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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3:57:10

前言:

都是她害的!  
若不是她,他的爹娘不會死在陰狠的狂魔毒君手裡  
他也不會被那惡人擄走,受盡非人折磨,還身中無藥可解的「摧心毒」!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如今他手刃狂魔毒君報了弒親之恨  
再來,就要找他女兒清算他被折磨的帳……  

「妙手神醫」梅絳雪,生得清妍絕麗、羞花閉月,更有一身精湛的醫術。  
難道環境真能改變一個人?  
睽違已久的雁哥哥為了試她的醫術,竟不惜向尋常的百姓下毒  
答應陪他回千毒門救他中毒的弟兄,一路上忽冷忽熱的態度令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偶爾眼中一閃而逝的恨意更深沈得教她——心驚膽戰!?  
一回到千毒門,今日他還款款對她訴情意,隔天卻為了他師姐棄病弱的她於不顧!  
有問題!他說喜歡她該不會是別有所圖吧???  

他的小雪兒真好騙!  
兒時情誼輕易教她卸下心防,幾句甜言蜜語就讓她為他芳心大亂  
雖然有時她哭泣的模樣令他心疼,甜美的櫻唇讓他眷戀不捨  
不過,該報的仇他一定會報,而那日即將到來……  


緣起

  「二師兄,我求你帶我走,我再也受不了了!」

  梅淨霜挺著一個大肚子,神情狂亂、恐懼地嘶喊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像攀住浮木似的緊緊揪住冷雲生的衣袖。

  一身白衣、儒雅俊秀的冷雲生忙扶住她顫巍巍的身子,柔聲道:「小師妹,發生了什麼事?師兄知道你來我這兒嗎?」

  梅淨霜臉色更加慘白了,嘴唇顫抖地道:

  「不,他不知道,我趁他出門時偷偷跑出來找你的。二師兄,大師兄他好可怕、他瘋了,我越來越不瞭解他,他竟然拿活生生的人試毒,我不能再待在他身邊,我不要孩子和那樣的父親生活在一起!」

  她一口氣說完,雙眼驀地圓睜,直瞅著冷雲生;好半晌後,她才淒楚地喃語:「為什麼、為什麼我當初選的人不是你!」

  冷雲生神情頓時黯然,但一想到自己的妻兒此刻正在身旁,勉強綻開笑容安慰道:「小師妹,你別太激動,萬一動了胎氣就不好了。你暫時在我這兒安心住下,等大師兄回來——」

  「不!」梅淨霜驚恐地呼喊了聲,截斷他的話。「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要是他知道我來找你,一定不會饒了你的!二師兄,我們馬上走吧,離這裡越遠越好!」

  說著,她慌亂地站起身,拉著冷雲生便要往屋外走去。可才剛跨出一步,眼前突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肚子傳來一陣劇痛——

  「啊!」她急忙縮回雙手抱住肚子,緊接著倏地白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冷雲生趕忙接住她的身子,低頭一望,只見她月白衫裙的下擺瞬間渲染了一片腥紅……

  燭影搖晃,滿室淒清。

  冷雲生手中抱著剛出生的女嬰,坐在床邊,神情悲苦地凝望著床上因失血過多已奄奄一息的清麗女子。

  「二師兄,我的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梅淨霜艱困地啟動唇瓣,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冷雲生強顏歡笑的道:「小師妹,你生了個漂亮的女娃兒呢!」

  梅淨霜蒼白的唇徐徐揚起一抹欣慰、歡喜的笑容,旋即又蹙起黛眉,吃力地伸出手。

  冷雲生忙握住她那逐漸冰冷的小手。「小師妹,你想說什麼?」

  梅淨霜睜大一雙盈滿驚惶的烏瞳,懇求道:「二師兄,千萬別讓他把女兒帶回去,孩子跟著他絕不會有好結果的,我不要孩子將來和他一樣!答應我,帶著孩子離開這裡,好不好?」她越來越急促、虛弱的聲音像風中殘燭般巍巍顫顫,彷彿下一瞬間便要熄滅。

  冷雲生無聲地落淚,他強忍住悲痛,回道:「我答應你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躲到一個他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聞言,梅淨霜安心地笑了,眼皮開始不支地斂下。

  「小師妹,你還沒為寶寶命名呢!」冷雲生溫柔地提醒,聲音卻沙啞不已。

  羽睫輕顫,梅淨霜微微睜開眼,視線飄向屋外正落下細雪的院子。燭影搖晃中,皚皚白雪彷彿變成了紅色……

  「孩子跟我姓梅……就叫她絳雪吧,我的雪兒……」她緩緩吐語,如囈語般的輕喃終至無聲,床上的人兒跟著芳魂縹緲。

  冷雲生悲痛地閉上眼。

  窗外,細雪依然紛飛……

  六年後 衡山忘憂谷

  是夜,又見細雪飄飛。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圓滿的清輝在雪地上灑映出一片清冷的銀白光芒。

  靜謐的山谷腹地植滿一片梅花林,無瑕的雪花伴隨粉嫩梅瓣於月光下盤旋飛舞;風姿傲然、暗香浮動的梅林深處,立著一棟樸實卻不失雅致的竹屋,裡頭隱隱傳來女孩童稚的笑語聲。

  「雁哥哥,你看,雪在發光呢!」

  小雪兒打開窗,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住一片雪花。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晶瑩剔透、圓滾滾的眼眸黑不溜丟的,煞是可愛。

  冷雁怔怔地望著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孩,見她那可愛的模樣,不禁泛起一抹笑。但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似的,俊秀的臉龐掠過一抹不該出現在十二歲男孩臉上的陰暗。他忽地傾身向前,粗魯地抓回小雪兒的手,並關上窗欞,繃著聲音道:

  「別玩了!待會兒著了涼,又要我爹為你操心!」

  小雪兒扁起嘴坐在床上,圓睜著眼,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彷彿在指控他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怒氣。

  見她眼眶開始紅了起來,男孩心裡一陣不忍。他皺了皺眉,不知該拿眼前的小人兒怎麼辦才好!

  雖然雪兒不是他的親妹妹,但他並不討厭她,相反地,還很喜歡她,只不過有時他心裡也很矛盾。自從家裡多了小雪兒,爹和娘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他看得出來,娘很不快樂,而爹爹也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安包圍著他們!這些年,他們搬了不少地方,彷彿在躲避著什麼、懼怕著什麼,他隱約知道,這一切全是因為小雪兒的緣故。

  冷雁蹙著眉發呆,直到一陣細細的啜泣聲穿透他的耳膜,驚醒了他。

  凝神一望,只見小雪兒的臉上已掛著兩行清淚。

  冷雁心裡一揪,小大人樣的歎了一口氣,一把摟過小雪兒圓圓軟軟的身子,將她放在床上,輕揉著她柔細的髮絲道:「別哭了,雁哥哥是怕你著涼了。」他為她蓋好被子,並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雁哥哥,別討厭雪兒,雪兒下次不敢了!」小雪兒眨了眨凝著淚珠的長睫,認真又乖巧地說。

  冷雁心疼地抱緊她,柔聲道:「雁哥哥最喜歡雪兒了,怎麼會討厭你呢?乖,趕快睡吧!」

  聽他這麼說,小雪兒這才止住淚水,綻開一抹可愛的笑靨。一雙小手緊緊抱住冷雁的身子,小小的頭顱撒嬌地靠在他溫暖的胸前磨蹭了幾下,發出一串舒服的咕噥聲,接著便如同往常般很快地墜入了夢鄉……

  片刻後,正當冷雁也已昏昏欲睡之際,前廳忽地傳來一道奇異的聲響,他彷彿聽到母親驚呼的聲音;霎時,他的睡意一下子全跑光了。

  他輕悄悄地下了床,打開房門,倏地一陣冷風迎面襲來,令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趕緊跨出房間,關上門。

  他的動作引起的聲響,震醒了前廳中因過度驚愕而呆愣著的冷雲生夫婦倆。妻子沈柔趕緊衝過去,以保護的姿態緊摟著兒子。

  冷雁因母親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怔住,不明白母親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用力地抱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好奇地擡起眼,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才發現,屋裡除了爹和娘之外,還有一名身著黑衣的陌生男子。

  男人有一張過於白皙、陰柔的俊美臉龐,漆黑的雙眸中閃爍著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色如血,緩緩揚起笑弧。黑色的衣衫和髮絲在夜風吹拂下如鬼魅般輕揚飄飛著,渾身散發一股邪魅又陰冷的氣息。

  冷雁猛地又打了個寒顫,警戒的眼瞳裡浮上一層恐懼之色。他從不曾有過像此刻這般害怕心驚的感覺,眼前這個陌生叔叔讓他覺得可怕,他下意識地更偎進母親的懷裡。

  「師弟,好久不見了,這幾年來,師兄找你找得很辛苦哩!」男子首先打破沈默,陰柔的聲音像柔軟的夜色,靜靜地滲透入屋內。

  冷雲生很快地回復鎮定,淡淡地道:「沒想到師兄如此掛念雲生的去處,不知師兄找我有什麼事?」

  黑衣男人狹長陰柔的墨瞳裡寒光一現,滑膩輕柔如魅的男聲再度響起:

  「何必明知故問,交出淨霜和孩子,你不會以為我什麼事都不知道吧!」

  冷雲生臉色雖白,卻無驚嚇之貌。

  「師兄的武功修為極高,難道看不出這小小的竹屋裡就只有我一家三口人!」

  男人俊臉倏地冷凝,語氣轉為陰森。「別跟我玩花樣,你不會想要看你的妻兒死在你眼前吧!」

  冷雲生淡淡地輕斂眼眉,一滴冷汗卻悄悄沿額際滑落,他完全沒料到師兄竟然會找得到這隱蔽之地。

  「小師妹死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因難產而胎死腹中!」眼角覷著身後的房間,他只願雪兒睡得熟,不會突然跑出來;他答應過師妹,不會讓雪兒回到師兄身邊。

  說罷,他走至櫥櫃前從裡頭捧出一隻密封的陶甕,然後轉向黑衣男子,「這裡頭裝的便是小師妹的骨灰,連同那未出生的孩子!」

  男人的臉抽搐了幾下,神情頓顯狂亂,雙眸陡地殺氣迸現,冷聲道:「既然霜兒死了,那你們一家三口就下去陪她作伴吧!」

  話語一落,男人的身形如鬼魅般迅疾地飄向冷雲生,大掌曲成五爪,猛然襲向冷雲生的心口,這一下兔起鶻落,迅捷無比。

  冷雲生本能地往旁退去,避開了致命之處,卻也讓男子在右肩上留下五個指孔,傷口頓時血湧如泉,染紅了半邊衣裳。

  一旁的沈柔見狀,顧不得己身安危,忙奔向前去,男子頭也不回地伸掌罩住她的頭頂,輕而易舉地打碎她的天靈蓋,一瞬間,沈柔已倒地身亡。

  「娘!」冷雁見母親慘死,悲憤盈胸,渾然忘了害怕,怒氣騰騰地衝向黑衣男子,張口便咬。

  男人像是無所覺,一隻大掌攫住冷雁的頸項,將他提在半空中,任其呼吸困難地漲紅了臉,雙腳懸在半空中不住地踢蹬著。

  冷雲生忍住痛趕忙喊道:「住手!師兄,我求你,別傷雁兒!」

  男人陡地停住了動作,卻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而是心中另有邪惡的主意。他突然將冷雁打昏,轉過身朝冷雲生陰魅一笑。

  「師弟呀師弟,我們雖是同門師兄弟,卻向來不合。我擅使毒而你卻擅解毒,只可惜你非學武的料,這一生注定是敗給我了!這個世間既然已有了我『毒仙』……,就不該有你這個『醫聖』存在。你中了我的玄陰百毒爪,此毒滲入經脈一個時辰若無解藥,毒氣便會攻進心臟,到時候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用,你是死定了!而我非但會活得好好的,還會後繼有人……」

  話說到這裡,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地上昏迷的男孩,嘿嘿冷笑了數聲後,又道:「你一向痛恨我使毒,我就偏要讓你的親身骨肉繼承我一身絕學,讓他成為人人懼怕的狂魔毒君!」

  說畢,他迅速抄起冷雁的身體,如來時般輕靈幽魅地飄離,雪花紛飛中,只聽聞一陣如鬼魅般的狂笑聲在寒冷的黑夜裡迴盪著……

第1章(1)

  杭州城 雲生醫廬

  深秋,掌燈時分,樸實的石屋內燃著煢煢燭光,空氣中飄散著裊裊茶香,一襲白衣、瀟灑俊逸的中年男子正怡然自得地捧茶細細品味。

  茶幾旁,另外坐著一位容貌清妍絕麗的年輕女子,朱唇微微上揚,拉開一弧溫雅的淡笑,望著男子一臉滿足的陶醉神情。

  「義父,這是由江南上等的碧螺春加上清晨朝露沖泡而成的,味道很不錯吧!」梅絳雪柔婉地道。

  君少歡微笑地點了點頭,放下了茶杯讚道:「你的心思還是這麼的細膩、靈巧。」

  梅絳雪臉蛋微微一紅,沈靜地又為君少歡斟上一杯茶。

  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擡眼望向君少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義父,您這趟雲遊,可有打聽到關於雁哥哥的下落?」終於,她還是開口了。

  君少歡劍眉微蹙,神情忽地凝斂,若有所思地望著梅絳雪好半晌,徐徐問道:「你還是不放棄追尋冷雁的下落?」

  梅絳雪垂下眼眸,神色微顯黯然,「義父,冷叔生前總念念不忘雁哥哥,我想把他找回來,讓他到冷叔墳前上柱香,好讓冷叔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君少歡神情複雜地睇了她一眼,語重心長地道:「找到了冷雁,對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梅絳雪怔愣了半晌,不懂義父為什麼這麼說。

  「義父,您想說什麼?」

  君少歡擡眼凝望著她好一會兒,沈重地道:「據我所知,冷雁是被你冷叔的師兄『閻羅毒君』帶走的,此人生性陰邪殘暴,只怕冷雁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原來那大惡人是冷叔的師兄!」梅絳雪喃喃低語道,「那為什麼冷叔要騙我說是山中盜匪搶劫殺人?」她突地擡起頭望向君少歡,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

  「義父,冷叔可有跟你提過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那惡人要帶走雁哥哥?又為什麼要殺死柔姨和冷叔?既然是冷叔的師兄,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們之間有仇嗎?」

  面對她一連串的追問,君少歡劍眉微蹙地沈默了片刻,幽幽地回答:「可以這麼說吧!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義父勸你忘了冷雁的事,別再想著找他。」

  梅絳雪臉色微白、圓睜的水瀅大眼浮上一層淚霧,「不!真是這樣的話,我就更應該找到雁哥哥,讓他脫離那人的魔掌。」

  停頓了一會兒,她定定地凝視著君少歡,又道:「更何況讓雁哥哥到冷叔墳前祭拜是我唯一能為冷叔做的,我不能放棄!」

  看著她柔弱卻堅定的清麗臉蛋,君少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絳雪的性子是四個女兒中最溫柔婉約、卻也是最固執的,是個標準外柔內剛的女子,一旦她決定了的事,任誰也沒辦法阻止!身為她的義父、加上冷雲生是他生平唯一的知己,他怎能忍心不幫她?

  也罷!該來的總是逃不過,這既是雪兒的宿命,他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義父就告訴你一個消息吧,你可聽說過『千毒門』?」

  梅絳雪點點頭,「聽過,但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它門下之人皆擅長使毒,做的是殺人的買賣生意……」她忽然停頓下來,圓瞠雙眼瞧著君少歡。

  「義父,你的意思是……雁哥哥是千毒門的人?」

  君少歡臉色沈重地頷首,「千毒門是閻羅毒君創立的門派,而冷雁正是他的傳人。」

  梅絳雪一張俏臉顯得更白了,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明天我就動身前往千毒門。」

  「千毒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人進去的,世人只知道它位於四川恨情谷,卻從沒有人進去過。」

  「不這麼做我怎麼能見到雁哥哥?」

  君少歡輕啜了一口茶,緩緩地道:「你什麼也不必做,他自己會找上你。」

  據他所知,冷雁已在一年前手刃自己的師父,成為千毒門新任門主,找上絳雪是遲早的事!

  「真的?」梅絳雪十分驚喜,莫非這麼多年來,雁哥哥也還惦念著她?

  彷彿看出她心裡所想,君少歡眼裡閃過一抹矛盾複雜的神色。關於當年的事情,他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沒讓她知道,這也是雲生臨死前的要求。但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一向自認思緒清明澄澈的他,頭一次嘗到迷惑的滋味。

  他曾為絳雪卜了一卦,卦象奇異地同時存在著大凶和大吉,至今他仍在思索這裡面蘊藏的深意;或許這表示一切尚有轉機,然而,他還是得再次警告她。

  神色微顯黯凝,略帶猶豫地,君少歡以沈重的口吻道:「絳雪,你得有心理準備,你的雁哥哥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從前的冷雁已經死了!記住,當你遇到困難時就回仙霞嶺找義父,千萬別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秋陽乍現,鳥雀呼晴,和煦的晨光透過窗欞映照入雅致的醫廬內,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藥草香。

  梅絳雪心不在焉地將曬乾的藥草一一分類,夥計小豆子和助手小鳳則忙著灑掃醫廬內外。

  突然間,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混合著嘈雜驚慌的人語聲,從前院傳了進來。

  梅絳雪卻似無所覺,依舊蹙眉凝思著,腦裡不斷迴盪著義父昨晚所說的話。雁哥哥不再是從前的雁哥哥了,多麼沈重又教人害怕的一句話啊!也許雁哥哥已經把她給忘了。

  「雪姑娘?」

  如果雁哥哥真忘了她,義父為何又說他會自己找上她?昨晚義父的臉色顯得有些沈重、怪異,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並不想讓她知道。

  「雪姑娘?」

  到底她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雁哥哥?這些年來,她從沒忘記過他。那時候,她雖小,可卻對他有著深刻的印象。雁哥哥大她六歲,對她極為照顧、愛護,天天哄她睡覺吃飯,陪她玩耍;雖然他偶爾看著她時會緊皺著眉頭,然後沒來由地對她生氣,可這仍抹煞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雪姑娘?」

  不知道雁哥哥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應該是個同義父一樣俊逸瀟灑的男子吧!長年處在千毒門那樣一個邪惡陰森的組織裡,他也許已不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雁哥哥了!

  梅絳雪一會兒抿唇淡笑,一會兒蹙眉發怔,直到一道已失去了耐心、如雷響似的叫喊聲貼著她耳朵劈了下來——

  「雪姑娘,別再發呆了,出人命啦!有人要死啦!」

  小鳳誇張又驚惶的叫嚷終於震回她的意識。

  「啊?」梅絳雪眨了眨眼,忙站起身來,「誰、誰要死了?發生什麼事?」

  小鳳一手揪著她的衣袖,一手撫著心口,推著她走向門口,圓瞪著一雙恐懼的眼,抖著嗓音道:「雪姑娘,你自個兒瞧瞧去!」

  梅絳雪微蹙著眉走至門口,擡眼一望,只見小小的前院擠進了七、八名威遠鏢局的人,地上放著三組擔架,躺在上頭的人皆是一臉青黑浮腫,顯然是身中劇毒。

  「雪姑娘,這、這些人是怎麼了?一張臉青黑得嚇人,還腫得跟饅頭似的,這是什麼病呀?」小鳳嚇白了臉問道。

  此時,一名鏢師打扮的魁梧漢子走上前來,朝梅絳雪拱手一揖。

  「梅大夫,在下威遠鏢局史鏢師,我這三位弟兄遭人暗算中了毒,城裡幾位大夫都說沒得救,煩請你替他們瞧瞧。」

  梅絳雪微蹙黛眉,蹲下身子握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凝神把脈。

  半晌,她擡起頭望向史鏢師,問道:「他們是怎麼中毒的?」在江南行醫一年有餘,她尚未遇過有人因毒傷而就醫,而且這毒還是異常罕見的!

  史鏢師回道:「我聽弟兄們說,昨兒個他們三人走完鏢在酒樓裡暢飲時,和兩名男子起了一點衝突;誰知回鏢局過了一夜後,他們三人就成了這副模樣!怎麼?梅大夫,這毒有得醫嗎?」

  梅絳雪淡笑了下,「這毒雖然罕見,但要醫治卻也不難,史鏢師儘管放心!」

  說罷,她轉過頭朝小鳳吩咐道:「小鳳,你進去取三顆『靈元活血丹』,給這三位鏢爺服下。」靈元活血丹是她自煉的解毒丹藥,能解百毒。

  她一身的醫術全承襲自君少歡,再加上冷雲生遺留下來的醫學著作,憑藉著天資聰穎以及後天孜孜不倦的研究和探索,她在醫術上的造詣幾乎與君少歡並駕齊驅。

  小鳳點點頭,趕緊跑進屋裡,不一會兒便又奔了出來,將三顆黑沈沈的藥丹逐一餵進中毒之人口中。

  「史鏢師,這靈元活血丹乃解毒靈藥,三柱香之後,他們便會醒來,您不妨將他們擡回鏢局等候。」梅絳雪溫言道。

  史鏢師半信半疑地望著她,心想:這梅絳雪能在短短一年餘便贏得杭州城百姓的尊崇,還給她封了個江南神醫「妙手玉觀音」的稱號,其醫術應該不差!只不過,見她年紀輕輕的模樣,只是個像花一樣的小姑娘,心中難免有些懷疑。

  唉,罷了!就姑且信這一次吧,是死是活,就看這三名弟兄們自己的造化了!遲疑了半晌,他終究還是聽了梅絳雪的話,命令其他弟兄們將人擡回鏢局。

  接連幾天,杭州城像是給人下了詛咒似的,陸陸續續來了許多身中奇毒的人請求梅絳雪醫治。

  梅絳雪一邊救人,一邊心裡暗自生疑,上門求醫的人所中之毒愈來愈奇特、古怪,也愈來愈難醫治。雖然她仍是一一找出解毒之法,但一思及這些罕見奇特的毒,她不免懷疑有人暗中搞鬼,好像存心針對她、給她出難題似的。

  這日,當她處理好所有的中毒患者後,已是掌燈時刻。她先讓小豆子和小鳳回家去,自己隨後收拾好藥箱,關閉了醫廬,這才帶著一身疲憊往西郊的住所「梅林雪苑」走去。

  薄月初升,清冷的月光迤邐出一地銀白,為她照亮歸途。

  涼風拂過林子,傳來沙沙沙的聲響,月光灑在樹林間,如煙似霧,像兜上一層薄紗般縹緲迷離,梅樹的淡香讓梅絳雪疲憊的身心完全放鬆下來,一股軟綿的睡意登時湧了上來。

  忽地,林中傳來細微的聲響,驚動了微帶睏倦的她。

  「誰?」她立即睜大眼眸四下張望。冷風拂動樹梢,視線之內並無人影,她愣了下,方才明明聽見腳步聲的,難不成她是累壞了?

  微微甩了甩頭,她加快腳步走向梅林深處一棟飄著雪白窗幔的雅致竹屋,卻始終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緊跟著她。直到進了門,她才哂然一笑,或許她是過度勞累,以至於產生幻覺了。

  卸下一身疲憊,任由青絲披散在單薄的白色單衣上,梅絳雪輕推開窗欞,精緻清艷的臉龐高高仰起,靜靜地望著天空的圓月,思緒不禁又回到近來頻發的中毒事件中。那些人連自己怎麼中毒的都不曉得,其中有些人還只是尋常百姓,不可能與江湖恩怨扯上關係,到底會是誰下的毒呢?

第1章(2)

  忽然間,梅絳雪腦裡靈光一閃,擅使毒又能不露痕跡的下毒,莫非是千毒門所為?雁哥哥也有份嗎?

  不,不會的!雁哥哥不會這麼狠毒,她隨即又推翻自己心中的猜測!

  想起雁哥哥,她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義父曾說雁哥哥會來找她,卻沒說是什麼時候。她猶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月圓之夜,當她一覺醒來時,雁哥哥已經不見了,柔姨則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只有身受重傷的冷叔陪在她身旁。

  隔天,義父便來了,他為冷叔治好了傷口,可冷叔身上的毒已深入經脈,無藥可救,義父只能為他延長一年的壽命。

  這一年內,每當她問起雁哥哥到哪兒去了,冷叔總是一臉黯然地沈默不語。

  她看得出來,冷叔非常想念雁哥哥。她始終不明白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大惡人為什麼要帶走雁哥哥?義父欲言又止的模樣是否隱藏了什麼事情不想讓她知道?「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這句話背後的涵義究竟為何?

  梅絳雪反覆思索,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睏倦欲眠。這幾日為了醫治那些毒患,她夜裡總睡不安穩,今日總算所有人都脫離險境,一放鬆下來便覺格外疲倦,她困盹地半瞇著眼,合上窗扉走向白紗垂帳的內室裡,幾乎是一沾枕,便沈入深深的睡夢中……

  冷風驀然驚醒了她。

  梅絳雪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迎風飄揚的白紗幔。

  咦?怎麼會有風呢?她明明記得自己關上了窗子的呀!

  屋內一片黑沈,燭火不知何時已然熄滅,連續眨了數眼,適應了房裡的黑暗之後,她起身坐在床沿,赤裸的雙足才踏上冰冷的地面時,一股足以讓人輕顫的直覺使她停住動作——

  屋裡有人!她暗叫不妙,卻仍鎮定心神,右手悄悄地摸上床頭她藏置的一柄長劍。正當她準備抽出長劍時,屋內突然亮了起來,她擡眼一看,煢煢燭火在白紗垂幔上投下光暈,也照映出屋內一坐一立的兩條人影。

  梅絳雪心裡雖驚,卻仍沈穩地冷聲問道:「你們是誰?竟敢擅闖民居!」

  「你終於醒了,小雪兒,想知道我是誰,何不出來自己看個明白。」一道低醇柔魅的男聲在靜寂的黑夜中幽幽響起,挾帶著幽冷的氣息自垂帳外穿透而入。

  梅絳雪呼吸登時微微一窒,是雁哥哥!這世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人會這樣喚著她的小名。

  「雁哥哥!」驚喜之餘,她不暇多想,飛快地掀開白紗幔,圓睜的晶瑩水眸急切地梭巡著聲音的主人。

  只見一名身著青色衣袍、臉形四方、濃眉大眼、面帶微笑的年輕男子正歪著頭好奇地瞅著她,微彎的黑眸裡漾著驚艷之色。

  梅絳雪不自覺地蹙起眉。眼前這個人絕不是雁哥哥,她將視線轉移至青衣男子身後、背身立於窗邊的另一名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

  她彷彿可以感受到一股森寒透骨之氣,那來自於窗邊鵠立的黑色身影。他的身形高大偉岸,光是背影散發出的冷凝氣息,便能帶給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雁哥哥?」她猶疑地輕喚著,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的,雁哥哥身上不該有這樣冷厲的氣息。

  「雁哥哥,真的是你嗎?」她不確定地又喚了聲。

  「嗯!」青衣男子假意輕咳了下,「師兄,人家姑娘問你話呢,你就轉過來讓人瞧一瞧,看是要敘敘舊什麼的,可別一聲不吭,急壞了姑娘家!」

  終於,黑衣男子有了動靜,只見他緩緩轉過身來——

  梅絳雪登時怔愣住!

  那是一張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俊美臉孔,劍眉飛揚,雙眸卻有如兩潭冷泉,雖是帶著淺笑,但那笑意未曾融入眼底。她敏感地察覺到對方朝她投射出的目光裡,隱隱閃著寒漠酷冷的幽芒;瞬間,一股透骨冰涼的寒意冷不防地竄上她的心坎。

  霎時,她有些迷惑遲疑了,眼前這人便是雁哥哥嗎?他的容顏依稀有著她記憶中的輪廓,可為什麼他看著自己的眼光如此冰冷、疏漠?她方才明明聽到他喚她一聲小雪兒的呀?

