不能容許有這樣的蛀蟲存在吧?」

    「行,這個事情,我找機會跟紀委魏書記反映反映。咱們縣紀檢委剛成立不久,魏書記也正想抓幾個典型來樹立威信呢。」

    魏玉華自從去年得到龍鐵軍當面表揚,幹勁十足,今年四月份班子調整,他一個面臨退居二線的老幹部,居然被賦予重任,當選為大革命後向陽縣首屆紀委書記,也確實要做出點成績來,才對得住上級領導對他的器重與人民群眾對他的信任。

    「呵呵,那就麻煩江哥了。巧兒,做飯吧。」

    「哎。」

    梁巧便起身去忙活飯菜,梁少蘭渾身不自在,將孩子交到梁國成手裡,也跟著去了廚房。梁國成雖然不明白我和江友信商量的內情,大致意思卻是明白的,知道他親家怕是要倒大黴。有心要說幾句,礙著江友信在場,幾次想開口都硬生生嚥了回去。

    吃飯完,江友信起身告辭,對我說道︰「這個事情,還是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你叫人寫個檢舉信,直接寄給柳主任,柳主任批示之後,我再叫肖科長送給嚴書記看看。」

    我心領神會,點頭應諾。

    待江友信走後,梁國成急忙說道︰「小俊,那……那到底是少蘭的婆家呢。」

    我一揮手︰「這樣的婆家,有什麼可留念的?不要也罷!」

    梁國成張大了嘴︰「那……那少蘭……」

    我笑道︰「少蘭姐還年輕,以她的條件,今後怕找不到更好的對象?」

    「這……這怎麼行呢?」

    梁國成真的急眼了。他是那種老派的思想,覺得女子就該從一而終,曹生勇醜是醜點,也混蛋,但女兒既然嫁了他,連孩子都有了,湊合著也得過下去。這個離婚的事,想都不能想的。

    我冷冷道︰「少蘭姐要想在曹家過安生日子,就得答應曹家的條件,讓巧兒跟曹生明好,你也同意?」

    「我……」

    「叔,明白告訴你,就算你同意,巧兒自己也不會同意。巧兒,是不是?」

    「嗯!」

    梁巧點點頭,神情堅決無比。

    我笑了︰「叔,放心吧。曹家倒了勢,少蘭姐也不一定就要跟曹生勇離婚。這家麵包屋是巧兒的,往後少蘭姐也可以過來幫忙,算她一股紅利就是了。有了錢,還怕曹生勇不屁顛屁顛跟在少蘭姐後面像條狗似的?」

    其實真若走到那一步,梁少蘭和曹生勇分手是必然的事情。

    男人會因為憐憫照顧女人一輩子,卻絕少有一個女人會因為憐憫和一個男人廝守終生。

    上輩子四十年的人生閱歷,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改革開放,改變的不僅僅是體制,不僅僅是市場機制,最重要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

    只是這個,眼下卻不忙跟他們解釋。

    「啊?」

    梁國成和梁少蘭都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他們一直以為,這麵包屋是我的,巧兒只是在店裡幫工,聽我的意思,敢情巧兒竟然是老闆。這才一年多點,巧兒就做起了這麼大的生意?

    看著父親和姐姐訝異的目光,巧兒紅了臉,垂下頭,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小心眼裡滿是甜蜜。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2:47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連根拔起


    雖說曹斌只是個區供銷社的主任,兵頭將尾的幹部,畢竟參加工作幾十年,上上下下也形成了一張關係網,能量還是不小的。既然要動他,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勢,全力以赴,一傢夥就將其拿下,不讓他有轉移贓款贓物,銷毀證據的機會。

    當晚我便寫好了檢舉信,叫梁巧抄寫一遍,次日一早到郵局寄出。儘管當時的郵政很扯淡,同在縣城之內,這信第二天也便到了縣革委柳主任的案頭。

    凡是寄給老爸的信件,只要不是私人性質的,照例由江友信先拆看,無關緊要的隨手處置,要緊的才呈遞給老爸處置。

    一見那封檢舉信,江友信就笑了。雖然我不瞭解曹斌貪汙的內情,但單憑他那棟豪華大屋,便做出了許多文章。只不過梁巧的字寫得太差,與這封檢舉信斐然的文采有些不大般配。江友信不清楚我找誰抄寫的,暗暗搖頭,覺得我不該這麼整自家老爹。這不是故意讓柳主任費眼神麼?

    這封檢舉信,自然是讓江友信鄭而重之地擺在了諸多文件的案首,並且以他特有的方式提醒了一下老爸。對於江友信,老爸十分欣賞,儘管此前沒有做秘書的經驗,用了一年多時間,甚是順手。見江友信這般重視,老爸便放下其他工作,專心致志地看起信來。

    老爸如今的修為是越來越深了,看著這封言辭激烈的檢舉信,臉上波瀾不驚。看完之後,略略沈思,提筆批示道︰已閱!呈嚴書記批示並轉縣紀委。

    這道批示很見功底,既充分表示了對嚴玉成的尊重,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縣紀委應該查一查!

    江友信一言不發,拿起檢舉信就找到了肖志雄。

    因為一二把手關係極其融洽,兩名秘書之間也便相處得很好。特別是上次江友信給商業局吳局長打過招呼,將肖志雄的本家哥哥肖慶安安排到了人民飯店經理這個肥缺上,肖志雄也很承情。

    江友信將信交給肖志雄,輕輕點了一句︰「這個事情,柳主任很重視。」

    肖志雄會意,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進了嚴玉成的辦公室。

    嚴玉成地性格。比老爸外向。看完檢舉信便黑了臉。當即批示道︰請紀委魏書記查處!

    嚴玉成這個批示。可就厲害多了。點名叫魏書記查處。那就是說不能打馬虎眼。

    肖志雄將檢舉信專程送達縣紀委魏玉華書記地辦公室去。這麼做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如果不是嚴書記特別重視。肖志雄毫無必要專門跑一趟。就和普通文件一併移交過去便是。

    魏玉華浸淫官場幾十年。焉能不知其中訣竅?況且他就任紀委書記數月以來。尚未正經查辦過一件像樣地案子。紀委居然變成了個無所事事地閒置衙門。弄得他在常委會上經常無話可說。也就是隨著大眾對一些無關緊要地議題舉舉手罷了。堂堂排名第五地縣委常委。竟被邊緣化了。這令得魏玉華大為不爽。自己這個紀委書記。眼見得就要變成「舉手書記」了。

    身在官場。最為忌諱地便是「失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這麼一封嚴書記和柳主任都親筆批示地檢舉信。甭管它是不是雞毛。且當了令箭再說!

    魏書記雷厲風行,立即便召集手下得力幹將開會,擺開了「打虎」的架勢。

    「同志們,先不說這封檢舉信的內容屬不屬實,就說人家反映問題的同志,將信寄給柳主任不寄給縣紀委,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啊,咱們紀委,在人民群眾的心目中沒有份量啊……這樣下去不行啊,同志們,黨的紀律檢查機關要發揮它應有的作用啊……」

    魏書記語氣沈重,到後來簡直就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了。

    一幹紀委幹部數月來無所事事,也甚是憋悶。聽書記如此說話,個個心頭沈重。

    「魏書記,如果這封檢舉信屬實的話,這個曹斌就確實有大問題……」

    一名紀檢幹部說道。

    「嘿嘿,有沒有問題,一查就知道了。那麼大一棟房子擺在那裡,又跑不掉。」

    另一人隨即說道。

    「對!」

    魏玉華輕輕一拍桌子,神情激昂。

    「嚴書記和柳主任為何這麼重視?就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房子它沒長腳,跑不掉。馬上成立專案組,立即開赴芙蓉鎮調查曹斌的問題……這個案子,就由周志剛同志擔任專案組的組長。」

    縣紀委副書記周志剛站起來,語氣鏗鏘地應了一聲「是」。

    這位周副書記亦是部隊轉業幹部,以前在縣公安局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副局長,還保留著部隊裡堅決服從命令的良好作風。

    「志剛書記,要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了風聲。」

    魏玉華特意叮囑了一句。

    周志剛嘿嘿一笑,說道︰「魏書記,請放心!如果曹斌真有問題,我一定將他拿下!」

    言下之意,有點怪魏玉華小覷他。他以前在公安局幹過兩三年的副局長,辦案經驗之豐富,整個縣紀委無出其右,魏書記又何必多此一舉?

    曹生明挨了一頓臭揍,便藉機賴在家裡養病,不去上班。這也難怪,往日風流倜儻,瀟灑不群的曹二公子,驟然之間變了豬頭,走出去丟死人了。

    好在曹斌與縣社科室的人都挺熟的,給兒子請個假的面子還是有的。

    曹斌的老婆心疼得什麼似的,每日裡雞鴨魚肉變著花樣伺候著這個寶貝疙瘩,不住咒罵梁巧那個狐狸精害人不淺。

    曹斌瞅著她母子倆,笑道︰「別罵了,我覺得梁巧那丫頭挺不錯的,往後娶回家了,叫她好好伺候你的寶貝兒子。」

    曹生明腫脹的臉上便露出嚮往的神情,一雙眼楮色迷迷的。

    「呸!這個害人精,我家才不要她……」

    曹母兀自嘮嘮叨叨。

    正說話間,一台吉普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曹家大屋的門口,幾個紀檢幹部走下車來,擡頭望了一眼,周志剛臉色就沈了下去。

    檢舉信中果然沒有講假話。

    那時節,吉普車就代表著身份和權勢。

    曹斌不知何方神聖駕到,慌忙起身迎出門去,滿臉堆笑。

    「你是曹斌嗎?」

    周志剛冷冷地問。

    曹斌心中便是一陣不喜,TNN的,連句「曹斌同志」也不叫。

    「我就是曹斌。」

    「我們是向陽縣紀檢委的,我叫周志剛。有人檢舉你貪汙公款,請你跟我們回縣紀委說明一下情況。」

    曹斌的笑容頓時便僵在了臉上。

    儘管當時紀委剛剛恢復不久,「請去紀委喝茶」對問題幹部的震懾遠不如後世之盛。不過曹斌心中原本有鬼,便容不得他不膽戰心驚了。

    細論起來,曹斌其實不夠格做一隻「大老虎」,只是魏玉華一幹紀委幹部都快憋出病來了,不管他是老虎還是老鼠,逮住了就往死裡整。這是縣紀委第一次正式「亮劍」,若無功而返,自魏玉華以下,誰也丟不起這個人。因而曹斌的下場基本上也便注定了。

    紀委從立案到控制曹斌,速度極快,這就從根本上堵截了曹斌串供,銷毀證據的可能--沒準備,也沒時間!

    不過事情也不如想像中那麼順利。曹斌混跡官場商場多年,是個成了精的人,平日裡與方方面面的關係都處得不錯,這一被「請去喝茶」,許多跟他有過利益往來的人便都坐不住了。

    曹斌被紀委帶走的當天,他老婆就緊急行動起來,找到向日與曹斌來往密切的一些幹部,就說一句話--我家老曹說,他哪天出事了,要拉幾個人墊背。

    曹斌知道自己老婆沒文化,上不得台盤,多的話也記不住,便只叫她記住了這一句!

    那些幹部當即冷汗就下來了。

    嚴格來說,曹斌的話只有半句,剩下的半句沒說出來--這幾個墊背的人裡頭,說不定有您!

    當日晚上,紀委主要負責幹部的家裡便熱鬧起來,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特別是魏玉華和周志剛家,更是訪客盈門。

    向陽縣是個偏僻落後的農業縣,便是在寶州地區,也是墊底的。地區各直屬機關和其他兄弟市縣的幹部都將到向陽縣工作視為畏途。偏僻落後、底子太差,不容易出成績,累死也白搭。一聽說調向陽縣工作,說句「哭死」未免誇張,但心情絕對沮喪無比,認定是上級領導對自己有看法了。因而多年以來,向陽縣的幹部很少交流過,都是幾個老面孔在一個鍋裡攪馬勺。尤其魏玉華,生於斯長於斯,一輩子在向陽縣摸爬打滾,論到人頭那是滾瓜爛熟。以前做慣了老好人的,如今忽然要當「包青天」,一時三刻也有些拉不下面子。一堆老熟人圍著他「老領導老上級」的叫喚,又是拍又是哄的,日間在紀委會議上無比堅定的信心不免有些動搖。

    不過魏玉華也算人老成精,知道這事嚴玉成和老爸都在關注,軟不得。催得急了,便往周志剛身上推,說他才是專案組長,自己不便插手過多雲雲。

    周志剛那是誰啊?向陽縣公安局有名的黑包公,因為敢於堅持原則,在公安局一直被排擠,由分管刑偵改為分管治安再改為分管工會後勤,徹底邊緣化。這次成立縣紀委,嚴玉成指名將他調任縣紀委專職副書記,行政級別調整為正科。為的就是彌補老魏性格方面的不足。

    雖說老魏性格軟,聽招呼,用起來順手,畢竟紀委也不能成為一個擺設,那樣不利於黨的組織建設。有周志剛在,必須硬的時候也能硬得起來。

    說情的幹部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又去了周志剛家。誰知周副書記的愛人說,老周壓根就不在家。從早上去上班,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該不是在連夜搞突擊審查吧?

