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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10-1 12:07:27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10-1 12:11 編輯

前言:

徵婚啟事:集團高階經理求偶;年齡:二十……

就算父兄留下的飯店營收慘澹,她也不放棄這充滿回憶的地方,
只是,實在是每天被來找碴的流氓煩到不能再煩了,
她豁出去的回信給登報徵婚的集團經理應徵妻子一職,
因飯店需要有力的肩膀,而失去父母的侄子也需要一個爸爸,
沒想到信才寄出沒多久,他們的溫泉飯店便來了個帥帥的型男,
三兩下的就替她打跑了流氓,原來他居然是那個登報徵婚的人,
他說他忙到沒時間談戀愛,徵婚是最快速又有效率的方式;
他說他必須在母親生日時帶個妻子,所以來看應徵者是否合格,
無論怎麼說,她只知道自己對他一見鍾情,目光不覺跟著他轉,
所以不管他在婚前要訂下什麼協議契約,她仍一頭熱的栽下去,
婚後生活如她所願的甜蜜,就算他無法給她一個婚禮也不介意,
然而在陪他參加媽咪的生日宴時,卻得知他給的幸福全是陰謀……


楔子

  再三個月就是母親的生日,他並沒有忘記去年在母親生日宴會上許下的承諾,而且當時還有集團的董事在場……

  他是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無意識的翻著桌上的行事歷,他思索著,他不再是毛頭小子,對於愛情早就不懷抱太多不切實際的憧憬。

  愛情可以是生活的調劑品,但未必非得要在婚姻中佔有一席之地。

  漂亮的臉蛋看起來是不錯,只不過靠著男性荷爾蒙挑對象是年少輕狂時才會做的事,他不需要太多的激情,但得要有「性」才能製造出他需要的孩子,讓母親安心,並得到那些董事們的欣賞,這對他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為了得到國際連鎖飯店亞洲區負責人的位置,這一、兩年來,他夜以繼日的忙碌,不敢有所鬆懈,因為只要有一點差錯,他的努力可能就毀於一旦,所以他根本沒空去玩追求女人的把戲。

  若不是有著種種的壓力,他並不覺得單身一輩子有什麼大問題。

  曾經,他是個不能見光的孩子,生母在年輕時介入他人的婚姻成為第三者並生下了他,他沒有機會對她的所作所為有太多的指責,因為她在他五歲,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時就已過世。

  年幼的他被父親接回家讓元配照顧,所以他口中所言的母親,其實是他的大媽。

  原本這樣的際遇該是注定他此生苦難的開始,卻沒料到大媽竟以無私的關懷接受了他,讓他在幸福的環境之中成長。

  甚至在父親死後,她依然對他視如己出,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有的東西,他也都會有一份,漸漸的,生母在他的人生之中已經淡化成一片空白,自有記憶以來,他認為的母親一直只有一人。

  只是這樣的愛在他成長之後轉變成沈重的壓力。

  他懂事了,他的出身不是秘密,縱使母親、兄長再疼愛他,但他始終無法釋懷。

  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在能獨當一面之後,順利的坐上集團副總裁的位置,一個是美洲、大洋洲區的負責人,一個則是負責歐洲的業務,但是他呢?就在他要接手亞洲區的業務時,卻有董事以他血統不純正為由,認為這件事需要商議。

  縱使同樣身為董事的兩個哥哥力挺,但他們並非佔大多數,所以他只好接受董事會的安排。

  他需要交出亮眼的成績,不然這個位置他一輩子都得不到。

  他的眼神一冷,想起了去年發生在母親生日宴會時的種種。他會替自己找個老婆,但是他沒有時間談戀愛,所以最後只剩下一個辦法—

  他會登報找老婆、會結婚生子,為了自己的未來,他一定會完成這些事,至於用什麼手段娶回什麼樣的女人,這就是他的事了。

  於是他伸手按下內線叫來自己的秘書,將事情交給下屬著手進行。

第1章(1)

  很難想像不過短短六個月的時間,她的生活竟然陷入一團混亂。

  雙手扠腰,黎朝芸無奈的看著眼前那一大攤像是血液似的紅色油漆染上飯店大門處的地面。

  六個月前,她還無憂無慮的在花蓮市區經營一間小小的瑜伽教室,輕輕鬆鬆的當個瑜伽老師,教學員們如何伸展身軀,藉由簡單的動作讓自己擁有更優雅的體態和更健康的生活,但一夕之間,全都變樣。

  一場車禍奪走了父母親、嫂嫂的命,哥哥在加護病房撐了幾天,最後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跟她相依為命。

  她沒有選擇,只能結束瑜伽教室,返家接手家族的飯店,每天煩惱於她不熟悉的事務,更要面對三天兩頭上門找麻煩的黑道份子。

  深吸了口氣,她看著遠方的綠色山頭,穩定自己的情緒。

  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祖父在六十多年前買下這片美麗的土地,建造溫泉飯店送給從日本遠嫁來台灣的祖母。

  這裡的存在代表一段跨越種族的浪漫愛情,她與父母和哥哥在此地過了很長的一段美好歲月。

  這些日子以來,黎朝芸的情緒早就從接到家人出意外的震驚、不信、傷痛,到現在望著眼前的一團亂轉化成麻木。

  她有太多事要做,沒有時間咳聲歎氣。

  對這片土地,她有一份特殊的情感,一草一木都有過去歲月的影子,保有這一切就好像許多美好從來沒有改變過,隱約有個感覺,若是她退縮、放棄,一切便不再完整,而因為這一股傻勁,所以她咬牙撐了下來。

  飯店經過幾十年的變遷,從外觀已看得出歷史,但是仔細品味卻別有一番古樸的美。用檜木建造而成的傳統日式建築,用心栽培的花草,經過幾十年的照料,一年四季總是綠意盎然。

  黎朝芸低頭看著一地的油漆,要清理乾淨可得花不少精神和時間,做這些事的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做,為了奪走屬於她家的飯店可以說是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經理,這些油漆是淩晨五點左右從一輛車子上頭潑灑下來的!」正蹲在地上清理的是晚班櫃檯陳祥安,看著站在一旁的黎朝芸,他不由得歎了長長的一口氣,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後背,他已經清了大半天,卻還只是清理了門前階梯的一小部份而已。

  「我們一定得做點什麼吧?」此時一個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轉身看著從飯店裡走出來的早班櫃檯陳竹芳,黎朝芸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就算知道有人存心搗蛋,以她現在的處境,也沒有辦法做些什麼。「芳,麻煩幫我拿個水桶和抹布、刷子過來,在客人上門前,我們得快點把油漆清一清才行。」

  「妳的反應就是這樣?」陳竹芳不悅的撇了撇嘴,看著黎朝芸臉上的溫和笑容,真不知道她怎麼如此沈得住氣,「我們應該報警!不然那些傢夥三天兩頭這樣搞,客人都嚇跑了,我們早晚關門大吉。」

  發現陳祥安旁邊的水桶裡還有刷子,黎朝芸立刻親力親為的蹲下身加入清理的行列,她分心瞄了一旁乖乖跟在她身旁,也有模有樣蹲下來想要幫忙的黎斐堯。

  這個小小人兒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為了他、為了自己,更為了父母留下來的飯店,她只能勇敢的面對這一切。

  「若是報警有用的話,早就沒事了。」黎朝芸用力的刷著地板,沈默的宣洩心中無法說出口的無奈,「那一次警察過來僅是拍個照,說他們會處理就沒下文,我相信要收購我們飯店的人,後台應該很硬,沒有人敢得罪,所以還是省下撥一一○的電話費吧!反正只要能夠維持營運,飯店的收支打平,付得了銀行的貸款,任何人都動不了飯店的主意。」

  陳竹芳聞言在心中歎了口氣,同情的目光定在蹲跪在地上的黎朝芸身上。

  說實話,她真的是個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美麗女人,縱使是蹲在地上做著粗活,但是她的動作卻有著一貫的優雅,這或許是學了多年瑜伽的成果,到現在她依然難以置信像朝芸這麼崇尚樂活的女人,竟然會二話不說的接手事務繁雜的飯店。

  不過這或許也是現實所逼,莫可奈何。想到這裡,顧不得自己穿著短裙,陳竹芳也跟著蹲下來開始清理地面。

  這是一間很美麗的溫泉飯店,經過歲月的洗禮,雖然還有一份古樸之美,但營運狀況早就大不如前,要打平收支已經很困難,偏偏還有黑道份子三天兩頭上門來鬧。

  「真是人倒黴連喝水都會嗆到!」清了好一會兒,陳竹芳煩躁的咕噥道。

  原本她在台北的知名飯店工作得好好的,但是飯店突然換了經營者,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資遣。不過當時她並沒有感到太難過,反正在異鄉打拚了幾年,她也有些累了,懷念起花蓮的好山好水,於是就趁這個空檔回到故鄉,打算休息一陣子再出發。

  誰知道回來沒兩天,就被自己那個熱情過了頭,在飯店廚房工作超過二十個年頭的母親硬逼著來這裡工作。

  雖說是工作,但她在這裡實在看不到美好的願景。

  薪水少得可憐不說,飯店還因為財務拮據,精簡人事,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之下,雖然一開始說得好聽,她的工作是櫃檯接待人員,只要接電話、辦理訂房退房業務即可,但是往往在其他部門的同事忙不過來的時候,就連清潔、打掃她也都得出手幫忙,這累人的工作擺明是做心酸的。

  當初為了不惹火母親,她勉為其難的來工作,卻沒有想到這一做也做了快半年。

  不可否認,黎家一家上下都是好人,還記得當年她爸爸過世,一家子失去最大的經濟支柱時,這家飯店死去的老闆,也就是朝芸的父親二話不說借了他們一大筆錢,還為她媽媽在廚房安排了一份工作,讓她一個女人有能力養活他們家五個孩子。

  陳竹芳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市儈的女人,但現在才知道原來她良心未泯,不然怎麼會願意接下這份撈不到丁點好處,錢少事又多,一個人要當三個人用,每天累得半死的工作。

  「難道妳真的什麼都不能做嗎?」呼了長長的一口氣,陳竹芳看著始終不發一言的黎朝芸。雖然她們身份不同,但因為從小玩到大,所以她是真心把柔美的朝芸當成妹妹在疼愛。

  「小姐,若妳繼續忍氣吞聲的話,我只能說妳的脾氣真的是太好了!要知道,今天被那些討厭鬼一鬧,原本訂房的客人一來看到這景象,十之八九又要退房不住了,這事一旦傳開,誰還敢來住我們飯店?」