  「怎麼了?十多年不見,你已經把雁哥哥給忘了?」冷雁幽柔如魅的嗓音再度響起,細長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睇凝著她。

  「唉,這也難怪了,那一睌離開你時,你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娃兒,當然什麼都記不得了!」他驀地輕歎了一聲,斂下眼瞼幽幽地接著道:「我還記得那一天晚上下著雪,你淘氣地開了窗伸出手去掬雪,笑著跟我說雪在發亮呢,我怕你著涼,板著臉訓了你一句,你馬上紅了眼眶……」

  話語未竟,一抹纖細的身影突地衝進他懷裡,溫熱的感覺讓他微微一愕。「雁哥哥,你真的是雁哥哥!」

  梅絳雪忍不住哽咽,心中的猶疑迷惑霎時煙消雲散,她想也沒想地衝向冷雁,做出生平最大膽的舉止——牢牢地抱住冷雁高大的身子,纖細的嬌軀因激動而微微地顫抖著。

  冷雁怔了下,眼裡掠過一抹疼惜,卻飛快地一閃而逝,不留任何痕跡,黑眸裡只剩下一片清冷及藏在眼底最深處的……深沈的恨意。

  「別哭了,擦乾你的眼淚,」他眸光一閃,輕輕推開她,伸出一手擡起她的下顎,柔聲道:「今天是我們重逢的日子,應該開開心心才是!」

  梅絳雪點點頭垂下眼眸,這才驚覺自己的手仍摟著他的腰,羞得趕緊鬆開手,白皙的臉蛋霎時紅雲滿佈。待情緒平定了些許之後,她擡起眼直視著冷雁,閃著淚光的清瀅美眸一瞬也不瞬地停駐在他的臉上。

  「雁哥哥,你怎麼逃出千毒門的?是那大惡人放了你嗎?」她忍不住問。

  冷雁微瞇起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徐緩地笑道:「逃?我何須逃走!現在的千毒門由我作主,至於師父他老人家早已駕鶴西歸了,又能耐我何?」

  「啊?」梅絳雪怔了怔,「那大惡人已經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冷雁冷笑了聲,細長的黑眸寒光乍現,莫測高深地看著她,森然道:「是我殺死『他』的,我將他教我的一切全『奉還』給他,他也算死得瞑目了!」

  他話語裡的森冷肅殺之氣令梅絳雪微怔了下,但她沒讓自己多想,只是揚開一弧淺笑,真心地道:「雁哥哥殺了那大惡人,真是太好了,冷叔和柔姨黃泉之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哦?是嗎?」冷雁忽地挑起眉梢,眼裡閃過一抹鷙冷,「你真的很高興我報了仇?也覺得那人是死有餘辜?」他斜睨著她,揚著一抹邪冷的笑意,別有深意地問。

  「當然!」梅絳雪皺著眉望著他回道,心裡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那大惡人專門使毒害人,又殺了柔姨和冷叔,他是死有餘辜!」

  冷雁笑了,笑得輕柔而詭異,「其實我對他已經非常寬宏大量了,不僅給他留了個全屍,還為他立碑,好讓他的女兒將來可以到他墳前上柱香。」

  「女兒?原來那大惡人也有親人!」梅絳雪感慨地輕喟。

  「是呀,師父有一個失散已久的女兒,只可惜他們父女並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冷雁別有深意地道,幽邃的黑瞳緊緊鎖住梅絳雪清瀅的眼眸。

  梅絳雪被他瞧得心裡莫名地慌了起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的笑容、他看她的眼神皆透著一絲怪異,那雙黑眸深沈得教人看不透;忽地,她的腦海中突然浮起義父說過的話——

  絳雪,你的雁哥哥不再是從前的他了,從前的冷雁已經死了……

  不,不會的!梅絳雪甩掉腦海裡的聲音,在心裡告訴自己:雁哥哥沒有變,他只是無法忘懷那一睌的夢魘。

  「雁哥哥,你這次到江南是為了找我嗎?」她帶著一絲企盼問。

  冷雁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傳聞江南出了個人稱妙手玉觀音的女神醫,大大勾起了我的興趣,所以便專程前來見識見識,沒想到這人人稱頌的女神醫竟是我的小雪兒!」

  梅絳雪聽他這麼一說,臉蛋瞬間飛上兩朵紅雲,她垂下眸輕聲道:「那只是世人謬讚,雪兒不敢自稱神醫,只是想繼承冷叔行醫濟世的遺志!雪兒所習得的醫術全是來自於冷叔的遺著及義父的教導,他們才是真正的神醫。」

  「你也不必太過謙虛了。」冷雁揚眉冷笑,黑眸迅速掠過一束似怒似恨的寒芒。「從來沒有人解得了我所下的毒,這幾天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確實有本事!我爹爹要是地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說到末了,他的眼眸倏然一瞇,語氣繃緊而寒冽。

  梅絳雪怔了下,愣愣地望著他,思索著他話裡的意思。她何時解了他下的毒?莫非……

  她驀地睜大了眼,「雁哥哥,你的意思是這幾日來,那些中毒的人全是你下的毒?」

  冷雁薄唇緩緩揚起笑弧,黑瞳掠過一抹邪魅,低柔地道:「沒錯,那些人全是我下的毒。」

  梅絳雪訝然地注視著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些人只是一群尋常百姓罷了!」

  「因為我要試試你的能耐。」冷雁微瞇起眼,冷冷地道:「我要看看爹和娘付出生命所保護的你,能有什麼作為!」

  梅絳雪聞言微一怔愣,無法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沒看錯也沒聽錯吧?為什麼雁哥哥的話聽起來像是帶著很深的仇恨似的,看她的眼光從方才到現在一勁兒忽冷忽熱,讓她一顆心揪得難受。

  「雁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冷叔和柔姨是為了保護我?那大惡人不是冷叔的仇人嗎?」

  冷雁的雙眸瞇得更緊了,「我爹是這麼跟你說的嗎?」低沈的嗓音冷硬中透出一股陰鷙。

  梅絳雪搖搖頭,「冷叔說是強盜搶劫殺人,可我後來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義父告訴我那人不是什麼強盜,而是冷叔的師兄!」

  「哈哈哈!」一陣短暫的沈寂之後,冷雁陡地一陣狂笑,笑聲淒厲且憤恨,

  「好、很好!他到死都還要保護你、瞞著你!」

  見他如此張狂、悲憤的神情,梅絳雪心口一揪,她不懂他的憤怒從何而來,滿腔疑惑逼得她急急開口:「雁哥哥,你想說什麼?冷叔他瞞著我什麼了?」

  冷雁收攝狂笑,回過眸狠睇她一眼,「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梅絳雪圓睜雙眸,臉色蒼白地搖頭,「雁哥哥,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不能明白的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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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04:42

第2章(1)

  燭影搖晃,清冷的夜風將窗外的樹葉吹得窸窣作響,屋內卻是一片靜謐無聲。

  梅絳雪忐忑不安地微蹙著眉,仰高清楚寫著疑惑與惶恐的秀麗臉龐,心焦地瞅著眼前的冷雁。

  冷雁瞇眼睇著她好半晌,薄唇忽地勾起一弧邪魅笑意,原先的怨憤剎那間已無蹤跡可循。

  「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既然爹生前沒跟你說明白就表示他不想讓你知道,那一晚的事以後就別再提了!」他徐柔地笑道,好似不在意的眼神卻隱隱閃著另有所思的詭芒。

  梅絳雪愣了下,為什麼雁哥哥說的話和義父一模一樣?究竟有什麼事是他們不想讓她知道的?這疑問已在她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她知道自己一天沒弄清楚,便一天無法心安。

  「雁哥哥,我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雪兒了,為什麼不能告訴我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死心地繼續追問:「有什麼事是我應該知道卻不知道的?我真的很想弄明白,請你告訴我!」

  冷雁擡高眉,深邃的黑眸斜勾向她,一手閒適地搓撫著下顎,似笑非笑。

  「你真的想知道?不怕明白事實真相後它所帶來的殺傷力是你承受不起的?」

  他以極其低柔的嗓音說道,一雙眼泛著冷笑瞅著她,將她倏然怔忡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此時的她縱使臉色蒼白似雪,卻仍無損她清艷絕塵的麗顏。

  梅絳雪的眉心不自覺地蹙攏,對於他話中有話的暗示,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安與憂懼。雖然她仍然想要知道那一晚的事實真相,但一想起義父的欲言又止,以及此刻他晦暗不明、教人心顫的語意與眼神,她不禁有些遲疑猶豫了。

  然而,她的心不允許她退縮,想要明白真相的渴望戰勝了那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以堅定無比的眼光直視著冷雁,靜定地道:「我不怕,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冷雁輕笑了聲,深幽的黑瞳掠過一抹讚許的神色,卻慢條斯理地道:「我爹不想讓你知道的事,就更不該由我這個做兒子的說出口,這事就別再提了。」

  一邊說著,他在心裡冷笑了聲,他要到最後那一刻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他要她震撼、驚痛,對他深覺愧疚與不安,讓他的復仇更加地強而有力,這些年來他所受的苦他要從她身上一一討回!

  梅絳雪受挫地垂下眼瞼,不自覺地輕咬朱唇。她知道想要從他口中獲知那一夜的事根本不可能,除非他肯告訴她,否則就算她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無措時,一旁的青衣男子開口了:「師兄,故人重逢敘舊也該敘夠了吧,別忘了我們這趟江南行所為何來,你還是先把正事跟梅姑娘說說吧,畢竟人命關天哩!」

  人命關天?梅絳雪倏地擡眼望向冷雁,立即將自己的問題拋諸腦後,晶眸裡滿溢關切之情,鉅細靡遺地審視著他的臉色有無不妥之處。

  端詳了一會兒之後,她突然睜大了眼,細看之下,才發現他如銅的膚色下泛著一絲幾不可辨的青黑之氣,她心裡不由得大驚,急急問道:「雁哥哥,那大惡人讓你練了什麼功?還是給你服了什麼毒藥?」

  冷雁有些訝然,但只是挑眉不語地看著她,並未回答。

  一旁青衣男子的反應卻是大相逕庭,只見他神情異常激動,彷彿如獲至寶般地趨近梅絳雪,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並張大了一雙泛著淚光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瞅著她,略厚的唇不住地抖動著,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

  「梅姑娘,你看得出來師兄他練了毒功,那我呢?你也幫我看看好嗎?」

  梅絳雪教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與激動的神情給怔愕了下,但旋即恢復過來。她看了冷雁一眼,見他無任何異議,便收回目光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青衣男子。

  細看了一會兒,她隱隱瞧出男子的印堂上泛著一股濃重的紅紫之氣,和她在雁哥哥臉上所觀察到的完全不同。

  「從面色觀來,你體內沈積的毒素深重,顯見這毒應該已跟隨你多年,至於更詳細的情形,得讓我為你把過脈之後才能斷定。」她將初步觀察的結果告訴他。

  「對對對!梅姑娘果然不同凡響,我確實是——」

  青衣男子忙不叠地點頭,可話還沒說完便教冷雁一聲冷喝給硬生生地打斷。

  「一飛,退一邊去!」冷雁陰冷地瞥了他一眼,朝他做了個手勢。

  那名叫一飛的青衣男子隨即摸摸鼻子,遵從命令地退到一邊去。

  冷雁緩緩走至梅絳雪身前,綻開一朵迷炫人心的溫柔笑花,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並伸出一手輕擡起她的下顎,以拇指柔柔摩挲著,而後緩緩吐出低醇似酒的磁性嗓音:「雪兒,雁哥哥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個忙只有你能幫,你願意嗎?」

  有那麼一刻,梅絳雪只覺眼前一陣迷眩,一顆心莫名急跳了起來,自下顎傳來的燙熱,讓她的氣息微顯淩亂急促。她努力睜大眼迎視他那彷彿能讓人不由自主沈淪的深邃黑眸,試著從呼吸困難的狀態中擠出話來。

  「雁、雁哥哥,你有什麼事儘管說,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幫。」

  冷雁滿意地以指腹輕劃她如白玉凝脂般的臉頰,唇角邪魅地勾揚,刻意柔聲道:「你果真是我最聽話、最乖巧又最馴順可人的小雪兒。」

  被他這麼一說,一股混合著喜悅與羞澀的震顫迅即爬過梅絳雪心頭的每一處,雪白的容顏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紅霞,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睫,不敢再面對他那雙教她心頭怦然蠢動的懾人眼瞳。

  冷雁自然將她的一切表情變化全收入眼底,眸中突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也只是一剎那之間,便又回復原本的邪詭幽魅。

  「雪兒,我不是故意要傷害那些人的。」他刻意撫著額傷神地道,神情迥異於先前的酷冷邪囂。

  「我之所以在那些人身上下毒,為的便是想測試你的能耐;這兩年來我四處尋求名醫,卻總是一無所獲,後來聽聞江南出了一位人稱妙手玉觀音的女神醫,又怕傳言過實,所以才會用這種方法來試探,沒想到當年的小雪兒竟是今日人人傳頌的女神醫。」歎息似的幽幽嗓音繼續敘說著。

  他沈重的表情與幽歎的語氣,令梅絳雪的心口沒來由地揪緊,「雁哥哥,你四處尋求名醫,是因為那大惡人在你身上下的毒嗎?」她心焦憂慮地急急問道。

  冷雁雙手負於身後,轉過身,對著窗外的明月幽然長歎了一口氣;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我身上的毒一部分是練功所致,已不是單純藥草可解,尋求名醫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千毒門的幾位弟兄們;他們長期被師父餵養奇毒,命在旦夕,我必須盡早找到能為他們解毒之人。」

  梅絳雪一聽,心裡更憂慌了,小臉頓時又是一片蒼白。

  她焦急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憂切地道:「雁哥哥,不會的,冷叔所著的毒經上有記載,凡能施毒必有法可解,你趕緊讓我把脈看看,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想盡辦法為你解毒,不計任何代價!」

  冷雁徐徐轉過身來,深深的注視她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真肯不計任何代價為我解毒?」

  梅絳雪神情焦灼而堅定地頻點著頭。

  「如果……」他依舊定定地凝視著她,「如果為我解毒的代價得用你的性命來交換,你也願意?」

  「我願意!」梅絳雪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根本無暇去想他為什麼會這麼問,此刻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便是讓冷雁好好地活著,不必受毒害之苦。

  對她而言,冷叔和柔姨就像是她的親人,也是她的恩人,他們對她有養育之恩;而冷雁在她的心中更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除了像親人般的感情之外,他更是她當時小小心靈中唯一的慰藉與安心的依靠。在和他分離的這許多年來,縱使有霂風、花儂與冰月相伴,但她始終沒忘記過他,也始終相信他還活著。

  這樣的信念牢牢地在她心頭盤踞著,讓她從沒放棄過尋找他,那一晚失去他時她還小,沒有能力阻止當時發生的事,但現在的她已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照顧的小雪兒,如今該是她為他做些什麼的時候了!此刻他就站在她眼前,她絕不會再任由其他因素將他奪走!

  彷彿沒料到她會回答得這麼堅定而快速,冷雁的雙眸瞬間掠過一抹錯愕,但旋即隱沒不見。

  「你為什麼願意這麼做?我值得你拿你的命來換我的命嗎?」他問。

  梅絳雪愣了下,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對她而言,這事是毋需考慮的,就像天經地義般自然,彷彿她早已期待能有這麼一天為他做些什麼。老實說,不知為什麼,自她懂事以來,她總覺得對冷叔一家人懷有深深的歉疚,彷彿自己虧欠他們許多,而這種感覺在和雁哥哥重逢的此刻更加鮮明清晰。

  然而,讓她甚至願意犧牲自己性命以換取他的生命的原因,卻又好像不是純粹為了報恩和彌補;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承受再度失去他的可能。

  「雁哥哥,冷叔和柔姨對我有養育之恩,而你又是他們唯一的血脈,我這麼做也是應該的。」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合理的理由,至於另外一部分她無法釐清的情緒,她決定將它放在心底。

  「哦?原來是為了報恩哪!」冷雁懶洋洋地拖長語調,深幽的黑瞳迅速閃過一抹詭譎的幽芒,「你不覺得這樣的犧牲太大了嗎?」一邊說著,他又伸手輕揉她的下顎,魔魅般誘人的黑瞳像磁石似的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

  梅絳雪不由自主地又緋紅了一張小臉,心跳再度莫名加快了起來,讓她胸口緊窒得無法說出一句話來,只得趕緊垂下眼睫,以搖頭代替回答。

  「不後悔?」他的眼瞳慢慢斂下,一抹詭笑倏忽浮上他的唇畔。

  她給他的回答仍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很好!」他低低地笑了,眼裡卻沒一絲笑意,反而隱隱閃現著鷙冷的幽詭星芒。「我會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

  他的笑聲讓梅絳雪沒來由地感到忐忑不安,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神秘難測,甚至散逸出邪魅之氣,她不禁有些怔忡。但她隨即拋開這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告訴自己:雁哥哥被那惡人以毒控制了十多年,性情難免有所改變;除此之外,她相信他仍是那個疼她愛她的雁哥哥。

  「雁哥哥,現在可以讓我為你把脈了嗎?」她將思緒拉回,以認真的神情關切地望著冷雁。

  冷雁收回手,揚唇淡笑,「不急,我身上的毒一時還無礙,倒是其他弟兄們毒發的時間迫在眉睫,必須趕緊為他們解毒,這也是我此趟江南之行主要的目的。」

  梅絳雪詫異地睜大了眼,不解地問:「雁哥哥,我聽義父說你是那惡人唯一的傳人,難道連你也解不開其他人身上的毒嗎?」他解不開自己身上的毒尚可理解,但沒道理連其他人所中的毒他也束手無策啊!畢竟他是千毒門門主,也是那閻羅毒君唯一的傳人呀!

  冷雁瞬間繃緊了臉,微瞇的雙眼迸射出兩道恨絕的怒芒,冷哼了聲之後,才道:「那隻老狐狸既當我是傳人,也當我是對手,他是存心給我留下這些難題,好向我證明他才是主宰生死大權的人!」

第2章(2)

  聽他這麼一說,梅絳雪恍然有所悟,她擡眼望向他,問道:「雁哥哥,你要我怎麼做?」

  冷雁回道:「我想請你到千毒門走一趟,找出他們身上所餵養之毒的破解方法,這事很緊急,我們必須馬上動身。」微微頓了一頓,他忽又露出迷惑人心的柔魅笑容,俯下俊顏,以柔緩的嗓音低語道:「小雪兒,你的雁哥哥如今只能仰望你了,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親暱熟悉的稱呼以及他那全心信賴的語調,彷彿能蠱惑人心,讓人願意為他付出所有。

  梅絳雪無法抑制地沈淪在他製造的溫情陷阱裡,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她的胸臆間翻騰不休,絲絲欣喜悄悄溜進她的心坎,她羞澀又陶然地垂眸低語:「我、我當然願意。我這就開始收拾包袱,等會兒我們就動身吧!」

  說畢,她強捺下心口的怦然急跳,轉過身開始整理一些衣物、醫書典籍與自己獨制的解毒藥丸和隨身攜帶的醫箱。

  她一個勁兒的低頭忙著,渾然未察覺背後冷雁看著她的眼神,竟是徹骨的冷冽冰寒且幽深莫測。

  秋高氣爽,人跡稀少的官道上,傳來一陣陣規律的車輪轆轆聲。

  梅絳雪坐在馬車裡,透過簾幔若有所思地望著官道兩旁菅芒蒼蒼的曠野。

  離開杭州城已有數日,這幾日來他們總是日夜不停地趕路,可以想見雁哥哥心中的憂急有多深切;而那些能讓他如此在意的千毒門弟兄們,對他而言必定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想來千毒門中也並非全是邪惡毒辣之人。

  一邊思忖著,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飄到馬車右前方,騎著黑色駿馬的冷雁身上。仍是一身玄色綢衫,挺直的身影卓然清拔,即使只是背影,仍散發出一股教人無法忽視的冷寒氣息。她不覺輕蹙起黛眉。從前的雁哥哥不是這麼冰冷淡漠的,這許多年來,他到底遭遇了什麼樣非人的折磨,以至於改變了他溫暖的性情?

  義父曾說,冷叔的師兄生性陰邪殘暴,想必他加諸在雁哥哥身上的折磨,絕非常人可以承受的!

  這一路上,他不曾和她交談半句,俊逸的臉龐是一逕冷寂的表情,和重逢之夜那個對她溫言婉語的他完全不同,讓人猜不透也無法靠近。然而,她依稀可以看見,在他冰冷幽沈的黑眸深處,有著一絲隱隱的陰鬱和憂慮。

  她曾試著和他交談,甚至試著要解慰他心中的憂慮,但他的回應總是簡短而冷淡,彷彿不願和她多談,讓她感到有些失落悵然,倒是爽朗風趣的俞一飛,一路上會跟她說笑解悶,讓她稍感慰藉。

  正冥思時,忽聞俞一飛出聲道:「大師兄,天色已經暗了,進了城,咱們找家客店歇息一晚吧!連續趕了幾天的路,我怕馬兒會撐不住。」說話間,他微偏過頭瞥了馬車裡梅絳雪纖細的身影一眼。

  其實,怕馬兒撐不住只是借口,他真正捨不得的是梅姑娘!她一個柔弱女子跟著他們日夜趕路,一路上僅以乾糧充飢,還得在顛簸震盪不停的馬車內過夜;想必這幾天來,她根本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冷雁斜睇了俞一飛一眼,恰巧捕捉到他投向馬車內那匆促卻難掩關切的眸光,心裡登時有所領悟,薄唇隨即勾起一抹略帶嘲諷的淺笑。

  他當然明白一飛的用意,他是不忍心讓雪兒繼續承受連夜趕路及顛簸之苦,這可是他的小師弟第一次懂得憐香惜玉,看來這幾日的相處,他已對她生起愛慕之情。

  這也難怪一飛了,從前的小雪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靈飄逸,不染雜質的清妍姿容如謫仙般出塵,人如其名,獨特而絕美,任何男子見了要不動心,只怕很難!

  只可惜,一飛的愛慕注定會是一場空!因為他對她另有打算。

  得到她的心的人將會是他,他需要她為他解開那令他恨之入骨的師父在他體內所植下的毒。父債子償乃天經地義之事,他們父女倆欠他的,他要在她身上一一討回,而且還要她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幽邃的眸光掠過一抹隱含算計的詭佞精芒,嘴角徐徐揚起一朵邪魅的笑,他轉首望向馬車內纖細的人影,回道:「也好,就進城休息一晚吧,我怕累壞的不只是馬兒,還有我的小雪兒呢!」

  低柔的嗓音刻意注入溫暖的關懷與憐惜,柔柔地蕩入梅絳雪的耳裡,並滲進她的心坎裡,讓她原本因他冷淡的態度而感到失落悶悵的心緒瞬間飛揚起來,激盪出一股窩心的暖流。

  這幾個日夜,跟著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她的身子確實酸疼不已,一把骨頭彷彿即將拆散開來,更甭提能合上眼好好睡一覺!但為了雁哥哥,她強忍住一切的不適,只想早日抵達千毒門,為心懸弟兄生死的他分憂解煩。

  沒想到他在憂心之餘,還細心地留意她是否累壞了,她不禁滿心歡喜地想著:雁哥哥果真還是那個關心她、疼愛她的好哥哥!

  進了城,已是入夜時分,俞一飛駕著馬車跟在冷雁的坐騎後頭,往僻靜的街道上行去。覓得一家較為安靜、素雅的客棧後,才勒住韁繩,跳下馬車。

  當俞一飛正準備掀開帷簾扶梅絳雪下馬車時,冷雁突地低聲喝阻。

  「讓我來!你進去訂房吧。」

  俞一飛愣了一下,跟著才摸摸鼻子走進店家去。

  冷雁翻身下馬後,將馬兒交給已迎出店來的小二哥,接著筆直地走向馬車,掀開帷簾,一雙清冷酷絕的眼眸旋即轉為柔情萬千、笑意盈盈。

  「客棧到了,下來吧!」他朝她伸出一隻手,溫柔地道。

  梅絳雪也回以一抹淺柔的笑意,望向伸至她眼前那修長有力的大掌,小臉竟微微竄起一股奇異又陌生的燒熱感,她趕緊垂下眼睫,緩緩地伸出手搭上那黝黑的手掌——

  當兩人的手碰觸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接著猛然失速地跳動了起來,她忍不住擡起眼望向他,小手也不自禁微微顫抖著。

  這一擡頭,正好迎上冷雁那雙柔魅惑人的深邃眼瞳,她驀然怔住了,心湖深處彷彿被攪散了開來,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連綿不斷……一種沈淪的感覺正在她胸中擴散。這種陌生的心緒讓她迷惑,更讓她震駭,她不自覺地眨了眨眼,想釐清這種奇異莫名的感覺。

  但她沒有時間多想,因為冷雁已迅速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抱下馬車。

  「啊!」她驚呼了聲,人旋即已站立在地面上。她驚愕地擡眼望他,小臉不由自主地飄上兩朵紅雲,待回過神後,她趕緊鬆開他的手,忙又垂下頭,小小聲地低語:「雁哥哥,謝、謝謝你。」

  冷雁滿意地睇著她的表情和反應,看來他的小雪兒還是個未識情滋味的純情姑娘哩!很好,這將會讓他的誘心行動進行得更加順利。思及此,他徐徐揚眉一笑,轉身迎向正朝他們走來的俞一飛。

  「大師兄,我已經訂了兩間上房,咱們進去吧。」俞一飛來到他們面前,一手主動接過梅絳雪的藥箱背在自己身上,一邊朝她關切地柔聲道:「梅姑娘,你也累了,趕緊進店裡休息吧!」

  梅絳雪微笑地點了點頭,才邁開一小步,發麻的腿兒竟不聽使喚地一屈,整個人往前踉蹌了一步,幸虧一旁的俞一飛及時扶了她一把,否則恐怕她的小臉已撞上走在前頭的冷雁那寬厚結實的背上。

  「小心呀梅姑娘,你的腿怎麼了?要不要緊?」俞一飛皺著眉關心地問。

  梅絳雪小臉不禁微微一紅,勉強擠出一抹笑,低聲說了句:「不礙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她只是有些神思不寧、心緒紛亂,才會沒留意到自己酸麻的腿。

  話剛說完,她的雙腳忽然懸空,身子跟著騰空而起,她急忙垂眸一望,這才看清自己正被冷雁牢牢地橫抱在懷裡。她明燦的晶眸登時瞠得又圓又大。

  「雁、雁哥哥,你……」

  一時間,她驚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冷雁的舉動不只嚇到了梅絳雪,一旁的俞一飛也被這一幕怔得一愣一愣的。

  「走不動是吧?那就別逞強了,讓雁哥哥抱你進去吧,我可捨不得讓你跌傷了!」

  他俯首在她耳旁淺笑地低語,溫熱的氣息暖暖地拂過她細緻的肌膚。

  他吹拂出的熱氣和他的話語,令梅絳雪嫩白的臉蛋瞬間炸開一片緋紅,她迷眩不已地微啟著唇,恍恍忽忽地望著他帶笑的眉眼;在她尚來不及回過神時,他已經抱著她走進客棧裡。

  店門外,俞一飛仍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雙眼瞠得大大的。這事實在是太詭異了,千毒門中之人皆知,大師兄除了虹師姐以外,從未將其他女子放在眼裡,更遑論有肢體上的接觸!

  一直以來,在大師兄眼裡、心裡,始終只存在著一個女人,那人便是虹師姐。可今日大師兄竟對一個只是兒時童伴的女子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俞一飛百思不解地搔著頭,在心底嘟噥了好半晌,直到裡頭傳來冷雁低沈的叫喚聲,他才趕緊走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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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06:08

第3章(1)

  冷雁特別吩咐店小二將飯菜送進廂房內,和梅絳雪、俞一飛在房裡用晚膳。

  席間,他總是溫柔淺笑地為梅絳雪夾菜,叮嚀她多吃一些。

  俞一飛則愣愣地望著他不尋常的行徑,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之後,他決定不管大師兄心裡在打些什麼主意,他都不能讓他專美於前。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好不容易脫離惡毒師父的控制,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的過日子,也該找個紅粉知己作伴,才不枉此生。這當頭他可顧不得什麼師兄弟情誼,這種事謙讓不得的,更何況大師兄已有了虹師姐,實在不應該再來跟他爭梅姑娘。

  下定了決心之後,他也如法炮製地彎起眉眼,溫柔地為梅絳雪夾了一筷子的梅干扣肉。

  「梅姑娘,多吃點肉,明天才有力氣好上路。」他笑瞇瞇地道,獻慇勤嘛,誰不會?論長相,他也許輸給大師兄那麼一點點,但說起溫柔體貼,他可不比他差。

  看著梅絳雪微笑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俞一飛不禁有些自得的笑開了嘴;誰知,雙眸喜孜孜地一溜轉,卻冷不防地迎上冷雁那張寒冰似的臉,他微瞇的黑眸冷冷地閃著警告,正緊緊地盯著他,讓他心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突。

  俞一飛訥訥地斂下笑容,趕緊低下頭猛扒著飯,一邊在心底暗自懊惱,怎麼他就是無法抵抗冷雁那冷肅懾人的眼神,對這個大師兄他真是又敬又怕呀!方纔的

  「雄心壯志」全然消逝無蹤。

  唉!實在好哀怨喲,他好不容易碰見一個讓他動心的好姑娘,為什麼師兄偏偏要跟他爭呢?他明明已經有虹師姐了呀!

