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儘管事隔已久，我依然記得當年遇見他時的那份悸動，猶如昨日之事，歷歷在目。
　　我一身素紫薄衫，裊裊地旋轉著腰肢，飄帶跟著我蹁躚舞台，台下之人無不為我傾倒，唯有他冷眼旁觀。
　　傾城舞姬何需以紗掩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你的美不過是浪得虛名？他以不屑的口氣質問舞至癡迷的我，語氣極為冷厲。
　　公子是新客吧，所以不懂這裡的規矩。蝶雨是我們多情樓的花魁，每至舞畢定以傾城之貌答謝觀舞之客。公子何不耐心等待？老鴇這樣的精明解說實在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讓我不敢恭維。
　　我依舊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忘我地跳著不知何時學會的忘憂舞，心悸動得再也靜止不下。此舞可使舞姬忘記所有凡塵的苦惱，若被人強行打擾則會心緒不寧，功力淺者甚至會立即斃命。我不會死，因為我懂得操縱，亦能在被擾後收放自如，甚至能把它當暗器殺人。
　　台下的人跟著我一起忘憂，唯有他看不上我的舞，思緒清醒不亂。或者他和老鴇一樣，功力深不可測，所以不被我所惑。我收住舞步，吹出一聲怪響，台下之人均全部一哄而散，唯有他和老鴇立在門邊。我看到老鴇怒火中燒的眼睛，不但不怕，心中還想著要怎麼解決了她，拿到忘憂散的解藥。但是老鴇擊過來的一掌把我的癡想粉碎得灰飛煙滅，我又受了內傷，傷外添傷。我用哀求的眼神求助於他，該死的是他不為所動。
　　倒在舞台上的我哀怨而倔強地瞪眼看著老鴇，你這個惡毒的老巫婆，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有朝一日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老鴇哈哈大笑，臭丫頭，想死？沒那麼便宜！來多情樓那麼久，還沒嘗過男人是什麼滋味吧，那今天就讓你嘗嘗！老鴇捏開我的嘴逼我服下了催情散，兩個時辰內如果沒有跟男人行房便會七竅流血而死。我在心裡詛咒這個喪心病狂的老巫婆，讓她不得好死。
　　老鴇差人把我送回房，扯掉了我的面紗，身上只讓我穿一件妖冶牡丹的鏤空粉色肚兜，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不久他就被人帶進來，我竟然開始後悔斷了老鴇的財路，還激怒了她。但我自信他不會碰我的，因為他看我的樣子很不屑，到時我也可如願地離開這個骯髒的人間。
　　你的美果然名不虛傳，但是用來勾引那些猥瑣的老色狼，似乎太浪費了吧？他坐在我的床沿，開始脫衣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你勾引我這樣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不是更好？
　　你要幹什麼？看見他光著上身，我極度不安地叫起來，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為，要不是我被下了催情散不能動，你連這個門都進不了！我警告你別亂來啊，不然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花了十萬兩就看你怎麼死，你不替我覺得虧麼？他用手撫摸我的臉，我的肩，我的手，然後整個人壓在我的身上，嘴邊噙著笑，傾城舞姬時至今日才奉獻出自己，真是天下奇聞。我倒想看看是不是老鴇騙我，如果你還是處子之身，也算不枉我花的十萬兩黃金。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好重，快起來啊，我快被你壓扁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遇上這麼一個假面酷公子！
　　再不跟我行房你就要死了，你那麼糟蹋我的銀兩？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我還你就是，我的小金庫裡有二十萬兩。快起來，被你壓死了一點也不光彩！我實在受不了他那麼沉的重量。
　　死了還懂得自己光不光彩？你以為你真是鬼啊？他側身躺在我外面，還用內力把羅帳都放下，可能是避免某些人偷窺。我終於可以自由呼吸新鮮的空氣了，起碼死起來輕鬆一些。
　　老鴇呢？
　　你放心，她不會打擾我們的。說實話，我還挺喜歡她的。
　　喜歡她什麼？她整一個老巫婆！我被她虜至多情樓五年，她請人教我習舞，還讓跟她學下毒，竟賺些黑銀兩。我要是會解毒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我對她倒更感興趣了，特別是她的人頭。她是不是黑寡婦杜娘？你告訴我真相，我幫你解毒，你看這個交易怎麼樣？
　　死也不要你幫我解毒！
　　嘴硬！我看得出你已經喜歡上我了。
　　放屁！鬼才對你有興趣。
　　那麼試試看你對我有沒有興趣。他淺淺地笑起來，真比女子還勾人。
　　我撇開頭不看，我對女人沒興趣，你找男人去！
　　好，那我辦完了事再回來救你。他說完就下床出去了。
　　睡醒之後，我的人皮面具已被撕了下來，轉眼人去樓空。而他一去不回。
　　那年我十八歲。
　　貳
　　我的真實身份是姑蘇凝。
　　我一直在尋找一年前突然消失的他，可能是因為我急於還他二十萬兩。
　　紅蘿端了可口的飯菜進來，小姐，你還在想與尉遲公子的婚事嗎？
　　紅蘿，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最瞭解我了是嗎？見紅蘿點了點頭，我拉她坐下，一年前，我從杭州回京，並非想通了回來認錯。
　　小姐，我聽不明白。你給我細細講來吧，我也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的。
