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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30:59

前言:

咳咳,天寒地凍的,她像只小兔子一樣,
抖著虛弱的身體,準備去打水,為他洗手作羹湯。
可是──他、他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
糟糕了,被他抓到她擅自下床,
他肯定會氣到怒髮衝冠,然後把她用棉被包成個粽子,
再拋到床上,用炭盆蒸得暖暖熱熱的∼
唉,這種被人當成豬養的生活,說實在的,真是相當不錯,
而且他人勤快,做飯的手藝又好;
要不是她身體太虛弱,肯定會被他養得超級白白胖胖!
嗯,等等……不對勁!他們倆都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
他怎麼有辦法每天都給她張羅好吃好喝的,還為她配來貴死人的藥?
肯定是……在外面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工作!
誰知她一問之下,他居然樂呵呵的展示起他的健美身段,
還神秘兮兮的,問她知不知道什麼是「男館」,
說他是裡面的紅牌,老爺公子人人愛,還願意出借身子給她試用──
看他緩緩脫衣,露出精壯胸膛、王字腹肌,褲頭也即將解下……
喂!她身體這麼虛,他給她看的東西太補了,她要噴鼻血啦!


楔子

  那是一處很破陋的坊區,過的路人經過時,無不對它施以蔑視的眼色。

  對他們這種生活正常的人來說,會進出這坊區的,除了托孤院的孩童外,還有要找下三級妓女發洩的匠工或農人。

  他們對那些孩子也沒有好臉色。那些孩子會在這裡的托孤院生活,是因為他們不知被哪個粗心的妓女給生下來,根本是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孽種。

  沒有人會憐憫這些孩子,他們只能自力救濟,或是相濡以沫。

  下著磅礡大雨的街道上,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高瘦男孩,冒著雨,抱著一包東西,飛奔在街頭。

  雨水洗盡了他在煤鋪裡工作染上的髒汙,漸漸露出五官分明的輪廓;飛揚的眉滿是英氣,薄唇勾起的得意之笑,更讓他的臉顯得好看;若不是他穿著破舊、像個煤礦工,其實他是一個讓人覺得看不膩的男孩。

  他進了那陰森的坊區,回到了長大的托孤院,一進門便大叫:「宿子!宿子!我回來看你了,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然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屋裡的氣氛詭異,許多孩子都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他東望望西望望,沒看見熟悉的臉龐,於是問孩子。「你們的宿子姊上哪兒了?」

  孩子沒敢答話,而是恐懼地望向他身後;他覺得有異,便回頭看,見到了托孤院的守門者──一個像屠戶、隨時都喝得醉醺醺的漢子。

  「你拿了什麼東西回來?尹勢。」守門人打了個酒嗝,伸手向他討。

  名喚尹勢的男孩馬上收起笑容,面露戒備,像看敵人一樣看他。他把懷裡的東西藏起,從襟裡掏出一個錢袋,丟給那漢子。「錢在這兒,拿去。」

  「呵,賺了不少嘛!」漢子捏了捏,得意地說。

  「宿子呢?」尹勢問時,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

  漢子又笑,好像在嘲笑尹勢的不知情。「賣了。」

  尹勢沒有馬上回話,但是大眼越瞪越裂。

  良久,他才沙啞地問一句。「什麼賣了?」

  「那個女孩長大了,所以,我把她賣給妓戶了。」

  尹勢的脾性突然爆發,衝上前去扯漢子的衣襟,憤怒地說:「賣了?!你憑什麼把她給賣了!我們不是說好,我出去賺錢,你讓宿子待在這兒養病嗎?我們都是在這托孤院長大的,你良心被狗啃了嗎?敢把人這樣秤斤論兩的賣給妓戶?!」

  忽然漢子結實地給了他一拳,把瘦弱的他給打趴在地上。

  漢子不屑地吐他口水,哼道:「馬的,你以為這些錢,夠這托孤院維持多久?你才得有些良心、有點自知之明。」

  尹勢頭有些暈,緩緩擡起頭,看著廚竈的方向。

  他看到竈上有個東西發著寒冷的光,他想看清那是什麼。

  「何況,我養你們這麼久了,讓她用身子賺錢回來報答報答我,也是應當的;這道理說出去,沒有人會說不好!」那漢子竟如此厚顏無恥。

  這時,尹勢看清了──那是一把削柴用的小刀。

  他忍無可忍了。他可以聽從這漢子的命令,去做最下賤的工作,但他完全無法忍受和自己一起長大、一起互相扶持、一起相濡以沫的青梅竹馬,被人這樣糟蹋。

  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怎麼有人會糟蹋這長得像水一樣柔的女孩?

  尹勢咬牙,被憤怒沖昏頭的他,衝上前去拿了那把小刀,然後什麼都沒多想,一眨眼之後,漢子痛苦扭曲的表情,就映入他的眼。

  為了宿子,他殺了人。

  他有些愣,連臉上的血都忘記擦,也無暇顧及一旁看得膽顫心驚的孩子們。

  回過神,他只想到一件事,便衝出門外,往滿是妓女戶的巷子奔去。

  他一家一家的推門找,就是要找到被漢子賣去當妓女的宿子;當然,他這莽撞的舉動惹來了一堆罵聲。

  找到中段時,他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我不要──放手──我不要、不要──咳咳──」這聲音很病弱,還夾雜著喘氣與咳嗽聲。

  尹勢馬上認出來。「宿子!」他連忙上前撞開那棟妓戶的門。

  一推開門,他就看到宿子被拖在地上,還被賞了耳光的畫面。

  「王八蛋!不要碰她!」尹勢衝了過去,手上還拿著血淋淋的刀,讓幾個拖著宿子的大人們感到驚駭。

  「阿勢……」宿子擡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她的頰上有一個紅印子,讓尹勢看得更是心疼。

  「放開她!」尹勢大叫,那些人照做。

  他伸手,示意宿子牽他。「過來,宿子。」

  宿子停止哭泣,強裝鎮定,爬了起來,走過去握住尹勢的大手。

  這一握,讓彼此都好安心。

  宿子一淋到雨,不爭氣的身子又惡化了,她不住的咳嗽。

  「喂!小子,咱們可是付了錢喔!你這樣搶去,等於是犯罪!」老鴇模樣的女人警告著他。

  可她話說完沒多久,尹勢就丟了一包錢給她,堵住她的嘴。「我們不賣了。」尹勢惡狠狠地說,然後摟緊渾身顫抖的宿子。

  「我們走,宿子。」他緊盯著這群人,就怕他們背著身走時會被突襲。還好,他們的離開並沒被阻止。

  尹勢帶著宿子來到可以避雨的屋簷下,查看她的傷勢。「那些人有沒有對你怎樣,啊?」他摸她的臉頰,好燙,又發燒了。「你不舒服嗎?宿子?」

  宿子沒有回話,只是睜著迷濛的大眼,同樣細看著他頰上的瘀青血痕。

  她輕輕地問:「阿勢,他又打你了嗎?痛不痛啊?」說著,她伸手去摸,柔柔的力道,好像想撫平他的傷痛一樣。

  尹勢突然哽咽。他想,這世上,他就只有宿子了,也只有宿子在乎他的死活。

  他不讓她摸他的傷,而是將她冰冷的身子緊緊擁在懷裡,沙啞地對她說:「我們是好朋友,我發誓,我不會再丟下你,絕對不會!」

  宿子愣了愣,手也攀上了尹勢的臂膀。「是啊,我們是好朋友。」她用孩子般天真的口氣說:「你真的不會再離開我了嗎?」

  「不會。」

  「一言為定喔。」宿子聽起來很快樂,雖然她在發燒。「背信的人是豬。」

  「好,一言為定。」

  宿子沒看到尹勢的眼睛。

  若她看到了,她會發現這雙眼睛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所透露的堅定,更是連她也撼動不了。

  但這時的她,只知道他們是好朋友,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如此而已。

  她當然也不知道,尹勢為了她,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人。

第1章(1)

  那是一處看似平凡、用亭子搭建的小雜貨鋪;裡面有賣孩子們喜愛的獸糖、蜜餞、乾果,也賣婦人們燒菜用的各種乾貨以及煤炭等等。

  守著這雜貨亭的人,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瘸子,他的背後掛著一方大木板,木板上用細木條分隔了好幾十個格子,上頭零零落落地掛著紅色與白色的水牌。

  來買東西的客人看到那些水牌,都不以為意;他們想,那可能是店主用來方便記錄貨物數量的。

  其實這中年瘸子平時對客人相當愛理不理、死氣沈沈,見到錢掏了出來才會動一下;領教過他這德性的人都不喜歡來這兒,因此這小亭的生意一直都很冷清。

  此時,一個身材修長,穿著黑色袍子,像浪跡天涯的俠士般的男人,走進了這條小巷,來到這小亭前。

  那男人看了看這攤子擺的貨品,隨手挑了包獸糖問:「這多少?」

  中年瘸子老劉斜眼看了下他的衣服,發現是普通百姓穿的粗布料子,便沒什麼精神應對。「五錢。」他沒好氣的回答。

  男人掏了五錢出來。「若我穿了好衣服來,你會看我一眼嗎?老劉。」男人露出好看的笑,玩笑似地說。

  「咦?」老劉一愣。

  「眼睛要往上長,別老是狗眼看人低。」男人挖苦他。

  老劉這才擡眼細看來人。

  這人生得一副端正英挺的五官,眉宇秀氣,雙眼卻炯然有神,頗有英氣;但他嘴上老是掛著漫不經心、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笑,又讓他少了一股穩重之風。

  加上男人身上穿著袍子,如行走四處的俠客般隨意,烏黑的長髮也只是用簪子挽個髻,浪浪蕩蕩的,實在無法像老劉其它的主顧,比如那總是穿著官服出現的懷沙,以及一看就知道是富家貴公子的寒芬一樣,讓人馬上鞠躬哈腰、卑躬屈膝地去奉承諂媚他。

  不過老劉心知肚明,這傢夥在道上的前途無可限量。

  這傢夥出道未久,只有三年,卻馬上就搏得教京城人士聞風喪膽的殺名;殺人就像殺他的殺父仇人一樣,又快又狠又絕。

  而他也是個愛錢奴,案子一完成,那死人的血都還沒流乾,這傢夥就已嘻皮笑臉地過來向他領錢票了。

  認出他後,老劉便不敢小覷他了,趕緊堆起世故的笑。「唷!尹勢爺,瞧您這滿面春風的樣子,想必最近有什麼好事嘍?」

  尹勢笑笑,拿出水牌說:「解決了,你可派人去驗,不過我要先拿錢票。」

  老劉乾笑。「哎呀!您怎麼老是這麼急呢?」

  尹勢也哈哈笑起來。「不急?那可是會急出人命的。」

  老劉撇撇嘴,拿了水牌,在一本簿子上邊登記什麼邊說:「您才剛奪了幾條人命,還怕少了誰的命嗎?」

  「少了我的命,你說能不急嗎?老劉?」尹勢笑看老劉在一張錢票子上蓋了紅泥章,臉上的笑更是心滿意足。

  「咦?」老劉擡頭看了他一下,覺得他的話挺有蹊蹺的;他浮蕩的臉,也總讓人想入非非,便向他開了個玩笑。「喔,我瞭解了、瞭解了。」

  尹勢偏頭笑望他。「你瞭解什麼?」

  「您是不是在鳳春樓看到什麼好姑娘,想拋千金博美人一笑啊?」這種人會急著要錢,也只會花在那種地方吧?

  尹勢挑眉,不置可否。「算吧!也想讓自己的身體好好發洩一下。男人的身體不發洩,怎麼得了呢?還好我沒瘸腿,還能找個上等貨色,哈哈……」

  他見老劉把票子開好了,怞了就走;他一面搖手跟他說再見,一面掏著剛買的獸糖,像個孩子一樣邊走邊吃。

  尹勢模樣十分瀟灑,壓根兒不管自己方纔的話有多麼傷老劉的自尊。

  其實老劉也沒辦法,這傢夥的確樣樣比他強;若是上妓院,必定是所有妓女都想倒貼他吧!

  穰原的冬天,又濕又冷。

  對於身有肺病的人來說,濕冷的空氣頗難熬;不但身子冷,呼吸也益發困難,吸不了幾口氣就忍不住大咳。

  不過,宿子窩在厚實的暖被裡,倒是緩和了些許症狀,而且某人出門前,還把炭盆燒得火旺;空氣暖和了,熱茶也滾好溫在床頭,她若是咳了,也方便倒來喝、暖身子。

  總之,他把她安頓照料得很好,這種天氣,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房裡就好,被肺病染上的身子也不容易虛弱,可是……

  她微微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啊,已經這麼晚了,天快黑了呢!」她喃喃自語。「阿勢那傢夥,不知道在外頭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想了想,便翻動身子、起身下床,披了件厚棉襖,揣了個小手爐,拖著緩慢的步伐,顫抖的出門。

  寒風迎面而上,她緊緊地縮著身,像小兔子般的身體又更嬌小了,臉上那讓人憐惜的紅暈,被她蒼白的皮膚襯得更加明顯,像胭脂一樣嬌嫩。

  來到廚房,她打開竈口,喚醒火星,添了柴進去,把竈生熱。

  她想煮熱粥,可屋裡已經沒水了。

  「我得去提些水來……」她吃力地站起身,拿起水桶。

  她覺得水桶好重,好像要把她的手給扯斷了似的。

  每次做起這些事來,宿子都深深感到無力。

  她這個病弱樣子,什麼事都做不了。

  一個女孩子家,老是仰賴男人照顧,卻沒法照顧那個男人,她這樣算什麼?

  因為久病,宿子也常胡思亂想,想如果沒有她這拖油瓶,那個總是要顧及她身子的男人,會不會過得更好?

  「呼,好重……」還沒出走廊,宿子就搬不動水桶了,趕緊放在地上喘口氣。

  「田宿子──」

  忽然,她的後頭襲來了一股殺氣,以及連名帶姓、警告意味濃重的呼喚聲。

  宿子倒怞一口氣,顫顫地回過頭。

  只見高她一個頭的尹勢,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背後,低著頭瞪她。

  「啊!阿阿阿勢啊……」宿子抓抓頭,先裝傻再說。「那麼早回來……」

  有時候她覺得尹勢就像貓一樣,她常常抓不定他的行蹤;一個回頭,他可能就不見了,可再一個回頭,他又突然出現在你後面。

  她總是這樣追逐著他的身影,卻連這樣的追逐,也讓她感到好吃力。

  「不早了。」尹勢的臉難得嚴肅,沒有笑。「如果我再晚一點回來,可能就要到水井裡頭找你了,你說是不是,田宿子?」開玩笑,讓一個有肺病的人去打水,人不掉進井裡才怪。

  通常尹勢連名帶姓的叫她時,就代表他很生氣、很生氣。

  「哎唷,我一整天都窩在被窩裡,有點悶,也想做點事……」宿子後退幾步。「何況外頭那麼冷,你也應該想喝些熱粥吧?這點事我行的!」

  「你也知道外頭冷?嗯?」尹勢前進幾步。「外頭這麼冷,你還這樣跑出來?是嫌自己的身體太強壯了嗎?」

  「我、我……」宿子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尹勢也不讓她有多說的機會,搶過水桶,彎身一把將她撈起,抱進了房裡。

  「呀呀──放我下來,我有腳,可以自己走。」

  「我不放心。」尹勢回她一句。

  對她,他就像對一顆容易碎裂的珍珠一樣,總是輕手輕腳的呵護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鋪上,不但替她蓋好棉被,還把她全身包得緊緊的,就怕寒氣會跑到她身上。

  「啊啊──你在包粽子啊?」宿子叫著。

  「對,包粽子。」尹勢叉著腰說:「然後把你拿去蒸一蒸,看會不會蒸出一個全新的田宿子。」說完,他又去忙著添煤炭,將炭盆燒得更熱。

  全新的田宿子?宿子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想,他是不是希望她可以健康一點,不要老是拖累他?

  她小聲地說:「阿勢……」

  「幹麼?」尹勢回頭。

  「一次也好,就讓我做一次事吧。」宿子說:「你最近煎的藥很有效,我的身體真的好多了……」

  她不要老是做他的拖油瓶。

  她也想在這寒冷的冬天裡,替他準備熱水、熱食,讓他一回來就有溫暖可享。

  尹勢看著她落寞的小臉,眼神有些複雜;但他趕緊藏起這些複雜,換上笑臉,向宿子打哈哈。「即使你身體好,我也不要你煮菜。」

  「為什麼?」

  「記得以前你在托孤院煮過一次飯嗎?」

  「嗯,有啊。」那時她身體比較好。

  「那晚大家只有燒焦的鍋巴可以吃。」尹勢故意打了個冷顫。「我可不想再重新回味一次那恐怖的味道。」

  「啊?!」宿子被激得臉紅。「你、你──原來你是嫌我煮東西難吃!」她吃力地朝他丟去一個枕頭。

  「哈哈──」尹勢輕而易舉就接住了她的攻擊。「你奈何不了我。」

  「吼!人家還很擔心,你在外頭工作,會又冷又餓……算了,是我雞婆。」宿子蒙頭蓋起被子,背過身,不理尹勢了。

  尹勢拍拍滿是炭灰的手,看著床上隆起的小丘,會心地笑了笑。

  他怕她總是病懨懨的,所以寧可把她激得哇哇叫,讓她氣得不想理他,他再低聲下氣地哄哄她……也不想看她一臉絕望、虛弱的躺在床上,面無表情。

  他走過去。「欸,宿子,晚上吃點雞湯燴麵條吧?我從申陽館那兒包了雞湯回來,熱一熱,下個麵團,就能吃了。」

  那座小丘沒做聲。

  尹勢坐上床,用手去戳那座小丘。

  「欸,宿子。」

  小丘還是座沈默之丘。

  尹勢哼哼壞笑,手伸進棉被裡,探到宿子的腰、哈起她的癢。

  宿子嚇到,怪叫起來。「哇啊──噗──好癢,住手──哇哈哈──」她叫得太急,喘不過氣,猛咳了起來。

  尹勢趕緊收手,把她扶起來,拍撫她的背。

  「嘿,所以以後我跟你說話,不要不理我。」看到宿子嫩紅的小臉,罪魁禍首不但沒有一絲歉意,反而覺得很滿意。

  他就是不要宿子病懨懨的、沒生氣。

  宿子瞪他。

  「這樣動一動,有沒有餓了?」尹勢還是笑得很無賴。「餓了,我們就快來煮麵吃。」

  被這麼一鬧,沒胃口都被弄餓了,所以宿子只能沒好氣地點點頭。

  「太好了。」之前宿子發病時很沒胃口,讓他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

  尹勢站了起來。「我去弄一弄,很快,你等著。」只要宿子願意吃東西,他什麼都買,像這申陽館的雞湯,便是她愛吃的,清淡沒腥味。

  尹勢正要走,宿子拉住了他的衣角。「阿勢……」她叫了一聲。

  「嗯?怎麼了?」

  「我……」

  我是你的拖油瓶嗎?她想這麼問。

  他這樣為她忙著,從孩子忙到了大人,還是這個模樣;因為她,即使他們離開了托孤院,仍無法使他的生命有任何好轉改善,她覺得很愧疚。

  「怎麼了?」尹勢的前半生幾乎是和她黏在一起的,怎會看不懂她愁苦眉宇裡的思緒?他收起了笑,等著聽宿子說話。

  「那個……」宿子說:「你的衣服上有個破洞。」

  「啊?」

  「你晚上脫下來,我幫你補吧!」

  「喔……」

  宿子沒說出心裡的話,她怕說出來,換來的是可怕殘忍的事實。

  尹勢深深地看著她,她這樣哀愁黯淡,他的心裡很不好受。

  她知道嗎?他為她做的,都是甘願的。

  他們是青梅竹馬、是從一個像地獄一樣的困境中,互相扶攜爬出來的;那樣的牽絆與感情,誰也分不開。

  他甘願,為了她好,他什麼都甘願。

第1章(2)

  他吸了口氣,又笑嘻嘻地說:「你瞧,你都餓得眉頭打結了。」

  「咦?」

  尹勢上前,用手親暱地去撫柔宿子被愁鎖住的眉心。

  「哎唷……」

  「你沒有我怎麼辦?嗯?」尹勢笑看她。「吃不到我做的菜,就這樣愁眉苦臉的,真是的。」

  「啊?哪是啊?」這傢夥,老愛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馬上就煮好,所以不要再給我愁眉苦臉的,知道嗎?」他近乎命令地說。

  「是……」不過,被他這樣逗一逗,她心情也開朗不少。

  「乖乖給我待著,不要亂跑。棉被蓋好!」

  「好──」快去吧!老母雞。

  尹勢出房,往廚室忙去了。

  宿子看著他的背影,癡癡的、眷戀的,怎麼也移不開。

  尹勢稀里呼嚕地大口吃麵、喝湯、吃辣椒。

  「老天,這誰煮的面,這麼好吃!」他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宿子乾笑。「哼哼,是一個叫尹勢的自大狂……」她小口小口地喝湯吃麵。

  「喂!你這樣吃不過癮,大口一點、大口一點。」尹勢說:「你的湯藥還在後頭等著你呢!換了新方子,來看看有沒有好效果。」

  「啊?又換新方子了?」她的藥帖,都是尹勢幫她張羅的。

  「沒錯,比上次好喔。」

  「可是……上次的藥方有一味藥,已經很貴了……」

  「所以我說這次的更好!你一定會好得更快。」尹勢信心滿滿,好像他就是那位大夫、他說的都算。

  宿子看了看碗裡香濃的雞湯,又看了看尹勢。「申陽館的雞湯,不便宜吧?」

  「是啊!用全雞去煲湯,多好!」

  「阿勢,這很破費吧?」

  尹勢看了她一眼,揮揮手,繼續大口喝湯。「少管這事,好吃就好。」

  宿子認真地看著他。「我真好奇,你做什麼工作、你哪來的錢?」

  這麼一說,宿子才發現,自己從來不知道尹勢在外頭做什麼行業。

  自從他把她從托孤院裡帶出來,一切食衣住行加上治病的藥方子錢,他都張羅得好好的;如此順理成章,好像他本來就有這麼豐厚的積蓄……

  他這樣理所當然扛下一切的模樣,讓她幾乎忘了,他和她一樣是孤兒,一樣是要靠自己的勞力與毅力,去做事、攢錢的普通人。

  可他為她花錢的模樣,就像流水一樣,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就很普通的工作啊,哪有什麼。」尹勢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喝湯。

  「普通的工作?」宿子說:「那你倒說說看是做什麼啊?我現在才發現,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是啊!你才知道,你有多麼的不關心我。」尹勢裝著委屈。

  「我是很認真在問,阿勢……」他老是這樣打哈哈,沒個正經。宿子說:「是在人家的賬房當夥計,還是幫煤鋪跑腿?哪一種,總要說出個名堂吧?」

  不過,不管是在賬房當夥計,還是幫煤鋪跑腿,或是兩個加在一起做,都不可能賺到這麼多錢。

  尹勢歪著頭,想了想。「那就在賬房當夥計吧!」

  「啊?」宿子不解。這是什麼回答?

  「在煤鋪工作又累又髒,我才不幹呢。」尹勢說:「我比較適合賬房夥計這樣聰明的活兒。」

  吼!一點也不認真的回答,而且還往自己臉上貼金,真不要臉。「喂、喂!尹勢!我真的很認真的在問耶!」

  「哎呀!有錢就好,做什麼問那麼細?」尹勢也不耐煩了。

  「我不管。」宿子放下筷子。「你不說,我就不吃,這是來路不明的東西。」

  果然,這招有用。尹勢難得緊張。「喂!這麼好的雞湯,快吃啦!」後頭還有藥得喝呢!他得好好監督這小傢夥養病才行。

  「那你跟我說實話嘛!」宿子抱著胸,強勢地問:「你到底在外頭做什麼事?我什麼都不能幫你做,只能花你的錢,至少也要讓我關心你一下啊!」

  「田宿子!」忽然,尹勢變了臉色,很嚴肅地瞪著她。

  「干、幹麼?」做什麼突然連名帶姓的叫?

  「不準你說這種話。」尹勢警告她。「說得好像自己是廢人似的。我說過,你不準說這種話。」

  「哎唷,這是事實,有什麼準不準說的……」

  「我說不準就不準!」尹勢大喝,好像下一刻就要翻桌發飆似的。

  「好啦好啦……」真是的,幹麼生那麼大的氣?從以前在托孤院的時候,他就討厭她說這種話;如果別人敢拿這話來欺負她,不被他揍死才怪。

  尹勢咳了幾聲,緩和了臉色,才說:「你真的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什麼?」

  「是啊是啊。」見他不生氣、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宿子趕緊點頭如搗蒜。

  「真的?」尹勢又問了一次。

  「咦?」宿子眨了眨眼,不知自己有沒有看錯。

  為什麼……她會看到尹勢好像……臉紅了?

  尹勢又咳了幾聲,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似的。「那……我要說嘍!」

  「你說啊。」幹麼像個女孩子家扭扭捏捏的?

  「你知道海美樓嗎?」

  「知道啊,那不是全穰原最好的妓院嗎?」宿子皺眉。

  不會吧,他在妓院當跑腿小弟?

  「最近,裡頭又辟了個『男館』。」

  「『南管』?」宿子哇了一聲。「阿勢,沒想到你會吹樂器啊?」

  「你知道『男館』是什麼嗎?」尹勢瞇著眼問她。

  「不是樂器的一種嗎?」

  尹勢嘿嘿笑了幾聲,果然,他的宿子就是這麼天真單純;雖然他就是立志要保護她的天真單純,但好玩的他,怎麼會放過這逗弄她的大好機會呢?

