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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9-11 10:59 編輯
前言:
為禍鄉里的惡霸,
絕情狠毒的殺手,
逆來順受的沙包,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從第一眼的不同,
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心突地一動,
於是一路跟隨,近乎寸步不離。
重重面紗層層揭開,
想殺她的爹,發瘋的娘,只會打罵的兄長,
撲朔迷離中,他泥足深陷。
第一章 撲朔迷離(1)
繞階苔痕初染碧,隔簾花氣靜聞香。
連一點點晨起的安寧也不肯留給他嗎?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入侵的氣息,微合的雙目厭煩地睜開。轉過身,瞥到湘妃竹簾外幾個縮頭縮腦著莊丁服飾的人影,難得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
「有什麼事?說完快滾。」
幾個莊丁推推攘攘的,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個在少年不耐煩的眼光中被推出來,抖著嗓子,頭埋得低低地道:「七少爺忘了,差不多又有兩個多月了,是二少爺吩咐我們來的——」連犯病這種事還要別人提醒,這是什麼古怪的毛病啊?
正舉手掀開竹簾的拒靈頓住腳步。是嗎?階下花木扶疏,翠色滿目,難怪聞到花香。兩個多月,已經是孟春了啊。自從回來後,他對時間似乎就沒什麼概念可言。低垂下眼簾,唇邊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又該是我出去見見天日的時候了。」
階下眾人乍見到簾後少年現身齊向後退了兩步。
拒靈淡漠地看去,「這次是你們幾個跟我去為禍鄉里?」
先前答話的莊丁怔了一怔,雖然是實話,可是說得這麼坦白……意識到階上少年的眉心一蹙,他立即道:「是!馬已備好了,現在正是早集之時。」
他一腳跨過門檻,「走!」
成元鎮是個小鎮,加起來不過兩百多戶人家,但在這早集之時,街上倒也頗有一番熱鬧的景象,來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種小商販大嗓門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兩旁小而密集的店舖林立,招幌隨風飄揚。
「刷」的一聲鞭響,六人一騎出現在青石街盡頭,為首的少年端坐馬上,一手執韁,一手持鞭,鮮衣怒馬,傲然睨視,於六人環伺之下,當真說不出的飛揚跋扈,少年意氣。
「分柳山莊的七少爺又來了!」
不知是誰叫出聲的,像是觸動了什麼咒語一般,街道兩側剛剛開門不久的店舖迅速噼裡啪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關門,早集的攤販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東西,和來不及閃避的行人一起拚命躲到路邊。眨眼的工夫,喧嘩不再,一條長街由南到北能聽到的,只有一種聲音。
「得、得、得——」
緩慢的馬蹄一聲聲地敲在青石板上,因為太過清晰的緣故,馬上的少女終於如大夢初醒般擡起頭來,看看空蕩蕩的前後,一臉疑惑,「不是吧?特地讓出條街讓我走,我有這麼受人尊敬嗎?」
急促的馬蹄聲自背後傳來,青衣少女尚未反應過來,一條烏黑油亮的長鞭「刷」地襲到,與此同時響起的是一聲暴喝:「臭丫頭,活膩了,居然敢擋我家少爺的道!」
「嚇!」少女一驚,身形反射性地上躥而起,振袖間反手一根銀針擲出,落座回馬上的同時慘叫聲起。
「給我閉嘴!連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還有臉叫這麼大聲!」剛勒住馬的少年揚手一鞭抽去,目標是出師不利右肩胛骨被生生釘穿的莊丁甲。