  正當他在心裡嘀嘀咕咕、暗自歎息之際,一擡起頭,卻已不見梅絳雪的身影。

  他連眨了數眼,確定她真的已經不在房裡之後,隨即轉頭望向冷雁,「大、大師兄,梅姑娘她人呢?」

  冷雁望也沒望他一眼,逕自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飲。

  「別浪費你的精神了,除了她以外,你愛找誰談情說愛我都不反對。」他慢條斯理地蹦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

  俞一飛愕然一怔,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跟著一張方臉霎時竄上一片紅潮,有一種被人看穿的羞赧與心虛。

  但他隨即理直氣壯地挺直背脊。他有什麼好心虛的?他可是正正當當地想追求梅姑娘,專一而誠摯的,又不像大師兄,明明有了虹師姐,還要來跟他爭!

  「為、為什麼?」他給自己壯了壯膽,清了清喉嚨,不服氣地問:「我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好,我喜歡她、想追求她,為什麼不可以?」

  冷雁神色微微一沈,「你不需要問為什麼,只管照我的話做就行了!」

  俞一飛雖然有些害怕,但心裡仍是不服氣,他什麼原因也不說,只是專斷地下達命令,讓他不禁也有些惱火了。

  「大師兄,我看得出來你也喜歡梅姑娘,可你已經有了虹師姐不是嗎?」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他一古腦兒地說出他心裡的話:「就算你真有意追求梅姑娘,也該和我光明正大的公平競爭嘛,怎能以大師兄的權威要我無條件退讓呢?你這麼做實在無法讓我服氣!」

  「你在胡說些什麼!」冷雁的臉色更加陰沈了。

  「難道不是嗎?」俞一飛不知死活的又回了句,「我還以為師兄對虹師姐是死心塌地的,沒想到你竟然又看上其他女人,還要剝奪我追求的權利!」

  冷雁頭痛不已地撫著額,不知該拿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師弟怎麼辦。

  在千毒門裡、師父的眾弟子中,一飛排行最小,也是最晚入門的;他的個性直接又率真,還有一副殺手不應該有的軟心腸。這樣的他根本無法在千毒門生存,可他身上的特質又讓他這個做大師兄的無法狠下心任其自生自滅,更不想讓他也成為像他一樣冷漠狠戾的無心之人。

  於是乎,每每遇事他總替他頂著,甚至在他無法完成師父指定的任務時也是由他替他收拾善後!當然,這樣做造成的後果便是此刻他堂而皇之、毫無畏懼地數落起他這個已是千毒門門主的大師兄。

  「我對虹姐的感情和這件事無關!」他試著耐心地向俞一飛說明,「只是對於雪兒我另有打算,你的追求會壞了我的計劃。」

  「哼哼,你對梅姑娘還會有什麼計劃?不就是金屋藏嬌好大享齊人之福?」俞一飛仍舊不服氣地咕噥著,聲音雖小,卻足以讓冷雁聽得一清二楚。

  「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人嗎?」冷雁又好氣又好笑地問,「你認識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有可能只為了一個女人而壞了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嗎?」

  俞一飛有些遲疑了,「這、這可難說了!畢竟梅姑娘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況且她還是你的童時玩伴,也許、也許……哎呀,感情的事很難說的嘛!」

  嘴裡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的語氣已不自覺軟了下來,心裡也不是那麼地確定,師兄確實不是那種用情不專或是見色忘友之徒。

  可除此之外,他對梅姑娘還會有什麼打算?雖說他們需要借助她的醫術來解除弟兄們身上的毒,但人家梅姑娘已經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呀,他幹嘛還無事獻慇勤?

  彷彿能看出他心裡的疑問,冷雁唇邊的笑意緩緩逸去,一雙清冷的黑瞳定定地望向他,寒凜邪佞的神情讓俞一飛心裡猛地打了個冷顫。

  「我老實告訴你吧,雪兒她就是咱們師父那無緣的女兒。」他幽幽冷冷地道。

  房裡的空氣剎那間彷彿靜止不動了,俞一飛震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呆望著冷雁。

  「什、什麼?那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梅姑娘是……是師父的女兒?」好半晌後,俞一飛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千真萬確!」冷雁看似淡然地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飲。

  「那、那又如何?」俞一飛在腦子裡漸漸消化了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後,神情難得正經嚴肅地瞅著他。「師父所做的事和她無關,何況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妨礙,除非……」

  他忽然停頓下來,腦裡突地閃過一個想法,瞬間他再度猛然睜大了眼,臉色微微發白地問:「大、大師兄,你找梅姑娘當真只是為了醫治我們這些弟兄們體內的毒嗎?」

  「當然!」冷雁朝他露齒而笑,眼裡卻閃現一抹詭異與森冷。

  俞一飛登時籲了一口氣,但仍有些不放心地繼續問道:「大、大師兄,除此之外,你該不會想拿她報仇出氣吧?」

  冷雁沒有回答,只是揚起嘴角低聲淺笑。

  他的笑容讓俞一飛忍不住心裡發麻,「呃,大師兄,我想我們既然已經殺了師父,再也不必心懷恐懼的過日子了,何不、何不就這麼算了?她畢竟是無辜的,不管你心裡正打算做什麼,不如……呃,不如放手吧!」

  「你以為我會對她做什麼?殺她?淩辱她?」冷雁慵懶地挑眉瞥視他緊張的神態,「不,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我只不過要她連同我身上的毒一併解除。」

  「就只是這樣?」俞一飛仍然有些不相信。

  「你以為要解開我身上的毒有那麼簡單嗎?」冷雁別有深意地問,嘴角噙著一抹幾不可辨的邪冷笑意。

  俞一飛愣住了,他知道師父在大師兄身上所下的毒比其他弟兄們更加詭辣凶狠,但他心裡也很清楚梅絳雪絕對會想盡辦法為他解毒,他實在不明白師兄問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麼!

  見他一臉迷惑怔愣的模樣,冷雁低低地笑了,黑眸流漾著幽詭難辨的星芒直瞅住他,好半晌後,才緩緩地開口:「一飛,如果我和梅絳雪之中只能有一個人活著,你希望活下來的是哪一個?」

  客棧二樓另一間廂房內——

  梅絳雪褪下外衣,簡單梳洗了下,伸手拆掉頭上的鬟髻,瞬間一縷縷烏絲相繼滑落,在燭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全身酸疼、疲累不堪的她,照理說,應是睡意濃厚,早該上床歇息才是。可她卻了無睡意,只覺心緒紊亂不寧。

  她緩緩踱至窗邊,怔怔地望著夜空中一彎弦月,思緒不禁又回到冷雁身上。

  雖然經過了數日的相處,但她仍然無法瞭解這些年來他到底變了多少。他看似深沈又冷漠,不易讓人接近,可今晚他對她的態度又是那麼的溫柔憐愛,她不由得有些迷惑。

  一想起他溫柔款款的眼神、滿溢愛憐的低醇嗓音,以及他溫熱的氣息輕拂過她耳際的感覺,她的臉便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她下意識地以手掩著臉龐,試著讓自己臉上的熱度降下來,並且一再地在心底告訴自己他只是把她當成親妹子看待罷了,而她對他也只有像兄妹般的感情而已,她不該胡思亂想,並為此心緒惶亂。

  然而,當她擡起臉微微仰首,想藉著冷涼的夜風為她退去臉上的燥熱時,漆黑的夜幕中卻又浮現出一雙似笑非笑、幽魅惑人的深邃瞳眸。

  她倏然一驚,趕緊低下頭,並緊閉上雙眼,兩手撫著仍兀自發熱的臉頰猛搖著頭,想將腦海裡的影像及心底那股不該有的悸動甩開。

  「你在做什麼?」

  她心裡想著的人,此時突然出現在她身畔,挑高了眉注視著她怪異的舉動。

  「這麼晚不睡,還站在窗邊吹風,很容易著涼的!」冷雁微帶憐惜地輕責。

  梅絳雪赫然瞪大明眸,怔愣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逸臉龐。他那柔情似水、流漾著濃厚關懷的眼神,讓正和自己拔河的她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急速陷落在他的目光裡,任由自己飛馳的心跳道出她已然動心的不爭事實。

  她屏著呼吸,怕在他面前洩漏了心底幽微的秘密,卻又無法自己地在他的眸光下沈淪陷落,他灼熱的注視,彷彿正誘哄著她、勾撩著她進入他的眼瞳最深處,這種奇異的感覺與魅惑,讓她惴惴不安、又愛又怕,她不知道自己將淪陷至何處!

  「怎麼了?怎麼一直看著我發呆?」冷雁低沈地笑道,一邊溫柔地拉下她的小手,並輕拍她潮紅的面頰。

  一接觸到他的掌溫,她的芳心又是一陣無端的悸動,臉上燒紅得更加厲害。

  「你的臉又紅又熱,是不是站在這裡吹風吹太久著涼了?」冷雁緊盯著她緋紅的美麗臉龐,帶笑的眼掠過一抹瞭然的精光;若他猜得沒錯,他的小雪兒已對他動了情,她的這些反應全是因他而起。

  不過,這還不夠,他要的是她死心塌地、無怨無悔的愛他,好完成他的計劃!

  「我、我沒事。」梅絳雪慌張地掩飾著自己的不自然,臉上的嬌羞之色卻又增添了幾分。

  冷雁低柔一笑,以指輕擡起她細緻的下顎,卻見她白玉般的芙顏上綴著兩朵動人的紅霞,而那一雙如雲似霧的翦翦秋瞳裡,雖有著無可錯辨的悸動,卻也流漾著一絲絲的迷惑、羞赧以及……惶恐,無聲地傾吐著初動情衷的不知所措。

  她的嬌柔荏弱讓冷雁不禁微微晃神,眸光不自覺地轉為深濃。他貪看著她那頭烏黑的秀髮在月光下閃亮的色澤,眸光戀戀地遊移至吹彈可破、如花如玉的清艷臉蛋;他仔細地將她如畫的眉眼一一收入眼底,腦裡同時浮現她兒時粉雕玉琢的模樣,霎那間,他冷硬的心不由得有些軟化了。

  「告訴我,那一晚之後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問些什麼,等到發現已脫口而出的話時,他猛然止住了聲音,為自己竟然想得知那一晚醒來後失去他的她有什麼樣的心情感受而震驚!

  彷彿和他心有靈犀,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梅絳雪幽幽地接著他的話尾回道:

  「那一晚醒過來之後,我找不到你,心裡好慌好怕,柔姨躺在地上動也不動,而冷叔又受了傷,流了許多血……後來,義父來了,他救了冷叔,還帶我們離開忘憂谷,自那日後,每次當我問起你到哪兒去了,冷叔總是一臉憂傷黯然;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心裡始終惦記著你。」

  尚未完全自震驚中回過神的冷雁,對於她能讀出他心中所想又是一震,她怎知他要問些什麼、想知道些什麼?

  仍沈緬在回憶中的梅絳雪,沒察覺出他的異樣,沙啞地繼續述說。

  「雁哥哥,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還托義父幫我探查你的下落,沒想到你身陷千毒門……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話說到最後,她的雙眸已然浮上一層淚光,聲音也顯得有些哽咽。

  她為他心疼落淚的神情讓他的心起了一股陌生的騷動,彷彿有什麼東西滲透了他堅固捍衛的心防,手臂像是自有意識似地,他將她拉進懷裡,一手柔柔地撫順她的長髮,看著她的眼眸,顯得十分專注。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此刻他的心裡、眼裡只看得見當年那個極為依賴他、膩著他的小雪兒,渾然忘了一切的恩怨情仇,更忘了讓他痛苦十多年的罪魁禍首正是她和她的父親!

第3章(2)

  彷彿被催眠似的,梅絳雪同樣無法移開她的目光,她怔怔地看了他許久,才吸了一口氣道:「冷叔過世後,是義父把我養大的。他待我極好,將他一身的醫術全傳授予我,希望我能繼承冷叔的衣缽,代替他行醫救人。」

  「這麼多年來,你從不放棄尋找我,為什麼?」不知怎地,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中陡地浮現,並讓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梅絳雪沈默了許久,才細聲的啟口:「我、我始終相信你還活著,你是冷叔和柔姨唯一的血脈,我曾在冷叔的靈前允諾過一定要找到你,帶你到他墳前祭拜,以慰他在天之靈。還有柔姨……義父將他們兩人的骨灰葬在一起,知道你還活著,她在天上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她的話勾起了冷雁傷痛的回憶,那一晚母親慘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又清晰地在他的腦海裡浮現,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夢魘!瞬間,寒霜罩上他俊逸的臉龐,仇恨再度回到他的心坎裡。他猛然一把推開梅絳雪,眼裡的柔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與寒漠。

  梅絳雪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愕愣了下,一擡眼,她的呼吸霎時僵凝住,只見冷雁冰冷的神情有如隆冬霜雪,眸光森寒而銳利,黑瞳深處閃爍著一抹無可錯辨的深沈恨意。

  他恨她?不……一定是她看錯了!

  「雁哥哥,你、你怎麼了?」她微抖著聲音問道。

  冷雁忽地瞇細了眼,一臉森幽地俯近她,「我娘死得很慘,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陰柔如鬼魅般的嗓音冷冷的響起,像一陣冷風驟掠過梅絳雪的心坎,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雁哥哥,你已經為柔姨報了仇不是嗎?把它忘了吧,別再讓從前的事成為你心中磨滅不掉的陰影。」她雖然有些害怕、不解,卻更心疼他內心飽受過往傷痛的折磨,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柔聲勸慰。

  「忘了?」他冷笑了聲,「你以為有這麼容易嗎?這麼多年來我所受的苦豈能輕易的說忘就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梅絳雪驀然一怔,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像是別有所指,那詭惻幽冷的表情和笑聲,教她沒來由地感到心緒惶惶。

  「雁哥哥!」她倉皇地仰高臉,圓睜著一雙水瀅瀅的大眼,不知所措地瞅著冷雁,小手也不自覺地緊揪住他的衣袖,「對、對不起,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定吃了那大惡人不少苦頭……」

  「不,你永遠也無法體會我所受的苦!」冷雁陰鬱地截斷她的話,「你能想像被毒蛇毒蠍嚙咬、被當成試毒工具的痛苦嗎?那種五臟六腑似欲焚裂絞碎、鑽心刺肺、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梅絳雪的臉色霎時蒼白似雪,明亮的美眸盈滿淚水,心口跟著泛起一陣強烈的揪痛感。傳聞千毒門喜以生人試毒,手段殘忍毒辣至極,沒想到那惡人竟也對自己的徒兒使出這樣的手段!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讓那惡人不顧同門之誼,對自己的師侄做出如此殘酷的暴行?

  出自本能地,她倏然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冷雁,淚濕的小臉埋在他胸前,哽咽地低泣:「雁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只是覺得當她在冷叔和義父的照顧下安然成長時,他正承受著水深火熱的痛苦,她便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

  冷雁微微怔了怔,突如其來的溫熱懷抱,讓他的心弦莫名地一陣悸動,一股陌生的情愫如暖流般流竄過他的胸臆,眼底的冰冷也不自覺地悄悄融化了些許。

  望著她不住抖動的纖細肩膀,他極力思索著自己是否該推開她。然而,此刻她香馥的氣息正熨貼著他結實的胸膛、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的,顫動的心跳是那麼分明而急促,剎那間,他發覺自己並不想推開她。

  像是自有意識般,他的手緩緩舉起,輕輕環住梅絳雪嬌柔纖細的身子;一縷幽淡的馨香若有似無地在他鼻端繚繞,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懷裡溫軟動人的嬌軀。霎時,一股從未有過的燥熱竄進他全身的血脈,隱約有一種莫名的渴望,讓他不自覺地將她更摟進自己懷裡。

  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在心頭,除了虹姐之外,他從不曾這樣擁抱著一個女人!即使在抱著虹姐時,他也從未有過這樣灼燙的感覺。

  但此刻,懷裡嬌軟的身子卻讓他的心起了一股不該有的悸動,挑起了他體內深處不曾燃燒過的慾望。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的灼痛感冷不防地揪住他的五臟六腑,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鬆開雙臂將梅絳雪推至一旁,高大的身體跟著踉蹌的往後一退,撞落木桌上的燭台,他伸出一手握緊桌角以穩住自己,另一手緊揪著胸口,試圖將那股焚燒般的疼痛壓制住。

  梅絳雪驚駭地望著他瞬間青白得嚇人的臉龐,急遽冒出的冷汗沿著他額際一顆顆淌落。她急忙奔至他身旁,舉起衣袖為他拭汗,焦急地問道:

  「雁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呀!」

  正慌亂間,房門突地被撞了開來,只見聞聲而來的俞一飛神情驚慌地跑進房裡。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說話間,他瞥見了冷雁迅速轉為青黑萎頓的臉色,驀地揚聲驚呼:「哎呀!不好,師兄體內的毒又發作了!」

  聽他這麼一說,梅絳雪強穩住紊亂焦急的心緒,細細觀察著冷雁的臉色,一看見他隱隱泛黑的唇色、痛苦擰緊的眉眼,她趕緊扶著他來到床邊坐下,取出金針,準備為他紓解痛苦。

  俞一飛忙道:「梅姑娘,讓我來吧!」

  說著,他已迅速盤坐在冷雁身後,運氣於雙掌,平貼住他的背脊,緩緩將己身的真氣渡進冷雁體內。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俞一飛徐徐吐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收回雙掌,調息了一會兒之後,才翻身下床。

  梅絳雪仍是一臉擔憂地望著冷雁,見他臉色雖然好轉,但雙眼依然緊閉,忙執起他的手腕為他把脈。

  一接觸到他的脈搏,梅絳雪不由得一驚,再凝神搭脈,她白皙的容顏更蒼白了幾分,半晌後,只見她一雙美眸盛滿無法置信的憂懼。

  她心焦地轉首望向俞一飛,「雁哥哥身上的毒已累積了十多年,毒性已經散入五臟六腑,再不設法醫治,恐怕活不過冬至!」

  俞一飛一點也不驚訝地大歎了一口氣,哀怨地道:「這沒什麼稀奇,我們幾個師兄弟們從小就被師父在體內各自植入了一種劇毒,每每發作起來總是讓人生不如死!只不過師父在師兄身上所下的毒,比起其他師兄弟們的要來得陰狠毒辣多了!」

  「你知道你們體內植入的是什麼樣的毒嗎?」梅絳雪問。

  俞一飛點點頭,有些喪氣地道:「知道又有什麼用?師父在我們身上下的毒全是來自西域和苗疆的奇毒,他老人家狡猾得緊,沒留下任何煉製解藥的線索。」

  「那這麼多年來,你們是怎麼存活下來的?」梅絳雪不解地接著問道。據她所知,沒有一種劇毒能長期存在於人體內而無生命之憂的。

  一提到這個,俞一飛又哀怨地大歎了一口氣。

  「每一年除夕夜,師父會讓所有師兄弟們服下一次解藥,但這只是壓制我們體內的毒,讓我們不至於毒發身亡而已,並不是徹底袪毒的解藥。去年除夕夜,我們幾個師兄弟聯手斃了他老人家之後,怎麼也找不到他所煉製的解藥。師父也真夠狠的,原來他每年只煉製一次解藥。」

  說著,他怨憤不平地站起身來,在房裡焦躁地跺了一會兒方步,才又接著道:

  「眼看秋日將盡,又是一年的尾聲,大家心裡都很著急,就怕見不到明年的太陽!所以大師兄在這一年內四處尋求名醫,之後聽說了你這妙手玉觀音的存在,便馬不停蹄地趕至江南,在測試了幾次你的能耐後,才決定找上你。」

  將一切述說完畢之後,他突然頓住身子,直瞅著梅絳雪問道:「梅姑娘,你看得出來師兄中了什麼毒嗎?這毒有解嗎?」

  梅絳雪神色凝重地回望著他,「雁哥哥體內的毒非常罕見,若沒錯誤的話,應是來自西域的『摧心之毒』,至於解毒之法,我還須再琢磨琢磨。」她語帶保留地道。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義父與冷叔合著的藥譜確實記載著此種毒性的解方,只不過這解毒之法實在令人非常為難。

  話語方落,床上的冷雁也於此時睜開眼來,梅絳雪趕緊奔至他身旁,輕輕地扶起他。

  「雁哥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冷雁淡睨了她一眼,無力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謔笑,「嚇到你了吧?我並不想讓你看到我毒發時的狼狽樣。」

  梅絳雪只覺一陣淚意再度湧上眼眶,忙斂下眼,柔聲道:「沒有的事。雁哥哥,你體內的毒得盡快解除,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吧,我想早日抵達千毒門,了卻你掛心之事後,全心為你醫治。」她明白唯有先治好他其他弟兄們身上的毒後,他才肯讓她醫治。

  一旁的俞一飛忙點頭附和:「是呀、是呀,大師兄,梅姑娘說你身上的毒再不醫治,鐵定熬不過冬至,這什麼『摧心毒』還真夠可怕毒辣的!師兄,現下你總算弄清楚師父給你下了什麼毒,既然已經知道,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冷雁聞言,黑瞳迅速閃過一道詭光,他輕斂下眼眸,仍有些蒼白的唇瓣微微勾起,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你已經知道我身上所植之毒是西域的摧心毒?」

  「嗯,我雖不敢驟下斷定,但十之八九應該是錯不了。」梅絳雪沒察覺出他的異樣,眉心深鎖地回道。

  「那麼,你也已經想到破解之法了嗎?」冷雁接著又問。

  他這一問,正中了梅絳雪心中遲疑難決的難言之處,她不敢直視他那帶著懷疑探詢的眼神,只能低垂眼睫,支支吾吾地道:「暫、暫時還沒有,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出解毒之法的。」

  事實上,她早已熟讀義父與冷叔合著的藥譜,上面詳細記載了天下奇毒的解毒方法,只不過這摧心毒確實不是一般藥草靈丹可解,它必須透過特殊的方法才能醫治,然而,這種方法實在是……身為醫者,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樣寶貴的,她不能為了醫治雁哥哥而要其他人犧牲自己的生命,她必須再仔細鑽研是否有其他方法可解。

  冷雁從她閃爍的眼神與遲疑的語氣中已然明白她確實知道解毒之法,他在心裡冷笑了聲。也好,雖然毒發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但讓她提早得知他身上之毒為何未嘗沒有好處,這可以讓他的誘心計劃進行得更加順利。

  此刻,毒發的痛苦讓所有的仇恨與怨怒重新回到他心裡,他決定不讓方才異樣的情愫與悸動影響他對她的計劃——

  他要她愛上他,甘願為他付出所有,包括她的生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1 14:07:37

第4章(1)

  千毒門位於四川恨情谷,在一片崇山峻嶺的環繞包圍中,入谷之路崎嶇難行,加上山谷終年霧靄瀰漫、滿佈瘴氣厲毒,是以人跡稀少,就連有心之人也難得其門而入。

  進谷之前,冷雁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瓷瓶,倒出一顆紅色丹藥遞給梅絳雪。

  「把它服下,山中瘴氣有毒,初來之人無法適應,這是解毒的丹藥,可以讓你不受瘴毒所侵。」

  說罷,他轉身領在前頭,來到一片密林之前。

  「穿過這座密林,就是恨情谷,也是千毒門的領地範圍了。」俞一飛熱心地向梅絳雪解說。

  三人策馬進入密林,順著一條隱約可見的蜿蜒小路行去,片刻後,小路逐漸寬廣,眼前出現一片別有洞天的山谷腹地,遍植著奇花異草,兩旁崖壁高聳,山泉如瀑地飛濺而下,觸目所及皆是綠意盎然、色彩繽紛的繁花綠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點綴其間,危峭凹陷的山壑將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離,宛如一處世外桃源。

  梅絳雪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就是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千毒門所在地?如此秀麗的景致與義父長年居住的仙霞嶺簡直不相上下!

  冷雁挑眉望著她驚艷讚歎的目光,唇角揚起一抹略帶譏誚的輕冷笑意,撇嘴嗤道:「別被這美麗的景致給騙了,你所看見的一花一草,鮮少不具有劇烈的毒性,這座看似世外桃源的山谷,佈滿了致命的危機。」

  「是呀,梅姑娘,師兄說的一點都沒錯!」俞一飛猛點著頭附和,「這山谷裡的花可不能隨便亂摘亂聞,一個不小心,可是會丟了小命的!我們師兄弟長年處在這樣的環境下,身體已有了抗毒性,倒不要緊,可梅姑娘你不同,還是小心謹慎點好。」

  話剛說完,前頭小徑忽然迎出兩個做僕廝裝扮的男子,恭敬的立於兩旁,躬身揖禮,齊聲喚道:「冷爺!」

  冷雁俐落地躍下馬來,將馬兒交給下人們安置。俞一飛與梅絳雪跟著躍下馬背,隨著冷雁走向小徑的盡頭。

  一擡眼望去,梅絳雪驀地怔愣住了!

  只見一座建構宏偉的宅邸矗立眼前。殿堂廊廡、園林池囿,居間相隔、分佈合宜,精緻完備,令人歎為觀止!沒想到在這深山幽谷內,竟有如此氣派卻又不失古樸的巨宅。

  一行人剛要走進屋內,一名身穿寶藍綢衫、容貌俊秀卻渾身帶著邪魅氣息的男子已迎了出來,手中一柄折扇正輕鬆地搖著。

  「大師兄、小師弟,這一路上可好?」男子溫文帶笑地問候,一雙柔煦的黑眸流露著關切,來回觀視著冷雁、俞一飛兩人。

  當他的視線落在立於兩人身後的白色身影上時,黑瞳登時微微一亮。

  「大師兄,你身後這位想必就是醫術精湛、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梅絳雪姑娘吧!」

  「是呀,二師兄,來來來,讓我為你引薦引薦。」俞一飛爽朗地搶白。一邊說著,他往旁退了一步,讓梅絳雪走上前來。

  「梅姑娘,這位是我的二師兄,江湖上人稱『玉面毒手』杜鶴,以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秀臉龐在談笑之間輕易置人於死地,所以當他對你笑得越溫柔、越開心時,你可要特別小心了!」

  對於俞一飛的調侃,男子並不以為杵,只是一收折扇,朝梅絳雪拱手揖禮。

  「在下杜鶴,久仰梅姑娘的大名。」

  梅絳雪忙回禮,「杜公子太客氣了,絳雪實在不敢當!」

  杜鶴眼露讚賞的睇視著梅絳雪,一身淡雅白衣的她,有一張清靈絕塵、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容顏,秀致的柳眉下,那雙瑩澈澄眸閃動著扣人心弦的水靈波光,風姿飄逸出塵,似梅雪般清幽動人,果真人如其名!