  「宿子啊。」尹勢把凳子挪過去,坐在宿子旁邊。「你覺得我身材怎麼樣?」

  高出她許多的尹勢坐在她身旁,就像一棵大樹一樣,又大又壯又硬,揍一下她拳頭都痛呢!這樣身材還不好嗎?明知故問。

  「很好啊。」宿子莫名其妙地說:「這跟吹南管有啥關係?」

  「你知道嗎?我是裡頭的紅牌呢。」尹勢得意地說:「很多人要我。」

  「啊?」

  「我說的『男館』,是男人的男,館舍的館。」尹勢邪邪地笑。「不是你說的樂器。」

  宿子好像懂了點,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有些老大爺,不但愛女色……」尹勢向她拋了個媚眼,摸撫著自己的胸膛肚腹。「也很愛男色喔……」

  「所以,阿勢,你……」

  尹勢挑眉。「我的身體那麼美,很值錢的。你要不要試試看?咱們一塊長大,我當然是免費給你用啦!」

  他真想不到,自己說這種謊話,竟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然後這隻小兔子也單純的全部相信?真好玩。

  宿子指著他,說不出話來,只能支支吾吾地說:「你、你、你……」

  「怎麼?想先看看再用嗎?好哇,來,先給你驗貨……」說著,尹勢就站了起來,當場脫衣,露出精壯如山的胸膛,還有一塊塊的腹肌。

  宿子看得目瞪口呆。

  「還有更刺激的……」他接著打算解開褲頭。

  不過,他沒來得及解開。

  宿子感到滿臉通紅、腦袋空白,頭暈目眩的,天地都在晃……

  「哇啊──宿子!」

  他一看不對勁,叫了一聲,趕緊接住往後一倒的宿子。

  真的是太刺激了,刺激到她都要暈倒了。

  這是宿子第一次意識到,她的青梅竹馬已是這麼……活色生香的大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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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34:48

第2章(1)

  尹勢睡在她的隔壁房。

  每晚替她生了炭盆、掖好了棉被、滾好熱水,他就直接回到隔壁睡覺;若她半夜不舒服,叫個一聲,他就會聽到,馬上過來照顧打理。

  不過這種半夜不舒服的狀況已經很少發生了,最近尹勢抓的藥真的非常有效,加上這屋子總被他弄得暖暖的,她已經不會咳了。

  但是這天,宿子並沒有睡好。

  她睜著眼,想著尹勢。他給她吃好的、給她用好的,這些錢,真的是……

  靠他的身體換來的嗎?

  她差點兒相信了。

  可當她稍微清醒點,追問尹勢時,沒想到尹勢又要當著她的面脫衣服、給她看一幅活色生香的男性春宮圖,這又把她逼上了死角。

  他笑嘻嘻地追著她說:「你一直逼問,代表你很好奇喔!既然你這麼好奇,我一次給你看個夠吧?啊!宿子!別跑啊,回來──」

  為了避免二度昏倒,宿子只好不追問了。

  想到他嬉鬧的嘴臉,她就覺得自己上當了。

  她很瞭解尹勢,他說謊時,就會拚命的開玩笑、打哈哈,從以前就是這樣。

  他不想說的事,打死他都不會說出來。

  就像當年,他把她從妓戶救出來,就沒再回去托孤院了。

  她本來擔心那個托孤院的漢子會來把他們倆抓回去,可尹勢卻向她打包票說,絕對不會有那樣的事。

  她追問,尹勢也一樣打哈哈地開玩笑敷衍過去,最後,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問到。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

  不跟她說實話,似乎是為了不想讓她躁心,可他越是這樣,她越會胡亂猜測。

  所以今晚她睡不著,她一直想著尹勢平常到底在做什麼工作,為什麼他們可以生活得那麼好?

  她也擔心,這個好,會像水中的倒影一樣,很容易就被打碎了。

  她歎了口氣,翻了身,面壁而躺,勉強自己入睡。

  此時,她聽到隔壁房有開門聲。

  宿子一愣。這麼晚了,尹勢怎麼也還沒睡?

  接著,她的房門也輕悄悄地被打開了,她聽到腳步聲朝她走來。

  不知為何,她不敢動,她覺得尹勢是來看她是不是睡得很熟。

  果然,尹勢的影子在她週身晃蕩了一下,還伸手替她拉妥被子,更把被子密密地夾在她的脖子下,不讓寒氣傷身。

  她也聽到了他翻動炭盆的聲音,似乎是在加炭石。

  都巡完了,她聽到腳步聲步出房門。

  她又注意聽了一陣,發現這個腳步聲並沒有回去自己的房間,就這樣悄聲無息的,不見了……

  她等了好久,都沒聽到任何動靜。

  最後,她忍不住爬了起來,披上了尹勢替她備在床旁的棉襖,走出了房。

  她悄悄地打開尹勢的房門,走了進去,屏息地看著尹勢的床──黑洞洞的,沒有人。

  尹勢出去了。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兒?

  宿子走過去,看到床上叠著他換下的衣服──就是那件她跟他說破了的衣服。

  即使他真在男館裡賣色,也不可能三更半夜起來去賣吧?

  他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要在這寒冷的深夜裡離開家?

  宿子忽然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尹勢可能瞞著些什麼,讓她很擔心。

  她緊緊抱著有尹勢味道的衣服,好像這樣就可以讓她焦慮的心、以為尹勢還待在她身邊一樣。

  「補個衣服吧。」她翻找著衣服,看到了破洞。

  她睡不著,於是回到房,點起了燈,在黑夜裡替她掛心的人縫補衣服、等他回來。

  這是她這個病人,唯一可替他做的事了。

  冬天的早晨,很晚才到來;尹勢在卯時初頭回來,天還像深夜一樣亮不開。

  他一夜沒闔眼,在目標的宅邸裡等候最好的時機下手。

  任務結束,他的臉色也顯得疲憊不堪,但一想到可以換來近五十兩的銀子,便覺得非常值得。

  宿子的藥雖然好,但開銷也大,他必須多接些案子才行。吃完早餐,他還得去老劉那裡換錢呢!

  他進了屋,往宿子的房看去,忽然一驚。

  燈竟然是亮的。

  「那傢夥在做什麼?不會起來了吧?」尹勢發急,很想馬上衝進去看,可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夜行衣,只好隱忍下來,先進房去更衣。

  他找不到自己放在床上的那件衣,便想起了宿子曾說過要替他補衣的事。

  「欠打的傢夥!不會真的半夜給我起來補衣吧?!」不好好休息,做這種事幹什麼?

  尹勢沒發現,只要牽扯到宿子的健康,他的脾氣就會變得很暴躁。

  他隨便更好衣,便衝進宿子的房裡。

第2章(2)

  砰的一聲,門被焦急地打開,巨大的聲響嚇了宿子一跳。

  她擡起頭來,看到一臉嚴肅的尹勢。

  尹勢瞪著她手裡的衣服還有針線,果然如他所想,他的心情因此更加惡劣。

  這傢夥做什麼他都不會有意見,可是他最恨她為了他的事而糟蹋自己的身體。

  「啊,阿勢!你回──」宿子起身,想跟他打招呼。

  「你什麼時候起床的?」尹勢沒有笑臉,劈頭就是嚴厲的質問。

  宿子一愕,說不出話來。

  尹勢更用力注視著宿子的臉,發現她的眼窩因為熬夜而染上了疲憊的顏色。

  他非常火大。「什麼時候?!」他的口氣更急。

  「呃……」見他這樣,宿子不敢說實話。

  「三更?」他再逼問。他想,是他把她吵醒的嗎?

  宿子不回話,因為他答對了。

  尹勢太瞭解她了,知道自己猜到了,便不再多問,而是走過去,拿走宿子手上的衣服。

  他看到衣服上的破洞都被補了起來,只覺得心裡泛著疼、泛著心酸。

  他想,為何自己這樣拚命了,還是無法讓宿子脫離這種必須補衣的貧窮夢魘?

  「你起床幫我補衣?」他問宿子。

  「對……」宿子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個字來。

  「以後不需要。」他說:「我們有的是錢,衣服再買布來做就好了。」

  「沒、沒關係,補一補還是能穿啊……」

  「我說不需要!」在他看來,補衣就是貧窮的象徵,既耗時又傷身。

  他們好不容易才從貧窮的痛苦中脫離出來、好不容易可以自己掌控命運了,那他就絕不會讓他想守護的人再做這種事。

  「你幹麼那麼凶?」宿子也不滿了。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她問:「是我補得不好看,所以讓你生氣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不要她為了他這樣累壞身子。

  宿子又說:「因、因為你半夜出去了,我有點擔心,所以才想補個衣,順便等你……」

  等他?那更是他所不樂見的。

  「反正你不要補。」尹勢說:「以後有破洞的衣服,都直接丟了吧。我出去是辦我自己的事,你也不需要等我。」

  她這樣熬夜等他,他的心怎能不牽掛?

  「尹勢!」宿子大聲地說:「這點事我能做,你不要老把我當成只會生病的廢人,什麼都不讓我碰!」

  一夜沒睡的尹勢很累了,累了脾氣更沒法控制住。

  雖然他平時都笑嘻嘻的,其實脾性是很暴躁的;加上他發現宿子是那麼的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做讓他心疼的事,卻又固執的不認錯、和他辯,他越加怒不可遏。

  「我花了那麼多錢買藥,不是讓你這樣糟蹋你的身體!」他凶。

  「我總能為你做點事吧?」宿子也生氣了。「我不是你的拖油瓶啊!」

  宿子仍是不聽他的話,甚至頂撞他。

  尹勢忍無可忍,終說了重話。「你再這樣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什、什麼?」宿子的心猛地一窒。

  尹勢也愣住了,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

  他愣愣地看著宿子,宿子的眼眶發紅。

  他的話,重重的刺傷她了;他早知道,宿子是多麼忌諱拖油瓶這個字眼。

  不管藥多麼苦,她都會將藥吃下,沒有半句喊苦的怨言;不管身體再怎麼不舒服,她還是逞強想為他做些什麼……

  這些都是因為她不想成為他的拖油瓶。

  可這傢夥又怎麼知道,他從來沒有把她視為拖油瓶過?他只是因為心疼,她的身體那麼羸弱,每次看到她那樣逞強,他的心,就像要裂開了似的。

  以前,他會以為這樣的心痛,只是青梅竹馬的友情,或同病相憐的感情,畢竟他們在一起相處那麼久了;但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他越來越易怒,只因為那道心口上的傷痕越裂越大、越來越痛。

  他為了掩蓋這道傷口,所以只能發脾氣,好轉移自己的注意。

  他有點不敢細究這樣的感情,到底是青梅竹馬的友情,還是……其它的。

  宿子低下頭,把桌上的針線都收拾乾淨,然後便怯怯的回到了她的床鋪上,蓋好棉被,躺著。

  「對不起……」她悶悶的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絕對不會再讓你感到麻煩的。」

  不對,宿子,不是的……你要仰賴我一輩子,我很甘願,可是……

  尹勢很想說些什麼,可是他說不出來。

  他總覺得心頭有一個結,梗住了他的真心話。

  最後,他沒說什麼,只低聲說:「我去弄早飯,你自己吃吧。」

  宿子沒說話。

  「我一會兒還要出去,你吃完不用等我,好好睡覺,不要再這樣胡亂來了。」

  「好……」宿子的聲音很沙啞。

  尹勢握緊拳頭,悶悶不樂地走出了房。

  一直忍耐著的宿子,終於忍不住了,躲在棉被裡,嗚嗚嗚地哭出了委屈。

  她什麼都不是。

  她只不過是尹勢的拖油瓶而已。

  這樣的她,還奢想在他的心目中佔有什麼特別的位置?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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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37:30

第3章(1)

  尹勢幾乎一整天都在外頭跑,只有午餐時回來替宿子熬了一鍋魚肉粥,再替她溫在房裡,讓她隨時都可以吃。

  但宿子根本沒胃口,連尹勢進她房裡的時候,她都假裝睡覺,沒有搭理對方。

  其實,她沒有闔過眼睛,她的眼裡全是悲傷的淚水,讓她怎麼也無法安心的闔起來。

  她想起從前在托孤院時,尹勢總是為了照顧她而被絆住。

  大家都去玩的時候,因為她,一向最愛玩、最愛領頭的尹勢,必須留在屋裡給她熬藥,至少也得背著她出去,讓她留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她還記得,有一次尹勢要去上工,不去上工就會被那漢子打,可因為她發燒需要照顧,尹勢還是留了下來照顧她,結果被那漢子打得全身瘀青。

  就連逃出那個魔窟,他也放不下她,仍帶著她一起逃出來,然後在外頭不知做著什麼行當,好養活她和自己。

  種種,種種……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絆著他,她一直都知道。

  你再這樣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這話從尹勢口中說出來,像千刀萬刀似的,剮她的肉,讓她痛不欲生。

  尹勢很少生氣,總是嘻嘻哈哈的同她打鬧、開玩笑,或是說些不正經的話來安慰她、轉移她對病痛的注意力。

  可今天他卻那麼生氣地對她說這些重話,是因為他對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嗎?

  他想要拋下她、離開她嗎?

  想到這兒,宿子的心整個痛了起來,覺得很害怕、很無助。

  她想,如果尹勢真的離開她了,她的身體一定會像被挖走了一塊肉那樣,感到疼痛難當;不只是生活上的仰賴,更重要的,是心裡的那份情。

  她不想和尹勢分開。

  她越想越慟,便再也忍不住,躲在棉被裡大聲地哭了出來。

  此時,房門開了。

  宿子一聽嚇到,趕緊咬住唇、哽住哭聲,把身子縮得更緊,像睡得很熟一樣。

  可她這樣只是欲蓋彌彰,進房來的人,早在外頭把她委屈的嗚咽給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也跟她一樣痛,幾乎想仰天大喊。

  尹勢走了進去,把燈點亮。

  他們倆這樣鬧彆扭,鬧了一整天了;現在天色都晚了,可他中午給她熬的粥,卻一點也沒動。

  他對自己感到很懊惱,如果時間可以回流,他發誓,絕不會對她說出那種話。

  尹勢不懂,明明自己是那麼的在乎她,為她好也有很多種方祛,為什麼卻偏要選這種激烈傷害彼此的路?

  宿子從來不是他的拖油瓶,他也依賴著她,但他要如何讓她明白這一點?

  尹勢走過去,坐在她床上等了一會兒,宿子還是不打算理他。

  他歎口氣,伸手掀開她的棉被,溫柔地輕喚:「宿子……」

  宿子仍是窩著身,只有手伸了出來,要把棉被給拉回來。

  尹勢趁機把她的手抓住。

  宿子掙紮著。

  尹勢將她的小臉輕輕地扳過來。

  「幹麼哭得那麼傷心啊?」尹勢微笑著。「眼睛都像小兔子了。」

  宿子皺眉,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再度背過身去。

  「你要永遠不理我嗎?宿子。」尹勢撒嬌。「這樣人家會很寂寞耶!」

  宿子還是不說話。

  「天色晚了,要用晚飯了。」尹勢抓抓頭。「你不理我,我四肢都嚇軟了,根本煮不了什麼,所以我們去吃館子好不好?」

  宿子搖頭,然後沙啞地說:「你不要理我,你出去……」

  「哎唷,宿子怎麼對人家這麼凶……」尹勢開始耍起賴來,伸手戳了戳宿子的腰。

  宿子噗出一聲,扭動了一下。「不要弄我。」但她的聲音仍是緊繃的沒笑。

  尹勢索性脫下靴子,爬上宿子的床,緊緊的抱著她。

  這舉動果然嚇著了宿子。「你、你……千什麼?」

  「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這樣一直抱著你。」尹勢笑得很開朗。「我們畢竟是分不開的,不是嗎?我要跟你一直賴在一起。」

  聽到這話,宿子睜大了眼。

  「你要不要原諒我?」尹勢伸手抹去她頰上的淚。「原諒我的話,就起來好不好?我們去吃好吃的,不要虐待自己的身體啊。」

  宿子的嘴癟了起來,尹勢知道她又要哭了,便急著道:「好啦,對不起,我不說話、不說話,你不要哭。」

  可來不及了,宿子還是哭了出來。「你……你不要嫌我……」

  「什麼?」尹勢大驚。

  「你不要嫌我……身體不好……不要丟下我……」

  尹勢一聽,臉上的笑僵住了,漸漸被酸楚與哀淒取代。

  他撫著宿子的發,輕輕地說:「我沒有嫌你啊,小傻瓜,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你啊……如果我真要丟下你,就不會把你帶在身邊了。」

  「我知道我身體不好……」宿子哭得像個孩子。「可是我……不想當你的拖油瓶……」

  「對,你不是我的拖油瓶,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所以不要這樣哭嘛……」

  尹勢哄著她。

  「可、可是……你早上說……」

  「吼!早上我該死!」尹勢說:「我說了那種蠢話,你打我嘴巴好不好?」

  「啊?」

  他握住她的手。「打我,就不要哭了,好嗎?你再這樣哭,我也要跟著哭了。嗯?」

  「你……你一個大男人的,哭什麼?」宿子止住了哭,聲音還是有點顫抖。

  「看你哭,我的心頭肉都被挖下一大塊了。」尹勢笑笑的說,嘴巴好甜。「很痛的呢!你不知道啊?」

  宿子哼了一聲,伸手重重的捏了尹勢的嘴巴。

  「哇啊!」尹勢慘叫一聲。

  宿子噗了一聲,終於有點笑容了。

  尹勢捂著紅腫的嘴看她笑,感到放心多了。「你笑嘍。」

  「什麼?」

  「你笑了就代表你原諒我,我們和好了。」

  「哼。」宿子嘟起嘴。

  「好啦!快起來,我們去吃館子。今天剛好又有一筆款子進來,走!」

  說著,他扶著宿子的背,讓她坐起來,並到衣箱那兒拿了她的外出服,還擰了濕毛巾,給她擦擦臉。

  「阿勢……」宿子用紅眼睛盯著他,那雙眼裡依然有著不安。

  「嗯?怎麼?」

  「……我,真的不是你的拖油瓶嗎?」她怯怯地問。

  尹勢認真的看著她,看得宿子都有些發毛。

  忽然,尹勢在宿子身上哈癢。

  「噗哇!哇啊!哈哈!住手、住手!」宿子趕緊退到一邊,驚愕的看著尹勢。「幹麼搔我癢啦?」

  「現在我們來約法三章。」他嚴肅的說。

  「嗯?」

  「誰再說拖油瓶這三個字,就用哈癢懲罰。」尹勢抱胸說:「如何?」

  「嗯……」

  「我不要再在這個家裡聽到拖油瓶三個字。」

  他說:「我們是家人,是最親、最親的家人,用拖油瓶這三個字形容我們的關係,簡直是汙蔑,所以我不會再說了,你也不難說,知道嗎?」

  「喔,知道了。」宿子乖巧地說。

  「很好。」

  宿子伸出三根手指頭。「阿勢……」

  「怎麼?」

  「你剛剛說了三次。」宿子說:「要被哈三次癢。」

  「啊?」

  宿子撲了過去。「接招!」每次都是他哈她癢,現在換她了。

  「哇!」尹勢怕宿子跌下床,只好接住她。

  可一讓這小傢夥靠近,他就完蛋了,陷入了發癢的地步!他是十足怕癢的。

  「哇啊!宿子、宿子!饒了我吧!宿子!噗哇!好癢!不要玩啦!哇!」他連連慘叫。

  宿子笑得滿臉通紅,那股悲傷自卑的神情,也從她的臉上消失了。

  最後,兩人累癱在床上,尹勢被哈到無力下床,而宿子則是趴在他身上猛咳。

  這姿勢雖然曖昧,可兩人從小就是這麼親密靠近、相濡以沫的關係,所以沒有人在意。

  尹勢幫她拍背順氣,那總是嘻笑的臉上,有著一抹堅定。

  他知道,他永遠放不下她;即使心裡的那份感情,會因為他的真實身份而無法得到響應,他也絕對不會拋下她。

  他想,他應該讓宿子知道這件事才對。

  隔天,天空像被洗過一般,髒髒的烏雲都不見了,這時候太陽出來,顯得特別溫暖可人。

  「啊!放晴了。」尹勢走到天井中,看著天空,伸了伸懶腰。

  天氣不冷了,他穿著單衣剛剛好。

  他想了想,忽然歡欣的大叫。「宿子!宿子!」

  他邊叫邊跑到宿子的房間,大刺刺的打開門;裡頭的宿子還在睡。

  「宿子,起床了!快,起床,小懶豬。」他走到床邊,把她的棉被掀翻。

  「咦……」宿子懶洋洋的看著尹勢。

  真難得,這陣子尹勢都神經號兮的不讓她吹冷風,好像這冬天的空氣是他的仇人一樣,完全不讓它碰她一下,現在竟然這樣大剌刺地開門、掀她的棉被?

  「快!快起床。」尹勢掀開棉被後,又去衣櫃拿宿子外出穿的衣服。

  「幹麼呀……」宿子柔柔惺忪的眼。

  「你看看外頭的天氣。」尹勢高興的說。「多好哇!放晴了。你不要一直待在這裡,我們快出去曬曬太陽,最近都快發黴了。」

  「喔,真的耶。」宿子看了看灑在天井的陽光,眼腈也亮了。

  「來,快換衣服,我帶你去郊外野餐。」尹勢把衣服放在她面前。

  「野餐?」宿子有點懶。

  「在天井裡曬曬就好啦。」大概是久病,讓她想到外出就累了,「不行,我要帶你出去。」尹勢很堅持。

  「阿勢……」宿子有點耍賴。

  尹勢的眼瞇工起來。「不然我幫你換衣服好了。」

  宿子一愣。「啊?」

  「要不要啊!」尹勢嘿嘿壞笑地靠近她,作勢戲耍要剝她的衣服。「反正從小就是我替你換的,現在也不介意幫你換喔!」

  宿子趕緊護胸。「可是我很介意!好啦,我換啦!開玩笑,以前是以前,現在我長大了,還要你換什麼?」

  尹勢哈哈大笑。「快點喔!那我現在去準備一些吃的東西,弄好之後,我們馬上出發。」說完他便關上門,哼著歌,到廚室那兒去。

  看他興致那樣好,宿子的心情也不自覺的好了起來。

  難得他沒有一整天不在家,她覺得開心,便乖乖的換上了衣服。

  穰原城外北邊,有一處平緩的丘陵,這處丘陵沒有生樹,而是生草,就像基外的大草原一樣,很遼闊。

  這裡草生得很茂盛,因此也有不少農家來這兒放牛。

  尹勢便是帶著宿子來這裡野餐。

  走在街道上,宿子還可以勝任自己走;但出了城門,要爬上小山坡時,就有些吃力了,甚至還喘得很厲害。

  「很累嗎?」尹勢回頭,擔心的看著宿子。

  「沒、沒事,我、我行……」宿子逞強的說,雖然她說話的樣子已經告訴尹勢答案了。

  尹勢根本不相信她的話,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來。「上來。」

  「啊?」

  「我背你,快上來。」

  「不需要啦!」宿子說:「我又不是你的拖!」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尹勢一瞪。

  「我們約好嘍,宿子。」他低低地警告她。

  宿子歎氣。「好啦、好啦。」再這樣拗下去,他們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尹勢嘿唷一聲,輕鬆就把宿子背了起來,而且健步如飛。

  「我、我很重吧?」宿子不好意思地問。

  「很重啊!」尹勢笑嘻嘻地說:「跟這個野餐籃一樣重。」

  「吼,我說得很認真耶!」宿子打了他一下。

  「不過我還想把你養肥一點。」尹勢說。

  宿子看著他寬闊的肩。小時候,不管上哪兒,她也是讓尹勢這樣背她的。

  那個時候,尹勢還是個小夥子,好瘦,她很怕壓垮他;可不知什麼時候,尹勢已經壯得像一匹血統純正的駿馬,肌肉結實,緊繃的力道透出衣服。

  宿子環著他肩膀的手,又緊了一些。

  「怎麼?冷嗎?」尹勢感覺到這力道,擔心地看著她。

  「沒、沒有啦……」宿子臉紅。總不能說,她想摸摸看他的肌肉形狀,所以才故意環得緊一些……這等於是吃他豆腐嘛。

  「山上風比較大,冷要跟我說喔。」尹勢說:「快到了,再忍耐一下。」

  宿子點點頭,然後悄悄地把臉靠在尹勢的背上,感受著屬於男人的呼吸節奏。

  心裡那股甜甜的感覺,發酵得更厲害了。

  最後,他們來到了丘陵的最高處。從這裡向南望,可以盡收穰原城的輪廓;向北望,則可見到娶州與他州相隔的宏偉界山。

  尹勢將宿子放在鋪好的毯子上,又給她蓋了一件棉襖。

  都準備妥當後,他才直起腰,深深地吸口氣。「哇!空氣真好!」

  他跟著坐在毯子上,從竹籃裡把一隻皮壺拿出來。「吃飯前,先喝藥。你早上的藥還沒喝呢!」他把皮壺的藥倒入陶碗裡。

  「哇,你連這個都帶來了?」

  「當然,藥不可以停。來,快喝。」他把碗遞給宿子,像個嚴格的老師。

  雖然尹勢總是笑嘻嘻、好像不太正經,但是不可否認,他是個很細心的男人。

  「是……」宿子只好接過碗,慢慢的喝一這藥還熱呼呼的呢!