嗚——就知道跟著可怕的七少爺一定沒什麼好事。雪上加霜的莊丁甲苦著臉咬緊牙關,再不敢哼一聲地退過一旁。
事情一定會很有趣吧。沒有血色的手指輕撫過鞭梢,拒靈心情很好地擡眼平視上不在計劃中出現的少女。這麼高明的輕功,這麼精準的手法,這次跟出來的六個人加起來只怕也只有挨打的分。每次踢踢來不及收拾的菜攤踹踹來不及閃避的行人諸如此類壓倒性的勝利終於要被顛覆,想想就覺得無限期待啊。
壓下幾乎要為之上揚的唇,拒靈端出身為成元鎮人人談之色變的惡霸該有的架勢,豎眉怒喝:「臭丫頭,看什麼看?要命的話還不快滾過來向本少爺磕頭賠禮!」
「這麼了無新意的用詞……」對面的少女低笑,「接下來無非是一些『你找死』之類的話吧?!真是千人一面的惡霸形象啊,明明是白癡到極點的廢話,卻樂此不疲地一再重複。」她似是極為失落地歎了口氣,「還以為會遇到個例外呢,真是白白浪費了我期待的心情。」
但是我卻依然很期待呢,壞事做多了血液裡是真會多出一種名叫「邪惡」的因子啊。拒靈配合形勢地端出一張惱羞成怒的臉,「你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知道本少爺是誰?」
「仗著家中有幾分錢勢就橫行鄉里以為自己頭上比別人多生了兩隻腳的小鬼吧。」青衣少女漫不經心地掃來一眼,那種姿態,是挑釁,「像你這種人,也不會有什麼比較有創意的身份。」
路邊的人群中有低低的抽氣聲響起。
「你敢叫我小鬼?!」拒靈跳起來咆哮,「刷」的一鞭劈面抽去,可惜去勢雖猛,卻毫無章法。
青衣少女擰身輕鬆躲過,揚眉笑道:「還不承認,隨便說說就翻臉,動手前根本不考慮後果,這麼沈不住氣不是小鬼是什麼?不過話說回來,你好像對這兩個字特別介意啊——」
「刷!」
「又來!不是我打擊你的自尊,照你這麼拙劣的鞭法,再練十年也未必能沾著我一片衣角,這是真話哦。」
「臭丫頭,有本事別躲!」拒靈停下來喘息一陣,再度揮鞭亂打過去,他的鞭法拙爛無比,半點章法也無,不是落空就是打到無辜的路人身上,甚至連他帶出來的莊丁也遭到波及。反觀青衣少女雙手負後,輾轉騰挪,自在似閒庭信步。
兩人由馬上鬥到馬下,中間拒靈下馬時還摔了一跤。一躲一追,轉眼便過了半條街,所到之處人群如炸開了鍋一般尖叫著四散奔逃,偶有躲避不及的掃到鞭尾立時便見了紅。拒靈不管不顧,只繼續持鞭追殺,來不及收拾的攤位全遭了殃,被打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如此這般又打了兩個回合後,拒靈終於手軟地扔掉長鞭,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直喘氣。呼,有點要命,要不是脫力根本擺脫不了這根破鞭子,下次該換件稱手的兵器。
「終於鬧夠了?那我要繼續趕路嘍,小鬼,後會無期。」神清氣爽,看不出任何疲累之態的少女笑瞇瞇地向他擺擺手,轉身悠然向馬走去。
「你們是死人啊?還不給我攔下她!要是放跑了那臭丫頭,就自己掂量著後果!」拒靈沈下臉來,這些人的腦子是豆腐做的嗎?連自己該什麼時候出場都分不清了。
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的五六個莊丁一驚回過神來,吶喊著揮舞各種兵器氣勢磅礡地衝上去。
「抓活的。」拒靈頓了頓,「不許傷她的臉!」
一名莊丁呆呆地回頭,「為什麼?」雖然不說他們也不會出手太重,但是這種相當於手下留情的話出自這個人的口中實在是太詭異了一點。
「混蛋!難道你想讓本少爺娶一個毀容的醜八怪?」坐在地上的少年揚起陰冷的笑容,作為惡霸的話不搶女人可真是辜負了這兩個字呢。
「砰、砰、砰……」
六名莊丁摔成一團,臉形是一致的扭曲。這、這種玩笑開大了吧——
已走到馬旁的少女聞言轉過頭來,懷疑地皺起眉,「你不是摔傻了吧?」
「本少爺清醒得很。」傻了的是跟出來的六個倒黴蛋吧。
「那麼……」受驚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認為這是調戲嗎?」好陌生的詞啊!