  但他總覺得她好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正當他陷入沈思時,冷雁低沈幽冷的聲音不耐地傳來。

  「你們介紹完了嗎?多餘的客套就省省吧!」語氣裡充滿了煩躁,像是心裡很不痛快似的。

  杜鶴微感訝異地揚高一眉,他從沒見過大師兄這般不耐煩的模樣,瞧他臉上微微隱現的怒意,他不禁有些納悶不解。

  冷雁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他驚訝得瞪大了眼。只見他伸出一手將梅絳雪圈入懷裡,旁若無人地對著她溫柔款語道:「雪兒,一連奔波了數日,你也累了,這身風塵僕僕也得梳洗一下,我已經先讓人將後苑的凝霜樓打理妥當,咱們這就去看看。」

  說完,無視杜鶴驚異不解的神情,他逕自帶著因他親暱的摟抱而滿臉羞紅的梅絳雪走向後院。

  待兩人走後,杜鶴才轉移視線,瞥向一臉失落哀怨的俞一飛。

  「這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我師兄移情別戀了,我是不會相信的。」他擡了擡眉毛,向俞一飛問道。

  俞一飛歎了一口氣,「唉!這事一言難盡,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杜鶴白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跟我說嗎?我要聽的是重點!大師兄稱呼梅姑娘雪兒,他們之間是舊識嗎?為什麼之前沒聽他提起過——」

  俞一飛趕緊舉起一手截斷他的問話,求饒似地道:「好好好,我會一一跟你說個明白,但是先讓我喝口水吧,我渴得要死!」

  說罷,他逕自走入大廳內,抓起茶壺便猛往自己嘴巴裡倒。

  直到他將一壺茶全部飲光後,杜鶴才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俞一飛抹了抹嘴巴,蹙眉想了一會兒,才道:「到了江南,我才知道梅姑娘原來是大師兄的兒時童伴,我想應該是他入師門以前的事吧,更教人震驚的是,梅姑娘她竟然是咱們那惡毒師父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

  杜鶴聞言,倏地瞇起雙眸,腦海裡瞬間閃過一道靈光,他想起來他是在哪兒見過和梅絳雪相似的人了。

  「除此之外呢,大師兄可曾跟你說過什麼?這一路上他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你仔細想清楚,半點都不許漏掉。」杜鶴繼續追問。

  俞一飛卻驀地臉紅了,有些難為情的道:「真要全部說得一清二楚?能不能省略一部分呢?」

  杜鶴的回答是一記邪柔冷魅的笑眼。

  俞一飛立即識相地摸摸鼻子,從實招來。

  「二師兄,不瞞你說,我本來有意追求梅姑娘的,但大師兄他卻警告我不許打她的主意,可他自己反倒和她親密熱絡得不得了。我當然不服氣了,便和他據理力爭;然後,大師兄只回了我一句,說他對她另有打算,你說這算哪門子的回答?我無法心服,又和他爭辯了一番,到最後他才跟我坦言梅姑娘是師父的女兒。」

  「大師兄說他對梅姑娘另有打算,這話是什麼意思?」杜鶴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詢問似地,一手輕刮著下顎暗自思忖。

  「是呀,我也不明白。」俞一飛跟著撫著下頷沈思,「一開始我還以為大師兄被師父虐待了那麼多年,嫌殺了他還不夠,準備在梅姑娘身上一一討回,以洩心頭之恨,可大師兄卻說他只不過是要梅姑娘替他治好他身上之毒。」

  杜鶴聞言,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他真這麼說?」

  俞一飛用力地點了幾下頭,「你也不太相信是吧!我跟你的反應一樣,所以又問了他一次,可你猜怎麼著?大師兄只是跟我說了句『你以為要解開我身上的毒有那麼簡單嗎?』二師兄,你一向最瞭解大師兄的心思了,依你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嗎?」

  杜鶴心中驀然一動,隱約明白大師兄對梅絳雪做何打算,但他沒打算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俞一飛,只是淡然地道:「這事實在有些奇怪,我一時之間也理不出頭緒來。」

  「啊!」俞一飛忽然大叫了聲,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似的,一雙眼瞪得老大。

  「二師兄,我忘了告訴你大師兄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實在太詭異了,我怎麼也想不透;更詭異的是,大師兄說這句話時,臉上竟出現那種陰森森的笑意,讓我忍不住頭皮發麻哩!」

  「哦?他說了什麼?」

  「大師兄問我,如果他和梅姑娘之間只能有一個人活著,我會希望活下來的是誰?」俞一飛原原本本地轉述著。

  聽完俞一飛的轉述,杜鶴更加確定了自己方纔的推測無誤,這事他該不該插手呢?梅絳雪無辜的成了被犧牲的棋子,於情於理上皆說不過去,況且她背後還有個君少歡,一旦梅絳雪香消玉殞,身為義父的他有可能坐視不理嗎?

  俞一飛沒察覺他凝重的神色,兀自嘟噥道:「二師兄,你說大師兄這樣問是不是很奇怪?我當然希望他活著,但梅姑娘有必要非死不可嗎?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嘛!我實在弄不懂大師兄在想些什麼。」

  杜鶴無暇理會他,只是低眉斂眼,暗自在心裡想著:看來他必須找個時間和大師兄好好談談。

  凝霜樓是一幢古樸雅致、臨池而築的獨立樓閣,屋後是一片廣大林園,環境清幽怡人,梅絳雪第一眼便喜歡上這處幽雅住所。

  推開房門,是一間佈置得極為典雅秀致的寬廣房間,和內室僅以一道垂著白玉珠簾的圓拱形穿堂相隔,隱約可見寢房內的紫檀木床及微微飄動的白紗垂帳。屋裡的擺設、一桌一椅皆擦拭得一塵不染,顯見主人早已命人精心打理過。

  對於冷雁如此重視自己,梅絳雪心裡雖然欣喜,卻始終不敢擡頭望向他。她低垂著眼、紅著臉,有些不知所措地斜睇著他圈住她腰間的大手。

  「雁哥哥,謝謝你!這裡很美。」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試著擠出一些話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在意自己的身子怎麼越來越熱;尤其是他握住她腰間的部位,彷彿有一把火在燎燒著。

  她的結巴引來冷雁一陣輕笑,他假裝沒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只是轉過她的身子,兩手環抱住她,將她完全困在自己的胸懷裡,眼對著眼,讓她避無可避地直視著他。

  「對我不必這麼客氣生疏,我們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他柔魅地笑看著梅絳雪,瞳眸深處卻隱著一絲冷芒。「爹死了,照顧你的責任就該由我接手。真可惜,他老人家不能看見他一心想保護且疼愛的你,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清麗絕塵的美姑娘。」

  一邊說著,他伸出一手,以食指撫上她的眉宇間,輕輕滑移著。

  梅絳雪只覺得臉蛋兒愈來愈灼燙,燒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兒,雪兒,我的小雪兒……」宛如吟唱般的醇柔嗓音揚起,冷雁深邃的黑瞳益加顯得深不可測,「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曾忘記你。想你過得好不好?沒有我在身邊哄你吃飯、哄你睡覺,你是不是變瘦了?夜裡會不會做惡夢?」

  梅絳雪頓覺一股熱意湧向心口與眼眶,有股欲流淚的衝動,往昔的童年情景一一浮現腦海。

  是呵!曾經她的世界裡只有他的存在,他的驟然消失對當時她那小小的心靈而言,像是一種遺棄!然而,卻也因此讓她從不曾忘記過他,她心中自始至終保有一個角落給他,這也是她多年來從來不曾放棄尋找他、還托義父四處打聽他的消息的原因。

第4章(2)

  「雁哥哥,我也一樣,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她圓睜著一雙幽幽切切的水眸凝望著他,心頭一道熱流激盪起莫名的情愫,讓她忘卻矜持,說出她自兩人重逢後心中便存在著的想望。

  「雁哥哥,我們以後別再分離了好不好?」

  「傻瓜!」冷雁又是低聲一笑,手指輕刮她粉嫩的水頰,一步一步地誘她入甕。「我當然捨不得再與你分離,但你總有一天要嫁人的,到那時候,我們終究還是得分離。」

  「我不嫁!」梅絳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可以一輩子伴著你,終生不嫁人!」

  對她而言,他比她能否嫁人來得更重要,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絕不想再與他分離。

  冷雁微斂下眼,掩蓋黑眸裡的邪詭笑意,又道:「那怎麼行?我們倆雖情同兄妹,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你終生不嫁伴著我難免惹人閒言閒語,有損你的名節,爹爹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不會同意的。」

  「我……」梅絳雪無措地咬了咬唇,不知怎地,當他說他們之間情同兄妹時,她心裡驟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強烈的失落感,她試著再說服他。

  「雁哥哥,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嫁不嫁人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會給你添加任何麻煩的!」

  「你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冷雁幽幽地歎息道,「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珍惜的人,我不要任何不堪的流言辱沒你、傷害你。」

  他的話讓她心窩兒一陣暖呼呼的,她微感羞赧地垂下眼睫,小小聲地道:「我真的不在乎,只要能和雁哥哥在一起,什麼流言對我而言全不重要!」

  冷雁深幽的黑瞳陡地泛起一抹譏諷森詭的光芒,心裡冷笑地暗道:是時候了!她的心即將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忽地傾身向前抵著她的額頭,貼在她唇邊魅惑地低語:「既然如此,你不嫁,我也不娶,咱們倆一輩子守在一起,誰也別想再分開我們,你說好不好?」

  梅絳雪登時睜大了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但見他帶笑的眉眼有著不容錯視的認真與絲絲款款的柔情。剎那間,她胸口無法抑制地湧起一陣狂喜,轟隆隆的心音像雷鳴似的,因他而飛快地在她耳邊作響。

  好半晌,她高興得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但忽然間,有一道疑惑的、小小的聲音在她腦袋裡響起。他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嗎?她要的只是他如同對待妹妹般的感情嗎?一思至此,她不禁有些悵然若失地垂下眼。

  彷彿察覺出她的異樣,冷雁伸出一手輕擡她的下顎,柔聲問道:「怎麼了?你不願意嗎?」

  梅絳雪緩緩地搖了搖頭,她不是不願意,只是……

  「雁哥哥,我當然願意,但是我不能這麼自私,也許有一天,你會遇上一個讓你心儀,並且想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她勉強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笑容裡卻有一絲難掩的惆悵。

  「哦,原來你是擔心這個,那你呢?」他反問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你遇上了一個令你傾心愛慕的人,便不要我這個雁哥哥了?」

  「不會的!」梅絳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可能對其他男子動心,因為……」

  她猛地煞住了口,被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大跳。

  「因為什麼?怎麼不繼續說下去?」冷雁以溫熱的大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喃喃地誘哄道。

  「我……」她只是圓睜著眼怔怔地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啟口,因為她發現自己其實已動了心,而對象就是將她視為妹妹般看待的他。這個發現讓她的臉蛋陡地又發熱起來,白皙的容顏平添嫣紅,更增柔媚嬌態,讓人移不開目光。

  望著她清艷絕麗的臉龐,冷雁墨色的瞳仁驀地轉為深濃,迅速閃過一絲慾望的光輝,卻又極快地恢復正常。他忽地咧開一朵邪魅的笑俯近她,貼在她耳畔輕柔地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嗄?」梅絳雪怔愕地眨了眨眼,臉上的紅暈更加擴散開來。他知道?

  冷雁低沈地笑了。縱然她是個名滿江湖的神醫,她的心思卻還是那麼的單純,反應還是那麼的直接,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的心牢牢握在手中。

  不知為何,這除了讓他感到非常的滿足之外,他心頭竟然還生出一股憐惜呵疼之情,彷彿又看到當年那個老愛膩著他、天真又傻氣的小雪兒。只可惜世事變遷無常,他不能也不會再是那個寶貝她、疼愛她的冷雁。

  「你之所以無法對其他男人動心,是因為你心裡、眼裡只裝得下我一個人,是不是?」他低醇的嗓音,如絲綢般再度輕拂過她柔嫩敏感的耳窩。

  梅絳雪登時屏住呼吸,愣愕地直盯著他,沒想到他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她一時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她才擠出斷斷續續的一句話來。

  「雁、雁哥哥,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心裡的話?」

  話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樣說不是擺明了自己已經承認這件事了嗎?雁哥哥心裡會怎麼想呢?此刻她恨不得自己能馬上消失在他眼前,可她卻只能低垂著一張紅得不能再紅的臉蛋,一個逕兒地猛盯著地面瞧。

  「看著我!」冷雁忽地伸出雙掌溫柔地捧起她的臉蛋,俊逸的臉龐親暱地俯貼在她鼻端之前,柔柔地道:「我很高興聽到你對我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我也一樣。自從那一晚與你重逢之後,我的心裡、眼裡也只裝得下你一個人,我很高興當年的小雪兒沒把我給忘了。」

  他的話讓梅絳雪頓時怔然,水眸不敢置信地圓睜,雁哥哥的意思是——他對她也一樣動了心、動了情?

  窺知她眼底的疑問,冷雁將唇移至她耳畔,隨著溫熱的氣息將魅惑的話語一起送進她耳裡,「我只想有你陪在身旁,除了你我誰也不要,這樣你懂了嗎?」

  梅絳雪頓覺自己的心跳彷彿停止不動了,氣息緊縮欲窒,乍然湧現的歡欣喜悅在胸臆間凝聚成一股滾滾情潮,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清冽的男性氣息不斷撩撥著她的神智,她覺得自己的心緒彷彿飄升而起,飛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去,讓她感覺有些暈眩、恍惚。

  迷離中,她不知不覺地回應道:「雁哥哥,我也一樣,這一輩子我只想陪在你身邊,永遠都不要再離開你!」

  冷雁滿意地揚起一抹淡笑,下一刻卻又忽地長歎了聲。

  「永遠?這兩個字對我而言太奢侈了!我身上的毒根本無法可解,毒發身亡是遲早的事,怎敢奢想永遠有你相伴?」

  突如其來憂傷的話語讓梅絳雪頓時清醒過來,她倏地呼吸一窒,一雙小手猛然環抱住他,像她小時候緊抓住他不放的依戀模樣,急急說道:「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你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冷雁微微沈斂的雙眸隱隱流動著深沈莫測的幽光,徐徐地說道。

  梅絳雪霍地擡起頭望著他,神情堅定而嚴肅地道:「倘若真治不好,那麼,雪兒也不想獨活,有雁哥哥才有雪兒!」

  她依稀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一個人溜到林子裡玩耍,卻碰上了山中飢餓的大野狼出來覓食,要不是雁哥哥趕到,並且奮不顧身地護衛著她,她恐怕已經葬身野狼腹中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身上被野狼尖銳的利爪抓得鮮血淋漓,卻仍勇敢地護在她身前的那一幕……

  驀地,她心裡已有了決定,若真無其他辦法可以治好他,那麼,就採用那不得已為之的方法吧!當然,那個將被犧牲的女子理應是她!

  她斬釘截鐵、無絲毫猶疑畏懼的話語讓冷雁心弦驀然一動,內心深處冰封已久的堅硬角落彷彿微微鬆動了開來,滲透進一絲暖意。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困難地啟口,聲音不自覺地沙啞,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深凝著她,似要望進骨子底般。

  梅絳雪點點頭,接著綻出一朵明燦奪人的笑花,柔媚地道:「雁哥哥,你放心好了,別忘了我可是人人稱頌的神醫,我一定會治好你的毒!」

  望著她毫無保留、堅定誠摯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小人,雖然這一切全是他有心的計劃謀略,騙取她的感情更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但此刻的他竟然有些猶豫了。

  就在他內心交戰掙扎不已時,一道陰猾如鬼魅、多年來在夜夢中不斷侵擾他的邪惡嗓音猛地又在他腦海中響起——

  雁兒,你是不是覺得很痛苦、生不如死?這摧心毒是天下至奇之毒,唯一的解法是與女子陰陽交合方能救你,可我知道除了虹兒,你是絕不碰其他女人的,而虹兒就算肯為你犧牲,你也絕對捨不得!看來,這輩子你注定要孤獨而痛苦地死去了,你將和為師步上相同的命運哈哈哈

  冷雁霍地瞇細了眼,雙唇也緊瞇成一條縫,眼眸迅速掠過一抹充滿怨恨、狂怒的陰鷙寒芒。瞬間,他不再心軟、不再猶豫,那惡人所種下的果就該由他的女兒承擔,這是因果、是報應,他毋需感到愧疚不安!

  「雁哥哥,你怎麼了?」

  柔柔的嗓音穿過他被憤怒的迷霧蒙蔽的神智,他不動聲色地壓下心頭的波濤洶湧,薄唇緩緩拉開一弧邪魅的笑。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對你表達我心中的感動……」

  梅絳雪還來不及思索這句話的意思,便瞧見他的頭朝自己低俯而下,他的臉不斷地在她眼前放大,彼此的氣息隨即交融在一起,在她尚未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事時,她的唇已然落入他嘴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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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08:40

第5章(1)

  「雪兒——」

  冷雁親暱地呼喚她的小名,捧著她的頰,溫柔地吻著她。她柔軟溫潤的唇瓣像極珍品佳餚,甜美得令他無法就此罷手;他原意只在讓她沈淪得更深,好讓他的計劃能順遂無礙地進行,沒想到深深沈淪的卻是他自己!

  她粉嫩柔馥的唇瓣以及馨香溫軟的身子,在在撩起他不曾澎湃激昂過的情慾,腹部激竄不休的熱流,讓他的吻變得狂鷙而熱切,他貪婪且暴烈地掠奪她的櫻唇,雙臂強而有力地鎖住她,恣意將自己的氣息傳入她青澀柔軟的唇舌之間。

  他的舌有如一把烈焰,在她的檀口深處燃燒,恣意地糾纏嬉戲,一再品嚐她馨甜芬芳的氣息;他知道自己應該停止,但他的唇舌卻自有意識地流連徘徊、不肯離去……

  他突如其來的熱吻令梅絳雪一顆心猛然撞擊著她的胸口,一聲比一聲急,一下比一下快,幾乎就快蹦出她的喉頭,一道前所未有的戰慄瞬間在她體內炸開。

  當他的吻不斷地深入且益加狂野時,屋裡陡地傳來一、兩下輕咳聲,猛然震醒意亂情迷中的冷雁,他驟然停下熱吻,費力地調整呼吸。

  待氣息穩定了些許之後,他倏然瞇起眼,朝聲音的來源處拋去一記冷厲的白眼。

  只見杜鶴一臉興味、悠哉遊哉地倚著門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誰允許你擅自進來的?」他暗怒道,聲音卻低啞得不像話。

  他的話讓仍兀自嬌喘不休、雙眸迷濛的梅絳雪微微回過神來,她順著他的視線往門口望去,霎時神情愕然地紅透了一張俏臉,恨不得此刻地上有個洞,好讓她將自己埋進去。她趕緊轉過臉,又慌又羞地撤離冷雁的懷抱,並低垂著頭死命地盯著地上的某一點。

  杜鶴挑高一眉,若無其事地聳聳肩,「門沒關,所以我就自動自發地進來嘍!如果不想被人打擾,下一次你可得記得先關上門,我不會那麼不識趣的。」

  他一邊調侃冷雁,一邊不忘欣賞梅絳雪那紅起臉來愈顯嬌艷絕美的姿容。

  嘖嘖嘖……沒想到像師父那樣狠毒邪殘之人,竟生得出如此清靈妍麗的女兒!他不由得在心底喟然歎道。隨之,他又忍不住為她的未來感到擔憂及同情。唉,身為師父的女兒,注定為她帶來不幸的宿命!

  望著杜鶴停留在梅絳雪身上那毫無顧忌、清楚寫著讚賞的眼光,冷雁心裡突地感到不是滋味!

  他沒好氣地瞪著杜鶴,冷冷地道:「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找我,否則……」他以威脅的口氣說著,雖然沒有把話挑明,但陰鬱森冷的表情已明白表現出他的不悅。

  杜鶴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彷彿沒將他的威脅當成一回事,他只是懶洋洋地挑高眉頭,嘴邊噙著一抹邪謔的笑意,好整以暇地回道:「不知道虹姐的事算不算是重要的事呢?」

  冷雁昂藏的身體倏然一僵,冷凜的臉龐迅速浮上一抹擔憂和緊張,「她怎麼了?」

  杜鶴別有深意地望了梅絳雪一眼,冷雁隨即意會。

  他轉向梅絳雪,簡潔地說了句:「雪兒,我有要事得去處理,你先休息吧!」

  語畢,沒等她回應,他便逕自轉身迅速走向杜鶴,拉著他一同跨出門外。

  梅絳雪怔怔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直到視線內已無他倆的身影,她才緩緩收回目光,不自覺地蹙眉凝思。杜鶴口中的「虹姐」是誰?方纔她若沒看錯的話,雁哥哥一聽到他的話,神情驟然掠過一抹擔憂和緊張,能讓他如此在意的人應該是他極為重視的人吧!她到底是誰呢?

  冷雁和杜鶴兩人一走進園裡,杜鶴首先停下腳步。

  「能不能告訴我,你心裡到底打算做些什麼?我已經從一飛那裡得知梅姑娘是師父的親生女兒,你要她到千毒門不是只為了替弟兄們解毒這麼簡單吧?」他開門見山的問。

  冷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陰沈地回道:「這事你不需要知道!現在,你應該做的是告訴我這段期間內虹姐的情況如何!」

  杜鶴毫無懼意地笑望著他,「別緊張,虹姐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心情低落了些,脾氣也暴躁了點,剛剛之所以那麼說,是為了想單獨跟你談談——」

  「所以你是故意耍我的嘍?」冷雁瞬即瞇起眼,神情森然地打斷他的話。

  杜鶴識相地連忙說道:「別急著生氣,虹姐一聽說你回來了,便急著要你去見她,我確實是來傳話的。況且,你和梅姑娘好像有點入戲太深了,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事情』真會一發不可收拾呢!」

  冷雁聞言,神色驀然一沈,「入戲太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鶴隨即收斂起笑容,語意深長地道:「你心裡很明白我所指為何。若我猜得沒錯的話,你這一趟遠至江南請回梅姑娘,不只要她醫治我們身上的毒,最主要的還是你身上的摧心毒,對吧?」

  冷雁並不回答,只是一逕冷冷地盯著他。

  「我記得你曾跟我提過摧心毒的解法,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是否打算讓梅姑娘成為犧牲者?」

  冷雁冷笑了聲,陰沈地反問:「你說呢?如果我真打算這麼做的話,你是贊成還是反對?」

  「我不知道。」杜鶴神情複雜的望著他,「雖說她是師父的女兒,但她從頭至尾不知道他的存在,畢竟是無辜的,為此而要她犧牲實在有些殘忍。」

  他的話引來冷雁一陣冷誚的嗤笑,「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仁慈了?別忘了是誰要我不要顧慮太多,狠下心來隨便找個女子,騙取她的心好為我解毒的?我只不過是聽從你的建議罷了,現在你倒反對起來了?」

  「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改變了主意?」杜鶴冷靜地反問,「我記得你說什麼也不願累及無辜,更不願意碰觸虹姐以外的女子,如果我猜得沒錯,虹姐應該早已知道這件事,是她要你這麼做的?」

  冷雁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邪魅地扯唇一笑,陰森地道:「這是梅絳雪欠我的,我們之間的債得追溯至十二年前,當我的爹娘為了保護她而慘遭她爹的毒手時,就注定了她欠我的債永遠也還不了了,你明白嗎?」

  杜鶴震愕地睜大了眼,他曾聽他說過那一段往事,但沒想到那個小女娃兒便是今日的梅絳雪。他早該想到的!

  正怔愣時,忽聞左方拱廊處隱隱傳來一陣窸窣聲,杜鶴神情倏地一凜,低聲喝道:「是誰,竟敢在這兒偷聽,還不出來!」

  只見一名做丫鬟打扮的女子,白著一張臉,怯怯地從迴廊轉角處走了出來。

  「是你?柳兒,誰允許你在這兒偷偷摸摸的?」杜鶴嚴厲地質問。

  丫鬟忙跪下身子,全身猛打著顫,抖著嗓音回道:

  「杜、杜爺……我沒有偷偷摸摸的,是虹姑娘想見冷爺,差我通傳一聲,我見兩位爺兒正在談話,沒敢打擾,所以、所以才沒出聲。可我又不敢就這樣回去,沒看到冷爺,虹姑娘她、她會不高興的!」原來這柳兒是瓊苑裡的一名丫鬟。

  杜鶴微擡起眉,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望向冷雁,「你看呢?」

  冷雁卻只是問那丫鬟:「虹姑娘這些日子還好嗎?」

  柳兒咬著唇猶豫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小小聲地道:「虹姑娘她、她最近情緒不太穩定,老惦著爺您,飯也沒吃多少,整個人瘦了一圈呢!」

  冷雁聞言,濃眉擔憂地拱起。

  「我這就去看她!」說著,人已經像一陣風似的捲向內苑。

  園裡頓時只剩下杜鶴及跪立一旁的柳兒。

  杜鶴冷冷地擡眼瞥向仍嚇得低垂著頭的柳兒,「你剛剛可有聽到我和冷爺談了些什麼?」

  柳兒拚命搖頭,「沒有,我什麼都沒聽到!」

  「哦?你真的什麼都沒聽到?」細長的黑眸微微瞇起,天性的多疑與謹慎,讓他直覺她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了些;他不能掉以輕心!

  柳兒仍是一個勁兒地猛搖著頭。

  杜鶴微斂下眼,在心裡評估她話中的真實性。

  說來也真可悲,自從師父死後,他仍無法改掉處處防備、時時提高警覺的習慣,只能說是環境造就了一個人的性子!況且,當初同為師父座下的十位弟子們,並非人人都參與弒師,其中有幾位師弟甚至同師父一樣殘酷邪惡,去年那一場大戰,死去的不只有師父一人,還有四名師弟,卻唯獨不見師父最疼愛的小師妹寧鳳兒與三師弟屠霸!

  鳳兒的性子邪氣刁鑽又深沈,使毒害人的手段陰狠毒辣,一向最討師父的歡心。而屠霸一向野心勃勃,早有意篡位成為千毒門新任門主;雖然當時兩人皆身受重傷,即使僥倖不死,功力也已損毀大半,應不足以懼之,但凡事總是小心為上的好!

  他仔細觀察柳兒的表情,想從中找出一絲不尋常的跡象,卻見她圓圓的臉蛋佈滿驚惶畏懼之色,小小的身子還頻頻發抖,發白顫抖的唇色及如小鹿般惶恐的眼神,怎麼看都不像是作假。

  自師父死後,他便將恨情谷內所有僕傭全部更新,徹底杜絕其殘餘勢力反撲的可能,這些人還是他親自挑選的,應該沒問題才是……

  杜鶴不禁微微蹙起眉心,或許他真的太多疑了。

  淡睨了柳兒一眼之後,他朝她揮揮手,「沒事了,下去吧!下次有事不妨直說,毋需畏首畏尾,知道嗎?」

  柳兒如獲大赦地頻點著頭,一副戰戰兢兢、戒慎惶恐的模樣,隨即忙不叠地站起身快步離去。

  瓊苑

  垂著層層簾幔的內室裡,隱隱傳來一道低沈沙啞的女聲。

  「雁,你找到她了吧!她是不是很美?」

  滿頭白髮、形銷骨立的瞿虹,偎在冷雁懷裡,睜著一雙閃動著不安與緊張的黯淡瞳眸緊瞅著他。

  「她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治好你身上的毒。」冷雁溫柔至極地道,一手輕撫著她銀白的髮絲。

  瞿虹怔了怔,枯槁的手遲緩地撫上自己佈滿皺紋的臉,喃喃道:「我還能治得好嗎?」

  「當然可以!」冷雁握緊她的手,神情顯得有些激動,「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第5章(2)

  瞿虹轉動眼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好半晌,忽地迸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

  「雁,你老實告訴我,她是不是長得很美?」她不死心地又問。

  「她和她娘長得極為相似。」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像師娘?」瞿虹低啞地喃道,眼裡驀地迸出又恨又悲的幽芒。

  她還記得,當年師娘離開師父時,她已是個稍稍懂事的十歲女孩;然而,她對師娘的印象卻是來自於師父寢室裡的那幅畫像,畫中人確實極美;可,只憑一張畫,她不服氣自己就這樣輸給了她。

  「我要見她!」她忽地沈聲決然地道,她倒要看看當年的她有多美,能讓目中無人、邪美俊魅的師父對她念念不忘!