第3章(2)

  尹勢翻著籃子,開心地說:「瞧我還帶了什麼。」

  他拿出一個油紙包。「你看看。」

  宿子掀開那油紙包,一聞那味道,就餓了。「是醬牛肉耶。」

  以前,醬牛肉是奢侈品,他們總以為這一輩子都吃不到。

  像是要彌補童年的缺憾似的,長大後,尹勢每個月都會買一次,而他們怎麼吃都吃不膩,每次看到醬牛肉,都感到很稀奇。

  「沒錯!我向發記的老王切了兩斤。」尹勢邊說,邊從籃子裡拿出一隻布包攤開,裡頭是仍熱得冒煙的芝麻燒餅。

  他夾了醬牛肉與大蔥進去,遞給宿子。「來,快吃。」

  宿子高興的接過了,可她發現尹勢竟然只盯著她,卻不弄自己的那份。

  「喂,你呢?」宿子問。

  「我先看你吃。」

  「幹麼?一起吃嘛,我會不好意思。」

  「我要看有沒有毒。」尹勢逗她。

  宿子掐他的腰。「你嘴巴真的很壞。」

  「好啦,一起吃、一起吃。」說著,他也弄了一份給自己。

  兩人吃得嘴巴都油乎乎的,心滿意足。

  尹勢深深地看著宿子,發現平常不太愛笑的她,今天笑得很多、笑得眼睛都瞇成一道彎月。

  她開心,他就放心。

  兩個人都吃下兩隻牛肉燒餅後,又喝了一杯熱茶,然後便酒足飯飽的躺在草原上,看著天空還有潔白如棉絮的浮雲。

  「喂,尹勢。」宿子叫他。

  「嗯?」

  「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宿子說:「我沒有發黴了。」

  尹勢噗了一聲,笑了笑。「真好玩的說法。」

  「能照到太陽,真好。」宿子舒服地說,閉上了眼睛,感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

  尹勢看著那明朗的天空,臉上的笑褪去了,變得有些嚴肅,陷入沈思。

  能照到太陽,真好。

  但是,他的工作是一輩子都見不得光的。

  如果宿子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深呼吸,側過身,注視著宿子。

  宿子發現他在看她,不解。「怎麼了?阿勢。」

  他看了很久才開口。「宿子……」

  「嗯?」

  「我問你……」接下去,沒有句子。

  「你問啊。」宿子覺得奇怪,催他。

  尹勢的聲音很低沈。「不管我做什麼工作,你……你都不會嫌棄我嗎?」

  宿子瞪大了眼。

  「你不會……看不起我吧?」一個必須讓手染滿鮮血,才能換來許多錢財的工作,會不會讓自己最在乎的人看不起?

  他好想知道答案,卻又不敢知道。

  「阿勢……」宿子坐了起來,很震驚的看著他。

  「宿子?」她的反應有點嚇到他了。

  「你、你……」宿子說:「你不會真的在賣身體吧?賣給那些男人?」

  「啊?」第一次,宿子讓他覺得有點無言。

  「是嗎?」宿子又問了一次。

  「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跟你開玩笑的。」尹勢難得這麼無辜。

  宿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尹勢只能愣愣的看著她。

  她點點他的額頭說:「每次都是你鬧我,給我鬧一下不行啊?」

  「喂……」他剛剛問得很認真耶。

  「而且我覺得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呆,問出這種問題的人,根本就不是尹勢。阿勢應該要很有自信才對,對自己、對別人,都很有自信。」

  宿子說:「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都相處近二十年了……我們親得就像家人,你都沒嫌棄我這拖……」

  尹勢瞪了宿子一眼,阻止她說出那個字眼。

  宿子咳了一下,繼續說:「你都沒嫌棄的一直照顧我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嫌棄你,甚至討厭你……我真的想不到理由。」

  「宿子……」尹勢鬆了口氣,好喜歡聽到她說出這答案的聲音。

  她開朗的、清新的、包容的,安慰著不安的他。

  「倒是你……」宿子的臉沈了下來。「如果我一直病下去,你可不要嫌棄我才好。」

  尹勢忽然抱住宿子的頭,躁起拳頭在她頭上掄了幾下。

  宿子哇哇大叫。「哇哇哇啊啊啊!幹麼啦,阿勢!」

  尹勢哈哈大笑。「好啦!我們都不要再嫌棄來嫌棄去了,反正大家一樣不好,要彼此多多包涵啦!就這樣!」

  能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是她心目中要天天待在一起的阿勢,而她也是他一輩子都放不下、棄不了的田宿子,他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的,不管是用什麼關係、什麼身份……

  即使他是殺手,也無所謂。

  兩人玩鬧了一會兒後,滾到草地上,仰著頭看天空。

  「不過……阿勢啊……」宿子說。

  「嗯?」

  「你不可以真的去賣身體喔。」

  「啊?」尹勢差點兒嗆到口水。

  「被那些男人摸,你不覺得噁心嗎?」宿子一想到,就覺得那畫面很恐怖。

  尹勢撐起腰來看著她。「喂!田宿子,你剛剛還說你什麼都不嫌棄的。」

  「哎唷,賣身體我還是有點難接受……其它都可以啦。」宿子不好意思的嘻嘻笑。

  「好吧!不賣男人,我賣給女人好了。」尹勢哼哼壞笑。

  「喂!更不可以!」宿子跳了起來。

  尹勢瞥她一眼。「為什麼不行?身體是我的,我要賣給誰就賣給誰。」

  「不行啦!」宿子急了。

  「為什麼不行?」尹勢很期待她的答案。「你說說看啊。」

  宿子的臉紅了。「因、因為……因為那個……」

  她不喜歡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待在一起。理由就這麼簡單。

  「你說嘛!」尹勢很欣賞的看著她臉紅的樣子。

  其實,即使她說不出答案,他也早就知道這小傢夥在想什麼了。

  心思這麼單純,他還不僅她嗎?

  他雖然很高興,她跟他一樣,心裡也有他,不過,這當然要當事人親口說出來才算數啊!

  所以尹勢繼續激她。「吼,你不說,那我覺得你也沒理由阻止我這麼做。既然你不喜歡我賣給男人,那我去賣給女人好了!」

  宿子瞪他,臉上的紅已經不是害羞了,而是被氣怒的紅。

  忽然,她猛撲上去,給尹勢徹底的搔癢。

  「哇啊啊!住手!」尹勢邊笑邊叫。「你不要說不過人就……哇啊噗!就來這招!作弊……哇哈哈哈……好癢……住手……宿子!」

  「可惡!可惡!你再鬧我,我就這樣懲罰你!」

  兩人大玩大鬧,在草地上滾啊滾的,最後一起滾到了一個淺凹谷裡;還好尹勢手腳快,及時抱住她。他們滾下谷地時,他是拿自己作墊底的。

  最後,兩人雖全身沾滿乾草屑與草腥味,卻開開心心的走回城去。

  此時已是夕暮時分,道路昏黃,影子拉得黑長;風有些大,把北方的一些烏雲又吹了過來。

  尹勢看看天空。「看來,明天天氣又要變壞了。」

  宿子也擡頭。「不知道我的身體……明天是不是也會變壞?」

  尹勢皺眉,拍了下她的頭。「別說這種喪氣話。快回去,你還得喝第二帖湯藥呢!」

  「是,老母雞。」宿子玩著頭髮,甜甜地笑著。

  此時,前方傳來一片號哭,還有唱著喪歌的聲音。

  宿子與尹勢都是一愣。

  不一會兒,迎面走來一隊披麻帶孝的隊伍;他們圍著一輛牛拉的喪車,一群人號哭,另一群人奏著喪歌。

  尹勢把宿子拉到路邊,讓喪車先過。

  他原本只是瞥了一眼喪車上的棺木與幡旗上的名姓,卻忽然變了臉色。

  此時,隊伍裡的一個人看了他一眼,更是讓尹勢覺得全身緊繃。

  「宿子,我們快走。」尹勢拉著宿子,不走道路,而是走草地快速回城。

  「阿勢?怎麼了?」

  「快晚上了,看到這種東西不好。」尹勢邊走邊低聲說。

  「喔,好。」宿子相信他。

  但她不知道,尹勢之所以會突然變了臉色,是因為他認出來……

  那個死者,就是他前幾天親手殺的目標;他因為與官員有錢財上的糾葛,所以被人下令暗殺。

  這樁案子的劊子手,便是他,尹勢。

  他應該要保持鎮靜的,可宿子在他身旁。

  看著這輛喪車走過,他便覺得這是老天在懲處他殺人的罪過一隨時都會讓宿子得知他是殺手的事實。

  方纔有個人看了他一眼,或許那只是無心的一眼,但他就是覺得心驚膽顫、無地自容。

  即使宿子告訴他,她永遠都不會嫌棄他、離開他,可尹勢隱隱的,還是感到害怕、不安。

  別人怎麼看輕他、鄙夷他,他都不在乎。

  但只要想到宿子知道事實後……

  他咬緊牙關,不願再多想。

  「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他轉頭看宿子。

  「啊?哇啊。」不等宿子回答,他馬上彎下腰,把發愣的她頂上他的背,拔足奔跑。

  宿子覺得莫名其妙。

  但尹勢只是想快點逃離那支出殯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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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39:51

第4章(1)

  夜半三更。

  尹勢在聽到三更的更鼓打起時,就嚇到似的睜開眼,趕緊起身;可他身體一離開被窩,便被這冷得刺骨的空氣給僵住了身體。

  他吐了口氣,嘴裡冒出白煙。

  他有些訝異,不過幾個時辰,天氣怎麼馬上變得又濕又冷的?

  難怪他睡到三更,聽到更鼓的聲響才知道起來;一般時候,他都可以在更鼓響的前一刻醒來,不過今天實在是

  太寒了,讓人不知不覺睡得懶了。

  他趕緊更衣,若不趕著時辰到那目標的宅邸,就會錯過護院交班的空檔一那是行刺的最好時機。

  忽然,他愣了一下。

  他隱隱聽到隔壁房傳來了聲音。

  是微微的聲吟聲。

  「宿子?「他一驚,趕緊出房。

  尹勢一開門,就被冷冽的風給凍僵了手腳,看到院子裡灰茫茫的一片,才知道天氣壞到下雪了。

  尹勢趕到宿子的房外,痛苦的聲吟聲更是清晰。

  他來到床邊。「宿子、宿子?你怎麼了?「

  宿子沒回話,只是不住的喘息、聲吟。

  「宿子?哪裡不舒服?嗯?」

  宿子聞聲,努力地睜開眼。「阿勢……」

  「對,我在,別怕。」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卻猛地一震。

  宿子的手怎麼那麼燙?

  「我……好冷……好冷……」

  「冷?」他摸宿子的額、脖頸和手臂,發現她全身都熱燙得不像是人的皮膚。

  這麼燙,怎麼還會覺得冷?

  「你只是發燒了,沒事的。」他安撫她,其實心裡比當事人還慌急。「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大夫,不要怕。」

  他想,一定是這驟變的天氣害慘了宿子的身體。

  「現、現在……哪有大夫啊?」宿子問。

  「有,一定會有!」他說得斬釘截鐵。

  為了她,他就算把大夫家的門給敲破、踹翻,也要逼他起床給她看病。

  尹勢拿了三件大棉襖,給宿子穿上了兩層,再兜著她的頭給罩上一件,並拿了圍巾,嚴嚴實實將她的脖子給圍住,最後外頭又蓋了一件毛毯,這才敢把她給背出門;但他自己,卻仍只著一件睡覺時的單衣,就這麼跑到了冰天雪地裡。

  宿子雖然昏昏沈沈的,但她環著尹勢的肩,摸出來他穿得相當少。

  「阿勢……」她叫。

  「什麼?」跑著的尹勢停了下來,打算好好聽她說話,怕她是哪裡不舒服了,想告訴他。

  「你……不冷嗎?」她問。

  「啊?」尹勢愣了一下,又往前跑。「沒事的。」

  「下雪呀,你怎麼只穿這樣……」她氣著遊絲。

  「不要管我!」他邊跑邊喊:「你比較重要!」

  即使腦袋無法思考,無暇多想,但尹勢的這句話還是隱隱的,在宿子的心裡泛起了溫暖與心酸。

  她下意識的緊緊抱住尹勢的後背,希望自己至少可以給他一點暖意。

  她只能這麼做了,視線快要陷入一片昏暗的她,連尹勢的臉都快看不清……

  他是那麼的為她焦急擔心,可她卻連他的臉都快看不清楚,她……怎麼那麼沒用呢?

  她好討厭沒用的自己……

  三更半夜,被鬼催命似的敲門聲給吵醒,大夫睡眼惺忪的顧著熬藥的火爐,等著藥煎好。

  「你不要打瞌睡了!」尹勢推醒那大夫。「藥到底煎好了沒?「

  「哎呀!」大夫抱怨。「你這傢夥,怎麼那麼不講理?半夜教人開藥、煎藥,才不過一刻鐘,就要人把藥煎好,你有道理嗎?「

  「她若有事,我不會放過你!」尹勢惡狠狠地說:「都照你的藥方吃藥,怎麼還病得那麼重?「

  「這不能怪我啊!尹大爺。」大夫叫苦。

  「天氣說變就變,我的藥只是潤肺治咳,不是強身的!她身子原本就弱,天氣一變,很容易就反映出來……我現在不是在幫你煎退燒的藥了嗎?你就耐心一點、等等吧。」

  「等?等多久?」尹勢氣紅了眼。「萬一我把她等死了怎麼辦?我只有她一個人,把她等死了怎麼辦?「他瘋狂起來,把大夫嚇退了好幾步。

  「是是是,有錢的是大爺、是大爺,小的趕緊煎藥去。」大夫看在錢的分上,只好認命的聽從他使喚。

  尹勢一直坐在宿子身邊,不斷摸著她的臉、她的額,希望自己被心慌與天寒弄得冰涼的手,可以為她吸附那些弄疼她身體的熱氣。

  「宿子,加油啊,撐著點,嗯?為我撐著點……」尹勢喃喃自語著,說到激動處,忍不住彎下身來,把臉緊緊靠在她發紅的頰上,用力、緊密的摩挲著,想要用這親密的動作,來確認宿子還存在的事實。

  他好怕、好怕,上天就這樣把她奪去。

  若真是如此,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努力去拼、去奪?

  「藥來了、來了。」過了不久,大夫把湯藥端來了。

  「拿來。」尹勢急忙奪來。「我來就好,你先出去。」

  尹勢把宿子抱起來,吹涼了藥,舀在調羹裡,要為宿子送藥;可宿子現在昏迷不醒,根本沒有吞嚥的能力,藥

  汁很快流得她滿身都是。

  「宿子!」尹勢好急。「要喝藥啊!宿子。」

  宿子依舊軟趴趴的躺在他懷裡,沒有動靜。

  就好像……死了一樣。

  尹勢想到這可能,眼眶一紅。

  他把碗裡的藥含在嘴裡,強忍住嘴裡與心裡的苦澀,鎮靜地吮住了宿子的口,慢慢的、一波一波的,把藥汁送進了她的嘴裡。

  宿子有了反應,她皺了皺眉頭,小嘴蠕動了一下,像是對尹勢的柔軟唇辦與溫度有了感覺;然後,她慢慢的嚥下了那些藥汁。

  尹勢笑了,伸手去撫平宿子那皺起的眉頭。「傻孩子,藥本來就是苦的。」

  他稍稍放心,又喝了一口,仿照方纔的舉動送藥給宿子。

  就這樣,他用這個方式,把那碗藥給送完了,同時,也把自己的掛心給送進了他在乎的人體內。

  清晨,雞啼剛過,滿臉疲憊、雙眼佈滿紅絲的尹勢,來到了那窄巷底的小亭子中。

  那守亭子的老劉,還在整頓亭子裡的貨物。

  「老劉。」尹勢叫住他。

  也是剛睡醒模樣的老劉,懶懶的道早。「早啊,大爺,怎麼?案子了結了?來換錢嗎?

  「案子還沒結。」尹勢嚴肅地說:「今晚會了結,但我想先跟你支錢。「

  雖然之前接了許多案子,攢了不少錢,可因為宿子的藥費開支大,所以他根本儲不了什麼錢。

  而他平時一有進帳,就急著買補品給宿子吃,更無法存下一筆款子做急用;像這次的藥款,他就不知該如何付清。

  「預支?」老劉睜開眼,醒了。「哪有這種事?咱們的慣例你很清楚,案子了結,才付錢。」

  「我今晚會了結!」尹勢凶狠地說。

  「我記得大爺前天說今兒個的三更就會了結的。」老劉哼了一聲,輕蔑地說。

  眨眼間,尹勢怞出一隻匕首,抵住了老劉的咽喉。

  老劉嚇得大叫。「哇啊啊,爺!您是怎麼了?逛窯子逛到這麼缺錢?「

  「到底支不支,一句話!」尹勢低吼。他讓昨夜的疲憊激出的紅眼,溢滿著騰騰殺氣,顯得很恐怖,更是讓人不敢亂惹。

  老劉也不懂,平時看起來最好相處,可以隨便開玩笑、打哈哈的殺手,怎麼一翻臉就乖認人?

  虧他還天真的以為,尹勢是這群殺手裡頭,脾氣最好的一個呢!

  「我支我支。」老劉叫痛。「可你別到處嚷嚷,萬一大家都來這套,我可吃不消。」

  「我明白。」尹勢這才鬆了手,像餓虎盯著小羊一樣,瞪著老劉顫顫地走回亭子裡,簽了銀票交給他。

  見尹勢拿了銀票就要走,老劉叫住他問:「你真是逛窯子逛到沒錢啊?」

  尹勢又是兇猛的一瞪。「世上還有比逛窯子更重要的事,別老問些廢話。」

  說完,他使出輕功、躍上屋頂,很快就不見身影了。

  老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像尹勢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天大的事,讓他這樣失去分寸、不顧一切。

  宿子聲吟了幾聲,喘了幾口氣,才慢慢張開眼睛,往四周看去。

  她發現她還在自己的房間裡,可卻覺得已經好久好久沒看到這個家的輪廓了。

  她感覺自己睡了很久,轉頭,卻看到尹勢的臉與她貼得好近。

  原來尹勢為了看顧她,整天就縮在一張椅上陪著,要睡,也是趴在她身邊委曲求全的睡。

  他那張總是帶笑的臉,如今寫滿疲憊,眉頭也因為擔心而苦苦的皺著。

  這張臉,還真不像她認識的尹勢。

  她喜歡看尹勢哈哈大笑的樣子,但有著現在這樣表情的尹勢,好像一輩子都不會那樣笑了。

  她想,是自己害這張臉失去笑容,變得這樣累、這樣苦……

  「阿、阿勢……阿勢……」她的聲音細著蚊蚋,喉嚨因太久沒喝水,而千渴欲裂、沙啞難耐。

  但即使是如此微小的聲音,還是驚醒了尹勢。

  他微張眼睛,接著彈跳起來,看著呼喚他的宿子。「宿子?你醒了?「

  「對啊,我……我睡了很久嗎?」宿子問。

  尹勢沒回答她,只是一直憐惜的撫摸她光滑的額,和被睡得有些亂的發。他輕聲說:「身體還冷嗎?還有沒有不舒服?想不想吃點什麼?嗯?跟我說。」

  尹勢的眼睛牢牢的盯住她,好像怕她下一刻就會不見的那樣牢,盯得她都有些壓力了;但這種被人關心的壓力,卻讓她覺得心裡很溫暖。

  於是她說:「不冷了……」她伸手指指桌上的茶壺。「我想喝水……」

  「好、好……」尹勢急急倒水過來,將她抱起,細心地一口一口餵她。

  宿子起初喝得有些急,把水都給吐了出來,還猛咳著,把自己和尹勢的衣服都給濺濕了。

  她很羞愧,但尹勢卻依然好聲好氣的哄著她:「沒事沒事,你慢慢喝,沒了我再給你倒去,不要急,宿子……」好像只要她醒著、活著,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她看著尹勢的眼睛,裡面滿是紅紅的血絲,就知道他一定比她想像中的更累。

  宿子伸出手,摸了摸尹勢的臉。

  尹勢一愣,動了容,也緊緊握住她的手,用他的臉頰,來感受著她仍活著的溫熱氣息。

第4章(2)

  「我好久沒看見你了耶……」宿子虛弱的笑著。

  「當然,你一直在睡覺,怎麼看我?「尹勢說得有些沙啞。

  「你是不是瘦啦?」宿子想開玩笑,「變得好難看喔……」

  「傻瓜,還不是你害的,嗯?「尹勢的眉頭一直沒松,這使他的笑容看起來好苦。「沒看到你醒來,我怎麼吃得下飯?從以前到現在,你都這麼讓我擔心……」

  「對啊……」宿子呼了口氣,虛弱地說:「對不起啊,阿勢,一直……一直讓你好擔心……我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讓你不擔心?「

  「不要說這種話,傻瓜。」尹勢低聲罵她。「讓我擔心有什麼不好?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小心我哈你癢。」

  「好啦。」宿子努力的笑,想讓尹勢知道自己真的沒事了。

  但尹勢還是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額,細心的觀察。

  他說:「還是有點燒,宿子,藥熬好了,喝一點好不好?「

  「喔,好。」宿子點頭。

  尹勢站起身,出房去廚室,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還端了一碗冒著熱煙的藥湯。

  他像個充滿耐心的母親一樣,一口一口地呼著氣,為宿子把這碗藥給吹涼,就怕她會被燙到。

  「來,慢慢喝。」尹勢扶著她,還替她拿碗。

  「阿勢,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宿子想自己拿碗。

  「別逞強,傻瓜。」尹勢皺眉。「你沒有力氣,哪來的力量拿碗?不要多說,來,慢慢喝。」

  「是……」最後,宿子只能像只聽話的小兔子,讓這個極呵護她的主人照顧得妥妥貼貼。

  喝了一半,宿子喘口氣問:「阿勢,這個藥的味道,跟之前的不太一樣。」

  「嗯?有嗎?」尹勢的眼睛低垂,不敢看宿子。

  「是不是又換藥了?「

  「我不知道。」尹勢又吹了吹湯藥,漫不經心的說:「大概是你發燒,大夫又加了幾味藥,所以味道就不同了。」

  「是不同,可是一樣苦……」宿子嘟著嘴,滿臉儘是吃苦的委屈。

  尹勢這才笑了一下。「不要抱怨了,小傻瓜。來,快喝,喝完了,睡覺也比較舒服。」

  尹勢便這樣慢慢的哄著宿子,將那碗湯藥喝完。

  他讓宿子知道這藥的效用有多好、多受大夫推薦,但他沒讓這小傢夥知道的,卻是這帖藥方,要價不菲,竟可花去他行刺一個案子的一半酬傭。

  雖然他不願讓她知道,這會讓她感到壓力的事實,但有一件事,他一定得讓她明白。

  「宿子……」他語重心長地邊喚著她,一邊用方巾幫她擦拭嘴角。

  「怎麼了?」宿子也看出他心事沈重的樣子。

  「以後,我晚上大概都不會在家……」他說。

  「咦?「宿子一愣。

  「放心,我真的不是去賣身體。」他說了個笑,想緩和一下氣氛。

  但宿子沒理他。「為什麼?」

  「我找了一份糧倉的職……」他說謊。「需要人徹夜守在倉庫裡,看守那些米糧……」

  「阿勢!」宿子趕緊抓住他的衣角。「是、是我嗎?是我的病,讓你得要增加工作?」

  尹勢當然不會傻到告訴她實話。「不是,是我換了工作,不過這個工作的錢,的確比以前多。」

  「所以……你才這麼累?」她摸著尹勢的臉,看著那些疲勞過度的痕跡,眼眶慢慢紅了。

  「宿子,你真的不必擔心我。真的,好嗎?我說出來不是要你擔心我的。」尹勢緊緊握住她的手,哄她。「我反而覺得對你不好意思,晚上……可能沒辦法照顧你了,我不擔心別的,就怕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幫不了你……」

  「你幹麼這樣想?「宿子急著說:「我雖然是病人,可已經是大人了,我自己會照顧好我自己,你不需要擔心!我只是覺得……覺得很……」

  知道宿子接下去要說什麼,尹勢趕緊打斷她。「好了、好了,我們倆什麼時候這麼不熟,要這樣愧疚來、愧疚去的?夠了,別再說這種客套話了。我們剛剛簡直像是一對剛在一起,就給對方添亂子的夫妻……你說對嗎?「

  「喂……」拜託,怎麼扯到夫妻上啦?宿子不自覺的紅了臉。

  「即使是夫妻,也應該是老夫老妻啦!不應該那麼生疏。」尹勢見宿子的氣色與精神漸漸好起來,說起話來就更肆無忌憚。

  他只是希望自己誇張的言語,可以將宿子帶離病痛的折磨。

  而且,他說的不是花言巧語或謊話。

  他怎能放心她離開他的視線?

  在他的心裡,是真的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宿子的丈夫,好照顧這個教人擔心的小傢夥,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好了啦,羞不羞啊?「宿子用棉被蓋住自己的臉。「夫妻夫妻的……」

  「有什麼好羞?」尹勢露出宿子愛看的笑。「你不喜歡我作你丈夫?「

  這看似半開玩笑的詢問,其實是真心的探測。

  宿子索性躲在棉被裡,什麼話都不說。

  讓這個喜歡鬧人的小瘋子自己瘋過頭,就不會再瘋了。

  看宿子害羞的躲著,尹勢笑了笑。

  那笑,是笑自己太過心切,竟然想在這種場合裡得知她的真心和答案,真是夠了……

  「宿子,看到你有精神,那就好了。」他回復平常的口吻。「餓了吧?要不要我煮什麼?或是到館子熬個魚粥回來?大病初癒的人,都要喝魚粥喔。」

  「嗯……好啊……」她的聲音悶在被子裡,答應他。

  「好,你等我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尹勢走前,不忘囑咐。

  你如果想起身,要等我回來;若急,記得披棉襖,知道嗎?「

  「知道了……」宿子的頭鑽出棉被,看了他一下,懶洋洋的應道。

  「那我走了。」

  看著尹勢的背影,宿子突然叫住他。「阿勢。」

  尹勢馬上回頭。「怎麼?想吃什麼小萊或甜點嗎?「

  「不是啦,我是想說……」宿子咬了咬唇。「真的,很謝謝你」

  沒有他,她該怎麼辦?

  尹勢一愣,笑了笑。

  「我說過了,不要說這種客氣得不著邊際的話。」尹勢笑說:「我們都老夫老妻了,不是嗎?」

  「喂……」到底誰跟誰是老夫老妻啦?說久了倒像是真的了……

  尹勢哈哈大笑,出了房門。

  宿子躺回床上,默默地想。

  其實,她多麼想跟他作老夫老妻,可她這副身體,真的可以跟他長伴、成為名符其實的老夫老妻嗎?