  「總會有辦法的。」就算心知肚明陳竹芳的話不是危言聳聽,但她的語氣依然是一貫的輕快樂觀。「這幾天我想了一個企劃,等會兒跟妳商量,只要成功,我們的住房率一定可以提升。」

  陳竹芳看著滿臉笑容的黎朝芸,實在捨不得潑她冷水。這漂亮的女人有張溫暖的笑臉和迷死人的身材,但沒什麼商業頭腦,對數字更沒有太多的概念,要撐起一間飯店,除了熱情之外,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學。

  「還是先解決那些常上門找麻煩的人吧!」陳竹芳很實際的提醒,「不然縱使妳有再好的促銷方案,所能得到的成效都有限。」

  「我知道。」聽到這個,黎朝芸嘟了下嘴,撒嬌道:「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又是這一句話!聽得陳竹芳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她到底是頭腦簡單還是太過樂觀。

  陳竹芳很清楚,母親就是捨不得從小看到大的黎朝芸這麼辛苦,才會找有飯店實務工作經驗的她過來幫忙。

  她目光不捨的望著這棟古樸的日式建築。這是此地第一間也曾是最氣派的一間飯店,多虧黎朝芸的祖父母當年願意留在這裡經營飯店,這個舉動帶動了此地的繁榮,也提供了不少就業機會。

  只是有了人潮,競爭自然跟著變多,附近飯店、民宿一家一家的開,老舊的飯店漸漸失去優勢,生意大不如前。

  為了力挽狂瀾,朝芸死去的哥哥獨排眾議,向銀行貸了一大筆錢,在傳統的日式建築旁建了新館,外觀則是時下流行的氣派奢華裝潢。

  不過這大手筆的投資還沒有任何的回收,一家子就出了意外,面臨巨變,朝芸只能一肩挑起一切責任,憑著一個女孩子的力量苦撐這家飯店,在這個非常時期,要她丟下孤苦無依的朝芸,怎麼想都覺得太沒義氣。

  「是啊!」陳竹芳皺了皺鼻子,順著她的話說著,「總會有辦法的,不過小姐,今天是十號。」

  黎朝芸聞言先是一楞,繼而輕笑出聲,「我知道,放心吧!這個月我們勉強過關。」

  每個月就數十號前後最令她頭痛,因為這個日子代表著她要想盡一切辦法拿出現金髮薪水並償還銀行貸款。

  飯店每月的平均住房率若是沒有達到六成以上,支出的金額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不過縱使情況不樂觀,還是有忠心的員工願意在這個時候與飯店一起共體時艱。

  對此,她十分感激,這份濃厚的人情味,令她一輩子都想留在這裡,她相信這也是當年祖父母決定留在這片美麗土地的原因之一。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人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黎朝芸看著自己的小小辦公桌,上頭亂得可怕,滿是文件,有飯店的財務報表以及跟銀行往來的數據,但不管她再怎麼看、計算器再怎麼按,結果都是一樣。

  上個月的收支勉強打平,戶頭裡的餘額發給員工這個月的薪水後便所剩無幾。

  走到窗前,她專注的看著外頭的庭園,深吸了口氣,讓眼前的一片翠綠進入眼睛,安撫自己煩躁的心。

  她是飯店的經理,但這個頭銜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對於飯店事務她算是個門外漢,唯一擁有的便是滿滿的熱情與愛。

  飯店大小事她都得做,眼前這些在她出生前就已經存在的花花草草更是她的最愛,為了維持最好的景觀,她幾乎從眼睛一睜開就忙碌到上床為止,但她從未抱怨,因為這是責任。

  若是沒有那些黑道介入,住房的情況絕對會有所改善。想到這裡,她的眉頭微皺,看著外頭的花草,心情卻無法獲得平靜。

  憤怒只會混淆她的思緒,但她勢必得想到辦法反擊才行,只是憑她一個女人,又能做些什麼?

  她不懂公關、企劃促銷那一套,每天一堆的數據、報表看得她頭疼,洩氣的歎息一聲,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個很好的管理人才。

第1章(2)

  突然,一架用報紙折成的紙飛機從身後飛來,緩緩在她的面前降落。

  她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彎下腰撿起紙飛機,轉過身看著門口的小小身影。

  「姑姑!」黎斐堯輕聲一喚,朝她的方向奔來。

  這一聲叫喚使黎朝芸心頭一暖。這幾日,小傢夥終於願意開口講話,這使她鬆了好大的一口氣。

  小小年紀的他一夕之間失去父母,當時抱著他坐在汽車後座的嫂嫂用身體護住他,才讓堯堯只是受傷,沒丟了一條小命,但他小小的心靈卻受到不小的創傷。

  這半年來,他身體的狀況慢慢康復了,然而一到夜晚,惡夢卻緊纏著他不放,讓他變得畏縮不太開口說話,現在還持續在接受心理治療。

  她伸出雙手抱住侄子,懷中的溫暖令她心頭湧起鬥志,腦海中重複著同一句話。一定會有辦法的!為了自己和堯堯,更為了死去的家人,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飯店,就算她對管理一竅不通,經過學習也能補拙的。

  她抱著孩子坐到椅子上,手中紙飛機上的幾個醒目大字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確定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因為要折紙飛機的關係,報紙上方打印日期的地方被撕掉,就連內容也只剩片段。

  她好奇的將飛機拆開,讀著報紙內容,「徵婚,集團高階主管求偶,年齡二十……堯堯,告訴姑姑,這是從哪裡拿來的?」

  黎斐堯的小手直指著外頭。

  她立刻抱起孩子踩著一貫優雅的步伐走了出去,直接停在大廳的櫃檯前。

  陳竹芳坐在櫃檯後方,好奇的擡起頭看著她,「有事嗎?」

  「這個,」黎朝芸對她一笑,將報紙輕推到她的面前,「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

  陳竹芳看了一會兒後回答,「我不確定,好像是昨天還是前天的,我媽剛才從廚房出來時順手拿了折給堯堯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她指了指上頭的文字。「這是什麼意思?」

  低下頭,陳竹芳瞄了一眼,「喔,這個啊!」

  看芳的樣子似乎不驚訝。「妳看過?」

  她點頭,「是啊!這人在報上徵婚又不是第一天了,妳還真是忙得連看報紙的時間都沒有,我昨晚還跟我媽在聊這個瘋子。」

  「瘋子?」玩味著這個詞,她好奇的問:「怎麼說?」

  「都什麼時代了,還用這種方式找老婆,」陳竹芳撇了撇嘴,「不是瘋子是什麼?」

  黎朝芸眨著大眼睛,有些驚訝,「所以是真的在徵婚嗎?不是什麼廣告噱頭之類的?」

  「老實說,我也不確定,不過看樣子應該是真的在徵婚。」陳竹芳打量著她的神情,「小姐,可以請問一下妳特地跑出來問我這個廣告的目的是什麼?妳該不是想要去應徵吧?」

  她擡頭對陳竹芳露出迷人一笑。

  「別對我露出這種笑容,我不是男人不會被妳迷得團團轉。」雙手抱胸,嚴肅的看著她,「老實招來。」

  雖然是主雇關係,但是年齡相仿的兩人情同姊妹,她一點都不想要朝芸因為頭腦發熱或是想法天真而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為。

  「先把完整的報紙內容找出來讓我看看再說吧!」黎朝芸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沒必要找,」陳竹芳的手指著一旁的書報架,「因為今天的報紙也有登,三大報的頭條,連續三天,我要不要順便告訴妳,這個人在這幾天單單是登報就花了多少錢?所以我可以很肯定,這個人腦子不正常,有錢沒地方花,妳千萬別去惹麻煩,明不明白?」

  對此,黎朝芸不置可否,她將懷中的侄子交到陳竹芳的手上,好奇的拿起一旁的報紙閱讀著。

  徵婚:集團高階主管求偶,年齡二十五歲至三十歲,必須身心健康,喜愛小孩。意者請附上健檢報告寄函至北區郵政信箱28817。

  只有通訊信箱,連電話、E-mail都沒有,這人是山頂洞人還活在遠古時代?竟然還要人寫信、寄信?

  她翻著報紙查找,卻找不到更多的訊息。這個廣告確實可以稱之為年度奇人異事之一,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甭翻了,我早就翻過了。」陳竹芳抱著孩子從櫃檯後走了出來,站到她身旁,翻了翻白眼,滿臉的不以為然,「這傢夥除了在這上頭寫說自己是集團高階主管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我猜十之八九是詐騙集團,因為如果他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主管,根本不需要登報找對象。」

  「詐騙集團不會大費周章花大錢在報紙頭版登廣告。」黎朝芸很實際的表示。

  陳竹芳的鼻一皺,「誰知道,放長線釣大魚,說不定真的會有傻女人或是……」她上下打量了下黎朝芸,「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女人上鉤。」

  黎朝芸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但是她沒有生氣,反而笑得燦爛,「別把人都想得那麼可惡,或許人家只是忙得沒時間交女朋友罷了。」

  「我壓根不在乎他登報的原因是什麼,我只拜託妳千萬別沒事找事做,我們飯店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妳不要再插一腳。雖然我們這裡是缺個強壯的男人來嚇嚇外頭那群流氓,但還不至於需要妳用這種盲目的方式找。」

  「我又沒說我想做什麼。」她無辜的眨著眼。

  「很多事妳不用說,我用膝蓋想都知道妳想幹麼。」陳竹芳歎了口氣,「有時候妳就像本攤開的書,讓人一目瞭然。」

  黎朝芸不予置評,她擡起手輕撥了下自己的頭髮,動作依然是一貫的輕鬆慵懶。

  其實她有許多事要做,實在不該花心思去思索這個廣告,若她真的因這廣告而去做些什麼,那就跟這個在報上登廣告的人一樣瘋狂。

  只是仔細想想,這個方法難道不可行嗎?