「我是認真的!」認真地想把事情攪成一團亂麻。微微上挑的清冷眸中晃過一抹異色,不知道如果他真搶個女人回去的話,家裡那些人會是什麼臉色?一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瘋子——是啊,他是瘋子,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少女沈默了片刻,抑制不住的笑意開始由嘴角擴散,直至笑得喘不過氣來,「呵呵……以惡霸的標準來看,你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奇特啊。呵呵呵……」
「你這是什麼反應?」拒靈跳起來,頓了頓構思下面的話。呃,上次被他廢了雙腿的正牌惡霸好像是這麼說的,「嫁給本少爺是天大的福氣,你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才對,笑什麼笑?」
「不好意思,呵呵……」少女直起腰,仍是忍不住笑,「我想你為什麼——呃,會有這種念頭?」
因為你長得順本大爺的眼——
上次那個惡霸就是這麼說的,不過——拒靈嫌棄地皺眉,他一點也不覺得這丫頭順眼,她的眼神太清太明,笑容太乾淨姿態太自在,對於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她,太過光明。
「當然是為了好好地教訓你,讓你知道本少爺不是好欺負的——」這麼說應該也不違背惡霸的身份吧。
「呵呵哈哈……」一陣更為激烈的笑聲打斷了他未竟的話,「真是別具一格的理由啊,不過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到時候誰教訓誰可是不一定的事哦,十個你也未必夠我玩的呢——」
對峙中的兩人並沒發現空蕩蕩的青石街尾忽然轉出一輛馬車來。六個摔成一團的莊丁經過好一陣子的糾纏之後,倒是成功分開並撿回各自的兵器,重新氣勢磅礡地向少女衝過去,然後——氣勢磅礡地以不同的姿勢向不同的方向摔出去。
高手!
久違了的凜然得似乎寒毛都豎起的戰慄感襲遍全身,抵抗不住強大的勁流而跟著「騰騰騰」倒退了五六步的拒靈瞇起眼,冷冽的目光鎖住憑空出現在街心的青年。
又是一個乾淨得讓人討厭的人!隨隨便便地那麼一站,笑容燦爛得幾乎刺瞎他的眼。
比陽光還耀眼的人——
幾乎是深惡痛絕地看著青衣少女跳到馬車旁與那青年寒暄,隱隱聽到「四哥」等字眼。原來是一家子,難怪一樣的討人厭。那青年舉起手在自己和少女間打量著什麼,一邊說話一邊微笑著,狹長的鳳眸在朝陽下笑得微微瞇起來,倒在四周輾轉呻吟慘叫著的六個人好像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甚至根本就不記得這六人的存在,眼角都不瞄一下,毫無防範地站在街心,絲毫不擔心有哪個會捲土重來。
是因為……算準了根本就沒有人有能力再進行攻擊了吧。拒靈環顧一周,淡漠精準地看出各人傷勢,運氣最好的大概只斷了兩根肋骨吧。這麼狠絕得不下於他的出手,不會是滿口仁義道德自詡是俠義化身的所謂正派中人,卻也不會是同類,這個人跟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
原本斜坐在馬車前一身精悍打扮的車伕忽然側過頭向虛掩的車門內應了句什麼,接著跳下車,探身進去又扶了一個人出來。
這也是個不過二十三四歲的青年,一身簡潔的白衣,臉色接近於慘白,眉目間的病懨之態極重,卻是恁般清雅絕雋,明晰如畫,那種幾乎不可救的病態竟不能減他半點光華。
這個人——
這個人——
周圍人群驚艷的抽氣聲、地上莊丁的呻吟聲在一瞬間遠去,他驀然睜大的瞳中退去漠不關心的清冷換上不及掩飾的震驚。怎麼會——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第一章 撲朔迷離(2)
拒靈摀住胸口輕咳了兩聲,是剛剛被掌力波及的後遺症。小心地掩起心中奔湧而出的殺機,那人溫雅如煙裊裊發散的笑顏在他眼底幻化出一片妖魅的血光。
週身冰冷,腦中重複閃現的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這個人活下去。
絕對不能!