  她找不到解答。

  他又對她說謊。

  他從來沒有換過工作,他的工作一直都是那樣。

  只是,為了她的未來、她的健康,他必須執行更多更多的案子一一行刺更多與他無干的人,甚至是,無辜的人。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錢,來治癒她的病,他只希望她好、她快樂,其它的,他根本不計較,連他自己都可以犧牲。

  這就是他對她的感情。

  於是,尹勢「閻羅」的稱號,便在道上漸漸流傳了開來;那些大官人家,也害怕聽到「閻羅」這兩個字。

  聽說這傢夥的速度急如閃電,只要他出手,一夜可以殺死十個人。

  而這十個目標,甚至是散佈在穰原城的東西南北四方,他如何在下一刻趕到,又是如何用眨眼的速度就讓對方斃命,除非是道上的人,沒有人知曉。

  因此這些做了虧心事的大官、富商,莫不將此人視為神出鬼沒的鬼魅。

  而道上的殺手們,看到這叫「閻羅」的傢夥,在一夜之中,最多竟可以拿下十個水牌,雖然驚奇,但也覺得不屑。

  他們認為這傢夥在斷送自己身為殺手的未來,理由只是為了那幾個小錢。

  懷沙就曾跟老劉說過:「你就讓他去吧!人家叫他閻羅,他當真以為自己是鬼神?呵,他不過是一個凡人。只要把大案子留給我就行了,我一個大案子,可以抵他一百個呢!呵呵。」

  寒芬也面無表情地跟老劉說:「這傢夥拚命成這副德性,就只為了錢?哼,真是個俗氣的草包。」

  老劉呵呵陪笑,他可不敢跟著起哄道人是非。他誰也不敢得罪,畢竟大家都是殺手,一個眨眼、一個嘴滑,都會讓人掉腦袋。

  這種風聲鶴唳的日子,就這麼過了一個月。

  期間,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殺人的動機竟那麼單純。

  他只是需要錢,去給人看病一需要到這樣不擇手段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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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0:45

第5章(1)

  在尹勢這樣拚命的一個月裡,冬季的天氣也起起伏伏;一會兒冷得下雪,一會兒溫度高了,夜裡便融雪潮濕。

  但不管天氣如何變化,對一個身體孱弱的人而言,都不是有利的狀況。

  宿子就這樣獨自挨過每個變化多端的夜晚,身體時好,也時壞。

  有時壞到發著高燒,得自己下床打濕巾子、敷著額頭退燒,但到了早上,尹勢回來,她卻什麼也沒跟他說。

  「身體怎麼樣?還好嗎?「尹勢在早晨回來,臉上還有疲倦之色,可他卻閒不下來,一邊幫她準備早粥,一邊很擔心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沒辦法在晚上陪著她、看顧她,宿子看得出來他很擔心,也很愧疚。

  所以她更不能讓尹勢掛心,他已經憂心她到自己都快累垮了。

  她總是說:「我睡得很好呢,沒有醒來。」

  「天變冷了,你沒冷醒?」尹勢又問。

  宿子笑笑,努力提著氣說:「你替我燒的炭盆很足、很溫暖,所以沒感覺!」

  其實不管炭盆多旺,她還是覺得冷,因為她發了一整晚的燒。

  尹勢停下了手邊的工作,認真的盯著她。

  宿子被盯得有些心虛。「怎、怎麼了?「「睡得飽,為什麼看起來還是很累?嗯?」他問。

  宿子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回嘴。「你自己看起來也很累啊!」

  尹勢走了過來,伸手摸上她的脖頸、額頭,臉色凝重。

  「要說實話喔,宿子。」他嚴肅地說。

  「哎唷。」宿子掙開他的手。「你很討厭耶!阿勢,我不喜歡你那麼嚴肅,這樣的你,好老喔。」

  「我本來就比你老,傻孩子。」尹勢笑了笑,端了一把食案放在她床上,讓她待在床上用飯。

  這時,宿子瞥見尹勢的手背上有一抹紅。她一愣,叫了一聲。「阿勢!」

  「怎麼了?」尹勢嚇了一跳。

  她抓住他的手問:「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尹勢的臉色倏地刷白,怞出手,轉身到盆架那兒,用洗臉盆的水將手洗乾淨。

  「呃?阿勢……」宿子愣住,以為尹勢生氣了。

  尹勢站在盆架前,一洗再洗,洗了好久。

  宿子覺得那根本不是傷口,而是很骯髒、很汙穢的汙垢。

  「沒事,宿子。」尹勢拿了巾子擦乾手,又堆起笑,踱回床邊。

  他執起宿子方才摸到那抹血痕的手,仔細的擦了起來。「其實今天四更時,米倉殺了三畜祭天,我幫了忙,就染了這豬血,很髒的,你不該碰到……」

  宿子看著他,遲疑的應了聲。「喔……」

  又來了,尹勢在對她解釋的時候,又不正眼看她了。

  每次尹勢不看她的眼對她說話時,那些話她都得疑信參半。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只能說這是她與他之間的默契;如果尹勢說的是真心話,他就一定會坦然無畏的直視著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避她的目光。

  尹勢當然不會對她說實話,說那不是豬血,而是人血……雖然他自己不願對宿子說實話,卻希望宿子可以老實坦白。

  他擡起眼,說:「來,說實話,你昨晚有沒有發燒?剛剛我摸你的額頭,都是冷汗。」

  這次,換宿子低下頭。

  「發燒了,對不對?「尹勢的眼神滿是擔憂。「那個藥還是沒效?」

  「我很好的,阿勢。」宿子趕險說:「你不要擔心啦!」

  尹勢不聽她的。「待會兒吃完早飯,我們再去大夫那裡一趟。」

  「不需要,那個藥有用,等天氣變好了,我就不會。」

  「著天氣永遠好不了,你是不是要水遠這樣病下去?「尹勢的口氣忽然硬了起來。

  宿子被堵得啞口無言,也被尹勢那兇猛的口氣給嚇到。

  尹勢咬著牙,嘖了一聲,心裡自責無比。他發現自己的脾性真的很不好,只要一累,就會對宿子凶。他不應該這樣的。

  「你不要跟我爭,宿子。」尹勢軟了口氣,眼神裡已有著歉意。「聽我的話,好不好?」

  「嗯,我知道……」宿子低著頭,不敢再多說什麼,就怕尹勢生氣。

  看到她有點怕他,他更是心痛;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無法多說什麼。

  「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氣。」他摸摸她的頭,起身。

  「你呢?「宿子問。

  尹勢笑著搖搖頭。「我在米倉吃過,飽了,午餐再跟你一起吃。」

  「喔,好……」宿子落寞的說。

  「我想去泡個澡,滿身都是腥味,實在不好聞。」

  「嗯,你去吧。」

  「有事要叫我喔。」

  「好。」

  尹勢出去了,宿子看著關上的門,趕緊抹掉蓄在眼裡的淚水。

  每次看到他這麼累,她都好氣自己的無用,怨恨自己這破爛的身子,把他弄得這樣心神憔悴。

  她討厭自己……尹勢出了房門,走到柴房正要拿柴,手卻抖個不停,臉色還發青。

  每次殺完人,他便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要看到食物,就會讓他聞到血味。

  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把全身上下都給洗乾淨。

  因為他怕,怕宿子會從他身上聞到噁心骯髒的血腥味。

  他現在終於知道殺人的代價是什麼了。

  不是殺害無辜者的愧疚與罪惡。

  而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最在乎的人,發現自己是殺手的事實。

  夜晚,刮起了大風,細雪像白毛一樣,把天地都給罩得白茫茫一片。

  宿子敏感脆弱的身體,只消一點寒風灌了進來,就會不堪一擊。

  這夜,她再度被冷醒,冷到牙齒打顫,不管將棉被蓋得多嚴實都沒有用。

  而且她嘴巴乾渴,好想喝水。

  她努力地撐起身子,頭卻像干斤石一樣沈重;視線昏茫,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才下床,走到溫了水湯的陶爐旁倒水。

  炭盆中的火只剩零星的火點,她又費力地彎下身,儉了幾塊木炭丟下去,好讓熱氣旺起來。

  看到這炭盆,她總會想到尹勢。

  以前尹勢會在三更半夜裡進來替她看炭盆永遠不讓這炭火熄滅;就連現在,他晚上要出門前,也一定會把炭盆燒得特旺,再替她拿木炭進來預備,免得她出了房門又要受風寒。

  他總是這麼貼心……不知道他現在在米倉,是不是也有這麼旺的炭盆?他在那兒暖不暖和?白毛雪沒讓他冷著吧?

  想著想著,宿子撐著椅子站起身;頭重腳輕,讓她走起路來步步為營,生怕一不留神就摔倒了。

  她想,如果明天早上尹勢看到她的頭磕出了一個淤青,一定又會大驚小怪。

  為了他,她可得保重自己才行。

  正要回床上,忽然,她聽到外頭傳來一個重物摔落的聲音;那聲音很響,可見是個很大的東西。

  是白毛雪把什麼東西刮落了嗎?還是把門給吹開了?

  宿子有點不安,總覺得要出去看看才好,於是披了兩件棉襖,步履蹣跚的走出去。

  下著白毛雪的夜晚,讓視線一片灰茫黯淡。

  在這樣的視線下,她只隱約看到一個比夜幕還要更黑、更深一點東西,躺在天井之中。

  宿子有些害怕,不知那是什麼,於是她進房點了燈,才又出來。

  她看到那身影在蠕動,正往她隔壁尹勢的房間爬去。

  「呀……」這真的是把宿子給嚇著了,那不是東西,是個人?她顫抖著退了幾步,想要退回房裡。

  那黑影聽到宿子的聲音,擡起頭來;他的臉被散亂的頭髮給遮住了,根本看不清五官。

  可在那一片混亂的黑暗中,卻有一道宿子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人呼喚她。「宿、宿子……」

  「咦?「宿子結實的愣住了。

  這聲音是……「你……你怎麼……可以跑出來呢?」那聲音虛弱的責怪她。

  這聲音給宿子吃了定心丸,她握緊提燈,扶佚著牆走過去。

  燈往前一探……「阿勢!」她沙啞地大叫,趕緊蹲下身佚著他;可尹勢的身子無力、鈍重,她根本動不了他半分,更別說將他給扶起來。

  「阿勢……你怎麼了?能起來嗎?「她氣喘籲籲地說,忽然一愣,感覺手裡好像摸到了什麼溫熱的液體。

  她伸手看了一下,一片糊黑。她也看不清是什麼,可尹勢爬過的路途,都是這斑斑的黑色痕跡。

  她心裡感到強烈的不安,不安讓她發抖、讓她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只知道,若再不扶起尹勢,他一定會死、一定會離開她……「宿子……」尹勢的手探了過來,長滿繭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頰、脖頸。

  他的手就像冰雪一樣寒,相較她正發著高燒的身體,簡直更讓人不敢碰觸。

  「你……你又發燒了……」尹勢完全不管自己會怎樣,到了這種時候,仍只顧著她。「發燒了……怎麼不好好躺在床上呢?快,快回去房裡,外頭多冷啊……」

  尹勢的話點醒了宿子。

  這個傻瓜,自己的身體被挖個大洞、都快沒命了,竟然還只顧著她!如果此時她不堅強點,尹勢靠誰?她不能讓尹勢死掉啊!

  「笨蛋!」她罵了一聲,咬緊牙關,把尹勢的手扛在背上,施力想拉他起來。

  「不要管我,你看看你自己吧!不要躺在這裡,快、快進房啦!」宿子試著站起來,可是腳卻一直站不直。

  尹勢實在太壯、太重了,她自己也頭暈目眩的。難道真救不了他嗎?

  最後,還是尹勢為了不讓她遭到這白毛雪的侵襲,靠著剩餘的意志力,站了起來,拚命走了幾步,把宿子給帶回了她的房裡。

  一進到溫暖的房中,他的腳就突然軟了,整個人沒有支撐,重重跌在地上。

  「阿勢!」看到這樣虛弱的尹勢,宿子快哭出來了。

  但她一直叫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難道她只會哭,不能幫上尹勢的忙嗎?

  於是她咬牙忍耐,把尹勢連拖帶拉的給扛起,讓他待在溫暖的床上。

  但把扛上去之後,她自己的力氣也全沒了,頭殼更是劇烈的痛與重。

  她撐在尹勢身旁急喘著氣,還猛咳了幾聲。

  尹勢的髮髻散了,披散的發蓋在他虛弱的臉上,使他必須仰起頭讓頭髮散開,才能看到身旁的宿子。

  尹勢顫顫地伸手,想幫她撫背。「宿子……去喝水,乖,去喝水……」

  聽尹勢這麼安撫她,宿子猛吸口氣,止住咳;她握住尹勢的手說:「沒事……我沒事……」

第5章(2)

  這時,她才漫漫看清尹勢的臉。

  他的額頭破了個洞,血流了半邊頰;她再看看床鋪,才那麼一剎那,便滿滿的都是烏血……宿子再深吸一口氣,忍住儒弱與顫抖,下了床,把更多燈燭點亮,然後將尹勢燒給她喝的熱水倒進盆子裡,拿了巾子與幾件裡衣的布,想替尹勢清理傷口。

  燈光下的尹勢,穿著一身漆黑的衣服,連血流在上面的痕跡都看不到。

  但這樣,只是讓人不知他傷了多重。

  宿子將尹勢的衣服剝開,首先露出的,是他那古銅色賁起如小丘的結實胸膛,她一悸,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與尹勢的身體那麼親近。

  「宿子,你不要再忙了……」尹勢抓住她的手說:「快,你快躺下來休息,我躺一下,就沒事了……你聽我的話好嗎?「宿子怞開手,罵道:「笨蛋!你的命都快去掉半條了,我能見死不救嗎?什麼叫沒事,你是我看過最有事的尹勢了!」

  尹勢注視她許久,虛弱的微笑。「你在臉紅啊?「「啊?」宿子有些難為情,繼續低頭掀他的衣服。

  「我在發燒,臉怎麼能不紅?「真是的,這種時候了,他還這樣逗她?

  可不管尹勢再怎麼逗弄她,也無法使她忽略他傷得很嚴重的事實。

  尹勢的腹部不但淤青遍佈,還裂了一個大口子,血便是從那裡流出的。

  看到這些傷口,宿子再也無法爭氣了,所有的無助、恐懼、徬徨,和不捨、心疼,都傾巢而出,日眼淚也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聽到哭聲,尹勢傷心的看著她。

  他本來就不希望讓她看到這些,他以為自己可以獨自撐著、撐到傷好為止,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她。

  因為他知道,她也和他一樣,心裡一直有他,怕他累了、餓了、冷了,她也會為他感到心疼。

  看到她為他而哭,他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讓自己在乎心愛的人哭成這樣。

  他沒有料到,那個目標,竟然延請了另一個道上的高手來保護自己。

  當他在黑暗中被擊中時,便涼覺不妙,他由這招出擊認出那人一一殺手門的掌門盛爺,亦是殺手寒芬的師父。

  這傢夥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奸險惡毒,被他這一掌打到,尹勢便知道今夜大難臨頭了;只怪他沈不住氣,只想趕快殺了這案子的目標,再趕去殺下一個。

  他知道外頭的人怎麼傳他,說他愛錢愛到不擇手段的地步、是個庸俗的草包。

  但他真的沒辦法像懷沙那樣,為了一個大案子,可以潛伏好幾個月做準備,只因為他深信殺人也是一門優雅的藝術。

  在尹勢自己看來,殺人就像殺豬的屠戶一樣,是逼不得已而為之的低賤工作。

  他只能不停的殺、殺、殺,不讓自己停下來,才能賺足更多的錢,並且麻木心裡的那股罪惡感。

  殺多了,人命在他手下也不過是幾斤肉而己,他不再為此自責,也才能勇敢的正眼面對宿子。

  然而,他卻讓她看到這樣的傷口、讓她哭成這樣……累積在他心底的罪惡感與恐懼,全湧了出來。

  「不要哭,宿子……不要哭……」她知道自己哭成這樣,他有多心疼嗎?

  宿子強忍住淚,她明白現在哭泣無濟於事。

  她先用乾淨的巾子捆住尹勢的腰,替他那道傷口止血,然後再打濕巾子,擦拭他身上的血漬。

  「宿子……」尹勢趁這時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她的脖頸,卻發現好像更燙了。「你好像燒得更厲害了……不要勉強自己……」

  「夠了!你不要管我!」宿子硬咽的罵:「你才不要勉強自己!你在外頭到底幹了什麼事?」

  尹勢啞口。

  「到底幹了什麼,讓你傷得這麼重?「宿子再問。

  尹勢撇過頭。「沒有……沒什麼……」

  又是這個答案。

  宿子氣不過,忍不住打了尹勢一下。

  尹勢一愕,牽動傷口,癰得低吟。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就這麼痛死算了!」說著,宿子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就這麼弱小、儒弱,不值得尹勢信任、不值得他托付重任嗎?

  平常他那樣瞞她,她可以接受,但現在人命關頭,她卻連他怎麼傷成這樣的都不知道,還可能在下一刻就失去他……這教人情何以堪?

  「對不起……宿子……」尹勢什麼也不能說,只能一直道歉,用盡他所有的力氣道歉,「真的很對不起……讓你看到這樣子的我……」

  「我不是要你道歉!」宿子深吸口氣,再度儉起巾子,替他止血。「你哪有什麼錯?」

  「那你哭什麼?「尹勢痛苦的問,好像宿子的眼淚才是他疼痛的來源。「讓你哭成這樣,就是我的錯……」

  宿子狠狠咬牙,終於忍不住了,將真心話說了出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阿勢!」

  尹勢瞠大眼,臉上不是愧疚與痛苦,而是驚愕。

  「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從我們小時候在一起,就一直很喜歡你!」宿子緊緊捏著手發抖。「可我現在覺得很害怕、很害怕……」

  「宿、宿子……」尹勢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顫抖得很厲害。她怕什麼呢?

  「我很怕……很怕我喜歡的人,還沒知道我的心意、我對他有多擔心,然後,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他死掉了,我怎麼辦?我……我怎麼辦?「那「死」字,好像是不可承受的劇痛。

  宿子放聲嚎陶大哭,不再像之前那樣為了鎮定,而隱忍自己快要爆開的情緒。

  尹勢壓住傷口,吃力的坐起來;即使渾身乏力,但他還是擁住了宿子,用盡所有的力氣,擁住他也愛得好深好深的人。

  他要讓她知道,擁有這樣擁飽力量的人,是不會輕易死的。

  被這樣一擁,宿子的心更是脆弱,埋在尹勢溫熱起伏的胸膛裡痛哭失聲。

  「笨蛋,你竟然咒我死啊?嗯?「尹勢含著眼淚笑道。

  他也哭了,因為他沒想到他可以聽到這個小傢夥親口告訴他:她喜歡他。

  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聽到這麼美妙的一句話。

  「我不會死的,宿子,尤其在聽到你的話之後,我更不會死……」尹勢喘了口氣,將宿子的臉托了起來,好輕、好溫柔的親吻她面頰的淚珠,吻得她一陣顫慄酥麻。

  「因為,我也一直很愛、很愛……剛剛那個說喜歡我的傢夥。」

  他說:「只是那傢夥,不知道是不是病得發昏了,很遲鈍,都不知道我那麼愛她。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她卻還一天到晚自卑著、怕麻煩我……天知道,就算她要我挖出心來,我都樂意……」

  「少來!我沒教你挖出心……」宿子看到尹勢的臉頰上也有淚痕,便伸出手去擦。「你、你哭什麼?大男人哭什麼?傷很痛嗎?「尹勢笑得很寵溺。「是感動,傻孩子……你那句話,真好聽,我能再聽嗎?「這下宿子的臉真的紅了,不是發燒,而是害羞。

  「不、不要說了。」宿子低頭,躲避他熾熱的眼光。

  「我……我去拿藥來,血好像止住了……」她想下床去。

  可尹勢伸手,就像大鳥的羽翅,馬上把她包攏住、撈了回來。

  「不需要,宿子。」尹勢躺下來,將小小的她圈在懷裡,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她的小身子。

  他低啞的在她耳邊低吟:「血止住了,你,就是我的藥。」

  那輕穩的氣息呼在她的耳旁,讓她忍不住舒服得顫抖。

  「你還可以幫我止痛喔。」尹勢說。

  「咦?怎麼做?「宿子好奇的擡起頭看他。

  「就是這樣……」趁著她擡頭的剎那,尹勢箍住她的身子,熱燙的唇罩住了她可愛的小嘴。

  宿子本有些緊張,可隨著尹勢溫柔又霸道的深入、挑逗,她整個人也沈淪了。

  不過她燒得昏沈,尹勢也有傷在身,最後他們只能壓抑情的相擁而眠。

  但對宿子來說,有尹勢這健壯的懷抱就夠了。

  而尹勢,只要觸摸得到宿子溫暖的肌膚、穩定的呼吸,知道她健康,這樣也就心滿意足了。

  那晚的傷口與血泊,雖然讓人怵目驚心,卻讓兩顆若即若離的心打破了隔閡、緊緊靠在了一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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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3:23

第6章(1)

  「喂!盛爺說那傢夥住在這巷裡!」

  尹勢猛地睜開眼,坐起身子。

  宿子仍被他圈在懷裡,睡得很熟,她的燒才剛退,正是好睡的時候。

  他屏息凝聽,發現有人的腳步聲與談話聲,在街巷裡傳出。

  「馬的,昨天他逃得真快,傷得那麼重還逃得了,真該給他一掌斃命。」又有人說話了。

  「嘿!是這戶吧!走!」

  接著,隱隱傳來了開門聲……尹勢的眼神變得肅殺冷冽。他想,這些莽夫真成不了大事,潛入對方家中還這麼粗枝大葉,難道不知做殺手的聽力很敏銳嗎?

  若昨天只有這些莽夫守在那目標家,他的案子早結了,而他也不會受傷,還可以一大早就上老劉那兒拿錢,然後給宿子做一頓豐盛的早餐;當然這小傢夥,也不會為他掉那麼多眼淚……都是寒芬他師父那老賊,大概是看他在道上出盡了風頭,所以才想將他除之而後快,使這條道上只有他們殺手門獨霸。

  尹勢抓來棉襖,給宿子緊緊的包上;而宿子被這一弄,竟然醒了。

  「阿勢……」她柔柔眼。「怎麼了?「尹勢示意她噤聲,自己隨意披了單衣,在腰上束了帶子,抱著她下床,讓她躲到一隻放在角落的衣箱後面。

  見尹勢如此,宿子不敢說話了,但那雙擔心的眼一直盯著他。

  尹勢知道刃邸良神很不安。

  該死!今天早上他們本該一起在這裡看著白毛雪、用早爺、快樂的聊天的。

  今天天氣冷,白毛雪不停,他會一直留在她身邊陪她,絕不出去,可現在……他怎麼會讓她陷入這麼危險的境地?

  「宿子,聽我說……」尹勢摸她的頭,安撫她。「待會兒外頭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出來,知道嗎?躲得好好的,要保護自己。」

  「阿勢……到底怎麼了?」宿子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想放開。

  她總感覺一放手,尹勢就會離開她,去做一些很危險的事。

  「不要害怕,我不會有事的。」尹勢說得很堅定。

  此時,宿子聽到了外頭有動靜。

  有幾名漢子粗喘的聲音,在他們的隔壁房響起,她也聽到利物砍東西的悚然聲音。

  她腦子空白,不知為何這種恐怖的聲音,會在這個平靜的家中響起;為什麼這樣的危險,會和平凡的他們有牽扯?

  但她看懂了尹勢的眼神,知道自己不可以再牽絆他,杏則大家都會有危險。

  於是她放開他,蜷曲著身體,一邊發抖、一邊躲著。

  「乖孩子,我會保護你,不要怕。「尹勢握了一下她的手,便站了起來,貓步踱到房間的陰暗處中。

  宿子看到他從腰上怞出一個發著寒光的東西,直覺那東西應該是……刀。

  此時,房間的門,被輕輕的推開了,好像白毛雪刮得太大,把門給吹開一樣。

  然後,宿子看到一張猙獰、充滿殺意的臉探了進來,像豺狼在尋找獵物的血跡似的,她倒吸一口氣。

  忽然,房裡一陣利風與閃光劃過,倏地一聲,接著發出像釘木頭的聲音。

  當宿子回神時,發現那張探在門邊的臉已經不見了;她的眼睛搜尋著,看到那人的額頭竟然中了一刀,已經橫死。

  她趕緊摀住嘴巴,免得叫出聲來。

  看見死了人,外頭的漢子沈不住氣,一腳瑞開了門,讓亮光照入全室。

  他們赫見要找的目標,正大刺刺的站在房間中央,冷冽的瞪著他們。

  「喔,好小子,這麼歡迎咱們啊?」帶頭的漢子揣著亮晃晃的大刀走了進來,與尹勢對峙。「這樣也好,我們可以把昨天的帳好好算一算。」

  「昨天的帳?「尹勢笑了。「如果昨天你們沒請那老頭撐腰,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和你的東家算不算得了帳。」

  漢子怒道:「你既然想殺咱們東家,這就是你的下場!」說罷,全部的人都舉起了刀,怒吼吼的衝了進來。

  只見尹勢不退,反而身手矯健的往那帶頭的漢子衝去。

  漢子揮去一刀,他敏捷閃過,並且雙手撐在對方肩上,翻了個漂亮的觔鬥,來到了敵人身後;這群漢子還來不及回頭,尹勢已經拔起他方才射出的匕首,封了好幾個人的喉。

  「王八蛋!「帶頭漢子火大,一個返身,大刀又揮去。

  尹勢伸手抓來一個被嚇得傻了的傢夥,替他擋去了這一刀。

  帶頭漢子更惱了,發現尹勢這傢夥不但不好對付,更不知道下一個命喪他刀下的會不會是他自己;忽然,他眼睛一亮,發現有一個同夥已俏俏潛到尹勢身後,尹勢卻因為忙於應付他與其它黨羽,而忽略了那個空隙。

  當那潛在他身後的人揮刀砍來,尹勢才因感受到刀風而想退,但退得太勉強,那刀不但劃過了他的臂膀,還給了這帶頭大漢一個縫隙,讓他可以揮拳踢腿。

  尹勢身上有傷,方纔的激戰已讓他疲於應付,現在他只好咬牙,承受這結實的打擊,被人硬生生的踹跌在地,「阿勢!」一直咬著牙、緊閉著嘴,觀看戰局的宿子,再也忍不住,不經意的喚了尹勢一聲。

  尹勢的心頓時涼了,這傻丫頭,這樣不是暴露了她的位置嗎?