　　六年前，我跟爹爹吵架，氣他擅自做主把我許配給了尉遲影。許就許了吧，竟然還給我挑了個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人的浪蕩公子，真不明白爹爹是不是腦袋撞壞掉了。我離開姑蘇王府之後，被黑寡婦杜娘虜到了杭州多情樓，她請人教我習舞，一年之後我開始在舞台上賣舞藝賣容貌，取悅那些老不死的色狼，還有那些衣冠楚楚的假面禽獸。我誓死不肯賣身，她怕我死了斷了她財路，於是給我服下了忘憂散。我失去全部的記憶，並且每次毒發都痛不欲生，她按月給我服解憂散，減輕我的痛苦。解憂散可不是真正的解藥，而且只能讓忘憂散發揮出更強的毒性，我拿不到解藥只能任她擺佈。
　　我盡量編出一些有特色的舞蹈幫她賺銀兩，然後乖乖地過著賣藝不買身的青樓女子乏味的生活。過了一年，她開始教我識毒，教我如何在樓客的食物裡下毒。我把那些有錢有勢的色狼毒昏，她搶完錢財後又下毒讓色狼跟她干苟且之事，最後讓他們服下半日散，忘記當天發生的事。那些人日後再來，她又故伎重使，直到他們沒錢進樓。我倒覺得是他們活該，丟下家裡的嬌妻到處尋花問柳，一點都不值得憐憫。我也樂意懲罰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替老天爺教訓教訓他們。黑寡婦的錢搶得太多了會分給我，因此我總有錢捐贈給那些窮人家，給黑寡婦積點陰德。
　　後來的三年裡，我居然記起了娘親的絕跡舞蹈，忘憂舞。但我內力不足，不足以殺死黑寡婦。有一天，多情樓來了一名新客，我神奇地被他解救了。一覺醒來，我恢復了所有的記憶和功力，也得以撕下傾城的人皮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但他和黑寡婦都失蹤了。接著我就買了匹快馬，日夜兼程地趕回姑蘇王府，想借助爹爹的實力找到他。
　　哦，我算是聽明白了。小姐你被壞人所害，又被俠義之士救下，所以愛上了英俊瀟灑的俠士，不想嫁給尉遲公子了。紅蘿果然是最瞭解我的好姐妹，只要一說她就能懂。
　　我當然沒有告訴紅蘿我中了催情散後跟他在房裡的那件事，畢竟不怎麼光彩，而且又是我的私密之事。連我自己也弄不懂到底是因為思念他而思念他，還是因為欠了他而思念他。即使沒有他，我也不想嫁人，不想。
　　小姐，尉遲王府和姑蘇王府雖建交不久，但尉遲王爺畢竟是皇家親信，可得罪不起。你看如何是好？紅蘿是爹爹抱回府的養女，但我覺得她比我更適合當這個郡主，溫柔且善解人意。
　　紅蘿，我有事出去，爹爹那裡你就掩護一下，實在不行就把我供出去，說我又離家出走了。我兀自打開房門，飛上屋頂，竄到大街上。
　　自由的感覺真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會被一大群人跟著幹什麼都不自在。爹爹越是管制我，我越是要為自由反抗到底。大街上什麼都有，胭脂，糖葫蘆，手風車，還有一些小店。我以前總是被鎖在深深的府邸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像要把我監禁起來。
　　我晃過一個算命的攤子時，那老頭蹦出一句，愣把我吸引住了，小姐，青樓的宿命不可逃脫。
　　哦？那你給我算算，我的男人是誰？我一屁股坐下，伏著攤面好奇地問他，像個二流子。
　　乃富貴人家的俊美公子，善劍，多情，漂移不定。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似乎說得極其正確。
　　簡直就是廢話，哪個姑娘不愛聽好話？你就說他叫什麼就好了。我信命，但不信算命的老頭。
　　青樓美男。
　　我失態地大笑，老頭，算你厲害，我服。我遞給他一兩銀子，趁他接過去的當兒，拔掉了他的鬍子。
　　你還真是沉得住氣，消失一年才來向我討債。二十萬兩早準備好了，就等你來拿。我說完拉起他就在大街上奔跑，一直跑到城外的桃林裡，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桃花紛紛落下，就像一場華麗的桃花雨，滴在身上儘是花瓣留戀不捨的餘香。我鬆開他的手，開始跳起忘憂舞，我要讓他，還有這片桃林，一起忘盡這世間所有的煩惱。愛不愛英雄救美的俠士，都已不重要。不久，我將嫁作他人婦，能和他一起享受這一刻的溫存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更是今生難得的奢侈。
　　我舞畢，他把劍放到我手中，然後貼在我身後教我舞劍，悠然緩柔綿長，仿若與桃瓣翩然起舞。我從未如此怡然過，恍惚間就能醉了，心神搖曳。就好像當年他傲慢的出現，調侃地躺在我的身邊，撫摸著我的肌膚，那種感覺永不能忘。我們就站在紛揚的桃花雨中，四目相對，天地寂靜。想到我要嫁人，真是痛苦萬分，偏偏他不是我的新郎。人這一生，難逃宿命。我注定要為姑蘇家嫁尉遲王府，為國，為家，甚至為民。生在王侯之家，身不由己。
　　我扯開唇，嫣然一笑，美男，這二十萬兩你可滿意？
　　我不要這些，我要你。他的眼神柔情萬丈，擊碎了我所有的哀傷。
　　這一句，這一眼，已足以讓我把自己交給他。
　　三
　　那日回到姑蘇王府已是夜深，爹爹氣惱得要鞭打我，是紅蘿求了情，才讓我得以倖免。
　　紅蘿一大早就來找我，說有事要談。小姐，我方才上茅房聽見老爺書房裡有動靜，拿了棍子準備進去抓賊，透過窗戶一看竟然是老爺，我偷偷看到他在疊夫人的衣服，來回還疊了好幾次呢。
　　嗯，我知道了。來，我拉她坐下，你讓吳媽備點上香求福用的東西，我們今天拉爹爹去廟裡上香，給娘親祈福。娘親的忌日快到了，爹爹一定很思念娘親。
　　好的，小姐，我給老爺送過早點之後就去準備。紅蘿高興地跑出去了，我感慨，也許我該替爹爹想想了。
　　我讓爹爹一起上香，他答應了。然後紅蘿就像個孩子一樣開心，一路驚歎不已又不好在爹爹面前失態。我則心裡不盡感慨，爹爹和尉遲王爺把婚事提前了，定在下月十五，我該怎麼辦。
　　那天，我和他以桃瓣為床以桃瓣為被，緊緊地擁在一起，沒有甜言蜜語，沒有山盟海誓，沒有今生來世，只是深入彼此，靈與肉靜靜相依。背靠著背看星星，看流螢，歎我們各自的結局。
　　我說，我就要嫁給別人了。答應我，忘了我。
　　他什麼也沒有說，緊緊地擁著我，也不許我再說話。我悄悄在他的睡穴紮了銀針，他哀怨的眼神跟著夜一起暗去，最後還是沉沉睡去。我什麼也沒有給他留下，便離開了，若要說留下了什麼，也許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愛情。離開的時候，我拿走了他身上的玉珮，貼身放著，就像他一直在我身邊。如果有一天我忘記了他，也許不是我不愛他，而是我不能再愛他。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紅蘿推了我一下，我如夢初醒。
