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眼前這張黑色封面的CD，靜靜的躺在閃耀午後陽光的桌上，它光滑的表面，在窗外灑進的金色光芒沐浴下，流瀉出淡淡的迷離夢幻；這幻光，像是把時光之鑰；我腦海裡被塵封的回憶與感動，正被一點一滴的開啟……「這CD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看著它？」與我一同進門的Vivian，還未坐下，就被我的訝異給怔住了。我將CD輕輕拿起，翻到背面後，萬分不解的搖搖頭：「這是我送給一個台灣朋友的CD，但它怎麼會出現在這？這裡是聖荷西（San Jose），是在美國的加州耶！」
　　　　「妳怎麼能確定這就是你送給他的那一張？」Vivian一邊拉開椅子，一邊示意我先坐下。
　　　　「就是這裡，妳看！」我指著CD背面的一行字，那是用金色的麥克筆，一筆一畫、小心翼翼寫上去的；透過指尖，我彷彿還能觸到寫下這句話的當下，那份曾有過的悸動與落寞；以及句子背後那一段，以青春為名、夾雜著淚光與感動的日子。
　　　　　Vivian偏著頭，興味十足的唸著那行字：「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今天就是最好的禮物。by何愔。」閱畢後，Vivian睜著充滿驚喜的水亮大眼，高興的喊著：「嘿！真的是妳送的耶！」
　　　　　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這是他告訴我的，他說，要珍惜每一個今天，因為只要有今天，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夢想就能實現。
　　　　　「夢想……」我恍恍的想著，嘴角彎出一抹微笑。
　　　　　大概是我的呆樣惹笑了Vivian，她的手在我面前奮力揮了揮，瞬間截斷了我的遙想。「發什麼呆？妳要喝什麼？我去點吧。」
　　　　「當然是珍珠奶茶啊！」我笑瞇了眼。雖說來到這異鄉已一年多了，當時那初來乍到的生澀與膽怯，在熟悉度與日俱增及朋友們互相扶持下，已褪去不少，不過對家鄉的懷念，還是一樣的濃厚，甚至，越來越盼望回台灣的日子了呢！不過，在研究所的學業尚未結束前，我也只能暫時藉著這美金2.75元小小一杯的珍珠奶茶，來稍稍抒解一下鄉愁了。想當初，一聽到一杯在台灣才賣台幣25元，甚至特價時只需10元就買得到的飲料，遠渡重洋後身價居然連翻了5倍時，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不過現在倒覺得，偶爾奢侈一下、感受一下家鄉味，也算值得了。
　　　　「嘿，」捧著一杯咖啡一杯珍奶回到座位上的Vivian，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詢問著：「妳剛剛說什麼？什麼夢想？」她把珍奶推到我面前。
　　　　我迫不及待的吸了一大口，滿足又舒暢的笑了。接著，我拿起CD。「別小看這張CD喔，它可是代表了一個約定，一個一定要努力實現夢想的約定。」我指著封面上印著的一首曲子。「Reflections of passion，這是當初我要他聽的歌。」
　　　　「他？」Vivian溜溜的眼睛又透著興味盎然的光芒。「妳是指收到這張CD的人對吧！」她接過我手上的黑色匣子。「作曲者是Yanni，希臘有名的新世紀音樂家，我聽過他的曲，很不錯呢！看來這份禮物對你或他來說都很重要，怎麼會忘在這裡呢？」
　　　　我托著腮幫子，也百思不得其解。掐指算算，我們大學畢業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多，如果他接著唸研究所，現在則是在服役；若他先入伍，如今不是跟我一樣，正在唸研究所，就是已工作一年多了。「我看這樣好了，」我放棄這種沒有頭緒的推理後，對Vivian說：「先把它留在櫃檯，也許他等下就會折回來拿。」

　　　　不過，當我們等到店裡的帥帥服務生都一個換過一個、外頭的驕陽也不再發威，取而代之的是急速降溫的空氣後，Vivian的理智總算戰勝對我的於心不忍「Claire，該走了啦！我們都還有論文要趕，時間不早了，快點回宿舍吧？」大是我的失望就大剌剌的表現在臉上的關係，她馬上又補了一句：「他一定會回來拿的，這麼重要的東西。」
　　　　「好吧，不好意思，讓妳陪我待了這麼久。」我勉強的笑了，心裡有些不甘願。這麼多年沒見了，實在很想看看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對了，我到櫃檯去留一下我的聯絡方式，如果他真的回來拿了，就請他打個電話給我。」我又打起精神來，三步併作兩步的跳向櫃檯。
　　　　走出耗了一整個下午的Fantasia，也就是那家冷飲店後，我們驅車回到聖荷西大學。一路上，Vivian和我的話題，還是離不開那張CD。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對不對？」Vivian一邊開車，一邊語氣捉狹的問道。
　　　　「是啊。」我很坦白的答著，在Vivian面前不需要遮遮掩掩，因為妳不是她的對手。我總是說，Vivian的讀心術，大概可以跟《魔戒》裡頭的精靈女王媲美；這點，跟那個人很像。
　　　　「那怎麼會沒有聯絡了？」
　　　　「嗯，」被她這麼一問，我也覺得奇怪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生活裡不再有他的消息？我努力回想著。「好像是升上大三後，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之後我又搬家……」
　　　　當時，我以為是忙碌隔絕了我們的聯繫，直到後來我才發現，並不完全是這樣。
　　　　「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Vivian喃喃唸著。「我想，妳有完成你們當初的約定對吧？」她轉過頭來看我一眼，瞳底閃著光亮。「妳實現了妳的夢想啊！」
　　　　我望了露著笑意的Vivian，愉快的點點頭。Vivian是知道的，她知道出國留學，是我開始工作之後一直有的念頭，因此即使留學生涯再苦再累，我都甘之如飴；我之所以能達成願望，不再放棄夢想，有一半的功勞，是要歸給他的；不過他呢？他企及了他的夢想沒有？
　　　　回到學校附近的租賃處後，我的理智馬上提醒了我還是個被論文及課業壓得扁扁的研究生，雖然大學唸的是資訊管理系，與如今大老遠跑到美國來唸的資訊管理所(management information system)是相同的領域，但除了語言障礙要克服外，一大堆更艱澀的電腦程式系統以及資料統計與分析，也讓我不得不更加努力，下苦工去研究理解，加上三天兩頭搞得我頭痛的報告和厚厚的原文書；以致於那片黑色CD及所有有關過去那段日子的回憶，又被我再度塵封了起來；直到我接到他的電話的那晚。

　　　　「Hello？」我空出一隻手接起話筒，另一隻手仍馬不停蹄的在資料上畫重點。
　　　　「Hi，is Claire there？」電話那頭的男聲，沈穩好聽。只是，它超出了我腦中可聽聲辨人的能力範圍，讓我有些疑惑。
　　　　「Speaking。」我放下左手的螢光筆，打算專心講電話。
　　　　「愔？」對方遲疑了一下，試探性的等待我回答，不過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讓空氣凍結了幾秒。還好隨即，另一頭便恢復了開朗的語調。「我是尚辰，好久不見了！」
　　　　尚辰，方尚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頓時，我就像被這溫柔的嗓音吸引般，掉進深深沈沈的時光隧道裡……
　　　　「喂？Hello？Are you 何愔？Can you speak Chinese？」尚辰聽我不答腔，大概以為我不認識他，這樣中英文夾雜的問句，讓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喂，我送你的CD是可以這樣隨便丟的嗎？小心遭到報應！」沒有問候，也不用客套，我劈頭就唸了起來。不過，心臟卻不聽使喚的噗噗跳動，連我自己都能聽到心跳聲；跳著跳著，好像連手腕的脈搏都要跳出薄薄的皮膚一樣，把緊握的話筒震得一上一下。我趕緊深吸了一口氣。
　　　　「哈，妳還是沒變，一樣這麼直接。」尚辰很快的就反應過來，好像我們之前那4年沒有互捎訊息的日子根本不存在。「我怎麼敢弄丟妳送的東西啊？妳看我連飛到美國都還隨身攜帶耶，只不過那天在跟同事聊這張CD的歷史時，跟我同行的另一位同事在Fantasia外頭突然暈倒，我急著送他就醫，才忘了拿CD。」
　　　　「啊，那你那位朋友後來怎樣？有好點嗎？」我當下忘了CD的事。
　　　　「當然好點了，他是因為工作操勞過度，還好我這鐵打的身子比他強上許多，要不然我可能會和他一起倒在街上，真是錢難賺啊！」
　　　　「那就好，錢要賺，身體也要顧啊；不過我記得你以前常常咳嗽呢，可見軍中的訓練有差喔！對了，你才剛進公司沒多久吧？」深呼吸真是有用，方才的緊張紓解了，不過興奮仍未消退。我邊說邊掐指算了算。「去年退伍？」
　　　　「是啊，所以也要趁年輕的時候多拼一點。還好老闆也蠻看重我的，才讓我有這個機會到聖荷西出公差囉！沒想到居然能跟你連絡上！」他笑著，「對了，說到那張CD，要不是妳在店裡留了電話，我還找不到妳幫忙呢！妳能不能回那家店幫我把CD領出來，然後幫我寄回台灣啊？」
　　　　「啊？你已經回到台灣了啊？這麼快！」我嘟起嘴。「不行！你要親自過來拿，我會回到Fantasia把那張CD領回來，等你來跟我要！」
　　　　他帶著討饒的語氣說著：「小姐，別這麼狠心，我最近沒假放。」
　　　　「聖誕假期呢？來嘛……對了，我們這有個滑雪勝地叫lake tahoe，風景超美的，每年都是許多人必到的度假場所，你沒來過吧？如果你肯來，我就帶你去。」
　　　　大概是被我的熱情邀約說動了，尚辰猶豫了一會兒：「我是沒去過那裡滑雪沒錯啦，但是，我不敢保證聖誕節那幾天排得到假喔，你也知道年底了公司都會比較忙；不行的話，我得等到春假才能過去吧！」
　　　　「沒關係，我等你！」我毫不猶豫地脫口說出，不過話一出口，我就怔住了。這句話，好熟悉好熟悉，它就像那仙女手中的銀色棒子，只是輕輕的一點，就讓我的眼前景物不一樣了，慢慢的，回憶中的畫面，緩緩倒流，漸漸擴大、擴大，彷彿，我又回到了那段，擁有純真年少的時光……