  果然,漢子們一聽到這嬌柔的聲音,個個都咧開貪婪的嘴,往她這裡踱來。

  「唷,這麼標緻的丫頭,竟然藏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帶頭漢子示意同夥過去,要把躲在那兒的宿子給抓起來。

  尹勢咬牙站起,想衝過去阻止,可又有漢子揮刀砍來;尹勢將那人的脖子給扭斷後已來不及,宿子早被這批人抓在手上。

  「正好,我們可以抓回去給東家加菜!」大漢色瞇瞇的說。

  宿子雖然害怕,但仍很不遜的瞪著他。

  她這模樣,看得漢子很不爽。「馬的,婊子,你看誰啊?」大漢說著,很不憐香惜玉的去扭宿子的小臉。

  「你給我放開她!」尹勢急得大叫:「你敢動她,我就把你五馬分屍!」

  「哼,好啊,你來啊l「大漢又揮手,叫剩下的十個人上前去把尹勢解決掉。

  宿子趁他指揮下注意時,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

  漢子痛得大叫,宿子趁機掙脫,可再快仍快不過這漢子;漢子將她抓了回來,重重賞了她好幾個巴掌。

  尹勢看到那人竟然這樣打宿子,整個人全僵了。

  宿子有多久沒被這樣打了?他想起那個以前負責托孤院的男人,每次酒醉,他就會拿孩子們出氣;宿子體弱,設力氣逃,總是被打得最多。

  他以為、他以為他把她帶離了那裡,跟他生活在一起、讓他保護,她就不會再遇到這樣令人可憎的遭遇,可是……可是一一尹勢忽然狂吼,吼得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這愣住的時間或許只有眨眼片刻,但這片刻,尹勢已要了七個人的性命。

  剩下三個人回神,正要舉刀再砍時,尹勢早不在他們的刀下,而是出現在他們背後,把匕首深深刺入他們的心窩處。

  有一個刺偏了,刺到了肺部;那人非常痛苦,是因為喘不過氣才死的。

  「搞、搞什麼?」那帶頭的大漢見不過一瞬間,竟只剩下他一個孤軍奮戰,嚇得腿都要軟了;不過他反應很快,把宿子抓得更緊,用她來威脅咄咄逼近的尹勢。

  「你不要再過來了!」漢子大吼,拿著刀尖比著宿子的頸子。「你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尹勢聽到這話,表清沒有任何鬆動,仍是那令人膽寒的殺氣與冷酷。

  他的臉上沾了那幾個人的血,讓他看起來更像從地獄走出來的閻羅。

  宿子不怕那逼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尖,她只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的青梅竹馬、心愛的人。

  她不知道,原來尹勢那張愛笑的臉,可以殘酷到像惡鬼一樣。

  她快不認識這個人了……「你不要再過來了!「見尹勢仍沒有停下腳步,大漢慌得快哭出來。「再過來我就……」

  尹勢沒讓大漢說完話。

  他揮出手上的匕首,好像只是一個飛鳥掠過的影子;還沒看清他刀子的走向,那把匕首,就已經定在了大漢的額頭上。

  那匕首刺入的深度,甚至看不到刀刃,可見這力道之重。

  大漢頰然倒下,宿子也跟著跪在地上。

  滿室充滿濃重的血腥味,讓宿子感到呼吸困難。

  她艱難的轉頭,望著四周的屍體。

  她第一次看到人死掉,原來人死掉時,是這麼的醜陋、扭曲著面孔。

  她無法承受這種感覺一方纔這些人還活生生的,但現在,他們卻都……都不動了,那感覺好殘忍、好恐怖,讓她想要吐。

  而毫不留情、毫不猶疑的殺了這些人的,竟然是……她顫顫的擡頭,看著來到她面前的男人。

  「宿子……」尹勢跪了下來,表情終於軟了,終於恢復成她認識的尹勢。

  他焦急的、憐惜的撫摸著她因受驚嚇而蒼白的臉。「設事了,都設事了,不要怕……」

  她認識的尹勢,到底是什麼人?

  宿子發現,自己竟然從來都設有清楚過。

  那雙她以前好喜歡的手,現在竟有了讓她排拒的感覺,因為上面全都是人的血汗、人的痛苦、人的嚎叫。

  被這樣的手撫摸,好像被那些死人給掐住脖子似的,令她無法呼吸。

  「阿勢……」宿子握住他的手,拉開,拉得遠遠的。

  她無法收回自己這看陌生人的目光,真的無法……「宿子?」尹勢一愣,定定盯著宿子看他的眼睛。

  「你……你到底……」她艱困地開口。「你到底是……是做什麼的?「尹勢啞口無言。

  「你為什麼……為什麼可以這樣殺人……」她像迷失了般,重複問了又問。「為什麼可以這樣殺人……」

  尹勢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回答。「因為他們想殺我、想傷害你,所以我殺了他們。」

  宿子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

  她想問:那為什麼這些人想殺你?你做了什麼事,讓他們恨到要殺你?

  但她問不出口,她也沒力氣再問了。

  「宿子,我這麼做是對的。「宿子沒回話,只是看著他。

  「你要相信我。」

  她還是不願說話。

  尹勢慌了,慌得連手都在顫抖。

  他搖著頭,無法接受事實。「不要這樣看我,宿子。」他上前緊緊抱住她,讓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裡。

  他沙啞的叫著:「不要這樣看我,你要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宿子,可你不要這樣看我!不要這樣看我!」

  宿子沒有反應,這一連串的驚愕,已經耗掉了她所有的體力;她只能任尹勢用那近乎失控的力氣抱著她。

  她知道他會保護她,一直以來他都在保護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保護她的方式,竟然是……殺人。

  穰原不能待下去了。

  他把那一大票尋仇的漢子全殺光,他們那僥倖活下來的東家,絕對不會善罷干休,只會仇上加仇,召集更多人馬把他揪出來、除之洩憤。

  因此他連屋子都沒整理,只準備了一些簡便的行裝,便帶著宿子連忙出城。

  他雇了輛堅固的馬車,在車廂裡鋪了暖和厚實的被褥,讓宿子躺在上面。

  她受到很重的驚嚇,整個人虛軟無力,只能病厥厥的躺著。

  城門剛開,他們就馬上出了城。趁敵人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人馬已全數殲滅,他們得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在離開娶州境內時,尹勢全身緊繃、神清緊張,注意著任何風吹草動,設有空閒說話;而宿子則背著他,縮在角落與棉被裡,佯裝入睡。

  其實,他們都注意著彼此的動靜。

  尹勢總留有一絲精神在看顧她,懷著一股希望,希望她可以轉過身來看他、與他說話。

  而宿子也一直留神著尹勢,但她不知道,如果尹勢靠了過來,喚醒她、和她說話,她該用什麼眼神、態度面對他?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出了娶州境內,來到了北邊的荒疆窮州。

第6章(2)

  入夜後,他們投宿一家客舍。

  窮州更冷、更凍,冷到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白的。

  尹勢先下車要了房,然後回到車上。宿子掀開被子要起來,尹勢趕緊阻止她。

  「不要這樣就起來,外頭很冷,會著涼。」

  宿子設料到他會這麼說,回得有些吞吐,還有些疏離。「沒、沒關係的,我會披著衣服。」

  尹勢還是不肯妥協。「房裡頭已經生起炭盆了,我飽你進去。」說完,他強勢的用棉被緊緊包著她,就要抱她下車。

  宿子慌了。「阿勢,真的、真的不用,我自己一一」

  尹勢的口氣忽然硬了起來,好像他已隱忍很久,最終情緒還是爆開。

  「你不要我碰你嗎?「他逼問。

  宿子一愣。

  「你覺得我骯髒,所以不要我碰你嗎?他火熱熾烈的眼神,緊緊鎖著她。

  宿子被盯得不自在,低頭,細聲的說:「……不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就留在我懷裡,什麼都不要多想。」他幾乎是用上了命令的口氣。

  宿子知道尹勢現在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受傷,她最好乖乖的順從他。

  住進客舍,尹勢不但請人熬了熱粥,甚至連宿子該吃的藥也帶來了,順道央人煎了一碗出來。

  當粥和藥同時端進房裡時,宿子有些無言。

  為什麼連在這種艱難的時刻,他都快顧不了自己,卻還一徑的想著她這具病弱無用的身體?

  她的心裡還是有尹勢,這毋庸置疑;可一想到他是為了她,才做出那些令人髮指的事,她就會陷入矛盾。

  「來,先把藥喝下。」尹勢替她端來藥碗,要餵她喝藥。「你一整天都沒吃藥了。」

  宿子想自己端碗。「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尹勢想說什麼,卻沒開口,他把碗交給宿子,讓她自己喝。

  他背對著宿子,看似在忙著拿出行囊,可聲音卻幽幽的傳來。

  「你在怕我嗎?宿子。」他說。

  宿子震了一下,沒有回話。

  尹勢回頭看她。「你……都不願意和我說話。「宿子咬著唇。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尹勢落寞的說:「就老實告訴我吧。」

  宿子欲言又止。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我。「他說得很輕柔,像在哄著她。「跟我說實話,宿子。」

  宿子鼓起了勇氣,終於直視尹勢那雙疲憊的眼睛。

  她看清了,原來殺人如麻的人,也會露出這樣茫然的眼神,而不是一直都被邪惡冷酷給佔據。

  她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她不是因為他是殺人兇手而怕他,而是、而是……「你……你的工作,一直都不願意跟我說,是因為……就是這個?「她吞吞吐吐的問。

  尹勢很坦然的看著她。「沒錯。外人會說這是殺手。」

  「每天,都要殺很多人?」

  「對。「尹勢也回答得很快、很利落。「殺很多人。」

  宿子深吸一口氣。「我之所以可以過得那麼好,都是因為,你殺了人,才換到錢的,是嗎?阿勢。」

  尹勢察覺問題有些不對勁,宿子好像不怕他是殺手,而是想知道他為她養病的這些錢從何而來。

  他不回答,只是瞇著眼細看她,想看透這小東西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現在可以過得那麼好,我的藥錢、那些好吃的東西的錢、那些保暖衣物的錢……都是、都是……」她的牙關開始打顫。「都是你殺人換來的?「尹熱有些沈不住氣了。「你想問什麼?宿子。」

  宿子不理他,心裡很激動,還自說:「你因為殺人,所以每天都那麼疲憊;甚至因為殺人,還受那麼重的傷,是嗎,阿勢?「「這是我的抉擇,不關你的事。」尹勢的口氣硬了起來,想要杜絕宿子往那個方向去想。

  「可是你是為了我,才那樣抉擇的!」她也強硬的說出一直盤據在心裡的話。

  「那又怎樣?只要你不怕我,不覺得我骯髒,我什麼都可以做!」尹勢熱烘緊繃的身子趨向前來,緊緊的抱住她他發現宿子的身子抖得厲害,環抱的手臂更是緊了些,想要溫暖她。

  他放軟口氣,又輕聲輕氣的說了一遍。「宿子,只要你不怕我,我真的別無所求,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嗎?

  嗯?」

  宿子低頭,身上的顫抖仍然不減。

  尹勢覺得有異。「宿子?」

  「你放開我……」宿子小聲的說。

  「什麼?「尹勢一愣。

  「我……是……我是罪人。」她硬咽的說:「我……是把你逼得做出這個抉擇的罪人。」

  尹勢本來可以是個正直善良的好人,是因為她,是因為要照顧她、保護她,才被逼上這殺人的絕路的。

  她怎麼可能明知這一點,還厚顏無恥的待在他身邊,若無其事的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她做不出這麼殘忍的事。

  尹勢瞠大眼,瞪著她。「你在說什麼?」

  他的口氣變得激動。「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甚至差點設命了……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的……」宿子陷入自責,無法自拔。

  她掙開尹勢的懷抱,蠕動著想要退開,拉遠兩人的距離和關係。

  「不準說這樣的話!」尹勢強硬的把她拉回來。「不準離開我!」

  「不要,我不要再這樣了……」宿子掙紮著、掙紮著,最後掙紮得哭了出來。

  「我不要再害你這樣!」

  天知道,她這些自責的話,比害怕他是殺手更教尹勢心痛。

  他為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從來沒有要她負責、贖罪。

  宿子不斷的哭泣、不斷的掙紮,那想要離開他視線與懷抱的模樣,真的嚇到他了。

  他的胸腔裡滿足怒氣,也滿是悲傷,不知道該怎麼壓抑這些情緒,只能順著本能,阻止他心愛的人離去……最後,他幾乎是失去理智的強吻著宿子,緊緊箍著她的頭顱,霸道的要她接受他的吻,好抹消她的自責。

  當他的臉頰沾上了她悲傷的眼淚時,他更是忍無可忍,擁著她滾上了床鋪,脫了彼此的衣,想要順從自己的情慾,用熱燙的慾火溫暖她,讓她快樂、讓她舒服,讓她忘記這一切一切,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

  但一個巴掌,打醒了他自以為是的想法。

  尹勢退離了她,有些受傷,也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打了他耳光的宿子。

  這時他才覺得口裡一陣腥甜,刺痛傳來,原來,他的吻,並沒有讓她感到醺然欲醉,反而激起了她反抗的力量,使她硬生生的推開了他。

  宿子爬了起來,將自己赤裸的上身包在棉被裡,退到角落,像只逃避掠食者的獵物一樣,絕望的看著他。

  他愣愣的看著宿子的眼淚,發現自己的眼睛也發燙、發酸著。

  他多麼想哭啊,被心愛的人這樣注視著,這是多麼深重的痛與罪。

  「我愛你啊,宿子。」尹勢沙啞的說。

  他摸著自己身體上尚未痊癒的傷。「這些傷,全是我自己甘願受的,我沒有要你扛罪的意思,宿子……你不要哭,拜託,不要這樣懲罰我。」

  宿子只能搖頭哭泣。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說出那些想法、坦承自己的罪狀,是多麼吃力沈重的事,她什麼都不想講了。

  看她悲傷得那麼深切,尹勢知道自己已無能為力。

  「我明白了。」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穿上了衣服;但離去前,仍不忘把熱粥和湯藥放在宿子拿得到的地方。

  「我們都靜一靜。」他疲累的說:「我再去要一間房,就在你隔壁。有事就叫我,好嗎?」宿子點頭,沒說話,眼淚依舊一直掉。

  尹勢看了她好久好久,發現那些眼淚就像利刃一樣,深深的刺著他的心。他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會心痛而死,所以他幾乎是慌張的逃離這間房。

  但他沒馬上離去,因為宿子痛徹心扉的號哭聲綁住了他。

  他什麼也無法為她做。

  只能倚在門邊,聽著她的哭聲、承受著她的心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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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4:32

第7章(1)

  尹勢與宿子,最後在窮州中部的田城安定了下來。

  田城是窮州中部最大的城,吃的、用的都一應俱全;甚至連在穰原都稀少到難以入手的藥材,也因為靠近產地而全都有。

  看上取得藥材方便,尹勢才選擇在這個城裡定居。

  他們住得很隱蔽,大門必須繞過許多黑暗曲折的小巷才進得了。

  窮州地處偏荒,他們又住在這種極為隱密的小巷弄裡,這下尹勢總算是稍稽安下了心,認為他們暫時沒有被追擊的危險。

  窮州氣候十分酷寒,雖然乾燥,但因為長途跋涉,冷空氣讓宿子的肺疾無法好轉;因此定居後的當務之急,就是為宿子物色最好的藥方、調養身子。

  尹勢幾乎跑遍了田城的所有藥行,訪遍了所有大夫,才為宿子取得了他認為最好的醫藥與治療。

  那天他回到了家,還是像往常一樣,開心地對躺在床上的宿子笑道:「宿子,你今天又有『苦』吃了。」他開玩笑,想要讓宿子跟著笑。

  但躺在床上的宿子沒有說話,只是悶悶的、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尹勢將她眼裡的憂愁都看在心裡,但他告訴自己,不可以跟宿子一樣。

  宿子只有他了,如果他也跟著憂愁起來,那誰來讓宿子感到快樂?

  他仍維持著笑,坐到她身邊。「窮州天氣干,你的肺承受不了。這個藥方是穰原沒有的,聽那些大嬸說,非常有效,連續吃個半旬月,就會見效。你忍耐點,要全部喝完喔。」

  宿子還是疲憊的看著他,沒有回應。

  他的笑有點吃力了。「我現在就去張羅中飯,等吃完飯,你要乖乖的喝藥,知道嗎?」

  說完,他就要起身。

  宿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掌。

  「阿勢……」她沙啞的喚他的名。

  「嗯?」尹勢轉頭,深深的看著她。

  「你的傷好了嗎?「她有氣無力的問。「有沒有擦藥?」

  尹勢看著她病到發白、被風吹到乾裂的唇,心裡發著酸,疼著。

  他避開她注視的目光,也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想掙開她的手,倒水給她喝。他說:「你這小傢夥,我不在,你就不會倒水喝嗎?讓自己的嘴唇乾成這樣。」

  但宿子不讓他掙開,執意要問到答案。「阿勢,你的傷,真的沒事了嗎?「他知道,宿子的心中依然梗著那個疙瘩,她仍舊覺得自己是差點兒害死他的罪人,但他,絕不會讓她繼續這麼想。

  尹勢回答。「好了,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

  宿子卻看他看得更認真。「騙人,你騙人。」她喃喃的說。

  尹勢皺眉,笑不見了。

  「你都不照鏡子的嗎?都不看看自己的臉有多蒼白。」

  「那不重要。」尹勢拿了藥包就要出去。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宿子虛弱卻執著的問:「你自己的命都不重要了,什麼才是重要的?「尹勢不答。

  宿子又說:「求求你,不要再買那些藥了……」

  那些藥,是尹勢用自己的生命,還有別人的生命換來的。

  如果她再這樣若無其事的吃下去,她豈不成了以他人的鮮血為食的惡鬼?

  更何況,尹勢墮入殺手之道,造下這麼多的殺孽、背了這麼多血債,都是為了她;她不能責難他、厭惡他,但起碼可以不再放縱自己依賴他的照顧。

  她必須試著脫離他,然後……她天真的想,他就可以脫離這種種冤孽了。

  只要她拒絕再喝他為她熬的藥。

  尹勢回身,驚訝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的病不會好起來了。」宿子咬唇,其實還是說不出心裡真正的想法,她怕冤孽這樣的說法,會傷得尹勢更深,因此只能這麼說:「可是你的身體,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健康強壯。拜託,你顧著自己一點好不好?不要浪費錢在……」

  「這不是浪費!」尹勢心裡的怒氣爆開,口氣強硬的打斷她。「對我來說,你的命比我還重要!這就是我的答案!「「阿勢……」看他這脾氣,他們兩個大概又要吵起來了,可是宿子並不想跟他吵。

  她不想再為這種事爭執了,她希望能確實影響尹勢的抉擇,而不是花心力在口舌上。

  尹勢也不願和她吵架,這一路上他們吵得不夠多嗎?其實夠多了,多到他罵她一句,都覺得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樣痛。

  於是他安靜了,也不願再和宿子多說,只逕自出房去煎藥備飯。

  宿子愣愣的躺在床上,默默的下了決心……當尹勢將飯與藥都備好,回到房裡時,他勉強著自己,在臉上掛上安撫宿子的笑容。

  宿子看著那笑,覺得很哀傷。

  阿勢這傢夥,老實說,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可從小為了要逗她開心,讓她在病榻上有些生氣、歡笑,才老露出刃階中愛開玩笑、漫不經心的表情出來一隻為了要安撫她。

  他一直都在為她勉強自己;但她為什麼要讓他受這種苦?

  「宿子,起來吃飯了。」尹勢過來扶她。「我煲了雞汁粥喔。」

  「嗯……」她費力的坐起來,乖乖地吃了幾口粥。

  見她願意吃些東西,尹勢的心情好了起來。

  他用手指替她梳頭髮,很寵溺、很溫柔。

  但他這寵愛的動作,卻讓她心痛得想哭。

  她多想用自己的健康取悅他,然而當她的健康,成為了陷溺彼此的沼澤,若不放開她,他也會跟著溺斃時……她實在無法再視而不見。

  「你吃了嗎?」她問。

  「我有留自己的份,你放心,看你吃完,我就會去吃。」尹勢說。

  「好。」

  尹勢看著她順從的模樣,鬆了口氣。他很想很想問出口:宿子,我們不會再爭執了吧?你會接受我對你的愛吧?

  但他怕這自白,又激起了彼此的敏感,因此不敢問出口。

  宿子吃了一半的雞汁粥,便吃不下了。

  尹勢並沒勉強她,他把碗盤收擡好,把已經放涼了的湯藥端了過來,笑著說:「好了,吃完藥,你就可以休息了。來……」

  宿子沒有反應。

  「宿子?「尹勢一愣。

  「阿勢。」她喃喃的說:「我不會,再喝你的藥了。」

  尹勢瞪大眼。

  宿子又說了一次,一次比一次堅定。「不會了,我不會再喝了。所以,你不要再花錢買這些藥了。」

  尹勢說不出話來。

  來到窮州,宿子就常說這些話,可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堅定到讓人覺得窒息。

  他不想和她吵架,只能裝作忽略。「好了,不要再說任性話了,來。快喝。」

  「我不是任性,阿勢。」宿子依然這麼說:「我真的不會再喝了。」

  尹勢身子很緊繃。

  「你不要再管我的身體了。」宿子覺得自己決絕得簡直殘忍。「我不要再花你的錢了。」

  尹勢的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他咬著牙說:「宿子,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我就不會生氣。」

  「我不怕。」宿子說:「你生氣,我也不怕。」

  尹勢面無表清的瞪她。他己怒極,不知該擺出什麼面孔。

  宿子準備承受他的破口大罵,但尹勢沒有,他只是疲憊的閉了閉眼,一行眼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宿子完全設想到他會這樣反應,一時間愣住了。

  「你要我失去你嗎?宿子」尹勢硬咽的問:「我明明抓得住你,但你卻要我失去你?你是這個意思嗎?「那掛在他臉頰上的眼淚,也讓宿子感到難過。

  她是傷他多深?竟讓他這樣傷心的哭了出來……但她不可以心軟,心軟的話,反而是害了他。

  「對。」她低頭,狠下心來。「我不要你這樣為我付出,即使我好了,以後、以後我也必須背負包袱……這樣好沈重,我不要一生這樣受制於人……你就放過我吧,拜託……」

  室內是寂靜的,沈得讓人感到壓迫。

  尹勢輕聲的問:「我對你的好,還有我的愛,對你來說……是包袱?」

  宿子深吸口氣,仍低著頭,點頭。

  「你擡起頭來,宿子。」

  宿子一愣。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尹勢的口氣更重了,「那就擡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再對我說一次。宿子。」

  宿子緊緊握著手,遲遲不敢擡頭。

  擡頭的話,他就會知道這是她的謊言;他這麼瞭解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什麼是實話、什麼是謊話;但著不照著他的話做,那這一切,卻再明瞭不過。

  所以,她選擇逃避。

  她把藥端到床邊的幾上,掀起棉被,就要窩回床上。

  「我累了,不想再說了。」宿子冷冷的說。

  但尹勢卻猛地上前,把她從被窩裡給拉出來,扣在他熱燙的懷飽裡。

  「你幹什麼?「宿子很驚訝。「你放開我!」

  尹勢沒回話,只是穩穩的端起藥,喝了一口,然後強硬的吻住了宿子的小嘴,撬開她的唇舌,把藥給餵進去。

  意識到他想做的事,宿子瘋狂的用力擺頭,想要甩開他的牽制。

  藥汁從彼此的嘴裡流了出來,但尹勢仍不放棄,又扣住她,再度深深的吻著,把嘴裡殘留的藥汁餵給她。

  宿子咬他的舌、打他的臉頰、扯他的發,卻不見他有任何退縮,只是呼息更加濃濁。

  「不要!」宿子怞開嘴,哭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尹勢聽若未聞,又喝了一口藥,去吻她、去餵她。

  他的態度堅定、強硬,幾乎不近人清。

  這次,他不會再妥協了。

  當他要她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再對他重複一次那樣殘忍的話時,她沒有照做,他就知道了,這個小傢夥,又再一次違背自己的真心。

  他知道她愛他,愛到不願意他受到一絲傷害與痛苦;他接受她的心意,但他也要讓她知道,為了愛她,他可以不惜一切去做任何事,不管是犧牲自己的性命,還是違背她的意願,都可以。

  最後,尹勢用這樣的方式,喂完了一碗藥,而宿子已經渾身乏力,軟軟的倚在他身上,不再有力氣反抗。

  她臉上,是一層死灰。

  尹勢溫柔的把她平放在床上,擰了一條帕子,為她擦拭臉上與身體上的藥漬。

  宿子毫無反應,安安靜靜的任他擺弄,像一尊沒有靈魂的娃娃。

  尹勢不後晦,如果他不這麼做,他連擁抱她都沒辦法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愛你,宿子,所以我不要失去你。即使死是你的希望、你的意願,我也不會聽從。你恨我沒關係,我也不會奢求你的原諒,因為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宿子沒有看他,只是無神的看著屋頂上的樑柱。

  他摸摸她的額頭,說:「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尹勢走了,關上了門。

  他沒看到,宿子的眼淚,安靜的滑落在臉頰上的模樣。

  經過了那次掙紮、衝突後,尹勢要她做什麼,宿子都乖乖的照做。

  要她吃飯,她就乖乖的吃飯;要她喝藥,她一次喝個精光;請大夫來看她的身子康復得如何,她也二話不說的把手伸出來,讓人家為她把脈。

  對於尹勢為她所做的一切,她不再抗拒。

  但是,她再也沒有對他笑過了。

  尹勢本來不以為意,他覺得宿子這是在對他鬧彆扭。

  這種彆扭是暫時的,他因為愛她,所以願意縱容她;等她心情好了,他相信兩人又可以像以前一樣,像家人那般親密。

  可是一天過了又一天,宿子都沒有笑。

  而距離兩人發生衝突,已經一個月了。

  這天,他請大夫來家裡為宿子看診,大夫說宿子的身體逐漸好轉,窮州天氣雖乾燥,但只要注意保暖,反而可讓病體復原得更快;加上患者藥方吃得勤,他相信她能回復健康。

  尹勢好高興。

  送走了大大,他興高采烈的回到宿子的房裡,笑道:「你聽到了嗎?宿子,大夫說你的病著繼續好好調養下去,很快就會好了。」

  「嗯……」宿子悶悶的答。

  「我就說吧,勤點喝藥,沒有壞處的。」

  宿子點點頭,臉上始終沒有喜悅的光彩。

  「你很快就可以離開床上,到時,我一定要帶你到處走走!你想去哪裡呢?市集?還是遠一點到荒州去看牛羊?

