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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
王爵 | 2011-4-7 19:34:25

【一】
  一望無垠的大地上白雪皚皚,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孤獨蜿蜒蔓延到了朦朧的遠方。
  天地盡頭有一棵玲瓏剔透的玄冰樹,此樹枝椏枯槁,樹幹遒勁彎折,如駝背老者。積雪的覆蓋下,通體晶瑩的冰樹顯得越發神聖而高潔。
  最頂端的樹梢上,垂下一條細小的冰淩,細看下,依稀可辨冰內正凍結著一縷紅線。
  古人稱之為天涯海角玄冰結,千�姻緣一線牽。
  傳說,能解下玄冰樹上的姻緣線,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
  世上的人都嚮往這樣的傳說,卻沒有人相信它是真實性。所以,人世間便有了悲歡離合等諸多的不完滿。
  【1】
  長信宮燈,銅底白紗,罩著柔弱的燭光。她穿著一件舊的緋色宮廷服飾,走在迴廊裡。她的腳步很輕,行動間,腳裸發出清脆的銅鈴聲。
  禦書房的燈還亮著,一個模糊的輪廓映在窗格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她舉起手,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在貼上門扉的哪一刻,緩緩的放了下來。她輕咬下唇,秀眉也微微皺了起來。
  「進來吧。」窗子上的影子絲毫未動,卻彷彿洞悉了週遭的一切。
  她不再猶豫,輕輕的推門而入。
  他支著頭,正專心的看案上的奏折,硬挺的鼻樑在燭光的暈染下,勾勒出一條完美的弧線。他的嘴唇很薄,如刀削一般。微蹙著眉頭,似乎已經陷入深思。
  「王……」她張了張口,終是緘默的低下了頭。手指不安的繳著衣角,把指肚勒出一道紅印。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從她踏進禦書房那一刻,他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雪兒,我不能答應你。
  他在心底已經給了她一個答案,所以,今晚,他注定要讓她失望了。
  「澈,放我走吧。」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白,翻捲的睫毛顫動著,在下眼瞼處撒下一片陰影。她輕啟紅唇,聲音微弱卻清晰。
  明知道她來的目的,在親耳聽到她的辭別之後,他的心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他,一張清秀卻略帶稚氣的臉已經初具美人的輪廓。他若無其事的放下手中的奏折,淡淡的笑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驚訝的微張小嘴。
  意識到自己失態,她抿起唇,又恢復了安靜而怯懦的模樣,低著頭,等待他的回答。
  【2】
  十二年了,她還是這個樣子,對他從來都是恭敬而疏遠的。哪怕她手裡拿著他賜的諸多金牌令箭,卻從沒見她用過一次。
  她不愛笑,眼神裡永遠都藏著某種危機感,只要一個風吹草動,她便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以前,他認為她只是一個過分膽小的孩子。
  然而,十二年了,她無時無刻不在警惕,這不得不讓他想起了另一種可能。
  那時候,他才七歲,是暮城王族唯一的血脈。所有人都寵著他,把他放在天底下最顯眼的地方頂禮膜拜。
  他第一次見她時,她才四歲,是個鼻涕蟲,跟在江淩川後面,如同一個小鴨子。身邊的太監說,這兩個人是叛賊的子女,曾經也是少爺小姐,如今父母雙雙自縊,被送進宮裡做苦力。
  那時候的江淩川與他年齡相仿,身子卻過分的枯瘦,皮膚蒼白的可怕。就這樣一幅皮囊下,卻有一雙銳劍一般的眼神,警惕周圍的一切。