　　凝兒，我跟紅蘿進去求籤，你就在外面等候吧。爹爹看出我的悲傷，卻看不出我為誰而傷。
　　是，爹爹。女兒在外面給娘親禱告，不會亂跑的。我看著爹爹跟紅蘿進了內堂，便漫無目的地坐在台階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等他們出來。
　　老爺，快來啊。一位夫人拉著他的夫君來廟裡上香。她走得太快，被台階絆了一下，我急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小心。她對我笑了笑，拉起我的手親切得像娘親，姑娘，謝謝你。你是不是也來上香求菩薩保佑啊？
　　是啊，我和爹爹，還有妹妹來給娘親上香，因為娘親的忌日快到了。
　　凝兒，你在跟誰說話呢？爹爹似乎洞察了我的一切，在不遠處板著張嚴肅的臉問我。
　　我正要開口回答，那夫人的夫君便搶先一步問道，姑蘇兄，你怎麼也來上香了呀？他大步上前，跟爹爹打起招呼來。
　　哎呀，尉遲兄，是你跟嫂子啊，失敬失敬。爹爹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變，笑臉相迎，還作揖道歉。
　　真是個馬屁精！我在心裡暗自嘀咕，想到爹爹可從來沒對我這麼隨和過。他總是很嚴厲，怕娘親把我給寵壞了，還不准我學武功。幸虧娘親教我上乘的舞蹈招數和輕功，我才躲過了很多糾纏。
　　凝兒，過來。這位就是尉遲王爺，快給王爺請安。爹爹揚起手，招我過去。
　　凝兒給王爺請安了。我也作揖給尉遲王爺請安，溫文爾雅的樣子。
　　凝兒果然好修養，和我們影兒正好般配，這樁婚事算是選對了。王妃握著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眉目盈滿愉悅。尉遲王爺也讚賞地點了點頭。
　　肆
　　凝兒聽說尉遲貝勒風流多情，經常流連於花街柳巷，不知是否確有此事。我再作揖，裝作彬彬有禮地問，其實是想讓他難堪。
　　尉遲王爺那個老頭聽罷，哈哈大笑，你們果然是配，絕配啊！說完便攜著王妃進內堂去了。
　　姑蘇凝！爹爹氣憤地喝斥我，遲早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氣死！你就那麼想我去陪你的娘親？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垂垂老矣的爹爹，竟一時語塞，萬般滋味在心頭。什麼時候，爹爹那麼老了，我一點都沒有察覺。我乖乖地跟著他回府，再也沒有說一句令他不高興的話。只有這一次，我願意遵從他的心意，讓他安心。
　　紅蘿越發不見蹤影，整日地陪伴爹爹，怕他思念娘親成疾。我勸過爹爹續娶，但他從不應允，反而說我誘他不忠。
　　曾有算命的說我不是正牌的古代人，我有著一些千年之後的模糊記憶，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我的言行。那千年之後的個性隨著記憶又回到千年之前，真真讓人費解，一定是那孟婆偷懶了，所以害得我這麼辛苦。
　　時間過去，我的反抗終究敵不過宿命的安排。
　　十五，大紅花轎停在姑蘇王府門前。我戴上鳳冠霞帔，穿上紫紅雲羅嫁衣，蓋著紅綢，跟著喜娘一路慢步徐行，手裡的匕首愈發汗濕得冷冽。耳外的禮樂之聲實在讓人心煩，我坐進花轎，任由轎夫帶我進入深深的尉遲府邸。幸得我蓋著紅綢，看不見新郎的模樣，看不見兩家人和眾賓客的笑臉，看不見一切冰冷的刺痛。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喜娘的聲音充滿了
　　愉悅之情，我手裡的喜綢卻是如此冰涼。洞房花燭夜，我也未曾想過，我會獨守空房。我聽到門外有人交談，貝勒拜完堂之後就不見了，看來福晉要守活寡了，二貝勒我真的就知道這麼多了……
　　那個人還沒說完就看到我鐵著臉開了門，嚇得立刻掉頭就跑，我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龐，給你送嫁的丫頭可曾許配了人家？他像落水之人見到了浮木一樣激動，而我卻一臉茫然。福晉嫂子，我乃尉遲月。影是老大，我是老二，來問你那個丫頭的事，還請你告訴我實情。
　　我打量他良久，視線停留於他腰間的玉珮。他看我狐疑，忙解下來告知我那是他家傳的玉珮，他和兄長各一枚，自小貼身帶著從不離身，除非遇到意中人定情時贈送於她。那個玉珮，不就是青樓美男身上的飾物麼……
　　紅蘿，她叫紅蘿，我爹爹的義女，你趕快提親吧。我走了，安就由你代請吧，三日回門你也一併代我辦了吧。我穿著大紅嫁衣就飛身上了屋頂，我要離家出走，我要去找他。
　　嫂子，你要去哪兒？
　　找他回來給我一個說法！
　　伍
　　夏令，江南，餘香樓，棲居。
　　我帶著被揉碎的心情，希望能在這裡把他找回來。尉遲影就是青樓美男，青樓美男就是尉遲影，我愛上並且要嫁之人。這真是上蒼的陰謀，讓我們彼此都傷痕纍纍。
　　我剛從外面回到餘香樓，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尉遲影那個逃兵竟然在跟紅塵女子調情，曖昧不明，糾纏不清。我恨不得拿把匕首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什麼做的，數月未見，他已把我忘得乾淨。可是，我有我的自尊，他不要我，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媽媽迎過來，蝶雨，你去了老半天都不回，客人都等急了，快快換了妝下來伺候著。
　　媽媽，蝶雨知錯了，我這就換妝去，保證讓客人滿意。
　　我回到房間，上過彩妝，由媽媽帶我見客。那客，便是尉遲影旁邊的老色狼，江南太守清隆。那老色狼看見我，兩眼冒光，一副等不及要把我吃下去的樣子。自來到此處，素聞此人貪財好色，收受賄賂，監守自盜，怎奈他後台過硬，證據不足，皇帝也動他不得。這回可好，我倒是要替天行道，好好修理修理他。
　　大人，我們玩划拳吧。兩隻小蜜蜂，誰輸誰就要脫衣服哦。我笑得諂媚，笑得妖惑，笑得我自己心裡都在發毛。