  她二十六歲了,帶著一個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是卻是她一輩子的責任,隨著他成長,他的生命中也需要一個男人做為父親來教導他許多事,加上她得管理一間財務不良的飯店,應付那些看她一個女人好欺負便三天兩頭上門找碴的黑道份子,找個丈夫或許不失為一個解決之道。

  再者,對方若真的是什麼集團的高階主管,肯定懂得經營管理。她的眼底閃著光亮,假使可以因為有一層婚姻的關係,花少少的錢請他給點建議,讓自己的飯店起死回生,這不也是一舉兩得……不!她在心中更正,是一舉很多得。

  「黎朝芸,妳在想什麼?」陳竹芳銳利的眼神看著她。

  她回過神,笑得跟天使一樣,默默將報上的通訊信箱給記在腦中,然後伸出手抱走侄子,「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只是出於好奇看看而已。」

  陳竹芳一臉懷疑的盯著她,那眼神彷彿想要看透她天使笑容背後的思緒,「妳真的不要傻到去試,妳長得還不錯,又有副會讓男人流口水的好身材,找男人不需要用這種方式。」

  她當然不需要,但以她現在的情況,又要上哪裡去找個可以幫助她的男人?當然,對於找個男人跟她結婚會有什麼樣的成效,她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不過至少是個辦法,總比她一個人想破腦袋,依然找不到出路來得強。

  飯店吃緊的財務令她忙得沒空找對象,這登報的傢夥雖然不知道是圓是扁,但也很難說他不是跟她一樣,忙到只能用登報的方式找老婆,反正這世界之大,本來就無奇不有。

  「拜託!黎朝芸,妳是個人,妳有個器官叫腦袋,作用是思考,」陳竹芳難掩擔憂,「有的時候要用一下,想—好好的想!好嗎?」

  黎朝芸點著頭表示有聽到她的話,帶著一臉甜美的笑容抱著孩子轉身離去,不過一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她臉上的神情頓時轉為嚴肅。

  今天又有幾組客人在一抵達飯店時,看到停車場那幾個凶神惡煞的流氓而情願損失訂金退房,長久下來,飯店真的會倒。

  她若有所思的親了親懷中小人兒的額頭,思緒再次回到那個廣告上。

  腦子閃過一道光,她一隻手拉開抽屜翻找到幾個月前做的健檢報告。這是她成年之後養成的習慣,每兩年都會做一次健康檢查。

  報告顯示一切正常,她有個很健康的身體,符合廣告上的要求。

  寄封信過去,頂多花她五塊錢的郵資,對她不會有太多的損失,而且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她未必會被選中。好吧!就算被選中,在見面之前,她也可以打退堂鼓不是嗎?

  眼睛一轉,她迅速的回信,然後牽著侄子趕在自己後悔之前,把信投進郵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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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1 12:08:58

第2章(1)

  「我真不敢相信你做了這種事?」

  尹文傑面無表情的看著衝進自己辦公室的兄長,一向光鮮亮麗的他現在頭髮淩亂不說,就連脖子上的領帶也都扯歪了。

  他看出異母兄長的綠眸中閃著危險的光芒。尹仲文的生母是個美麗爽朗的美國女人,而他的生母則來自台灣,因此除了同樣高大之外,從外表來看,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點。

  尹仲文用力的將報紙給甩到弟弟的面前,「這是你的主意?」

  「不然呢?」他只是瞄了一眼,語氣不冷不熱的反問。

  「哈!」尹仲文誇張的假笑了一聲,「瞧你的口氣,若讓媽咪知道了,她會瘋掉!」

  輕輕一聳肩,尹文傑擡頭看著二哥,「媽咪不會知道。」他相信兄長也不會說出去。

  歎了長長的一口氣藉以撫平激動的情緒,不過顯然成效有限,尹仲文煩躁的在他面前來回走動,對弟弟這項大膽行徑感到不可思議。

  「你真是瘋了!」他喃喃自語,「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憑你的條件,難道還找不到女人嗎?竟然用登報方式徵婚?」

  「冷靜點。」尹文傑覺得有趣,「二哥,你專程飛來台灣就為了這點小事?」

  「小事?」尹仲文的聲音揚高了八度,停下腳步,雙手撐在弟弟的辦公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身上滿是緊繃的張力,「尹文傑,這是你的婚姻,一點都不是小事。」

  一接到消息,他便立刻搭了私人專機從關島飛到台灣,連要飛往法國開會都不理會了,沒料到弟弟看到他,竟然擺出一副他大驚小怪的表情給他看?

  「二哥,放心,我會處理。」

  「處理個鬼!」尹仲文的手一揮,「我已經跟大哥說了,他要你立刻停止這一切。」

  「二哥,我會處理。」他重複同樣的話。

  「我不相信你!」尹仲文咬牙切齒的吼道:「你到底哪根筋不對?」

  「我再正常不過。」

  「哪一個正常人會登這種廣告?而且你是什麼身份?你是我們集團內定的亞洲區負責人,你竟然要登報找老婆?」

  「我還未必是亞洲區的負責人,有可能是路易。」他冷冷的提醒,他還有競爭者。

  「這……」尹仲文一時語塞,最後他歎了口氣,「你會是負責人,這是早晚的事。」

  「這是你的想法,不是董事會的。」

  尹仲文沈默了,雖然他們不是同母所生,但他是真心把這個弟弟視為一家人。

  他依然記得文傑來到他家那年,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而當年的他已經十二歲,但年齡的差距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他與大哥同媽咪一樣歡迎文傑成為家中的一份子。

  這份情感在父親過世後也沒有任何的改變,而且文傑懂事早熟,這麼一個優秀的弟弟要人不喜歡也難,只是隨著文傑成長,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家族之中承受異樣眼光開始,他便變得冷漠而寡言。

  對於外人,文傑有很強的防禦心,這幾年他夜以繼日的努力就是想要坐上亞洲區負責人的位置,跟兩位兄長一樣成為集團的副總裁,但最後結果竟是無法如願,而原因還是他從小就耿耿於懷的「血統」。

  「二哥,你還記得去年媽生日時,我承諾過今年她生日會給她帶回一個媳婦這件事嗎?」

  尹仲文表情陰鬱的看著弟弟。他當然記得這件事,更記得那個時候文傑是因為跟表弟路易爆發些口角衝突而做出這個決定。

  「媽的生日轉眼就要到了,時間很緊迫,偏偏我沒時間玩那些送禮、吃飯、溫馨接送的把戲,我手上還忙著要收購台灣中部、南部各一間商務飯店的事情,連吃飯的時間都快沒有了,更別說去找對象,所以登報徵婚是個不錯的點子。」

  「那根本就是個爛透的點子。」

  「不管是好是爛,但至少是個點子,重點是這或許真會給我帶來一個老婆。」

  尹仲文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我可以跟大哥商量減輕你的工作量。」

  「不需要。」他一口回絕。

  尹仲文瞪了他一眼,「不然你要怎麼樣?你是我們的弟弟,竟然忙到連找老婆都要用這種荒謬的方式,這件事若是傳出去,我跟大哥的臉要往哪裡擱?」

  「跟你們無關,是我的問題。」尹文傑冷靜的看著他,「而且你是怎麼知道我登報徵婚這件事?」

  報上並沒有點出太多他的私人訊息,而且兄長們根本鮮少來台灣,知道這件事的機率基本上等於零。

  這個問題令尹仲文一時啞口無言,不自在的撓了撓臉。

  尹文傑的目光如炬,緊盯著自己的兄長,「讓我猜猜,路易說的?」

  沈默了一會兒,尹仲文勉為其難的表示,「路易也是關心你。」

  嘴角嘲弄的揚起。他知道大哥、二哥是真心的關心他,但是路易·柏爾—這個與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他名義上的表弟,從來不曾承認過他的身份。

  在路易的眼裡,他根本不配得到尹家的一切,路易壓根不認同自己的姑姑將他這個私生子當成寶貝似的呵護在掌心,更別說從小到大他都得到跟兩個兄長同等的待遇。

  路易打從心眼裡瞧不起他,但是偏偏他們都負責集團在亞洲的業務,兩人是平起平坐也算處於競爭對手,現在的亞洲區負責人要退休,而這個人正是路易的父親,當初也是他建議讓路易與他一起競爭,誰交出好的成績單,誰就坐上這個位置。

  「把你手頭上這些案子全部交給路易負責,你跟我到法國去度個假。」

  「我不需要度假。」

  「文傑!」尹仲文的口氣已經有了火氣。

  「二哥,你放心吧!」他簡短的表示,「或許我會放棄也說不一定,因為我登報之後,所得到的回應並不踴躍。」

  這個結果令尹仲文有些驚訝。

  尹文傑聳了聳肩,「這早在預期之內,畢竟我並沒有透露太多個人訊息。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我還要對方花時間拿筆寫信、回信,你覺得能得到什麼樣的回應?」

  他的話令尹仲文稍稍冷靜下來,他頗詫異地坐了下來,專注的看著他,「所以……你決定放棄?」

  「我已經說了,或許。」他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尹仲文眼底閃著不解的光芒,「如果你早知道得到回應的幾率不高,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因為傳統。」

  「什麼?」尹仲文皺起眉頭。

  「願意花時間坐下來回封信的人不多,因為少有,所以珍貴。」

  弟弟的想法往往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尹仲文無力的撫額,「我不管你了!大哥這幾天會過來一趟,你自己想好怎麼跟他解釋吧!」

  尹文傑聳了聳肩,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很清楚兩個兄長對他是疼愛有加,雖然嘴巴會叨念,但最後總是會對他的決定妥協。

  「有信!」一道嬌小的身影從外頭衝了進來,「阿傑,有你的信!秘書從郵局信箱拿回來的。」

  尹文傑對著一臉興奮衝進來的人挑了挑眉,「怎麼你也來了?」

  「你做了這麼了不起的大事,」施曉瑜俏皮的眨了眨眼,「我不來看看實在不配當你的嫂嫂!」

  尹文傑假笑了一聲,實在很難想像,自己這個瘋瘋癲癲的同學竟然會嫁給一向穩重的二哥,還這麼幸福安穩的過了好幾年。

  「原本你的秘書要替你送進來,但我很體貼的替他代勞。」

  明明就是自己雞婆硬說體貼。尹文傑面無表情的將信接過來,懶懶的將目光掃向緊黏在她身旁的施曉瑜,「你該不會要這麼貼著我跟我一起看信吧?」

  「自己人了,」她擡頭對他一笑,「我不介意!」

  這女人真是十年不變,已然自以為是得很。他瞄了下二哥,就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想也知道,他帶老婆來就是想要讓他吃點苦頭,因為全家上下他最不能招架的,就是不安排裡出牌的二嫂。