  他還記得,江淩川兄妹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有多麼狼狽。枯瘦的男子緊緊的護著妹妹,銳利的目光掃過他的面龐,低下頭對懷裡的人兒說,雪兒,不怕。最後「撲通「跪在他的面前行禮,把她好好的護在身後。
  從此,他與江淩川便站在人生的對立面,成了永遠的敵人。
  江淩川作為他身邊的奴隸,他們曾經一起讀書,一起習武。江淩川從來不讓他,每每把他比下去,之後又到老宮人那裡領罰。雖然他經常被那些冷血的宮人打的渾身是傷,卻仍舊倔強的咬緊牙,不肯低頭。
  在他的記憶力,江淩川脾氣又臭又硬,如一匹被圈養的野馬,帶著攻擊性。他唯一的軟肋,是他的妹妹。這個小鬼在宮裡經常闖禍,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收起他的利爪,跪在他面前,磕頭認錯。
  他起初很得意,轉瞬間又生氣的把東西全摔出去。
  沒有人明白他為什麼會發脾氣。
  他只是冷冷的警告他,下不為例。下一次卻仍顧了他們兄妹周全。
  這個玩伴兼對手並沒有在宮裡停留太久。半年之後,江淩川便離開了皇宮。
  那是一個星火嘹亮的夏夜,流螢伴著草香,在大樹下明明暗暗的閃動著。
  江淩川背著一把短小的鐵劍,從樹上躍下,貓腰往牆院下摸索。
  冷光一晃,一柄寒劍抵在了江淩川的脊背。從巍峨的宮牆倒影上可以看出,身後是一個個頭不高的孩子。
  周圍安靜的幾乎能細微的風聲從耳畔掠過,江淩川突然開口,聲音出奇的平靜。
  「你敢給我十年時間麼?」
  他們都太專著,以至於一直沒有發現,大樹後有一雙驚恐的眼睛,那雙眼睛瞪的很圓,裡面噙滿了淚水。
  那個夜晚如夢魘時常在他腦海盤旋,他知道,他放走了一隻猛虎,一個強大的敵人。他時常會想,如果當年,他沒有放他走,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四】
  祁澈身姿挺拔,一襲絳紫色龍牌,外披雍容的純白狐裘大衣,靜靜的站立在暮城最高的城樓之上。
  整個暮城白茫茫一片,已經被連續下了三天的白雪覆蓋。他伸出手,一縷殷紅的絲線垂下,被凜冽的寒風吹離了方向。他目光幽深的望著遠方,嘴角輕扯,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暮城外三百�的地方黑壓壓一片,屯滿了敵軍。
  那裡的主帥正是昔日的奴隸,江淩川。
  江淩川騎在健碩的戰馬上,髮髻高束,面容冷峻,隔著重重雪霧,與暮城之巔的祁澈遙遙對望。
  他給了他十年,他削了他半壁江山。一切都來的太快了。
  「玎玲玎玲……」
  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傳來,慢慢停在他身後。一股醇香的湯圓味傳來,碗裡冒起的白霧,讓人忍不住思念。
  今日已是上元佳節,她與她的哥哥分別了十二年,日日夜夜都在盼著相見吧。
  他真想衝動的轉過身,扳起她纖弱的肩膀問她,願不願意留下,為了他。
  也許是森冷的宮闈裡,冷硬的心寂寞了太久,只有看見她的時候,才小心的放下面具,稍稍喘息。可是,他不敢問,比起永遠的失去,他寧願以王的身份禁錮她。
  當那個夜晚,他微笑著說:「除非江淩川帶著千軍萬馬,攻破我固若金湯的城池,踏著驍勇的戰士血骨來到暮城之巔,把我斬於劍下,否則,你休想離開。」
  她那副絕望的神色,反而讓他安心的舒了口氣。原來,她對他真的沒有一絲留戀。
  別怪我,雪兒。
  他似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驀然轉身,抓起她的手腕。把一根細弱遊絲的紅線繫在了上面。只見紅光微微一晃,便沒入了皮膚裡,消失無蹤。她冰涼的手捧著碗,略略一抖,湯水灑在了他的衣服上。
  「我不是故意的。」她嚅囁著,看著湯水在他衣擺間慢慢冷卻,想要替他整理。
  他卻後退一步,嫌惡的躲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斜睨著她,說:「這是一根命運紅繩,只要我在,你就別想離開。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奴隸。」