　　　　那年，我們16歲，不識愁的年紀，無憂無慮的年代；唯一能激起心湖漣漪的小石子，除了課業、親情外，就是愛情了。
　　　　記得時近夏日的那天，在那場以義賣為主的園遊會裡，因為他，從此改變了我的生活。
　　　　一大清早，我就被老媽從香香甜甜的被窩裡挖起來，雖然很不甘心好夢被擾，但是也沒辦法啊！誰叫我先前就答應了老媽，會到她們公司舉辦的園遊會上幫忙呢？
　　　　帶著重重的腦袋、渾渾的目光，和朦朧的意識出門後，我和老媽坐上捷運。
　　　　大概是在前往中正紀念堂的路程上太無聊了，沒有其他事情好轉移老媽的注意力，於是我便成了老媽打發時間的犧牲品。「愔，別這樣邋邋遢遢的，領子理好；還有，妳的裙子歪了！」老媽將目光轉到我身上後，碎碎唸的功力便一發不可收拾。「都已經高一了，還這麼不注重自己的門面，妳看看妳，頭髮後面毛毛的，都不整齊了，為什麼不去修一修？」
　　　　「哪會？」我嘟起嘴，無辜的摸摸自己自認的秀麗及肩直長髮。「髮質還不錯啊，滑滑的耶！」
　　　　「妳洗頭髮的時候有沒有洗乾淨啊？」老媽很不以為然的質疑起我的能力了！
　　　　拜託！我都快升高二了，快17歲了耶！眼看要跟老媽爭辯的話，吃虧的一定是我，於是我暗自盤算著：真的得趕快找個話題換換了！
　　　　此時，捷運車門倏地開啟，迎面走進來的是一個五官英挺、斯斯文文、但眼神有些憂鬱的男生，他身著水藍色長袖T-shirt、黑色牛仔褲，斜背著一個深綠色背包，默默的走到我身旁的空位子坐下。也許，是他渾身散發出的那股奇特又神秘的魅力，就好似有一圈金色的光芒圍繞在他的身旁，讓人不敢直視卻又被那力量吸引著，令我的心裡蠢蠢欲動。
　　　　「我洗頭髮……當然洗得很乾淨啊……」我開始漫不經心的搭起腔來，連要轉移話題都忘了。
　　　　「洗頭髮重點在頭皮，妳知不知道……」
　　　　老媽後來到底又唸了我什麼、跟我說了哪些大道理，我都記不得了，只依稀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破破碎碎的話語，至於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眼角餘光，那偷偷瞄著鄰座男生的心上面了。
　　　　難道，這就是一見鍾情嗎？不，應該不是，這只是一種單純的想認識他的衝動；欣賞和喜歡，更確切的說，是想讓對方也知道我，和愛一個人的心情，是不一樣的。這點我還能分得清。所以，即使我和他馬上就又會回到不相交的平行路上，即使我們後來的關係還是如同這一刻一樣，只在雙方的生命圈圈中，做個切過邊緣的相會，我也不會感到難過，可能只有一點小小的失望和遺憾吧！
　　　　不久後，我和老媽總算到達中正紀念堂站，令我訝異的是，身旁的男生也與我們在同一站下車，不過他的腳程比我們快上許多，漸漸地，我和他的距離就拉遠，終於，他隱沒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我也慕然放下追蹤許久的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歸，他還是離開了，不過我會記得，在回憶的日記上記下他一筆的。
　　　　中正紀念堂的廣場上，早就搭架好園遊會攤位的繽紛棚子；我與老媽一邊享受從音響中擴放出的熱鬧音樂，一邊感受人來人往的輕鬆歡愉氣氛。
　　　　「愔，我們的攤位在這裡，18號。」老媽手裡拎著場地配置圖，很快的就找到我們的落腳地。
　　　　「好可愛的徽章喔！」我看到桌上擺的東西後，忍不住興奮的叫著。原來這些印有生動又卡哇伊的小徽章，就是我今天推銷的主角。
　　　　於是，我二話不說的放下包包，接著在老媽打量我的眼光下理一理衣服後，便欲捧起一盒徽章，到攤位外去尋找我的客戶。不過此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不好意思，我也是來這個攤位幫忙的人。」
　　　　一擡起頭，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我眼前的，正是方才在捷運上遇到的那個男孩！

　　　　他的眼光對上我驚訝的注視後，禮貌性的朝我笑一笑、點點頭。「我爸爸今天有事沒辦法來，所以我是代父上陣。」
　　　　「喔，那我知道你爸爸是誰了，他昨天在公司的時候就已經跟大家報備過啦！」老媽愉快的說著。「你叫什麼名字？」
　　　　「方尚辰，叫我尚辰就行了。」
　　　　「那麼尚辰，這是我女兒何愔。」老媽將我一把拉到身旁。「你們年紀差不多吧？這樣愔就有個伴了。」
　　　　可能是思緒還未從剛才的吃驚情緒中清醒過來，以至於我的腦袋空空，只能靠掛在臉上的傻傻微笑來撐場面。沒想到，尚辰看我這副模樣，竟也跟著我一同傻笑起來，真不知道他是在笑我的遲鈍反應，還是其實他對這種初次見面的場面也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老媽站出來打圓場。「來吧，這兩盒徽章你們拿到外面去賣吧，你們年輕人體力好，多走點路。」
　　　於是，我和尚辰並肩走入眼前的人潮中。但，我們都不曉得該如何開始推銷手裡的東西。我和他對望了幾秒後，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以前有義賣過嗎？」我首先打破沈默。
　　　　「沒有耶！妳也沒有囉？」
　　　　我扁扁嘴，有些無奈的點點頭。原來我們都是菜鳥，不知道該如何跟陌生人開口賣東西。
　　　　「其實應該沒有那麼難，只要臉皮夠厚，不怕被拒絕就行了。」尚辰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丟下這句話後，便迅速鎖定一個目標，往前踏出步伐。我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那是一對男女朋友，尚辰挑了女的開始遊說；大概是女性比較容易心軟吧，她聽了我們的來意後，便把走在前方的男朋友拉回來，停下腳步，專心的聆聽我們這次義賣的目的。沒多久，那位女性就被尚辰誠懇的語調打動了，她對我們輕輕點頭後，便開始掏著在身側包包中的皮夾。太帥了！第一次出擊就成功！我和尚辰用眼神交會了一個勝利的符號。
　　　　接下來的幾次推銷，雖然也接收到了幾個拒絕的訊息，但總歸來說我們的業績還是很不錯。加上漸漸熟悉這個工作後，我也比較能得心應手了，原本放在心裡的沈重大石總算落地，心情也輕鬆許多。
　　　　到了近午時分，原本躲得遠遠的太陽公公總算趕跑幾朵灰暗的雲兒，帶著一些溫暖的金色光芒回來了，讓從早上就一直散發出低冷溫度的空氣，稍稍暖和了些。我和尚辰也暫時放下手邊的任務，回到攤位領便當。
　　　　「累不累？」遞了一個雞腿便當給我後，尚辰關心的問著。
　　　　「有一點。」我敲了敲有些發酸的雙腳。「不過你看，我們只剩下幾個徽章了，下午一定能賣光光。看到這樣的成績，就會讓我又打起精神來喔！」
　　　　「是啊，站在妳身邊，連我的精神都好起來了，妳真的好有元氣喔！」
　　　　「還好你不是覺得我精力旺盛。」我吐了吐舌頭。「因為我媽都這樣說我。」
　　　　尚辰露出迷人的微笑。「不會啦！那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好了，攤位的椅子不夠多。」
　　　　於是，我們捧著中餐，來到花圃旁，坐在邊邊的圍欄上。經過一整個早上的相處後，我們很自然的熟稔起來，當然話題也變多了。吃著吃著，我有些驚訝的發現，尚辰是慣用左手的人。我咧開嘴笑著跟他說，根據統計資料顯示，左撇子比較聰明；他也綻出笑靨回應我：可是資料也顯示，左撇子比較短命。
　　　　「是喔，」我含著筷子，歪著頭想了想。「大概是用腦過度吧？對了，你會不會覺得不方便啊？」
　　　　尚辰把嘴裡的飯菜吞下後，才說：「現在還好，已經適應了。小時候就會覺得有些彆扭，畢竟這是個右手的世界。比如拿剪刀啦，或是很多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的手會跟左手邊那個人的手打架。」
　　　　但要是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不方便也要聰明些。而接著我也驚訝的發現，他和我同年同月生，更讓我訝異的是，他居然和我讀同一所高中！
　　　　不過，收拾起詫異的心情後，我仔細想了想，似乎有點印象了。「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
　　　　「可能吧。」他仍是笑笑的。
　　　　可是，我卻沒有在學校遇過他的印象，要不然憑他優質的長相，我應該會記得才對。只能說我們的行動路線都沒有交集吧！還好即使如此，緣分總能讓我們相識。我真的很慶幸，能夠認識這樣一個溫柔又聊得來的朋友。

　　　　「嘿，我吃完囉！」尚辰仔細的將衛生筷和垃圾放到便當盒中，蓋上蓋子，圈上橡皮筋。
　　　　「等等，」我趕緊扒下最後幾口飯。「我也快了。」
　　　　「慢慢來，不急不急。」他耐心的等待我將嘴裡的東西吞下肚後，接過我的便當盒，連同他的一起丟到附近的垃圾桶裡。我也拍拍褲子跟上去。
　　　　「好囉！吃完東西又有力氣開工了，」他伸了個懶腰。「愔，頑張！」
　　　　「頑張？」
　　　　「就是『加油』！日語唸做『岡八ㄉㄟ˙』。」他微笑著，用柔柔的聲音替我上了一堂日文課。
　　　　「你有在學日語啊？」
　　　　「沒有，不過耳濡目染之下，也會一點點囉！」
　　　　「喔……」大概是他的爸爸或媽媽也會說日語吧，我沒有再多問，便與尚辰一同回到攤位的陽傘下，拿起徽章盒，繼續未完的工作。
　　　　很快的，我們就要到達成功的終點站囉！尚辰看了看我手裡僅剩的2個徽章，便提議：「我幫妳賣吧，妳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只剩1個，加上妳的也只有3個，不多，很快就能賣出去。」
　　　　「不用啦……」
　　　　「嘿，那邊剛好有三個人正要走過來喔。」他抓起我的那2個徽章。「你先回去吧，這裡交給我！」說著，便頭也不回的朝那三人跑了過去。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加上走了一天也真的累了，於是，我緩緩的走回攤位，攤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用我一半神遊一半清醒的頭腦，看著一旁的老媽勤快的為路人介紹此次活動的宗旨。
　　　　也不知過了多久，尚辰總算回來了，他手裡拎了一個紫色的手機吊飾，隨著他的步伐晃啊晃的，晃到我面前。我有點不知所措。「送我的？」我小心翼翼、不太確定的詢問著。
　　　　「是啊，賣完徽章後，我不小心看到一個很多人的攤位，就很好奇的跑過去瞧瞧，然後順便挑了一隻可愛的狐狸。」他將手中的吊飾在我眼前盪了盪。「喜歡嗎？」
　　　　我接過那隻狐狸，仔細的端詳；那是一個針織的飾品，雖然不大卻勾得很精緻，而且會用粉紫色的線來勾出這隻動物，的確很特別，我開心的笑了。「我很喜歡喔，而且很巧，我最喜歡的動物就是帥帥的狐狸，你真厲害啊！」
　　　　「帥帥的狐狸？」他一聽我這麼說，也露齒而笑。
　　　　「是啊，我覺得狐狸又帥又聰明。」
　　　　他一副忍住笑的模樣，拍拍我的手臂。「喜歡就好，這就當作是你今天辛苦義賣的獎品囉！趕快收起來吧。園遊會快結束了，我們有始有終，幫忙收一下攤。」
　　　　我把這份禮物輕輕的擺放到包包中後，便隨著大夥收拾桌面，清理垃圾；在每個人分工合作下，園遊會圓滿落幕了。我看著逐漸轉弱的昏黃日光，忽然有些不捨，捨不得今天的快樂這麼快就要結束了，捨不得就要與尚辰道再見。
　　　　臨走前，尚辰給了我一個清爽溫馨的笑靨。「愔，我們學校見囉！」
　　　　回到家後，我把原本掛在手機上的鍊子取下，換上那隻可愛的小狐狸。我想，即使之後在學校見到尚辰的機會可能少之又少；至少，我還保有這份充滿關懷的禮物，可以彌補我和他那原本就沒有交集的生活吧！