    照周志剛的性子,這樣的事真幹得出來。他以前在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時候就經常這樣整。這事情整到「周黑面」手頭,基本上就算砸了!

    晚上十點多鐘,一幹說情者焉頭巴腦自周志剛家裡出來,不成想在筒子樓下碰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那個不認識,大的那個,卻笑瞇瞇地同他們打招呼。

    我的媽,竟然是柳主任的秘書江友信。

    至於小的那個,自然是區區在下柳俊了。

    我早料到逮了曹斌之後,會有一幫子人坐不住,吃完晚飯,哪也沒去,就拉了嚴菲在大院裡做遊戲。這一向有梁巧相伴,有一陣子沒陪嚴菲,小丫頭幾乎要同我生分了。

    厚此薄彼不好呢,做人不能太偏心。

    何況嚴菲也是足以一笑傾城的小尤物,我可沒打算就此不理她。也不能據此就判斷本衙內貪心不足,是個色魔,畢竟大家還小,往後還不知怎麼發展呢。

    縣委常委和縣革委正副主任,住在一二號常委樓內,普通幹部,住在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都在一個大院子內。

    我陪嚴菲遊戲是實,暗中觀察有些什麼人去魏玉華和周志剛家拜訪也是實。

    等江友信給大姐補完課,從我家出來,嚴菲也玩累了,賴在草坪上不肯起身,我只得提議背她回家。小丫頭這才開心起來,慵懶地爬到了我背上。儘管她比我還大了一歲,身子倒輕,背起來不怎麼費力。如果換成梁巧,估計夠嗆。送到家裡,解英望著我笑瞇瞇的,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打樓上下來,叫住江友信說了這事。江友信就笑了︰「那我們就在這再等一等,和他們打個招呼。」

    毫無懸念的,次日這個事情便傳到了老爸和嚴玉成耳朵裡。老爸恪守規則,不表示任何意見。嚴玉成當即抓起電話,打給了魏玉華和周志剛,詢問案件的進展情況,語氣不是很平和。

    魏玉華掛了電話,擦了擦微禿的腦門上流下來的汗水,暗暗舒了口氣--昨晚將事情推到周志剛頭上的做法真是太正確了。這個「周黑面」,一定會將門把得死死的,倒不怕嚴書記追問!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3:55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5 20:57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工作研討


    三天之後,案件便有了實質性的突破,曹斌在大量證據面前終於亂了陣腳,承認貪汙公款三萬多元的犯罪事實!

    三萬多元!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了!

    我原本只是要拿下曹斌,結果卻有點出乎意料。被曹斌一案牽連進去的幹部有七八個,其中包括縣社吳主任和芙蓉區的一位主要負責幹部,都一一被周志剛請去「喝茶」了。

    我知道,按照程序,接下來就是檢察機關介入,開始啟動司法程序了。三萬多元這個涉案金額,足夠曹斌將牢底坐穿!至少今後十年以內,向陽縣再見不到這個人了。

    在曹斌招供的次日,曹生明亦被請去「喝茶」。當然他的問題倒不大,曹斌再胡亂攀咬,也不至於攀咬自己的兒子。紀委只是核實一下他招工進入縣社的手續是否經過正規程序走的。結果也沒啥懸念,就是一樁權錢交易。縣社吳主任急於撇清自己,快刀斬亂麻,一紙文件將他清退回家了事。只不過吳主任這個動作還是遲了些,終究免不了被請去「喝茶」的厄運。

    貪汙公款三萬多元,這在當時,算得大案要案了,甚至驚動了寶州地區的領導。龍鐵軍和周培明先後打電話給嚴玉成,詢問案情進展。

    龍鐵軍明確表態︰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遷就。

    周培明的電話意思就豐富一些,首先當然也是表態支持向陽縣的做法,對於混進幹部隊伍的貪汙**分子,要堅決打擊,決不手軟。接著話鋒一轉,提醒嚴玉成,純潔幹部隊伍固然很重要,但也不要搞得幹部們人人自危。假如因此影響向陽縣的主要工作方向,就得不償失了。

    嚴玉成琢磨著周培明話裡的意思,覺出一點怪怪的味道來,便很謹慎地回復周培明,說縣裡會把握好尺度,不會將打擊面無限擴大。

    「周主任請放心,目前搞好縣裡的經濟建設,讓人民群眾盡快脫貧致富才是主流嘛……」

    放下電話,嚴玉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臉色陰沈。

    看來這次處理曹斌。拔起蘿蔔帶出泥。又刺痛了一批人地神經啊。

    嚴玉成沈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抓起電話撥通了紀委辦公室︰「老魏嗎?我嚴玉成啊……曹斌那個案子。紀委盡早結案。移交檢察機關辦理吧……嗯嗯。好地。那就這樣。」

    都說國內地官場上。縣委書記這個位置。職務不高。麻煩不少。甜酸苦辣。五味俱全。嚴玉成擔任向陽縣地一把手一年多時間。算是領教過了。

    給魏玉華打完電話。嚴玉成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晉才。有時間嗎?到我這裡來一下吧。商量一下今後地工作。」

    雖說縣委和縣革委已經分開成兩套相對獨立地班子。奈何向陽縣地辦公條件很是一般。暫時也沒有餘錢剩米來大興土木。縣委書記和縣革委主任地辦公室還是與往常一樣沒有變化。就在同一層樓。一個最左。一個最右。

    老爸接到電話,很快便趕到嚴玉成的辦公室。也不和他客氣,逕自在沙發上坐了。肖志雄給老爸沏了杯茶,退了出去。

    嚴玉成端起茶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晉才,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事情,落實得怎麼樣了?」

    老爸微微一笑︰「基本上,全縣都鋪開了。早稻收割之後,目前正在進行公糧收購。已經完成了差不多一半的收購任務了。實行責任制之後,社員們的生產積極性大為提高,估計晚稻的插播率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完成今年的公糧徵購任務不成問題。」

    「這就好。」

    嚴玉成點點頭,歷年來向陽縣的公糧收購任務都不能如期完成,年年都挨地區領導批評。如果今年能如期完成徵購任務,無疑也算是他主政向陽縣的一個政績。

    老爸說話歷來留有餘地,既如此表態,那就說明基本沒問題了。

    「這個生產責任制,早就該搞了……」

    嚴玉成喝了口茶,有些感慨。

    老爸卻並不附和,說道︰「地區和兄弟縣市,好像有些不同的意見呢。」

    這個不同意見,嚴玉成自然也是知道的。對於是否應該搞生產責任制,特別是應不應該包產到戶,地區領導中是有分歧的。不過周培明倒是傾向於支持實施生產責任制的,龍鐵軍的態度卻不明朗,從未在公開場合表過態。

    寶州地區的其他縣市,有的也已開始搞責任制,有的卻堅決制止。原因皆在於一把手的這種曖昧態度,頗費琢磨。

    嚴玉成性格中敢作敢為的一面又充分顯示了出來,他擺擺手,說道︰「不去管他,只要對人民群眾有益,能提高糧食產量,讓大家吃飽肚子,這個事就該搞。」

    「嗯。」

    老爸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山北區的水泥廠,已經開始建設施工,估計到今年十二月份,一期工程可以竣工投入使用。全部竣工要到明年三四月份。估計全部竣工後,年產量能達到二十萬噸。」

    年產二十萬噸水泥的工廠,後世多如牛毛,不過在當時,算是很有規模的了。

    嚴玉成皺起眉頭,問道︰「能不能再加快一點?爭取到十月份一期工程竣工?」

    老爸沒有吭聲,手指頭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嚴玉成是老爸的知己,也不催他,知道他搞技術的出身,這是在腦袋裡緊張計算呢。

    老爸這個習慣其實不好,嚴玉成固然瞭解他,若換成其他領導,還以為他故意拿大呢。

    「我組織兩次大會戰試試看,十月份不敢保證,十一月中旬之前應該可以。」

    嚴玉成笑了︰「晉才啊,你說,小俊在柳家山搞了兩個工廠,都是不聲不響就搞了起來,很快投產出效益。怎麼我們舉全縣之力,反倒落後那麼多呢?」

    老爸微微一驚。心想怎麼嚴玉成也知道柳家山的兩個工廠都是小俊搞的?

    嚴玉成看出了老爸的疑惑,微笑道︰「這其實沒什麼,不偷不搶,勞動致富挺光榮的嘛。」

    若是我在場,恐怕就要大吃一驚了。原以為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卻根本逃不過嚴玉成的眼楮。不過估計他也只知道個大概,具體的細節恐怕也還不清楚。

    老爸笑了笑,說道︰「他們工廠小,當然比較快了。」

    「我看也不盡然,這和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樣,關鍵還是思想觀念的轉變。什麼東西,看準了就應該馬上下手。拖來拖去,黃花菜都涼了。」

    嚴玉成手一揮,說道。

    「酒廠的情況怎麼樣了?」

    說到酒廠,老爸就有些興奮︰「情況不錯。第一批新包裝的五峰老酒已經下線了,在一招待所和人民飯店的反應都挺好的,供銷社的各門市部銷售也不錯,嚷嚷著要斷貨呢。」

    「哦?這樣好啊,沒想到這個酒廠真的搞活了。」

    嚴玉成驚喜之餘也有些詫異。

    「晉才,有個時候我真是有點看不懂小俊呢,這孩子,腦袋裡不知道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可是每次出個主意,都能搞到點子上,真是怪了……」

    這一點,老爸倒是深有同感︰「別說是你,連我也看不懂。」

    嚴玉成出了一會神,歎道︰「有這麼個兒子,是你的福氣。」

    「也是你的福氣啊,你不是說要招他做女婿?」

    老爸開了句玩笑。

    嚴玉成就笑了︰「這小子,前幾天晚上背著菲菲回家呢。小小年紀,倒會獻慇勤!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學的。」

    「呵呵,你是書記,可不興這樣汙蔑同志啊!」

    老爸就叫起撞天屈來。

    說笑一陣,氣氛活躍了些,嚴玉成道︰「酒廠的生產和銷售看來都可以搞上去了,今年年內可望打個翻身仗。不過,那些組合下去的職工要妥善安置,不能出亂子。」

    老爸笑道︰「只要生產搞上去,效益好了,胡家輝他們幾個自有辦法。」

    嚴玉成略有些詫異地望了老爸一眼,誇獎道︰「晉才啊,這樣想就對了。做一把手的人,凡事不要太抓細了,否則下面的同志不好施展手腳。」

    也就是他倆的關係,一把手可以這麼和二把手說話。既有點像老師開導學生,又有點像兄長教誨弟弟。

    老爸謙虛地笑笑︰「這都是跟你學的嘛。再說,你才是一把手,我就是幹具體工作的人。」

    嚴玉成笑道︰「我們之間,你還跟我來這一套啊?」

    話是這麼說,瞧得出來,嚴玉成還是蠻受用的。

    這也難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麼!

    「這可不是奉承話,你也知道,我是搞技術的出身,凡事喜歡往細處想。這個酒廠的事,我就在想,要不要辛苦你去地區跑一趟,磨磨龍書記,讓他同意在地區招待所也上我們的五峰老酒做招待用酒?」

    嚴玉成一拍茶幾,興奮道︰「這個主意不錯,地區招待所的用量是蠻大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宣傳廣告的作用很大啊。」

    老爸就含笑點頭。

    「咦,晉才,這個事你自己就可以去嘛,為什麼要我去?」

    老爸笑笑不說話。

    這個意思就很明白,你是一把手,去地區露臉的事,特別是和地區一把手面對面談話,當然還是你去比較合適。

    「晉才,你這就不對了,咱們倆真的用得著搞這麼生分?」

    嚴玉成神色就有些無奈,難道官當大了,朋友就必定要越來越疏遠嗎?