僵在原地被束縛似的看著白衣青年與那少女展開另一波的寒暄,面後返身一齊上了馬車,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差點忘了……無論如何,為此次的出動劃上一個完美的結尾吧。
「站住!」
眼看著連最先出現的笑臉青年也要躍上車去,對於自己被完全遺忘有些不是滋味地大喝一聲,拒靈擡手蠻橫地推開擋在面前的兩個路人衝出去,可惜由於衝勢太猛,一腳踩上半棵爛青菜,他伸臂在半空中揮了兩揮,然大勢已去,終於還是不負週遭眾望地摔了出去,恰恰碰到轉過頭來的青年的腳跟。
那青年有些微詫異地彎起眼,「哎呀,非親非故的,初次見面就行這麼大的禮,」他煞有介事地跺腳,很不小心地恰巧跺上拒靈的手背,「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呢。」
「你——」仰起頭,拒靈清秀的臉痛得扭曲,這個混蛋起碼踩斷了他兩根指骨!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跟我多親近親近,不過我還有事要辦,等回程時我一定會找你好好聊聊的,到時這個大禮就還是省下吧。」青年低頭對上他的眼,彎彎的眸裡笑得濺出陽光來,拒靈直覺厭惡地閉上眼,與此同時那青年腳下一使勁,再接再厲地踩斷他第三第四根指骨,然後沒事人似的躍上車。
車伕叱喝一聲揚鞭,馬車不疾不緩地駛過青石街,坐在車沿上的青年兀自揚著燦爛的笑容,一路揮著手與路邊被一連串的意外事件攪成癡呆狀的人群道別。
等到馬車連影子也看不見後,分柳山莊的人終於接到消息趕來。此時路邊的攤販行人早已散得乾乾淨淨,眼光普照的青石板上,只剩六個哀哀呻吟的莊丁。而本來痛暈過去的七少爺拒靈,不知所終。
「不知道?」
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的問句迴盪在靜守堂內,負著手而立的年輕男子垂眼看向狼狽地趴伏在地上的莊丁,被擡回來的六人中他是惟一還有力氣回話,也是傷得最輕的一個——只是斷了兩根肋骨而已。
「也就是說,我親愛的七弟在你們六個的護持之下,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屬、屬下該死!」冷汗直流的莊丁戰戰兢兢地,頭皮一陣發麻,嗚——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子為什麼不多打斷他兩根肋骨啊,他就可以和阿亮他們一起幸福地躺在床上了,總好過在這裡提心吊膽地回二少爺的話。不過,看起來二少爺好像並不怎麼生氣的樣子呢,也難怪啊,七少爺在莊裡是最無足輕重的一個,精神狀況不好隔一段時間就會犯病不說,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見人影,難得地露一次面一定是攪得整個成元鎮都雞犬不寧,莊裡的下人們輪換著淪為幫兇。而且他和其他幾位少爺的關係都不好,見了面就大打出手,也許、也許這次失蹤二少爺其實還很高興呢——
「算了,分柳山莊的恥辱消失了就消失了。」二少爺果然是沒什麼興趣追究的樣子,擡腳向外走去,一邊丟下話來,「錢總管,找大夫給他們治傷,醫費由莊裡出。」
五天後。
莫縱雪!