  只要你身體好,到哪兒我都願意陪!」尹勢說著,看到宿子的臉上有一絲淩亂的發,便很自然的伸手,想替她撥去。

  但宿子,卻冷冷的撇開頭。

  尹勢一愣。

  即使感覺再魯鈍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這排拒之意。

  尹勢覺得呼吸困難、覺得彼此的距離被拉遠了。

  「宿子……」他收起了笑容,低啞的問:「我可以吻你嗎?」

  宿子一愕,沒有馬上回答。

  尹勢瞇著眼,帶著灼熱的氣息向她靠近。「見到你身體好,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想要吻你、抱你,宿子,好不好?嗯?「他的手伸了過去,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的手好燙,好像真的有滿腔的情慾在作祟,就連他的手也像火一樣在燒。

  宿子想怞開,尹勢卻不放手。

  「阿勢……」她啞著嗓音說:「我好累,你可以出去嗎?」

第7章(2)

  尹勢的身子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拒絕他?

  她……怕他?

  是因為上次他為了逼她就範,喝下那些藥湯,粗暴的對待她,所以讓她覺得厭惡?

  還是……還是……因為他是殺手,他殺了人,他的雙手都是血腥、身體瀰漫著血腥味,所以她怕他?想遠離他?甚至一厭惡他?

  他不知道,也不敢問她,鄖抹留存在心中的陰影,到底是哪一個?

  他只問自己一個問題……他犯了大錯嗎?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覺得自己的手與身體,不再是乾淨的。

  若他拿不出勇氣、沒有豁出去的霸道決心,他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再擁抱宿子、親吻宿子了。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這麼強烈的,厭惡自己。

  「是嗎?「但尹勢還是強逼自己笑著說:「對不起……」

  宿子別過頭,假裝不再理他,卻緊閉著眼,將傷害人的痛苦埋在自己的心底。

  不要說對不起!她心甩喊著:你從來沒有惜、從來沒有惜,但如果我們再放縱彼此的感清狂奔下去,誰都無法脫離這苦痛的沼澤。

  這健康的消息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偶爾的天晴,誰知道何時又會復發?她何時會把他逼到絕境?

  她近日的聽話順從,只是想避免彼此摩擦的痛苦,但她更希望她的冷漠,可以讓他主動放棄她。

  可首先,她要忍耐自己的心痛。

  「那你再睡一會兒,宿子。」尹勢淡淡的說,不讓自己受傷的情緒透露出來。

  「傍晚,我帶你去吃館子。」

  「不需要。」宿子回絕。

  「需要。你健康了,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他捧著自己的心,聲音好像被心裡激動的清緒給弄得沙啞硬咽。「我、我也很高興,宿子,我很高興,你健康了,我比誰都高興。」

  宿子聽了心好酸,但她只能緊緊的咬著唇。

  「我今天不想炊飯,吃那些粗食。」尹勢說得強硬。「我想要慶祝,你不要拒絕……請你也想想我的心清,好嗎?」

  宿子深吸口氣。「好」

  「你再休息一下,我一會兒來帶你。」尹勢離開前說:「有一家館子的烤羊肉做得很地道,我老早就想帶你去吃了。」

  「嗯,我知道了。」

  她依然只能給他這樣不冷不熱的回復。

  但其實宿子真正想跟尹勢說的,是好幾聲的……對不起。

  尹勢帶宿子去的館子,是一家號稱全窮州最高級、上等的餐館,肉源全來自荒州,因專賣軟嫩的羔羊肉而出名。

  人們說,上品都送到這兒,中品才送到穰原,因此這兒的羊肉好吃,絕對無人質疑;甚至還有穰原的富人,跑了好幾百里的路來到窮州,就只為吃一頓地道的羊肉大餐。

  這家館子的裝演十分華麗,光看這佔地百來尺的排場、銀製的光可監人精緻烤器與餐具,就知道來此處用餐的費用不菲。

  尹勢帶著宿子下車時,碰巧遇上了一戶也是乘馬車過來的客人;看這馬車的派頭,以及隨從人馬整齊劃一的穿著,就知道這是一戶有錢人家。

  這時,一雙刺著美麗花紋的金線繡鞋從車內伸了出來,下人趕緊彎腰鞠躬;接著,便有個身著錦衣羅裙的女子下車,走在特地為她鋪設的紅毯上。

  許多也要進門的客人,見到這排場,紛紛止步,但是尹勢卻毫不在意,還自扶著宿子走進餐館裡。

  「喂?小子!」其中一位下人霸道的吼:「你是瞎了眼是吧?沒看到此處有貴人?「宿子嚇了一跳,尹勢將她藏在身後,昂然面對這目中無人的下人。「敢問,這裡是皇宮還是官府?」

  「不管是哪裡,草賤的小民怎麼可以走在貴人之前?「「我為何不能走?」尹勢瞪著對方,寒冷的殺氣刺得對方一愣。「同樣是付錢吃館子,我何苦要吃你們腳下的灰塵!」

  「你!」下人辯不過,可若要掄拳較勁,他一個人,又打不過這高他半個頭的傢夥。「來人啊!教訓一下!」他只好很窩囊的叫大夥一起上。

  「阿勢……」宿子怕尹勢受傷,緊緊拉著他的衣服。「我們走吧,不吃了。」

  「你不要怕,宿子。」尹勢笑得輕鬆自在。「我今天,鐵定要讓你吃到這全天下最好吃的烤羊肉一一就算得殺幾個人都不足惜。」

  雖然是玩笑話,但宿子還是告誡他。「你不可以亂來啊!」

  現場一片鬧哄哄,此時,一個嬌柔的聲音中斷了這場紛亂。「退下。」

  下人們紛紛低著頭,退到了餐館之外。

  那個身穿華衣的女子走過紅毯,邁向尹勢。

  她姿態端莊的向尹勢福了個身。「因下人管教不當,讓您不快,小女子在此向您致歉。奴家名叫春麗,敢問您是?「宿子偷偷的打量這名女子,發現她是個很容易讓人感到自卑的人。

  她的華貴不用說,再加上她的美貌以及優雅的舉止,不要說是男人,就連女人都愛聽她那嬌柔可人的聲音。

  宿子看她梳得高聳的髻,上頭插滿了珠寶步搖,再看看自己一穿著一身粗布衣,連頭髮都是尹勢幫她梳的,只綁成一條毛毛燥燥的小馬尾……站在這樣散發著光亮的女人身旁,她倒像顆小灰塵了。

  她想,這樣比較之下,不知道尹勢會怎麼想?

  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她落寞的想。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尹勢冷冷的說:「管好你那批下人就好。」

  宿子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發現他的眼神好冷。

  遭到這麼不客氣的拒絕,春麗也不覺得有任何冒犯。

  方纔她坐在轎裡,下人還未與他起衝突,她卻老早就發現這出色的男人。

  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頭髮也不像富貴人家、或京畿人士那樣紮著紮實挺立的髮髻,而是散亂的隨意挽起,但這全然不減他眉宇與五官透出來的英氣與精緻。

  而且他挺拔健壯的身驅,即使被裡在粗糙的衣物底下,卻還是讓她看到了英雄或劍客的身姿,完全沒有窮酸氣這樣出色至極的男人,貧窮與落魄都奈何不了他;那麼,如果給他機會躍上枝頭、攀上富貴,他是不是會變成一條龍?

  一條永遠圍繞在她身邊、讓她這富貴之花更顯嬌艷的護身之龍!

  她的日光放不開他,也不想就這麼結束對話。

  春麗笑得很偷快。「不如這樣,您可否賞個光,讓奴家有贖罪的機會?一塊用餐如何?」

  尹勢挑眉。「不勞,只要你的下人讓我們點到自己想吃的萊,就是萬幸了。」

  說完,他緊緊牽起宿子。「借個路,我們餓了。」

  他拉著宿子走,對那嬌美如天仙的女子,竟然不屑一顧。

  宿子回頭,看著那女子,只見那女子一點都沒有被羞辱的怒色,反倒興味盎然的看著尹勢的背影。

  那自信的面貌好像在說:男人越是這樣,她便越想要得到他。

  進了館子,他們坐在普通的散席;而春麗隨後進來,被餐館的小二迎為上賓,坐到了二樓的包廂裡。

  宿子總覺得有一雙視線正緊緊的盯著他們。

  她不自覺的往上瞧,發現春麗優雅的靠坐在二樓的欄杆邊,一雙嫵媚的眼神充滿欣賞的緊鎖著尹勢。

  宿子感到呼吸一窒。

  同樣身為女人,她怎會不瞭解這眼神的意思?

  而她現在才知道,尹勢的出色、英俊,在外頭竟如此吸聚女人的日光。

  可她最近卻一直在推犯他,還讓他覺得她討厭他……但他一點都不在意、不退縮,依然用他的愛還有耐心,去緩和彼此的衝突。

  她是個很幸福的人,然而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想,尹勢這種敏銳的人,應該也有察覺到那女人的目光不尋常,可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很認真的看著菜單。

  「宿子,除了烤羊肉之外,要不要來個羊雜?「尹勢笑著對她說:「這兒的羊雜完全沒腥味,配卷餅和香萊吃,好吃極了。」

  「嗯,你點啊。」宿子勉強的笑笑,繼續看著他恢復了笑容的臉。

  原來,外人要看到他的笑,是這麼的困難啊……而她,卻老是不知珍惜的、把他的笑容相關心當成泥土一樣踐踏,讓他失去了笑臉,甚至讓他流出痛苦的眼淚有時候,她真的好希望尹勢不是這麼愛她,因為她不過是一個會讓人傷心傷神的傢夥;她的病與倔強,只會讓他痛苦得無法自拔。

  「宿子,再來一鍋燉羊肉湯如何?」尹勢又說:「很補身的,你一定要喝個三碗!」

  宿子還是順著他,點了頭。

  此時,小二送來了一亮溫酒。「客官,這是咱們的鎮店之寶,連穰原的大官想喝,都得排隊呢!」

  尹勢瞥了小二一眼。「我們沒叫這個。」

  「這是春麗小姐特地叫我們送給您的!」說著,小二指指樓上。

  尹勢不看樓上,只是皺了眉。「我不喝酒,撇下吧。」

  小二有點為難。

  「不然我賞給你,行嗎?「尹勢不耐煩了。「我們只想好好吃飯,別來煩人,快替我們上萊。」

  「是……」小二被轟走了。

  很快的,小二便上了一盤烤餅和烤羊肉串。

  尹勢趕緊給宿子包了一個吃。「你快吃吃看,我可沒騙你,很好吃的,吃了一次,你一定會跟我說想再吃第二次。」

  宿子接過,盯著他瞧。

  「怎麼了?」尹勢不解的問。

  「沒什麼……」宿子輕輕笑工笑。「謝謝你,阿勢……」

  「你笑了……」尹勢伸手,撫摸她的頰。「你笑了,我們就和好嘍!好嗎?不要再愁眉苦臉的……嗯?」

  宿子點點頭,低下頭慢慢的吃,尹勢則很滿足的看著她。

  但他並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其實,她也很滿足了。尹勢的心裡都是她,總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使富貴美色當前,他也棄之如敝屣。

  他這麼的愛她,只希望她快樂。

  而她到底能為他做些什麼?

  宿子擡起頭,看了一下二樓包廂的動靜。

  那名叫春麗的千金小姐,仍是癡癡的在看尹勢。

  她想,要是有一個深愛尹勢,也甘願為他做很多事的女人,可以永遠的待在他身邊愛他、照顧他,這樣對尹勢來說,是不是才是最好的?

  總比一個不健康、不快樂的伴侶,讓他花錢、讓他傷身還讓他受盡了折磨要好。

  尹勢愛她,但她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天長地久的物件。

  她心痛的想,那個有錢、有勢,又喜歡他到一直注視著對方的女人,或許……或許,才是最適合與尹勢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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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5:40

第8章(1)

  真正讓宿子下了離開的決心,是有天尹勢不在家時,她替他收了一張拜帖。

  拜帖上頭,大刺刺的寫著「方春麗」三字。

  是上次那個女人。

  真厲害,對尹勢念念不忘,甚至找到了他們的家。

  宿子想了很久,最後,決定打開這封拜帖。

  拜帖上不外乎寫著想要拜訪尹勢的請求,但上頭也很委婉的說,如果尹勢覺得不方便,她也非常歡迎他到她府上來敘一敘。

  這封拜帖裡,完全將她屏除。

  這個女人,那天看了他們一整頓飯的時間,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照理說,宿子應該要感到很氣憤、很恐慌,害怕尹勢就這麼把她拋下,投奔到富貴美貌的懷抱裡,但她沒有。

  她反而希望,尹勢可以就這樣得到一個理想的歸宿。

  他為了治她的病,甘願弄髒自己的手去殺人,結果對方尋仇,把他弄得傷痕纍纍。

  如果這個女人愛上了他,他就不用再去千這麼危險的勾當。

  宿子把拜帖封好,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尹勢回來就可以馬上看到。

  她看似大方,但其實她的大方是有私心的;她的私心,就是希望尹勢可以過得很幸福、很富足。

  「這樣就好了……」

  尹勢回到家,很快就看到桌上那封拜帖。

  但他只是像瞥過一幕極不顯眼的街景一樣,輕易就把它忽視掉了。

  「宿子,我買了一條魚,很新鮮,我們今天煮魚湯喝。」尹勢歡快的說。

  「好……」宿子想了想,叫住他。「阿勢。「「嗯?」尹勢回頭。

  宿子下了床,走到桌邊,把那封拜帖拿給他。「你看一下吧。「尹勢看都不看。「我不認識這人,送錯了吧?幫我把它丟了。」

  「是上次那個春麗小姐,你怎會不認識?「宿子說:「你看看吧……」

  「宿子!」尹勢認真的看著她。「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會注視的女人,就只有你而己。」

  宿子的心猛地一跳。

  「除此之外,我都不屑多看一眼。」他說得決絕,讓人確實感受到這份承諾的重量。

  「我會把它燒了。」尹勢把宿子手中的拜帖搶了過去,面無表情的說:「這當柴燒,大概也燒不旺吧?「宿子愣愣的看著尹勢往廚室走去的背影。

  說實話,她感到很高興。

  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會注視的女人,就只有你而己。

  除此之外,我都不屑多看一眼。

  她這一生,能得到他這樣真心的話,就己經很足夠了,她不會再奢求了。

  愛人可以很自私,甚至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就像尹勢一狂躁起來,就不顧她的感受那樣……那她也可以。

  因為這麼做,才是對深愛的他,最好的。

  宿子開始瞞著尹勢,做一些他知道後可能會抓狂的事。

  她總是趁尹勢不在家的時候獨自上街。

  起初她還會迷路,可走了幾天,她就認清了田城的方位。

  她挨家挨戶的問,希望可以謀得一份洗衣或是幫傭的工作。

  不管她的身體是否撐得住,她都希望可以自力更生、不再倚靠他人。

  這樣,她的出走才有意義。

  即使來到田城,尹勢的行蹤依然像以前一樣是個謎,他從沒跟她坦白他現在在做些什麼,但她隱約知道,或許,他還是在弄髒自己的手、干殺人的勾當。

  如果她離開了尹勢,自己照顧自己,他也許就再也不用去做那樣令人髮指的工作。

  所以,她必須離開。

  最後,她在一戶貨行裡得到了招呼客人的工作。這工作不用出什麼力,就是得馬不停蹄的招呼不斷上店購物的客人。

  宿子很感激這份工作的到來,她心清有點激動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一踏進家裡,她的心便慢慢平靜下來。

  要離開了……離開那麼愛她的尹勢,替她構築的溫暖。

  雖然她可以冠冕堂皇的說,這抉擇對彼此都好,但她仍欺騙不了自己的心。

  誰會捨得離開自己也好愛好愛的人?而且她還得默不作聲、不讓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就這樣俏俏離開……宿子的視線模糊了,心很酸,很想躲在某個地方,大大的哭一場。

  可她不能耽擱,如果不趁尹勢不在的時間出門,她根本走不了。

  她趕險收擡自己的衣裝和用物,但她卻發現,這些東西,沒有一樣不是尹勢買給她的。

  宿子、宿子!瞧我給你買了多好的棉襖!紅色可不是你愛的顏色嗎?

  這匹布不惜,我請人給你栽件裙子,看看這花色會不會讓你更有女人味一點。

  我路過市集,一眼就看到這簪子!別老是披頭散髮的躺在床上,偶爾也要挽起頭髮、有點精神吧!嗯?宿子?咦?

  不會?好啦好啦,我幫你,一個女孩子家不會用簪子,你可不要說出去喔!

  宿子緊緊的握著拳,覺得心好像裂開一般難過。

  她的手腳慢了下來。

  被彼此的回憶給束縛住了,讓她根本快不起來;她現在做的事清,簡直就是自殘,可是留在尹勢的身邊牽絆住他的未來,豈不是更殘忍的折磨?

  宿子咬牙,繼續收擡起東西。

  忽然,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她一愕,手裡握著的幾把簪子全掉在地上,發出了脆響。

  房門打開了。

  「宿子!中午了,我回來陪你吃……」尹勢本來微笑著的臉僵了起來。

  看著宿子收擡行李的匆匆身影,他的眼目青越瞠越大,大到充滿了驚訝與憤怒。

  他呼吸急促,緊繃著聲音問:「你……這是做什麼?」

  宿子嚥了口口水,發現說不出話來,只好轉身繼續收拾衣物。

  「回答我!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再問一次。

  「阿勢,我……」宿子艱難的說:「我找到工作了。」

  尹勢不回話,繼續瞪著她、聽她說。

  「我想工作。是在一個貨行招待客人,很容易的。」

  「你為什麼要工作?「尹勢問:「既然要工作,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宿子鼓起勇氣。「我要搬到外面去住。」

  「你這是什麼意思?「尹勢的聲音越來越緊、越來越硬。

  「咦?」宿子以為他沒聽清楚她的話,又說了一次。「我要出去工作,然後在外面住!」

  「你是什麼意思?「忽然,尹勢大吼出聲。「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宿子嚇得臉色發白。

  尹勢上前,搶走了宿子的行李。

  「啊!還給我。「宿子口叫道。

  尹勢將宿子收擡的行裝全打散,一一放回原位。

  「你做什麼?我要離開了,行李還我!」

  尹勢回頭瞪她,然後怒氣沖沖的走到門邊,把門給關緊,再鎖上。

  「不要再說這種話!」尹勢威嚴十足。「不準再給我說要離開。」

  見尹勢這般霸道,宿子也生氣了。「我要離開,我就是要離開!我若不離開,最後你一定會被我給拖累死,我不要這樣!」

  「那又如何?」尹勢吼道:「若我有能力保護你、照顧你,就不是拖累!所以不要說這種話!」

  宿子被頂得啞口無言,可是心裡卻有股被強迫的怒氣升起。

  她不可以心軟,這樣她所下的決心算什麼?

  她想替尹勢抒脫貧窮束縛的心意,又算什麼?

  尹勢緩了緩脾氣,試著平靜的況:「如果……如果你是為了那女人的事跟我生氣,那我跟你說對不起。」

  「什麼?「「如果你是為了她送那些拜帖來而發怒,那我馬上到她府上,教她不要再送來了。」尹勢的表清漸漸露出痛苦「所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說離開這樣的話,好不好?」

  不是的……尹勢誤會了,他以為她是在吃醋,原來他一直都有注意她,知道那女人的追求行為,會對她造成影響。

  但他怎麼會那麼傻呢?那女人要怎麼追求他,他怎麼可能干預得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卑微的跟她說對不起、求她不要離開?

  她之所以要離開,從來就不是為了這樣的理由。

  這樣子的他,讓她更加捨不得。

  「不是的,阿勢……不是的……」宿子也痛苦的說:「我們在一起,一點希望也沒有;我這具身體有多麼殘破,我自己知道,我怎麼可能跟你白頭偕老?「尹勢的眼睛紅了,聲音都啞了。

  他只問了她一句話。「你愛我嗎?」

  宿子一愣。

  他向她走近,捧著心,又問了一次。「你愛我嗎?宿子?你愛我嗎?「宿子心裡痛到顫抖。

  不對,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即使他們相愛,也無法改變她身體的病弱,這是致使他們生活窮困的原因。

  況且,她不能再自私的讓尹勢為了照顧她,而弄髒自己的雙手來殺人。

  「愛嗎?宿子,你回答我,嗯?」尹勢依舊逼問著她。

  宿子搖頭。「你不要用這個問題來逃避現實好嗎?阿勢。「但尹勢根本聽不進去。「我只知道,彼此相愛的人,就不應該分開,所以你根本沒有離開的理由,宿子。」

  「夠了,我不想說了。」宿子狠下心,閃過尹勢就往門邊跑去。

  可尹勢一個伸手,就把她給撈回了懷裡。

  「呀啊!」,宿子叫了一聲。

  尹勢俯下身,深深的親吻她、緊緊的擁住她,而那雙充滿力量的手,更是貪婪飢渴的撫摸她的身體,想讓倔強的她變得虛軟、變得需要依靠他。

  宿子掙紮著,但身體卻因為對方充滿清欲的探索,而變得軟弱無力。

  她忍著聲吟哀求。「拜託,尹勢!別這樣……求你,放我走、放我走……」

  尹勢聽而不聞,自顧自的將宿子抱起,走向床榻;他脫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赤條精壯的胸膛肚腹。

  宿子看到,不禁紅了臉、別開頭。

  但尹勢撫著她的臉,要她直視他的身體。「看著我,宿子,看著我。」

  宿子呼吸急促。

  「我已經不是你的青梅竹馬了,宿子,我是你的男人、你的愛人。「尹勢認真的說:「是想愛你、想要你的愛人,你懂嗎?」

  「不可以……」宿子想拒絕;雖然她的身體也開始起了反應,她也想要……擁抱這樣誘人的男性軀體。

  「我不會放你走的,宿子永遠不會,你永遠也不要想離開我……」說完,尹勢那充滿力量的身體便欲向前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將宿子的衣服也脫了,宿子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就被捲入了他炙熱的懷抱中。

  尹勢大膽的用舌去恬宿子的身體,還用深切卻溫柔的撫摸,讓她感受情慾的酥麻。

  他雖然處在極端的憤怒與痛苦之中,但他卻壓抑著這些力量,還反過來掌控它們,只因為他知道宿子是第一次,他不想弄痛她、傷害她。

  宿子在過程中察覺了,尹勢愛她,愛到這樣卑微的地步。就連這初次的行房,他也近乎哀求的在討好她。

  他們的交合,不是為了發洩他的慾望,而是為了讓她步入那極致的最高點、讓她知道男女之愛的美妙;所以他總是慢慢的探索,觀察看她的反應,一旦她舒服的聲吟、顫抖了,他才稍微放縱,好讓她到達那快樂的頂點。

  就這樣,他給了她好多好多……從白天到夜晚,他們累了就睡,醒了又繼續;尹勢的懷抱從來沒有鬆開過,就像個不安的孩子,一直緊緊的鎖住宿子,像是怕她忽然會消失不見一樣。

  身為男人,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求她留下來,留在他身邊、不要離開他。

  而宿子只是茫然的看著樑柱,什麼也不能想的,沈淪在他熱烈的愛裡面。

第8章(2)

  尹勢軟禁了宿子,不讓她離開房間半步。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早上替她備了早飯、午飯、湯藥之後,便又出門一整天,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去向;但現在他又多做了一件事,便是將門由外拴住,把宿子關在裡面。

  等到晚上他回來,他卻一言不發的,只用灼熱的眼神盯著她,然後脫去兩人的衣服,不斷的恩愛,不斷的取脫她、討好她,想讓她感受男女交合的快樂與舒暢。

  他這麼做,就好像一個孩子,因為知道自己做惜了事,想得到對方的原諒,便故意討好對方;但這抉擇本身就是個錯誤,最終只能繼續的錯下去。

  在這段被幽禁的寂寞時光裡,宿子逐漸感到疲乏與麻木。

  她總是無神的躺在床上,看著窗欞透過的光,出神的想……她什麼都改變不了。

  她的出走,明明是想改變現狀的;她本來是想替尹勢找到解脫、找到幸福的。

  可她的猶疑,卻讓自己被抓了回來,還被軟禁在這太過深刻陷溺的愛裡面,哪裡也去不了。

  她只能像這樣,什麼也做不了的,等待尹勢回家,像只母鳥一樣的哺餵她,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取悅她。

  她要如何讓他知道,她愛他愛得很深,但就是因為太深了,所以才不得不離開他、好讓他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幸福,而不是這樣卑微的愛情?