    老爸搖搖頭,說道︰「你也知道的,我不是針對你。可是萬一哪天你要是調走了,上面又給派一個新書記下來,人家還有這麼好說話?或者我調去別的地方,跟一把手的關係還能搞得這麼融洽?諸葛一生唯謹慎,小心無大錯啊。」

    見老爸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嚴玉成倒不便再說什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官場上人事異動很正常,他們倆確實也不可能永遠搭班子。

    「嗯,這樣說也對……那我過兩天就跑一趟地區吧,給他們酒廠當一回推銷員,呵呵……」

    「書記,這次曹斌的案子,牽扯到一些幹部,特別是縣供銷社的吳主任,也出了問題……大棚種植蔬菜和蘑菇培育,以前一直是由供銷社負責銷售的,這可是個關係到許多公社和大隊的大事情,須得盡早安排一個人去接手工作……」

    「嗯,這個事情我也正要同你商量,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一把手管幹部,老爸原本不會在這事上多發言,不過剛才已經和嚴玉成交過心,現在倒沒有太多的忌諱,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五交化公司的小孫倒還不錯,人年輕,搞物資流通有一手,就是級別低了點,現下是正股級。」

    縣供銷社主任是正科級,差距有點大。

    至於孫經理能在老爸眼裡留下好印象,自然是我不時提起的原因了。這個孫猴子,人是精了些,不過確實夠朋友。人家這麼巴巴的討好我這個小屁孩,關鍵時刻,也該分潤些好處。不然人家跟著你這狗屁衙內混個什麼勁?你老子官大就了不起啊?

    嚴玉成沈吟道︰「既然你覺得不錯,必然是好的。這樣吧,先調過去做副主任,主持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等真做出了成績,再扶正。」

    得,本衙內的班底裡又多了一個重量級人物。

    自然,這還要經過一個程序,由組織部考察之後再正式推薦,然後在常委會上敲定。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一二把手通過氣的事情,別人還能有啥意見?

    「那個『向陽園』的事情呢,怎麼樣了?前段時間聽說搞得蠻不錯的。」

    「是蠻不錯,陳立有挺有能耐,眼下咱們的蜂蜜都賣到省城的『十一廣場』去了。」

    所謂「十一廣場」,乃是大寧市最大的百貨公司門市部。能擠進那裡面去的產品,至少在N省是呱呱叫的貨色。

    「呵呵,瞧不出這個陳立有還有這一手。要不,直接把他調供銷社去算了。」

    嚴玉成很是興奮,思維一下子天馬行空起來。

    老爸嚇了一跳。農業局和供銷社雖說都是正科級,畢竟有區別。農業局是正式的科級架子,供銷社只是享受正科級待遇。將陳立有調去供銷社,等於是變相貶謫了。可不興這麼打擊做出了成績的同志。

    「這個,有些不妥吧?立群主任那邊怕會有意見。」

    蔣立群這個分管農業的副主任,怎麼說也是地區農業局下來的幹部,多少要照顧一下人家的感受。

    嚴玉成也就這麼一說,並非真想將陳立有調過去,當即打了個哈哈,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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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4:22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影子內閣新成員


    幾杯茅台酒一下肚,孫經理不但激動得臉紅了,連眼楮都紅了。

    「小俊,沒說的,我孫有道今後跟定你了!」

    孫經理大名原來叫「有道」,慚愧,跟他交往這許久,到今天才知道人家的名字。

    孫有道擔任供銷社副主任主持工作的議案,昨天縣委常委會已經表決通過,並報地區供銷社備案。理論上,供銷社是垂直管理,和地區打個招呼,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照說,地區供銷社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不過這次曹斌的案子整出一個窩案來,供銷社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扒拉掉好幾個,地區供銷社臉上無光,又忌諱嚴玉成這位強勢的縣委書記,誰也不肯這時候跑到向陽縣來收拾爛攤子。雖說是垂直管理,畢竟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裡,拗了縣委書記的意思,能有好果子吃?因而也就做個順水人情,便宜了孫有道。

    孫經理--不對,該叫孫主任了--孫主任今天便已走馬上任。

    中午下班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巧巧麵包屋來,要拉我去喝幾杯。我就笑笑,叫他稍安勿躁,晚上約幾個朋友一起熱鬧熱鬧。

    所謂幾個朋友,無外乎就是江友信、陳立有、程新建,這是我在向陽縣的班底。陳立有原本打算叫上魏宏博,就是原農業局辦公室副主任,現在的「向陽園」公司經理。被我拒絕了。他暫時還沒這資格。

    這個班底主要是體制內的人,魏宏博眼下要算半個生意人了。若論生意場上的班底,那得叫上五伯、柳兆玉這些人,對了,還有梁巧,她可是麵包屋的老闆,呵呵。

    如果一定要算社會勢力的班底,那就是黑子了,方奎勉強算一個。不過這些,我是不會擺到檯面上來的。

    經常和體己的幾個人聚會一下,交流一下心得,對於增進感情,加強凝聚力,是很有必要的。再好的朋友,三個月不往來也生疏了。

    這次聚會,我特邀了一個人--梁國強。他是我師父,若論親近,在江友信尚未成為我大姐夫之前,他是最親近的。若論在我手頭得到的好處,也要算他最多。看似保衛科長和公安局長行政級別一樣,實權那是天差地遠。程新建連升三級,實際所得也不如他多。

    只是他生性沈默寡言。原則性又強。還兼著個師父地頭餃。我對將他拉入我地「影子內閣」信心不足。這次特邀他參加。也有要試探一下地意思。

    我以後若想在向陽縣穩穩佔據「衙內第一」地位置。這個公安局長對我態度如何至關重要。儘管師徒關係已經很親近了。我倒抱著一分野心。還想再進一步。

    孫有道喝了幾杯酒。大聲嚷嚷。江友信、程新建等人自然是見怪不怪。陳立有堂堂局長。前不久還這麼嚷嚷過呢。

    梁國強卻有些詫異。他詫異地不是孫有道地言語。詫異地是我地態度。竟然穩坐釣魚台。一副居之不疑地模樣。

    我偷眼斜乜。見師父並無不愉之色。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地來。原本也沒指望他和陳立有、程新建和孫有道一般直截了當表忠心。師徒名分在呢。只要他接受我這個圈子。那就夠了。往後有什麼事。他首先想到地就會是我和這個圈子內地人。

    這和官場站隊地情形。也差相彷彿。

    有了這麼一個不為外人察覺的「影子內閣」,便是老爸和嚴玉成那邊,若真有什麼事情不好出面,關鍵時刻,這個班底也是能幫得上忙的。

    「孫哥,你到了供銷社,要做兩件事。」

    我喝了口茶,慢慢說道。

    「兩件什麼事?你說你說,不要說兩件,就是兩百件,我都聽你的……」

    孫有道極是激動,話就說得有點滿。

    我笑道︰「這兩件事,可都是你自家的事情,跟我沒啥關係。我就是給你提個醒。」

    「對對,你瞧我,酒喝多了,胡說八道……」

    孫有道畢竟暫時尚未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姿態放得比較低。

    「第一件事,你要利用現在供銷社人心惶惶的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自己的班底,不聽話的,不好使喚的,通通扒拉到一邊去。省得他們老跟你搗蛋!」

    我微微笑著,說出來的話卻是殺氣騰騰。

    陳立有微微頷首,表示贊同。江友信不動聲色。程新建因為有頂頭上司在,倒是挺安靜,除了按捺不住喝了幾杯茅台,其餘時刻都是規規矩矩的,不亂說話。

    梁國強先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對對,小俊說得對……」

    孫有道連連點頭。

    「TNN的誰要是不給我面子,我也就不給他面子……那第二件呢,是什麼事?」

    我又吃了一口紅燒魚,慢慢吐出魚刺,端足了架子,這才說道︰「第二件事當然是大棚蔬菜的流通了。這可是縣裡領導十分重視的一件事情,關係到許多社員群眾的切身利益。我在家裡,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起這事。以前吳主任掌權的時候,這事幹得不錯。你接手之後,千萬不能搞砸了。」

    這句話的重點,在於「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天」。表達出兩個意思,其一是嚴玉成和老爸的關係,確如外間所猜測的那樣,親密無間;其二,我這個小屁孩是有資格旁聽他們談話的,那麼偶爾插句嘴提個建議,也屬正常。

    在座的諸位,可都是我這種「特權」的直接受益者。沒有我的參與,江友信、梁國強、程新建和孫有道,都沒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陳立有雖然不是靠我推上去的,卻也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很出彩,焉知今後不能更進一步?

    「放心,我絕對不會搞砸的……」

    孫有道將胸口的幾根排骨拍得「  」作響。聽在耳朵裡怪磣人的。

    「來,大家乾一杯!」

    名義上這次是孫有道做東,他自然要負責搞活氣氛。

    梁國強不多話,酒量卻是極宏,幾杯53°的茅台酒下去,眼楮都不眨一下。

    一輪酒喝下來,孫有道臉更紅了,大著舌頭道︰「小俊,你……你大少爺還有啥要吩咐的……」

    我笑道︰「在座的,可都是領導,你還是向他們請教請教吧。師父,要不你再教孫主任一招?」

    梁國強是個實誠人,連連擺手,笑道︰「這些道道,我可不明白。」

    我又對陳立有道︰「陳局長必定有高見的了,孫哥不是外人,你可不許藏私!」

    陳立有端著酒杯,神情有些矜持,笑道︰「高見是談不上,不過呢,小孫主任眼下是副主任,雖說主持工作吧,總難免會有人盯著上頭那個正主任的位置……」

    我笑道︰「那怎麼辦呢?」

    「關鍵就要看小孫主任怎麼表現了。供銷社說起來是個業務單位,只要小孫主任業務上有一套,比前任的老吳幹得還出色,去掉那個副字不就順理成章了?」

    我鼓掌道︰「薑還是老的辣,陳局長果然高見。」

    陳立有倚老賣老,一口一個小孫主任,孫有道嘴裡不說,心裡頭可不舒服。聽了這個話,才算是回嗔作喜,心想果然是自己人,說話不藏著掖著。

    說到幹業務,孫有道乃是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自覺業務水平甚高。

    見他頗為自得的樣子,我決定再敲打他一下。五交化公司和供銷社可不是一個層級的。五交化公司就是很單純的一個企業,管著幾個門市部而已。做好做壞無關大局。縣供銷社卻管著全縣的日用百貨之類物資的流通,關係到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整好了功勞很大,整壞了過失卻也不小。簡單舉一個例子︰比如煤油,眼下還是向陽縣許多農村家戶必須的照明物品,很多大隊沒有通電,一到晚上就靠煤油燈照明。這個煤油如果不能及時供應到各個公社的合作社和代銷店,就意味著許多家庭晚上要摸黑。社員群眾就要將這個責任怪到縣領導也就是嚴玉成和老爸的頭上,怪這兩個傢夥官僚主義,高高在上,不關心民生疾苦。

    供銷社管的就是這些玩意,一個小小的疏忽,可能會上升到政治層面來。孫有道若是得意忘形,捅出什麼漏子來,他自己吃癟尚在其次,卻要連累本衙內背個「識人不明」的惡名,往後在老爸面前說話就不靈光了。

    「孫哥,前任吳主任定下的規矩,不要輕易去更改。許多東西,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貿然去改動,怕會出漏子。要想業務上有所突破,還得另闢蹊徑。」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坐在我旁邊的江友信慢慢咀嚼著這句話裡的含義。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免微微蹙起眉頭。別看孫有道這傢夥點頭不叠,瞧模樣就是在敷衍,並未當真將我說的話當回事。料來他說要跟著我混,一則看在我是衙內的份上,在嚴玉成和老爸面前說得上話,是他以後官場進步的助力;二則因為我年少多金,慷慨大方,每月給他不少好處。除此以外,未必當真信服。

    這也難怪,要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經理信服我這個小屁孩,不拿出點真東西來,怕是沒那麼容易。

    「孫哥,對於大棚蔬菜,你有什麼推廣計劃?」

    「呃,這個……大棚菜不是冬天才搞的嗎?眼下正是出蔬菜的季節……」

    孫有道還是有點不以為然。

    「糊塗!」

    我很不客氣地呵斥道。

    滿桌人就是一愣,孫有道更是神色尷尬,還略有點不服氣。

    「誰說大棚菜一定要冬天才能搞?當初我給唐海天書記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可是很明白地告訴他,大棚菜最大的賣點就是反季節,冬天能吃到夏天的蔬菜,春天能吃到秋天的蔬菜,一年四季都有足夠種類的新鮮蔬菜供應……怎麼到你那,就變成冬天才搞的東西了?照這麼說起來,你要當好這個供銷社主任,還真有點懸乎呢。」