  尹文傑沒搭腔,將信撕開,一張簡單的健檢報告掉了出來。

  他只是瞄了一眼,逕自打開了回函,上頭的字句很簡短,透露的事情不多。

  信上只告訴他,她叫黎朝芸,今年二十六歲,身體健康,喜歡小孩,她甚至連聯絡電話都沒留下。

  幾乎才剛看完,他手中的信件就被施曉瑜給搶了過去,她左右翻找著,「沒照片嗎?真的沒照片!不過也對啦,你也沒附照片,基於公平互惠原則,她也沒必要讓你看她長什麼模樣。你要跟她見面嗎?」

  尹文傑瞄了眼信封上的地址。花蓮?台灣的後花園,若是他沒記錯,路易最近也有打算將事業版圖擴展到那裡。

  他擡頭看著坐在對面的兄長,注意到他也看到信封上的地址,看來是跟他在想同一件事,他忍不住揚了下嘴角。

  尹仲文無奈的歎了口氣,「我一直不想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市儈的商人,而且我記得這個地方好像是路易負責的。」

  「所以?」他一臉好笑的看著二哥。

  尹仲文雙手一攤,「只是你去看看也沒什麼損失。」

  文傑跟路易之間的瑜亮情結家族的人心知肚明,不和的兩個人負責同一地區的業務,表面是相處和平,私下卻是暗潮洶湧,只是他們都有默契,誰先看上有前景的飯店就由誰負責收購,另一個人絕對不插手。尹仲文也很清楚這點,不過他總是私心站在親手足這一邊。

  「不過可別動路易想要收購的那間飯店。」尹仲文出聲警告。

  「我明白。」尹文傑點頭。

  施曉瑜不解的眨著眼,漆黑的眸子看著自己的丈夫,「親愛的,現在我們在談的是阿傑要找的未來老婆,你怎麼談到什麼市儈的商人和路易?」

  「你不懂沒關係。」尹仲文伸出手拍了拍太座的臉頰,瞄了弟弟一眼,「他懂就行了。」

  「可是我以為你很反對阿傑這種盲目的作為。」

  「現在依然反對,不過,」他想著措詞,「我們就當阿傑只是去跟個女人見個面……相親!對,就是相親,相親不也是兩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飯,但不可否認,這也是一種開始,也有很多人是因相親而在一起。」

  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看到兄長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尹文傑嘲弄的一揚嘴角,低下頭看著信封上娟秀的字跡。

  「阿傑,你真的要去嗎?如果她長得很醜怎麼辦?」施曉瑜一邊緊盯著他的動作,一邊好奇的問。

  「美醜並非絕對。」在他決定登報徵婚時,外在的條件早就被他撇除在外。

  「不在乎美醜?」施曉瑜懷疑的撫著下巴,「那你在乎的是什麼?」

  「聽話,一切照著我說的話做。」

  她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意思就是你要她往東她就不能往西,要她站,她就絕不能坐不是嗎?」

  「是。」尹文傑隨口應了聲。

  「那你應該養隻狗才對!」施曉瑜嗤之以鼻。

  「差不多吧!」他也沒有多大的反應回答。

  她不由得對天一翻白眼,「把娶老婆跟養隻狗畫成等號?你這個人真的很解High。」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他的冷淡。

  尹文傑壓根沒有將她不以為然的神情給看在眼裡,反正他一向為所欲為慣了,他將信紙重新放回信封裡。

  正如兄長所言——不管如何,都是個開始。

  在他打算用這種方式找妻子時,他就已選擇了盲目。

  他決定了,他會去見見這個人。

第2章(2)

  ***

  天際已經露出曙光,遠處的海浪聲不絕於耳,尹文傑起了個大早,搭上最早的一班班機來到花蓮。

  今天下午他還要開會,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待在這裡,他打算花一個小時跟這位寄信的小姐見個面,然後趕搭午後的班機回台北,為了方便,所以他攔了輛計程車,直接往信封上的地址而去。

  當他抵達目的地時,時間還不到十點,陽光明媚,灑在身上帶來溫暖的感覺。

  車子停在飯店的大門前,四周並無任何聲息。

  他有些驚訝這裡竟然是間溫泉飯店,用檜木建造而成的招牌醒目的掛在飯店大門上,端正的字體令他眼睛微瞇。

  這飯店的名稱很眼熟,他腦子突然靈光一閃。若說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

  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環境清幽,但從外觀看來,飯店已經有些歷史,不過日式的庭園造景仍別有一番風味。

  旁邊還有一棟高聳的摩登建築,看來是這幾年才建立的新館。

  「喂!少年仔,你住房嗎?」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不客氣的聲音,尹文傑收回自己的目光,一個轉身就看到不遠處幾個嚼著檳榔、叼著香煙,穿著花襯衫、藍白拖的人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他看。

  度假飯店裡出現這些人實在很突兀,尹文傑的眼神微斂,不動聲色。

  「這間今日沒開,去別間住!」

  他揚起濃眉,沒說話。

  「喂!你是聽不懂國語是嗎?日本人嗎?反正就是今天沒開,趕緊走,不然對你不客氣。」

  「你們別亂說!誰說我們今天沒營業。」在飯店裡看到外頭動靜的黎朝芸一股腦的衝了出來,「你們不要再亂了!」

  尹文傑冷眼打量著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影。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還有一副曼妙的身材,一雙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修長美腿。不過她吸引他目光的原因卻是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韻味,縱使此刻她臉上激動難耐,但卻連揮手的動作都有一股說不出的優雅。

  「查某囝仔,長得水水,不要那麼恰!」帶頭的大哥看到黎朝芸不由得吹了聲口哨,「每次看到你就連講話都沒辦法大聲,黎朝芸,你要知道,要不是看在你長得那麼漂亮,我們早就衝進你的飯店砸的亂七八糟了。」

  黎朝芸?這個名字使尹文傑的心一突。

  是她!他轉頭端詳她的臉。黎朝芸——來向他應徵「妻子」的人選。

  倔強的挺直腰桿,她強迫自己不能露出害怕的神色,若是怕的話,一切都毀了。

  「你們眼中到底有沒有王法?」她的雙手不自覺的握起。

  「王法?你在說什麼?我們什麼都沒做?雖然想打你,但捨不得打;想要破壞你的東西也還沒動手,幹麼說什麼王法!」

  黎朝芸氣鼓著一張臉,「別說前幾天潑油漆的事不是你們做的!」

  「潑油漆?那是什麼?你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你們……」她眉頭一皺,「算了,誰讓我手上沒證據,就算是你們做的,我也拿你們沒辦法。你們走吧!這是私人土地,再不走,我就報警來趕人了。」

  尹文傑注意到她眸下淡淡的黑影和略顯蒼白的臉色,緊握的手有些發抖,看樣子她並沒有所表現的那麼凶悍。

  他懷疑憑她一個柔弱的女人有什麼能耐面對這些看來不懷好意的流氓。

  「黎朝芸,進去你的飯店啦!我實在不想打女人,而且還是打漂亮的女人,」帶頭大哥拿出香煙,一旁的小弟立刻上前點火,「我們在跟這少年仔講話,跟你無關,走啦!」

  「我不走!你們已經用這種手法嚇跑我們飯店多少客人,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你們凡事適可而止就好,不要欺人太甚。」

  「什麼欺人太甚,我們對你客氣,還真以為我們拿你沒辦法!」帶頭大哥不客氣的推了她一把。

  尹文傑立刻上前,一把扶住踉蹌退了一大步的黎朝芸。

  「先生,你要講話就講話,」他冷冷的掃了眼前的凶神惡煞一眼,「別動手動腳。」

  原本以為自己會被推倒在地的黎朝芸微驚的擡起頭看著他。

  「你沒事吧?」低下頭,他聲音低沈的詢問。

  黎朝芸眼睛直愣愣的盯著他,舌頭像是打了結一樣說不出話,這一瞬間一股陌生的情愫沿著神經末梢爬至全身。

  她震懾住的原因不單是他偉岸的身材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還有他那雙有神的眸子,此刻正專注的望進她的眼。

  她覺得心彷彿被撞了一下,無法移開眼,整個人被他設人的氣勢纏繞。

  他只是穿著一件質料很好的白襯衫,袖子隨意的挽起,但這麼近看,真的好帥。

  帶頭大哥跨前一步,擡起頭,不客氣的將二手煙吐在尹文傑的臉上。

  沒有閃避,尹文傑收回放在黎朝芸身上的視線,冷冷的轉向對方。

  「你想要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嗎?」他的聲音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是又怎麼樣?我就是人多欺負人少,」帶頭大哥也不客氣的回嘴,「識相的話,快點滾!」

  尹文傑微退了一步,想將黎朝芸拉開,但她卻反映迅速的反手抓住他,他不解的對她挑了下眉。

  「先生,」她的眼珠閃閃發亮,「你別怕!一切有我!」

  怕?他好笑的看著她。他沒怕,只是若真要動手的話,她最好走遠一點,免得被波及而已。

  擋到他面前,她清了清喉嚨,強自鎮定的開口。「你們快點走,不然我就對你們不客氣!」

  「你也幫幫忙,你能做什麼?我一根手指就可以讓你倒下了!」

  黎朝芸握緊拳頭在他們面前揮舞,「要試試看嗎?」

  尹文傑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搖頭。這女人長得漂亮,但卻沒有腦袋更沒有自知之明。

  「閃啦!」帶頭大哥的手一揮,直接將她撥開。

  她驚呼一聲。

  尹文傑再次伸出手,這回她直接落入他的懷裡。

  「你讓開吧!」他低頭看她,語氣有點無奈。這女人是來亂的。

  她眨著眼,看著他,注意到他的臉孔嚴肅剛硬沒有絲毫笑意,不過他握住她手臂的溫暖大掌是真實的。

  「少年仔,你這個樣子是要替她出頭就對了?」

  「什麼出頭?這位先生只是我們飯店的客人!」黎朝芸站直身子,不願意自家飯店的恩怨牽連不相干的旁人。

  「黎朝芸,你也幫幫忙,你把飯店賣一賣,我們也就不會再來,一個女人家,趁著年輕漂亮,拿筆錢帶著孩子去找個男人嫁,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就好,幹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累,扛著這麼一間吃不飽、穿不暖的老飯店。」

  「就算要做到累死也是我們家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黎朝芸倔強的揚起嘴角。

  直到此刻,她也驚訝自己的勇氣,以前她絕對不敢跟這些凶神惡煞正面對上,更別提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但現在她什麼都豁出去了,因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她,若還什麼是都不做,就只剩下坐以待斃一條路。