　　　　果不其然，自此之後，我都沒在學校裡遇過尚辰。難道我們的緣分註定只有這麼一點點而已？雖然上次他有告訴我他在哪一班，但總不能要我冒冒失失、毫無理由的跑去找他吧？
　　　　不過，這樣的煩惱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二個禮拜過後，另一個更大更直接的煩惱就像突然跳到我面前似的，活生生的主宰了我的擔憂：我接到了第二次段考的成績單，其他科目都還過得去，唯獨英文這一科，簡直要了我的命！是個紅字啊！
　　　　孤孤單單一個人，靠在教室外頭走道的扶欄上，心裡還真是不好受，感覺全身的細胞都因哭泣而缺氧，正大口大口的吸取護欄外那片花圃所製造出的新鮮氧氣。我知道我的英文一向都只是低空飛過，不過不及格還是頭一次，要是給老媽看到這種成績單，不唸死我才怪！
　　　　大概是我的表情臭到足以燻死路過的人吧，以致於在以我為圓心的半徑2公尺內，都沒有人願意踏進一步。不過，就是有一個特別的人，進入了這個危險範圍內；只是，他是以他的眼光，長驅直入射向我的臉龐，讓只用眼角餘光接收他目光的我，感到很不自在；索性，我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男生，也許是隔壁班的吧，因為他那瘦瘦、大概170幾公分的身型，曾經糢模糊糊的烙在我的印象裡。他一對上我的眼神後，便迅速的別過頭，讓我還是記不清他的長相。
　　　　無趣的把頭轉回來後，我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我還是得面對現實啊！於是，我鼓起勇氣，將成績單帶回家。
　　　　當我怯生生的將成績單遞到老媽的手中後，心裡頭盡是惶惶不安。老媽嚴肅的看了一遍，一反常態的只丟下一句話：「妳要不要去補英文？」
　　　　「那鋼琴呢？」從國小就開始學的鋼琴，至今還沒間斷過；當初只是老媽看我太好動，一點都沒有女孩子的樣子，才將我送到音樂班；學著學著，也學出興趣來了，雖然期間也愈過瓶頸、也曾懈怠、氣餒過，不過只要突破了，就會開始覺得心應手，想繼續精益求精。只是若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時應付鋼琴課和英文課了。
　　　　「看情況吧。」
　　　　「看情況？是指英文還是鋼琴？」
　　　　老媽僵著一張臉。「妳說呢？」
　　　　「我……我不想補習，想繼續學鋼琴，而且……」我小心翼翼的斟酌詞彙，還不時注意老媽的臉色。「媽妳也知道，我是學校合唱團的伴奏，所以……」
　　　　「好，」老媽像下定決心似的，阻斷了我的話。「第三次段考如果英文考不到75分，妳鋼琴也別練了，專心讀書，要不然到了高三怎麼辦？妳還想不想考聯考啊？」老媽平靜卻清清楚楚的對我發出最後的警告了。
　　　　「可是合唱團……」
　　　　「我會到學校跟你們老師商量。」
　　　　「那，那，70分就好了好不好？」我仍不放棄掙扎的機會。「不要一下子要求這麼高嘛，慢慢來好不好？」
　　　　老媽斜睨了我一眼，丟下一句話：「73分，考不到就去補習，別再跟我討價還價！」

　　　　悻悻然的進了房間後，本想打電話給合唱團的好朋友涵涵訴苦一番的，誰知道，我的手機竟然不見了！
　　　　當下第一個念頭就是：該不會弄丟了吧？被老媽知道了，豈不是要把我吊起來用皮鞭毒打？接下來的翻箱倒櫃，我幾乎是以神經緊繃到不行的情緒去尋找的，結果房間被我翻得有如大戰過後，我的細胞也死掉好幾萬個後，仍然不見手機芳蹤，我頹然的坐在床邊，仔細思考各種可能。幾秒後，我才猛然醒悟，氣憤的推開房門，滿肚子不快的朝何瀚的房間走去。
　　　　「喂！拿來！」我老大不客氣的用力踹開門板，把剛才一肚子的鳥氣都發洩在門板上，可憐的板子被我踹到顫抖不停，但我還是氣呼呼的堵在何瀚的門口。
　　　　「什麼東西啊？」何瀚連頭都沒擡一下，仍舊盯著面前的課本，懶洋洋的回應著。
　　　　「別裝傻，拿來！」我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次。
　　　　「我不知道啊！」他皮笑肉不笑的跟我打哈哈。
　　　　這下子，我碩果僅存的耐性也被磨掉了，我兩手叉腰，氣憤的大吼：「我、的、手、機！快拿出來啦！」
　　　　「愔，妳幹嘛？別吵妳弟讀書！」老媽的聲音從客廳遠遠傳來。我無辜的朝聲音源頭望了一眼，卻在把頭轉回來的同時，看到眼前這個拿走我手機的惡劣鬼在偷笑。
　　　　「好，沒關係。」我悶哼一聲，睥睨了何瀚一眼後，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他的後頭，果然！等著瞧吧，你死定了……
　　　　「啊！」被我抽走藏在課本裡的漫畫的何瀚，發出不滿的叫聲。他惡狠狠的瞪著我。「我只是在等同學的電話啦！妳的手機借我用10分鐘就好了，反正是我同學付通話費，又不是妳！」他兩手一攤，完全沒有要把手機還我的意思。
　　　　我就知道！老媽辛辛苦苦斷絕他的所有誘惑，只希望他能專心一點，至少把高中考上，所以嚴格監督著他，講電話不準超過10分鐘。不過，這位準考生似乎一點要上進的心都沒有，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看漫畫、等同學的電話！
　　　　「我不管，我也要跟我同學聊天，你有本事就去打客廳的電話啊！」
　　　　「哼，老媽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看著他那副德性，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吐出：「你該不會是……在等紅粉知己的電話吧？」我皺著眉，口氣非常糟，老媽唸他最多次的就是這檔事了。何瀚的花名冊可說是洋洋灑灑篇篇嘆為觀止並且聲名遠播的，不過我以為最近他開始有點覺悟，狠下心將大概跟字典一樣厚的花名冊燒掉了；看來，這個人真的是打算放棄聯考了嗎？而且就算，就算自己想要往火坑裡跳，也別拉著一個替死鬼啊！
　　　　「哼……」他轉過頭去，從抽屜裡抽出另一本漫畫。
　　　　「你果然交了女朋友！」
　　　　「那又怎樣？」他一副老大無所謂的模樣，令人越看越氣。「我要不要唸書，要不要談戀愛，都是我的事，你們管得著嗎？」他右手涼涼的晾在椅背上晃啊晃。「而且妳也沒有比我好到哪裡去，當初聯考放榜時，老媽還不是難過的要死？」
　　　　「你腦袋被鳥糞糊得變白癡啊？」盛怒下，我口不擇言的怒罵起來。「你以為是誰在養你？不好好唸書以後就等著喝西北風去啦！你以為國中畢業能做什麼？到時候自己都顧不了，還能孝順個屁！」
　　　　「誰說我沒能力孝順……」
　　　　「還有，」喘了一口氣後，我繼續罵：「我再怎麼說成績還是比你好上百萬倍！你憑什麼瞧不起？！」
　　　　「好有什麼用？媽還不是不滿意！」
　　　　何瀚的話，就像一把小巧卻鋒利的利刃般，準確又迅速的刺進了我毫無防備、自以為早已看不到疤痕的傷口。是的，我很清楚媽對我的表現一直都是嚴格要求，即使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樣了，媽還是認為可以更好。就好比高中聯考放榜時，我以為能讓媽放心了、有些光榮了，但，那只是以為。不過如果不斷努力能夠讓媽覺得越來越驕傲，如果讓媽唸唸我可以轉移她失去爸的寂寞，或發洩她為了養我們而辛苦工作的壓力，還是值得的，但是為什麼，何瀚就不懂得這點？
　　　　「你……好，跟你這種人吵架只是浪費口水！我要去告訴媽……」再也忍無可忍了，我準備掉頭離開。不過，一聲不屬於人類的叫聲，讓我整個人僵住，全身起滿雞皮疙瘩。怎麼會？怎麼會？這裡怎麼可能會有一隻狗？！何瀚知道我最怕狗了，怎麼可能讓牠在我面前出現？
　　　　很困難的把頭轉向聲音來源處後，竟赫然發現，一雙躲在棉被底下的烏溜溜小眼睛，正對著我瞧！頓時，涼意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於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尖叫起來、奪門而出，根本忘了我來這裡的目的。
　　　　哭哭啼啼的衝回自己的房間前，老媽還很不解的唸著：「妳在搞什麼？不是跟妳說過妳弟弟在唸書嗎？」
　　　　後來，手機是物歸原主了，不過何瀚卻換來老媽的一頓痛罵；而罪魁禍首──那隻因為何瀚一時的良心發現而被檢回家的流浪狗，當然很可憐的又要回去過沒有主人的日子了。