很精緻的雲泥箋,「咄」一聲斜斜地釘在松鶴居後廚房的木柱上。三個顏體小楷以硃砂書就,字跡未乾,落筆時所沾的硃砂似乎太多了些,沿著每一筆的末端向下流,秀氣得詭譎。
三個流著血的字。
這張箋紙有一個很不俗的名字,叫做孤止帖。武林第一殺手組織孤鶩門的孤止帖,據說是下發本門殺手用以通知任務對象的帖子,一個多月前江湖中聽到這三個字還能站穩的人找不出幾個。但是現在——
「莫縱雪」,這三個字還在流血,紅跡縱橫,漸漸已不可辨認。
「嗤」的一聲冷笑,一隻手伸過去拔了出來,「刷刷刷」極為乾脆地撕成碎片,譏誚地垂眸盯了掌心的紙堆一會兒,拒靈悠然地朝它吹了一口氣,一瞬間枯朽成的粉末紛紛揚揚地,四散飛舞。
幾乎可以稱得上愉悅地拍了拍手,孤鶩門都被人挑了,所謂的孤止帖還值幾個錢?門主大人真是單純得可愛啊,居然還對他下這種東西,想來自己應該沒給過他「忠心的走狗」這種錯覺吧。可以理解和他一樣都身為漏網之魚的門主大人的報復心理,慘淡創建的偌大組織毀在別人手裡也就罷了,居然是被自己兒子單槍匹馬挑了個一塌糊塗。
大概是氣昏頭了,才會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吧。孤鶩門不過是個棲身之地,他不想回家才會待了這麼多年,現在毀了他走人就是,報仇之類無聊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不過——
「莫縱雪……」絕對不能讓這個人活下去。無關乎孤止帖,無關乎他毀了孤鶩門,也無關什麼私人的恩怨情仇,同在孤鶩門他們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面,想結仇反倒是件困難的事——
「小柳!」猛地一聲大吼在他耳邊炸響,「你是來端菜的還是來發呆的?掌櫃的看你可憐餓了幾天才勉強收下你,你一來就偷懶不算,還把灰塵撒到我的鍋裡,待會兒我跟掌櫃的說,扣你十天工錢,你有沒有意見?」
「啊,對不起,沒有沒有——」猛醒過來地對上大廚氣歪了的臉,拒靈這才發現適才的粉末居然有大半都飄到了冒著油煙的鍋裡,眼見得原來色香味俱全快出鍋的宮保雞丁是只能進雞肚子了。
「這還差不多!」大廚餘怒未息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指了指一邊的大托案,「你報的三號雅座的菜齊了,還不快端去?」
「呃?是是是!」一疊聲地答應著,拒靈忙端起托案小心地向外走出,大廚的聲音一路追出來,「你給我放機靈點!」
他是該機靈點呢,不然能不能完好地走出這裡就很難說了。莫縱雪似乎受了不輕的傷,以一己之力橫掃孤鶩門的大半殺手畢竟是要付出點代價,他現在只能以馬車代步,也幸虧如此他才能一路以超爛的輕功跟上來。今天並不能算動手的好時機,但是再跟下去卻更冒險,殺手對危險的警覺性絕非常人可比,他再清楚不過。
所以……成敗在此一著。
正是午膳時分,松鶴居裡人聲鼎沸,座無虛席。拒靈笑容滿面地吆喝著「小心、借過」在各酒席間穿行,舉步踏上二樓。莫縱雪倨傲寡絕,眼睛生在頭頂上,自然不會委屈身份待在龍蛇混雜的底樓。
深吸了一口氣,他「刷」地掀開珠簾,「客官,菜來嘍!」
雅座裡只有三個人,有一個俯身在桌子底下不知研究什麼,只可由背影辨出是個少女,另一個白衣年輕男子低著頭正與她說話;聽得他這一聲吆喝,兩人都似未聞,原本懶懶地倚在椅中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欠扁無比的男子眼睛卻陡然一亮,目光「刷」地就掃過來,閃閃發光地盯著他,幾乎是要一躍而起直接撲過來的樣子。
被發現了——
這樣的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心頭,拒靈屈指——