  尹文傑凝視著她,看出她纖細身軀下的故作鎮定。

  黎朝芸匆匆對他一笑,「不好意思,先生,不如你先進飯店吧!我們櫃檯的小姐會替你安排住房,至於這些人,我會處理,請你別放在心上。」

  「少年仔,你最好不要進去,」一隻手不客氣的搭在尹文傑的肩上,語帶警告,「不然我們可不保證之後在路上看到你會怎麼做?」

  尹文傑的眼神冷冷的看著搭在他肩上的手,「拿開。」

  「什麼?」

  「拿開你的髒手。」他聲音沒有溫度的重複一次。

  「操!你講什麼?臭小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我的……」

  沒讓他把話給說完,尹文傑的手一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一個反折,膝蓋一壓,把對方給壓制在地上。

  黎朝芸雙唇微張,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我的手……我的手要斷了!」疼得齜牙咧嘴的帶頭大哥原本的凶狠樣已經不復見,只能趴在地上不停的哀號著。「你們還站在那裡幹麼?還不給我打!」

  幾個小弟先是傻眼,回過神後立刻一窩蜂的湧上。

  尹文傑把黎朝芸往旁邊推,不想要她受到傷害。

  他壓根沒把這幾個人的三腳貓功夫給放在眼裡,搶了其中一個衝上來的小弟手上的鋁棒,利落的幾個動作就把人全都給打趴了。

  「全都給我滾!」他冷冷的目光掃著躺在地上哀號的人,「不然以後不是你們在街上看我一次打一次,而是我看你們一次就打你們一次!」

  沒有第二句話,大夥拿著散落在地上的鞋子,忙不叠的落荒而逃。

  不過他們離去時,眼中的怨恨清楚顯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你……」黎朝芸用力的將口水給吞進喉嚨裡,看著他嚴峻的臉久久,最後才開口詢問,「你還好嗎?」

  拍了拍身上發皺的西裝外套,尹文傑將手上的鋁棒丟在地上,「還好,但衣服要燙一下。」

  他剛才打跑了好幾個不良分子,而他在乎的竟然只是發皺的衣服,真是太酷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的笑容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這個節骨眼,她居然還笑得出來?他挑了挑眉,「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她笑容滿面的看著他,「能有什麼問題?你替我解決了大麻煩,真是又帥又酷!」

  她甜美的笑容無預警的使他的心猛然一跳,他專注的望進她閃亮亮的黑眸裡。

  在陽光底下,黎朝芸覺得自己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見某種情緒閃動,可是很快的便隱去。

  尹文傑不動聲色的斂下眼眸。

  她發現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看來他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不過她不在乎,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他的身手令她崇拜,「先生,歡迎光臨!請往這裡走。」

  尹文傑不發一語的跟在她的身後,這個角度令他可以大方打量她婀娜的身段,合身的窄裙更襯出那雙修長的美腿,只是款步而行就給人一種搖曳生姿的風情。

  在來此之前,他沒料到等著他的竟是這麼一個迷人的女人。

  進門前,他又瞄了眼外頭醒目的招牌,眼底深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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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1 12:10:47

第3章(1)

  在飯店裡懸著心注意外頭動靜的幾個員工,自然把尹文傑利落的身手全看進眼裡。

  一瞬間,他成了眾人眼中的英雄。

  「少年仔,身手真好!」尹文傑一進門,陳竹芳的母親李金花就滿臉笑容迎了上來,不由分說的握住他的手上下搖動,「真是謝謝你!不然我們飯店裡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拿那些沒天良的傢夥沒辦法。」

  尹文傑不動聲色的想要抽回手,他並不習慣跟陌生人如此接近。

  「你要住房吧?我們給你打個折!」李金花沒放手,逕自熱切的看著一旁的黎朝芸,「經理,可以吧?」

  「當然!」黎朝芸忙不叠的點頭,「這是一定的,他是我們的英雄。」

  英雄?這女人也太誇張了,而且經理?尹文傑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她絕對是個美麗的女人,但是當飯店經理,可不能單憑著她那張漂亮臉蛋上的笑容。

  「少年仔,我們經理人就是這麼好,」李金花的語氣有著驕傲,「人又長得漂亮,你說對吧?」

  這個問題,尹文傑選擇沈默沒有回應。

  「少年仔,你跟我來。」李金花拉著他往櫃檯走,「坐櫃檯的是我女兒,叫做阿芳,你住在這裡的期間,有任何事交代她做就好!」

  「媽!」陳竹芳翻了下白眼,「在工作的場合,我叫做蜜兒。」

  「我管你叫什麼波羅蜜,」李金花揮了揮手,壓根不想記那些鬼洋名,「我只知道你叫阿芳。」

  陳竹芳聽了暗自撇了下嘴,媽媽就只會扯她後腿。「媽,請你回廚房去工作。」

  李金花瞪了女兒一眼,然後擡頭看著尹文傑,「少年仔,你好高喔!剛才你打架的樣子好厲害。」

  她的熱情實在令人有點招架不住,尹文傑再次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李金花就是緊抓不放。

  「那些壞人就是欠教訓,少年仔,」她的口氣帶著滿心的感激。「今天好險有你,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尹文傑勉強揚了下嘴角,放眼望去,飯店大廳打掃得窗明幾淨,看著圍在他身旁那幾道熱情眼神,他忍不住問:「這麼大間的飯店,不會就你們這幾個工作人員吧?」

  這句話使得原本的熱絡瞬間僵住。

  黎朝芸的眼珠轉動了下,立刻微笑甜美地回答,「還有幾個晚班的工作人員,不過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下班了,但您放心,不論人員的多寡,我們絕對會令您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很得體的回答,看著她迷人的笑靨,他偏著頭審視她,不過依然可以看出這家飯店目前人手不足的窘境。

  他專注打量的目光令黎朝芸的臉開始發燙。

  他注意到她的臉紅了起來,一個漂亮還會臉紅的女人——這女人絕對是個驚奇。

  「不好意思,黎小姐,」他淡淡地開了口,語氣沒有太多的起伏,「我可以私下跟你談談嗎?」

  黎朝芸看著他一本正經的神情,臉上的輕鬆笑意不由得微斂,「當然可以,只是你怎麼知道我姓黎?」

  尹文傑眼中閃過一絲嘲弄,「方纔在外頭,他們叫你黎朝芸,而且你衣服上有別名牌。」

  「說、說的也是,瞧我……哈!」她尷尬地搔了搔頭,在心中暗罵著自己,怎麼一對上這個男人的眼睛,她就出醜?

  尹文傑從西裝外套拿出信,「我來這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位黎朝芸小姐,應該就是你吧!」

  看著信封上那再熟悉不過的字跡,黎朝芸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臉震驚,「你、你是……」

  「尹文傑。」他自動報上名字。

  黎朝芸無法反應,只能微張著嘴瞪他,一顆心差點跳出胸口。

  在將信投進信箱時,她對能否收到回應並沒有太大的得失心,那封回函是她衝動之下的產物,但是他竟然來了!在她投下信件後的第三天……

  在今天以前,這個男人不過是一道虛幻的身影,而現在他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請問一下,這封信是什麼?」盯著尹文傑手中的信封,陳竹芳語氣略微尖銳地問。

  「沒什麼!」黎朝芸回過神,閃躲著她的目光,像個小學生似的開始結巴,「尹……尹先生是……是……我的朋友,對!朋友,他來找我的。」

  「你騙誰!」陳竹芳一句話便堵了回去,「黎朝芸,你當我陳竹芳眼睛瞎了是嗎?你剛才的態度表明根本沒見過這位所謂的尹先生。」

  黎朝芸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匆匆對她一笑,「哎呀!做人別這麼計較。」她急著想要逃離陳竹芳的追問,「我跟尹先生真的有些事需要私底下談談。」

  「黎朝芸,你真的……」

  「尹先生,」她拉著他的手臂,「往這裡走,不然火山要爆發了,我等下會死無全屍。」

  她嘴巴雖然說得嚴重,但臉上卻始終帶著俏皮的笑容。

  一直到離開了陳竹芳的視線範圍,黎朝芸才放心地吐了口氣。

  「不好意思,」她轉身看了他一眼,「讓你見笑了。」

  他聳了聳肩,並不太在意,雙眼緊盯著她生動的五官。她是個很陽光的女人,眼珠裡閃著熱情真誠,母親應該會喜歡這個女人,若運氣好的話,董事會的人也會被她給迷住。

  眼睛閃爍著愉快的光芒,黎朝芸拉著他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不過幾乎在此同時,她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那亂成一團的辦公桌。

  今天一早起床,她又努力的跟飯店的財務報表大作戰,然後就接到芳打來的電話,說那些不良份子在大門口欺負上門的客人,她根本來不及收拾就衝了出去,她聳了聳肩。管他的,亂就亂吧!不然還能怎麼樣呢?她擡頭對他一笑,「請進。」

  他在小巧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一張單人沙發坐下,看著她動作輕巧得像隻貓似的走到辦公桌旁收拾著桌面。

  縱使在做著雜務,她身上還是散發著一種獨一無二的慵懶。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但就是無法自她身上移開目光。

  「不好意思,我的辦公室有點亂,我從早上忙到現在,根本沒空收拾。」她分心地擡頭看著他說。

  「沒關係。」他的時間很緊迫,不能久留,然而坐在這裡欣賞她的動作卻莫名地令他感到相當愉快。「這是間漂亮的飯店。」

  他注意到她的眼底因為他的讚美而閃過愉悅的光芒。

  「當然!它確實是。」她大方地接受他的讚美,這是此生她最眷戀的土地。

  「很抱歉沒有事先知會就來打擾,但因為你的回函沒有留下聯絡電話,所以我只能直接過來一趟。」

  「我明白。」她眼睛頑皮地眨了眨,決定先放下手邊的工作,她現在有比整理辦公桌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她走向他,「因為你也沒有留下電話,所以我想我也沒有必要留我的。」

  她的回答幾乎令他揚起了嘴角,「你的來信十分簡短,完全照著我登報的模式做,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她忍不住發出笑聲,「你因為我簡單的回信,所以感到不開心嗎?」