　　　　隔天放學時間，我和涵涵照例約在穿堂，準備在晚餐後，一道去合唱團的練習教室。
　　　　走進自助餐店時，涵涵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正在夾菜的手問著：「妳曲子練熟了嗎？」
　　　　原來溫柔又細心的涵涵，不忘提醒我今天應該會唱到新的段落了。她叭喳叭喳的眨著長睫毛，專注的盯著我。
　　　　「還沒耶，還是有好幾個音會彈錯。」我故意垂下了眼睛和眉角。
　　　　「啊，真的嗎？那怎麼辦？我們等下吃快點，妳還有時間練吧？」
　　　　我被她的正經八百弄得哭笑不得。涵涵就是這樣，腦袋裡的神經都是直直的，即使被我騙了好多次，她還是分辨不出我什麼時候說的話是假的；所以愚人節的時候捉弄她一定很有成就感。「騙妳的啦！妳好認真喔，嗯，不對，是單純，單純到近乎……」
　　　　「近乎什麼？」她撐起圓圓的臉蛋，把兩頰吹得鼓起來，好像小猴子。「何愔，妳好像不需要免費的英文家教喔？」涵涵犀利的找到我的罩門，馬上用它來威脅我。沒辦法，誰叫我剛剛才向涵涵吐完一肚子苦水，然後她又很義氣的要介紹一位英文很強的朋友給我認識呢？
　　　　「啊？單純也是件好事啊，像我就很欣賞妳的天真可愛無憂無慮啊，好像每天只要睡覺只要吃東西只要好好盡學生本分就好了！」這番話真的是實話，我打從一開始認識涵涵，就很羨慕她那傻傻的個性，這樣多好，都沒什麼煩惱的樣子。
　　　　「講得我好像豬一樣！」她輕聲抗議。
　　　　「沒有啊……我的意思是，咦？」正欲極力辯解時，遠遠的，我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不過還沒等他走進店內，他的聲音已經先到了。
　　　「安涵君，妳今天又吃這麼多啊？」一個清爽的聲音傳進耳朵，好似一陣涼風，振奮了我的精神，我很是訝異的望著迎面而來的男生。
　　　　「方尚辰，你很陳水喔！」涵涵停下手邊的動作。「對了，愔，還真巧，他就是我說的那個英文很強的同學，以後有不懂的地方盡量問他沒關係，我不介意的。」涵涵很大方的把尚辰當成私人物品一樣的借給我了。
　　　　「是啊，妳來找我的話我一定義不容辭的幫妳解答，不過安涵君就沒這個特權。」
　　　　「我才不想問你呢！以前你教我都還會教到吵起來，我可不敢領教了。不過你對我這個朋友可要好一點。對了，」涵涵指了指我。「這是我合唱團的朋友何愔，她是團裡的伴奏。」
　　　　「拜託，我可是交友廣泛呢！愔我早就認識了！哪還要妳來介紹？」尚辰對我挑挑眉，輕描淡寫的說著。
　　　　「啊……」涵涵眼睛睜得大大的。「那愔，妳知道我和方尚辰是國中同學嗎？」
　　　　我笑笑。「妳說完了我才知道！不過現在你們不同班了吧？」我快速回憶著尚辰的班級。
　　　　「不是了，要是同班我們不就天天見面天天鬥？」尚辰轉過頭對涵涵說：「啊人家要是知道我們是國中同學，不早就跟妳說了，這還用問？」尚辰又在逗涵涵了。今天的他，和我在園遊會時認識的他似乎不太一樣，我以為他總是溫文儒雅，說起話來充滿溫柔的人；沒想到在涵涵面前，他似乎非開她玩笑、和她鬥鬥嘴不可；但也看得出來，他們真的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我不禁有些羨慕。
　　　　「方尚辰，你快去夾你的菜啦！」平時說起話來輕輕柔柔，很有氣質的涵涵，面對尚辰時，似乎也毫無忌憚的糗起他來。
                        
                                                                                    

　　　　付賬時，我有些不解的問著：「怎麼，妳都叫他全名啊？」
　　　　「國中的時候大家都連名帶姓叫嘛，」涵涵拎了兩袋湯，將其中的一袋拿給我。「所以上了高中後，也就還是這樣叫囉，反正他也都叫我安涵君。」
　　　　「呵，聽你們這樣叫對方，我反而有些不習慣。」
　　　　「方尚辰這個人啊，凡事都分得很清楚，他很聰明，知道該如何在每件事的邊緣緊急煞車而不越界；他也知道，該如何在越界後，回到屬於自己的地盤。」
　　涵涵忽然沒頭沒腦的，喃喃說出這樣一段話，我不禁懷疑，她是說給我聽，還是只是自言自語？
　　　　望著好像突然變得高深莫測的涵涵，我沈默了幾秒後，搖搖頭。「聽不太懂。」
　　　　「沒關係，那表示妳還認識他不深，這不代表不好，和他維持這樣的關係，可能比較安全。」涵涵又說了句充滿哲理的話，讓我開始懷疑她最近是不是有去上些潛能開發或禪宗之類的課程，要不然怎麼好像從傻大姊變聰明人了？
　　　　我一邊裝飲料一邊說著：「妳把尚辰說得好像猛獸一樣哦！」
　　　　「也許喔，」涵涵給了我一個比我剛才那句話更含糊的答案。「嘿，方尚辰也選好菜了，我們和他一道回學校吧。」她巧妙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從小吃街走回學校的路上，涵涵提議要尚辰也一起到合唱教室吃晚餐。尚辰看了看表，發現與同學約著討論報告的時間還早，於是爽快的答應了。
　　　　爬上五樓推開門後，教室空蕩蕩的，原來我們最早到。涵涵先揀了一個位子坐下，我也跟著坐在她旁邊，迫不及待的打開便當，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看妳吃飯的樣子就會覺得面前的菜很可口。」尚辰盯著我，笑笑的說。
　　　　「這是讚美還是諷刺啊？」我也笑笑的，滿口飯菜的回應著。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直言快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所以有時候難免會得罪人，但其實我的本意多半都很單純，通常只是想作進一步的了解嘛，不過想必尚辰並不是這樣想的，他大概以為我聽了不太高興。
　　　　「喔，我沒那個意思啦，」尚辰急忙解釋。「只是純粹看妳吃好快，肚子很餓吧？」他趕緊換個話題。
　　　　「你別這麼緊張啦，我只是問問而已，我說話很直，尤其是越跟我有交情的人，我越不會拐彎抹腳，你習慣就好。」我又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我也一直都是這樣大口大口吃，沒什麼氣質，不像涵涵這樣。」
　　　　原本低頭專心吃飯的涵涵，被我這麼一說，有點驚訝似的擡起頭來，好像在說：你們不是在聊你們的嗎？怎麼會提到我？
　　　　尚辰似乎鬆了一口氣。「那妳跟安涵君還真是絕配，」他看了一眼又露出：怎麼又扯到我的表情的涵涵。「妳看安涵君這樣，笨笨的，即使你說了什麼很直的話，安涵君應該也不會放在心上。頂多跟妳鬥鬥嘴，吵過就算了，對不對啊？」
　　　　「還說咧，天底下就屬你最愛糗我了！」涵涵終於加入我們的話題。
　　　　「因為跟妳吵總是越吵越開心啊，哪一個獨生女像妳這樣沒什麼大小姐脾氣，又討人喜歡的？」尚辰像是在哄小妹妹一樣。
　　　　「你這樣說可是得罪很多獨生女喔！」我又塞了一口飯。「不過還好我不是。」
　　　　尚辰將目光回落在我身上後，隨即垂下眼瞼，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小小聲的說著：「不過她就是這麼單純，單純到無法了解我……」他的眼神閃出一抹憂鬱和落寞。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秒，我的心卻被震了一下，為什麼？涵涵和尚辰，有過什麼樣的過去？

　　　　涵涵則完全沒有察覺到這點，她揮了揮手，表示不想繼續和尚辰擡槓。「對了，你什麼時候要教愔英文啊？第三次段考她必須考到73分以上喔！」涵涵又轉過頭來對我說：「方尚辰真的很厲害，他每次都是班上前三名，所以妳要是其他科有問題，也可以順便問他。」
　　　　本來想脫口而出：左撇子果然比較聰明的我，倒是先想到另一件事。「原來是你！」總算明白為什麼會覺得他的名字有點耳熟了。「我們班上有幾個女生老是提起妳，她們說你又高又帥又有腦袋，真是打破了那個定律！」
　　　　「什麼定律？」
　　　　「就是好男生難找啊，高的不帥，帥的不高，又高又帥的沒腦袋！」我毫不留情的批評起來。「可是你就是例外，你聖誕節的時候一定總是收到滿坑滿谷的卡片和巧克力吧？」
　　　　「呵，」涵涵見尚辰笑而不答，便幫他接了腔。「可是那些愛慕他的女生們都不知道，方尚辰早就……」
　　　　「安涵君，妳答應過我的！」雖然尚辰狀似輕鬆的打斷涵涵，但語氣裡的威
　　嚴儼然像是讓人不敢違抗的命令，涵涵只好乖乖的閉上嘴。
　　　　不過我的好奇心可是一點都沒被打散。「早就什麼？說嘛！尚辰你有女朋友了？」
　　　　「沒有。」
　　　　「那要不然是什麼？」我還是不死心。
　　　　尚辰看了我一眼，遲疑了一下後，還是轉移了話題：「愔，以後每個禮拜三放學後，我到妳教室去教你英文好嗎？」看來他是不打算告訴我這個秘密了，讓我有些失望，果然他和涵涵的交情是我比不上的。我只好按耐住好奇心，朝尚辰點點頭。
　　　　「對了，愔，等下彈首曲子給我聽吧，難得來你們這間合唱教室。」已經吃飽的尚辰，幫我和涵涵丟了空便當盒。我接過涵涵遞上的衛生紙，抹了抹嘴後，便拉開鋼琴椅。
　　　　嗯，該彈哪一首呢？我翻閱著眼前的琴譜，裡頭盡是我們的合唱歌曲，有輕快的、緩慢的、快樂的、悲傷的。瀏覽一遍後，我閉上眼睛，腦中浮現一首，不在琴譜上，卻是我最愛的曲子，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提起雙手，輕輕彈奏起來。
　　　　就如同鬱金香緩緩開放，高雅、沈醉的單音，領著每個人的聽覺神經，漫步在風和日麗下微風拂動的花海中，如流水般的音符，蕩漾著心田，釋放出溫暖蘊育的分子，隔絕了外在的雜訊與思緒。驀地，樂曲輕快了起來，就好像在原野上奔馳的小鹿，愉快的追逐藍天之上的白雲，牠越過小溪、踏上山峰，所到之處，萬物復甦，舉目所見，陽光普照、生氣盎然；牠就像是一隻充滿希望，散播熱情的小鹿，隨著音符的跳動起舞，感染了大地的脈動；最後，牠登上頂峰，迎風傲然眺望底下的千萬世界。
　　　　暮色已然降臨，樂曲驟然轉弱，小鹿帶著一顆疲憊卻豐收的心，踏上歸途，明天，依然充滿希望；牠將在這輕柔悠揚的樂聲中，悄然沈睡。
　　　　我緩緩的提起手，放回雙膝上，深呼吸一口，讓心情平復。而方才好像隨著琴聲靜止的時間和空氣，此刻才開始在我身旁流動。
　　　　「Reflections of passion，這首曲子的名字。」我擡起頭看著眼前兩位似乎尚未回到現實的同學。
　　　　啪啪啪啪……隔了幾秒後，他們兩人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鼓掌起來，尚辰揚起嘴角，愉快的說著：「彈得真好，今天沒白來了。」
　　　　「是啊，」涵涵又巴咂巴咂的眨著長睫毛。「我們的伴奏不是蓋的吧？不過我之前都沒聽妳彈過呢，好聽好聽！」
　　　　「這是一個希臘音樂家Yanni作的曲，這首歌只用鋼琴彈還聽不出它真正想表達的意境啦，我家有一張他的CD，到時候可以借你們聽聽，交響樂奏出來的效果更豐富更有感情喔！」我站起身來，理了理裙子。「聽了之後會覺得，人生充滿希望和感動。」
　　　　「是啊，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這是我聽過之後腦中浮現的話。」尚辰幫我把鋼琴椅推回鋼琴底下。「今天就是最好的禮物，所以我們都要把握當下，只要有今天，就有希望，就有實現夢想的可能。Present就有『當下』與『禮物』兩種意思呢！」
　　　　「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我覆誦一遍，細細咀嚼其中的意涵。
　　　　此時，教室門被輕輕開啟，原來是其他合唱團的同學陸續到達了。尚辰看看表，發覺他也差不多該離開。「所以愔，妳的英文只要每天多努力一點，一定可以達到目標囉，每天都充滿希望呢。那我們星期三見吧！」