    我老氣橫秋一頓訓斥,儼然就是孫有道的上級領導。同時在不經意間點了出來,這個主意是我給唐海天支的招,你別以為我僅僅只是個衙內那麼簡單。

    這一回,連梁國強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不住打量著我,彷彿才認識似的,渾不似他教了一年有餘的小徒弟,儼然學問高深的有識之士。

    孫有道被訓得焉頭巴腦的,有些喪氣。不過他到底是個人精,馬上擺正位置,露出虛心求教的神態,笑瞇瞇道︰「那小俊你也給孫哥支一招?」

    我吃了塊肉,笑道︰「支招可以,今天你付賬。」

    孫有道愕然道︰「什麼話?我請客當然是我付賬了……」

    「得了吧!」我一揮手,笑道︰「你拿死工資,能有幾個錢?可別一上任就貪汙**,還是老規矩,我付賬。朋友們湊一起,就圖個痛快。」

    孫有道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卻也並不和我爭搶付賬的權利。

    「這個大棚菜,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反季節。如今寶州市和其他兄弟縣,也已經跟上來了,地區一推廣,沒啥技術秘密可言……你要想做出名堂來,就要在反季節上多下功夫。這個方面,陳局長他們農業局的『向陽園』公司就做得很出色,人家都已經把蜂蜜賣到十一廣場去了,你怎麼就不能把蔬菜賣到省城去?我就給你提個醒,具體怎麼操作,不用我再教你吧?除了大寧市,臨近的洪陽市也可以考慮打進去……」

    洪陽市是緊挨大寧市的一個地級市,在N省,也算是很知名的大城市。

    孫有道是個聰明人,而且當了多年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該當知道搶佔市場先機的重要性。他聽了我一席話,停住酒杯,仔細想了一陣,露出欽佩的神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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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5:06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4-2 12:46 編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安局長的權謀


   
    梁國強真是個老實人,明明有話要同我說,硬是憋了兩個小時,直到我規規矩矩練完了他規定的所有晨練項目,包括跟肖武等幾個成年師兄動手過招,被結結實實鎖了兩次喉,摔了一個大「背包」,整得七葷八素之後,才揮手叫其他人散了,單獨將我留下來。

    「慢來,師父!有什麼話你再憋一會,等我換了衣服,吃過早餐再說。」

    我一伸手攔住了他。

    別看我年紀小,在衣著打扮方面很在意。練功是練功的衣服,出門是出門的衣服,睡覺是睡覺的衣服,一般情況下從不亂穿。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話硬是有道理。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怕是有點哄人。周先生何等才學?詩書滿腹,衣著打扮邋遢點,就被人叫成「周癲子」。如今回去做了教授,衣冠楚楚了,周先生還是原先那個周先生,誰敢再叫他一聲「周癲子」試試?

    梁國強一怔,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這個小徒弟,還真端出了衙內的架子。

    自然,我對師父還是蠻尊重的,咱不是那種闊了就變臉的傢夥。飛快的跑回家,飛快的換了一身行頭,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抓了幾個包子就急匆匆出了門。

    衙內的架子是要端,不過將師父晾得太久也不是個事。

    縣革委大院與公安局不過五六百米的距離,來回小跑,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雖是酷暑時節,早上太陽還不毒,一路小跑尚不至於汗流浹背。

    梁國強背著手在公安局的操場上慢慢來回踱步,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慮之色。

    我不由心裡微微一驚。

    梁國強的養氣功夫,我是素知的。什麼事情,令他如此難以決斷?

    「師父,吃包子。」

    我遞了兩個包子過去。梁國成也不客氣,接過就吃。師徒倆都是習武之人,飯量極大,四個包子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我拍了拍肚子,笑道:「師父,走吧,去巧兒那裡,再搞幾個麵包……有什麼話,在她那裡說也是一樣。」

    梁國強看了看手錶,猶豫了一下。

    「怎麼,有行動?」

    「沒,遲到不好。」

    我暈!

    還真不是一般的老實,這年頭,有幾個公安局長會考慮遲到早退的問題?便是將全國縣級公安局長全都拉出來一個個點人頭,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行了,師父,偶爾遲到一次怕啥?做局長就該有局長的派頭。走走走,吃早餐去。」

    我不由分說,拉起他就走。

    梁國強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隨我去了。幾個正趕來上班的民警邊和我們打招呼邊抿著嘴偷笑。梁局長平日沈默寡言,神情嚴肅,卻原來也有這般無所措手足的時候。

    我平日裡很少有這麼早去麵包屋的,通常晨練之後,吃過早餐要看一兩個小時的書,周先生雖說去了省城,讀書的事也不能全擱下。而且有選擇的讀書於我而言,也是一種享受。到得十點左右,估摸著巧兒她們也閒下來了,這才慢慢踱過去,享受巧兒快樂地為我端茶倒水的過程,趁梁秀菊和小青姐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拉拉巧兒柔滑的小手甚至親親她香嫩的俏臉,實乃賞心樂事。

    這個時候過去,正是麵包店最忙碌的時候,顧客盈門。

    饒是如此,梁巧一見到我,立馬放下手頭的活計,準備給我泡茶。

    「別急,我跟師父有話說。你去忙你的。」

    我笑瞇瞇地道。

    梁巧「嗯」了一聲,這才朝梁國強打招呼。

    梁國強裝出鬱悶的樣子,說道:「看來國強叔是越來越不招人待見了。」

    梁巧俏臉微紅,輕輕一跺腳,嗔道:「國強叔……」

    梁國強難得哈哈一笑,隨在我身後上樓去了,自然,我手頭抱了一筐子麵包——是真的一筐子,怕不有一二十個。我可能再吃三四個就飽了,誰知道梁國強要吃多少?說好了請客,可不能管人家個半飽不飽的,丟人!

    上得樓來,才發現梁少蘭也在。

    自打曹家出事,她大約一直都沒回過芙蓉鎮。倒不是她沒良心,這時候跑回去,鐵定是自討沒趣。沒的還要忙裡忙外照顧那幾個渾人。

    穿著棉質睡衣睡褲的梁少蘭,比梁巧要豐滿一些,兩截雪白的手臂上還殘留著淤青。和梁巧一樣,留的披肩長髮,烏黑油亮,舉手投足間,頗有妙齡****的風韻。

    見我和梁國強上來,梁少蘭有些意料不到的羞澀,和梁國強是很熟的,和我就還比較生疏。看我的眼光裡明顯的多了許多敬畏。

    這個男人,某種意義上已經整得她家破人亡了。儘管那個家對她很差!而且這男人是為了她才出手的。

    對於一個談笑間便將曹家連根拔起的人,年紀再小,怕也不能再冠以小屁孩的名頭了。況且她是過來人,由梁巧對我的神情中也能察覺些許異常來。

    對曹家的變故,梁國強身為公安局長,焉能不知?因此在這裡見到梁少蘭也便正常得很,笑著打了個招呼。

    梁少蘭見我抱著一筐子麵包,慌忙說道:「我去給你們開個湯來,雞蛋湯好不?」

    我點點頭。

    梁少蘭忙即跑廚房去了。

    「師父,碰到什麼煩心事了?」

    師徒倆圍著圓桌落座,我遞過去一個麵包,問道。

    梁國強接過麵包,撕了一片放進嘴裡,慢慢嚼著。瞧這模樣,新鮮出爐的麵包固然香甜,他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小俊,你昨天和孫主任他們說的話,誰教你的?」

    又是這個問題,真是頭痛!

    礙著他是師父,我歎了口氣,說道:「師父,許多事情,不用人家教的,自己看在眼裡,再想一想,也就明白得差七不差八了。」

    「是這樣……」

    見他一副不知如何啟齒的樣子,我也就不打太極拳,直截了當問道:「是不是現在公安局內部,有人不聽招呼?我聽程新建說,以前顏松柏那些親信,都有點陽奉陰違。」

    梁國強點點頭,如釋重負。

    我冷冷一笑:「那好辦吶,哪裡涼快叫他們哪裡呆著去。」

    梁國強默然不語。

    「師父,做公安局長和做保衛科長是不一樣的。光你個人行得正站得穩遠遠不夠,手下人多了,什麼鳥都有,該出手的時候就得出手,不能含糊。」

    我推心置腹地道。

    梁國強沈默一陣,說道:「林主任前幾天找我談過話……」

    「林雲?」

    梁國強點點頭。

    這個林雲,乃是縣革委老資格的副主任,王本請的嫡系,一直分管政法系統。當時的政法委員會尚不如後世的地位那麼高,只是縣委的一個普通下屬部委,正科級架子。因而四月份的領導班子大調整,兼任政法委書記的林雲並未能進入縣委常委會。仍然是縣革委副主任,排名在馬智寬之後。

    我微微蹙眉:「他怎麼跟你說的?」

    「嗯,他說,我剛剛上任,要注意團結同志,維護公安隊伍的穩定,不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嗤……」

    我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笑,隨即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也就是對我師父,這種屁話才能產生作用。換作是別人,甩都不會甩他。你林雲分管政法口這沒錯,那也得看你自己的根基牢不牢靠。以前王本清在位,林雲自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換了嚴玉成和柳晉才話事,你手裡頭沒了實權,連參加常委會的資格都沒有,捏不住公安局長這個官帽子,試想哪個局長會真的在意你說的話?

    「不要理他。」

    我揮揮手。

    「你這個公安局長,是縣委任命的,又不是他林雲說了算。你不聽他的,他能怎樣?最多也就是在背後發發牢騷,都還未必敢去嚴書記面前說呢。」

    面對師父這個老實人,我不得不一點一點掰開來跟他說。想想也是,梁國強由縣革委的保衛科長驟然調任公安局長,又沒一個真正信得過的官場前輩指點他,難怪這麼小心翼翼了。林雲名義上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對這個部隊出身習慣服從上級的人來說,林主任發了話,他能沒壓力?

    看來昨天請他去吃那頓酒,實在是太正確了。不然的話,他還不知道該憋到什麼時候。時間一長,讓嚴玉成和老爸察覺他沒能力掌控公安局的局面,必定會考慮換人。那我好不容易給他爭取到的這個前程,也便到此為止了。

    「真的不礙?」

    梁國強還有些不放心。

    「真的不礙。師父,我跟你說,你得馬上動手,刑偵大隊、治安大隊、交警大隊這幾個要害部門,還有向陽派出所、石馬派出所、芙蓉派出所這些個重要的派出所,都得換上你信得過的人。」

    梁國強苦笑道:「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我才上任幾個月,哪知道誰信得過誰信不過?」

    這倒也是,總不能見誰平日裡馬屁拍得多就將他當自己人吧?真這麼用人,估計這個公安局長也做不長久。

    「那也容易……」

    我依舊是很不在意的口氣。

    梁國強吃驚了,這個小徒弟,好像就沒什麼事能難得住他。難不成真有一雙慧眼,能識辨忠奸?

    這個當然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身懷異術,內褲外穿的超人。

    「咱們先說治安大隊,程新建是自己人,完全可以放心,索性這個治安大隊長的位置,就給了他算了。他也是在嚴伯伯那裡掛了號的。」

    梁國強想了想,點頭應諾。

    「接下來,向陽鎮派出所,我媽現在是指導員,她是老資格的國家幹部,參加工作十幾年了,上個副科級完全應該,我看你可以打個報告,讓我媽以公安局副教導員的身份兼任向陽派出所的指導員。如此一來,基本上向陽派出所你就不用擔心有人跟你搗蛋了。」

    這個建議,梁國強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得答應的。

    我原本要提議讓老媽擔任派出所長,轉念一想,所長的工作太繁雜了,還是別叫老媽太辛苦的好。以公安局副教導員的身份兼任指導員,職務上壓了所長一頭,又不必事事衝到第一線,有功勞跑不掉,若有過失的話,自然是別人去扛了,端的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一著妙棋。

    為此我一口氣吞下一個麵包,權當是給自己的獎賞!