  看著她閃亮的黑眸,他搖頭。

  「我不相信你,因為你的表情好嚴肅。」她彎下腰,打量著他,「還是生活壓力太大了,讓你忘了怎麼微笑?」

  她的話直接得令他驚愕,若是平時,他可能已經不悅地掉頭就走,但是她輕柔的嗓音帶著某種魔力,他沒有移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語早在她的預料之內,所以她只是狀似無奈地攤了下手,站直身體,「要是早知道你會來,我實在應該打扮一下,」她拉了下自己隨意綁成馬尾的黑髮,坐到他的對面,「至少要多點女人味才是。」

  對他而言,她的打扮好極了。

  他的視線滑到她那雙美腿上,她身上的窄裙因為坐下而撩到她大腿的一半,他不知道那雙腿摸起來是否就像看起來一樣光滑。

  見他目光毫不避諱地掃視她的身材,能夠吸引他的注意,令她心中生起一種女性的優越感。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罕見的弧度,將她眼睛下方的陰影看在眼裡,「你的壓力應該也不小,你看起來很疲累。」

  「是嗎?」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呼了口氣,「最近是很忙,畢竟要管理一家飯店比我想像中複雜了一點點。」

  在他看來應該不只一點點,他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剛才外頭的那些人為什麼找你們飯店的麻煩?」

  他的問話使她微驚,她眨了下眼睛,看著他堅毅帥氣的臉龐,現實瞬間回到了她的腦子裡。

  她低著頭,彷彿在研究自己的手指,但實際上,她只是想要隱藏情緒不讓他看見。

  飯店的狀況很糟,而她並不確定告訴他是否是個好主意。

  「很抱歉,」她不自在地扭著手指,「讓你看到了方纔的場面。」

  她的柔弱並沒有打消他追問的念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實在很直接,她擡起頭,雙眼晶亮地看著他。

  她生平做過最瘋狂的其中一件事便是寄信給他,而且他還來了。

  在與他最重要的第一次見面時,她卻在他面前像個潑婦似的跟幾個流氓對峙,甚至最後還讓他在自家飯店門口跟那些麻煩人物打了一架。

  正常人只要看到那群流氓,凡是有點腦子的人,全都立刻腳底抹油逃命而去,而他竟然還願意坐在她的面前,她真該感到慶幸才對。

  「你是個好人。」

  「什麼?」他有些莫名其妙。

  「沒什麼,」她對他一笑。寄信的時候她只想到自己的立場,卻完全沒有思考對方是否應該投身進入這一團混亂之中,這是她的錯誤。「不管他們為了什麼來找麻煩,你都不需要知道,這件事情跟你無關。」

  雖然很細微,但他依然聽出她聲音裡突如其來的低落,他玩味地看著她,「如果我們要結婚的話,我不認為自己能置身事外。」

  她盡力壓抑自己的驚訝,「那先決條件也是如果我們要結婚的話,才會跟你有關,問題是,我現在並沒有這個打算。」

  「你沒有這個打算?」他嘲弄地輕揚著手中的信封,「所以在投下這封信件進郵筒時,你是抱著玩樂的心態?我被你耍了嗎?」

  他的話令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思索自己的處境之後,她覺得若把不相關的他扯進來實在很不公平。

  「你是個好人。」

  尹文傑抑下心裡的不耐,這句話他實在聽得煩了,「所以呢?」

  向他坦誠自己的處境令她赧然,「我並沒有要你,只是……」她聳了下肩,「算了,我就告訴你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有人想要收購我的飯店,但是我不想出售,對方就派了些人三天兩頭來找麻煩。」

  「你的飯店?」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你只是個經理不是嗎?」

  「是啊!」她點頭,「但是我擁有這間飯店一半的所有權,這是我祖父母留下來的產業。」

  她的話幾乎使他皺起眉頭,他沒料到她竟是這間飯店的所有者之一,這將使他的決定變得複雜。

  他的目光打量著四周,「這裡環境優美,但就飯店外觀而言,已經顯得老舊沒有競爭力。」

  他的誠實實在令人洩氣,她開口,「我知道,但在舊館旁有這幾年才落成的新館,若你仔細看過,就不會說我的飯店老舊了。」

  他看著她因為他批評飯店而略顯激動的表情,看得出她十分重視這間飯店,他言詞中肯地續道:「這裡最吸引人的便是典雅的日式建築,你們在旁邊蓋了新館,不單沒有加分效果,反而破壞原本的古樸,成了最大的的敗筆。」

  他精闢的分析令她的心一突,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知道他說的並沒有錯。

  當初哥哥不顧父親的反對硬是貸款在一旁建造新館,用意是想要放手一搏再創飯店第二春,卻沒料到這個重大的投資使飯店原本的寧靜古樸失了味道,新的客人沒招攬到,反而流失了不少老客戶,在她接手這間飯店之後,老員工也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幾次,只不過新館建都建了,要再打掉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再想可行的辦法解決了。

  爸爸跟哥哥生前也為了這項錯誤的投資而起了不少次衝突,沒想到尹文傑初來乍到便一眼看透了這點……

  她振作精神,笑容重新回到臉上,「尹文傑,」她微笑看他,「你不單有打跑流氓的俐落身手,還有一個聰明的腦子。」

  他對她的讚美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她的笑容有神奇的魔力,令人心情不自覺的好轉。

  「不過相信我,」她堅定的目光透過黑密的睫毛直看到他的眼裡,「不管飯店處境有多困難我都不在乎,因為最後我一定會想到辦法度過難關,我絕不放棄這間飯店!」

  「絕不放棄?」他的眼光帶著有趣又摻雜一絲責備地看著她,「就算我們結婚也不放棄?」

  聽到他再次提到婚姻,她的心跳再次失控。結婚?在看清她的處境之後,他還願意跟她結婚?

  她的喉嚨發緊,感覺好像一頭栽進無底洞般。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用強裝平靜的眼神望著他,「在你知道我目前的情況之後,我還有可能是你名單上的候選人之一嗎?我不單沒有資產,還有不少的負債,更有一堆三天兩頭上門找麻煩的流氓要應付,這樣……你還願意?」

  「或許。」他專注地望著她,「但是跟我結婚也有條件。」

  她好奇地看著他,等著下文。

  「其中一條,結婚之後你得跟著我離開,到時就得放棄這間飯店。」

  有一瞬間,她無法開口,只能與他對視著。

  「離開?」她愣愣地重複,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沒錯,我的工作需要走訪世界各地,我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而我的妻子自然也得跟著我。」

  他平鋪直敘的字句等同於否決了一切的可能,一股無預警的失落突然莫名向她襲來。

  「如果你期望的是個可以跟你夫唱婦隨的對象,我應該不適合。」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這裡有我的根,我愛這片土地,我有屬於自己的責任,不管跟任何人結婚,我都不會離開這裡。」

  她的聲音輕柔,字字句句滿是深刻的感情,他明白她的認真,慢慢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停下腳步,看著外頭的庭園造景。

  眼前的美麗景觀顯示這裡曾經非常繁榮,但從無數個小地方卻不難看出景況早已大不如前。

  這裡明顯缺少人手照料,樹木需要修剪、草地需要整理,就連人造池旁的大石也該清洗,管理一間飯店並不是辦家家酒,而他懷疑憑她一己之力,真能做到,而且明白這個道理嗎?

  路易的眼光確實獨到,這間飯店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若由他們集團接手絕對會呈現出另一種面貌,這是一項絕對會賺錢的投資,看來董事會將十分滿意路易這次的表現。

  只不過用見不得人的方式收購,卻不是他所樂見的,尤其路易派人來對付的對象是黎朝芸。他擡頭看著藍天,瞇起了眼,這些年來,雖然他們為了在集團有更高的位置而有不少的競爭,但是從不互相幹涉,這次——他也只能選擇視而不見。

  思及此,他的臉上重新掛起冷漠的表情,很快的用一貫的理智分析目前的情況。

  黎朝芸確實是十分吸引人的另一半,她不單擁有曼妙的身材、溫柔的語調,還有溫暖的笑容,但是她固執地守住這間飯店就證明了她絕對不會是個聽話的妻子,而他需要的是聽話、不會找麻煩的另一半。

  所以不論她有多吸引人,他都不可能娶她為妻。

  黎朝芸看著他寬闊的背,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沈默給了彼此答案。

  不論他到這裡的路上對她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在此時此刻已經注定了他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

  她低垂眼眸。她不該感到難過,她根本不瞭解這個人啊,尹文傑對她而言就像個陌生人,但為什麼想到他要轉身離開、以後不再見面,就令她感到悵然若失?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來,一道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直接撲向她的懷中。

  一看到可愛的侄子,黎朝芸的心頭一軟,揉了揉他紅撲撲的臉,「睡醒了啊!肚子餓不餓?」

  黎斐堯吸著手指點點頭,怯生生的目光瞄了下窗邊高大的陌生人一眼。

  微微一笑,黎朝芸不著痕跡地將他的手給拉下來,「堯堯,這是尹叔叔,他很厲害,替姑姑趕走了壞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盡可能地往姑姑的懷裡縮。

  她緊抱了他一下,擡頭對著尹文傑一笑,「不好意思,他有點怕生。」

  尹文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這個孩子是……」

  「我哥哥的孩子。」她拍了拍侄子的背,輕聲說道,「守住這家飯店不單是為我自己,更為了他。」

  他在腦中消化她的話,「他的父母呢?」

  黎朝芸沈默了一會兒,最後幾不可聞的一歎,「過世了。」

  他許久不發一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和她懷中的孩子,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暖意滑過他的心頭。

  依稀記得在生母過世之後,他也是大概這個年紀到父親家,而大媽無私地給了他無限關愛直至今日。

  深吸了口氣,黎朝芸振作起精神,基於地主之誼,她微笑地對尹文傑說:「你從台北來,有打算在這裡住一晚嗎?我們飯店可以免費提供你一夜住宿。」

  「不需要。」

  他直截了當的拒絕不該使她難過,但她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我會住一晚,」這原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但是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但我堅持付住宿費。」

  他簡單的回答,令她的心又雀躍起來,她一臉燦爛地抱著孩子站起身,「好的,請你坐一下,我立刻替你安排房間,相信我,你一定會很喜歡我們飯店的。」

  說完,她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她的表情告訴了他,她很高興他留下來,只是他必須實際一點,正如當初他選擇登報徵婚一樣,他需要一個聽話的妻子好向母親交代,他不想浪費時間在沒必要的事務上,但剛剛他竟然忘了下午的會議,選擇留在這裡……