  她的動作瞬時僵住,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一般,慢慢彎下腰,行禮:「是的,王。」
  他一甩長袖,大步從她身旁走過,帶著更寒冷的氣息。
  【5】
  夜空陰沈沈的飄著零星小雪。江淩川率領眾人趁夜黑風高,從茂密的叢林出發向暮城挺進。
  大軍如一隻龐大的坐地虎慢慢在林間移動,人群上空冒著乳白的哈氣。此時正是午夜,溫度低至極點。士兵厚重的鎧甲上已經結了一層晶瑩的白霜,墊了蒲草的鞋底也結了凍。
  「川哥。」落後半個馬身的將領裡,一個頭戴長盔的矮個子打馬上前,與江淩川並肩而行。
  他的頭盔從鬢角拉過一塊黑皮革遮著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半彎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芒。
  江淩川唇線明顯,微微一笑,帶著些寵溺的意味。「阿燦,明日暮城將有一場生死大戰,你怕不怕?」
  「怕。」阿燦大聲回答,絲毫不覺得丟人。江淩川濃眉一挑,等待他的下文。
  阿燦明目張膽的回視江淩川,一雙漂亮的眼睛忽然一彎,爽朗笑道:「我怕那個狗皇帝夾著尾巴跑了。」他說著,一揚臂,掉轉馬頭,大聲問:「兄弟們,你們怕不怕?」
  大軍跟隨江淩川出生入死,已經成了一支百折不撓的鋼鐵軍隊。在這個寒冷的夜裡,三萬大軍沒一人說話,拉後,行動迅速一致,如不近距離觀察,幾乎很難發現,這片林子裡竟然藏著一支精銳之師。
  「不怕。」
  眾人的奇呼,聲音渾厚低沈,如壓抑的猛虎從咽喉發出的咆哮。
  江淩川看著這個矮個子面對大軍,與將士們一起振臂高呼,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目光淩厲的望著暮城的方向,心底越發沈重。
  近幾日,越靠近暮城他的心就越不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暮城裡那個叫祁澈的男子是怎樣一個人。他的實力與計謀遠遠超出人們的想像,江淩川默默的歎了口氣,心中升起一絲愧疚。
  耳畔仍環繞著軍人的誓言,他們跟隨他,崇拜他,效忠他。而他呢?江淩川想起小時候那些艱難的歲月,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在軍隊裡摸爬滾打,在環境惡劣的環境裡苦苦求存,他也曾跟隨過別人,崇拜過別人,效忠過別人。可是,後來那些人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哧——」一串焰火突然在不遠處的夜空炸開,五彩繽紛。
  眾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暮城上空,等這朵煙花慢慢冷卻消失。
  今夜已是上元夜,龍船花燈,煙花彩炮,元宵冰糖,在這個叫做暮城的太平城裡被演繹的淋漓盡致。那些無辜的百姓,正在他們的安樂窩裡盡情享受節慶裡濃烈的氣氛,似乎從未意識到危險的到來。
  「哧哧……」接著,越來越多的煙花在暮城上空綻開,淒冷的夜幕忽然有了靈魂一般,變的靈動起來。
  江淩川突然拉住馬韁,停在暮城郊外的林子邊緣,命令大軍在此安營。
  【6】
  江淩川換上一襲樸素的灰褐色布衣,與穿絨毛披風的矮個子阿燦走在擁擠的人群裡,雖不顯眼,卻格外的特別。布衣男子身材偉岸,豐神俊朗,貴氣十足。阿燦膚白如雪,清秀的臉龐略帶英氣。男子有意無意的護著他,兩人走走停停,欣賞著暮城的風景,感受著上元夜的熱鬧氣氛。
  兩人被順著人流來到暮城河畔,阿燦微笑著回頭看站在他身旁,幫他抵擋人流衝撞的男子,眼中閃著淚光,說:「川哥,謝謝你。」
  江淩川摸了摸他的頭,寵愛的笑了,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眸光如星的女子,她現在也已經長大了吧。
  這時,旁邊賣燈籠的商販向兩人兜售燈籠,江淩川買了一隻小猴子遞給阿燦,說:「阿燦,你真像個女孩子。」
  阿燦的臉突然紅了,接下燈籠,竟然扭捏的低下了頭。
  江淩川正要取笑他這個小副將,忽然看到長街對面兩個熟悉的身影。