　　好，美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但是……你可不許耍賴皮哦。他伸出狼爪要摸我的手，我嫌惡卻堆滿曖昧的笑臉躲開，他尷尬的摸摸自己的鬍子。
　　兩隻小蜜蜂呀，飛在花叢中啊……第一局我故意輸給了他，脫了外衣，露出粉紅鏤空的牡丹肚兜，在一片唏噓聲中繼續和他玩。第二局我依舊故意輸給他，脫掉了我腳上的靴子和襪子，露出我的三寸金蓮，繼續在唏噓聲中和他玩。到了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他開始脫掉衣服、褲子和靴子，最後只剩下裡褲。
　　大人，你可只剩下裡褲了，還要不要玩啊？我妖媚而挑釁地問他，他的額頭開始沁出汗珠，又不肯低頭，所以硬著頭皮要繼續玩。他也不看看遇上的是誰，不正經的遊戲我全部都跟黑寡婦學過了，划拳算是便宜他了。好戲還在後頭呢，我姑蘇凝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大人，蝶雨素聞您可是敢說敢做，敢做敢當的真君子，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我先讓他驕傲自豪，然後再讓他輸給我。我裝作極其不願再玩的樣子，哎喲，大人，你又輸了，這裡褲就不脫了吧。不過……
　　不過什麼？清隆那老色狼笑瞇瞇地問。
　　你得跟蝶雨進房裡，接受懲罰。大人，你可願意？那老色狼聽我這樣一說，頓時垂涎三尺，眼冒火花。我渾身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尉遲影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的逢場作戲，樓客們也都開始起哄。
　　我等老色狼踏入房間，立刻就用銀針封了他的啞穴，然後將食指尖壓在他狼嘴上，他色瞇瞇地笑著點頭。我示意他躺下，然後撒了一瓶的餘香粉在他身上，就跑出了房間。
　　蝶雨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大人呢？媽媽是要銀子來著，我倒忘了這茬兒，不知如何是好。只見尉遲影特大款地給了媽媽五十兩銀子，媽媽就這樣諂笑著把我交給他了。
　　他溫柔地替我披上外衣，穿好鞋襪，我們要找到證據，不可輕舉妄動，皇帝表哥不是好惹的，別太調皮。
　　他拉著我進去看老色狼，不讓任何人靠近。老色狼的身上爬滿了蛇，但他又叫不出聲，尉遲影頓時甩了我一巴掌，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還不拿出解藥來！在他的喝斥下，我流著眼淚吹響花香笛，蛇全部都走了。來人，把蝶雨關進大牢！尉遲影一喊，我的雙手被人架起，接著我被送進了大牢。牢房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硬邦邦的床鋪，反正我也沒打算在裡面待多久。
　　我用髮簪打開鐵鎖，輕盈地躍上屋頂，也不管身後傳來的喧鬧聲。我順著屋頂一路快走，在太守府停下。找到那老色狼的房間後，我揭開一片瓦，往裡窺。一個女子抱著一個盒子偷偷地出了房間，我縱身跳下，跟著她來到一間破廟內。
　　我在外面聽到尉遲影的聲音，夫人，謝謝你。那女子嬌滴滴地回答，尉遲公子哪裡話，這是紅絮該做的。趁太守還沒起疑心，你趕快回去吧。
　　我的心口一疼，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顧不得那麼多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牢房。前腳我剛進來，後腳那老色狼便到了，有驚無險。我沒有想到尉遲影的輕功那麼好，比我速度還快。獄卒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然後打開牢門，蝶雨姑娘，大人有事問你。那老色狼擺擺手，獄卒恭敬地退下。
　　蝶雨，你的真實身份是誰？又是什麼人派你來的？從實招來！尉遲影一副狗腿的樣子，凶巴巴地問我。看著他的眼睛，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倒影，我淚流滿面，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蝶雨，你的姿容讓本官拜倒，但你的蛇蠍心腸讓本官不敢恭維。來人，用刑，看她招不招！那老色狼的陰狠程度遠不是我能想像的，竟然要讓獄卒玷污我。女子的貞潔和真相，你覺得孰輕孰重？本官最後問你一次，你要不要說！老色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還真不能不讓他失望了。我吹起花香笛，牢房裡頓時落花成塚。
　　大人，蝶雨還是舞一曲給你看吧。我舞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們的意識早已被我所控，清隆，你與百官勾結的證據放在哪裡？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得到答案，我倏地收住舞步，他們全部倒下。我拔出尉遲影的劍，一刀下去，那老色狼從此別想再風流，我又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至於尉遲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我不擾他辦案。
　　陸
　　我輕輕一躍，易如反掌地甩掉江南太守大牢，回到餘香樓。媽媽已經換了如花替我陪客人談笑風生，我沒有必要留下，也厭倦了厚厚的胭脂下不真實的自己。我回到京城，以尉遲福晉的身份把那封信呈給了皇帝，龍顏大悅，賞尉遲家黃金萬兩。
　　我在江南的餘香樓棲居了一年，等他出現，等到的不過是重重的失落，他也和別人一樣追求功名利祿，他也有政治野心，他也和別人一樣無情。我想起那個女子紅絮，她看尉遲影時的眼神，專情而充滿慾望，卻礙於身份不能言說。
　　凝兒，你在想什麼？我聞言轉過頭，看到尉遲影嬉笑不正經的臉，不免吃了一驚。姑蘇凝，你的玉體不要了是麼？還是你知道我回來，所以特意迎接我。尉遲影把我攔腰抱起，走進那間依舊如新的洞房，把我放在床榻上。