　　　　隔了幾天，尚辰丟給我一本英文自修，要我按照進度寫，而他則是每個禮拜三放學後，都會來當我的英文小老師。此舉羨煞了班上許多愛慕尚辰的女生們，也讓我們班的男生風采頓失。不過，雖然有個斯文溫柔又好看的朋友，是件蠻風光的事，但隨之而來的副作用就是必須忍受同一個問題被問及許多次的困擾。
　　　　「愔，你怎麼會認識尚辰啊？」臨走前，坐在我斜對面的阿美興致勃勃的問著。
　　　　我懶懶的從抽屜裡拿出英文自修，回答這個已經被問過八百萬次現在連想都不用想就能脫口而出的答案：「我媽公司的園遊會上認識的。」
　　　　「那，他人蠻好的嘛，還來教妳英文，」阿美輕描淡寫的應付了一下，才切入主題：「愔，他這樣當你的私人家教，妳不怕他女朋友吃醋喔？」
　　　　哈，厲害的問法，既不會讓人覺得她對尚辰別有企圖，又能問到她想要的答案；只可惜呀，這種欲蓋彌彰想間接打探尚辰有沒有女朋友的問題，我聽過太多次了，要不是知道他目前還是個單身漢，我可能會以為阿美對他的瞭解比我還多。
　　　　「他女朋友看妳對他這麼有興趣，才會吃醋呢！」我笑著掀了阿美的底牌。
　　　　「哎喲，討厭，」阿美的雙頰微微漾紅。「不跟妳說了啦，他來了。」
　　　　我目送在講台前與尚辰和涵涵擦身而過後，便飛也似的逃離教室的阿美，接著便迎上尚辰的目光。
　　　　「這個禮拜的練習題做完了嗎？」尚辰拉了張椅子坐到我身旁。
　　　　「ㄜ……」沒想到連筆都還沒動，他就來了，讓我連佛腳都抱不到。「還沒耶，還有幾題……因為，要練鋼琴……」心虛使然，我越說越小聲。
　　　　「練鋼琴？可是團練已經停了啊，下個星期就要段考了耶！」跟著尚辰一道坐下的涵涵很不給面子的立刻揭穿了我的謊話，喔不，是藉口。
　　　　不過尚辰只是笑笑的，沒有要追問的意思，他翻著自修，接著將紅筆握在左手，尋找我寫錯的地方以便講解。「愔，鋼琴要練，但是功課也要顧啊，要學好英文也沒什麼其他的方法，就是多背多練習，如果自己不努力一點，老師再好都
　　沒用喔。」
　　　　尚辰的話，雖然不過短短幾句，卻讓我很慚愧。在他面前，我覺得什麼都比不上他，他人品好、功課好、長得又帥；從他身上，我似乎找到了許多自己想達到的理想，但這些趨近完美的條件，對我來說又是那麼虛幻無法企及，頓時，我覺得自己很普通很渺小，渺小普通到在他眼中，我只是個很平凡很配不上他的女生吧？噯，我怎麼會想到這裡？我突然回過神，暗責自己的胡思亂想。什麼配不配？現在應該是拯救我的英文比較要緊。
　　　　「我知道了，我今天會在這裡把沒做完的補完再回家。」
　　　　「好啊，那我看妳前面的習題都沒什麼問題的樣子，妳現在就繼續往下寫吧。」尚辰掏出背包中的數學課本。「我就先看其他書囉。安涵君，妳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啊，我哪一次不是陪你們留到最後？」涵涵睜著大眼睛。「而且等下一起吃飯嘛！」
　　　　「也是，不忍心讓妳孤單的吃飯，看我對妳多好。」尚辰調皮的挑了挑眉後，又埋首書中了。
　　　　涵涵因為是獨生女，所以很需要朋友，這是尚辰私底下告訴我的。加上涵涵是雙薪家庭，有時候晚餐時間爸媽還在公司加班，因此涵涵幾乎不在家裡吃晚餐。而她的身旁也從來不缺朋友，一方面是她的父母從小就鼓勵她要多認識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涵涵那股單純又可愛的氣質，吸引很多人主動親近。
　　　　像她這樣眼睛大大又溫柔的女孩子，應該有一拖拉庫的男生忍不住想保護她吧，可是認識她也快一年了，卻從來不曾聽說她對誰動心。相反的，自從與尚辰熟識後，我才突然發現，只要有尚辰在的場合，便每每也會看到涵涵的身影。就像這次每個禮拜三的英文教學，涵涵明明來到這，只能乾瞪眼或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書，但涵涵還是會在放學後，準時出現在我的教室。
　　　　想到這，我真是滿肚子的疑問。
　　　　「喔，對了，」思緒消散後，我才意識到應該讓他們先回家。「你們可以先走啦，沒寫完是我不對，你們不用等我。」
　　　　尚辰擡起頭，在窗外灑進的夕陽餘暉裡，露出迷人的笑容：「沒關係啊，我等妳。」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他，感覺心臟讓這句聽似普通，卻深深溫暖我心房的話震了一下，這一震，就像心裡有某樣東西，像被啟動開關的機械，開始運轉了；更確切的說，是原本潛藏心底的悸動，開始發酵了，它不斷擴散蔓延，蔓延到我的理智掌控區，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籠罩著我，它甜甜的、飄飄然的。
　　　　「怎麼了？」尚辰眼神有些迷濛的望著我，讓我想到《流星花園》裡的花澤類，他跟花澤類的給大家的感覺，在某部分上還蠻相似的，就好比我總是覺得尚辰的眼裡藏了許多秘密，卻不說出口。
　　　　「沒有……」意識到方才所有的思緒都落在尚辰身上的我，趕緊低下頭，想專注於面前的自修上，但一顆心卻總是被身旁的尚辰吸引，總是懸盪在空中般，浮浮的。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之前對於尚辰的所有感覺，早就在慢慢醞釀了，只不過他的一句話，讓這些不確定的情感，變得具體，變得紮紮實實，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想，我們的關係，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單純了。

                                                                                
　　　　回到家後，我如同往常的逕自走回自己的房間，不過說是如同往常也不盡然，幾個禮拜前，我還會在經過何瀚房門時，順便問問他吃過晚飯沒，但自從流浪狗事件發生後，我和何瀚的關係簡直比冰庫還要寒冷，幾次我想要主動示好，卻都被他無情的眼神給斷然拒絕。在他心裡大概一直認定老媽之所以開始對他實行更嚴格的監督計劃，都是我造成的吧！不過還好只是冷戰，要是他將那一副想砍死我的表情付諸實行的話，那就慘了！
　　　　當我放下書包，走出房間後，奇蹟發生了。
　　　　「喂，何愔，」坐在書桌前的何瀚頭也不擡的喊著。
　　　　「嗯？」被他這麼一叫，我有些愣住。他？居然主動跟我說話？我有沒有聽錯啊？
　　　　「喂，」何瀚轉過頭。「這題幫我解一下，我明天要小考。」我有些欣喜的走了過去，他將手上的一疊講義和課本推到我面前。「就這個，以下何者正確？」
　　　　我憑著一年前剛考過高中聯考的記憶，題目只看了一秒就大喊：「答案當然是C啊！酵母菌遇到糖水，不管是在有氧還是無氧的情況下，都會產生二氧化碳，然後使石灰水變混濁。」我手插著腰。「你實驗課都沒好好上啊？這是基本常識好不好？」
　　　　「我就是程度不好怎樣，不爽教就算了，兇屁！」原本看似合好的氣氛馬上就被打破，他伸手欲把課本拉回面前，我趕緊制止。
　　　　「何瀚，我沒有不爽教，我是你姐耶，你有問題我很樂意幫你解答的，只是讀書這種事還是要靠你自己啊，我會這樣說你是因為石灰水遇二氧化碳變混濁的反應，課本一定有提到，你先把課本讀熟了再做練習題，才是治本的方法嘛！」
　　　　「來不及了啦！馬上就要聯考了，連老師都放棄我了！」他惡狠狠的反駁，但我知道話裡的怨怒不是針對我，而是學校的老師。即使如此，最後一句話，我聽在心裡還是很苦澀。
　　　　想當初唸國中時，我在班上算是成績優秀的一群，總是擁有老師的特別照顧，不論是課後輔導，還是上課的座位，都會比那些所謂不用功的學生多、比他們好；久而久之，我也開始以成績來斷論一個人，甚至，我們這些功課好的還自成一個小團體，而與那些在成績單上排名後面的同學疏遠。但是成績差就真的無一是處嗎？當然不是，只是在這種升學主義的環境中，力爭上遊、保持優異，好像才是我們唯一的目標。
　　　　但如今，考進一所還不錯的高中後，我才體會到什麼叫做從雲端跌落谷底。也許是不適應，也許是身邊高手真的太多，也或者是我自己太放鬆了，以至於不論我怎麼考，都回不到國中那時候的排名了。加上自己的弟弟正處於以前被我歸類為壞學生的一群，這多少都讓我有些改觀，我知道他們不壞，也知道成績不代表一切，更了解人生的路可以很多元。
　　　　「別灰心，」我拍拍他。「讀多少算多少，不能因為沒時間了就放棄，還沒打仗就戰敗了。」我認真的望著他。「你也不要怪媽這樣嚴格看管你，她是不希望你像爸一樣，沒什麼出息，又老是在女人堆中打滾，媽也希望你以後能給妻子、小孩一個安定溫暖的家，不要像他們一樣，最後以離婚收場。而且這個社會就是這麼殘酷，學歷低工作真的不好找。」
　　　　「好啦，」何瀚雖然表面上不耐煩，不過脾氣卻緩和許多。「我知道了啦，妳怎麼講話越來越像老媽，真囉唆。」他瞥了我一眼，一邊的嘴角微微上揚。
　　　　「因為你欠人唸啦！我好心提醒你還嫌我，對了，你等我一下，」我飛也似的奔回房間，從書包裡拿出一小塊紅色的爐丹和一張小卡，接著又快步走到何瀚的身旁。「這是我剛剛去行天宮求的香灰，你放在書包裡，一定會帶來好運的，加油吧！」
　　　　何瀚接過後，偏著頭讀了小卡上的一行字：「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
　　　　「就是要你好好把握每個今天，」我笑著。「每個今天都是充滿『希望』的喔！這可是潘朵拉留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呢！咦……有鑰匙聲，一定是老媽回來了。」
　　　　何瀚露齒微笑，他小心翼翼的將這兩樣東西放進書包裡。「謝啦，妳趕快去看看媽有沒有帶什麼好料的回來，我要專心唸書了啦！」臨走前，何瀚還不忘丟下一句話：「有好吃的記得留一份給我啊！」
　　　　我開心的笑著，整個心頭暖暖的，連腳步都輕快起來。看來，原本隔在我們之間的大冰塊，已經不存在了。