    梁國強目光爍爍盯著我,等著我繼續支招。

    這個時候,梁少蘭端了雞蛋湯上來,面上漂著清脆的蔥花,香氣撲鼻。看來這位少蘭姐姐做菜的手藝,不在巧兒姐姐之下。

    梁少蘭給我們一人盛了一碗湯,就默默地進了房間,挺守規矩的。

    我喝了兩口湯,說道:「其他的人好辦,咱們給他來個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

    「八大軍區?」

    梁國強腦子又短路了。

    呵呵,這要怪我,一九七九年,全國是十一個大軍區,數年之後才裁減到剩下八個的。我提出在公安局內部將重要崗位的頭頭對調,也是師法偉大領袖和南巡首長的妙招。

    「咱們搞個乾坤大挪移……」

    不經意間,又冒出一句梁國強聽不明白的話。不過我也沒打算解釋。

    「讓這些老爺們都挪挪位置,至於具體怎麼挪,我就不知道了。師父你自己看著辦。大凡一個人到了新單位,總得熟悉情況,失去了原先那幫鐵桿兄弟的支持,想搗蛋怕也沒了本錢……」

    「對,就是這麼辦!」

    梁國強一拍大腿,豁然開朗。

    他只是老實,並不笨。相反,腦袋好使得很。

    見師父開了竅,我自也欣喜,笑道:「還有一點,調動了新單位之後,不用你親自動手,原來那些刺頭,他們會幫你修理。一來二去的,誰能幹誰草包,誰正直誰扯淡,不就清清楚楚了?顏松柏就算留下的是一塊鐵板,咱也給他砸碎了。」

    梁國強長長舒了口氣,再看我的眼神裡,就充滿感激之情了。

    我慌忙搖手:「師父,你可別說啥客套話。你是我師父,做徒弟的怎麼幫你都是該的!」

    梁國強哈哈一笑,就著一盆子雞蛋湯,一口氣幹掉了五六個麵包。

    看來我的班底裡,又穩穩增加了一個公安局長。

    「你走啊,我姐不想見你!」

    正欣喜間,樓下店面裡傳來梁巧氣憤的呵斥聲。

    PS:又是週六了,諸位爺爽了吧?起床否?只可憐了打工的人,還要繼續上班,唉……您睡醒後,吃吃早餐,看看小說,投投推薦票,何等不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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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6:52

第一百一十六 龍鐵軍啥意思


    曹生勇早沒了捶打梁少蘭的氣勢,一顆頭垂得低低的,不住向梁巧求情。

    「小妹,都是我不對,我不該打少蘭,你就讓我見見她吧……」

    「打都打了,現在說這話有什麼用?」

    梁巧小臉漲得通紅。

    「小妹,你就行行好吧,我……我想看看孩子……」

    這傢夥倒也狡猾,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拿孩子說事。

    梁秀菊在旁插話道︰「快走快走,別影響我們做生意。」

    曹生勇猛地擡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梁秀菊,臉上肌肉抽搐,滿臉大麻子急劇地抖動著。

    「我家的事,要你這個外人插什麼嘴?」

    梁秀菊嚇得連退了兩步。

    我原本見他說得可憐,動了惻隱之心,覺得沒必要跟這麼一個有殘疾的人計較。誰知他竟然露出如此嘴臉,可見低聲下氣的哀求梁巧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真將梁少蘭哄了回去,只怕過不了幾天就會舊病復發。

    我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指指向他地麻臉。然後朝旁邊揮動了一下。

    「曹生勇。你要不想和你弟弟一樣挨揍。馬上滾蛋!」

    曹生勇一怔。待看清楚是我。立即露出又恨又怕地神情。雖然曹生明挨揍地時候。他不在場。但曹生明回家卻是說了大概情形地--梁巧店子裡那個小孩。非同一般。老街地混混看到他就嚇得腿軟。

    這裡可不比芙蓉鎮。再說現在地曹家。在芙蓉鎮也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再看清楚了我後頭魁梧粗壯。如同鐵塔般結實地梁國強。曹生勇嚥了一口口水。悻悻地走了。起碼等他走了二十分鐘之後。梁少蘭才敢抱著孩子下到店面裡來。兀自臉色蒼白。

    料來這個曹生勇不會就此罷休。這也很正常。如今曹家失了勢。他一個麻臉。守著這麼個如花似玉地老婆。焉肯就此放手?

    梁少蘭終歸是他老婆,兒子都生下了,也不能躲一世。

    這個事情倒著實有些頭痛。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且看看再說吧。

    嚴玉成受了老爸的托付,倒也盡心盡責,帶了滿滿一吉普車的「五峰老酒」,興沖沖跑到地委書記龍鐵軍那裡蘑菇去了。

    見嚴玉成提了兩瓶包裝精美的酒進來,龍鐵軍原本就威嚴的臉孔更是拉下老長。

    「嚴玉成同志,你搞什麼名堂?歪門邪道搞到我頭上來了?」

    「嘿嘿,龍書記,為了咱向陽縣的經濟建設,這個歪門邪道就得搞一搞。」

    嚴玉成有點嘻皮笑臉。

    龍鐵軍位高權重,又是長者,對嚴玉成有知遇之恩,提攜之德,在他面前流露出一點無賴形狀,也不失嚴玉成的面子。

    「少跟我嘻皮笑臉,向陽縣的經濟建設和你手裡的東西有什麼關係?」

    龍鐵軍何等人物?一聽這話就知道誤解了嚴玉成的來意,語氣和緩下來。無論如何,嚴玉成也是他很看重的得力幹將。

    嚴玉成笑嘻嘻的將兩瓶酒擺到龍鐵軍桌面上,打開紙盒,取出裡面四方形狀,顯得很大氣的酒瓶子來。

    「龍書記,這是我們縣酒廠最新出品的『五峰老酒』,特意帶給您嘗個鮮。」

    「你們縣酒廠出的?」

    龍鐵軍頓時來了興趣,抓過酒瓶仔細打量起來,邊看邊微微頷首。

    「嗯,這個瓶子不錯,很大氣,顯得高檔……嗯,『五峰老酒』這個名字也不錯……」

    龍鐵軍這般身份的領導幹部,不會對什麼事情輕易表態。不過那只是關乎原則的重大問題,像酒廠出產新產品這樣具體的問題,倒不吝讚譽之詞。

    「玉成啊,包裝改了,酒的配方有沒有改變一下啊?」

    嚴玉成搖頭︰「這倒沒有。」

    龍鐵軍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呵呵,這麼說,是新瓶裝舊酒了?」

    嚴玉成就有點尷尬,陪笑說道︰「酒廠的工藝改進,不大簡單……」

    龍鐵軍擺擺手︰「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們縣酒廠的苞谷酒,我嘗過,味道不錯,有勁。就是以前的包裝太土氣了,像個鄉下作坊裡出來的東西……」

    「龍書記一語中的,說得再對也沒有了。所以這次,我們對縣酒廠動了大手術,柳晉才同志親自主持……」

    嚴玉成當下將「五峰酒廠」整合的事情做了個簡單匯報,突出老爸的功勞。

    龍鐵軍微瞇雙眼,靜靜地聽著,緩緩點頭︰「這個整合搞得不錯,你們縣酒廠扭虧為盈應該大有希望。」

    嚴玉成心裡便有些不大踏實了。照說,龍鐵軍肯定了酒廠的成績,就是肯定了晉才的成績,自己可是說得明明白白,這事全是柳晉才一手操辦的。然而龍鐵軍單提酒廠,不提柳晉才,這其中莫非有什麼玄機?

    當然這話,是決不能開口詢問的。

    嚴玉成甩開腦子裡的疑惑,輕輕舒了口氣,繼續他的說客行動。

    「龍書記啊,我們縣裡的意思,為了五峰酒廠發展壯大,迅速扭虧為盈,光靠我們縣裡的力量不夠啊……」

    「怎麼,想要地區財政支持?這事你去找培明同志匯報。」

    龍鐵軍以為嚴玉成伸手來了,立即將門堵得死死的。

    眼下地區財政也不寬裕,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想揩油?趁早死了這條心!

    嚴玉成笑道︰「龍書記,我今天來,不是打秋風的。」

    聽說不是要錢,龍鐵軍的臉色馬上好轉許多。

    「我是想請您發句話,讓五峰老酒成為地區招待所的招待用酒。」

    「呵呵,玉成啊,你這傢夥也太精明了吧?廣告宣傳的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龍鐵軍笑了起來。

    嚴玉成見龍書記心情大好,本要趁機加一句「這也是晉才同志的主意」,想了想還是忍住沒說。既然龍書記有意避開柳晉才不談,自己還是不要多嘴多舌,免得弄巧成拙。只不過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幾分。

    「嗯,這個事情我可以跟辦公室的同志打個招呼,不過人家招待所願不願意,就不得而知了。」

    招待所歸辦公室管,以龍鐵軍的身份,自也不必直接去找招待所所長。不過話語說得極客氣,可見龍鐵軍的威嚴主要是針對領導幹部,對普通幹部和群眾,卻很平易近人。

    嚴玉成大喜。龍書記親自打了招呼,招待所敢不給這個面子麼?

    自然,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求。龍鐵軍發了話,招待所是必定要上「五峰老酒」的,但也只能管得了面上的事--擺我是給你擺上去了,奈何人家不喝?要真讓招待所實心推薦,後續的一些小動作還是要的。不過這個小動作當然不能由嚴玉成這位縣委書記來做,酒廠那幫子人又不是吃乾飯的。

    「龍書記,您看,這個基層的同志到您這來了,您怎麼著也該管頓飯吧?中午請我喝兩杯?」

    嚴玉成繼續嘻皮笑臉。

    這可真叫蹬鼻子上臉,打起龍鐵軍的秋風來了。

    「行,就請你喝兩杯……」

    龍鐵軍明白嚴玉成是想趁熱打鐵,哈哈一笑,隨即抓起了電話。

    「培明同志嗎?是我啊……嗯嗯,是這樣的,向陽縣的嚴玉成同志帶了兩瓶酒過來,在這裡打我的秋風啊……哈哈,是啊是啊,我看咱們中午就在一招待所吃個便飯,也招待一下基層的同志嘛……嗯嗯,那好那好,你看著辦吧……」

    嚴玉成不由感歎龍鐵軍其實也是個實誠人,為這個事還要將地革委主任周培明也拉上,看來但凡是對基層有利的事情,龍鐵軍都是實心支持的。只是怎麼對晉才忽然不感冒了呢?

    嚴玉成本就是踩著點來的,算好時間在龍鐵軍辦公室呆半個小時左右,就趕上飯口了。要是來得太早,人家龍書記難道還能在辦公室陪你聊一兩個小時?

    定下吃飯的事,龍鐵軍又問了問縣裡其他的情況,嚴玉成一一做了簡單匯報,包括大棚菜、蜜蜂養殖和山北區水泥廠的建設。

    「聽說柳家山大隊搞起了一個機械製造廠,生產制磚機,是怎麼一回事?」

    龍鐵軍像是隨口問道。

    嚴玉成一怔,很小心地回答道︰「這是柳家山大隊自己籌辦的一個集體企業,沒花縣財政的錢,聽所效益還挺不錯……」

    「是嗎?據說縣農行還貸了二十萬元給他們,有這回事吧?」

    龍鐵軍依舊很隨意的樣子。

    但在地委書記辦公室談話,如果真有誰將這當成閒聊,只能說是腦子進水了。嚴玉成更是小心,說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限定一年之內,必須本利歸還的。」

    「這個事情,聽說是柳晉才同志找縣農行的鄭行長談的?」

    龍鐵軍說道,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盯在嚴玉成臉上。

    嚴玉成心裡「砰」地一跳,意識到這筆貸款或許有問題,但又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不過這時候他也沒空想得更細,龍鐵軍等著回話呢。

    「貸款的具體操作情況,我不是很清楚……」

    嚴玉成很小心地答道。

    龍鐵軍微微點頭,說道︰「玉成同志,縣委書記是管全盤工作的,這沒錯。不過原則問題上,也要過細一些,不能犯官僚主義,明白嗎?」

    「是的是的,龍書記批評得對,這個事情,我回去之後一定好好瞭解一下……」

    嚴玉成背脊上有點濕濕的了。

    「嗯。」

    龍鐵軍點點頭,看了一下手錶,不再提這個事情。

    「走吧,玉成同志,一起去喝兩杯,呵呵……」

    地區一招待所的小包廂內,不但周培明應邀而至,地區分管工業工作的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江南也一併到了。料必是周培明邀請的。

    周培明是地區二把手,革委會主任,主管全區的生產建設工作。對具體的事務比龍鐵軍瞭解得更詳細。龍鐵軍一和他說起嚴玉成帶了兩瓶酒來,馬上就想到向陽縣的新產品「五峰老酒」。

    徐國偉主管酒廠的銷售工作之後,幹勁很足,有樣學樣,弄了一些美女掛歷做廣告宣傳,周培明卻也是收到了這種掛歷的。他愛人還挺寶貝的糊在了家裡顯眼的地方。

    那時節,商家基本就沒啥廣告意識,一份粗糙不堪的掛歷,在地革委主任的愛人眼裡都是稀罕東西。

    待看到桌面上擺放的「五峰老酒」,周培明與劉江南都是眼前一亮。周培明一貫陰冷的臉上居然也難得地展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錯嘛,玉成同志,這個包裝搞得蠻耀眼的。」