　　你……我還來不及說完，他已經把我的嘴封住了，飢渴的慾望燃燒起一團炙烈的火，向我的身體襲來。我也漸漸興奮起來，跟著他翻雲覆雨，纏綿悱惻。
　　凝兒，凝兒……他在我耳邊低低地呢喃，抱著我疲憊地睡去。我掖好被子，貼著他漸漸進入夢鄉。
　　第二天，我生生地被尉遲影吻醒，凝兒，起床了，要給阿瑪和額娘請安，這是規矩。還有……
　　喂，你好煩啊！我推開他起身穿衣，不讓他再說下去。
　　好一個悍婦，小心我休了你。他吃痛，佯裝生氣地責備我。
　　你有種就休掉我這個黃臉婆，把那個溫柔嬌媚的紅絮娶回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才不願意打著福晉的名號守活寡呢！我氣憤得要死，順手把髮簪扔過去。
　　哈哈！原來有人在吃醋，怪不得這麼火大。放心，我跟她清清白白的，什麼也沒有。尉遲影接住髮簪，轉了一個身擁住我，貼著我的耳朵說道，我可是百毒不侵之身，就紅絮那點彫蟲小技怎麼可能蠱惑得了我，連你的忘憂舞都不行，何況她只是黑寡婦的徒弟。
　　這麼說，一開始你都是在利用我幫助你完成尉遲老頭交代的任務，討好你的皇帝表哥，是麼？我想想都覺得尉遲影殘忍，雖然我已經猜到過程就是這樣，但我想聽他解釋，我覺得一定是我想得太多了。
　　是的，我一直在利用你為我完成任務，從你七年前離家出走時，我就開始計劃抓黑寡婦。還有，一年前我逃婚也是要引你來找我，進而幫助我。但同時，我也是愛你的，你雖棲居於青樓卻冰清玉潔，有自己的行事作風，如墜入紅塵的仙子。我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交給你，我也反省過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我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因為你不會原諒我的。凝兒，要我怎樣做都行，我會彌補你的。尉遲影的話猶如利劍，刺穿我的心，碎裂成沫飄然於每個角落。
　　我流著淚冷冷地推開尉遲影，我去向王爺和王妃辭行。我想回家中靜靜，不想待在這陰森的府裡。我抽出自己的衣物，收拾好行李，到外堂向公婆辭行。
　　凝兒給阿瑪、額娘請安了！凝兒還有一事相告，當初離府為找貝勒回來，沒有來得及請行，凝兒備感愧疚，請阿瑪跟額娘原諒。家中爹爹一定也很生氣，所以凝兒想回家小住，向爹爹解釋，多陪陪爹爹。
　　回去可以，不過得讓影兒陪你回去，此事因他而起，也得由他請罪去。再一個，你得讓你阿瑪放心，不要讓他擔心你過得不好。尉遲老頭果然懂得心計，難怪能在朝廷站得住腳跟，還養了這麼能成大事的兒子。
　　阿瑪，我也要去！尉遲月突然衝進來對老頭說道。
　　胡鬧，你去做什麼！老頭一聽大大來火，不許你再去見那個丫鬟，她是什麼身份你不清楚麼，不要因為你一個人害了整個姑蘇王府的人！老頭的最後一句其實是說給我聽的，他在給我施壓，萬一我亂說話，姑蘇王府就不復存在了。我不是呆頭鵝，怎麼會聽不出來。
　　我黯然，老頭根本就沒有人性，姑蘇王府只是因我成為了棋子。
　　阿瑪……尉遲月還想說下去，卻被老頭太息般的眼光生生地逼回了肚子裡。
　　阿瑪，我現在就帶凝兒回去。尉遲影作揖請示，老頭揮手表示應允。
　　本來恨尉遲影的無情，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他也不過是老頭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我想，最大的貪官莫過於尉遲凌風，他不僅貪婪權力，更想統治天下。其實尉遲影很聰明，比我想像中的善良，他的傷害恰恰是為了保護我，甚至是保護姑蘇王府，我心裡已經看得明白。
　　馬車終於在姑蘇王府門前停下，爹爹就站在門口迎接。
　　我下了車就奔過去，爹，凝兒回來了。我們相擁而泣，看來爹爹也是知道內情的，只是礙於老頭的淫威，不能讓我知道。
　　凝兒，快帶貝勒進去歇著吧，一路上也累了。爹爹的聲音蒼老了許多，面色也滄桑了許多，紅蘿的眼神也變得如此渾濁。
　　我們，都累了，需要休息。
　　柒
　　小姐，小姐，老爺他……沒等紅蘿說完，我衣衫不整地奔下床榻去開門，爹爹怎麼了？
　　你跟我來。紅蘿拉著我就跑向書房，尉遲影在後面跟著。
　　當我們趕到書房時，書房內的物品亂成一團，爹爹拿劍瘋狂地亂砍，眼神變成了褐色。我捂著嘴，不敢相信爹爹中了絕命蠱，等到眼神變成紅色，他就會變成殺人狂魔，無藥可救。尉遲凌風的目的已經如此明顯，可是我寧願做出第三種選擇，也不會讓爹爹頓入魔窟。我抽出尉遲影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劍刺穿了爹爹的心臟部位，鮮血汩汩流出。
　　紅蘿撲過來握住劍鋒，小姐，我求求你，不要殺老爺，我肚子裡已經有老爺的孩子了，他不能沒有爹爹！
　　我神經幾近崩潰狀態，這又是什麼狀況！我還是冷靜地將銀針扎進紅蘿的睡穴，她睡過去。
　　凝兒，我……尉遲影試探性地叫我，我把劍拔出來還給他，朝他說道，門外的人一個也不能留。他點點頭，飛身而出。
　　我帶爹爹和紅蘿進入密室，並換成了紅蘿的指紋識別系統命令，然後寫下信函，交代醒來的紅蘿部署一切事宜，等我滅了尉遲老頭再放她和爹爹出來。
　　我從密室出來，和尉遲影一起殺尉遲老頭那些趾高氣揚的狗腿子。
　　凝兒，你真的要斷了你爹的活路？
　　他已經不能再活動了，我不會讓他成為殺人工具的。
　　什麼？你們竟然殺了主宮的幫手！好，今天我們老賬和新帳一起算！來人啊，都給我上！說話的那人我認識，是清隆，他當然沒有死，和黑寡婦師徒一樣，成了尉遲老頭的爪牙。
　　我望著尉遲影，舞起娘親的絕學，絕命舞。往事一幕幕襲來。
　　黑寡婦是娘親的同門師姐，為人陰險狠毒，二九年紀便得師祖絕學，絕命蠱。與此同時，娘親也學會了師祖的絕學，絕命舞。下山後她們二人同時愛上了爹爹，但爹爹心裡只愛娘親，把黑寡婦當姐姐一樣尊敬，後來爹爹和娘親結為連理。但是覬覦娘親美色已久的尉遲凌風，看到不如他的爹爹娶了娘親，從此開始加倍收集習武、用毒之才，計劃著要將爹爹剷除。
　　後來，娘親為了從黑寡婦手中救出我墜崖而死。從此姑蘇家就被捲入了命運的漩渦中。