  男子穿著醬紫衣袍,頭挽碧水玉簪,冷漠的走在前面,他身旁一步之地被周圍的便衣僕人清理了個乾淨。他身後跟著一個身披兔毛披風的清瘦的女子,雪白的絨毛把她嬌嫩的面容襯托的更加婉約奪目。她小心翼翼的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十分拘謹。
  紫衣男子斜著眼看到路旁賣的燈籠,伸手指了指中間最大最精緻的兔子,漫不經心的說:「這個給我。」
  商販看架勢像是大人物,絲毫不敢怠慢。急忙取下燈籠,送到祁澈面前。
  「拿著。」他接過兔子燈籠扔給身後的江雪兒,神態自若,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繼續往前走。江雪兒怔怔的捧著燈籠,擡頭看他挺拔的背影,眼中露出一絲不解。
  她的側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閃著朦朧的微光,瓊鼻微翹,朱唇輕咬,如花的容貌讓人移不開眼。
  「川哥,你看什麼?」阿燦搖了搖江淩川的手臂,有些不高興。江淩川的心越跳越快,這一刻,彷彿週遭的一切都已經消失,只剩下對面的女子驚訝的瞪大了雙瞳,不解的望向前方。
  她多像雪兒啊,雪兒長大就是這個樣子吧。江淩川從來沒有這麼衝動,他身不由己的向她邁了一步,突然被阿燦拉住。
  阿燦顯然也看到了這個女子,聰明如他,早已明白江淩川為何會如此失魂。
  「川哥,雪兒妹妹在深宮大院裡。那個狗皇帝怎麼可能放她出來。」
  江淩川身子忽然一激靈,整個人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夢醒了,碎了,他的雪兒還在受苦。
  「雪兒。」
  江淩川回頭,皺緊了眉頭看她。江雪兒急忙應聲趕了過去。
  「雪兒。」他看著對面的女子倉皇而去,情不自禁的叫出了那個名字。她卻沒有回頭,一路小跑跟到了紫衣男子身後。
  江淩川神色漸冷,眼中似乎燃起熊熊大火,他慢慢握緊拳頭,全身繃直,轉身往暮城外走。
  阿燦明白江淩川此刻的心情,默默的跟著他,不發一語。
  江雪兒忙不叠的跟江淩川賠罪道歉,江淩川深邃的眸子斜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逛膩了,回宮。」
  江雪這才舒了口氣,剛走了兩步,突然茫然的轉身四處張望,神情疑惑。
  剛才明明聽見有人叫她的。
  【7】
  大殿上,江淩川隨意的坐在龍椅上,聽各個部門官吏回報當前的危急狀況。
  每個大臣匯報完,江淩川總有意無意的斜眼望向後面的雕花侍女屏風。猜測屏風之後的她是什麼表情與心思。
  她一定是竊喜的,他甚至能想像到她彎起眉眼,微笑的樣子。
  她簡陋的小屋裡,滿屋子的千紙鶴,栩栩如生,這麼多年來,她是希望插上翅膀飛出這所牢籠,飛離他的身邊。他心裡一直清楚。
  「王,川軍已經包圍暮城,我軍在東城牧野林大戰,打敗而歸。」
  「王,我軍副帥被川軍小將生擒。」
  「王,川軍銳不可當,我軍快頂不住了,」
  「……」
  江雪兒枯瘦的手指扣在屏風上,身子微微顫抖。她等了這麼久,他終於來了。記憶裡那個瘦弱而倔強的少年,不知道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聽著他披荊斬棘率領軍隊殺進暮城的消息,她的心微微疼痛,他為了救她,一定吃了很多的苦。想像他滿面血汙,在戰場廝殺的場景,想像外面屍橫遍野生靈塗炭的結局,她一陣心悸。
  「嘩」珠簾一翻,正對上一雙探究的漆黑雙眸。江雪兒一怔,慢慢垂下了頭,一雙剪水曈蓄滿了淚水。
  又是這副表情!祁澈自嘲,為搏她展顏,他幾乎傾盡所有,為了這個女人,他花費了多少心思,到頭來,她還是哭哭啼啼哀哀怨怨。
  大手突然鉗住她的下巴,祁澈惱怒的瞳孔緊緊的逼視著她。沒有一絲憐惜與柔情,他的心幾乎被惡魔攥在了手心。
  「我要毀滅他。」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冷哼一聲,薄唇慢慢靠近她的面龐。
  再也不用壓抑,不用期盼,他觸到她柔軟的雙唇,便如陷入了修羅地獄,一心想要沈淪。她越是掙紮,他越是瘋狂,直到她的反抗越來越微弱。一滴冰涼的液體打在臉上,滑進嘴裡,在兩人的唇齒間化開無盡的苦澀。