    周培明誇獎道。

    劉江南也隨聲附和。

    龍鐵軍便興致勃勃說起了向陽縣酒廠整合的事情,並且出乎嚴玉成意料地點出是「柳晉才同志主持搞的」,與在辦公室的態度迥異。卻不知龍鐵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一把手如此興致,周劉二人自然不會亂潑冷水,均是連連點頭。聽到龍鐵軍說起嚴玉成要借地區招待所的大廟為「五峰老酒」做宣傳,周培明便笑了起來,帶著點調侃的意味說道︰「玉成同志,你們倒蠻會打主意的,生意經念得不錯。」

    嚴玉成便連聲謙遜。

    儘管周培明從未對嚴玉成疾言厲色,嚴玉成在他面前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或許是因為站隊的原因,寶州地區上上下下都知道,嚴玉成是龍鐵軍線上的人。

    地區一二把手之間面和心不和的現象,十分正常,全國各地比比皆是。因而這麼件小事情,嚴玉成撇開主管生產建設工作的周培明直接找到了龍鐵軍,也就不足為奇。大家都心照不宣。周培明也不會因此對嚴玉成有啥看法,各為其主罷了。

    席間,周培明略略提了一下向陽縣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話題,嚴玉成回答說是基層大隊自發行動,縣裡既未鼓勵亦未阻攔。

    「先看一看,如果有問題,再收!」

    嚴玉成偷眼覷著龍鐵軍的臉色,謹慎地答道。

    龍鐵軍眉毛微微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周培明點點頭,亦不再提起此事。

    這一席酒倒是盡歡而散,一招待所所長當著幾位地區領導的面拍胸脯表態,一定堅決執行領導的指示,為基層經濟建設增磚添瓦,盡一份綿薄之力。

    嚴玉成回到向陽縣的次日,老爸便接到通知,要他趕到地區去一趟,地紀委要請他「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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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7:18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紀委喝茶


    這個消息來得十分突然,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人有些發懵。

    電話是地區紀檢委副書記高宏強親自打來的,言語說得倒是平和,言道有一些情況,要請柳主任來地紀委核實一下。

    老爸放下電話,鎮定了一下心神,向嚴玉成辦公室走去。

    書記辦公室內,正有兩名區裡的幹部在匯報工作,見柳主任忽然推門進來,慌忙起身問好。老爸點頭還禮,倒還鎮靜,隨即望了嚴玉成一眼。

    他倆是知己,默契很好。

    嚴玉成便咳嗽一聲,那兩名幹部就知道兩位領導有重要的工作要商討,識趣地告辭而去。嚴玉成起身,親自為老爸泡茶。

    「剛才,地紀委高副書記打電話來,說是有些情況,要我去地紀委核實一下。」

    老爸慢慢說道。

    嚴玉成提暖水壺的手微微一抖,灑了些水在桌面上。

    老爸走過去,拿起抹布擦乾淨水漬,端起茶杯,自己抓了一撮茶葉放在杯子裡,再回到沙發上坐下。

    「具體沒說是什麼事?」

    「沒有。」

    嚴玉成放下水壺。沈思一下。說道︰「可能是兩個事……第一是柳家山機械廠貸款那事。第二可能是聯產承包責任制地事情。」

    「機械廠貸款地事?」

    「對。」

    嚴玉成便將昨日在地區與龍鐵軍以及後來跟周培明劉江南地談話簡單說了一下。

    聽說地紀委要請老爸去「喝茶」。事關自己最好地朋友和搭檔。嚴玉成地震驚一點不在老爸之下。邊說邊緊張地思考。冀圖找到一些內在聯繫。怪不得昨天自己給晉才表功。龍書記不接茬。原來在這等著呢。龍鐵軍想必是得到了紀委地匯報。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自然不好表態。

    但是,等一等……

    為何中午吃飯的時候,龍書記又當著周培明和劉江南的面誇獎晉才呢?

    一念及此,嚴玉成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嗯,龍書記這話,是特意說給周培明聽的呢,看來龍鐵軍還是信得過晉才的。

    「沒事,你去吧。行得正站得穩,誰來都不怕。」

    見嚴玉成說得篤定,老爸心裡便即安定下來。也是,自打擔任這個縣革委主任以來,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俯仰無愧,怕什麼「紀委喝茶」?

    於是老爸回到辦公室,交待江友信幾句,便叫上吉普車,奔寶州市去了。

    老爸前腳走,江友信後腳便找到了我。當時不到九點鐘,我正在常委樓下的樹蔭中看《新唐書》,嚴菲則穿個藍色的連衣裙,靜靜地坐在我旁邊看小人書,穿著白色襪子和寶藍色涼鞋的兩隻小腳交織在一起,有節奏地一擺一擺的,煞是愛人。嚴菲的小人書大都是我送的,快堆滿她的小書櫃了,搞得解英直埋怨我,說是她家菲菲都快不記得做功課了。

    我偶爾扭頭,見了嚴菲專注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粉紅的臉蛋。嚴菲就白我一眼,噘了噘嘴,然後甜甜一笑,將柔軟的小身子向我身上斜斜靠過來一點。

    她年紀比我大一歲,但我每天堅持鍛煉,身體發育比她快,眼下已經高她差不多五公分了。加之我少年老成,任誰見了,都會認為我比她大。

    呵呵,在大院裡有嚴菲相伴,去麵包屋有巧兒相陪,這日子倒過得愜意。

    我色色地想著,有點心猿意馬。

    然後便見到了神色惶急的江友信,心裡登時「咯 」一下,沈了下去。

    江友信年紀不大,行事卻是沈穩異常。如今露出這般神情,定是出了大事。

    「地區紀檢委請柳主任去核實一些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

    我大吃一驚,「騰」地站了起來,嚇嚴菲一跳。

    「不清楚,電話是地紀委高宏強副書記親自打來的,只說是核實一些情況。」

    「那嚴伯伯知道嗎?」

    「嗯。柳主任去地區之前,去過嚴書記的辦公室。」

    「我爸已經走了?」

    「是,剛走了大約五六分鐘。」

    五分鐘後,我便出現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時間還早,治安大隊沒啥事要忙,新任大隊長程新建正悠悠地喝茶看報。

    「程叔,快,弄個車,跟我去地區。」

    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程新建一躍而起,叫道︰「去地區?摩托車行不?」

    「行,只要不是單車就行。」

    這當兒,管他什麼車呢。

    以前公安局有一台吉普車和幾輛邊三輪,梁國強就任公安局長,打了個報告要車,老爸支持公安工作,從財政裡擠出了一點,給他們添了一台吉普車,一輛邊三輪摩托。梁國強將兩台吉普車給了刑偵大隊和交警大隊,摩托車給了治安大隊,自己還是踩單車。幾名副職腹誹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小俊,你往後別叫我程叔,叫我程哥吧,人家孫有道有意見呢。」

    程新建邊往外走邊說道。

    他和孫有道年歲相當,一叫程叔一叫孫哥,孫猴子自然覺得貶低了身份,如今人家好歹是話事的供銷社主任了。

    「行。」

    這時候我可沒心思去理會這些稱呼上的枝節問題。況且叫程哥確實比叫程叔透著親熱。

    發動摩托車,我上了邊鬥,程新建這才問道︰「去地區有事?」

    「嗯,你快點,急事。」

    程新建便不多說,加了把油門,摩托車轟轟地衝出了公安局大院。

    去寶州市的路是省道規格,不寬,鋪了瀝青,不過養護很差,到處坑坑窪窪的,吉普車開不快,倒是摩托車輕便,大約半小時左右,便遠遠看見老爸的吉普車尾巴了。

    程新建眼尖,一瞄說道︰「柳主任的車?」

    其實便是嚴玉成也沒有專車,不過大家看到二號牌照,習慣稱呼為柳主任的車。

    「是,我爸去地區有點事,我不放心,跟去看看……跟緊他,別靠太近。」

    程新建這人有個好處,不該問的事絕不亂問。何況柳主任去地區,必定是大事。當即專心駕車,若即若離的保持了大約五六百米的距離。

    反正去寶州市就這麼一條路,也不用擔心跟丟了。

    在地區紀委的一間談話室內,老爸見到了早就在此等候的高宏強。

    高宏強四十多歲,面容刻板,神情嚴肅,伸出手來禮節性地和老爸握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柳晉才同志,你好。」

    老爸不動聲色,淡淡地回了一句︰「高書記,你好。」

    高宏強見老爸這個態度,便有些不悅。論級別,他也是正處,而且是老資格的正處,資歷遠非老爸這個新貴可比。再說紀委的專職副書記,任誰見了不怵三分?柳晉才這傢夥,還蠻有個性。

    高宏強索性將皮上的那點笑容也收了起來,板起臉,轉身進了談話室。

    房間不大,一張桌子幾張椅子,擺放的模式有點和公安局的審訊室相類。三張椅子擺在桌子的一頭,自然是主持談話的紀委幹部的座位,另有一張椅子,孤零零地擺在桌子對面,與審訊室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這張椅子離桌子的距離比較近而已,審訊的意味不是十分明顯。硬要說成平等談話也勉強可以。

    「柳晉才同志,坐吧。」

    高宏強指了指那張椅子。

    老爸很坦然地坐下來,頭微微往後一靠,枕在椅背上。

    高宏強的眼楮又瞇了一下。

    除了高宏強,還有一個比較年輕的紀檢幹部,高宏強介紹說是地區紀委監察一科的副科長小秦。小秦倒是比較有眼色,給高宏強泡了一杯茶之後,給老爸也泡了一杯。

    老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葉的味道很一般,難怪沒幾個人樂意來紀委「喝茶」。

    待小秦在一旁坐下,高宏強咳嗽一聲,小秦便即挺了挺腰桿,抓起筆,準備記錄。

    「柳晉才同志,今天請你來,是因為地區紀委接到群眾舉報,說你以權謀私,為向陽縣紅旗公社柳家山大隊騰飛機械製造廠違規拉貸款,請問有這麼一回事嗎?」

    高宏強刻板地問道,不帶一點感**彩。

    只這一句話,便讓老爸提高了警惕。

    這姓高的不是個好鳥,一句問話看似尋常,卻是暗藏陷阱。什麼叫「違規拉貸款」?拉貸款的事是有的,違不違規就要兩說了。一不小心點了頭,便是連違規也承認了。

    老爸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停了一下才緩緩道︰「高書記,為騰飛機械製造廠聯繫貸款的事情,是有的。但是不違規。」

    高宏強微微「哼」了一聲,說道︰「違不違規,要等我們調查清楚才能做結論。」

    老爸擡起眼皮瞅他一眼,神情有點冷。

    「檢舉信上說,騰飛機械製造廠,是由你的佷子柳兆時和你的五哥柳晉文,也就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合夥辦的,打的卻是隊辦企業的招牌,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老爸淡淡道︰「這個情況我就不清楚了。你們紀委可以去調查嘛。」

    高宏強眉毛一揚︰「柳晉才同志,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態度。這個騰飛機械製造廠開張的時候,你可是親自去剪了彩的,怎麼這個情況你都不清楚嗎?」

    聽高宏強起了高腔,老爸也不示弱,口氣冷了下來,說道︰「高宏強同志,我身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發展地方經濟,提高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是我的職責。我去為騰飛機械廠剪綵,有什麼不應該嗎?」

    高宏強就是一滯。他是紀委副書記,指導縣級政權一把手如何開展工作,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舉報信還說,騰飛機械製造廠的合股方,其實不是你的佷子,而是你的兒子……」

    老爸就笑起來。

    這個時候,在門外偷聽的本衙內也笑了。儘管我年歲大了些,實際上已經不大適合幹「聽牆角」這樣的營生。不過事關老爸的前程,說不得,只好重操故技一回了。所幸並未有人起疑。自然,紀委這地方一般人不敢過來也是原因之一。

    舉報信上如果真的這麼說了,那就沒啥好擔心的啦。那位舉報者大約認為,光一個叔佷關係尚不足以扳倒老爸,畢竟在法律上,叔佷關係不是直系親屬。日後中央三令五申,領導幹部子女不得經商,也沒涵括叔佷關係在內。

    但是,高宏強卻不知道,只要這件事真牽扯到我身上,老爸便撇清了。

    「既然如此,這個事情我就該迴避了。高書記,請地區紀委派調查組下去調查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老爸說完,便站起身來。