　　從黑寡婦把我虜走開始，尉遲老頭就預謀著更大的陰謀。我之所以沒有被迫賣身，也是尉遲老頭給黑寡婦施壓，因為我長得酷似娘親，他還一直對娘親念念不忘。即使黑寡婦再恨娘親，她也不敢違抗老頭，因為老頭知道娘親是被黑寡婦害死的，萬一被爹爹知道，她怕爹爹恨她，至少那個時候爹爹對她還是尊敬的。老頭不殺爹爹，顧慮到他文武雙全，留著日後必有用處，再妒火焚燒也不會對爹爹下毒手。
　　這些，都是跳了忘憂舞之後忘記的回憶。
　　我痛苦的經歷，蝶雨的烙印還有和與尉遲影的點點滴滴，什麼都回來了。這就是絕命舞的弊端，想要殺人於無形中，首先就要回憶自己所有的痛苦經歷，這樣才能讓觀舞者死於非命。也有一種人不會被蠱惑也不會中毒，那就是像尉遲影一樣的百毒不侵且功力深厚者。
　　凝兒，你怎麼樣？尉遲影接住我滑下的身體，像那天在餘香樓一樣溫柔。我看著滿地的屍體，微笑著緩緩閉上雙眼。
　　捌
　　醒的時候，我光著身子躺在尉遲影的懷裡。睜大眼睛一看，是青樓的蝴蝶谷，外面正下著蝶雨。我抓著尉遲影的手，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我那麼有預謀地遇見你，當然知道這個地方啦。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顯得瀟灑俊美，可我急於知道答案，沒閒暇欣賞。
　　是不是青樓的蝴蝶帶你來的？你快點說啊！再不說……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飛進來的蝴蝶捲出了山洞，那漫天的蝴蝶細細密密，她們把我卷在中央。
　　娘親說過，跳絕命舞殺人後會功力全失，需要沐浴集日月之精華於一身的蝴蝶雨，不但可以恢復內力，還能增強功力。娘親只跳過一次絕命舞，為了從黑寡婦手中救出我，耗盡內力後被黑寡婦推下懸崖。娘親輸就輸在她沒有太多痛苦的經歷，還對黑寡婦手下留情。我看到娘親被蝴蝶捲上崖邊，我衝過去之後就沒有了知覺。
　　醒的時候，已經在青樓山的蝴蝶谷了，可惜娘親已經化作塵埃，隨蝴蝶飛走了。我和著蝴蝶翩飛得旋律跳起忘憂舞，漸漸忘卻了所有的憂愁，也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姑蘇王府的。也許，亦是蝴蝶送我出的青樓。
　　尉遲影緩緩朝我走過來，蝴蝶給他讓路，然後又把我們重重包圍起來，他揚起手綹我額前的發，你是墜入凡塵的仙子，青樓才是你的歸宿。青樓山雖然偏絕，但與世隔絕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我覺得好笑，世人也許聽聞人間有座蝴蝶漫天飛舞、山清水秀、令人神迷得欲仙欲死的青樓山，卻不曾親眼目睹，所以把風花雪月的花街柳巷稱為青樓，奉為欲仙欲死的世外桃源之所。其實，我眼前的青樓，不過是一個遠離喧囂，不受外界污染的潔水深山罷了。青湖水和青樓蝴蝶一樣，都是世間珍貴罕物，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影，我寧願只是一介民女，不要榮華不要富貴，只要和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自給自足就可以了。官場上太多的潛規則，官宦之家的後人太辛苦，背負的太多就承載不了。抱緊我，不要為了功名利祿放下我，不要拒絕我跟你一起面對人生。我擁著尉遲影，低低地奢求他的天長地久。
　　蝴蝶把我和他隔開，我被送進青湖水中，冰寒刺骨的水像利刃一樣穿透我的身體，我凍得無法呼吸，惟有兩行清淚緩緩滴落。尉遲影遠遠看著我，神色戚悲，充滿疲憊的不捨，他說，好，我答應你。
　　我緩緩閉上眼睛，心靜如止水般，等待嚴酷的恢復。我在青湖中整整泡了七天七夜，出來的時候功力全都恢復了。尉遲影就那樣默默地陪著我，始終沒有合過眼，終於在抱著我的時候暈了過去。穿上衣物，我蹲在地上把他抱在臂彎裡，蝴蝶把我們送出谷，回到了姑蘇王府，王府裡一片腐屍的惡臭。
　　十年前，我目睹過一樣的景象，漫天蝴蝶墜落，就像一場形勢浩大的蝴蝶雨。十年後，她們旋飛在姑蘇王府的上空，我放下尉遲影站起身，看到所有的人都跪著，把這奇景視為神的懿旨，萬分敬仰。我在蝴蝶上行走，一直走到皇宮裡，叫著尉遲凌風的名字，一邊淚流滿面地懷念爹爹和娘親所受的苦，內心糾結得疼痛。
　　尉遲老頭奔出來，看到白衣飄然的我異常驚訝，蓮依，蓮依，你回來了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比姑蘇白雪更有能力讓你幸福。蓮依，我雖娶了妻，但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我不是貪圖你美貌，我是真的有心想讓你幸福。可是，你為何連正眼都不肯抬，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卑微嗎？
　　尉遲王爺，你口口聲聲說想讓我娘親幸福，可是你卻破壞了她的家，傷害她的家人，你真的在乎她麼？愛一個人並沒有錯，錯就錯在不該把愛變成傷害，傷害那些她愛的人。我淚眼模糊，卻早已沒有了後路，我必須要他為我不在的時候血洗姑蘇王府付出代價。
　　哼！輪不到你這個黃毛丫頭來教訓我！說完，他吹響信號笛，皇宮頓時官兵重圍，水洩不通。
　　我拔出尉遲影的劍，開始舞起他教的劍路，漫天桃花紛飛，地面覆蓋了厚厚的一層。我飛身而下，官兵紛紛奮起揮劍朝我刺來，我不斷地旋轉，一劍解決一個人，白衣上沾滿了鮮艷的紅。我直朝尉遲凌風奔去，突然被黑寡婦和紅絮攔住。原來，尉遲凌風正在篡權奪位，逼皇帝交出玉璽。
　　我回身一看，尉遲影還沒醒，僅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對付得了那麼多官兵的。我轉身對黑寡婦說，師伯，我爹爹他中了你的絕命蠱，我為保他清白，已經讓他沉睡了。我知道你對他有情，卻也沒想到，你如此狠毒。
　　什麼，白雪他中了絕命蠱？黑寡婦一臉的吃驚，然後轉身，一劍刺穿了紅絮的心口，賤人，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對白雪下此毒手，要你何用！說完劍一拔，紅絮倒地，伸出的手指著蝴蝶叢中的尉遲影，神色哀傷，緩緩說出幾個字便斷了氣。她說，我會一直……