  冷雁思忖了一會兒,回道:「也好,我正有意讓她先為你把脈看診,好早日解除你體內『十衰散』的毒性。」

  瞿虹微微斂眸,稍稍平息激動的心緒之後,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呢?你身上的摧心毒已經不能再拖了,解毒的方法你已經知道,而轉移毒素的人選也已經有了。」她忽然停頓了下,雙眸陡然瞇起,眼神犀利地盯著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緩緩地問:「你該不會捨不得她吧?」

  冷雁微微僵了一下,臉部線條倏然繃緊,「沒這回事,等她治好你身上的毒之後,我會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把她欠我的一併討回來。」

  「嗯。」瞿虹淡淡地勾唇一笑,狀似漫不經心地又道:「多年後再看到她有什麼感覺?你和她畢竟曾經共同生活了六年,對她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吧?」

  冷雁沈默不語了片刻,她的話讓他陡然想起不久前和梅絳雪那深長熾熱的一吻,她唇瓣柔軟的感覺還殘留在他唇上,屬於她的馨香至今仍若有似無地纏繞著他的呼吸;此刻僅僅只是回憶,便讓他胸口驟然湧上一股熱潮,他的黑眸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矛盾複雜的神色。

  「雁,你在想些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瞿虹適時的出聲猛然震醒了他,意識到自己竟對梅絳雪產生了種種不該有的心緒波動,他深黯的黑瞳乍顯陰鷙惱怒。

  瞿虹自然將他一切的表情全收進眼底,心裡雖然不免有些吃味憤怒,但她並不意外,冷雁對梅絳雪的感情,令她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變化。

  猶記得他剛到恨情谷時,夜晚屢次做惡夢,嘴裡喊的不是爹娘就是雪兒,直到他在一次次遭受師父殘忍的試毒、逼迫練功的折磨下存活了下來之後,他才完全變了一個人;尤其當他知道當年自己父母慘死的原因時,他徹底成了個冰冷深沈的人,眼裡充滿了深絕的恨意。然而,男女之間的恨與愛常是一體的兩面,就如同她和師父一樣……

  一思及師父,她胸中的怨恨便又騰騰升起,她倏然瞇起眼睇向冷雁,冷誚地道:「看來你對她好像真動了情哩!你該不會連自己的父母如何慘死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冷雁神情倏然陰沈,雙眸登時如寒冰般冷冽,「我沒忘!」

  瞿虹轉而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

  「你別怪我話說得這麼重,比起我身上的毒,我更擔心你的狀況;如果你死了,我就算恢復了青春美貌又有什麼意義!」一邊說著,她轉過身將臉偎進他的胸膛裡,低垂的眼眸隱隱閃動著一抹幽詭的森芒。

  「要你勾引梅絳雪讓她對你動情,你很清楚是為了什麼,因此你千萬不能假戲真做,反倒對她動了情,別忘了這也是你復仇的好機會;想想看,師父他老人家若知道他用來對付你的摧心毒,最後反倒報應在自己女兒身上,他在九泉之下必定無法安寧吧!這不是非常大快人心嗎?」她接著繼續說道,柔柔的嗓音滲透著一絲讓人幾乎無法察覺的深沈恨意。

  冷雁下顎微微抽動,好半晌,終於開口回道:「虹姐,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你別擔心,一切等她治好了你身上的毒之後再說吧!」

  瞿虹微微皺起柳眉,「那麼,事不宜遲,明天你就帶她過來為我醫治吧!」她不想再拖下去了,如果真讓他愛上了梅絳雪,那她豈不前功盡棄?

  她心裡很清楚他對她只有感激與歉疚之情,只不過他自己尚未明白。而她更是從未愛過他,她只是利用他的仇恨心來報復師父對她的無情!現在,達成她的目標只剩最後一步了,她要師父在九泉之下後悔曾經那麼寡情的對她,唯有這樣做,她心中多年來的恨與怨才得以消弭。

  為了達成目的,她會不擇手段,更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的計劃,因此她絕不能讓他有機會愛上梅絳雪。

  翌日清晨,梅絳雪剛醒過來,正準備從床上起身時,一陣叩門聲陡地響起——

  「是誰?」她輕呼了聲,趕緊在單衣外頭罩了一件袍子。

  「梅姑娘,奴婢是奉命前來服侍你的丫鬟。」門外傳來一道女子清嫩的嗓音。

  梅絳雪這才放鬆地籲了一口氣,「進來吧!」

  一名身材嬌小、模樣靈巧俏麗的丫鬟端著一盆水推開門走進房裡,看來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帶著滿臉的笑,眉眼彎彎地望著梅絳雪。

  「梅姑娘,你先梳洗一下,待會兒我給你.送早膳過來。」小丫鬟將水盆放上架子後,擰了一條布巾遞到她面前。

  梅絳雪一邊擦著臉,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

  過了一會兒,沒聽到回答,她有些納悶地轉過臉去,沒想到那丫鬟正瞪大了眼呆呆地望著她。

  「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我?」她一臉莞爾地笑問。

  那名丫鬟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啊?梅姑娘,對不起,你剛剛問我什麼?」

  「我一共問了你兩個問題,你是指哪個?」梅絳雪見她一臉迷糊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小小戲弄了她一下。

  小丫鬟這下子更緊張了,「梅、梅姑娘……我、我、我……」一連說了三個我,她就慌得再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見她慌成那樣,梅絳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別慌,我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叫我柳兒便行了。」小丫鬟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笑著回道,一雙眼卻仍直盯住她不放,彷彿她臉上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

  梅絳雪被她瞧得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她不解地問。

  柳兒這才意識到自己猛盯著人家瞧的舉動太過唐突了些,連忙道:「梅姑娘,對不起,我、我只是覺得你很面熟,好像在哪兒看過你似的。」一邊說著,她努力擠眉思索。

  「原來如此。」梅絳雪朝她逸出一抹溫婉的淡笑,她逗趣的樣子讓她不覺順著她的話題道:「也許你看到的只是跟我長得相似的人……」

  她話尚未說完,柳兒突地瞪大了眼,神情顯得十分興奮,像是得到寶貝的小女孩似的,歡喜地拍了一下手,揚聲道:「我想起來了,梅姑娘,我曾在前任門主的居所看過你的畫像。」說著,她天真地將臉靠近梅絳雪,仔細地打量起來,「沒錯!我敢肯定畫裡的人就是你!」

  前任門主?那不就是雁哥哥的師父、冷叔的師兄嗎?

  他的住處怎麼可能會有她的畫像?若真有這樣一幅畫,也該是在雁哥哥的房裡發現才是。可這也說不通,和雁哥哥分離時,她還只是個小女孩罷了,他怎會知道她長成什麼模樣?

  這事實在有些古怪,梅絳雪不禁微微蹙起眉心,忍不住問:「柳兒,你會不會看錯了?我才剛到這裡,你怎麼可能會見過我的畫像?」

  「是真的!」柳兒認真地點頭,「我是在打掃那裡的時候見過的,因為那畫像很美,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絕不可能看錯。」

  看她如此認真的神情,梅絳雪相信她不是隨便說說,但事情卻又不太合理,

  「也許你看到的畫像只是個跟我長得頗為相似的人罷了!」沒錯,應該是這樣的,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梅姑娘說的是。」柳兒咧開一朵大大的笑容附和道,隨即又加上一句:「我想啊,也許畫中那個人跟梅姑娘你有什麼關係也說不定喲!」她說話的神情顯得非常的無邪又天真,就像個好奇又愛玩的小女孩。

  梅絳雪怔了怔,她倒沒想過這種可能,「也許吧!」她淡笑地回了句,不知怎地,這個話題讓她心頭莫名地泛起一股不安且不舒服的感覺。

  柳兒沒察覺她微微的異樣,逕自接過毛巾置入木盆中,跟著又是一臉粲然的笑,「梅姑娘,你餓了吧?我這就去端早膳過來。」

  梅絳雪不覺鬆了口氣,「麻煩你了,柳兒。」她實在不想再繼續方纔的話題。

  柳兒甜甜一笑,旋即轉過身準備離開;剛要踏出房門時,她忽然頓住身子,又轉回頭,神情略帶不安地對梅絳雪道:「梅姑娘,剛剛我們聊的這些話,你可千萬別跟任何人提起,要是讓爺兒們知道我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他們肯定會生我的氣,那可就不好了!爺兒們一向不喜歡下人們提及有關前任門主的事,好一陣子也不讓人去打掃那裡了,聽說前任門主的居所裡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哩!」

  梅絳雪一臉哂然地笑了笑,這柳兒顯然又怕又愛說,「你別擔心,等會兒也許我全忘了,哪還能跟別人說!」嘴上雖這樣說著,但柳兒那最後一句話已經引起她的好奇心,並深植在她腦海裡。

  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指的是什麼呢?會不會跟她心裡始終存在的疑問有關?也許,義父及雁哥哥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可以在那裡找到答案。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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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09:36

第6章(1)

  用過早膳後,梅絳雪取出義父與冷叔傳給她的藥譜和毒經,雖然裡面的內容她已經非常熟稔、運用自如,但為了再一次確定摧心毒的解法,她還是不厭其煩地從頭至尾、仔仔細細地再看過一遍。

  一盞茶時間過後,只見她失望地掩卷歎息。

  這摧心毒至今確實無藥可解,書上所載的解法只是將毒轉移至他人身上,而此人必須是個女子,因為需經由陰陽交合、歷時一夜,方能將毒性完全轉移淨盡。但這麼做雖然能救被下毒的人,然而,與之陰陽交合的女子卻只剩下七天的壽命,七天後,便會七孔流血而亡。

  此種解法殘忍而不人道,是故書裡特別載明「不宜用之」。

  梅絳雪不覺蹙起眉頭,此法雖不宜用之,但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雁哥哥毒發身亡?

  正凝思時,房門陡地被打了開來,她擡頭一望,站在門口的正是她憂念不已、為之愀然神傷的冷雁。

  她怔怔地望著他朝她走來,早晨明亮的秋陽透過窗扉灑映而入,澄亮的光線下,他深峻的容顏益發顯得挺拔卓犖,幽邃的黑眸彷彿具有魔力,讓人不自禁地被吸入那兩潭深泓,深深地陷溺沈淪。

  望著他,她不由得柔腸百轉,心口愁悵悶痛。她不要他死,那麼、那麼她還能怎麼做?

  答案似乎已經非常明顯,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可她捨不得他呀!他們才剛重逢,卻注定了又得分離,而這一次,不再是生離,而是死別……

  「在想什麼?怎麼眉頭皺得這麼緊?」溫暖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她攏緊的眉心,冷雁轉瞬間已來到她面前,低醇的嗓音柔柔地拂過她耳畔。

  梅絳雪微微回過神來,「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思索該用什麼方法治好你身上的毒。」她輕扯出一抹淡笑,一雙水眸仍依戀地望著他。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書?」冷雁的視線忽地瞥及她手上捧著的一本厚達十二卷的藍皮書籍,「可以讓我看看嗎?」

  梅絳雪愣了一下,神智完全清醒過來,她迅速地將書緊抱在懷裡,勉強扯起僵硬的唇瓣,笑著回道:「這只是義父傳給我的手書醫經,沒什麼特別的,我怕你看了會覺得悶。」

  她努力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關於摧心毒的解法,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很清楚一旦他知道了,必然不會同意她那麼做。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趕緊接著又道:「雁哥哥,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其他人?我想盡早開始為他們治毒。」

  冷雁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會兒,又將視線瞟向她手中緊握的書,心裡頓時了然;他微微勾唇一笑,決定順著她的意思走。

  「事實上,千毒門現在只剩下四人而已,除了我、一飛和杜鶴之外,還有一位虹師姐,其餘人等只是一般的僕廝及丫鬟。一飛和杜鶴你已經見過了,至於虹姐,我正要帶你去見她。」

  虹姐?就是昨天杜鶴提及的那個女子?她猶記得杜鶴一提起她時,他臉上顯露的擔憂與緊張,原來她是雁哥哥的師姐!

  她忽然有一種釋懷的輕鬆感。那位虹姐既然是雁哥哥的師姐,雁哥哥緊張她也是應該的。

  「雁哥哥,那咱們這就走吧。」她語氣輕快地道,迅速收起醫書,背上醫箱。

  「不急,有些事我必須先讓你知道。」冷雁輕握住她的雙臂,神色顯得有些沈重。

  梅絳雪微怔了怔,「什麼事?雁哥哥你不妨直說。」他凝重的表情讓她剛放鬆的心又懸了起來。

  冷雁濃眉淡蹙地歎了一口氣,「師父在虹姐身上所下的毒非常奇怪,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便使得她迅速老化,紅顏變白頭;她心裡的感受你可想而知,也因此性子變得有些暴躁易怒,我希望待會兒你見到她時,對她多擔待些。」

  「有這種事?」梅絳雪喃喃低語著,心裡不由得對這尚未謀面的虹姐深感同情。凡是女子,莫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如此驟然的改變對她的心理必定造成極大的衝擊。

  「雁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儘管放心吧。」她微笑地回答。

  兩人走到門口正準備跨出房門時,一道人影倏忽晃至他們眼前,擋住他們的去路。

  「大師兄、梅姑娘,一大早你們要上哪兒去?」杜鶴一臉笑盈盈地瞅著他們問道。

  「我要帶雪兒到瓊苑看看虹姐。」冷雁淡淡地回了句。

  杜鶴眸光一溜轉,揮開折扇微笑道:「介不介意讓我一同前往?我好一睹梅姑娘精湛過人的醫術。」

  冷雁面無表情地淡睨了他一眼,冷冷地丟下一句:「隨便你!」說罷,他逕自拉起梅絳雪的小手往瓊苑走去。

  身後,杜鶴一雙漂亮的鳳眼微微蕩起一絲飽含興味的笑意,他倒要看看大師兄如何擺平兩個女人;在梅絳雪面前,他要如何不讓她看出他和虹姐之間非比尋常的感情!

  三人來到瓊苑之後,杜鶴逕自挑了一個「觀景」頗佳的位置坐了下來,冷雁則帶著梅絳雪走到床前。

  儘管冷雁已經跟她敘述過瞿虹的狀況,但當梅絳雪見到她時,心裡還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躺臥在床榻上,雞皮鶴髮、乾癟枯瘦的瞿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儼然是個離大去之日不遠的七旬老嫗,唯獨那雙眼卻精炯燦燦,此刻正朝她投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

  「虹姐,我帶雪兒來看你了。」冷雁來到床榻邊,輕扶起瞿虹,讓她偎靠在他的懷裡,「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梅絳雪姑娘。」

  梅絳雪朝瞿虹綻出一朵溫柔的淺笑,卻被她益顯冰冷犀銳的眸光給怔住了,她看著她的眼神異常專注,彷彿想自她臉上找出什麼東西來,那樣的眼神令她心底突地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但她隨即揮去這種感覺,猶疑地輕喚了聲:「虹姑娘……」

  此刻正仔細打量著梅絳雪的瞿虹,耳裡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她的心已然掀起波濤萬丈、洶湧不絕的怒恨之潮,蒼老頹萎的臉孔瞬間陰暗了下來,一絲深沈的敵意與恨意迅速掠過她的雙眸。

  她就是師娘和師父的女兒!瞿虹在心裡暗自咬牙,完全沒留意到一旁的杜鶴已眼尖地捕捉到她充滿恨意的眼神。

  眼前這張姿麗鮮妍、清艷絕俗的容顏和畫中的師娘簡直如出一轍,溫雅飄逸的氣質甚至更勝一籌;就是這樣的一張臉,讓師父多年來始終念念不忘,也因此他從未將她放在心裡過。她永遠也無法忘懷這張臉,那是她心裡永遠的痛!

  相對於自己現在衰老萎頓的模樣,梅絳雪絕美的容貌更加讓她痛恨無比!

  瞿虹不自覺地握緊雙拳。恨!她好恨啊!漫天覆地的妒恨之火在她心頭熊熊燎燒了起來,燒紅了她的眼,也燒出她綿綿不絕的怨怒。

  她一向自負美貌過人,也始終相信總有一天,師父會忘了師娘並愛上她,沒想到她的期望終究只是一場空,她竟然輸給一個已死的人!

  是的,她確實輸了,原來一開始她就不曾有過勝算,那個她從小愛慕崇拜的師父只當她是顆棋子,在他享有她的同時,他的心始終繫在一個死去的女人身上。

  哈!世人眼中殘酷無情的閻羅毒君一生竟只鍾愛一個女人?那她算什麼?

  她好恨、好不甘心啊!

  「虹姑娘……」梅絳雪再度輕喊了聲,她陰沈森冷的表情讓她有些忐忑。

  過往的種種一一掠過瞿虹的腦海,忽然間,她恨意深沈的臉陡地咧開了一朵詭邪的笑花,像是要回應梅絳雪的輕喚般,她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溫婉地道:

  「你就是雁兒常跟我提及的雪兒?長得真美,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幾個像你這般絕艷出塵的美人兒了!」

  對於她驟然改變的神色,梅絳雪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微怔了一會兒,才輕扯出一抹淺笑,有些不自在地回道:「虹姑娘,你過獎了。」

  瞿虹輕拍她的手,微笑道:「虹姑娘這稱呼太見外了,你是雁兒的童時玩伴,不如同他一樣喊我一聲虹姐,而我則叫你一聲雪妹妹,你說可好?」

  說罷,像是想起什麼事情,她突然自嘲地笑歎了一口氣,又道:「要你稱呼我虹姐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明都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了啊!」

  見她一臉溫藹和煦,唇邊還噙著一抹略帶淒涼的笑意,梅絳雪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濃烈的同情,並暗暗責備自己方才大概是眼花了,才會在她眼裡看到一絲森冷的恨意。

  「虹姐,你別這麼說。」她輕柔地回握瞿虹瘦骨嶙峋的手,柔聲道:「雁哥哥已經告訴過我,你是因為中毒而導致蒼老羸弱,只要能解除你體內的毒,你的容貌便能恢復原來的模樣。」

  「是呀,虹姐,雪兒一定有辦法治好你體內的毒,你只管放寬心。」冷雁溫柔的眼光凝注著瞿虹,一邊伸手為她拂去散落頰邊的白髮。

  他親暱的眼神與柔情的舉動讓梅絳雪不禁有些怔然。

  梅絳雪正怔愣時,冷雁又開口了:

  「雪兒,你趕緊為虹姐把個脈,看看她體內的毒該怎麼解。」

  梅絳雪乍然回過神來,將掠過心頭那股不明所以的怪異感覺拋到一邊去,依言輕執起瞿虹的手腕,專注地搭脈細診……

  半晌後,她鬆開手,柳眉淡蹙地垂眸凝思。

  「怎麼了?我體內的毒可有得解?」瞿虹神色略微緊張地問。

  一年了,她看著自己這張又老又醜的臉一年了,要不是因為滿腔的恨意尚未得報,她寧願死也不願意以這副要死不活的難看模樣殘喘苟活!

  梅絳雪緩緩擡起眼,沈凝地道:「虹姐身中之毒是由苗疆十種吸食人體精元的毒蟲所製成的『十衰散』,此毒不會立時要了人命,卻會讓人在短短數日之間瞬間老化,直至體內臟腑完全衰竭,終告停擺。」

  瞿虹眼裡精光一閃,思道:這丫頭果真有一套,竟看得出她所中之毒。

  「依你之言,這毒有解嗎?」她接著又問。

  「有。」梅絳雪徐緩地點頭,神色顯得有些凝重,「只不過解法不易……」

  「你儘管直說無妨!」冷雁神情肅凝地道。「無論再怎麼困難,我都會想辦法做到。」

  梅絳雪擡眼望向他,雁哥哥好似非常在乎這位虹師姐,她的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悶悵的感覺,儘管如此,她仍詳盡地回道:「此毒與一般毒素解法不同,虹姐現今體內之血已呈衰敗,必須以換血之法治之,且所換之血必得是純淨的處子之血。換血之後再服以紫絛草,幫助生血、活絡筋脈,大約需經十日,方得大功告成。」

  一旁的杜鶴聞言,忍不住皺起眉頭,「依梅姑娘之言,輸血之人必然會大傷元氣,尋常人等可禁不起這番折騰,一個不慎,恐怕會鬧出人命來!」

  梅絳雪神色凝重地點頭,「杜公子說得一點也沒錯,這便是我所顧慮的;因此,輸血之人最好是個練武之人,有基本的功體能自行運氣調息,再佐以我特別調製的『活血丸』,應可漸漸補回元氣,不致損及性命。」

  杜鶴迅速和冷雁對看一眼,而後直接指出:「處子易尋,可現今恨情谷內的丫鬟們,無一人有武功底子,這可大傷腦筋了!」

第6章(2)

  瞿虹聞言,低垂的眼眸隱隱閃過一絲算計的精芒,唇邊浮起一抹幾不可辨的詭冷笑意;她很樂意在梅絳雪見閻羅王之前好好利用她一番,她的血會是她挽回青春美貌最好的獻祭!

  盤算既定,只見她幽幽一歎,柔若無骨地靠向冷雁懷裡,淒涼地笑語:「雁兒,罷了!我怎能為自己的存活而犧牲他人的性命?此時此刻,我們根本找不到這樣的人選,你還是放棄吧!」

  「不,我絕不放棄!」冷雁語氣堅定地道。他欠虹姐的實在太多了,若不是為了幫他,她也不會遭受師父下此毒手,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咱們恨情谷唯一會武功的女子只有雪妹妹,你要上哪兒找來一個會武功又肯為我輸血的女子?就算找著了,人家未必會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幫助我們呀!」

  她的話驀然提醒了冷雁,他深邃的黑眸緩緩望向梅絳雪。

  一旁的杜鶴立即瞭然地瞇起眼。虹師姐這話分明是有意的,她顯然想藉梅絳雪之血為自己袪毒。

  這招以退為進的方法還真高明哪!她明知為了她,大師兄什麼事都會替她辦到,區區一個梅絳雪的血自然也能輕易取得。

  不知為何,他一向不喜歡虹師姐,縱使她幫助他們師兄弟合力手刃了師父,但他總覺得她深沈得讓人無法看透。和瞿虹同門十年,他始終與她不親近,身為大師姐的她,在諸多師弟中也只關照大師兄一個人;他原以為她是愛上了大師兄,可又隱隱覺得事情並非如表面上看來這麼單純。

  如果,找來梅絳雪讓她成為代罪羔羊真是虹姐的本意的話,顯然的,她也已經知道梅姑娘是師父的女兒。杜鶴的直覺告訴他,她這麼做是存心的,方纔他在她望著梅姑娘的眼神中,清楚地看見其中隱藏著的深沈恨意,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他絕對沒看錯!

  虹師姐恨梅姑娘,但為什麼呢?只因她是師父的女兒嗎?

  她那充滿恨意的眼神中,似乎還存在著某種情緒,像是……嫉妒,一種女人同女人之間特有的敵意。

  正思索間,冷雁果然開口了:「雪兒,放眼望去,恨情谷內如今能救虹姐的只有你了,你願意為我冒這個險嗎?」

  杜鶴正想出聲反駁,可梅絳雪卻快了他一步。

  「雁哥哥,你不必擔心,方才診出虹姐身上之毒後,我便已有了這樣的打算。」身為醫者,救人是她的天職,她怎能由別人來冒這個險!

  杜鶴怔了下,既然當事人都同意了,他又有什麼立場反對?

  「雪妹妹,這怎麼行?你看起來這麼嬌弱,我怕你支撐不了,雁兒、一飛和杜鶴還得仰仗你為他們解毒呢!」瞿虹假意擔憂地道,眸底卻閃著一抹清冷的笑意。

  「虹姐,這你不必擔心,眼下先醫好你體內的毒我才能安心,更何況雪兒是個大夫,她懂得照顧自己的。」梅絳雪尚未回答,冷雁已先開口安慰道。

  梅絳雪心裡驀地微微刺痛了下,不知為何,她竟隱隱覺得雁哥哥和虹姐之間並非只是單純的同門情誼。從方才進門到現在,他的眼光始終溫柔而專注地凝注在虹姐身上,望向她時,卻只是淡淡的一瞥,彷彿她只是個尋常的外人般;在他眼裡,完全看不到昨日與她深情互許時的柔邃眸光。

  「雪兒,你打算什麼時候為虹姐換血治療?我希望越快越好!」

  怔忡之際,冷雁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將她幽恍的心思給拉了回來。

  她強顏一笑,「給我一天的時間準備,明天就可以開始進行了。」

  冷雁點點頭,沒再看向她,眼光又回到瞿虹身上,一邊吩咐道:「那你趕緊去準備吧,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杜鶴,他會幫你的。」

  梅絳雪微怔了怔,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打算跟她一起離開瓊苑。

  「梅姑娘,我們走吧!」杜鶴走近她身旁輕喚了聲,見她一臉迷惘失落的神情,心裡著實有些不忍,但他不能背叛大師兄,關於她的事情,他無權也無能置喙!

  離開瓊苑後,梅絳雪心思恍惚地回到凝霜閣。

  剛進屋裡,柳兒不知打哪兒跑了出來,笑臉盈盈地迎上前。

  「梅姑娘,你回來了。」她拉著梅絳雪在圓桌旁坐了下來,並為她倒了一杯茶水。

  「梅姑娘,聽說你到瓊苑看過虹姑娘了,怎麼?她的病可有得醫?」

  梅絳雪緩緩擡起頭,「你……知道虹姑娘的事?」

  柳兒圓睜著眼笑著回道:「當然知道嘍!之前我是瓊苑裡的一名丫鬟,只不過現在被分派到你身邊來服侍你。」

  說著,她突然大歎了一口氣,深感同情地道:「我曾聽瓊苑裡的丫鬟姐姐們說過,虹姑娘年歲也只不過將近三十,可不知道得了什麼病,竟然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冷爺為了她的病,擔憂得不得了哩!」

  梅絳雪微微僵愣了下,忍不住問:「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似乎很好?」

  「是呀!」柳兒知無不答,「冷爺對虹姑娘可好得很呢,照顧得無微不至,生怕虹姑娘有個萬一……」她忽然停頓了下來,露出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睜大了眼直瞅著梅絳雪。

  「梅姑娘,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是有關於冷爺和虹姑娘的,但你可不能說給別人聽喲!」

  梅絳雪驀地屏住呼息,「什、什麼秘密?」

  柳兒精靈的大眼滴溜溜一轉,神情慎重地道:「聽說啦,只是聽說而已喔,那虹姑娘和冷爺好像是一對情侶呢!所以他才會這麼緊張虹姑娘的病。」

  聞言,梅絳雪只覺胸口突然一陣抽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雁哥哥和虹姐是一對愛侶?這是真的嗎?