  就這樣,這種被軟禁的生活,過了一個多月。

  一日淩晨,天還沒亮透,宿子仍被抱在尹勢的臂膀裡入睡。

  他的四肢總是緊纏著她的,她動一下,他就能知道。

  「宿子……」尹勢用手撫摸她全身,灼熱的視線鎖著她。

  他低啞的問:「天快亮了,再讓我愛你一次,好嗎?「宿子張開眼,眼裡沒有惺忪,她一整夜都因為沈思而沒有入睡一反正她被關在房裡,不愁沒有時間可睡。

  「阿勢……」她認真的看著對方。「放我走,好不好?」

  尹勢聽而不聞,只是熱烈的吻著她的胸、她的頸,她所有敏感的地方。

  宿子忍不住聲吟,但她力抗慾望,又說了一次。「放我走,求求你……」

  尹勢擡起頭,眼神被情慾熏得迷濛,深深的注視她。「不要說這種話,宿子,不要說,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說完,他吻住她的唇,用靈活的舌撫慰她的不安。

  宿子的身體本能的發熱、酥麻,那舒服的嬌吟也從口中滾出。

  然後尹勢抓到了時機,進佔她溫暖的深處。

  宿子只能仰著頭,無法抑止的嬌喊著……尹勢很滿意她的聲音,他疼惜的摸著她發紅的臉,替她擦汗。「不要再對自己說謊了。宿子,你的心要我,你的身體也要我,你不能離開我的,知道嗎?「宿子被他弄得全身酥軟乏力,但她還是睜開了眼,看著尹勢。「你要我做什麼呢?阿勢?」

  「嗯?「尹勢停了下來。

  「我是個病到只能深鎖在房裡的病人……你要我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她問。

  「宿子,你不要說話。」尹勢不聽,緊貼著她。「我還要給你。」

  宿子繼續說:「是因為,我可以滿足你的身體嗎?「尹勢愣住,擡起身,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看到那受傷的眼神,宿子覺得心疼,卻也慶幸自己成功了。既然她哀求沒用,那她只有激怒他、扭曲他的本意,讓他知道他的付出是白費的。

  「你說什麼……宿子?」尹勢的聲音很硬。「你覺得,我只是在滿足自己?「「男人會老是黏在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身上,不就為了滿足自己嗎?」她說。

  尹勢看了她很久、很久,才說:「我以為,我取悅了你,可以讓你覺得愛是美好……」而且她的反應也騙不了他,她讓他明白她很舒服、很快樂。

  「你只讓我覺得……」說出這話,宿子覺得心很酸、很痛,可她不得不說:「你是因為愛我的身體,所以才不顧我的感受,把我軟禁起來。」

  「原來如此……宿子。「尹勢無奈的笑了一下,看起來很疲倦。

  「好了,你放開我。」宿子說:「反正我怎樣都跑不掉,你可以放心。「宿子說完,就想要掙脫尹勢起身;但尹勢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粗暴的扣住她的手腕,把她走在床上,將她纏繞得更緊、更重,幾乎讓她動彈不得。

  「做什麼?阿勢!」宿子生氣的叫:「我說過我不要了,你放開我!」

  「你說我之前,都是在滿足自己?」尹勢瞠眼看她,笑容很邪魅。「你真不懂事,宿子。」

  「什麼?「宿子覺得尹勢好危險。

  「什麼是討好、什麼是索求?你都沒有概念嗎?」他低下身,在宿子耳邊低聲輕喃:「我該讓你知道,男人真正的索求是什麼樣子……」

  「不!「,宿子還來不及叫喊,嘴巴便被激狂熱烈的吻給封住了。

  這個吻和之前的完全不同,霸道、充滿力量,弄痛了她,卻還是不放輕力道。

  而且她感覺得到,訪靄善著她的男性軀體,因為這熱烈的狂吻,而更加緊繃結實,不像之前那樣柔軟溫順,且願意去順應她。

  現在她感到害怕,怕這身體的主人會傷害她、弄痛她。

  在這場纏綿中,宿子的身體就像任人擺佈的木偶,被尹勢用各種姿勢摧殘。

  她有時仰躺,看著尹勢糾結眉毛上的皺折與汗滴;有時被迫趴臥著,讓那巨大的力量從她背後進攻;她甚至覺得,尹勢那永不斷歇的市奏,將床榻都撼動了。

  但無論是什麼姿勢,都讓她感受到比以前更大的刺激。

  她終於瞭解,什麼是取悅、什麼是索求一一這兩者之間,真的有差。

  直到中午,尹勢才放過她、下了床。

  他站在床前,穿上衣服,默默看著赤裸的宿子。

  她的身體上全是被他愛過的痕跡,以及因激烈清事而流出的香汗。

  他本來想像以前一樣,體貼的替她蓋好棉被,免得著涼,但最後他狠下心,沒有這麼做。

  他只淡淡的說:「我知道你又在騙我,故意激怒我,好糟蹋你、放開你。」

  宿子沒有回答。

  他又說:「但我永遠不會這麼做的,宿子。剛剛,那是懲罰,懲罰你這樣對待我,以後不準再故意騙我、激怒我,知道嗎?「宿子的雙眼無神,依然靜默。

  「我一會兒買些東西回來,在這裡等著。」尹勢看著她這樣子,卻依然強勢的說:「不要再動離開的念頭了。

  尹勢離開了,宿子還是安安靜靜的看著頂上的樑柱,然後,任眼淚滑落下來。

  尹勢知道,宿子和他,都愛到心力交瘁了。

  宿子總認為自己是他的拖油瓶,明明愛著他,卻老是想要離開他,因為她就是不想再花他的錢與心力,讓他醫治她那病弱的身體。

  他要如何才能讓她明白,他做這些都是心甘情願的?

  這個問題總是一再的折磨他,他想出了方法,也親身實踐了這些方法;他愛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兩人的關係卻還是無法回到以前那樣。

  只因為他是殺手,他用殺人得來的錢,去養活彼此。

  每次他外出,宿子都用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是想問;你還在殺人嗎?阿勢?你還在為了我殺人嗎?

  他之所以沒有回答她,或留下來解除她的疑慮,是因為一對,答案正如她所想的,到了窮州以後,他換了一個名字,還是以殺人為業。

  杏則他無法想像,宿子沒有那些補品與湯藥,要怎麼活下去?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陪著他一生一世,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但那天,他卻因為憤怒,而對她做出了過分的事;雖然是處罰,但將她當成洩慾的工具對待,一定深深的傷害了她。

  那天之後,她就不再和他說話;他抱她,她也任何反應都沒有;要她吃藥,她乖乖的吞,吃飯,也一口一口好好的吃,然而,她卻不再用正眼瞧他了……兩人再度陷入冷戰。

  他要如何讓她高興,好讓她變回快樂的宿子?

  他到底錯在哪裡?是他的殺手身份嗎?還是他的愛給她太多壓力?

  他想了好幾天,終於決定,要開誠佈公的好好跟宿子談一談。

  於是,那天晚上,他買了宿子愛吃的梅子糕和其它甜點,趕著回去。

  他要為那天的粗暴與霸道道歉。

  如果她不希望他做殺手,好,他願意退出這片血腥,去做她認可的工作;如果他的強勢給她太大壓力,讓她傷心難過不自在,好,他也會反省改過。

  他什麼都願意改,只要宿子可以再一次展開微笑,對他說,我很喜歡你,阿勢。

  那他就什麼都願意做。

  「宿子!」他回到了家,佯裝歡欣的叫著。「我回來了,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天已經黑了,但宿子的房間並沒有亮燈。

  他覺得奇怪,這小傢夥睡到忘了起床燃燭嗎?還是又病了,所以沒力氣起身?

  他趕緊打開門,卻愣住了。

  這個味道—為什麼會讓他想到他親手殺死的那些人?

  「宿子?」他手上的食物都掉了下來。「宿子!「他衝了進去,手忙腳亂的點起燃燭。

  室內光亮了,他的呼吸也停了。

  他看到宿子的手腕上,流著一條血河,攀流滿地;而她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他那把用來劃斷人喉嚨的匕首。

  他無法不想,這會不會是他的報應,因為他用那把匕首殺了人,所以,他最心愛的人,也必須死在這把匕首的刀鋒下。

  宿子的臉,白得像瓷……他狂吼,隨手拿了布壓在宿子的傷口上,然後像一頭發狂的野獸般衝上街道。

  但他完全慌了手腳,甚至忘記了田城中哪裡有大夫,他跑了一大段路,遇到叉口,就像個迷路的小孩一樣打轉。

  他知道宿子的生命正在流逝、他沒有時間了,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只能無助的在這逐漸黑暗的街道上哭吼著:「來人啊!誰來救救她!誰來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啊—」

  一個大男人,卻這樣不顧尊嚴的哭喊著。

  許多人都被這聲音給吸引了出來,好心人幫著忙,替他把宿子送到鄰近的大夫家去。

  宿子的命,被救回來了。

  但尹勢的心,也因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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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6:32

第9章(1)

  最後,宿子被救回了一命,卻睡了幾天幾夜才醒過來。

  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一雙厚實的掌緊緊握著。

  她再看看四周,又是這個被囚禁的房間。她感受不到生命的溫暖,只覺得心涼了一半,命運又將她帶回了自責的深淵。

  如果她死了,尹勢就可以完全解脫;他會傷心是必然的,但歲月會安慰人心,等他遇到更愛他的女子時,他就不會再記得這段太過刻骨銘心的愛戀。

  她這麼做,不只是在解放自己,也希望可以解放他苦命的束縛。

  可是……為什麼她又回來讓尹勢繼續受苦?

  此時,手上的力道鬆了,接著一隻手伸了過來,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

  「你醒了,宿子……」沙啞的聲音響起。

  宿子吃力的轉頭看了一眼,看到了尹勢哭得紅通通的眼睛,他下巴有胡碴,髮髻也毛毛躁躁,亂得一塌糊塗。

  她知道,那都是因為擔心她才變成這樣。「你救了我?「她想,為什麼不止她死呢?她死了,再忍個幾年,他就不必受這些苦了。

  尹勢太痛苦了,說不出話來。

  她看得心疼,無奈的笑了一下。「你又救我,讓自己痛苦……何必呢?」

  「宿子……」因為心痛,讓他呼吸急促。「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傻事?「突子別過頭,不看他。

  那句話,似乎很費尹勢的力氣,讓他無法繼續說下去。

  室內陷入凝滯的靜默,不知過了多久。

  最後,尹勢開口了。「我們,分開吧……宿子……」

  宿子的心猛地一跳,她甚至覺得心跳太過猛烈,她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了。

  「阿勢……」她相當不敢置信。

  「讓你那麼痛苦,我很抱歉……」尹勢強笑著。「我讓你離開,宿子。」

  宿子已經好久好久沒看他笑過了,為了討好她,他的笑都很勉強;她痛苦,他又怎能真心的笑?

  這本來就是宿子希望的,但她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一直都希望能聽到這句話從尹勢嘴裡說出,可他當真說了,她卻又覺得……難過得像快要死掉。

  她真的被放開了……好矛盾啊……尹勢呼了口氣,忽然轉了個話題。

  「你記得嗎?宿子……以前在托孤院的時候,我老是被那漢子打。」

  尹勢看著宿子,像是要等她回答。

  宿子記得這些事,小聲的說:「記得。」

  尹勢笑著繼續說:「你即使身體再不好,也會忍耐病痛走向我,幫我的傷口吹氣,要我好好休息;你還說,只要你給我呼呼氣,傷就會自動好……」

  宿子看著他的眼睛,被一片濕潤給籠罩。

  尹勢逕自說:「我記得很清楚,我回你,你怎麼不給自己的病呼呼氣,讓你的病快快好呢?」

  「嗯……」宿子虛弱的笑了一下。

  「以前的夥食真的很恐怖,你記得嗎?「他說:「二人只有一瓢粥,有時候粥裡面還生了蛆;醬萊又黑又鹹,不知道放了幾年……可男生的胃總像一窟無底洞,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吃得飽?「「是啊……大家都吃不飽,好像明天就要死掉了。」

  尹勢牽起了宿子的毛,緊緊的握住。

  他的聲音越來越沙啞,眼裡的水氣越來越濃。

  「可是……有一個女孩,明明病到發燒,還虛弱得好像馬上就會死掉一樣,卻還是對我笑著……笑著說:阿勢,給你吃,吃飽一點啊……」

  宿子定定的看著他,他的眼淚靜靜的滑下臉龐。

  那淚水,總像是一把刀,銳利的讓她覺得心痛。

  她也深愛著他啊,她一點也不想看他痛苦、無助。

  「我從沒相你說過,宿子,小時候的記憶很可怕,有時候我還會作惡夢,突然在半夜醒來,然後就怎麼也睡不著了……」他抹去眼淚,又說:「那個時候,我都會過來,坐在你床旁;看看你,我心裡才會慢慢平靜。我知道,我之所以可以撐過來,都足因為有你;有你在我就覺得,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宿子想回握他的手,但是她渾身乏力,根本沒有力氣擡手。

  尹勢看她嘴唇千裂,便問:「要不要喝點水,嗯?「「好,麻煩了……」宿子點點頭。

  即使知道兩人即將要別離,尹勢待她還是像往常一樣貼心、溫柔、無微不至。

  他將她輕輕攬抱在自己柔軟的懷裡,托著水碗,不疾不徐的餵她喝水;水滴沿著她下巴滴下,他也不厭其煩的為她擦拭,不願讓濕氣弄得她不舒服。

  以前,她總覺得這種被呵護備至的對待,會是永恆不改的,更不會結束……所以,她不免覺得理所當然。

  可如今他們要分開了,她才知道,這樣的愛,是何等的珍貴。

  人在前世要修幾回的福,才可以遇到一個這麼愛自己的人?

  他們真的要……分開了?

  「夠了嗎?」尹勢問。

  「夠了……謝謝。」

  尹勢扶她輕輕躺下,那溫熱的大掌以憐惜的力道,摸了摸她的額。

  這好像是他的習慣動作了,不只是在探她有沒有發燒,更是一種在乎的表示。

  「我本來以為……」尹勢一邊摸著她,一邊低啞的說:「我可以帶給你幸福,可以把你曾經給我的溫暖,加倍的還給你……」

  宿子望著他哀傷的眉眼。

  「我知道,你在托孤院裡也是恐懼的,那段回憶沒有人會遺忘,所以我發誓,只要你跟著我,我遲早有一天會把那些記憶,從你的腦海中抹去。我要對你很好、我要很愛你,讓你活得很快樂、很健康,還要讓你笑口常開……「說著,他有些硬咽,但他還是很努力的說完。「讓你用那好看的笑容看著我,一生一世……不管我們是窮是富,只要我們能一直這樣相守下去,我就覺得……很滿足……很滿足了。」

  他撫摸著她的手,有些顫抖。「可是,你並沒有比較好,你甚至不笑了。」

  宿子咬唇,忍著心裡的痛。

  「我錯了,宿子,錯得太離譜了。」他無奈的笑。「我的愛,一點都沒有讓你感到快樂。」

  宿子瞪大眼,感到相當不捨。

  「我現在知道了,我太自私、霸道,我應該要讓你離開的……離開對你而言,是最好的抉擇。」他放開宿子的手,不再撫摸她的額頭。

  宿子覺得週身好冷,冷得她惶恐、顫抖。

  「抱歉,你之前對我說真心話的時候,我竟然都沒有察覺,甚至還囚禁你,讓你不快樂、傷心成這樣……」

  不是的!阿勢!她想。不要每次都這樣責怪自己。

  宿子的心情很激動,幾乎要將心裡所想的話,一五一十的全說出來,包括她也想和他長相廝守這樣自私的話。

  但她不能,尹勢好不容易可以得到自由,她不能再讓尹勢有所期待。

  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

  最後,宿子開口。「阿勢,那個春麗小姐,還有再送拜帖來嗎?」

  尹勢愣了一下。

  「我想是有的,對不對?「她也注視著他,從他臉上看到了答案。「你把它藏起來了?」

  尹勢只好回答。「對。」

  「阿勢,你要告訴我實話喔……」

  尹勢深深的望著她,點頭。

  「我離開後,你願意讓一個很愛你的女人,進入你的心和生活嗎?「她平靜的問,其實,內心根本不平靜。

  放手讓自己深愛的人去愛另一個女人,這種事怎麼可能讓人平靜?

  尹勢也覺得震驚。「宿子,你……」

  「我希望,別人也可以為你帶來幸福。」宿子說:「帶給你我沒辦法給你的幸福。」

  尹勢沒回話,只是盯著她。

  「春麗小姐……家世很好吧?」宿子努力讓自己說得平實,不帶任何自卑或吃味的情緒。「如果你可以進入她的家庭,你就不用受苦了……」

  尹勢艱難的問:「你要我……去愛別的女人?「這次,換宿子緊緊握住他的手。「你答應我,阿勢,不要、不要再去殺人;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好嗎?」

  尹勢痛苦的看著她。

  「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話,可是……」宿子緩了口氣,又說:「你會去殺人,都是貧窮所逼,而我就是那個貧窮的根源。」

  「夠了!」尹勢喝了一聲。「不要說了。」

  宿子噤聲。

  尹勢站了起來,背對著她,壓抑著悲痛。「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墮入此道。」

  宿子鬆了口氣。

  「我也會聽你的話……」尹勢又說:「去愛別的女人。」

  宿子的心因此發緊疼痛,但她努力忽略這感受。

  尹勢吸了口氣,回過頭盯著她看。「你真的希望如此,對嗎?「宿子想盡快點頭,給尹勢肯定答案,可心裡的苦痛,還有與尹勢在一起的快樂回憶,卻沈重得讓她難以馬上回答。

  尹勢像看著獵物一樣緊盯著她,只要、只要她猶疑了,他就不會再聽信她的任何話,他會順著彼此的真心,緊牽著對方的手,執意走完這一生。

  但是一一「對。」宿子點頭了。「這就是我希望的。」

  兩人都聽到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房裡靜默了很久、很久……最後尹勢說:「好,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會這麼做的。」他緊緊握著拳頭。「我會讓愛我的女人,進駐我的心和生活……你不用擔心。」

  宿子想了很久。

  此刻應該說些什麼才好,祝福啊,或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好聽話……但她拿出全部的勇氣,也只夠輕輕說出一句:「謝謝你,阿勢……」

  謝什麼?是謝他照顧她這麼多年?還是謝謝他慈悲,沒有戳破她內心幽微的真意?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尹勢不再多說什麼,只問了幾個很實際的問題。「你還想待在這個家嗎丫?「宿子搖搖頭。既然要離開他,就應該離他很遙遠。

  「我知道了。」尹勢努力使自己平靜。「我會找個好地方讓你住。」

  「不,阿勢,那種事,我會自己。」

  「不要多說。」尹勢打斷她。「我們是在一起長大的,即使要分開,我也應該把你安置好……這和感清無關。

  他都那麼堅持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說的,都好。那就麻煩了……」

  「我還是會照顧你。」他說:「直到你可以照顧自己為止。到時候,我就會完全離開,可以嗎?」

  完全離開……宿子點頭。「好。」

  尹勢深深的看著她那張,曾讓他愛得癡狂,愛得不顧一切都要去憐惜的臉龐。

  如今,他只能努力的去記憶,好讓未來的日子,有足夠的東西可以回憶。

  宿子也正在這麼做。

  我們是好朋友,我發誓,我不會再丟下你,絕對不會!

  我不要再從這個家裡聽到拖油瓶這三個字。

  我們是家人,是最親、最親的家人,用拖油瓶這三個字形容我們的關係,簡直是汙蔑,所以我不會。再說了,你也不準說,知道嗎?

  我們即使是夫妻,也應該是老夫老妻啦!不應該那麼生疏。

  因為,我也一直很愛、很愛……剛剛那個說喜歡我的傢夥。

  只是那傢夥,不知道是不是病得發昏了,很遲鈍,都不知道我那麼愛她。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她卻還一天到晚自卑著、怕麻煩我……天知道,就算她要我挖出心來,我都樂意……室內很安靜,宿子的腦海裡卻迴盪著好多好多的回憶。

  那些話語多麼甜蜜呀,如今卻已成了過往。

  今日,他們真的要失去彼此了。

第9章(2)

  尹勢在田城替宿子找了一個很隱蔽、很安靜的小窩,這小窩四周種了許多防風樹,因此窮州的寒風吹不進她的宅於裡。

  而且這宅子經過特別設計,房子有兩層牆,只要到後院一燒爐,熱氣就會充斥在兩層牆的窯心夾層中;即使外頭空氣再寒,屋內也是暖烘烘的。

  屋裡一應俱全,桌椅、床榻與溫暖的被褥,一個人生活該具備的東西,他都為她打理得好好的。

  即使宿子說過,既然決定一個人過活,這些東西就應該讓她自己來費心,但尹勢並沒有理會她,依然默默的為她準備。

  還有一件事,他也沒聽她的。

  他依然每天為她送補身的食物與藥來。

  即使分離了,他們還是每天見面,因為他信守承諾,要照顧她直到她可以完全照顧自己為止,而她也必須遵守。

  這讓宿子感到很困擾,要斷得乾乾淨淨的人明明是她,但現在若看到尹勢的身影,她卻依然感到眷戀,甚至在看不見人的時候會覺得期待……她真是矛盾。

  面對這樣的心情,宿子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為何要那麼果斷的離別。

  一日,尹勢又送了食物和藥來,他甚至連話也沒說,就在這屋子的廚竈上替她做起飯來。

  宿子看著他的背影,喚道:「阿勢……」

  「嗯?「尹勢沒回頭,依然忙著。

  宿子覺得那麼快切入主題不近人情,於是從最基本的問起。「你最近……在做什麼?」

  「我找了一個商行的事。」尹勢淡淡的說。

  宿子想了一下。「真的?「「嗯。」

  「沒有……再做那一行了吧?」她怯怯地問,指的當然是殺人那一行。

  尹勢停下手邊的事,回過身,定定的看她一看得她有點忐忑。

  「宿子,分別前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他嚴肅地問。

  「呃……那個……」

  尹勢直接幫她答。「不要再殺人、不要再讓自己受到傷害。」

  「……對。」他記得真清楚。

  「我有遵守約定,我已經洗手不幹了。」他說:「你可以放心,這些食物與藥材,都是用我在商行工作的錢換來的。」

  「不是的,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那你就不要再猶豫。」尹勢回身做自己的事,然後說。「你的猶豫,只會讓我往這種方向想。」

  不是的!

  她的猶豫,怎麼會是嫌棄他呢?她猶豫,只是因為不捨與抱歉。

  她多自私呀,要分別的人是她,但接受他的好的人,也是她。

  「阿勢……」她深吸口氣說:「你還要照顧我多久?」

  「我們說好了。」他馬上說:「直到你能照顧你自己為止,我都會來看你。」

  「老實說,在田城這段時間,我的身體真的好了很多,我可以去找工作……」

  「找工作?找什麼工作?「他轉頭,犀利地問;「哪個工作不需要健康有力的身體?你太天真了,你以為自己這副模樣可以養活誰?「宿子不服氣。「你這樣,才無法讓我養活自己呢!我只會更依賴你。」

  「依賴我有什麼不好?「尹勢大聲了。

  宿子一愣,吞吐的說:「我們都分開了,我應該要自立……」

  「分開是分開了,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都相處那麼久了,你忍心就這樣全部割捨?」尹勢咬牙。「我做不到。「宿子無話可說。若再說下去,他們又會吵起來。

  她知道,這男人依然深深的愛著她,無可自拔。

  宿子索性不說了,尹勢也悶著聲,默默地為她做飯、煎藥。

  看著他靜默的身影,宿子想,為什麼這個世上要有情這種東西,讓人對得不到的東西牽戀不忘,然後受盡折磨與苦痛?

  離開彼此,真的是正確的抉擇嗎?她的確是猶豫了。

  轉眼冬天到了尾聲,春天快來了,即使是窮州也開始散去烏雲,露出清爽的天空。

  看著外頭的好天氣,宿子的心情也微微開朗;她的開朗是因為天氣,也是因為浮上心頭的可貴回憶。

  她想起以前,天氣一晴,尹勢就會把她從床上挖起來,背她出城,野餐散心。

  你看看外頭的天氣。多好哇!放睛了。你不要一直待在這裡,我們快出去曬曬太陽,最近都快發黴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她挖起來,因為他想讓她看到充滿希望與光明的陽光,讓她知道她的人生也是如此,會有希望、會有光明,會好好的活下去。

  很累嗎?我背你,快上來。

  她走不動了,他馬上就會知道,然後堅持要背著她走完路途。

  你很重啊?跟這個野餐籃一樣重,不過我還想把你養肥一點。

  山上風比較大,冷要跟我說喔。快到了,再忍耐一下。

  一切一切,他都在為她想,為她做……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尹勢。

  正因為感念,所以她更不可以自私的霸著他的人生、綁住他的腳步。

  她要趕快健康起來,學會自立,讓尹勢可以放心的離開,去追求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天氣好,不過宿子還是多穿了一件棉襖才敢上街;她除了去走走外,也希望可以在街上覓得一些工作的消息。

  田城有一條街,全部都是忙碌的商行與貨倉;人們忙進忙出,街上也都是車隊,裝卸著滿滿的貨物。

  宿子看得稀奇,也想到了尹勢;他說他最近在一家商行做事,不知道他工作的商行是不是也在這兒?

  這裡人來人往,非常繁忙,宿子站在這兒只會妨礙他們,於是便繼續走,想趕緊離開這條街。

  「尹勢啊,我帶你去吃老郝的館子!沒門路,可吃不到老郝的萊呢!」

  忽然,宿子聽到了這句話。

  尹勢這兩個字,敏感得讓她的心繃得緊緊的。她擡起頭來,張望著。

  而她搜尋的日光,馬上就被一雙深沈的眼睛給攫住,然後她就無法動彈了。

  她看到尹勢站在幾步開外,旁邊則伴著她一直覺得美著天仙的女人春麗。

  春麗軟若無骨的勾著尹勢的手臂、倚著他的身體,讓人覺得她是很嬌柔、很需要身旁男人呵護的小女人。

  宿子不知道心裡的滋味是什麼,但這不就是她一直希望的嗚?

  她看看尹勢後頭那間商行,再看看尹勢那嚴肅、連面對女子撒嬌都不苟言笑的臉龐,她只能想,還好,尹勢沒有再瞞她了,他真的在商行裡工作。

  而且看他將自己打理得整齊莊重,經過的人都要喚他一聲爺,她想,他一定是個有才能的人,才能贏得商行的器重與尊敬。

  如果他一開始就不是個殺手,而是更早就接觸行商主事,或許,他現在已經是一位無可限量的大當家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他有了好工作,有個好身世的女人陪伴他……宿子想,她也可以放心了,尹勢絕對會有個好生活、好未來。

  至於自己心裡那異樣的感覺,她一點都不想在乎。

  於是她低頭轉身,想混入人群、離開尹勢的視線。

  「宿子。」沒想到尹勢卻叫住了她。

  笨蛋!宿子暗罵。為什麼要理她?不理她的話,什麼事都沒有;難道他都沒想過他身旁的女人會怎麼想嗎?