　　我想，她要說她還會等著他，一直等著他。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可惜所愛之人早已心有所屬，而我竟然成了害死她的兇手，心裡有愧。
　　白雪在哪裡？把他交給我！黑寡婦像是母夜叉一樣，面目猙獰。
　　可以，但要把皇上交給我。不然，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他。
　　黑寡婦一聽，轉身殺了好些官兵，向尉遲凌風要人，把皇帝交給她，不然我就殺了你！似乎黑寡婦為了爹爹可以奮不顧身，可以付出一切，可以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沒有哪個時刻，我覺得她如此可敬。
　　尉遲凌風一揮手，官兵全部圍上去，黑寡婦一運功，所有圍兵一起倒地而死。最後，只剩下尉遲凌風和黑寡婦對峙，皇帝被挾持得極為難堪。他給我使了使眼色，我看向地面，那個地方的磚塊微微隆起，應該是落空的。
　　需不需要替你拿？我問皇帝。他點點頭，又揚起下巴指指外面，就是不敢說話。
　　我走過去，用劍挑起磚塊，那個包裹就往天外飛去。尉遲凌風和黑寡婦同時奔出去，搶奪包裹。我吹響花香笛，蝴蝶把皇帝帶到了尉遲影的身邊，然後飛走了。我揮舞著手中的劍，殺出一條血路，甩掉官兵，追上了尉遲凌風和黑寡婦。
　　快把玉璽交給我，我才是真命天子，只有我才可以號令天下。姑蘇白雪那個草包到底有什麼好，你們都圍著他轉，都為他義無返顧地付出所有！尉遲凌風手握兵刃，直衝黑寡婦而去。黑寡婦也奮力抵擋，卻明顯佔了下風，我一個劍步攔住尉遲凌風的兵刃。此時，官兵已經追來，把我們團團圍住。我和黑寡婦在官兵中拚殺，體力漸漸支撐不下去了，尉遲凌風一掌擊來，她跌倒在地，口吐鮮血。我抱起她就飛出官兵重圍，直奔姑蘇王府，尉遲凌風緊跟在後。
　　求你，凝兒……帶我去見他……哪怕是最後一面……黑寡婦身受重傷，卻還心心念念不忘記要我帶她去見爹爹。我點點頭，算是應允她，她勉強笑了笑。
　　玖
　　密室的門打開，我扶著黑寡婦進去，紅蘿在後面跟著。
　　紅蘿，他們三個怎麼樣了？我轉過頭問紅蘿。
　　小姐，你放心吧，有我照顧著他們，一切都好。紅蘿收拾了一下，幫著扶黑寡婦坐在爹爹旁邊。然後我讓紅蘿把玉璽拿給皇帝，自己也退出去。
　　黑寡婦會不會對愛卿不利？皇帝湊過來問我。
　　皇上，你不用擔心，黑寡婦是來救我爹爹的，不會傷害他。也只有她才能救我爹爹的命。
　　可是小姐，你不是說絕命蠱無藥可救麼？紅蘿又驚又喜地問我。
　　是以命救命。我歎了口氣，忽然聽到尉遲影的咳嗽聲，急忙跑過去，你醒了，肚子餓不餓？
　　尉遲影笑了笑，無奈道，你怎麼又讓我睡著了？我沒事，湊近點，讓我抱抱你。我啪地一聲打下他伸出的手，他順勢捉住我的手，我重心不穩地倒進他的懷裡。
　　你的玉體借我降降溫，我熱得像爐中火。凝兒，我完成任務以後就跟你回青樓去隱居，然後過平淡快樂的生活。他在我的耳邊低語，我漸漸不再掙扎，想來也只有等萬事太平才能夠置身事外了。
　　小姐，姑爺，你們先別忙著親熱了，去看看老爺的情況吧。紅蘿踱來踱去的，眼睛一直盯著屋內，非常焦急。
　　我走過去拉住她，紅蘿，告訴我，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真是爹爹的嗎？紅蘿低頭不語，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八九分。別怕，把事情原委跟我說說。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不然會影響我的判斷。
　　小姐去江南找姑爺後，二公子就經常來府裡串門，還經常帶我出去玩，日子久了也就成了習慣。有一天他來的時候，跟老爺喝了好多酒，我去炒菜的時候忽然聞到一種奇香，當時也沒怎麼在意。後來二公子醉了，老爺就讓我扶他到客房休息，我又第二次聞到那種香味，之後的事情就記不起來了，好像是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老爺光著身子躺在我旁邊。我很害怕，不敢叫醒老爺，自己起身整理好一切，要去客房叫二公子的時候，二公子已經走了，但是我卻發現床單上有暗黑的血跡。後來我發現自己經常想吐，就悄悄地找了郎中，他說我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開了些安胎的藥給我。小姐，這事兒我沒敢告訴老爺，他也是喝醉了才糊塗的。但不告訴老爺，孩子怎麼辦？
　　看著紅蘿憂鬱的眼神，我實在不忍心瞞她，紅蘿，你喜歡二公子麼？見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安慰了許多，孩子是二公子的。你聞到的香味是……
　　芷蘭尖。尉遲影接過話，他已經瞭然一切，中了芷蘭尖的人會情慾旺盛，然後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和別人快活，而那段記憶未中毒者才有。阿瑪一定是為了讓二弟死心，所以才安排了這齣戲，二弟是貝勒，娶妻便成了大事，一定是父母做主。阿瑪先給紅蘿下了芷蘭尖，二弟對紅蘿有意又已醉酒，行男女之事應該有印象。等到二弟睡下，再派人給王爺下蒙漢藥，然後把紅蘿放在王爺的床上，最後派人帶二弟在窗外窺視，促成二弟與王爺之間的衝突，日後二弟肯定乖乖聽話，幫阿瑪對付王爺。
　　尉遲影似乎太低估尉遲凌風的心計了，我倒是很期待看看尉遲凌風還有什麼花招要耍。
　　內室裡傳來低低的哭泣聲，我知道，爹爹已經換回一條命，並且從此健健康康。我忍不住走進去，黑寡婦已經筋疲力竭了，她握著爹爹的手，哭得淒美。師伯，其實你並不壞，只是由愛生恨，被奸賊所利用了，你願意重新來過麼？
　　凝兒，你不恨我嗎？我曾經……唉，不提那些事了罷。我錯得太多，就算所有人都可以原諒我，但已經無法重來了，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她看著爹爹，淚流滿面，代我告訴他，我來世還在青樓等他。