  她直覺的想要否定,可方才雁哥哥對待虹姐那副小心翼翼、溫柔細膩的舉動卻清晰地映在她腦海裡,她不禁有些迷惑了。

  「梅姑娘,你怎麼了?」柳兒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將她自怔愣中喚醒過來。

  「沒、沒什麼,我沒事,你下去忙你的吧。」此刻她需要獨處,以釐清心裡那團紊亂的思緒。

  「喔!」柳兒愣呼呼地答應了聲,才一邊搔著頭離開屋子。

  柳兒走後,梅絳雪兀自怔怔地坐著,腦子裡仍不斷想著方才柳兒所說的話。她心裡著實受了不小的衝擊,但昨日雁哥哥深情的話語彷彿猶在耳邊迴盪,一字一句她仍記得清清楚楚,雁哥哥說過不會騙她的,她應該相信他。

  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心裡並沒有那麼篤定的感覺……

  靜謐的深夜,微亮的月色被烏雲遮掩,一陣細微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腳步聲在恨情谷內一座荒廢已久的禁地前響起。

  昏暗的月色下,只見一道纖細的身影雙手負背,佇立在被鐵鏈緊緊纏鎖住的朱漆大門前。

  「三師兄,出來吧!」清嫩的女子嗓音悠悠揚起。

  驀地,靜寂的黑夜中傳來一陣窸窣聲,濃密的樹叢後緩緩走出另一道身影,頎長的身形顯而易見地是個男子。

  「小師妹,你找我有什麼事?」男子陰柔的嗓音如鬼魅般響起。

  「我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這事對你我都有好處。」女子緩緩轉過身來,月光掩映間,依稀可見一張十五、六歲,稍顯稚氣的少女臉龐。

  「嘖嘖嘖……小師妹,你這張臉我還真有些不能適應哩!」男子輕邪地笑道,

  「什麼時候你學會了易容?若不是你主動找上我,我還真認不出你來呢!」

  女子輕哼了聲,「不這麼做的話,你我如何能混進恨情谷?」

  「是呀……」男子懶懶地拉長了尾音,「說吧,你要我做什麼事?我先聽聽,再決定幫不幫你。」

  「你非幫不可!」女子篤定地道。

  男子倏地挑高眉頭,「何以見得?」

  「因為我們都不想讓大師兄他們活過今年的除夕!」女子瞇細了眼,神情頓顯陰狠,「你想要奪得門主之位,而我只想為師父報仇,就憑這一點,你就非幫我不可。」

  女子停頓了下,忽地逸出一串輕幽的詭笑,才又接續道:「況且,你難道不想解開師父在你身上下的毒?」

  男子帶笑的臉倏地一凝,眼神也一轉為精炯銳利,「你要我怎麼幫你?」

  「我要你在必要時幫我擄走一人,這事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一旦被人發現,我們兩個都別想活了!」

  「這人是誰?」

  「梅、絛、雪。」女子一字一字緩緩地道。

  「她是誰?這麼做有什麼目的?」男子接著又問。

  女子詭魅一笑,「她便是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但她的另一個身份卻是……師父的女兒!」

  「師父的女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男子瞇眼細瞧著在昏暗不明的月光下,女子那張透著一絲興奮的詭異神情。

  「別急,我會將一切事情全告訴你的。」女子走近男子身邊,將朱唇輕附在他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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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10:48

第7章(1)

  翌日,晨光才破窗而入,梅絳雪已經醒了。事實上,她幾乎是一夜未眠。

  梳洗罷,柳兒正好端著早膳進房裡來。

  「梅姑娘,你瞧,今天的早膳比平常更豐盛呢!」柳兒笑瞇了眼道:「這可是冷爺特別吩咐廚房做的喲!」

  梅絳雪停住了整理醫箱的動作,欣喜地轉過身來,瞧著桌上的飯菜。

  「你是說,這全是他特別吩咐廚房為我做的?」

  柳兒點點頭,「是呀,我聽冷爺對杜爺說,今兒個你要替虹姑娘輸血治病,可得耗掉不少精力,早飯千萬不能隨便,還特別囑咐要你多吃點,虹姑娘就靠你了呢!」

  像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梅絳雪一顆暖呼呼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原來……原來雁哥哥並非完全是為了她。明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小心眼的,可心頭卻控制不住直冒出一股酸酸澀澀的感覺;望著豐盛的早膳,她忽然間完全沒有了食慾。

  勉強吃了幾口,才擱下碗筷,一陣敲門聲陡然響起,柳兒趕緊開了門。

  一名身著藕色衣裙的丫鬟走進房裡來,恭謹地道:「梅姑娘,門主要我告訴你,他和虹姑娘在瓊苑裡等著你。」

  梅絳雪怔愣了下,隨即回道:「我隨後就去!」

  丫鬟離開之後,柳兒忍不住皺眉嘟囔道:「怎麼急成這副德行?再怎麼緊張虹姑娘,也得先讓人把飯吃飽哇!」

  梅絳雪一聽,心裡又是一陣難過,但她不讓自己繼續沈溺在這樣的情緒當中,只是站起身,低著頭,默默背起醫箱,走出房間。

  屋外,秋末的陽光柔柔地灑映在她身上,將她纖細的身子在地上拖映出一道長長的、落寞的影子……

  一踏進瓊苑,梅絳雪便聽見俞一飛宏亮的聲音從花廳裡傳來,急促的語氣彷彿正和人爭執什麼似的。

  她微感訝異地步入廳內。一擡眼,只見俞一飛、杜鶴和冷雁全都齊聚一堂。

  「大師兄,你讓梅姑娘給虹姐輸血治毒,這、這怎麼成呢?雖說咱們是請了梅姑娘來醫治大夥兒的,可也不能教人為我們賣命呀!」俞一飛神情激動的道,完全沒留意冷雁已綠了一張臉。

  「這事我已經決定了,而且雪兒也已答應,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反對的立場!」

  冷雁沈聲回道,語氣堅硬冰冷得毫無轉圜之地。

  「大師兄,你——」

  正當俞一飛不放棄地想再據理力爭之際,梅絳雪柔潤的嗓音適時地響起——

  「俞大哥,我來這兒便是要醫治你們身上的毒,請你不必替我擔心,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貿然行事的。」

  她微笑的芙顏有著堅定的神情,散發著動人的傲然豐姿,就像寒冬裡的一株冷梅;登時,俞一飛有些看呆了眼,再也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

  「杜鶴,把一飛給我帶下去!我不希望有人干擾雪兒的心思。」冷雁不悅地冷斥了聲,心裡沒來由地泛起一股躁怒,他非常不喜歡一飛看著雪兒的神情。

  杜鶴識相地摸摸鼻子,趕緊拉著仍處於呆怔狀態中的俞一飛離開瓊苑。

  待兩人走後,冷雁才擡眼睇向梅絳雪,「你準備好了嗎?虹姐能不能恢復原來的模樣就靠你了!」

  梅絳雪輕點了下頭,而後仰起臉專注地看著他,顯得欲言又止。

  「雁哥哥,你、你很擔心虹姑娘是吧?你們師姐弟之間的感情真好……這也難怪,畢竟、畢竟你們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年……」她辭不達意地吞吞吐吐,心中想的全是柳兒跟她說的那一番話。雁哥哥和虹姑娘真是一對戀人嗎?這個疑問自昨天晚上便在她心頭縈繞不去,讓她徹夜無法成眠。

  冷雁有些訝異地擡高一眉,「怎麼了?你怎麼忽然說起這個?」看她囁嚅不定的模樣,像是有什麼事情困擾著她似的。

  「沒、沒什麼。」她有些無措地咬著下唇,「我只是覺得你與虹姑娘的感情真好,你這麼在意她、為她擔心……」說到最後,她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她根本沒有勇氣直接說出她心裡的疑問,只是一臉惆悵地低垂眉眼。

  冷雁見狀,心裡已然明白她想說些什麼,正確說來,應該說她想問些什麼。

  他的眼瞳瞬間掠過一抹瞭然的精詭幽光,唇邊淡淡地揚起一弧似有若無的深沈笑意;若他猜得沒錯,他的小雪兒必定是從下人處聽到一些有關他和虹姐之間的事,很明顯地,她是在吃醋呢!察覺到這一點,他竟覺方才不悅的心情忽然間大好了起來。

  「雪兒,你可是在吃醋?」他走近她,柔聲問道。

  梅絳雪乍然一愣,小臉瞬間染上一片紅潮,「我、我沒有,不是這樣的……」

  她心慌地急忙否認,臉蛋垂得更低了。

  「看著我!」冷雁伸指輕擡起她的下顎,讓她無法逃避地直視著他。凝視她紅通通、無措慌亂的臉蛋,他忽覺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湧上他的胸臆間。

  「雪兒,我很高興你會為我吃醋,這表示你很在乎我。」他溫柔款語,指尖愛戀地撫上她酡紅的嫩頰,他確實很高興她有這樣的反應,因為他要她眼裡只有他的存在,心裡只裝得下他一個人。

  「就像你在乎虹姑娘那樣嗎?」梅絳雪垂下眼睫低聲問道。

  「小傻瓜!」他愛憐地捧起她的臉蛋,「我在乎虹姐是因為她是我的師姐,對她我有義務也有責任;虹姐今日會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

  說著,他忽地長歎了一口氣,半晌後,才又幽幽地接著道:「若不是為了幫我對抗師父,她也不會弄至這般模樣!虹姐年紀長我數歲,又早我幾年入師門,這麼多年來,是她幫助我熬過師父給予的種種折磨;為了我,她不惜得罪師父、反抗師父,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梅絳雪聽了不禁動容,更為自己的小家子氣感到羞愧,「雁哥哥,對不起!我、我只是……」

  冷雁以食指輕點住她的嫣唇,柔情款款地笑道:「你什麼都不必說,我明白的;我只是要讓你知道,虹姐之於我就像是親姐姐那般,和我對你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樣的。」

  話語未竟,他陡地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

  一直以來,他總認定瞿虹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伴侶,只待報了仇、解開眾人身上的毒後,他便準備和她結為夫妻。他心裡應該是愛她的,可方纔那一番話卻駭著他了,因為那些話並非是他為了讓雪兒死心塌地而存心欺騙的,它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自他口中冒了出來。

  「雁哥哥,我完全瞭解你的意思了。」梅絳雪羞澀地垂眸一笑,完全沒留意到他的異樣。

  突然間,一聲輕咳陡地響起,震醒怔愣中的冷雁。回頭一望,只見一名丫鬟攙扶著顫巍巍的瞿虹步入小花廳。

  霎時,一股深深的歉疚感攫住了他,讓他立即放開梅絳雪奔向她。

  「虹姐,你怎麼起來了?」

  瞿虹雙眸恨芒一閃,隨即堆起一臉柔煦的笑,吃力地道:「我只是有些緊張,忍不住出來看看你們準備好了沒。如果雪妹妹改變了主意,那也不打緊的。」

  「沒這回事!」冷雁趕緊回道,「雪兒她已經準備好了,等會兒便能為你進行換血。」說罷,他一把抱起瞿虹走進內室。

  梅絳雪微怔了一會兒,隨即背起醫箱跟在後頭。

  歷經了數個時辰,換血的療程總算大功告成,隨侍的丫鬟立即捧上以紫絛草熬製而成的湯藥。

  「讓我來!」始終摟著瞿虹的冷雁接過湯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餵進她嘴裡,完全忽視了坐在一旁臉色慘白的梅絳雪。

  「雁、雁哥哥……」她虛弱地輕喊了聲。

  然而,全副心神都放在瞿虹身上的冷雁卻像無所知覺,未曾擡頭回應。

  連續喚了數聲後,梅絳雪終於放棄,轉身吃力地自醫箱中取出一顆自製的活血丸吞下,而後疲憊地閉起雙眼,盤腿而坐,努力調運著體內虛弱的真氣。

  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試著站起身,一陣暈眩卻忽地攫住了她,她不動聲色地頓住身子,待暈眩感稍稍減弱了些後,才勉強踏出步伐,慢慢地走出瓊苑。

  直至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冷雁才緩緩地擡起頭來,深邃的黑眸裡淨是複雜難解的神情。

  「怎麼?很捨不得是吧?」瞿虹的聲音突然冷冷地響起。

  冷雁收回目光,淡凝著眸回道:「沒有的事,虹姐你多心了。」

  「哦?真是我多心嗎?」瞿虹目光灼灼地逼射向他,「今天早上你和她說的那些話我全聽見了!」

  冷雁微微凝住身子,「虹姐,你別誤會,我說那些話只是為了哄她罷了!」

  「真是這樣嗎?」瞿虹仍是一臉懷疑地盯著他,跟著忽地慼然一笑,「其實,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你心裡始終存在著梅絳雪的影子,根本不曾忘記過她!也罷,若你改變了主意不想報仇,我也不勉強。等我的身子完全恢復後,我會自行離開這裡,不讓你為難。」

  「不!虹姐,你別走!」冷雁抓緊她的手,神情黯然地道:「父母之仇我一刻不或忘;你對我的好,我更加忘不了。報仇之事我絕對不會改變主意,今早那一番話,確實是為了哄她而已,完全不具任何意義。」

  聞言,瞿虹低斂的眼眸迅速閃過一抹得逞的詭芒,而後幽幽地輕歎了一口氣:

  「雁,虹姐並不想逼你,也非心狠之人,可你身上的毒實在教我不得不狠下心;除了她,我想不出還有誰更適合做你的替死鬼!俗語說『父債子償』,只能說,這是她的宿命吧!」

  見他沈默不語,她擡起眼慼然地瞅著他,又道:「雁,有一件事你必須牢記在心,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絕不獨活!若你真捨不得你的雪妹妹,我也只好認了!唉,沒想到咱們終究鬥不過師父他老人家,最後還是他贏了!」

  「不!他沒有贏,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冷雁冷怒地低吼了聲,神情頓顯陰鷙深沈。「虹姐,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報仇之事我絕對會徹底實行!」

  聽到他斬釘截鐵、決絕冷斷的話語,瞿虹不露痕跡地輕勾起一抹淡淡的陰冷笑意,心裡暗忖:看來距離她復仇雪恨的日子不遠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必須加速計劃的進行,也許……她該提早讓梅絳雪知道她的身世。

第7章(2)

  一連數天,梅絳雪都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休息,失血過多的她,身子的抵抗力驟然減弱,一不小心便染上了風寒。

  這期間多虧柳兒的細心照料,以及杜鶴和俞一飛輪流將真氣輸入她體內,幫助她抵禦風寒,才讓她的病情逐漸轉好。

  然而,這數天以來,冷雁卻從未踏進凝霜樓探望她,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悵然;幾天不見,她的心思不由自主的全繫在他身上,根本容不下其他事情。

  怔忡發呆之際,房門咿呀一聲被打了開來,只見柳兒端著一碗湯藥笑盈盈地走進房裡,身後還跟著俞一飛。

  「梅姑娘,俞三爺又來看你了。」柳兒調皮地眨著眼揚高聲音道。

  梅絳雪這才回過神來,朝臉色微微赧紅的俞一飛綻出一抹淺笑,「俞大哥,多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說著她便要起身,雙腳才剛觸地,俞一飛便一個箭步迅速來到她身邊。

  「梅姑娘,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千萬當心點!」他小心翼翼地扶她走到圓桌旁坐下。

  一旁的柳兒見狀,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嘴笑道:「三爺,瞧你緊張成這副德行,好像梅姑娘是尊玻璃人似的!」

  俞一飛霎時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道:「話、話不能這麼說啊!梅姑娘失了不少血,又、又感染了風寒……自然得當心點呀!」

  柳兒沒理會他的說辭,逕自轉過身朝梅絳雪淘氣地眨眨眼,「梅姑娘,你可得趕緊好起來,你這麼一病,著實急壞俞三爺了,這幾天你喝的藥,全是他親自熬煮的呢!」

  俞一飛的臉登時紅得更加厲害,目光怎麼也不敢望向梅絳雪,只是瞪了柳兒一眼,輕斥道:「臭丫頭,誰允許你這麼多嘴的!」

  「三爺別生氣,我不說就是了。」柳兒趕緊陪著笑臉,識相地退到一邊去。

  「梅、梅姑娘,趕緊把藥喝了吧,涼了可就更加難以入口。」俞一飛紅著臉叮嚀。

  「謝謝你,俞大哥。」梅絳雪露出一抹感激的笑,而後捧起藥碗,才剛就口,卻又忽地停頓住,像是想起什麼事情,她擡起眼認真地注視著俞一飛問道:「俞大哥,虹姑娘她可好?是否已完全恢復了原來的容貌?」

  「梅姑娘,說到這件事,我實在對你佩服得不得了,師姐她經過你巧手醫治,已恢復原來的樣子了,氣色還挺好的哩!和先前垂垂老矣的模樣相去十萬八千里!」俞一飛笑呵呵地回道。

  「是啊,梅姑娘你好厲害喲!」柳兒接著讚道,「我聽瓊苑裡的丫鬟姐姐說,虹姑娘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加上這幾日門主片刻不離的陪伴她,整個人就像朵盛開的花兒,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梅絳雪聞言甚感欣慰,「我總算不負雁哥哥所托,治好了虹姑娘體內的毒。」

  俞一飛卻突地沈下臉,不悅地輕嗤一聲,「哼,大師兄也真是的,要你冒險救虹師姐也就罷了,可你臥病的這些天他竟然不聞不問,更不曾來探望,眼裡就只有虹師姐一人,真是太過分了!」

  梅絳雪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卻又忍不住為他辯駁:「雁哥哥他不是存心的,虹姑娘是他的師姐,又恰逢毒傷初癒,他自然得多關照些。」

  「哎呀,梅姑娘你不明白,大師兄和虹師姐他們兩人其實是……」話到嘴邊,俞一飛倏地煞住了口,不甚自然地撇開眼。糟糕!他差點抖出不該說的事情,雖說他非常不能贊同大師兄的作法,可他也不能背叛大師兄呀!

  梅絳雪微蹙起眉不解地望著他,「俞大哥,你怎麼了?怎麼話說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

  俞一飛有些不自在地搔搔頭,趕緊轉移話題:「沒什麼,梅姑娘,藥涼了,你快喝了吧!」

  看著她皺著眉喝下苦澀的湯藥,俞一飛不禁暗自心疼。究竟大師兄對她做何打算?他說對她另有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唉!任憑他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事還真傷腦筋哩!

  深夜,一道黑影悄悄潛進梅絳雪房裡。入侵者刻意弄出了足以驚醒睡夢中人的聲響,卻又不至於打草驚蛇,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幾乎是一睜開眼,梅絳雪便感覺到房裡另有他人存在。「是誰?」

  一道修長的黑影緩緩自陰暗處走了出來,在面罩的包覆下,來人只露出一雙瞇細的黑眸。

  蒙面人冷笑了聲,一步步走向她。「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梅姑娘可知道自己是誰?」刻意壓低的嗓音仍可讓人清晰地辨出是女子之聲。

  梅絳雪警戒地盯著來人,擺出防禦的姿勢,「我不明白閣下話中之意,閣下到底是誰,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又是森然一笑,「我只是個好管閒事之人,不忍心見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我要說的可是有關你的身世之謎,我想你應該很有興趣知道吧!」

  梅絳雪微微怔愣了下,旋即冷聲道:「閣下究竟想說什麼?」

  蒙面人微瞇的黑眸邪芒一閃,直接說出令人驚駭之語:「梅絳雪,你的生父乃人稱閻羅毒君的千毒門創始人——仇煞,也就是冷雁、杜鶴、俞一飛等人的師父。」

  聞言,梅絳雪霎時震愣住,「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吧?我可以證明我所言非假,就不知道你是否有勇氣面對事實?」

  「你要如何證明?」鎮靜的話語微帶著幾不可辨的顫抖。

  「想知道真相,就隨我來吧!」話語方落,蒙面人隨即縱身躍出窗外。

  梅絳雪遲疑了一會兒,旋即緊咬著唇提起真氣,跟在後頭縱身而出。

  月色昏昧不明,時序已入冬的山谷夜裡寒意逼人,身著單薄中衣的她卻彷若無所覺,緊追著前方那道黑色身影。

  半晌後,她來到一座看似荒廢已久的宅第前,卻不見方才蒙面人的身影。

  凝神一望,只見眼前的朱漆大門雖以鐵鏈緊緊纏住銅環,但交扣的鎖已然解開。

  這裡應該是柳兒所說的千毒門前任門主的居所吧!她不由得暗自思忖,莫非那人將她引至此處,便是要她進去一探?

  她要進去嗎?如果那人所言不假,那麼,她該怎麼辦?

  猶豫了半晌,她終於還是拉開大門上沈重的鐵鏈,走進荒廢的庭院中。也許她能在此找出義父和雁哥哥不想讓她知道的秘密。

  夜色雖然黯沈,但就著微微蒙亮的月光,她尚可無礙地穿過叢生的雜草走進屋內。

  出乎意外地,屋內案上竟置有一盞燭台,煢煢燭火映照出屋內的擺設。一桌一椅仍算完好,只是蒙上許多灰塵與蜘蛛網。

  她拿起燭台往內室走去,擡眼望去,只見靠窗處懸著一幅畫,靠近一看,她登時震愕得無法言語!畫中之人是個身著湖色衫裙的美麗女子,然而,教她驚愣的卻是女子與她極為神似的容顏。

  強抑住心頭頓生的惴惴不安,她往下望去,右下角一行蠅頭小篆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將燭台湊近細看,上頭寫著「愛妻梅淨霜」,其下則書著「仇煞親繪」四字。

  「啊!」梅絳雪忍不住驚呼出聲,梅淨霜正是她難產而逝的娘親!她是仇煞之妻?

  那麼不就代表那殺死冷叔和柔姨的大惡人是……是她的親爹!?

  不!不可能的!梅絳雪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冷叔說過,她的親爹只是一介平凡書生,因病去世,絕不可能是那個害得雁哥哥家破人亡的大惡人!

  她無法接受事實地猛搖著頭,急急轉身欲逃離此處,卻因過度震愕而一個不小心撞上牆邊的黑斗櫃,櫃裡的東西應聲而落。

  她驀然怔住身子,凝視著地上散落的物品。突然間,一本藍皮書引起了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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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13:26

第8章(1)

  像盯著怪物似的,梅絳雪睜大眼直瞅著地上的藍皮書,心頭忽地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理智告訴她要就此奪門而出,別再去追究那些不解的疑團。

  然而,當她橫下心轉過頭想要離開時,腦海裡陡地浮現義父欲言又止的模樣,以及雁哥哥雙眸裡幾次一閃而過陰暗而森冷的恨意。

  無法欺騙自己,終於,她還是俯下身拾起那本藍皮書,就著煢煢燭光,伸出手微微顫抖地翻開,迅速閱覽了一會兒後,她便明白這本冊子是那大惡人的親筆手書;她屏住氣息、穩定心神,強迫自己繼續往下看,一目十行地細讀下去。

  突然間,她臉色倏地變成一片慘白,眼裡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震驚駭然,不自覺咬緊的唇瓣更是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砰的一聲,握書的手無力地鬆開,書冊應聲落地,她踉蹌地跌退了數步,眼眶已泛出盈盈淚光;這本手書讓她明白了她從不知道的身世,更殘忍地揭露了一件事實——她的親爹是殺了冷叔和柔姨的兇手,而橫在她和雁哥哥之間的竟是……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

  像是青天霹靂,梅絳雪只覺全身彷彿沈浸在冰冷的地窖裡無法動彈。

  雪兒,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義父話裡的意思。

  宛如無魂之體,她眼神茫然無措地踱出荒宅;屋外寒星點點,肅冬的寒意已悄然而至,颯颯冷風揚起她一頭烏絲,在月光下綻著藍黑的光芒。

  「想必梅姑娘已經看到令尊的親筆手書了吧!」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方纔的蒙面人再度出現。「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所言不假了吧!」

  梅絳雪徐徐轉過身,神情幽淡地道:「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能對恨情谷各處居所知之甚詳、並且來去自如,姑娘應是谷中之人吧!」

  蒙面女子身形驀地微微一僵,隨即邪邪地輕笑了數聲,「看來我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心思這麼敏銳!」側首凝睇了梅絳雪一會兒,她繼續說道:「梅姑娘不必擔心,認真說來,我應該是你的朋友而非敵人,我和你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梅絳雪冷淡地道。

  「我的意思是,梅姑娘若想報殺父之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女子揚起一弧陰冷詭譎的笑意。

  「報仇?何來之仇?」她喃語,幽邈的嗓音透出幾許蒼涼的意味。

  蒙面女子雙眼陡地瞇緊,「梅姑娘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那冷雁便是殺你生父之人,他弒師篡位,難道你不想報殺父之仇?」

  梅絳雪一臉茫然迷惑的望著她,像是仍聽不明白她話中之意,下一刻卻又陡地輕笑出聲,喃喃自語:「報仇?我有什麼資格報殺父之仇?雁哥哥之所以會家破人亡全是拜『他』所賜!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失去冷叔和柔姨,更不會在『他』的魔爪下受苦了這麼多年……」

  她忽地停住話語,神情霍然轉為驚惶無措,圓睜著眼愣了好半晌,才又瘖啞地低語:「雁哥哥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他、他一定很恨我。」

  蒙面女子似是不耐她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話語,眸光更顯陰沈,「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報仇?」

  梅絳雪稍稍回過神來,重新將目光移回她身上,「姑娘到底是誰?為什麼這麼在乎這件事?又為什麼要幫我?」

  「你毋需知道我是誰。」女子沈冷地道,「只要回答我你究竟想不想報仇便可!」

  梅絳雪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若真要談仇,嚴格說來,我還欠雁哥哥一條命,該償還的人是我不是他!」

  「哼!說了這麼多廢話,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報仇吧!」蒙面女子冷嗤了聲。

  「很抱歉,辜負姑娘一片好意。」梅絳雪轉過身準備離去。

  「慢著!」隨著一聲低喝,蒙面女子迅速攔住她的去路,「既然你不想報仇,我也不勉強,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許你替冷雁他們一干人治毒。」蒙面女子雙眸倏地迸射出兩道森冷的恨意。

  梅絳雪愣了愣,隨即回道:「恕難從命!」眼前這蒙面女子的身份實在很可疑,彷彿和雁哥哥有深仇大恨似的,她究竟是誰?

  「梅姑娘執意如此?」女子眼裡寒芒迸現,語氣邪柔陰森,「我實在不想成為你的敵人,但如今看來我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梅絳雪尚來不及理解她話中之意,只見她揚手一彈,輕呼道:「三師兄,出來吧!」

  呼聲一落,暗黑的樹影後隨即步出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清冷的月光照映出男子邪氣的長臉,一雙狹長黑眼充滿妖魅,一看便知並非善類。

  「你們到底是誰?」她可以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兩人和雁哥哥之間非但存在著某種關係,而且是敵非友。他們引她來此的目的主要是針對雁哥哥等人,顯然地,他們並不希望雁哥哥治好體內之毒。

  蒙面女子沒理會她的問題,逕自朝男子使了個眼色。「三師兄,這位便是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梅絳雪。現在,她是你的了,只要將她帶離恨情谷,隨你想要怎麼處置她,我都沒有意見。」

  被稱為三師兄的男子嘿嘿邪笑了數聲,眸光不懷好意地在梅絳雪身上溜轉。

  「太好了,沒有了她,我看大師兄只有等死的份了;而我非但可以治好體內之毒,就連門主之位也將輕易地手到擒來!小師妹,這回我真得謝謝你呢!」

  「廢話少說!已經過了三更天了,還不趕快動手!」蒙面女子冷喝了聲。

  男子迅速收起笑意,一步步朝梅絳雪行去。

  盯視著他一臉的陰森邪氣,梅絳雪忍不住一步步往後退。

  「小美人,我勸你別反抗,乖乖地跟我走;只要你治好我身上的毒,我可以向你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讓你成為新任門主夫人,畢竟你可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女兒哩!」男子微露淫笑地誘語。

  梅絳雪愈聽心裡愈是驚駭。原本她只是懷疑,現下她更加肯定眼前這一男一女是千毒門之人。聽他們的對話,彷彿恨雁哥哥入骨;引她來此,就是為了不讓她醫治雁哥哥體內之毒,欲置他於死地。

  「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絕對不會置雁哥哥於不顧,想要我跟你走,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冷冷地回應,心下暗自思忖該如何脫身。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男子冷嗤了聲,眸光倏地變為陰狠,話語一落,身形瞬間襲向梅絳雪,探手直取她週身幾個大穴。

  梅絳雪縮身閃開,並乘機向後躍離一丈之遠,可男子隨之逼近的淩厲攻勢讓她愈來愈感吃力,幾次險些中招。情急之下,她虛晃一招,隨即轉身飛奔而去;此處距離杜大哥居住的淩鶴樓最近,只要能撐到那裡,他們一定會有所忌憚、知難而退。

  「三師兄,別讓她跑了!」

  身後傳來蒙面女子刻意壓低的呼聲,下一刻,男子已攔在她面前,阻擋了她的去路。

  可惜,就差幾步之遠,梅絳雪咬唇暗惱;跟著不假思索地主動出擊,她自知不敵對方,她向來以習醫為志,在武藝上的修為尚不及霂風姐與冰月,但她知道自己萬萬不能被擒,雁哥哥、杜大哥和俞大哥還等著她救命!