    門外偷聽的小壞蛋慌忙跑掉了。爬上程新建的摩托車,叫道︰「快,回向陽,去柳家山大隊!」

    程新建二話不說,啟動車子就出了地委大院。

    高宏強怔了一下,這談話也結束得忒快了點,照以往的慣例,這「茶」才剛喝了個開頭呢。然而仔細一想,卻又沒啥理由可以將老爸留下來。

    和老爸握過手,高宏強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柳晉才同志,你最好是考慮清楚。」

    老爸眉毛一揚,聲調略微提高了一些,說道︰「高宏強同志,地區紀委僅憑著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就將一位縣革委主任召來談話,也太草率了吧?對於此事,我保留意見!」

    老爸說完,甩下黑著臉的高宏強,逕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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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7:45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從實招來


    地區紀委的調查組三天之後才派到向陽縣。看得出來,地區對這件事的分歧也是蠻大的。如同老爸所說,僅憑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就對一位現任的縣革委主任大張旗鼓地調查,確實不大合適。

    地區紀委內部開會討論此事,分歧就十分明顯,部分紀委常委力主持重,不能輕易懷疑自己的同志,其中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常委甚至痛心地說道︰「過去的那些年裡,隨便懷疑一切,給我們黨的事業造成了多大的損失,給自己的同志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難道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但是高宏強堅持要派出調查組,理由是︰「既然此事涉及到柳晉才同志的子女,本著對黨內同志負責的態度,也必須調查清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柳晉才同志當真是清白的,我們地區紀委自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雙方意見相持不下。

    地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劉文舉將此事上報給龍鐵軍和周培明。

    周培明的態度很明朗也很圓滑︰「黨內事務,請龍書記定奪。」

    龍鐵軍聽了劉文舉的匯報,特別是聽了劉文舉轉述了高宏強的理由,沈默良久,才緩緩道︰「查一查也好,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挫傷了基層同志的積極性。」

    於是調查組派下來,但是規格不高,帶隊的是地區紀委常委兼監察一科的科長老孟。

    孟科長倒是很盡職盡責地進行了調查,只不過柳家山那邊,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機械廠確實是由大隊和社員柳兆時合股的,而柳兆時的資金來源就是制磚廠的盈利。至於制磚廠,都是招的臨時工,大隊的壯勞力農閒時節來賺個工錢,符合國家法律。一切都滴水不漏。

    不知道孟科長是不是不甘心一無所獲,還是得到了什麼人的指示,緊緊咬住柳晉才的兒子參與經營這事不放。假設能查到柳晉才的兒子與此事有關聯,地區紀委就不算無的放矢。

    於是,孟科長在縣革委大院常委樓的家屬區見到了被指責成「利用父親的權勢以權謀私」的柳俊同志。

    這些日子。本衙內也顧不得個人形象。將顯擺地白襯衫藍警褲黑皮鞋上海手錶這類行頭全都收了起來。穿著棉布背心。大褲衩子。一雙五毛錢地廉價塑料涼鞋。抱著小學三年級地課本看個沒完沒了。見到孟科長一行人時。一雙天真無邪地大眼楮裡滿是好奇之色。

    地區紀委調查組地人員瞠目結舌地神情煞是有趣。

    聽取調查組人員地匯報後。龍鐵軍發了大脾氣。隨即召開地委會議。將這個脾氣發到了會上。

    「懷疑一個十歲地孩子以權謀私。當真是天大地笑話!」

    龍鐵軍拍著桌子。怒氣勃發。

    「我們有些同志。一天到晚正經工作不幹。盡搞些莫名其妙地事情!」

    地區的頭頭腦腦們,誰不知道龍鐵軍的火爆脾氣?由得龍大炮發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般,不發一言。

    劉文舉更是低垂著頭,一雙手扶著水杯不斷摩挲。

    好不容易龍鐵軍的火氣消了一些,周培明才咳嗽一聲,慢慢說道︰「這個事情,紀委的同志確實考慮欠周。事先不做個調查,冒冒然的將人家柳晉才同志叫來談話,還鬧出個十歲孩子的笑話來……是應該好好反省一下……」

    一二把手相跟著敲打,劉文舉摩挲水杯的手都僵住了。

    「……不過,紀委的同志也是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開展工作……我看,關鍵問題還是出在那封匿名的檢舉信上。正是這封檢舉信,誤導了紀委的同志……龍書記,我有個提議……」

    龍鐵軍眼望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搭檔,點了點頭。

    「我看今後只要不是涉及到特別重大的原則問題,對這種匿名信說的問題,應該採取謹慎的態度。」

    一幹地委委員紛紛點頭附和。

    地委委員,地區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劉江南說道︰「周主任這個建議我很擁護。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了把全黨工作著重點和全國人民的注意力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我們寶州地區,應該堅定不移地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將精力集中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不能被一張八分錢的郵票捆住了手腳……」

    龍鐵軍讚許地點點頭,說道︰「江南同志說得好啊,培明同志的建議也很有道理,我們就是不能被一張八分錢的郵票捆住手腳,不能被一小撮別有用心的投機分子牽住鼻子……」

    龍鐵軍發表了一番高瞻遠矚的講話,大家報以熱烈掌聲。

    在會場上,人人猶如老僧入定,散會之後,便即神態各異了。不過細細打量起來,倒並不是劉文舉的臉色最難看呢,似乎還有人比劉文舉更鬱悶。

    至於是何種原因,這些地區的老鳥,誰不是心知肚明?

    調查組回去的當晚,還是在我的小房間裡,老爸和我再次進行了一回長談。

    「小俊,你說吧,柳家山的兩個工廠,到底怎麼回事?」

    老爸問道,語氣依舊比較平淡,並不顯得特別激烈。

    嘿嘿,這事哄得了調查組,可瞞不了老爸。連嚴玉成都有所察覺,又遑論朝夕相處的父子?

    我歎了口氣,說道︰「制磚廠基本上全是我的,機械廠有我一半。」

    既然老爸擺明要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我再瞞著他,就非為子之道了。

    老爸深深吸了口氣,儘管他基本能猜到個大概,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得我親口證實,仍然免不了大受震動。機械廠如今效益如何,他不大清楚,農業銀行的二十萬可是他親自談下來的。

    二十萬啦!

    這小子真敢整!

    老爸吸了一陣氣,盯著我看了老一陣,又點起一支煙,忽然笑了起來。

    真是的,有這麼一個能整的兒子,他幹嘛不笑?

    見我眼睜睜地盯著他的煙,老爸有點促狹地將煙收回口袋,笑道︰「你再是大老闆吧,現在也還不能沾這個東西。」

    記得上輩子,我外出打工一年之後,回家過春節,老爸得知我學會了抽煙,倒是主動遞了一支給我。

    我訕訕地一笑,拉開抽屜找糖吃。

    「錢呢?」

    老爸伸出手。

    我突然警惕起來,問道︰「爸,你想幹嘛?充公可不行,那是我的血汗錢!」

    汗!

    汗水就流了一些,血卻未必。

    「瞧你那點出息,我就是看看,驗證一下真假。」

    我掏出存折,有點猶豫地遞過去,仍然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不許充公啊,要不不理你!」

    要是充公給老媽,還則罷了,就當報答養育之恩。倘若老爸頭腦發熱,給支持了四個現代化建設,本衙內再拿什麼擺闊氣充大款……呃,包小蜜?

    老爸不理我的威脅,接過存折一看,三萬多的數字又讓他頭暈目眩了好一陣。好在他身為革委會主任,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倒也不佔兒子的便宜,又將存折還給了我。

    我接過存折,長長舒了口氣。

    「怎麼只有這麼一點?」

    暈!

    不愧是縣革委主任啊,居然講出如此大氣的話來。

    「這是制磚廠前兩個月的收入,機械廠如今還在負債經營,沒有盈利。」

    這倒是實話,有了盈利要先還貸款,然後再還投資,最後才是淨利潤。不過考慮到往後還要進一步擴大生產規模,今年之內估計沒有淨利潤產生,就算有也不會很多。

    「你也太小氣了,兜裡揣著大把票子,每個月才給你媽四十塊錢。」

    老爸呵呵笑著,繼續調侃我。

    饒是我臉皮厚實,這當兒也難得臉紅了一回。

    「只要你們敢要,我每個月給四千塊。」

    「得了,拿那麼多錢沒用。」

    老爸一擺手。

    「你媽過慣了緊日子,一下子給太多的錢,怕是不知道該怎麼花了。」

    老爸這話也對,不過最要緊的是,人家地區紀委調查組前腳才離開向陽縣,後腳柳主任就整出個大款兒子來,恐怕難塞天下之口。

    「我看這樣好了,我媽呢,就只管家裡的日常開銷,大件傢俱電器的購置,都歸我了。好歹有個利民維修部擺在那呢,人家也沒啥話說。」

    我計劃起了家庭建設的事。這事雖然不忙跟老媽說,壓力總是該幫她分擔。

    老爸點點頭,問道︰「那個利民維修部的內情,又是怎樣的?」

    眼瞅他水杯的茶見了底,我站起身,端起茶杯,笑道︰「我去給你續點茶水,等會從頭至尾,原原本本做個匯報。」

    老爸愜意地點點頭。

    不管多大的老闆吧,終歸是自己兒子。

    續好茶水,我順帶給自己也濃濃泡了一杯儼茶,爺倆對坐,擺開了徹夜長談的架勢。

    基本上,我對老爸沒做什麼隱瞞,自利民維修部開始,一直到騰飛機械廠,來龍去脈,如實交代了。自然,巧巧麵包屋是要瞞下來的。

    梁巧的事情若是被他察覺出什麼異樣來,再大的老闆也一樣玩完!

    老爸一直很認真的聽著,要緊處插嘴問一兩句。

    「這些事情,你到底怎麼想到的?」

    老爸有些疑惑地問。

    嗯嗯,又是老問題!

    「觸類旁通,學以致用。」

    沒奈何,我只得給出這麼八個字來敷衍塞責,然後,又洋洋自得地加了一個補充說明。

    「前些年某人不是搞了個天才論麼?可正應了趙翼那句詩,叫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見我厚起臉皮胡吹,估計老爸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控制住打我一個爆栗的衝動。大老闆的牌子多少還管點用,這麼一個牛皮哄哄的兒子,還是不要輕易敲打的好。

    老爸再抽一支煙,吐著煙圈,慢慢說道︰「手段是不錯,但是要再小心些,如今政策還不大鬆動。」

    我點點頭,覺得老爸的政治敏感性又提高了不少。

    「今後機械廠盈利了,再想做點什麼?」

    「擴大規模,在柳家山再建幾個工廠。」

    我毫不猶豫地道。

    「為什麼一定是柳家山?」

    老爸追問。

    「第一,柳家山保險,有五伯壓陣,翻不起大浪……」

    老爸微微頷首,地區先後派下來兩個調查組,不都給五伯應付了過去?

    「第二,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將柳家山建設成N省乃至全國的首富村?我說過的話,可不敢忘記。」

    老爸露出讚許的神情︰「嗯,這就好。我還真有點擔心,你有了錢,變成紈褲子弟。」

    我笑道︰「會不會變成紈褲子弟,跟有沒有錢關係不大。我倒擔心,我以後有了兒子,會變成紈褲子弟。」

    「臭小子,才多大一點,就想兒子的事了?」

    老爸終於忍不住打了我一個爆栗。

    龍鐵軍在召開地委會議不久之後,親自打了一個電話給老爸,含蓄地表示了慰問之意。老爸自然要謙遜幾句,總不能順著桿子往上爬,去抱怨上級黨組織吧?