  祁澈脊背一僵,濃眉深蹙。他慌忙後退一步,驚慌的看著她。她肩膀微微顫抖,淚流滿面卻隱忍著不肯哽咽出聲。
  有那麼一刻,他想要把她攬進懷裡,好好安慰。可惜,話出口,卻成了:「紅線相系,你注定是我祁澈的人。南蠻巫師的法咒,無人能解除。如果,江淩川知道這個消息,會作何反應呢?」
  他邪魅的看著她,一提到江淩川,她蒼白的面龐似乎更加蒼白了。
  【8】
  大朵大朵的紅綢牡丹簇擁著高傲的金絲鳳凰如一幅華貴的祥瑞圖騰。九百二十顆大大小小夜明珠鑲嵌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立在鳳冠正中央的位置,鳳喙銜著一串逐漸變大的雞血石。光潔殷紅的寶石垂在眉心,與凝脂般的膚色相稱,更顯雍容高貴。
  她提著繁複的裙角,與他並肩一步一步走上宮城。她眉目如畫卻漠然呆板,黝黑的眸子安靜的停留在某個地方,看不到一絲光源。
  他突然停下,伸出手放在她面前。
  她沒有猶豫,輕輕的把玉手放進了他的手心。與他更親密的走在了一起。
  有誰會想到,一天前,她在那個昏暗的角落怎樣對他苦苦哀求。他的背影那麼堅定,他一定會把她唯一的親人斬於刀下。她從來不懷疑他的能力,就算不利的戰局裡,他仍然有扭轉局勢的力量。
  「不出意外,川軍明日既可攻破暮城,殺進王宮。」
  祁澈攜著她的手,來到門樓邊緣,指著城外狼煙四起誓死拚殺的兩個軍隊,對江雪兒說。
  她目光飄在軍隊上空,搜尋著那個人的身影。涼薄的空氣吹動著她的髮絲,吹不散她濃濃的愁緒。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話,她眉梢微挑,轉臉凝望著他。
  「澈,你答應過我的。」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帶著殷切的期望。他們之間的交易,他怎麼能忘。放過江淩川,就是放棄這個江山,這一點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仍然求他放過城外的男子。
  然而,待那個男子攻破暮城,他又能這般輕而易舉的放過自己嗎?
  祁澈嘴角微翹,似笑非笑的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邊,淡淡道:「江山我可以給他,卻不能不赴十年之約。」
  江雪兒一愣,緊握的雙手攥的更緊了。祁澈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來到城樓最高的王座上。城下的任何場景都盡收眼底,亂軍中,她猛然發現一個火紅的川字旗正高高飄揚在亂軍之間。醒目而張揚,似乎帶著無盡的希望與熱情。
  川軍中有兩個驍勇的將軍,大刀闊斧,如兩股鐵血旋風肆無忌憚的收割著敵人的頭顱。
  他們就像川軍的頭狼,衝鋒之後,把一個重傷的獵物留給身後的川軍撕扯吞食。
  祁澈面目沈靜的望著這兩個人,眼中露出一絲嗜血的衝動。他長臂一揮,喝道:
  「來人,備弓。」
  流矢帶著破空之聲,呼嘯而去。
  一高一矮兩個將軍,並肩作戰,互為後盾。兵器錯過,目光偶然相撞,彼此的心意便一目瞭然。
  「阿燦,攻破城池之後,我就給你一個家。」
  江淩川在心裡這樣許諾他,手一揮,又解決掉一個敵人。
  「哧——」箭尾發出嗡嗡的聲響,江淩川猛然擡頭,一尾長箭直衝面門射來。避無可避,這支箭彷彿帶著無窮的意念和力量。
  「啊。」
  千鈞一髮之際,阿燦突然撲過來,擋在江淩川身前。長箭從後背刺進,胸前穿出,頂出一團血肉。
  「阿燦。」
  江淩川伸手接住阿燦,看著她痛的眉目扭曲的模樣,怒吼一聲,目光凶狠的望向巍峨的城樓。那裡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很好,這筆賬我們要清一清了。」
  江淩川把阿燦交給趕過來的將軍,揚起屠刀,隻身一人衝進了敵城裡。
  【9】