  看著淩亂的辦公桌,他伸出手翻了下上頭的文件,這間飯店的財務狀況就像單純的黎朝芸一樣,根本不需花時間,只要瞄一眼就能瞭然。

  ***

  抱著要清洗的被單,黎朝芸踩著悠閒的步伐走向洗衣室,目光因為接觸到窗外尹文傑的身影而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黃昏的氣候舒適宜人,在她的照料之下,庭園裡的花草生機盎然,這是她的驕傲,此刻他的黑髮在夕陽照射下發亮著,看著他放鬆的神情,想必他也喜歡這裡,她不由得微揚了下嘴角。

  她想走向他跟他一起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只不過她手上的被單還需要處理,於是她立刻加快自己的動作。

  「你這麼匆匆忙忙,該不是趕著要去找那位尹先生吧?」她才將洗衣機啟動鈕按下,就聽到陳竹芳的聲音冒出來。

  黎朝芸轉身對她露出一抹甜笑。「下班了嗎?」

  「剛交接。你別笑。」陳竹芳瞪了她一眼,沒被她的笑容給敷衍過去。「黎朝芸,你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寄信去應徵『妻子』?」

  她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我想……你應該會反對。」

  「我當然反對,這樣太盲目了,偏偏外頭那個姓尹的傢夥也莫名其妙地跑來,你們兩個人的腦子構造應該都異於常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底細,就讓他住在這裡,他若是什麼殺人放火的通緝犯怎麼辦?」

  看到她激動的樣子,黎朝芸忍不住大笑,「他不是啦!」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陳竹芳皺眉。她真佩服朝芸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笑口常開。「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天真!你跟姓尹的很熟嗎?你也是今天才認識他。」

  關於這點,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芳解釋,但她就是直覺地認為尹文傑不是壞人。

  「他幫我們打跑那些流氓。」她提醒。

  陳竹芳假笑了一聲,「他說不定跟他們是一夥的!」

  黎朝芸嘟起了嘴,「芳,你這麼說對尹先生太不公平了。」

  她的嘴一撇,「這也不能怪我,我連他是什麼背景都不知道,對一個會登報應徵老婆的男人,我實在沒信心。朝芸,」她專注地看著黎朝芸,「算我拜託你,腦子清楚一點,別看他替我們解決了個麻煩,就把他當成天大的好人。」

  「我知道,」黎朝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沒那麼笨。」

  「你最好沒有!」看著她的笑,陳竹芳猛翻白眼。

  「我說真的啦!」她搖了搖頭,「而且你放心,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都跟我無關,因為他已經跟我說了,我不行。」

  陳竹芳聽到她的話愣住。「你不行?什麼意思?」

  黎朝芸沒有隱瞞地表示,「意思就是我不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選。其實想想也對,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該跟我扯上關係,你也很清楚,我們的飯店現在確實是一團亂。」

  「亂什麼亂?哪有多亂,」陳竹芳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那傢夥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長得高又會打架就了不起嗎?你長得那麼正,願意跟他在一起還便宜了他咧,他竟然拒絕,什麼東西!」

  「你別激動,」黎朝芸略帶笑意地安撫著她,知道她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其實也不該說是他拒絕我,應該說我們經過交談,知道彼此要的另一半條件,而結論是我們不是適合的一對。」

  陳竹芳冷靜下來,不解地看著她,「怎麼說?」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飯店,但是他要的妻子卻得要跟在他身邊走訪世界各地、夫唱婦隨,單就這一點來看,我們就不行。」

  陳竹芳目光銳利地注意到她說這段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黎朝芸,你不要告訴我,你很難過。」

  努力的讓笑容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她俏皮地比了個手勢,「我最多只願意承認我傷了一點小小的自尊心,只有一點點而已,其他的你就別再追問了。其實想想,這樣的結果也好,尹先生的身手雖然不錯,但畢竟他看起來出身不差,讓他應付那些凶神惡煞,若是不小心害他受了傷,這可怎麼辦?」

  陳竹芳看著她,沈默了好一會兒後,長長地歎了口氣,「人不可能在第一眼就愛上一個人,一見鍾情這種事是在小說或電視上才會發生的,就算現實生活會發生,那機率也跟中樂透一樣困難,而且若要我選,我情願中樂透也不要一見鍾情,因為有錢比有男人實際多了。」

  她的話令黎朝芸大笑,「我認同,以我現在的處境,我應該也需要期望中樂透來解決財務的問題,而不是肖想一個認為我不適合他的男人。」

  陳竹芳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地打氣,「沒錯,我們就當那男人沒福氣跟你在一起。雖然我實在覺得你們沒有交談的必要,但如果現在去找他聊個幾句會令你開心的話,你就去吧!這些日子你也真的將自己逼得太緊了,放鬆一下,等一下我幫你照顧堯堯,你慢慢聊。」

  她感激地看了陳竹芳一眼。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很多事她不需要開口,芳都能明白,要是沒有她和飯店這群死心塌地的員工,她實在很難想像日子要怎麼繼續撐下去。

第3章(2)

  ***

  太陽沈入遠方的山頭,很快的天就要黑了,在這短暫的時刻,擡頭望著的天空是一片映著橘紅的美。

  黎朝芸推開通往庭園的玻璃門,緩緩地走向彎腰正在打量面前榕樹的尹文傑。

  明天過後,他們兩人不會再有接觸的機會,能與他有交集的時光只剩現在了。

  她不知道,他對她是否有任何的想法,但對她而言,他很特別,初見他時那心跳加速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綠色是生命最原始的顏色,正好位在彩虹中間,色調不冷也不熱,不特別突出也不特別柔弱,」看到男人的大手輕輕撫過綠葉時,她柔聲地在他身後說道,「常接觸綠色的植物可以帶來心靈的平靜。」

  尹文傑站直身,側頭看著她,「很有趣的說法。」

  「這不單有趣還有根據。現代人的壓力太大,」她溫柔地看著他,注意到他時刻都緊繃的肩膀,「我的瑜伽老師是位印度人,她相信色彩的濃淡與亮度可以潛移默化一個人的情緒,直接或間接達到穩定心神的作用,所以我們都該學著善用色彩的能量。」

  「難道就因為你懂得善用所謂的色彩能量,所以才總是一副就算天要塌下來,終會想到辦法解決的樂觀嗎?」

  她輕聲笑了出來,「或許。畢竟憤怒、憂愁無法解決任何事,只能想辦法解決。」她瞄了他一眼,「你的身軀總是繃得很緊,你可以多接近綠色的植物,讓色綵帶給你心靈平靜,或者也可以多接觸藍色的大海、看看藍色的天空,撥開混亂的心緒,說不定過一陣子後,你會發現自己的壓力不自覺地減輕不少。」

  「我希望生活真有你說的這麼簡單,用一個顏色就能代表一切,不如你告訴我,你又該接近什麼顏色?」他擡頭望著滿天的霞光。「橘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嘴角揚起恬淡的笑容,「橘色是個好顏色,它是用紅、黃兩個顏色混合而成。紅色是生命的誕生,黃色帶來溫暖的能量,代表著重生。生活中不時有許多令人恐懼害怕的事情,橘色有紅、黃兩個顏色的能量,能帶來希望。」她微微一笑,「你看過西子灣的夕陽嗎?」

  她臉上的生動神情攫住了他的眼光,他搖了搖頭。

  「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她對他說:「真的好美!能天天都看到這麼美麗的夕陽,生活真的很棒。」

  「只是夕陽罷了。」他的嘴角因為她的話而揚起淺淺的弧度。她很容易滿足。

  「這美麗的景色是造物者的神奇,大自然的美無須付出,只要多用點心就能發現。橘色,它可以是新生也可以是重生,可以淨化傷痛,迎向喜悅。」她沈默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閃過一絲黯淡,「你說的對,我確實需要這個顏色所帶來的能量。」

  他正色端詳她的臉,「你過了一段難熬的歲月。」

  她沒有否認,「但不管多難熬總會過去。」

  四周陷入寂靜,好一陣子,空氣中只有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當她轉頭看他,就見他擡頭望著遠處的山頭上將要隱沒的太陽冥想。

  突然之間,她有股衝動想要走向他,雙手環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中,跟他一起享受這片寧靜,但她卻只能留在原地,因為她知道這不適宜,更何況她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天。

  深吸了口氣,她隨興地坐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後,閉上眼睛,享受微風帶來滿園的香氣。

  「我真心希望你喜歡這裡。」

  他收回自己的視線,打量著怡然自得的她,「我確實喜歡這裡。」

  閉著眼睛的她,聽出他話中的真心,揚起了嘴角。

  這些日子以來,哀愁與孤單是她太熟悉的情緒,她只能一個人去處理一切,此時此刻,他簡單的一句話卻帶給她許多安慰,不單因為他是個客人,更因為她打從心底喜歡他。

  她睜開眼睛,正好與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目光相接,他的專注令她有些暈眩,她輕聲開了口,「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要找到一個愛你的妻子,生幾個孩子並不是困難的事,為什麼你要用登報的方式徵婚?」

  他沈默了一會兒,最後學她坐在草地上。

  看到他的動作,她不由得對他挑了挑眉,「你的褲子看起來挺貴的。」

  「那也不過就是件褲子,」他的口氣是壓根的不在乎,這裡舒適宜人得足以令人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約束,「我的母親認為我到了適婚年齡,需要一個妻子和幾個孩子。去年我答應她,在她今年生日前會帶回一個妻子,所以我得想辦法結婚。我沒時間耍浪漫也沒有興趣談戀愛,登報是個快又可行的辦法。」

  他的回答使她一時啞口無言。他做了這些瘋狂事背後的動機竟是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

  「我要一個妻子替我生孩子,」他微側過身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我可以白紙黑字地寫下對她的照料,夫妻之間彼此各取所需。」

  這情況實在可笑,聽他談婚姻,就好像談天氣、談生意。

  但或許對他而言,結婚確實只是一筆生意,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選擇用登報的方式找妻子。

  「看來你的母親對你很好,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聽話。」

  「別用這種口氣評論,」他嘲弄地暼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時下所稱的『媽寶』。我敬重她,不單是因為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更因為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對我視如己出。」