  「你去哪裡?「尹勢走了過來,環住她的臂膀,用身體隔開來往的行人,避免與她的碰撞接觸。

  宿子看到春麗沒了笑容,正面無表情的瞪向他們。

  她心一冷,趕緊撥開尹勢的手。

  「沒什麼,我出來走走,順便看有沒有簡便的活兒能給我做。」宿子不太熱絡的說。

  「商行的事告了個段落,要吃中飯了。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尹勢!」她低聲念道:「你不應該冷落人家!」

  尹勢一愣,沒想到宿子會說這種話。

  這時春麗也走了過來,手自動的挽上了尹勢的臂膀,好像尹勢天生就屬於她的一樣,她有宣示主權的權利。

  「你不是上回那位姑娘嗎?」春麗端著客氣卻疏離的笑容說:「我們正要去館子吃飯呢!如何?要不要一起去?「「不了。」宿子趕緊笑道:「我只是恰巧經過這裡,和阿勢打個招呼罷了。你們去吃就好,我不打擾。」

  「尹勢,你聽到了嗎?她說不要,我們走吧!」說完,春麗就將尹勢拉上了停在商行旁的馬車。

  上了車,尹勢那深深的、藏著許多話語的眼神,依然緊緊的鎖著她。

  宿子知道,那是受了重傷的眼神。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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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6-10 23:48:10

第10章(1)

  當晚,宿子就著燭光,縫補著衣服。

  這時門被敲了幾聲;來人不等宿子回應,就逕自推開了門。

  宿子擡頭一看,是緊繃著臉的尹勢。

  「阿勢。」她招呼他。

  「你吃飯了沒?「尹勢問。

  「……我吃過了。」其實她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

  尹勢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他走到廚竈邊看了一下,又折回來。

  「竈是冷的。」他嚴肅的說:「碗的位置和我昨天離開時,一模一樣。」

  為什麼他總是能輕易拆穿她的謊言?

  「我帶你去吃些東西,把棉襖披上,走。」他拿來她的棉襖,就要過來為她穿上。

  「我不餓。」宿子搖搖頭,有些無力的說,她真的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尹勢定定的看著她。「你今天為什麼會到那兒去?」

  宿子一愣。

  「你去那裡做什麼?「尹勢再問。

  「天氣好,所以就出門走走……」宿子猶疑的說。

  「宿子,跟我說實話。」尹勢還是一樣,一眼就戳破她的不誠實。

  「好啦,我去找工作。」

  「找到了嗎?」

  宿子搖頭,有點沮喪。

  「以後要找,我跟你去;你自己去,太危險了。」萬一別人看她瘦弱好欺負,人又長得不錯,被騙了怎麼辦?

  宿子趕緊拒絕。「不不,阿勢你自己的工作也很要緊啊,而且我也想快點找到工作,這樣才不會一直麻煩你……」

  尹勢皺眉。「宿子……」他繃著聲音,低喚她。

  「什麼?」宿子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在生我的氣嗎」他問。

  「咦?」宿子一怔。

  「你看到我和那女人在一起,所以,你一直想推開我。」尹勢的口氣像在陳述事實,而不是問句,好像他老早就知道宿子在想什麼了。

  宿子連忙解釋。「不,沒有……怎麼會呢?呵呵。」她尷尬的傻笑。

  她沒有不高興,真的、真的……只是心情有點……失落而己。

  尹勢,再也不是專屬於她的了;但這是她希望的,她沒有責怪人的權利。

  尹勢看她的眼神有些深沈,但更多的是痛苦。

  「我真的失去你了,對不對?」他沙啞的問。

  「阿勢?」宿子不僅他的聲音怎會變得如此痛啞。

  「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也引不起你的一點反應。」他苦笑。「我知道,我失去你了,你的心裡真的沒有我了。」

  宿子覺得胸口一窒,說不出話來。

  她多想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阿勢。

  但說出真心話又如何?她要的不就是讓尹勢對她死心嗎?死心之後,他一定會發現這世上還有值得他愛,也很愛他、能給他幸福的女人。

  「你和春麗小姐在一起……」宿子直絞著手。「真的很匹配……這是事實,阿勢。」

  尹勢深吸幾口氣。「我知道了。」

  說完,他站了起來。「你真的不餓?」

  「嗯……」

  「好。」他不再逼她,轉身就要走。

  「阿勢!」宿子叫住他,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才對。

  尹勢停下了腳步。

  「你以後,可以多笑嗎……」她說:「和春麗小姐在一起時,你應該多笑,這樣人家才會覺得和你在一塊很高興。你笑起來,很好看的,好像全世界都笑起來似的……」

  尹勢不回話,也沒回頭。

  「而且,我真的很想看到你笑,你好久沒笑了。」她又說。

  「宿子……」尹勢慢慢的回過身。

  當宿子看到他頰上攀著的兩行淚痕時,她被震住了,直想把自己方纔的話全給收回來。

  他哭了,他又為她哭了。

  「我此生,大概都不會再笑了吧……」尹勢輕輕的說:「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還有什麼可喜的?」

  宿子啞口無言,心也痛得劇烈。

  尹勢擦掉淚水,轉身,默默的離開了。

  但宿子知道,那淚水是擦不盡的,因為她已把尹勢傷得太深太深,深到絕望、深到再也無法痊癒了。

  自從那天起,尹勢就很少來宿子家看她了。

  一個旬月只來個兩三回,每一回不到半個時辰,也沒說上幾句話,就離開了。

  但每一回,他都替她帶來滿滿的生活必需品,以及上好的補身藥材。

  宿子的身體因此調養得宜,隨著春天到來,她的身體越發健康,已經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起居了。

  她也在一家布行找到了打雜的工作,終於開始自食其力。

  當她找到這份工作時,她很想告訴尹勢,但她找不到他。

  當她拿到第一份薪響的時候,她多想和尹勢分享,但她還是找不到他。

  當她再度遇見他時,已是他來告知她一個消息的時候。

  他要成親的消息。

  尹勢來的時候,起先依然是靜默的替宿子熬藥。

  宿子覺得氣氛有些滯悶,便佯裝歡快的說:「阿勢!我前幾天拿到了第一份薪響喔!今天不要你煮,我請你到外頭吃館子吧!好不好?「尹勢轉頭,靜靜的看著她。「不,你留著就好,不要亂花。」

  「咦?別這麼說麻,我也想報答你啊!」

  「在外頭,我們最好不要待在一起。」尹勢淡淡的說,毫無情緒的起伏。

  宿子愣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可以說話。

  「呃……什麼、什麼意思?」她不解的問。

  尹勢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慢條斯理的把湯藥盛好,然後端到宿子面前,並與她對坐。

  他看向宿子滿懷不解的眼神。

  「記得上回,你在商行前告訴我的話嗎?」

  「……什麼話?」

  「你教我不要冷落她。」尹勢說:「你說得對,冷落一個愛自己那麼深的人,甚至是要與自己成親的人,是很殘忍的事。我不該如此。」

  宿子的身體僵住了。

  尹勢擡起眼,深深的看著宿子。「我要和春麗成親了,宿子。」

  宿子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懸崖邊的人,忽然一個失足,就重重的往下墜,墜入無底的深淵;但她甚至不知道那深淵有沒有底,只能這樣毫無防備的,任空虛與黑暗侵蝕自己……宿子努力回神,她知道尹勢在注意白己的反應,或許,他就是在等自己傷心難過……萬一她讓他看出了難過,他會不會去回絕那條通往幸福的道路?

  她絕不可以害他。

  她笑。「很好啊,阿勢。」

  尹勢瞇起了眼。「對啊,我也這麼覺得。」

  「你一定要幸福喔。」她很吃力的在笑。

  他淡淡的說:「我會的。」

  「真好,你終於要成家了。」宿子說:「其實我還不知道春麗小姐家是做什麼的。阿勢,你清楚嗎?」

  「她父親是州城派下的河道官,因疏通全窮州的河道,發了一筆不小的財。」

  尹勢還是說得極為淡然、事不關己。

  「哇!那以後你行商,一定有很多助力。」宿子覺得自己快要沒話說了,只能一再的讚歎著。「真好啊!阿勢,我真為你高興。」

  「真的嗎?「他直視她的眼問。

  「真的啊!」宿子努力揚起嘴角。

  尹勢不再說話。

  他看著宿子的手,而後輕輕握住;他摸著她手腕上的疤痕,既溫柔,又疼惜。

  「以後,好好照顧你自己,宿子。」他說:「不要再做任何傷害自己的傻事,知道嗎?」

  「哎唷。」宿子有些不好意思,想掙開手,卻被尹勢握得更緊。「那陣子我是病得神智不清……」

  「以後,我就不會再來看你了。」他又說,聲音沙啞,帶著哀傷。「再也不會了。」

  宿子再次啞口無言。

  對啊,他都要為人夫了,剩下的人生只屬於另外一個女人,她怎麼可以再有奢望,要他分一些時間給她?

  現在的一切,都是照著她的要求在走,她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阿、阿勢……」她艱難的問出口。「是什麼時候?「尹勢看著她,有些不懂她的問句。

  「成親啊。」她說。「什麼時候?」

  「做什麼?「尹勢冷冷的問。

  「我想包個禮金過去,祝福你啊。」她是真心的,雖然這真心,真是痛到她快流出眼淚了。

  尹勢靜默了一會兒。

  最後,他才輕輕的說:「清明月的第十日。」

  「我知道了。」宿子呵呵笑說:「我一定要快點存足錢,得給你包個體面的紅尹勢站起身。

  「你要走了嗎?」宿子也跟著站起來。

  尹勢走向門口,轉回身,又去看她的臉,深深的、久久的,像是要記憶什麼似的那樣深刻。

  「這是我們最後一面了,宿子。」他說,然後,伸手撫著心。「這裡,會永遠記得你的。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尹勢的口氣說得像是不會再見面一樣,有一股絕望的傷悲,讓宿子聽了眼眶一紅。

  她趕緊打哈哈,可不想哭給尹勢看。「別說得好像以後都不會見到面了,雖然往後真的要顧慮一下你的妻子,可、可是,婚禮那天我要送禮金給你,還是會見到你啊!我一定要給你祝福……你歡迎我去吧?「尹勢沒有回話。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他留下最後的一瞥,那一瞥飽含了很深、很慟的感清,宿子感受到了。

  那眼神,根本不是一個新郎官該有的眼神,一點也不喜氣。

  「我走了。」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很沈,像鐵塊一樣壓住宿子的心。

  但她只能看著尹勢的身影離她遠去。

  這個身影,從小到現在,都勇敢又溫柔的伴在她身邊,保護她、照顧她一他甚至不惜用這副健壯的身體去殺人,換取報酬來養活她。

  從此以後,她再也看不到這身影、感受不到這身體的體溫了;有關他的一切;只剩下記憶,在孤寂的時候折磨自己的心……可這是她自己選的,不是嗎?

  所以,即使再難過、再不捨,她也不能喊出一句慰留的話,只能默默吞忍著痛苦與傷心,然後化成眼淚,任它漫流在頰上……清明月的第十日,轉眼間就到了。

  宿子其實一直很抗拒這天的到來,可感覺就是這麼一回事。自己越期待的事,越慢到來;感學越痛苦越不想面對的事,卻總是飛奔似的,一眨眼就到了眼前,逼人得鼓起勁來面對。

第10章(2)

  這天,她向布行請了假,在家裡準備了一下,要赴尹勢和春麗定在晌午時分的喜宴。

  為了這天能夠體面的出席,她還花了一半的工錢,汀制了一套粉色的衫子與羅裙;這粉色有一種不張揚的喜氣,配上她白裡透紅的肌膚,更讓她整個人洋溢著生氣。

  多虧了尹勢那些藥,她現在的身體,真的是好得連自己都想像不到。

  尹勢以前老說一句話,多喝藥就對了。她笑了一下,以前的尹勢像個老母親一樣,叨叨絮絮的要她吃這、補那的,心急的模樣有趣極了一宿子一愣,發現自己竟沈浸在回憶裡,趕緊搖搖頭,保持清醒。

  回憶是個可怕的東西,讓人上癮,無法自拔。

  她將自己兩個旬月的工錢,全當成禮金,包給他們。

  她希望這可以代表她的祝福,還有,她對尹勢付出的愛的報答。

  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宿子慢慢的往春麗的宅邸走去,腿上像是綁了千斤重,走得益發艱難。

  以後,尹勢和那春麗小姐,會有很多孩子吧?那些孩子,會長得像尹勢一樣俊俏,也和他們的母親一樣美麗。

  那些小孩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和教育。

  尹勢因為有過托孤院的可怖回憶,最厭恨虐待孩子這樣的事,所以他一定會是個好父親,會好好的愛著自己的孩子。

  而有了孩子後,不管他當初是為了什麼原因和春麗小姐成親,畢竟她是孩子的母親,他也一定會把她當成家人一樣愛著、照顧著……尹勢就是這樣的好男人。

  他值得擁有這樣的好未來。

  她應該要高興起來的,可是為什麼她無法感到歡喜,而且還越走越緩慢、越走越抗拒,最後,她甚至不想去參加這場婚宴。

  她一點也不想看到尹勢和別人恩愛的模樣。

  她是自私的人沒錯,即使明知這是為了尹勢好,可是,她真的放下不對他的感情啊!

  宿子撫著懷裡的禮金,站在路旁,天人交戰著。

  最後,她還是決定親自到春麗小姐的府邸。就把禮金交給門房吧!這樣一來,情意送到了,她也用不著去面對這矛盾而尷尬的心情。

  走了幾條街,拐了彎,宿子便來到春麗的府邸。

  可是,她著實愣住了。

  春麗是富戶之家的掌上明珠,愛女若要成親,做大官的父親,不是該極力的奢侈鋪張嗎?

  然而宿子所見到的府邸,卻一派清靜,沒有張燈結綵,沒有紅色的喜氣,沒有鞭炮聲,更沒有賓客,四週一片冷清。

  這根本就不是家有喜慶的光景。

  她趕緊上前,找了門房詢問。「請問這是春麗小姐的府上嗎?「「是的。姑娘,請問是……」門房打量她。

  「今日,清明月十日,你們家小姐不是……不是應該……」她問得有些慌,幾乎接不下話。

  門房瞭然。「您說和尹爺成親是嗚?告訴您,這親,早不結了。您不知道嗎?

  我們以為我們四處都說過一回了。真是抱歉,讓您白跑一趟。」

  「不、不結了?」宿子大為震驚。「為什麼不結了?這麼大的事,怎麼會突然取消了呢?「「這……我們也……」門房回不上話。

  忽然,門內跑出了一個丫鬟。

  她仔細的看了看宿子,然後又跑了進去。

  宿子一愣,但見門房也給不出個答案,索陛不問了;她想就此告辭,然後到尹勢工作的商行,找他好好問一番這時,方纔的丫鬟又跑了出來。「宿子小姐,請您留步!」

  「咦?」宿子回頭。

  「我們家小姐請您進去坐坐。」丫鬟打開下門。「請吧。」

  宿子被請了進去,心裡很是志忑不安。

  尹勢退婚了……他騙她,他根本沒有要和春麗小姐成親的意思。

  雖然結局變成這樣,但不知為何……宿子結實的鬆了一口氣。

  不過,春麗小姐會怎麼說呢?她把她請進去,是想要怪罪她,破壞了她和尹勢兩人的好事嗎?

  丫鬟將宿子請進了廳,春麗就坐在圓桌前,上頭放了兩盅熱茶和幾盤果子,很明顯是招待客人的意思。

  宿子坐了下來,安安靜靜的。

  春麗仔細的打量她,看得宿子有些不自在。

  「春麗小姐,那個……」宿子很想問,為什麼這樣看她?

  「我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你。」春麗面無表情的說:「現在看了,發現你長得只是清秀,不是美麗。」

  宿子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這是身為情敵的攻擊嗎?

  「真不曉得那男人是鐵了什麼心,今生非你不娶。」春麗哼了一聲,端起茶碗喝茶。

  「這是饒州好茶,喝些吧,很清香的。」她還算客氣的,叫宿子也喝點茶、吃些點心。

  「謝謝……」宿子顫顫的拿起碗,喝了。

  「你為什麼不接受他?「忽然,春麗又問。

  「啊?」她問得可真直接……宿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人,可以愛一個女人,愛得這麼深。」春麗不以為然的說:「更何況,你只是個長相清秀的普通人。論外表,沒外表;論家世,沒家世……」

  宿子聽了有些不高興,心裡找著說法,想要反駁。

  可春麗話鋒一轉。「但我想,你一定有著什麼特點,讓那男人死心場地的守著你,甚至說出那樣的話。」

  「什、什麼話?「宿子問。

  「父親都同意了,也快成婚了,只差沒發出喜帖,他才告訴我……」春麗撫弄著指甲說:「他還愛著那女人,無法心裡有她,就去和別的女人接近。」

  宿子的心一陣悸動。

  「他是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怕別的女人的愛,會弄髒他心裡頭最珍貴的女人。」春麗擡頭,看著宿子,相當不解。「所以我不懂,這麼好的男人,你做什麼不接受他?真是糟蹋。」

  「我知道他很好……」宿子絞著手指。「就因為太好了,所以常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也無法報答他對我的恩情……」

  「你把他的愛看成恩情?「春麗的聲音忽然拔高,還有些憤怒。

  宿子被嚇到了。

  「要不是今天看到你,覺得你倆那種氣質真是雷同,配得剛剛好,感情又是那樣根深蒂固,否則,我絕對不會對他放手。」春麗一發起脾氣,那種大小姐的嬌氣便顯露無遺。「你把他的愛看成恩清?我真不敢相信!」

  宿子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知為何,春麗的責備竟讓她感到很愧疚。

  恩情?這麼長久以來,她一直都把尹勢的愛看做恩情?

  如果不是這樣自然而然的說出口,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錯誤的想法。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尹勢?怎麼可以把他對她的愛,當成他人施的恩惠?還因為覺得自己無法報答、償還,所以遲遲不肯接受。

  如果可以重來……她若接受了他純然的愛與付出,是不是就不會執著、計較著要報答他、要他離開她,過好的生活?

  愛最好的報答,不就是愛嗎?

  「對不起……」宿子輕輕的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大概是病糊塗了吧……」

  「我想也是。」春麗哼了一聲。「你也別跟我說對不起,你要說對不起的,是那個男人。」

  「我、我會去商行找他的,很謝謝春麗小姐。」

  「真沒氣勢!」春麗忽然厲聲打斷她。

  宿子懷疑,她對這小姐的第一印象,怎麼會是溫柔婉約呢?

  「你知道嗎?尹勢已經離開商行了。」春麗說。

  「啊?」宿子大驚。

  「他跟我說,他今天離開田城。」

  宿子猛地站起來。「他去哪裡?「「你覺得他會讓我知道嗎?」春麗說得滿不在乎。「我又不是那個他心愛的女人。」

  尹勢他……打從一開始就決定永遠的離開她?

  她多麼傷他的心啊!竟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宿子匆匆向春麗道別,就要往外衝。

  「田宿子!」春麗叫住她。「你等等。」

  「不,我、我要趕快……」趕快追上尹勢。

  「搭我家的車去追吧!」春麗拍拍手,往外頭喊。「來人,備車。」

  「春、春麗小姐……」宿子很訝異。

  春麗高高在上的看著她。「我和你一樣,都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可以得到幸福。你就是他的幸福,道理就這麼簡單。」

  宿子熱淚盈眶。

  「謝謝您!真的很謝謝您!」宿子連連鞠躬。

  「小姐!車備好了。」外頭的僕人喊道。

  春麗推了宿子一把,一樣說得面無表情。「謝什麼?快去吧!等把那男人追回來,再兩個人一塊來謝我吧!」

  宿子被僕人領去了車房。

  看著宿子的身影消失,春麗臉上的堅強也不見了。

  她苦笑著對身旁的丫鬟說:「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對吧?」

  「小姐……」丫鬟很擔心她。

  「或許以後,這對小夫妻還會找我當他們孩子的乾娘呢!哼哼……」春麗深吸一口氣,再度吩咐,「備車,我心情不好,想上館子吃點心,快!」

尾聲

  宿子坐著春麗家的馬車,趕出了城門,但沿途都沒找到尹勢。

  春麗說他騎著一匹黑馬往北走去,馬車只好再往前趕,直至田城北邊的一條大河。

  那條大河是可以走船的,河上懸著一條橋;這橋能分成兩半,當船駛過河面,駐守兩岸的大漢們就會合力捲起繩索,將兩岸的橋分別拉起,使船可以從中通過,不會撞到橋面。

  當他們趕到這條河時,西面已來了一艘船,此岸已圍住,禁止人通過,但橋上還有些行旅者正通過橋面。

  「姑娘,過不去呢!」車伕說。

  「沒關係,我看一下。」宿子跑下車,來到岸邊張望。

  忽然,她感到心悸、全身顫抖。

  「阿勢……」她起先只輕輕的叫。

  接著,她使盡全力的大叫:「阿勢!阿勢!阿勢!」

  她看到了,橋面上走過一匹黑馬,就算黑馬上的人影再小,她也看得出那是尹勢的身形!

  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她再怎麼樣也認得出他!

  而她猜得沒錯,因為她的叫喊,使得那黑馬上的人立即轉過頭,來巡看彼岸。

  馬足停了,那馬上的人,也癡癡的望著她。

  「阿勢,真的是阿勢!」宿子又哭又笑,連忙往橋跑去。

  但在橋邊負責拉卷繩索的大漢卻阻止她。「姑娘,你上哪兒呢?」

  「我、我要過去!」宿子焦急的說。如果不趕快過去,尹勢走掉了怎麼辦?

  「不行!你看到船來了嗚?「他指著西面的來船給她看,說:「如果我們不趁早把橋拉起,會出事的!你現在不可以過。」

  「可、可是……」宿子看到西邊的確有船駛來,而剛剛在橋面上佇立張望著她的尹勢,也同樣被彼岸的人給趕上了岸。

  她發現橋面淨空了,兩岸守橋工都準備捲起繩子,把橋拉起。

  宿子又跑到岸邊,注意看著那立在彼岸的身影。

  而那黑馬上的人也靜靜的看著她。

  宿子圈起手大喊;「阿勢,你等我,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

  尹勢遲遲沒有動作。

  宿子以為他沒聽到,於是打算再喊一次!

  可這次,尹勢卻舉起了手,向她揮了揮。

  那手揮得多麼訣別。

  宿子感到一陣顫慄。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道別嗎?

  然後,她看到尹勢調轉了馬頭,繼續走下去,不等她了。

  「阿、阿勢……」宿子哭了出來。「不要哇!阿勢,你不等我了嗎?別走啊!我有話和你說啊!」

  宿子的腳步不自覺的跑了起來,衝下了河堤,往河裡跑去。

  橋不能過,沒關係,她遊泳過去,總能追上尹勢吧!

  週遭的人看見她這驚人的舉動,紛紛大叫:「哇啊!有個女人想不開,往河裡跑去啦!」

  「在哪兒?在哪兒!哇!誰去阻止她啊?「眾人的叫喊傳到了彼岸,也傳到了正要離開的尹勢耳裡。

  他一愣,趕緊回頭,瞪大眼,看到宿子小小的身影,竟然毫無顧忌的就要往水裡頭跳。

  「宿子!」他大叫,趕緊跳下馬,也往河岸衝去。

  那個亂來的小傢夥!明明不會泅水,怎麼還往水裡跳呢?

  宿子慌急,就怕自己遲上一刻,尹勢就會走掉、她便永遠找不到尹勢,兩人一生都不可能再見到面了。

  即使怕水,即使身子漸漸被河水給淹沒,她也不泊,還是堅持要前進!

  就像尹勢,明明活得那麼困苦,可是為了她的健康與生活,還有為了愛她,卻甘願去作一個殺手;面對如此危險、還被人瞧不起的工作,他卻一點也不畏懼或自卑。

  他為了愛她,花了那麼多的氣力與心力,但她卻一直把他的愛當成一種恩惠。

  因為怕回報不了,所以遲遲不肯子以響應。

  他也不氣餒,仍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心死的地步,才決意離開她!

  默默的離去,而不讓一個可以給他愛、給他幸福的女人,去佔據他已經全然奉獻給她的心……他都那麼拚命的愛她了,她怎能不拚命呢?

  尹勢也到了河中央,船駛來了,掀起的波滔讓他像個玩偶一樣的被玩弄擺盪,可他不放棄,咬著牙繼續往前遊宿子的手腳在水面上慌亂的掙紮;胡亂的遊著,竟也讓她撐了一段時間。

  尹勢看得紅了眼眶。這小傢夥,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都要離開了,她為什麼還要這麼拚命的追上他?

  最後,尹勢抓住了宿子的腰,讓這快要滅頂溺斃的小人兒有了依靠。

  「笨蛋!我可不記得你會泅水!」尹勢緊緊抱著她,罵道:「好好抱住我,我帶你上岸。」

  仍嫌冰涼的河水,讓宿子冷得發抖、一臉青白。

  尹勢擔心宿子潛在的病會發作,一刻都不敢耽擱,只奮力的帶她往岸邊遊。

  載著宿子過來的車伕也趕緊過來探看情況,並且好心的帶著一身濕透的兩人,來到河邊的一家客舍。

  「宿子!你這個傻瓜!」在客舍裡,尹勢一邊罵著,一邊快手快腳的扒了她身上的濕衣。「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到現在還要讓我擔心!」

  「哇啊!」不一會兒,宿子的身上就光溜溜的。

  尹勢拿起干巾子往她身上擦拭,就像對待一個調皮的孩子似的。

  「阿勢,你也應該脫掉衣服,別染上風寒了……」宿子也擔心他。

  尹勢直視著她。好久,他才說:「為什麼……宿子……」

  這時宿子已經披著棉被起身,替尹勢脫掉濕衣。

  她一愣。「咦?」

  「為什麼,要追過來……」他的聲音因為期待與害怕,兩者相混雜,而變得沙啞。

  宿子低頭,仍默默繼續為他脫衣,直到將這副美麗的男性胴體,全部袒露在自己面前。

  她很愛尹勢,她很想讓他知道。

  可是在這一場場的歡愛中,她根本沒機會說出口。

  因為她的男人擁有更強烈的愛,來不及化為語言,直接就反應在動作上。

  他一刻也不給彼此喘息,這樣,她又哪裡有機會告訴他她愛他?

  不過,管他的,反正以後兩人要長相廝守,她還是有很多機會可以對他說:「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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