「你發什麼呆啊,」青年有些不耐地出聲,盯著托案的目光兀自炯炯,「還不快上菜?」
「啊……是!」原來這個人只是餓了,那麼如狼似虎的眼神……拒靈噓了一口氣,悄然鬆開汗濕的掌心,賠笑上前,取下搭在肩上的白巾,利落地掃了掃桌面後甩回肩頭。一邊將案上的菜擺上桌面一邊報名,「炒蝴蝶片、八寶鴨、玉香裹銀、翡翠芙蓉湯……客官,您的菜齊了,請慢用!」
躬身抱著托案退出去,步履穩定地走到樓梯口方停下。他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終莫縱雪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呢,本來還擔心會被認出來的……這樣,應該可以算做大功告成了吧——
脖頸驀地一緊,拒靈只覺眼前一花竟莫名其妙地又被拎回了雅閣,變故之快令他措手不及。
「你、你要幹什麼?」他惱怒地掙紮,卻因為雙腿懸空的絕對劣勢而不得章法,使得衣領更深地勒進脖子裡去,直勒得滿臉通紅,氣都喘不上來。
「小兄弟好手段!」拎著他的青年懶懶地挑眉,分出一根手指在他頸動脈上停留片刻,立即遭來更強烈的掙紮。手中的少年張牙舞爪甚至拚命想扭過頭去咬他的手,因為這種動作太有難度而宣告失敗。青年有些發怔,旋即迎來一連串的怒罵,「放開我,你有毛病啊!再碰我一根寒毛我叫你全身一寸一寸爛光——包括頭髮!你不要以為我是開玩笑——」
拒靈終於閉上嘴,因為他雙腳已踏著實地。
放他自由的青年慢悠悠地坐回椅上,既然已經測過了這「小二」身上並無半點內力,諒他逃不出掌心去,何必再拎著聽他一一安排自己的死法。支起下巴,「宮某愚鈍,一時想不起幾時與你結了怨,可否指教一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從桌底鑽出的少女夾起一塊八寶鴨聞了聞,「瀾絕散?果然高明!」天下十大奇毒中排名第六,解藥其實並不難尋,名之為「奇毒」是因其毒性發作極快,一刻內若無解藥,必死無救。
好厲害的丫頭!只有一滴的份量居然也辨得出來。拒靈忍不住向她看去,那少女恰恰也向他看來,相撞的目光立時凝住,「四哥,你看看他的右手背,就知道這怨是從何而來了。」
宮四不知何意,依言起身照做。拒靈的右手先時是藏在托案下,接著一直縮在衣袖中,見宮四伸手過來幾乎是跳著想躲開,但明明眼見他的動作懶洋洋的,卻偏偏躲不開去。
宮四抓著他的手腕,目光由他手背上的傷痕轉到他氣得通紅卻明顯平靜冷酷下來的臉上,看了一會兒,饒有興味地揚起唇,「你是成元鎮上那個嚷著要娶我妹子的小鬼?」如果不是他手背上自己的傑作還真不敢認,養尊處優驕縱跋扈的大少爺扮起卑賤的跑堂小二來居然可以用「天衣無縫」這種詞來形容呢。
「原來我竟走了兩次眼。你就因為我踩了你一腳一路追來這裡?」說後一句話時宮四有點冤枉地垮下一張俊俏的臉。禍原來也是可以從腳出的,瞧瞧他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不是。」開口回答的是一直旁觀的淡遠白衣青年,他的聲音聽上去像他的人一樣雅致舒服,雖然是插話進來也不讓人覺得半點突兀,「他要殺的不是我們,只是認錯人了。拒靈——」
拒靈聽他終於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禁不住一顫。原來……對於死亡這種事,他還是會覺得害怕的啊——抿緊的唇勾出諷刺的線條,他是連死都不會有人流半滴眼淚的人,卻居然,還捨不得死——
「拒靈。」白衣青年微微地歎息著,「你真不識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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