  他的話使她大感意外。

  她臉上沒有隱藏的震驚使他微勾起嘴角。她是個一眼就能看懂的女人,與她相處沒有壓力,可以全然地放鬆。

  他伸長了腿,不經意碰到她的大腿,她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閃開。

  「我的生母是介入我父親婚姻的第三者,雖然她總說事實未必如同他人眼中所看到的,但事實就是事實,我知道她的說法只是試圖想要讓我好過一些罷了。」

  她搔了搔頭,不太能理解。

  「我父親跟我的生母是青梅竹馬,還有所謂的娃娃親,不過後來我父親到美國讀書時認識了我母親,進而娶了她,婚後幾年,他們夫妻有了衝突,於是雙方協議分居一陣子,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跟我的生母重逢,我生母為了我父親一生未嫁,我父親或許是基於愧疚也或許是基於喜愛,反正他們最後在一起並生下了我。

  所以我父親在還沒結束第一段婚姻便有了第二個家,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

  「不過我生母沒有享福的命,她過世那年,我不過才四、五歲,我父親帶我回到美國找我的母親。多年之後再見,他們雙方都變得成熟,深談之後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我的母親用無私的愛養育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母親就只有一個人。」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她依然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痛楚,「可是這樣還是不夠,對嗎?縱使你的母親再愛你,還是不夠,你不快樂。」

  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聳了聳肩,「背著一個私生子的名號並不好受,我得要比別人更努力,證明自己的能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溫柔地對他一笑,「只要有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你絕對會越來越好,因為你值得。」

  她嘴角的笑牽動了他唇瓣的一抹笑意,感覺有股溫暖在體內激盪。如果情況不同,或許他們可以有不同的結果,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決定了,他就不允許再被撼動改變。

  「我確實是撐過來了,」他收回自己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再看她,「現在我只是想要完成一些該完成的承諾。」

  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古怪的笑,「這是關乎一輩子的婚姻大事,你就只為了對母親的承諾?」

  她的語氣幾乎使他歎息,天真的女人。他轉頭看她,「黎朝芸,我是提到婚姻,但可沒提到一輩子。」

  她漆黑的眼眸茫然地凝視著他,「可是婚姻不是代表一輩子嗎?」

  他穩定地迎著她的眼神,「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為結婚就代表天長地久吧?經營一家飯店,難道一對男女登記來度假就一定是正常的男女關係嗎?婚姻只是一張紙,但一輩子——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他說的事實,但是他悲觀的想法卻令人洩氣。她當然知道一輩子沒那麼簡單,不過若是他打從心裡就不相信,那就真的很難了。

  「你該對未來抱持正面的想法。」

  「我很正面,只是我不允許自己將事情想得理所當然。」

  她輕歎,他很固執,不是隨意可以被說服。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人對你的登報有回應嗎?」她轉移話題。

  「有,」他老實地點頭,「你是第四個。」

  「都不成嗎?」

  「其中有一個可以考慮,她是個國中老師,跟我同年,恰好她也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模式,願意結婚之後放棄教職,在家相夫教子。或許我會請她嫁給我也不一定。」

  他的直言令她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他會娶別人?這點並不令她意外,卻還是令她感到失落。

  她深深吸了口氣,克制自己的情緒,擡頭看著天空,一轉眼的時間,太陽已經隱落山頭,夜色降臨。

  園裡的燈自動亮起,散發出暈黃的光線,她突然覺得四周空氣有點冷了。

  尹文傑輕易地看出她的落寞,她是個淺顯易懂的人。或許從第一眼,他替她打跑那些麻煩的傢夥時,她就被所謂的「英雄」給吸引住,對他一見鍾情,但可惜的是——他們並不適合。

  「你為什麼會回信?」

  「這裡需要一個男人。」她慶幸燈光在她臉上造成陰影,掩去她泰半失落的情緒,「這裡的員工加上我有十幾個人,不幸的是這裡頭沒有半個強壯的年輕男人可以做些勞力工作,所以找個老公是個可行又省錢的辦法,而且堯堯還小,他也需要一個父親。我還期望有個男人在這裡,那些流氓來搗蛋時多少會產生一點嚇阻的作用。」

  他沈默了一會兒。她的動機跟他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婚姻,她的要求不多,就是一個可以幫助她解決目前困境的男人,不過她實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看來你的飯店經營狀況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差。」

  「是不樂觀。」她承認。反正他這麼聰明應該早就看出來。

  「或許你該考慮將飯店交給更有能力的人管理。」

  她臉上的神情轉為嚴肅和防備,「我是絕不會把飯店交給任何人,就算我死也不會。」

  他瞟了她一眼,發現只要一提到這間飯店,她的慵懶優雅就會消失,「我只是就事論事。這裡的環境清幽,若能有效管理,要恢復往日的榮景並不難,但若憑你現在的能力,只會讓情況更糟。」

  「你或許很聰明,但你並不是我!」縱使他說的是事實,但卻傷害到了她。在失去親人的那一刻,她選擇義無反顧的孤注一擲,她沒了後路,只有這樣,她才能堅強地帶著堯堯繼續往前走,她這一路跌跌撞撞也不曾想過要放棄,為的只是想保留一份屬於家族傳統的回憶。

  「你該靜下心來好好想清楚自己的處境,事情沒你想的簡單。」尹文傑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智慧叫『放手』。」

  「這世上有許多我該懂的智慧,例如好好相信自己,至於放手,我不想有這種智慧,不好意思,不打擾你了!」她試圖站起身,想遠離讓她難過的氛圍,「我還有事要去忙。」

  他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重心不穩地跌進他懷裡,兩人的碰觸令她身軀一僵。

  就算她跌在他身上是刻意的,他也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緊扣住她的手,他目光如炬地直視著她,「我沒有激怒你的意思,我只是給你一個對你最好的建議。」

  「我明白。」她敏感地察覺身軀底下他堅硬的身體,「但我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並不缺異性朋友,但是她對他們的反應不像對尹文傑這樣,她沒有掙紮著從他的身上離開,堅定的目光與他相鎖。嗯,

  他靜靜地凝望著她,她的眼睛黑如子夜,雙唇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的直言傷害了她,但卻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今天早上與他交手的那些人不是善男信女,他也明白路易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更何況下半年度在新加坡召開的董事會應該就會決定亞洲區的負責人,他們兩人這兩年來的努力,為的就是這個位置,路易的手段只會越來越激進,所以就憑她一個女人要面對路易的野心,最終只有吞下敗仗,一無所有。

  今天有他在,她過了一關,但明天等他離開之後呢?情況依然不會改善。

  她眼中閃動的固執令他懊惱。「黎朝芸,你堅持不放手只會吃苦頭!」

  「那也是我的選擇!」她的眸中閃爍著怒火。

  空氣之中的寧靜消失,充滿火藥味,就算喜歡他,她也沒有試圖隱瞞自己的情緒,她一向直截了當。

  「你太天真。」

  「沒錯,我是天真,可我只是想要守住我的家!」她的臉色沈了下來,語氣沒了溫度。

  處理飯店雜務的勞累和一連串財務吃緊所帶來的心理壓力,一再地壓在她的肩上,但她總是以笑容面對,她不能去想,不然只有崩潰。

  她別過臉,再度試圖站起身,再繼續談下去,她可不敢保證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他卻緊捉著她不放。

  「放開我!」

  「如果我不放呢?」

  嘴一抿,她敏感的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她倨傲的模樣使他的心一陣激盪。「朝芸,我只是就是論事。」

  「就事論事?」黑暗降臨在他們周圍,就像她的心無預警的蒙上了塵,「六個月前我無憂無慮,但是一夕之間我家人全死了,只留下一個極需照顧的孩子。我哥哥過世前拜託我要替他把孩子養大,將這間飯店好好經營下去,所以我不會把它交給別人!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但這是我的家,有我的回憶,我只能堅持下去。」

  忍著心頭的激動,她顫抖著繼續說道:「我承認在將回函投進郵箱,甚至看到你之前,我沒有想到自己的處境……不,正確點來說,是我根本不允許自己去想我正面臨的麻煩。我為讓你白跑一趟的事想你道歉,不過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做的,請你別對一個已經失去一切,只能選擇孤注一擲的人說些不切實際的洩氣話,因為你只是出張嘴,但傷得是我的心。」

  他的眸子半瞇,「你不欠我任何道歉,而是……」

  「別說了,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她打斷了他的話,高傲的揚起下巴,「反正我們已經有了共識,我不適合你,同樣的,對我而言,你也不適合,所以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我可以娶你,」他的手稍微用力的拉住掙紮著要離開的她,「但你得跟我離開這裡。」

  黎朝芸覺得情況實在可笑,她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絲嘲諷,「我絕對相信你體內有瘋狂的基因。不管是誰都不能要我離開我的飯店,雖然我寄信給你,但不代表我非你不嫁!」

  他專注的看著她倔強上揚的臉。這個女人完全不適合他,她擺明了要她放棄這裡就像要她的命似的,他該放手,然而他的心卻有另一個念頭萌生。

  心裡的念頭跟眼前這一團亂令他不由得詛咒了一聲,下一刻便注意到她的雙眼因為他脫口而出的話語而驚訝的大睜。

  他欺身向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自己的身下。

  她的心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瘋狂的跳動著,下一刻更因他低下頭用力吻住她而震驚。

  她應該掙紮,但是她的手卻只能緊握著擱在他的胸前,興奮在她的體內旋繞,就好像溺水一樣,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然的拉她下沈,使她發出嚶嚀聲。

  從沒有任何女人帶給他這種複雜的情緒,黎朝芸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他卻無法擁有這個女人。他全身彷彿在燃燒,但是心頭的理智卻告訴自己要冷靜,他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停下動作。

  可以感覺他鬆開了手,她望著他,強烈明顯的慾望在他的眸中燃燒,她推開他,這次他沒有再捉住她不放。

  她的心隱隱作痛,明白縱使彼此吸引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她或許天真,不過還不至於不切實際。

  如果他們認識在六個月之前,事情或許會有所不同……但事實卻已擺在眼前。

  她慢慢的站起身,微微退了一步,用著溫柔的眼神望著他。

  「我很喜歡你的吻,但是我們都知道彼此不適合。希望你一切順利,能夠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女人,讓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一輩子。」

  他的黑眸研究著她臉上淡淡的笑意,注意到其中壓抑的情感。

  她強迫自己轉身離開,直到背對他,她才敢讓失落的情緒浮現在臉上,她的嘴裡依稀還有他的氣味。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可惜他們沒有將來,她很清楚這一點,現在她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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