  思至此,她毅然揚聲呼喊:「杜大哥、俞大哥,你們快來呀,有人闖進谷裡!」

  男子未料她有此舉動,登時愣了一下,隨即眼露凶光地一掌襲向她胸前——

  「啊!」梅絳雪來不及避開,胸前傳來一股劇痛,她踉蹌地跌坐於地,再也使不上力氣爬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男子一步步向她逼近。

  「屠霸,放開她!」正當男子點住她的穴道,拉她起身欲離開時,一聲冷喝及時響起,跟著一道青色身影在他們面前飄落,正是杜鶴聞聲而來。

  被喚作屠霸的男子神情倏然一凜,迅速將梅絳雪拉向身前,一手曲成鷹爪緊扣住她喉頭。

  「放開她?哼,二師兄,你以為我會那麼傻嗎?識相的話就趕緊讓開,否則我殺了她,大家同歸於盡,誰都別想活過今年除夕!」

  「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道邪魅幽沈的嗓音冷冷地插入。

  杜鶴一聽聲音便知是誰,不由得露出一抹放鬆的微笑;而屠霸則是渾身微微一顫,猛然回頭望去,瞬間白了一張臉。

  「雁哥哥!」梅絳雪忍不住輕喚了聲。她已經好些天沒見到他了,此刻乍見他,心湖中全是滿滿的欣喜。但很快的,她的喜悅瞬間消逝無蹤,浮上心頭和腦海的,只剩下一個清晰的事實——她那從未謀面的生父是雁哥哥的弒親仇人。

  她迅速垂下眼睫,只覺喉頭苦澀難嚥、心緒愁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冷雁沒留意到她的異樣,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屠霸扣緊梅絳雪喉頭的手上,一雙黑沈幽冷的星眸隱隱迸現著殺氣。

  對峙了一會兒之後,他忽地勾唇一笑,「屠霸,你真有本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恨情谷。」狀似漫不經心的徐懶語調透著一股陰冷幽魅,讓人不寒而慄。「本來這也沒什麼,咱們師兄弟一場,我並不想趕盡殺絕,可你不該挾持我的雪兒,聰明的話就趕緊放了她,也許我還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哼,少說大話,只要你再逼近一步,我立刻要了她的命!」屠霸心中雖然害怕,但仍不服輸。這可是他的大好機會,只要梅絳雪在他手上,他便能全身而退,甚至會是最後的贏家,他才不會傻得放開她。

  「看來你是執意與我作對嘍?」冷雁斜眸睨向他,「那就別怪我不顧同門之情!」話語方落,他的眸光倏轉冷冽,跟著身影迅如鬼魅地飄向屠霸,彷彿一縷幽魂,探掌直取對方腦門。

  屠霸微一怔愣,沒想到他竟不顧梅絳雪安危驟然出招,待他回過神時,一陣掌風已然襲至;他挾著梅絳雪勉強避了開,正想再出言警告時,天靈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倏然心驚,擡眼一望,雙眼不敢置信地圓瞠……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他驚恐地發出顫語,在意識到自己即將斃命之際,他不甘心地使出最後僅存的真氣,凝聚於指間。哼!他就算死,也要拉個人作陪;只要梅絳雪死了,其他人也別想活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冷雁再度發出一掌,屠霸狂吐一口鮮血,握住梅絳雪的指間再也無法使力,悶哼一聲,整個人瞬即往後倒去。

  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梅絳雪登時只覺翻胃欲嘔,一張臉慘白無比,身子一軟便跟著往後倒去——

  在身子快要觸及地面的剎那,一雙手牢牢地摟住她,下一刻她已經被攬入一堵堅實寬闊的胸膛裡。

  「雁哥哥……」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她忍住胸口和喉頭的疼痛,擡起頭望進冷雁一雙深幽的眼。

  「你沒事吧?」冷雁輕柔地詢問著,充滿肅冷殺氣的黑眸裡另有一抹難掩的急切與憂心,當他的眼光瞥及她喉頭上的青紫瘀痕時,神情更顯陰暗沈冷。

  「我、我沒事!」梅絳雪勉強一笑,在確定自己真的被冷雁擁在懷中之後,全身意識陡地放鬆,下一刻已然在他胸前昏厥過去。

  冷雁趕緊抱起她,無暇理會一旁若有所思的杜鶴,幾個縱身輕躍,轉瞬間已沒去了身影。

  杜鶴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唇角不覺揚起一弧頗帶興味的微笑。看來大師兄對梅絳雪並非真如他所言只有恨意,瞧他方才緊張的勁兒,出手迅即不留情;他不由得同情地望了一眼地上屠霸的屍體,喟然歎道:「念在師兄弟一場,我就好心為你挖個坑埋了吧,讓你入土為安。」說罷,他扛起屠霸的屍體隨後離開。

  深夜的幽谷再度回復寧靜,樹叢後一抹嬌小纖細的身影斂住氣息觀看了這一切經過,僅露出的雙眼隱隱迸現著恨意的森冷光芒……

第8章(2)

  「雪兒,睜開眼。」低沈醇厚的男性嗓音不停喚著梅絳雪的名字,堅持要她清醒過來。

  梅絳雪在昏迷中隱隱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這聲音她認得,是雁哥哥!她發出模糊的囈語,掙扎著想清醒過來;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她不要他恨她……

  「雁哥哥,請你不要恨我……」她不自覺在昏迷中吐出心中的憂惶,也是埋在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冷雁一聽渾身倏然一僵,陰暗的臉龐淨是複雜的神情。看來雪兒應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她與他之間難解的恩怨情仇。

  如果他猜得沒錯,屠霸趁夜深之際引她至師父生前居所,為的便是讓她知曉自己的身世,進而令她復仇、放棄醫治他體內之毒;但顯然地,她拒絕了,所以屠霸才想將她擒走。

  她一心一意護著他,甚至不顧自己性命安危的舉動,著實令他感動,但父母之仇難道就如此作罷?真這麼做的話,他又該如何給紅姐一個交代?

  就在他被自己紊亂不已的思緒給困住時,梅絳雪忽地蹙緊黛眉,一手無意識地貼住胸口,狀極難受地喘息申吟,纖細的身子忽地一陣打顫,像是極畏冷似的。

  冷雁神情一凝,不假思索地拉開她身上的衣物,目光在接觸到她雪白胸口上淡青色的掌印時,他瞬間瞇緊了雙眸,再度泛起了嗜血的邪佞,他後悔不該讓屠霸死得這麼痛快!

  思及此,他原本放在梅絳雪肩上的右手因怒氣而緊握,突然增加的力道讓她自朦朧不清的意識中醒了過來。

  「雁哥哥。」睜開水霧的雙眸,梅絳雪望進一雙盛滿擔憂的黯深色瞳眸中。

  是雁哥哥,這表示她沒被帶走,太好了!她答應過雁哥哥一定會治好他體內的毒,要走也得等她完成這項心願再走。

  放下心來後,她累得又微微合上眼休息,半垂的眸光中,她冷不防瞧見自己赤裸的上半身——

  「啊!」驚呼出聲的同時,她霍地睜大雙眼,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被褥遮掩,卻被渾身猛然竄過的刺骨寒意給止住了動作。

  「別動!」冷雁低喝了聲,雙手卻是輕柔至極地將她的衣裳掩上,「你中了玄陰掌,我必須盡快將你體內的陰寒毒氣逼出,你忍著點。」

  說畢,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她虛弱的身子,讓她坐在床上;跟著自己盤腿坐於她身後,雙掌運氣,緩緩地貼住她的背為她療傷。

  好半晌後,梅絳雪粉嫩的肌膚上泌出一層薄薄的汗水,方纔的寒意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源源不絕的溫暖熱流,胸口也不再那麼窒悶難受了。

  冷雁緩緩收回雙掌,調息了一會兒後,扶住她的身子讓她躺回床上;而後伸出手再度將她的衣裳拉開。

  「雁哥哥!」圓瞠的水瀅大眼驚慌失措地睇向他。

  回應她的是一雙黯凝深幽的沈沈黑眸。「逼出的汗水有毒,得立即拭去,再塗上藥膏才能徹底袪盡體內毒性。」

  略微沙啞的嗓音平淡如常地述說著,一邊以手巾為她拭去胸前的汗水,跟著取出千毒門的療傷靈藥,極為輕柔地敷上她的傷處。

  梅絳雪蒼白的雙頰因他手掌的撫觸而激綻出兩朵緋紅,纖細的身軀也微微地顫抖著,她羞窘不已地撇開頭望向別處,這才發現自己所在之地並非她居住的凝霜閣。

  「這裡是哪裡?」她聲音微顫地問,仍不敢轉過頭接觸冷雁的眸光。

  「這裡是我居住的蒼雁樓,你現在躺的是我的床。」冷雁貪戀地望著她那酡紅嬌羞的臉龐,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嬌軀的微微顫動,也明白她為何不敢直視著他。他的小雪兒是個冰清玉潔、至今無人碰觸過的嬌艷梅蕊呵!

  凝視著她形狀優美飽滿的酥胸、如凝脂般的雪白玉膚,他的眸光不自覺地轉深轉濃,手指像自有意識地戀眷不去,來回撫觸著那微微顫動的迷人山丘、輕掠過嫣紅粉嫩的峰頂。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好想要她、好想將她據為己有;不是為了利用她解毒,也無關乎報仇,他就只是純粹地想擁有她,讓她成為他的人……

  他熾熱深沈的眸光引起梅絳雪心口一陣狂跳,飛竄至她頰上的熱度在他的注視下燃燒得更加熾烈;在他泛出情慾的黑色瞳仁中,她清楚地看見自己迷濛似醉的眼波,欲語還休的半啟紅唇;她有好多話想問他,自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否……恨她?

  「雁哥哥。」囁嚅了聲,她卻再也沒有勇氣將心底的話說出口,只能怔怔地瞅著他那雙動人心魄的黑瞳。益發深濃綢繆的眸光彷彿具有奇異魔力似的,牢牢吸住她的視線使之無法轉移,她無助地發現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一聲比一聲響亮,在她耳旁怦怦作響,清晰可聞。

  凝視著梅絳雪酡紅的嬌顏、迷濛卻又惶惑的醉人美眸,冷雁只覺一股激動的熱浪排山倒海而來,盈滿了他的胸臆;到底他對她存在著怎樣的感情?是恨是愛他早已無法分辨了;糾纏在他心底的,是一團無解的情仇牽纏……

  然而,此刻他眼裡只看得見她粉艷動人的嬌容,鼻端瀰漫著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醉人的縷縷幽香;憶起方才屠霸挾持她時,他心底滿滿充斥的擔憂、憤怒與恐懼,那樣驚心的感受是他從未有過的,他竟害怕她就這麼死在他眼前!

  如果她不是仇煞的女兒,那該有多好!他和她也就不必這麼痛苦;他會是永遠疼她、愛她的雁哥哥,而她仍然是他心底那個讓人又憐又愛的小雪兒,他們可以一輩子相伴終老……

  相伴終老!?冷雁心神猛地一震,被這個忽然蹦出的念頭給駭了一跳,他竟然想和仇人之女一世相守?隨之升起的是一股夾雜著羞慚與懊惱的厭惡感。

  冷雁啊冷雁,你難道忘了雙親的血海深仇?忘了這麼多年來自己所受的種種折磨?也忘了虹姐的情深意重?

  思及此,他晦暗深濃的黑眸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痛苦的幽光,心在愛恨之中掙扎煎熬著。他強逼自己將視線移開她那令他戀戀難捨的楚楚容顏。

  「你的傷已無大礙,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會再來看你。」僵硬地為她拉好衣襟後,他隨即站了起來,轉身便走。

  「雁哥哥!」

  一聲惶急無措的呼喚止住了他離去的腳步,他頓住了身子,卻沒轉過頭。

  不知怎地,看著他僵凝孤傲的背影,梅絳雪只覺他彷彿離自己愈來愈遠了,心慌之下,她顧不得身上有傷,急急撐起身子想要下床;然而,身子卻不聽使喚地一軟,整個人驟地跌在床邊。

  「啊!」急促的喘息聲讓冷雁心底驀地一抽,原想狠下心置之不理,但隨之而來、帶著哽咽哭音的呼喚,卻讓他再也無法和自己的心對抗。尚未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他已經回到床邊一把抱起梅絳雪,將她輕放在床榻上。

  「誰叫你下床的!」微帶責備的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心疼與不捨。

  梅絳雪咬唇不語,只是拿一雙淚光瀅然的美眸焦急地直瞅著他。

  驀地,她突然緊緊抓住冷雁的手。「雁哥哥,你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好嗎?」

  冷雁挺拔的身子微微一僵,望著她滿含希冀的楚楚神情,他的心猛然一揪,沈默了半晌後,他終於點頭。

  得到他的允諾之後,她緩緩綻開一朵安心釋然的微笑,瀅瀅的水眸卻仍是定定地望著他,眨也不眨地。她輕歎了一口氣,滿足中微帶著一絲愁緒,而後像個小女孩似的,將自己的臉偎向他那溫暖厚實而有力的大手,輕輕磨蹭著。

  「雁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常哄我睡覺的情形嗎?只要有你陪在身旁,我總是很快就睡著了,我好懷念那一段日子呀!」

  她微微閉上眼,唇邊輕勾起一弧淺笑,柔柔的嗓音蕩著暖暖的回憶;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她的笑容瞬即隱去,柳眉蹙起。

  「雁哥哥,你知道嗎,你不見了之後,我好一陣子都睡不著覺,只能大眼直睜地盯著床板,就連義父也沒法子哄我乖乖睡覺,那時候,我好想你,夜裡還偷偷流著淚……」說著,她緩緩睜開眼盯著他,星子般明亮的眸像會說話似的,蕩漾著幽幽切切的少女情思。

  冷雁微微一怔,他沒料到她竟會向他吐露這些,隨之湧上他心頭的是一股令他幾欲窒息的澎湃情潮,他的大掌隨之撫上她溫潤柔軟的肌膚。

  「雁哥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她輕斂長睫,歎息地眷戀著他的撫觸,幽幽地開口。

  「什麼事?」低啞的嗓音壓抑著無以名之的深切情感。

  微微頓住了磨蹭他大掌的動作,她擡眼望向他,流轉著濃濃情思的眼波裡輕洩著一縷淡愁,柔聲地請求:「雁哥哥,答應我,不管過去或未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永遠都是你最疼愛的小雪兒,好嗎?」

  冷雁神情複雜地沈默不語,黯沈的神情教人看不清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見他不語,梅絳雪只覺胸口正猛烈的揪痛,他的默不作聲是否表示他真的恨她?一思及此,盈在眼眶裡的淚水再也無法忍抑,滾滾淚珠如雨般落下。

  滴落手掌的溫熱濕意讓冷雁驀然微怔,一擡眼,她那淚眼迷濛、愀然含悲的楚楚容顏深深的撼動了他的心;此刻,縱使有再多的防備、矛盾與掙扎,在面對她流漾著絲絲縷縷哀愁、卻又款款深情的凝視中,早已融化消失得無蹤無跡。

  他不自禁握緊她的小手,低俯下身子,在她耳旁沙啞低語:「我答應你,你永遠都是我最疼愛的小雪兒。」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連帶地想抹去那幾乎令他窒息的心痛與不捨。

  他的答允讓梅絳雪微一怔愣,隨即破涕為笑,帶淚的笑靨裡不再含愁;她欣喜又滿足地偎著他的大手,如同幼年時很快地便墜入沈沈的睡夢中。

  注視著她猶帶淚痕的甜美睡顏,冷雁愛憐地俯下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進而吻去她殘留的淚痕,深邃的黑眸裡淨是痛苦、複雜的神情。

  「雪兒,我的小雪兒……」沈重沙啞的低喃在寂靜的黑夜裡幽幽響起,他不自覺地癡望著她的容顏一整夜。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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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17:52

第9章(1)

  夕陽下,一抹挺拔偉岸的頎長身影獨立在滿天霞色中。

  冷雁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被火舌吞噬後的片瓦殘垣,這被視為禁地的樓宇在他的一聲令下燒燬得徹徹底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當初留著它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名為師父、實為仇人的「他」欠他的血海深仇。

  而如今,他竟燒燬了它!是因為不忍讓雪兒活在愧疚痛苦之中嗎?他不是一心想利用她報仇嗎?那又為何心疼她,且遲遲無法執行他的復仇計劃?

  厘不清的紛擾思緒在他心裡糾纏翻騰著,令他擰緊一雙劍眉。

  「為什麼要燒了它?」一聲冷冷的質問陡地自他身後響起。

  瞿虹神情森冷陰沈地走近他,微瞇的杏眼隱隱閃著一抹怒芒。「你以為燒了它就能抹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忘掉那一段血海深仇?」

  冷雁神情微微一黯,「我沒忘記!」低沈的嗓音卻不若從前那般憤恨、冷硬。

  瞿虹冷冷地輕嗤了聲,「你說你沒有忘記,那為什麼到現在還遲遲不肯讓梅絳雪為你祛毒?」

  她忿忿地怒語著,眼看著自己苦心計劃的一切就只差臨門一腳,她心中的恨與怒不禁又增添了幾分;這麼多年來,她等待的便是一雪心中的憤恨與恥辱,只有梅絳雪的死才能消弭她對師父的怨恨,因此她絕不讓他軟下心腸。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遲遲不肯行動。」她神情陡然一轉,以歎息哀傷的口氣說道:「一飛、杜鶴身上的毒已經治好了,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難道你真的愛上了她?」

  冷雁神情驀然一僵。他真的愛上了雪兒嗎?

  「不!我沒有!我只是……」他直覺地想否認,卻說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

  瞿虹見狀,暗自咬牙,表面卻堆上一朵哀傷自嘲地慘澹笑容,續道:「你只是捨不得她,對不對?」

  冷雁垂下眼眸,默然無語。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靜默。

  瞿虹見狀,心中益加惱恨,她強按住滿腔怒氣,緩緩走至他身前,繼續施行哀兵計策。

  只見她神情淒惻地瞅著冷雁,而後綻出一朵苦笑,黯然地道:「其實你不說我心裡也很明白,這幾日來我明顯地感覺到你的心思、你的目光早已經不在我身上。沒想到我和你之間十幾年的感情,竟比不上一個梅絳雪!」

  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她語帶淒涼地接著道:「罷了!你雖辜負了我,我卻還是放不下你,既然你捨不得她,我也只好陪著你一起死……我說過,一旦你毒發身亡,我也絕不獨活!」

  「虹姐!」冷雁震愣地擡眼望她,「你別這麼傻,我欠你太多了,又怎能讓你跟我一塊兒死?」

  瞿虹聞言,猛然擡眼盯著他,「當你選擇讓梅絳雪生時,就該想到會有什麼後果!我活著並不是為了眼睜睜看你死在師父的毒手之下!」

  厲聲逼出一句話來後,她倏地垮下雙肩,神情轉為頹喪悲慼,好半晌才幽幽地道:「眼看著我們就要苦盡甘來,沒想到到頭來卻還是敵不過一個死人;我們的命運終究還是在師父的掌握之中,一步步地走入他算計好的滅亡之路。」

  這些話字字句句刺中了冷雁心底最深的痛與恨,只見他幽邃的黑眸忽地寒光一閃,神情頓時陰沈了起來。他真的能忘了背負的血海深仇、忘掉那段飽受非人折磨的痛苦歲月嗎?

  不,他無法忘記!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命運還操縱在一個已死之人的手上!

  也許,他該狠下心來,他與雪兒終究是對立的仇人,橫亙在他倆之間的仇恨是永遠也無法消泯的;只要一看見她,他便會想起自己的雙親是如何慘死、想起仇煞那張以折磨他為樂事的邪惡笑臉。他根本無法欺騙自己,埋在他心底深處的仇恨從來就不曾稍減過!

  驀地,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虹姐,我說過絕不會辜負你,該怎麼做我心裡明白,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心軟了!」

  瞿虹聞言,難掩欣喜神色,但仍假意歎息道:「你真想清楚了嗎?就怕到時候你又狠不下心,畢竟你對梅絳雪還是有感情的。」

  「我對她的感情早在知道她是仇人之女後便蕩然無存了!」冷絕的話語出口,心卻隱隱抽痛著,但他刻意忽視。

  「那就好!」瞿虹滿意地投入他懷裡,緊緊擁住他,「你能想清楚就好,等這件事一了,我們就再也不必活在師父的陰影之下,而能真正地重獲新生。」

  冷雁斂下眼,雙臂遲緩而僵硬地環抱住她;雖做了決定,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然而,為何他的心卻抽痛得更加厲害?

  彷彿察覺到他細微的異樣,瞿虹帶笑的杏眸瞬間冷凝,隨之掠過一抹陰沈的詭光;她在心裡暗自盤算著,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也許她該找梅絳雪好好談談……

  經過幾日的休養,梅絳雪的傷已完全好了,在這段時間內,為了避免相同的事件再發生,她不顧自己仍帶著傷,便開始為俞一飛、杜鶴治毒。

  這一日,在確定他們兩人體內之毒已祛除盡淨之後,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俞大哥、杜大哥,你們體內的毒性已經解除,這兩日內只要好好地運氣調息,很快就能完全恢復。」梅絳雪一邊將金針收拾好放入醫箱內,一邊微笑地道。

  俞一飛與杜鶴同時緩緩睜開眼,各自輕吐了一口氣,這才從床上起身。

  「梅姑娘,這幾日辛苦你了!救命之恩,杜某會謹記在心!」杜鶴衷心地謝道。

  「是呀,梅姑娘,我和二師兄的命是你救回來的,往後你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別客氣!」俞一飛爽朗地接著道。

  梅絳雪溫婉一笑,徐徐地搖了搖頭,「救人是醫者的天職,談不上什麼大恩,更何況你們是雁哥哥的同門師兄弟;而且早些醫治好你們,雁哥哥他才會安心地讓我為他治毒。」

  一提及此,她的笑容不自覺斂去,姣美的芙顏閃過一抹陰影。現在就只剩下雁哥哥了,要除去他身上的毒只有一個辦法,可她該怎麼跟他說呢?他會同意她這麼做嗎?如果不同意,那她該怎麼辦?

  這些問題已經困擾了她好些日子,為雁哥哥解毒是勢在必行,那個被犧牲的女子更是非她莫屬,因為她欠他太多了!

  「哎呀,我差點忘了大師兄!」俞一飛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瓜,懊惱的驚呼聲打斷了梅絳雪的愁思,「梅姑娘,你已經想出摧心毒的解法了嗎?」

  梅絳雪愣了下,隨即垂下眼睫,佯裝輕快地回道:「當然!俞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雁哥哥治好的!」

  「有梅姑娘在,我怎會不放心呢!」俞一飛憨笑的臉難掩仰慕之情,為了能跟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他繼續找話題:「對了,梅姑娘,大師兄體內的毒更加凶狠詭異,想必這解毒之法應該也非比尋常吧!」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的梅絳雪,登時僵愣了下。關於為雁哥哥治毒之法,她根本不能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回答。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其、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是療毒的時間比較長罷了。」

  說罷,為免他繼續詢問,她趕緊告辭,「俞大哥、杜大哥,你們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不待他們回應,她迅速背起醫箱,匆匆踏出房門。

  急急走至迴廊後,她才緩下了步伐,望著園中雖已入冬卻仍嬌艷盛開的奇花異草,她不由得幽幽歎了一口氣。

  「梅姑娘為何歎氣?」

  杜鶴溫醇的嗓音忽地自身後傳來,梅絳雪霎時愕愣了下,隨即轉過身去。

  「杜、杜大哥,你怎麼不在房裡好好休息?」

  杜鶴溫雅笑道:「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怎麼能不追出來看看?」

  梅絳雪微微一僵,「我怎麼會有心事?」她心虛地垂下頭,不敢直視那雙看似溫文無害卻洞悉一切的精明眼眸。

  杜鶴走近她,和風似的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的神色。「你的心事便是大師兄,而且是與醫治他體內的毒有關,對不?」

  「沒、沒這回事,杜大哥你多心了。」梅絳雪垂眸低語:「方纔我已經說過,醫治雁哥哥的方法並沒有什麼難為之處。」

  「哦,是嗎?」杜鶴歎息地輕語:「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摧心毒的解法,你打算怎麼辦?」

  梅絳雪聞言猛然一震,旋即驚愕地擡眼望他,「為什麼……你、你會知道?」

  杜大哥知道了,那麼是不是代表雁哥哥也知道了?她的心瞬間慌亂了起來。

  「別管我為什麼會知道。」杜鶴認真而嚴肅地盯著她道:「重要的是你可想清楚了?雖然我很希望能解去大師兄體內的毒,但若要因此犧牲你,實在不公平!」

  梅絳雪輕斂下眼睫,略微僵硬地偏轉著身子,微帶瘖啞地低聲道:「杜大哥,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仇煞的女兒這件事吧!雁哥哥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生父造成的!況且,要不是因為我,冷叔和柔姨也不會死,我欠雁哥哥的實在太多,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師父所做的事與你無關,你是無辜的,又何苦——」

  「杜大哥,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沒讓他把話說完,她逕自開口問道。

  杜鶴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問,「當然!救命之恩杜某永誌難忘,他日定當報答!」

  「那好……」梅絳雪緩緩擡眼,神情幽凝地望著他,「我要你答應我,這件事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雁哥哥!若你真想報答我,就別阻止我這麼做。」

  杜鶴頓時無言,他很清楚她是認真的;就算她知道大師兄早已知曉摧心毒解毒之法,甚至打算利用她成為犧牲者,她仍會無怨無悔。

  只不過他忍心讓她這麼做嗎?難道真沒有別的辦法化解大師兄體內的摧心毒?

  入夜後的恨情谷,一片清冷寂寥,天際開始飄下皚皚細雪。

  梅絳雪怔怔地望著窗外飛墜的雪花,心中卻已轉過千百愁緒。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在不讓雁哥哥察覺的情況之下為他解毒呢?她苦苦思索著。

  眼看冬至已過,除夕將至,雁哥哥體內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須趕緊想出個辦法來。正思索間,一陣細微的叩門聲傳入她耳裡。

  微微一怔後,她輕掩上窗扉,趕緊起身前去應門。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打開門,站在門外的竟是瞿虹。

  她隨即微笑地點頭招呼,「虹姑娘,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自從為瞿虹解去十衰散的毒性後,她就很少再見到她;就算碰面了,她也總是視若無睹地走過自己身旁,冷漠的態度和她初來時的態度大相逕庭,沒想到今日她竟會在夜裡造訪。

  瞿虹淡睨了她一眼,逕自關上門走進房裡,冷冷地道:「我有話跟你說。」

  梅絳雪不解地望著她,是什麼事這麼重要,讓她非得在夜裡才能說?

  彷彿看出她的疑問,瞿虹冷笑了聲,「我要跟你說的事和你的雁哥哥有關,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事。」

  「雁哥哥他怎麼了?」梅絳雪霍地睜大眼,神色憂慌地盯著她,「是不是毒性又發作了?」

  「哼,何必裝出一副擔憂心焦的模樣?」瞿虹冷嘲,森冷地瞪著她,「你若真關心他的話,為何還遲遲不肯為他解毒,莫非你也怕死?」

第9章(2)

  梅絳雪愕然一驚,「你、你知道摧心毒的解法?」

  「怎麼,很驚訝嗎?」柳眉一挑,一抹陰冷的詭芒瞬間閃過她眼底,「我不妨老實告訴你,非但我知道,就連雁兒也知道。」

  「雁哥哥他也知道了!?」梅絳雪喃喃低語,「那為什麼……」

  「你以為他會為了活命而讓其他無辜的女人犧牲嗎?」心中的疑問尚未說出口,瞿虹迅速截斷她的話。「而且……」她的神情驀然轉變,流露出一股柔媚嬌赧之態。

  「除了我,他絕不會碰其他女子。」她微帶一抹得意地接著道:「當然,他更不會讓我為他祛毒,這箇中原因你應該知道。」

  她的話微微刺痛了梅絳雪的心,「雁哥哥他和虹姑娘你……」她黯然問著,然多日來的疑問哽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想問我和雁兒是什麼關係是吧?」瞿虹冷誚地笑睨著她,一語點出她心中之結,「我以為你應該明白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在他心中的份量……我對他而言,是他可以捨命相護之人,這樣說你應該懂吧?」

  心口驟然一揪,她只能怔愣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其實,她心裡多少有些明白瞿虹和冷雁之間的關係,然而真正印證了這件事,卻仍對她造成莫大的衝擊,一股沈重的失落感緊緊的攫住她。

  見她神色黯然地靜默無語,瞿虹頓覺心中暢快了些,多年來的恨意稍稍獲得宣洩。但這還不夠!