第三次段考完後，令人期盼的暑假總算要到來了，不過為了合唱團的成果發表會，我和涵涵還是必須馬不停蹄的練習。而能夠讓我繼續擔任合唱團伴奏的大功臣，當然非尚辰莫屬了；因為在最後一次的英文段考裡，我拿到了83分，足足比老媽的標準多了10分，不但破了我自己保持的低分紀錄，也讓老媽沒有藉口要我退出合唱團。
        不過何瀚就沒那麼幸運了，他自認高中一定上不了，以致於高中聯考壓根兒沒去考，而是將那兩天空下來唸書，雖然這件事沒讓媽知道，但還是被我唸到臭頭。
　　　　「你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去考考看，為什麼要放棄？要不然當作模擬考啊，你報名費都交了！」
　　　　「小聲一點啦，被媽聽到我一定會被扒皮，」已經考完高職聯招的何瀚，正輕鬆的躺在床上看漫畫。「而且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要不是媽當初要我一定要報名高中聯考，我才不想浪費這個錢咧，況且我想學一技之長，想早點工作，不想唸書了啦！」
　　　　「你以為上了高職就不用唸書？」我冷哼一聲，很不以為然。「你根本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我的前途我自己決定，我自己會努力，你不要像媽一樣老是要干涉別人的人生好不好？」
　　　　「你……」本來還想唸他幾句的，但手機卻在這時候不識相的響起，我只好回到房間接聽。
　　　　「喂，涵涵啊，」我一邊聽一邊玩弄著手機上的紫色小狐狸吊飾。「什麼事？」
　　　　「後天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跟方尚辰還有NECO。」
　　　　「呵，最近好像有好看的電影喔……」等等，似乎不太對。「NECO是誰啊？」
　　　　「對了，我沒跟妳提過她對不對？」涵涵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興奮。「NECO是方尚辰的國中學妹，所以也算是我的學妹啦，」她遲疑了一會，好像正在思索著該怎麼介紹。「NECO剛考完高中聯考，所以方尚辰約她一起去放鬆一下。」
　　　　一股不尋常的曖昧從涵涵的語氣裡蕩漾而出；雖然涵涵想要掩飾，我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NECO……跟妳之前在合唱教室提過，但是尚辰不想讓我知道的那件事有關嗎？」
　　　　「之前？嗯……喔……」涵涵有點訝異，不過隨即是無奈的笑聲，看來被我戳破後，這已經不是秘密了。「妳好厲害喔，這樣都能猜到。沒錯啊，因為上學期NECO是國三生，在這個非常時期，談戀愛這種事一定會被嚴格禁止的，加上我們學校也不準交男女朋友啊，所以方尚辰不希望讓大家知道，不過他們也不算男女朋友啦，還在曖昧階段，呵！」不知怎麼的，涵涵的語氣中竟帶有一絲羨慕與落寞。
　　　　「剛好後天NECO補完日文，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跟大家見面囉！」涵涵接著說。「對了，NECO就是日文啊，那是『貓』的意思，其實她的同學都叫她貓貓，只有方尚辰叫她NECO。方尚辰說，NECO只有他能叫，那是他專屬的叫法，真是浪漫又自私的人啊！所以，我偏要跟他唱反調，我也要叫貓貓NECO！」
　　　　「日…文……？」我想到在義賣園遊會時，尚辰曾說過，他的日文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一點點；原來，指的是這個！頓時，心裡漾出莫名的忌妒，但更多的是，因明瞭到自己在尚辰眼裡，真的只是個普通的朋友，而帶來的失落與沈默。
　　　　我似乎可以感覺到，心中那原本生長著茂盛的愛情花朵的園地，正一點一滴的籠上寒流所挾來的灰暗氣息；紅色的花兒，正一株一株的凋零死去。
　　　　涵涵未察覺我的不對勁，仍舊溫柔的說：「是啊，NECO很喜歡日文喔，她國中的時候就已經在學了，升國三後停了一陣子，現在大考一考完又馬上接著補，不過她的日文已經很好了，但她還是繼續讀，很用功對吧！聽說她大學想唸日文系喔！」
　　　　聽到這，有種很複雜的心情在我胸口揮之不去，一方面，尚辰和涵涵的關係，我都還沒時間理清楚，便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孩；而涵涵對這個女孩的了解，顯然比我多很多很多，我感覺自己像個外人，真正要好的，只是涵涵和尚辰而已。
　　　　「涵涵，」我有些無力，打算推掉這個邀約，以免到時候更難過。「我後天跟我媽說好了要去逛街，所以我想還是你們去看就好了，沒關係。」
　　　　「啊，那我們改天再去看電影好了。」
　　　　「不用啦，尚辰應該很想見到NECO吧，別改天了，要不然我就成了罪人了！」
　　　　「沒那麼嚴重啦！」涵涵笑了笑。「妳不去的話我也不想去啊，要不是尚辰想說我也認識NECO，可以一起去的話，我才不要去當電燈泡呢！要不然我們自己改天再約吧，後天就讓他們小倆口幸福去吧！啊對了，這個星期六就是成果發表會囉，加油喔！」
　　　　「嗯，妳也是。」我總算感覺到體溫稍稍回升了。「那掰了。」
　　　　掛上電話後，我獨自玩弄著那隻紫色針織小狐狸，似乎，那片紫色的外表，被蒙上一層暗塵的灰色，就如同此刻黯淡的心情一般。原來，夏天可以是這麼的寒冷，冷到心頭都要飄起雪來了。

合唱團的成果發表會在熱情的掌聲中落幕了，這段時間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當我站在台上，望著台下一雙雙充滿笑意與讚嘆的眼睛時，心中滿是欣慰。
　　　　與同學相擁道別後，我捧著滿滿三束花走到門口，與涵涵一同搜尋尚辰的影子。
　　　　「一束是尚辰送的、一束是班上同學送的，還有一束……」我盯著眼前盛開的紅玫瑰喃喃自語。「是誰送的啊？」這束包裝精美的玫瑰，是我在表演結束到後台休息時，由同學轉交給我的。
　　　　「嘿，我好像看到方尚辰了，愔，我們走吧！」拉長脖子遙遙張望的涵涵，挽著我的手就要往前走，不過，腳邊一陣毛茸茸的磨挲，嚇得我反射性的尖叫起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妳怕狗！」一個慌張的聲音自我背後傳來，我趕緊回過頭，看到一張好像見過的臉孔。
　　　　「愔，別怕啦，牠那麼小隻，不會怎樣的。」涵涵搞清楚情況後，柔柔的安慰我。「牠是蝴蝶狗嗎？好可愛喔！我家也有一隻喔，是馬爾濟斯，可惜不能帶給愔看。」涵涵回望了躲在她身後的我。
　　　　我不好意思的探出頭來。「對不起，我小時後被狗咬過，所以不論大狗小狗都很怕，而且我也很怕被牠們舔，濕濕黏黏的好噁心。」我將胸前的三束花調整一下位置，以免滑落，接著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個男生，他的小小眼睛加上瓜子臉，給人的感覺還蠻溫和的，此外，他不算太高，大概只有170初頭，不過卻很瘦，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覺得我好像看過你？」
　　　　「呵，」他尷尬的笑了笑，隱約中，好像連臉都有些紅潤起來。「可能吧，我蠻常在妳教室外面走動的。」他抓抓頭，指著我手中的紅玫瑰。「妳喜歡嗎？」
　　　　「啊，這是你送的？」我很是訝異，因為連他的名字我都不曉得耶。「謝謝你，不過為什麼要送我？我們……好像不是很熟識喔！」我實話實說。
　　　　「因為……我看妳在合唱團練得很辛苦啊，」他又害羞的抓抓頭。「對了，我上學期是213班的，我叫王凱傑，今天……陪同學一起來看你們的成果發表……所以……送妳花……」
　　　　我瞇起眼，很努力的想聽出他這段沒什麼邏輯的話中，那因為和所以之間的連結在哪裡，不過似乎連他自己也沒什麼頭緒吧？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要不是
　　才剛認識，我還真會脫口要他把話通通給我說清楚！
　　　　不過終究，我還是耐著性子作了禮貌性的回應。「喔，原來是我們直屬班的學長啊，你好，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合唱團？你怎麼會常在我們班附近走動？我們之前有說過話嗎？還有這束玫瑰，是因為你剛好陪同學來聽合唱，所以順便送我的嗎？」我一邊不斷提出心中的疑問，一邊努力回想，這個人，我總覺有些面熟，難道只是因為在同一個學校，所以常常在路上遇到嗎？
　　　　「啊，」頓了一下後，我的腦中就像接上線的螢幕一樣清晰了起來。「我知道了！」他就是上學期當我接到第二次段考的英文成績單時，臭著一張臉站在花圃前，還被他猛盯著瞧的那個人。
　　　　接著，那片螢幕又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畫面，這個學長，好像在某天中午吃飯時也曾盯著我瞧過；啊，在某天的打掃時間也有看過他……
　　　　「知道什麼？」不等凱傑學長回答，涵涵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問。
　　　　「嗯，」突然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方才的那些問題都不用學長回答了，不過看來是不太方便說出口的。「也沒什麼啦。總之很高興認識你。」有點言不由衷的，我朝凱傑學長點點頭。
　　　　「喔。」涵涵睜著無辜的大眼，也不打算追問了。此時，尚辰正好走到我們身旁。