    龍鐵軍問了縣裡生產建設的一些情況,老爸如實做了匯報。

    「晉才同志,工作做得不錯,不過要戒驕戒躁……」

    「是的是的,龍書記,我的工作尚有許多不足之處,請龍書記多批評指教……」

    「哈哈,晉才啊,有這個態度就很好嘛……嗯,你們縣裡的聯產承包責任制,情況怎麼樣了?」

    龍鐵軍話鋒一轉,又說到了責任制的事情上。看來這著實是他的一塊心病。這也難怪,畢竟是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

    「是這樣的,龍書記,我們縣裡的部分社員群眾,自發搞起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對對,是自發的……嗯,龍書記啊,據說四川省和安徽省都已經搞起來了,我和嚴玉成同志商量過,如果地委允許的話,我們想組織部分幹部去那邊實地考察一下……」

    「實地考察……唔,去看看也好……這個事情,你們向陽縣委打個報告上來吧。」

    「好的好的,龍書記,我們一定會遵照您的指示辦理……」

    放下電話,老爸有點興奮,畢竟龍鐵軍親自給自己打電話,這還是第一次。以往有什麼指示,都是通過嚴玉成代轉的。雖說這個電話,帶有一定的撫慰之意,總歸是一個不同的信號。起碼在龍鐵軍心目中,終於將自己看做是獨當一面的角色了。

    往大裡說,也可以算是一個全新的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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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1-4-2 12:48:17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換條件


    「這個組織去外省考察的事情,還是我去吧。」

    嚴玉成聽了老爸轉述龍鐵軍的指示,沈吟道。

    老爸點點頭。

    龍鐵軍如此關注的大是大非問題,由一把手縣委書記親自帶隊考察確實更合適一些。考察回來之後,向地區進行匯報,也是嚴玉成的份量更足。

    「我這裡有一份報告,你看看。」

    嚴玉成說著,遞給老爸一份報告。

    老爸接過一看,是張力請求調去「騰飛機械製造廠」上班,但保留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報告,頓時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

    嚴玉成笑道:「你家那個臭小子,可真不省心,隔三岔五就給咱們找點事情來做,呵呵。」

    老爸有些不好意思。確實自家兒子也太能折騰了,一不小心,家裡出了個十萬富翁。不過這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嚴玉成為妥。做一把手的人,很多時候需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書記,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老爸將報告又遞回給嚴玉成。

    「怎麼。你也受那臭小子地影響。跟我耍滑頭?」

    老爸笑道:「不是耍滑頭。這叫瓜田李下。自避嫌疑。省得又授人以柄。再給派個什麼調查組下來。」

    「哼。難不成因為你是柳家山出來地。柳家山地工作就不能管了?那我豈不是連渡頭鎮都不能回去?」嚴玉成忿忿地道。當然這個「忿忿」不是針對老爸。

    老爸苦笑。

    「嗯。這個事情我看也可以試一試。既然這個縣農機廠沒事做。張力閒著也是閒著。為啥不讓他去能夠發揮自己能力地地方?」

    嚴玉成說著。提起筆就待批示。忽然又停了下來。臉上露出狡黠地笑容。

    老爸心裡就「咯噔」一下,大凡露出這種笑容,嚴玉成肯定又想到了啥整人的主意,照情形推測,這回被算計的該是自己的兒子。

    「小肖,去把柳俊找來。」

    果然是自己兒子,老爸便有些忐忑,不知嚴玉成又要出啥「麽蛾子」。

    這時候是上午九點,肖志雄也早熟悉我的行蹤,一找一個準。不過肖志雄找到我的時候,我沒有看書,而是在給嚴菲結散了的小辮子。我溫柔細緻,嚴菲嬌憨可愛,小兩口緊緊挨在一起,挺恩愛的模樣。

    肖志雄與我開慣了玩笑的,叫道:「大少爺,你嶽父老子叫你過去呢……」

    同是領導秘書,肖志雄進入縣革委的資格遠比江友信老,不過性格比較開朗,不像一般的秘書,都是沈默寡言的性子。我總覺得,他或者更適合去擔任實幹的職務。

    「叫他等著,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我大咧咧地道。

    肖志雄尷尬地一笑。這個譜擺得有點大。通向陽縣眼下敢將嚴玉成晾著的,大約也只有他自家的「寶貝姑爺」了。

    不過肖志雄也很清楚嚴玉成對我的喜愛,似乎一點不在柳主任這個親生老子之下。居然並不催促,而是返身回去報告「敵情」。

    「書記,小俊說,要等一下才能過來。」

    肖志雄盡力壓抑,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嚴玉成問道:「這臭小子還擺譜啊,在幹啥?」

    肖志雄笑起來,說道:「那我就原話轉告了?」

    「原話原話,當然是原話轉告,你說!」

    嚴玉成和老爸都有些好奇,不知我背後嘀咕什麼壞話。

    「小俊說,叫他等著,我要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嚴玉成瞠目結舌,老爸和肖志雄掩口而笑。

    「好小子,原來給女朋友獻慇勤來著,竟敢將老子晾一邊……嘿嘿,總有一天要讓他知道,想娶老婆,還得經過老子批準!」

    「嚴書記,女朋友已經帶來了,報告現在就寫,您看什麼時候給我批準一下?」

    敢在嚴玉成面前如此「囂張」的人,自然便是本衙內了。不過囂張也是有底氣的,嚴菲的小手正握在我手心裡呢。

    「大膽刁民,竟敢藐視上官,來呀,拉下去,重責四十大板!」

    辦公室內笑成一團。

    笑過一陣,肖志雄知道嚴玉成有正事要同我談,便過來哄嚴菲:「菲菲,來,我帶你出去玩。」

    誰知嚴菲不肯:「不,我要在這裡玩。」

    小丫頭這是膩上我了。

    肖志雄便有些無奈地望向嚴玉成。

    嚴玉成擺擺手,肖志雄就退了出去,掩上門。

    嚴玉成對這個漂亮的小女兒滿心寵愛,而且也知道她嬌憨的性子,不大喜歡吵鬧,反正也聽不明白咱們之間的談話,由得她呆在辦公室,問題不大。

    「小子,這又是你的首尾吧?」

    嚴玉成搖晃著手裡頭那份報告。

    「伯伯,什麼東西啊?」

    我滿頭霧水。

    「哼,少跟我裝糊塗!鼓動張力去騰飛機械製造廠,是不是你背後指使的?」

    是江友信!

    我差點脫口而出,將朋友賣了。還好,懸崖勒馬了。

    「原來是這個事情,農機廠沒事做,這個副廠長閒得太無聊了,想找點事情做,發揮自己的技術特長,也很正常啊。一定要找緣由的話,責任在你們二位父母官頭上。」

    在嚴玉成面前,我一向伶牙俐齒。

    嚴玉成與老爸大眼瞪大眼,竟是無言以對。眼見得嚴書記眉毛上揚,我便知道他要以「權」壓人了。不覺歎了口氣,說道:「伯伯,要救活農機廠可以,你叫他們廠長過來,我跟他聊聊,你再給二十萬資金,我包管年底前還給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農機廠。」

    要說的話全給我說完了,嚴大書記差點被我噎得背過氣去。

    「我就管簽字同意張力去騰飛機械廠,別的事,你找你老子。我手頭沒錢。」

    好一陣,嚴玉成才氣哼哼地道。

    這人,一說到錢他就急,還縣委書記呢!

    老爸立時便急了眼,雙手一攤,嚷道:「書記,不興你這麼坑人的,我哪有錢啦?酒廠的資金都還沒跟銀行談妥呢。」

    我一擺手,哼道:「沒錢免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也沒辦法空手套白狼!」

    「那就一拍兩散,我寧可讓張力閒著,也不便宜了你這小資本家!」

    房裡沒外人,嚴玉成擺出了無賴嘴臉。

    「爸爸,不羞!」

    嚴菲看不過眼,跳出來幫忙,朝嚴玉成刮刮臉。

    「哈呀,真是女生外向啊,這就幫著來擠兌老子了?」

    嚴玉成笑瞇瞇的,將嚴菲拉到了懷裡,斜眼乜著我,一副「我就這樣了,你看著辦吧」的神情。

    我和老爸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這縣委書記要跟你耍賴,你還真的沒轍。

    「好吧,沒二十萬,十萬也成……」

    我不得不降低條件。

    誰知老爸還是拚命搖頭。

    我咬咬牙:「那,五萬吧,再少就真的沒辦法了。」

    嚴玉成道:「你別先緊著要錢,說說你的主意來聽。」

    我歎了口氣:「要是有二十萬呢,我打算叫他們生產建築機械。往後,建房子的人會越來越多,建築機械大有搞頭。我原本是要騰飛機械廠上這個項目的。現在只好便宜農機廠了。」

    一談到正事,嚴玉成和老爸立馬嚴肅起來。嚴菲也很懂事地離開了她爸爸的懷抱。

    「建築機械?嗯,好像是可以搞。」

    嚴玉成沈吟道。

    「什麼叫可以搞啊?那是一定能搞,鐵定賺錢的生意。」

    我說得篤定無比,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今後幾年內,建築業的發展勢頭將是何等的迅猛。

    「那麼肯定?」

    嚴玉成瞪我一眼,似乎還有些將信將疑。

    「那你說,如果只有十萬,你打算搞什麼?」

    「十萬以下,只能上配套項目。先給騰飛機械廠打打下手吧,幫忙加工一些零部件。月結三十天,絕不拖欠,管保職工能按月發出工資。」

    「叫堂堂的國營工廠給隊辦企業加工零部件,虧你想得出來。」

    嚴玉成滿臉不悅之色。

    這有什麼?九十年代初,國有大型企業舉步維艱的時候,北方某個著名的飛機製造廠還加工過縫紉機的零部件呢。結果他們的銷售員去推銷,給人家好一頓羞辱。

    我扁扁嘴,不想跟他爭辯。這人犟起來,跟九頭牛差相彷彿,除了周先生,無人是他敵手。但我也絕非沒有應對之策。

    「嚴伯伯,你是在意這個名聲是吧?那麼叫合作夥伴,你覺得怎樣?」

    我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說道。

    「大家平等合作,騰飛機械廠委託農機廠加工,農機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要什麼價格都平等商談,雙方互利互惠。」

    嚴玉成滿意地點點頭,覺得這還差不多靠譜。

    我暗暗好笑,覺得嚴玉成一個縣委書記,有時也挺小孩心性的。跟他說可不可以在看書的時候看電視,便大發雷霆,換個問法說可不可以在看電視的時候看書便笑瞇瞇的了。

    老爸見我一臉壞笑,輕輕敲我一個爆栗,笑罵道:「你以為你嚴伯伯真在意這個名聲?他是怕人家農機廠的職工不服,到時候又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看來我對人性的把握和瞭解,和這些上位者相較,差距還不是一星半點。

    嚴玉成「哼」了一聲,又是一副「諒你小小孩童懂得什麼」的架勢。

    不過對於這個狗屁農機廠,我的意見卻也著實不止一星半點。既然要合作了,醜話就要講在前頭,到時候他們給老子擺國營工廠的臭架子,交起貨來推三阻四,拖了又拖,卻不免要壞了騰飛廠的名頭。好人好事固然要做,吃暗虧做不得聲的事情,卻是越少越好。

    「嚴書記,柳主任,你們也別嫌我囉嗦,我聽張力說,這個農機廠幾十號人,吃閒飯的倒佔了一半。說一聲開工,指揮的超過了幹活的,若是不先整頓好了,我看你們兩位的資金也先悠著點,別急著投進去。省得扔進了黑窟窿,響聲都聽不到一個。」

    「這話什麼意思?」

    聽我說得刻薄,嚴玉成又微微蹙眉。

    「很簡單,農機廠要和騰飛廠合作,就得完全按照騰飛廠的模式進行管理,先整合好人員,定好規矩。省得到時不合拍又來扯皮。人家是國營工廠,旱澇保收,可別仗勢欺人。」

    「那騰飛廠又是個什麼管理模式?」

    嚴玉成追問。

    「一句話,實行責任制,多勞多得,不怕撐死。不幹活的,喝西北風去。想吃勞保,沒門。」

    我說得理直氣壯。聽在嚴玉成和老爸這兩位工作了二十來年的老資格幹部耳朵裡,多少有些離經叛道。社會主義可是「大家庭」啊。

    老爸問道:「那農機廠的退休職工怎麼辦?不適應勞動崗位的又怎麼辦?」

    我淡淡道:「退休職工好辦,該怎麼就怎麼,原先領多少退休工資現在還領多少,一分錢不能少。不適應勞動崗位的,領基本工資,回家呆著去,愛上哪上哪。別到工廠來晃悠,沒的影響士氣。」

    辦公室沈寂下來,這可是又涉及到一個根本的勞保福利制度,嚴玉成和老爸也不好輕易表態呢。

    我看看嚴玉成又看看老爸,笑道:「嚴伯伯,爸,其實這問題不複雜。你們兩位倒是想想,眼下農機廠也就是半死不活,大家領的都是基本工資。退休職工咱不動他的福利待遇,不適應崗位的,基本工資還是照發,也不虧什麼。而且還不用上班,有足夠時間幹自己的活,有什麼不高興的?唯一的區別就是留下來幹活的,實行基本工資與浮動獎金制,中心思想還是多勞多得。一旁閒著的,要是眼紅了,好辦吶,回來幹活,人家有什麼你也一樣都有,公平合理得很。這個,跟現行的政策好像並不相悖。」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都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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