  「你可知道雁兒為什麼要瞞著你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她不懷好意地問道:

  「你不會傻得以為他真的愛你吧?」

  梅絳雪驀地一震,芙顏浮上一抹蒼白的顏色。

  「老實說,他只是想利用你!」瞿虹不等她回答,猝不及防地使出致命的一擊。「先是讓你醫治我和俞一飛、杜鶴體內的毒,而後要你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他解摧心毒,所以他必須先奪得你的心,讓你愛上他。」

  「不是這樣的!」梅絳雪忍不住為冷雁辯駁,「雁哥哥沒有利用我,是我自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就算真要以我的命換他的命,我也不會遲疑!」

  「哈!好感人呀!」瞿虹諷刺地冷嗤道:「用嘴巴說說誰都會,你以為這麼說就能讓他不恨你嗎?別傻了!這世界上除了師父以外,他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心猛然被狠紮了下,「雁哥哥他恨我?」澄澈的明眸瞬間浮上一抹戚惶無措之色。

  「沒錯!」瞿虹瞇起眼森冷地瞪著她,「我想你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當年殺死雁兒父母的,正是你的生父仇煞!雁兒之所以會家破人亡、還飽受毒害,全是拜你所賜,你說他會不會恨你?」

  梅絳雪頓覺胸口一窒,猛然踉蹌了下,「我、我知道自己很對不起他,欠他太多……有生之年,只怕我都償還不了……」

  「那倒也未必!」瞿虹口氣忽地一轉,「你若有心補償,那就趕緊為他解去體內的摧心毒。」

  梅絳雪咬了咬唇,僵硬地點點頭,「我早已有此打算,原本只是怕雁哥哥不會同意,但現在……」她神色愀然地垂下眼,剩餘的話哽在喉中,再也說不出來。

  瞿虹聞言,微瞇的杏眸頓時閃現精芒,「你願意為他解毒?」

  梅絳雪再次點頭,淚光隱隱在眼眶中閃爍。

  「很好,你總算還有點良心。」瞿虹揚眉淡睨了她一眼,「父債子償乃天經地義之事,用你一條命換雁兒一條命也不為過!你打算什麼時候為他解毒?嗯,依我看,這事要越快越好。」沒等她回答,瞿虹繼續接著道,斷然地替她作決定,「就明天亥時吧,你到瓊苑來,我會讓雁兒在房裡等你。這件事我不想讓一飛和杜鶴知道,以免滋生不必要的麻煩。」

  梅絳雪輕輕頷首,「我明白。」

  瞿虹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轉過身準備離開,才走了幾步,卻又忽地停住腳步,旋即回過頭來,雙眸射出兩道森冷的厲芒直盯住梅絳雪。

  「記住,今晚我跟你說的話別讓第三個人知道!」

  不待梅絳雪回應,她說完話便又立即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愁思滿懷的梅絳雪才自怔忡失神中清醒過來,望著再度回復靜寂的房內,一陣寒意陡地襲上她全身,令她不自禁地伸手緊緊環抱住自己。

  一樣是細雪紛飛的夜晚,梅絳雪依約來到瓊苑。

  清冷的月光照映出滿園皚皚雪色,白淨得似乎不染凡俗塵埃。

  梅絳雪站在房門外,怔怔地望著眼前一片銀色世界,思緒不由得飄回許多年前那個造成悲劇與分離的雪夜……

  許久之後,她幽幽歎了一口氣,收回縹緲迷濛的視線,緩緩打開了門。

  房裡,瞿虹正坐在圓桌旁等著她,桌上擺著菜餚,卻沒看到雁哥哥的身影。

  「你來了,沒讓任何人瞧見你吧?」瞿虹緩緩擡眼睨向她,神情冷淡地問道。

  梅絳雪搖了搖頭,走向瞿虹,「虹姑娘,雁哥哥他人呢?」她囁嚅地問,掌心微微出汗,只因害怕與他面對面獨處,怕看到他眼裡不再隱藏的恨意。

  瞿虹的目光示意地瞟向羅帳半掩的床榻,順著她的視線,梅絳雪看到了躺臥其上的冷雁。

  瞬間,她的小臉上佈滿了擔心憂急的神色,「雁哥哥怎麼了?他是不是又毒發了?」她忍不住急切的問道。

  相對於她的緊張憂心,瞿虹卻顯得極為淡漠,「別緊張,他只是有些不勝酒力罷了。」一邊說著,她微斂的雙眼隱隱閃著詭異的幽芒。

  原來是喝醉了!梅絳雪驀然揪緊的心這才稍稍鬆緩了些;然而,緊接著竄進她腦海裡的想法,讓她不由得神色黯然地垂下螓首。

  雁哥哥為什麼要喝酒?難道他真的恨她恨到不想清醒面對她的地步?

  「我不干擾你為雁兒祛毒了,明日卯時我會再過來。」瞿虹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她的愁思,「該怎麼做,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可別臨陣退縮了!」

  一聽到瞿虹要離開房間,房裡將只剩下她和雁哥哥,梅絳雪陡地慌亂無措了起來;待她自驚慌中回過神時,瞿虹早已不見身影。

  燭火影影綽綽地閃爍著,寂靜的夜裡唯一清晰可聞的是她那惶亂失序的心跳聲。

  一步步緩緩走向床榻,漾滿愁緒的水瀅瞳眸幽幽地凝睇著冷雁深峻的容顏,愛戀不捨地遊移過他臉上的每一處;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趁他未醒之前,她才能毫不保留愛意地放縱自己,癡癡地戀著他。以後她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小心翼翼地在他身畔坐下,她緩緩俯下身子,讓自己的臉輕輕貼靠著冷雁溫暖的胸膛,品嚐著這一刻短暫的幸福與滿足。

  「雁哥哥,我不要當你的仇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永遠當你的小雪兒,但願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她喃喃低訴著心底的話,渾然不覺冷雁已醒了過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明明記得虹姐備了酒菜,要他陪她一塊兒喝幾杯的,怎麼忽然變成了雪兒?虹姐人呢?他又怎麼會躺在床上?

  「雁哥哥,如今我能做的,便是以我的命換回你的命,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只是我心裡真的好捨不得……」梅絳雪毫無所覺的繼續喃語:「因為過了今夜,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會想我嗎?還是會……依然恨我?」說到這兒,她的聲音已帶哽咽,眼眶也紅了起來。

  始終保持靜默的冷雁,胸口卻早已揪擰得發痛,她的一字一句,皆深深地烙進他的心裡;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乾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體內更是隱隱竄起一陣似火焚般的熱潮,一股洶湧的慾望猛然襲向下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暗暗咬牙,緊握住拳頭,想強壓下那股來勢洶洶的兇猛慾望;然而,體內的火卻愈燃愈旺,狠狠地燒熾著他,汗水一顆顆沿著額際迅速滑落。

  方纔的酒裡被下了藥!冷雁心中一震。驀地,他完全明白了!雪兒會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已毋需猜測,這一切應該全是虹姐的安排,只是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虹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只不過需要多一點時間罷了,虹姐不該用這種方法的。

  然而,沒有時間讓他多想,因為他已被體內那股灼熱的兇猛慾望衝撞得無法冷靜思考,身體更像是置身在火爐之中。

  該死!他暗咒了聲,偎在他胸膛上的溫軟嬌軀火上加油地助燃著他蓄勢待發的慾望。他咬住牙極力控制著想將梅絳雪壓在身下的衝動,卻因用力過猛而導致龐大的身體猛然一顫。

  彷彿察覺了他的不對勁,梅絳雪迅速擡起頭來,這才發現他已醒過來,而且臉上還泛著一片奇異的潮紅,額上冒出的汗水讓她誤以為他正承受著毒發之苦。

  她慌忙坐起身,拿出手絹為他拭汗,「雁哥哥,你忍著點,我去找杜大哥和俞大哥!」說著,她站起身便要衝往門外,卻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給拉了回來,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瞬間跌臥在他身上。

  「別去!」冷雁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卻因鼻中嗅聞到了女性幽香,自制力頓時崩解,一個翻身,他猛然將她壓在身下。

  「啊!」梅絳雪驚呼了聲,水眸愣愕地圓瞠,「雁哥哥……」

  她的驚呼稍微喚醒了冷雁的理智,他微撐起身子,燃著火焰的濃黯黑瞳鎖著身下人兒清瀅的美眸,腦海裡倏忽間浮現一個清晰的事實——他不能佔有她,他下不了手!終究他還是無法欺騙自己。

  痛苦地閉了閉眼,他強抑住足以令他瘋狂的渴望與熾熱,翻身至一旁。

  「走!你走!走得越遠越好,別再讓我看見你!」他困難而沙啞的嘶吼著,心裡很清楚,她再不走的話,他終究會克制不了體內的藥性而佔有她!虹姐給他下的藥是聖人也無法擋的「赤荊香」——足以讓他燃燒一整夜。

  梅絳雪不覺心口一陣擰縮,黯然神傷地坐起身子。他連看她一眼也無法忍受,看來他是真的恨她,即便他要自己為他解毒,可他心底其實是不願意碰她的;他愛的人是虹姑娘!

  然而,縱使如此,她仍無法就此拋下他,更沒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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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11 14:21:02

第10章(1)

  「雁哥哥,你恨我沒關係,但請你讓我幫你。」梅絳雪低垂眉眼輕聲地道:「我欠你的太多了,請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讓我為你解毒。」

  冷雁忿然地撇過頭瞪視著她,不知怎地,她的話竟讓他感到非常的憤怒與不滿,她甘願獻出自己的貞操與性命,為的只是一份對他的虧欠與補償?

  「滾!我叫你滾,你沒聽到嗎?」他忍不住怒吼道,聲音卻沙啞不已。

  梅絳雪驀地瑟縮了下,但心裡的決定仍然不變,她緩緩擡眼回望他,眼神溫柔而堅定,「我不走。」跟著,在他閃著厲芒的逼視下,她舉起手開始輕解羅衫。

  「你!」冷雁急促地喘息了聲,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撇過頭去,然而,他卻像中了邪似的,怎麼也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眼看著她逐漸裸露的雪白肌膚,最後只餘下一件貼身的繡金紅肚兜,他體內熊熊燃燒的慾火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威脅著要焚滅他、吞噬他。

  梅絳雪渾然不知冷雁正面對著天人交戰般的折磨與痛苦,只是拿一雙水瀅瀅的大眼無措地瞅著他。對於男女之事她所知有限,做到這等地步已是她的極限,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更害怕他會拒絕她。

  「雁哥哥。」她困難地輕喊了聲。他沈邃黯凝的黑眸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可他臉上的表情卻陰鷙得駭人。一股落寞失望的惆悵瞬間揪住她的心窩,他終究還是無法忍受碰觸她。

  兀自神傷的她只能低垂著頭、無措地咬著唇,動也不動地坐在他面前,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但她唯一可確定的是,她絕不能放棄!

  也許、也許她該主動碰觸他……正當她這麼想著時,一聲如野獸般的低吼倏然響起,在她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時,她已被推倒於床榻上,堅硬結實的身體瞬即疊覆在她柔軟的嬌軀上。

  她驚喘了聲,擡眼一望,只見冷雁深峻的面容正懸在她鼻前,自他身上傳來的灼熱氣息緊緊地包圍著她、熨燙著她。

  「雁哥哥……」

  她顫抖地開口,卻教他驟然俯掠的唇堵住了所有聲息。

  冷雁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當他看見她無措地輕咬唇瓣、嬌柔無助的楚楚神態時,他根本無法思考,理智已被熾燃的慾火燒盡,他唯一聽得見的是自己狂猛擂動的心跳以及體內熱血奔騰的聲音,其餘種種早已被他拋到九霄雲外。

  他任由自己攫住她嫣嫩的唇,狂肆熱切地吸吮吻嚙著,火熱的舌尖野烈地竄入她的檀口深處,盡情地糾纏擷掠,吮奪著屬於她的芳香與甜美。

  「雪兒……」他嘎啞地低喚,聲音濃濁、氣息急促,彷彿再也無法忍抑下去,

  「小雪兒,你知道我是誰嗎?」他想聽她柔情款款地喚他「雁哥哥」時的美妙聲音,一如多年前那般全心的信任與依賴。

  「你是雁哥哥。」她吐氣如蘭,美麗的臉上有著動情的暈紅,「是我心底最愛最愛的雁哥哥!」在激情的沖刷下,她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內心深處對他的情感。

  冷雁滿意地笑了,握緊她的手,十指交纏,身子一挺,瞬間貫穿了她——

  「唔……」她悶喊了聲,一股被撕裂的疼痛猛然攫住了她。

  沒等她適應他的存在,他只是俯下唇啄吻著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一邊任由體內騰燃的欲潮盡情宣洩,恣意地展開狂野的掠奪,一次又一次,綿密而深長,狂肆且放縱,彷彿想在她體內烙下他的印記般,反覆不斷地佔有著她……

  「雪兒,我的小雪兒……」

  隨著瘋狂的舉動,他低啞地反覆輕喃,在這一刻完全忘懷曾有的仇恨與矛盾;沒有任何目的,只想讓自己徹底融入她溫軟的體內,與她廝磨糾纏至地老天荒……

  天色濛濛亮之際,梅絳雪便已醒了過來。

  微微張開眸子,身子的不適讓她憶起了昨夜的纏綿,她的視線隨即轉移至身畔的冷雁,認真地審視著,見他隱藏於皮膚之下的青黑之氣已毫無蹤影之後,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她終於為他解去了體內的摧心毒!

  放心的同時,一股濃重的哀愁也同時籠罩住她。掛心之事已了,該是分別的時候了!她不想讓他看見她毒發身亡的醜樣。

  小心翼翼地起床,不想驚動冷雁,她迅速著裝,想趕在瞿虹到來之前離開瓊苑。

  整裝完畢後,一股冷寒之氣倏地竄過心窩,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心裡很清楚這是摧心毒在她體內開始滲透的緣故。

  七天!她只有七天的時間給自己找個安息的地方,而仙霞嶺怕是回不去了!

  懷著滿腹愁思,她依依不捨地在床邊坐下,癡癡地望著那張讓她深深愛戀、永世難忘的俊逸臉龐,喃喃細語:「雁哥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我祝福你和虹姑娘白頭到老……」

  語畢,她強逼自己站起身離開,知道他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她已了無遺憾;然而臨踏出房門之際,她忍不住又轉過身子望向床上的冷雁……半晌後,只見她唇一咬,驀然轉身離去。

  離開瓊苑,她孑然一身地往出谷的方向走去。天色仍有些昏蒙,黎明尚未到來,谷中寒露凍人,她卻彷若無覺,整個人像失了魂魄似地。

  當她正要踏出恨情谷時,身後突然傳來瞿虹的聲音——

  「何必走得這麼急呢?」

  梅絳雪微微一愣,卻沒停下腳步,也沒回頭,只是淡然地道:「這裡已經不需要我了,該是我離開的時候。」

  說畢,她繼續跨步向前,才走出一步,一抹紅色的身影迅速攔住她的去路。

  「你還不能走!」瞿虹瞬間變臉,陰沈地低喝了聲,雙眸陡然浮現森冷駭人的深沈恨意,「因為我要親眼看見你死在我面前!」

  梅絳雪聞言猛然一震,愕然地擡眼望她,「虹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瞿虹冷笑了聲,正要開口回答時,另一道女子的聲音突地插入——

  「因為你是仇煞的女兒,而她最恨的人就是仇煞!」話語方落,一道嬌小的身影自陰影處緩緩走出。

  「柳兒?」看清楚來人之後,梅絳雪不禁愣住了。

  柳兒沒理會她詫異的神情,逕自接著道:「你只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瞿虹逼你為冷雁解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親眼看見你死在她面前。」

  梅絳雪怔愕地圓瞠著眼,眼前的一切詭異得教她說不出話來。

  無視於瞿虹益加陰森沈冷的神情,柳兒撇唇譏誚:「說到底,她是由愛生恨;因為她愛上了自己的師父,卻無法忍受他不愛她的事實,所以才會幫助冷雁殺了他,甚至在得知你的存在之後,唆使冷雁找你復仇。」

  瞿虹倏地瞇起眼,陰森地道:「你到底是誰?竟敢假冒丫鬟混進千毒門!」

  「哎呀,大師姐,我們不過一年沒見,你就認不出我來了?」柳兒佯裝詫異地圓睜著眼,「虧我還曾在瓊苑裡服侍你一段時日呢!」

  「你是鳳兒!?」瞿虹微微睜大了眼,狠狠地盯住她。「哼!沒想到你還有膽子回到恨情谷!」

  「怎麼?你很怕我回來是吧?」寧鳳兒冷笑了聲,斜睨了瞿虹一眼,「是怕我為師父報仇,還是怕我拆穿你的陰謀?」她刻意頓了頓,而後才又接著道:「可憐的大師兄,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只是在利用他罷了,要不要——」

  「夠了!你的話多得令人厭惡!」瞿虹冷喝一聲,截斷她的話;跟著眼裡殺機一現,驟然出招襲向寧鳳兒。

  然而,她狠毒的招式卻在半途中被攔了下來。

  瞿虹頓愣了下,猛一擡眼,整個人登時震愣住。

  「雁、雁兒……你來了……多久?」

  「久得足以聽見你們剛剛的對話。」冷雁定定地直視著她,「告訴我,小師妹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寧鳳兒搶聲道,「大師姐她自始至終就沒愛過你,她只是利用你報復師父對她的冷漠寡情罷了!」

  見事已至此,瞿虹忽地迸出一陣狂笑,雙眸乍然閃現陰冷寒芒。「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否認了,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成!沒錯,我是在利用你,但不可否認的,我確實幫你殺了師父,讓你大仇得報;至於梅絳雪……哼,你不也恨她入骨嗎?別忘了騙取她的感情,好讓她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為你療毒的人是你!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一旁怔立的梅絳雪聽到這一番話,小臉不禁一片慘白,心痛的感覺再次狠狠地攫住她,熱霧迅即浮上她的眼眶,逼她不得不趕緊低下頭。

  「大師姐,你太過分了!」一道宏亮的嗓音驀地響起。

  只見不知何時,俞一飛與杜鶴也相繼到來。

  「大師兄,早知道你對梅姑娘的打算是這樣,我說什麼都不會聽你的!」俞一飛氣憤不已地將矛頭轉向冷雁炮轟。

  「哈!全員到齊,這下可熱鬧了!」寧鳳兒開懷地笑道,絲毫無懼於眼前的形勢。

  「小師妹,那一晚引梅姑娘到禁地去的人就是你吧!」杜鶴沒讓她置身事外,

  「想必也是你唆使屠霸擄走她的,是不?」

  「那又怎樣?」寧鳳兒毫無懼色的冷哼了聲,挑眉睨向杜鶴。「我只是不想讓梅姑娘傻傻地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當時我的計謀如果成功了,她今日又怎會死劫臨身!」

  她的話讓杜鶴、俞一飛兩人驀地一愣,視線不禁飄向梅絳雪,神情難掩複雜羞愧之色。

  「怎麼,心裡很慚愧是吧?」寧鳳兒繼續譏諷:「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哼!少在那裡說風涼話,你以為你走得出恨情谷嗎?」俞一飛沒好氣地怒瞪了她一眼。

  他的威脅換來的卻是寧鳳兒邪魅的笑語:「你以為我會在意嗎?對我而言,能揭發大師姐的陰謀,並欣賞到大師兄得知被欺騙後的『精采』模樣,就足以教人暢懷不已了。」

  說畢,她轉而望向冷雁,刻意柔聲道:「大師兄,被人欺騙的滋味不好受吧?而騙你的人還是你最信任、最敬愛的虹師姐,真是諷刺——」

  話語未竟,一聲駭然的抽息倏起,只見寧鳳兒瞬間瞠大了眼,動也不動地盯著緊扣在她脖子上的駭人五爪。

  「你想不想嘗嘗玄陰百毒爪的滋味?」幽沈的嗓音寒冽得令人心顫,冷雁陰鷙的銳眼緊盯住她。

  「你……」寧鳳兒小臉瞬間慘白,一抹恐懼之色乍然浮現。她雖不怕死,但中了玄陰百毒爪卻比死更加可怕!不由自主地,她緩緩搖了搖頭。

  冷雁猛然鬆開她的脖子,低喝道:「滾!馬上給我滾出恨情谷,別讓我再碰上你!」

  寧鳳兒愕愣了下,旋即轉過身踉蹌地奔離。

  處置完寧鳳兒之後,杜鶴與俞一飛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瞿虹,靜靜等待冷雁做出決定。

  面對他倆不以為然的注視,瞿虹微瞇起眼忿然地道:「哼,別用這種眼光看我,你們沒有資格批判我!」她倏然望向冷雁,「而你更沒有資格恨我!」

  回應她的是冷雁沈定無表情的注視,黑眸深幽得令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好半晌後,他才緩緩開口:「你走吧!從今以後,我和你之間再也互不相欠!」

  至此,他只覺得心中異常的平靜,對她的作為並無心痛的感覺;原來,他從不曾愛過她,只是錯把對她的歉疚與感激當作愛情。

  瞿虹沒想到他會這樣作罷,呆愣了一會兒之後,她微一咬牙,隨即轉身步出恨情谷。

  待瞿虹的身影逐漸消失之後,俞一飛重重地籲了一口氣,「太好了,一切總算都解決了。」

  杜鶴卻是一臉凝重地望著冷雁,沈緩地道:「還有一件事情尚未解決,別忘了絳雪身上的毒,她只剩下七天的壽命了!」

  聞言,俞一飛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對呀,我怎麼給忘了!」說著,他轉首望向梅絳雪方才站立之處——

  「啊……人怎麼不見了?」

  一聲驚呼倏然驚震了冷雁與杜鶴,兩人急忙擡眼望向四周。

  晨光透亮的谷地裡,絲毫不見梅絳雪的身影。

  冷雁神情陡變,沈鬱的臉瞬間瀰漫著焦急狂亂的神色,跟著不假思索地舉步奔向谷外,遠遠將杜鶴與俞一飛的叫喚拋在身後……

第10章(2)

  一年後 恨情谷

  黃昏時刻,落霞餘暉中,佇立著一道蒼涼落拓的黑色身影。

  霞光灑落,微微映現出冷雁那張佈滿鬍髭、飽含滄桑的臉孔;漆黑的眼瞳裡深埋著不見底的憂傷。

  站在他身後的杜鶴與俞一飛神色擔憂地對看了一眼。

  「還是找不到她嗎?」杜鶴開口問道。

  冷雁驟然黯凝的神色不言而喻。

  「唉!已經一年了,大師兄,你還要繼續找下去嗎?」俞一飛不忍地問。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要一天沒找到她的屍體,我絕不放棄!」

  杜鶴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大師兄,你這又是何苦呢?你我都知道她只有七天的壽命,現在都已過了一年,只怕……是凶多吉少。」

  「別再說了!」冷雁驟然轉過身,聲音瘖啞地低喝。「無論如何,只要沒找著她的屍體,我絕不會放棄;窮此一生,我都要繼續尋找下去!」

  堅定的話語、哀痛的神情讓杜鶴與俞一飛不禁為之動容,也微感心酸,勸阻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

  就在此時,一道清逸低沈的嗓音緩緩自三人身後響起——

  「想要見到她的屍體倒也不難!」

  來者一身白衫,儒雅俊秀、飄逸出塵的風采令人驚歎,微微霜白的兩鬢更為他增添一抹仙靈之氣;一雙洞澈澄定的黑眸閒逸地睇視著冷雁。「只要見著了雪兒的屍體,你當真就能死心?」

  冷雁聞言,高大的身體驀然一震,跟著微微踉蹌了下,神色驟顯蒼白地望向白衣男子;半晌後,才強穩住心神問道:「閣下是誰?怎會知道我所欲尋找的人是誰?」

  男子溫文淺笑,手持一把玉柄折扇輕輕揮動,彷彿沒聽到他的問話,逕自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閣下是人稱『仙俠』的君少歡前輩吧!」一旁的杜鶴雙眼倏然一亮,隨後拱手朝男子恭敬地揖禮,「君前輩乃梅姑娘之義父,自然知道她的下落,還請前輩不吝告知。」

  君少歡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人始終在你們恨情谷內,你卻來問我她的下落?」

  杜鶴愣愕了下,隨即瞭然地笑了開來,「多謝前輩指示!」

  話語方落,只見冷雁已迅疾騰縱而去,往凝霜樓急奔。

  「大師兄!」杜鶴與俞一飛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哎呀,跑那麼快做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只見君少歡悠然一笑,飄逸的身影在說話間瞬即遠去,消失在同一個方向。

  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凝霜樓的冷雁,怔怔地望著床榻上那抹熟悉的嬌柔身影,無法相信那是一具毫無生命跡象的屍體。

  高大的身影忍不住微微顫抖著,他緩緩舉步向前來到床邊。當他的眼一觸及床上的人兒時,深抑的愛戀與濃重的悲痛再也無法隱藏,瞬間盈滿他的雙眸。

  「雪兒!」他沙啞低喚,手指輕顫地撫向冰淨如雪的容顏,愛憐不已地輕劃過她依然清靈動人的眉眼。「我的小雪兒……」

  隨後跟進的杜鶴與俞一飛傷感的望著這一幕,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看到她的屍體,你總該可以死心了吧!」君少歡徐步踏進房裡,神色悠淡地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必尋找她,你們之間的緣分至此斷絕,我要帶她回仙霞嶺安葬。」

  「不!」冷雁驀然狂喊一聲,「她只能跟我在一起,永遠待在我身邊!」

  君少歡輕笑了聲,「要一個已死之人待在你身邊又有何用?」

  冷雁沈默片刻,而後幽幽地道:「我會陪著她,不會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上路。」

  杜鶴聞言一驚,「大師兄,你別做傻事呀!」

  「我的命是她救回來的,沒有了她,這條命對我而言已不重要。」幽沈的嗓音有著堅定的語氣,深邃的黑瞳中顯得異常的寧靜祥和。

  「不再有恨?」君少歡淡淡垂眸,眼角餘光卻隱隱帶著一絲幾不可辨的欣慰笑意。

  「恨?」冷雁愴然一笑,「可恨的是我自己,明知她是無辜的,卻仍……該死的人是我不是她!」

  「你確實該死。」君少歡忽地朗聲笑道:「只不過雪兒可不希望醒來後看不到她的雁哥哥。」

  聞言,眾人皆是一愕,三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前輩,你的意思是……」杜鶴首先回過神來。

  「雪兒沒有死。」君少歡揭開謎底,「她只是服下了『寒玉冰魄草』,此草能解百毒,只不過服用者會進入長達一年的深眠,狀似毫無生息,這幾日內她便會醒過來。」

  聞言,冷雁乍然狂喜,雙眸緊鎖著床上的人兒。

  「有一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君少歡接著道,「服用寒玉冰魄草醒來之後,會失去從前的記憶,心智也會減退;且此草乃性寒之物,只怕雪兒今生都無法生育子女,這樣的她,你——」

  「我要的就只是她,其他事情對我而言都不重要!」彷彿已明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冷雁毅然截斷他的話,「至於她失去的記憶,無妨,我會讓她再度愛上我、記起我!」

  忘憂谷內,百花齊放,奼紫嫣紅,轉瞬間已是春光燦爛時分。

  午後的草地上,一抹纖細的身影在濃蔭的保護下正編織著一場好夢,嫣嫩的唇瓣在睡夢中彎起一弧甜美又滿足的輕淺笑意。

  一道高大的身影踏著無聲的腳步來到酣睡的人兒身旁,像是怕驚醒了她,極為輕柔地將她緩緩抱起,讓她舒適地躺在自己的懷抱裡。

  懷中的人兒卻於此時微微睜開眼來,一看見男子深情眷寵的臉龐,旋即綻開一抹動人的燦笑。

  「雁哥哥,我剛才作夢夢見了你呢!」軟軟的聲音猶帶睡意,小臉輕柔地在他懷裡蹭了幾下。

  「哦?你夢見我什麼了?」低醇的嗓音滿溢愛憐。

  懷中的人兒臉蛋倏地紅霞滿佈,羞赧的神態更顯嬌艷。「我、我夢見你好溫柔好溫柔地抱著我,還、還…………」一想到綺夢中的旖旎情境,她簡直羞得說不下去。

  「還怎麼樣?是不是夢見我就像現在這樣吻著你?」他忍不住逗她,一邊啄吻著她嫩紅的嬌顏,在她尚來不及抗議時,熾熱的吻已封住她的瑰唇,熱切卻又不失溫柔地擷掠著她醉人的甜蜜與芳香……

  半晌後,他強壓下心底強烈的渴望,氣息不穩地撤離她的唇,深炯的黑瞳牢牢的鎖住懷中人兒迷濛的水眸。

  「雪兒,告訴我,你還夢見了什麼?」他有些緊張地問,每次只要她夢見他,對他的信任與依賴便又多增加一分,這對他而言,有著莫大的意義。

  微微垂下長睫,她有些猶豫地沈默了片刻,而後悄悄擡眼,輕咬著唇問:「雁哥哥,你會不會永遠陪在我身旁,永遠疼我、愛我?」

  微微一愣,黑眸顯得更加深幽沈邃,「雪兒想要我永遠愛你、疼你嗎?」他不答反問,緊緊凝睇著她的小臉,不錯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我、我……」她咬了咬唇,而後臉紅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呢?你會永遠陪在我身旁嗎?」

  「會、我會!」她急急點頭,「因為我最喜歡的人就是雁哥哥了!」

  一陣狂喜猛然攫住了他,這句話是他終生的魔咒,只消有她這句話,就算她說不出那一個字,他也已經了無遺憾,因為他知道,在她心底深處,她是記得他的!

  他和她,是彼此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人,這一輩子永遠也不會改變……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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