  他以驚人的膽識與凶狠的手段,衝破重重守衛,隻身一人殺進了暮城廣場。此刻,渾身浴血,騎在前蹄已跛的戰馬上面對祁澈。祁澈被百名死士護在中央,優雅的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襲華貴的紫衣襯得他年輕英俊霸氣十足。
  十年前,這個人的父親滅江家滿門,他囚禁了自己的妹妹。今日,終於要從他手中奪回一切。江淩川慢慢豎起染血的長劍,目光陰翳的望著祁澈。
  祁澈一甩散落額前的劉海,漫不經心道:「十二年前,你棄她而去,現在,你以為她還會在原地等你嗎?」擊掌三聲,城樓上走下一個風姿卓越的華麗女子,無數婢女宮人簇擁著她來到祁澈身前。他拉起她的手,與她同輦而坐。
  她……她是雪兒……
  江淩川渾身一顫,所有的意念如緊繃的繩,錚一聲,寸寸斷裂。他突然「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低笑兩聲,唇齒間的血汩汩而出。
  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要背棄我,我深愛的妹妹背叛了我。江淩川的越笑越大聲,他身子突然一歪,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滄海桑田,我曾在無數死亡的邊緣努力掙紮,想要爬到你的面前。敵人的刀鋒,無法撼動我執著的信念,染血的屠刀,無法阻止我蹣跚卻堅定的腳步。因為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個我心靈深處最重要的人,正期盼著我,等待著我,所以,我不能倒下。我無法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不思念,無法在痛處的夢裡留你一個人在荒涼的人世。
  可是,可是,當我拼盡一切站在你面前,看到你的錦衣華服,看到你偎依在仇敵的懷抱,我還是無法釋懷!幼時對你的承諾,已經深深的種植在我的心底。你雖然不知道,而我已經在心裡答應你,一定會帶你離開。
  他殘破的鎧甲上遍佈血洞,有箭傷,有刀痕。江雪兒怔怔的看著地上這個滿面血汙的男子,狂笑的模樣。突然一陣心痛,那個人如此熟悉,就像某個燈火闌珊之夜,猛然回首間,看到人群裡那個離去的落寞背影。
  肩頭傳來一陣大力,江雪兒被攬進一個堅實的懷抱。她驀然擡頭,見一個輪廓清晰的下巴,高傲的微揚。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眉眼都是彎的,可是,那幽深的目光裡,竟是滿滿的陰狠與一絲絲的掙紮。她不禁想,他也有無奈嗎?他的心也在徘徊嗎?
  「殺!」
  冰冷的音調從他薄薄的嘴唇吐出,低沈而果斷。她的心猛然一沈。
  一排排長箭霎時射出,地上的男子立時成了刺蝟被死死釘在暮城廣場的地上。還來不及告訴她,他一直沒有忘記她;還來不及牽起她的手,走出圍城;還來不及喚她一聲妹妹,聽她說一句話;甚至還來不及再看她一眼,他深褐色的眸子慢慢轉動著,焦距越來越渙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混沌,他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最終還是永遠的臣服在了那個男人的腳下。
  【10】
  天地蒼茫一片,微風吹過枯槁的枝頭,雪簌簌而下。紫衣男子滿頭華髮,佝僂著身子,費力的仰頭,望著最高的枝頭,紅線飛舞,恍惚間他又看到了那個眼神清澈的女子淺淺的笑渦。
  他錯了嗎?祁澈歎了一口氣,他最終還是沒有信守承諾,丟給他一把長劍,與他各騎一匹戰馬,決勝於巍峨的城郭,獵獵的旌旗之下。或許是害怕狼狽的敗在他的腳下,或許是害怕勝了他也留不住那份一廂情願的情感。
  時光流轉,當她飲下毒酒,夭折在冰天雪地的玄冰樹下,他終於明白,或許,真的有一種愛,是無法忍受糾纏與禁錮的。
  他不禁想,如果當初,他袒露自己的真心,希望她留下,結局會是什麼呢?
  亦或者,坦然的放她離去,是不是暮年之後,就不會這麼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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