　　我迅速把銀針插入她的手心，然後雙掌抵在她的後背，我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後果，但我一定要救她。我進入忘憂的狀態，忘記所有的一切，然後原諒，給她我的命。我沒有洗去她的記憶，同時把我所有的記憶都給了她。我吹響花香笛，在沒有倒下之前讓蝴蝶把爹爹和黑寡婦帶回青樓。
　　拾
　　我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三個陌生人守護在我旁邊，這裡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裡？我認識你們嗎？
　　那個女子轉頭向一個帥得要命的男子，大公子，老爺和黑寡婦得救，為何小姐她失憶了？
　　紅蘿，以命換命就是這樣的，把自己完美的生命給別人，而自己生命的一切將永遠空白。男子被救會永遠失去最珍貴的記憶，女子則不同，失不失憶由施救者決定，但施救者一定會失去全部的記憶。凝兒現在就是沒有回憶沒有過去的人，所以黑寡婦才會得救。那男子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是你們說的女子？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聰明，是你。那帥得要命的男子把臉湊近我，然後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那接下來我要幹什麼？我記不起任何東西，索性讓他告訴我，然後我再去做。至於我為何相信他，是因為直覺告訴我他可信，信錯了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會損失什麼。
　　你內力和輕功都失去了，你還能幹什麼？在密室裡好好休息，外面的事由我處理。他說我做不了什麼，簡直讓我火大。
　　對啊，小姐，你就好好休息吧，紅蘿會陪著你的。那女子一臉的真誠，我安心了不少，又瞥了一下旁邊沒說一句話的男子。
　　表弟妹，表弟和紅蘿姑娘說得極是，你應該好好休息，先把身體調好再說。他身上有一種氣度，王者的霸氣，不怒而威。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我話未說完，就聽到有人撞牆的聲音，我跑過去看了看。
　　小姐，要不要開門？那個叫紅蘿的女子問我，我點點頭。她把手放在一個識別系統洞裡，石門頓時打開。
　　紅蘿，是你啊，快跟我走！一個男子高興地拉著紅蘿就要走。
　　慢著，我上前拉住他，你不能把她帶走。
　　他狠狠地甩開我，哼，告訴你爹，紅蘿是我尉遲月的人，他要是再對紅蘿不敬，我就對他不客氣！
　　二公子，紅蘿有話要說，她拉住那個男子，我沒有和老爺怎樣，我是被人放在老爺床上，讓你誤會老爺的。我們都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只能任人擺弄。小姐為了救老爺和黑寡婦，現在記憶和武功全失，皇上也落難至此，這一切都是尉遲王爺所為，你難道還蒙在鼓裡麼？
　　那男子見紅蘿一邊說一邊抹淚，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裡，我頓時頭痛欲裂，用手捂著頭，最後直想往牆上撞。
　　凝兒，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帥男一把擁住我，乖，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他的話彷彿施了魔法的咒語，使我安靜下來，天地都是寂靜的。我抬頭望著他，有種想要吻他的衝動。事實上，我真的踮起腳尖，深情地吻了他。
　　你們說的話我聽不懂什麼意思，但我會盡力幫助你們的。我……
　　他把食指放在我的唇上，我知道。記住，我叫尉遲影。我們現在要打老鬼了，集中精力。我微笑著點點頭，把手從他脖子上拿下。
　　你們一個都別想逃。來人，全都給我拿下！來人大喊一聲，我們被包圍起來。尉遲凌風，朕命令你趕快撤退！王者隱忍著的怒氣瞬間爆發，令人不寒而慄，皇帝果然和凡夫俗子不一樣。
　　哈哈哈，我的侄兒，恐怕要到牢裡你才能改改你的脾氣了。他一揮手，官兵拿著刀衝我們殺過來。
　　尉遲影護在我身前與官兵廝殺，尉遲月則拉起紅蘿要走向尉遲凌風。
　　紅蘿，你不能跟他去。我衝過去拉著紅蘿不讓她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我必須這麼做。
　　月兒，還不過來。尉遲凌風淡淡地喊了一聲，他真的過去了。我的心口疼了一下，突然看見尉遲凌風伸手，我不顧一切衝過去把紅蘿推到尉遲月懷裡。我被那老不死擊了一掌，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凝兒，你沒事吧？尉遲影焦急地問。我對他揚了揚下巴，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老不死被官兵重圍，好像還中毒了。
　　怎麼回事兒？
　　他的官兵包圍他，聽皇帝的了。他擊了我一掌之後就中毒了，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突然我的腦袋裡像是放了一場電影，我的，他的，還有其他人的一切。
　　我感覺虛弱得不行，難以呼吸，天地開始旋轉。他緩緩站起來，朝重圍官兵走過去，他們說什麼我也聽不清楚了，只是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蘸嘴角的血，寫下青樓兩個字。
　　拾壹
　　原來，當所有的記憶都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生命去和尉遲影廝守了。
　　原來，我死後才能回到青樓棲居。
　　原來，千年之前千年之後都是宿命。
　　好想回到那片桃花漫天的林子，好想回到那個螢光曖昧的夜晚，好想回到那塊離世的青樓淨土，好想……
　　有風吹來，看著尉遲影模糊的背影，我的淚流下來。我的眼皮好重，我累得想好好睡一覺。
　　我哭了，在心裡低低說一句，尉遲影，轉世還在青樓，等你。
　　他的影子漸漸變小，最後黑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