「妳們剛剛的表演真是精采。」尚辰摸摸涵涵的頭，可是卻沒有摸我的。我還來不及揣測他這種不公平待遇的原因時，尚辰就接著說：「這位是？妳們的同學嗎？」他看著凱傑學長。
　　　「他是愔的學長，你看，這束花是他送的喔。」涵涵笑咪咪的指了指我面前的玫瑰，一點都沒察覺到這句話帶給了我和學長一些尷尬。
　　　　不過，尚辰顯然比涵涵敏感多了。「那我們是不是不該繼續當三明治夾在他們中間，妳看妳，」他捏了捏涵涵的臉頰。「大概有十萬伏特吧！走了啦，我們去喝飲料。」
　　　　「什麼十萬伏特？你很可惡耶，臉都要被你擠出水來了啦！」他們兩個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居然一邊打鬧一邊走遠。我急得跺腳。
　　　　學長看到我這副模樣，也有點手足無措。「愔，那我們有機會再聊吧，妳趕快去追妳的同學。」他楞楞的跟我說了聲再見後，便轉身離開。
　　　　我連目送學長離去的動作都省略了，直接氣沖沖的拔腿往身後的方向跑去。
　　　　等到我追上前頭那兩個離棄我的人後，開口便是霹哩啪啦的罵：「你們幹麻？我跟他是剛剛才認識耶，居然把我丟下，還是不是朋友啊，尤其是你方尚辰！」我指著尚辰的鼻子。
　　　　他仍舊笑笑的。「我幫妳製造機會啊，好啦，別生氣，鋼琴美女要有氣質喔。這個妳不喜歡的話，下次我介紹另一個給妳。」他摸摸我的頭，溫柔的哄著我。
　　　　聽到這些話，我差點就要淚灑花瓣了。我什麼人都不想要，只想留在你身邊就好。只是這樣的心情，無法說給任何人聽，只能悶悶的埋在心裡。這不禁又讓我想起NECO的存在；忽然之間，我對尚辰的那份好感，冷卻了許多。
　　　　很快的收拾起情緒後，我白了尚辰一眼。「我本來就沒什麼氣質，你知道的。倒是你，幹麻那麼雞婆，你自己的事呢？」
　　　　「什麼事？」尚辰聳聳肩，微笑著。
　　　　「還裝，就是你跟NECO啊！」
　　　　「對啊，」剛剛險些被我的語氣嚇到的涵涵，現在終於接口了。「她今天怎麼沒來？」
　　　　「她要上日文課。」尚辰帶我們轉進一家飲料店。「而且我們還是這樣啊，沒什麼進展。」坐下後，他拿起點菜單，遞給我們看。
　　　　「怎麼不問她？她應該也喜歡你，你自己知道吧？」雖然有點不是滋味，但為了好朋友，我還是希望他能幸福。
　　　　「哈，這種事需要勇氣啊，即使你知道對方也喜歡你，想要牽起她的手，或是要她做我的女朋友，還是會讓人膽怯。而且，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懂她。」尚辰逗弄著我放在桌上的，他送的向日葵，悠悠的說。他才在一小時前告訴我，我就像向日葵一樣充滿陽光和活力，但此刻我的那道陽光顯然射不進尚辰的心裡。
　　　　我看著他憂鬱的表情，覺得他一定還有很多心事沒說出口。不過第一次，聽到尚辰這麼坦白，也許我應當感到高興，因為他總算把我當成能夠傾吐心事的好朋友；但仔細想想，他喜歡的是別人啊，我是不是應該難過才對？
　　　　我將畫好的點單推到尚辰面前，凝望他那張俊美的臉。「別擔心啦，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事情有時候沒那麼複雜，再退縮下去，小心NECO跑掉喔！」
　　　　「是啊，加油！」在一旁靜靜聽著我們對話的涵涵，也給尚辰鼓勵。
　　　　「謝啦，Today is the best present，對吧，只要有今天就有希望，等下我就要去接NECO下課，我會好好把握所剩不多的今天的。」他畫上一杯珍珠綠茶後，拿著單子走到櫃檯。
　　　　望著尚辰的背影，心中其實有些苦澀，原來我們本來就不是有緣分的人，也許老天註定只賜給我們友誼，而將愛情從中抽離。若真如此，也許我還是該慶幸，畢竟能當好朋友，已經很足夠了。但為什麼我還是覺得遺憾呢？說不定讓我們永遠都不要相識更好，這樣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這麼完美的男孩，而能更心甘情願的去愛別人。
　　　　「對了，我下學期會在班聯會，妳們要不要來幫忙？」回到座位的尚辰，一掃剛才的憂鬱，熱切的問著。

「班聯會？你下學期會當班長或副班長嗎？」在我們學校，各班班長及副班長是班聯會的主要成員。
　　　　尚辰點點頭。「上屆班聯會的主席希望我加入，好接替他們的工作，所以我會自願當班長囉！」
　　　　「你不用自願也能當班長吧？從國中到現在就班長當個沒完。」涵涵笑著對我說。「他已經當了4年的班長了，大家是不是都把成績好跟班長畫上等號？」
　　　　「同學是看我有能力又熱心公益哪，當然成績好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囉！」尚辰調皮的挑著眉。
　　　　「好奇怪，我覺得你應該可以考到更好的學校才是，比如建中啊、附中啊，怎麼才到我們學校？聯考失常喔？」我手拖著頭，一邊轉著桌上的原子筆，一邊懶懶的問。
　　　　沒想到，氣氛頓時僵住，只見涵涵對著尚辰睜著水汪汪的大眼，而尚辰，則是用左手繼續玩弄我的向日葵，默不作聲。我被這樣的情景嚇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直言直語又要得罪人？
　　　　「那個……」我努力想說些什麼來驅散這種詭異的氣氛，卻徒勞無功，倒是涵涵替我解了圍。
　　　　「是啊，尚辰一定能考得更好，他國中的時候都是全校前幾名的呢！不過偷偷告訴你，他會撕我們學校的榜單啊是因為想繼續保持全校前幾名的紀錄啦，要是到建中去可能就要排到幾百名了，對不對啊方尚辰？」
　　　　尚辰的眉頭好像比前一刻舒展多了。「誰說我如果到建中去就會排到幾百名？」他敲了敲涵涵的腦袋。不過隨即轉過頭對我說：「但是我現在的成績也沒有她說的那麼好啦，沒到全校前幾名吧。」
　　　　「那麼謙虛做什麼？」我用硬硬的笑容回應著，因為很明顯的，這不是尚辰會考上我們學校的原因，那種被當成局外人的感覺又浮現了。「但是，你們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沒有多想的，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再一次的，氣氛又被我搞僵。這一次，我連牆上秒針滴滴答答的響聲，以及自己的心跳聲，都清得清清楚楚。
　　　　就在我打算放棄得知實情的機會時，尚辰總算開口了。「也是啦，我應該告訴妳，」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後，把逗弄向日葵的手收了回去，溫和的說。「因為就在聯考前兩個月，我媽媽因病過世，家中遭逢這樣的變故，我心理受到的打擊非常大，自然沒有心情讀書。所以我平常很少提起家裡的情況，還有那段過去。」尚辰雖然看似平靜、簡短的解決了我的疑慮，但我好像瞥見他眼角泛出的淚光。
　　　　很自然的，我伸出手，緊握著他的手掌，我的溫熱和他的冰冷，立刻形成強烈的對比。「我能體會這種心情，我也是單親家庭，雖然我爸爸還在世上，但對我來說，跟消失了沒什麼兩樣，頂多只能從每月寄來的贍養費裡，稍稍察覺到他的存在。」
　　　　「妳無法體會的，我很愛我媽，我和我媽很親，但她卻已經……」尚辰將手抽離，有些激動的掩著面，在手指與手指間，一顆淚珠，緩緩溢出，他很快的抹去，並接過涵涵遞上的衛生紙。
　　　　「有什麼不一樣？還不都是失去了一份愛，而且你得到的愛比我還多，我爸媽在我國小的時後就離婚了，而且在他們離婚前，我從我爸身上得到的關心也沒多少！好像自從我懂事以來，就只記得爸爸總是早出晚歸，總是跟媽媽吵架；你知道我有多麼羨慕那些有父母的同學嗎？而且……我又是老大……什麼責任都要自己扛，媽媽對我的要求也比較多……」我也壓不住激動的情緒，一古腦兒的將這些長久以來沈潛在心中的悲傷宣洩出。
　　　　「愔，別難過了……」涵涵面對各自訴說著自己心事的我們，手足無措了起來。她有些笨拙的安慰著：「其實，你們別看我爸媽都很疼我，有時候我也很寂寞啊，常常回到家，跟隔壁的林媽媽領回我們家的莎莎後，那麼大的房子裡，就只有一隻狗陪著我，我常常會幻想著有一天，一個大哥哥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然後每天陪我玩、照顧我。」
　　　　「呵，」我擦著被淚水濕潤的眼睛，傻傻的笑了。「我也好希望有個哥哥，而且是要大我好幾歲的那種，才不會老是跟我吵架，跟何瀚一樣！」話一說完，我和涵涵很有默契的，一同望著尚辰。

「我可沒有大妳們好幾歲喔，」尚辰的雙手又朝臉上抹了幾下後，已恢復自若的神色，微笑著。「但是要認我做乾哥哥也是可以啦，愔的話我是會無條件照顧妳的，不過安涵君……」
　　　　「我就知道，」涵涵瞪了尚辰一眼後，揮了揮手。「不過我才不稀罕呢，我才不想當你妹！」
　　　　不知怎麼的，剛剛跑走的冷空氣現在又回來了，是這間店裡的冷氣壞了嗎？怎麼忽冷忽熱的？還是今天對話的氣氛實在太詭異了，好像每隔幾句就會出現讓人尷尬的話語？相同的是，我一直都有置身事外的感覺，完全摸不著頭腦。好在這時候我們點的飲料來了，才稍稍帶回一些溫熱的氣息。
　　　　尚辰靜靜的攪動他的綠茶，杯裡烏溜的粉圓轉呀轉的；好一會兒後，他才開口。「妳，還在怪我嗎？」
　　　　涵涵低著頭，默默不語。
　　　　我乾瞪著這兩人，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況且這一次我已經學乖了，不敢莽撞的脫口說出：怪什麼？以免已經壞掉的冷氣壞得更徹底。
　　　　尚辰等不到涵涵的答案，無奈的笑了笑。他只吸了幾口飲料後，就起身掏出錢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接NECO囉，至於班聯會的事，妳們再考慮一下吧，等下回家自己小心，不好意思沒辦法陪妳們等車。」
　　　　尚辰離開後，涵涵似乎鬆了一口氣，她輕嘆了一下，吸著自己的奶茶。
　　　　「你們……到底……」憋了很久，現在我總算逮到機會問清楚。
　　　　涵涵仍舊垂下眼睫毛，只是一個勁的微微笑著，不過，這笑，帶著酸苦的味道。
　　　　不久後，涵涵總算整理好心情，搖搖頭，輕輕說著：「愔，方尚辰國中的時候是我的乾哥哥，後來，」她仍是遲疑了一下。「他變成我的男朋友。」她將目光移向前方，似乎看到了過去。「她媽媽過世後，我們也分手了。他說我無法了解他，但我知道，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他那時候很徬徨很無助，是NECO的出現，才讓他重拾信心，繼續讀書。」涵涵笑了，充滿悲傷的笑了。「我就是無法像NECO那樣。」
　　　　「別這樣嘛，」也許是今天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也或許是心中的疑惑總算被證實了，我有些語塞，亂亂的情緒讓我一下子接不上話。「現在，現在你們還是這麼好，不是很棒嗎？」
　　　　「呵，愔，有些事妳是感覺不到的，但是身為當事人的我們卻很清楚，你表現上看我們是很好沒錯，但私底下我們的距離，比你想像的還要大。」
　　　　我突然覺得，涵涵的神經一點都不粗，她要不是大智若愚，就是用單純的外表在保護自己。不過或許她對其他事的態度真的很單純，但對於感情的事，或是尚辰的事，卻有我比不上的敏銳細心。
　　　　「所以，這是你在分手後，都叫他全名的原因？」我想起當初在自助餐店時，涵涵告訴我的那番話，現在總算能理解了。
　　　　涵涵卻搖搖頭。「應該是說，這是他在分手後都叫我全名的原因，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才不這樣叫呢！我不是說過，方尚辰凡事都分得很清楚嗎？因為分手了，我就只是他的同學了。當我聽到他這樣叫我的時候，心裡真是有說不出的難過。」
　　　　「所以妳還在怪他。」我替涵涵回答了，可惜尚辰沒聽到；不過即使沒聽到，他也知道答案了吧。
　　　　「怪他又有什麼用呢？」涵涵無奈的刷著杯外那一層水氣，把手和桌面弄得濕濕的。「怪他也無濟於事了。」
　　　　我望著涵涵小小圓圓，很可愛的臉，想猜出她明亮雙眸裡所隱藏的情緒。「涵涵，妳是不是還喜歡尚辰？」
　　　　她有些訝異的轉過頭，不過隨即迴避我的目光，很快的否認：「沒有，而且他也不可能喜歡我了。」

開學後，高二生活正式展開。我和涵涵都是一類組的，很幸運的在重新分班後成為同班同學；而尚辰則在二類組，就在我們隔壁班，這下我們要找彼此都很方便了。
　　　　這天中午，我吃完便當，正打算洗完手後，和涵涵去晃晃好消化消化，卻看見阿美笑嘻嘻的朝我走來。
　　　　「愔，妳會不會做網頁？我想找個人幫我做聖誕舞會的網宣。」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想到阿美這學期是副班長，因此也是班聯會的人；而班聯會上學期最大的活動就是聖誕舞會了。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舞會已經開始要籌辦啦？
　　　　「不好意思，我知道妳很忙，我是蠻想幫妳的啦，可是我們合唱團的市賽就要到了，恐怕沒時間耶。」
　　　　「不會花妳很多時間的，只是幫忙一下下，妳比賽完了再幫忙都還來得及唷！」阿美開始撒起嬌來。「而且你美術不是很好嗎？」
　　　　我的美術是不錯啦，可是這是製作網頁又不是畫素描……「說實在的，我不會做網頁耶，妳找別人比較快啦！」
　　　　「這樣呀，那不用妳來做，只要幫我設計一下就好。」阿美仍然不死心，讓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一定要找我？
　　　　「妳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啊？」我雖然開玩笑的問，但阿美的臉色卻突然變了；更讓我起了疑心，直覺給我的答案是，八成跟尚辰有關。
　　　　我看她支唔半天，也不想戳破她了。「好啦，要不然我先暫時答應妳好嗎？不過你最好再去找一個同學……」
　　　「真的嗎？謝囉！」她惶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啊，妳學長來找妳了，他來了好幾次妳都不在，我坐在窗邊，每次都要幫他把禮物拿給妳。」阿美對我吐了吐舌頭後，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我看著迎面走來的凱傑學長，正煩惱該怎麼面對他時，救星涵涵及時出現在我身旁。
　　　　「愔，妳要去走走了嗎？」涵涵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學長的腳步聲。即使如此，涵涵還是注意到了朝我走近的凱傑學長。「他又來了啊，這次要送什麼？這個月妳好像已經吃得飽飽的了，什麼餅乾、飲料、包子、湯……」
　　　　涵涵話都還沒說完，我就見到一小盒巧克力出現在眼前。
　　　　「學長你別這樣，每次都讓你破費。」我皺著眉頭，想把送過來的巧克力推回去。
　　　　「妳不喜歡啊？」
　　　　「不是……只是……」
　　　　「不是的話就收下吧，給我面子嘛。」學長又將巧克力推到我面前。「要不然下一次妳請回來總可以了吧？對了，」他很快的轉移話題。「妳弟弟考上哪裡啊？」
　　　　什麼？連我有弟弟他都知道，他該不會每天都在暗中調查我吧？我含含糊糊的回答著：「上高職啦，讀餐飲管理科。」
　　　　「那妳呢？妳以後想讀什麼？有沒有準備考音樂系？」凱傑學長仍興致勃勃的問著。
　　　　「音樂系？沒有呀。」我雖然喜歡彈鋼琴，雖然也曾有過讀音樂系的念頭，但老媽卻希望我念商科，因此我也沒多想就決定遵從媽媽的指示。涵涵也是這樣啊，他父母希望她以後走企業管理這條路，因此她也毫不猶豫地填了第一類組。
　  不過何瀚就有主見多了，餐飲管理是他的興趣所在，念起來自然很愉快，這點可以從他還有餘力交新女朋友這檔事中看出來；他前幾天還跟我說，以後要當大廚師。
　　　　「是喔，因為我姊就是讀音樂系，本來想說如果你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問我姊。」
　　　　「謝謝你的好意。」我朝凱傑學長點了點頭。「不過學長，你已經高三了，自己的事也要顧好喔，要加油喔！」
　　　　被我這麼一說，學長的臉色更加紅潤了，他嘴角彎彎的，靦腆的抓抓頭：「我會我會，那我就先回去了。」

目送學長離開後，我和涵涵總算能實行飯後百步的運動了。當我們經過尚辰教室時，我照例習慣性的往裡頭瞥一眼，看看尚辰在不在；雖然就算見到他的身影，我也不會特地繞進去叫他、跟他打招呼，不過就好像你在回到家以後，會想去看看家中其他成員在做什麼一樣，與其說那是種習慣，不如說，那是種安全感、依賴感，能讓你感到心安。
　　　　我想，我對尚辰的感覺，已經變成一種精神上的依賴；因為在現實層面裡，我知道尚辰喜歡的人不是我，因此只能將這份喜愛，默默的藉著凝望他的背影，或與他閒聊來抒發。我不知道這樣只靠精神上的力量來支持的喜愛，能維持多久，只知道我對尚辰的喜愛，無法說放棄就放棄。Is today the best present？
　　也許是，因為只要一起床，我就可以預見在學校遇到尚辰的畫面；不過也許不是，因為每天每天，理智都要提醒我一遍，NECO的存在。
　　　　這次，我看見尚辰的座位是空的，他不知跑哪去了？眼光一移，落到涵涵的臉龐，她的視線也望向尚辰的座位。我不禁要懷疑，涵涵真的放下對尚辰的感情了嗎？
　　　　「嘿，妳們兩個下下星期要不要陪我去拉贊助？」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的尚辰，正好留住我們的腳步。
　　　　「拉什麼贊助？」我和涵涵同時回過頭問著。
　　　　「班聯會辦的聖誕舞會！」
　　　　「恭喜你囉，」涵涵眼睛溜溜的望著他。「看來你這學期真的當上班長了？你在公關組啊？」
　　　　「是啊，要一起去嗎？」尚辰的眼裡都是笑意。「去學學怎樣打好公關很不錯喔！而且拉妳們這兩位美女作陪，一定很有效果。」
　　　　「下下星期市賽已經結束了，」我盤算著。「應該可以吧。不過……我還答應阿美幫她做網頁耶，真是的，你們班聯會要付我薪水啦！」
　　　　已經邁開步子打算跟我們一起走的尚辰，笑得眼瞇瞇的，他搖搖頭：「那個阿美啊，在班聯會集合時，常常主動跑來找我聊天，總是提到妳怎樣怎樣，她跟妳很熟？」
　　　　「還好啊，」我轉頭看了涵涵一眼。「我跟涵涵才要好呢！」
　　　　「那阿美她很喜歡妳囉。」涵涵下的結論，雖然我不是很贊同，但在尚辰面前也不好意思說什麼。算了，也許是阿美真的想多了解我一點吧，是我想太多了。
　　　　「還有方尚辰你電腦那麼好，就去幫愔做網頁吧。」
　　　　「什麼幫愔，還不都是幫班聯會。」尚辰攤了攤手，漫不經心的走下樓。「好啦，如果你們真的做不來，我會去幫忙的。」
　　　　我笑著，覺得尚辰真像個萬能的超人，每當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就會義不容辭的為我們解決困難；而且尚辰還是個溫柔可親的超人，總是這麼體貼。不過，在他溫和的眼神裡，卻總是不經意的露出一絲哀傷，我多麼希望有一天，能夠見到他的眼神裡，充滿快樂和希望的陽光。
　　　　不知不覺的，我們來到中庭，一陣涼風吹過，吹得我橄欖綠的群襬輕輕跳起波浪舞。中庭的植物在日光照耀下，都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閃閃發亮。我們踏上小步道，各揀了一個石椅坐下，靜靜地看著中庭裡的各式植物，思緒隨著微風飛至遠方，也只有在此刻，我們能暫時逃出考試的束縛、面對師長的壓力，專心一意的編織著自己的未來夢。
　　　　「以後的路，你們都很清楚了嗎？」我幽幽的問著，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對未來還是這麼茫然無知。「像我，就好像只是照著媽媽、照著老師的意思走，才會選擇第一類組，甚至有一部份是覺得自己理化不好，還有同學大都進了一類，才會跟著做了這樣的決定。」
　　　　「嗯，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耶。」涵涵偏著頭，食指拖著腮幫子。「反正我都聽我爸媽的，我相信他們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且其實很多人到了大學還是對未來不確定啊。」
　　　　「所以我有時候會害怕那樣，因為聯考分數而進了一個不很了解的系，然後讀到大三大四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興趣所在。我覺得我們得到的資訊好少喔，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讀書讀書，到了高三更是如此……」
　　　　「可是好好想想未來的路很重要喔，」尚辰總算開口了，他兩手往後拖著石椅的邊緣。「下定決心以後就朝那個目標努力前進，不要放棄。就拿我來說，我以後想走資訊科技這條路，所以現在就趁著高三來臨前多學些電腦方面的知識囉。」
　　　　尚辰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著。「NECO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當初因為她不斷的鼓勵，我才沒有放棄自己想走的路，繼續準備高中聯考，要不然我可能會跟我姊一樣，畢業後就先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