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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32:59

第四十章.男人之間的較量

此時看臺上一陣驚呼,只見郁沈蓮的青鴻劍上下翻飛如蛟龍出水,劍面在周染的膝蓋上一擊,逼得他不得不移位迎敵。

“很好,破了他的穩勢。”宋成碧似在欣賞。

清葵撐著頭,瞥向另一邊的蕭錯,只見他依然心不在焉地垂著眼,似有心事。

“悔之。”她輕輕喚了一聲。

蕭錯果然沒有聽到。傅雲見狀,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隱使?”

蕭錯轉過頭來,略帶慌亂。“門主可有吩咐?”

清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別開眼望向擂臺。

“悔之,既然你對這比試沒有興趣,我倒有些別的事交給你做。”

“門主請吩咐。”

“去查查魔教的事。”

蕭錯微楞。

“怎麼,先生不願接下這個任務?”

蕭錯連忙俯身應諾。“屬下定不辱使命。”

“好。這些日子你也不用回來了。若有消息,命信者帶回來就是。”

“是。屬下告退。”

蕭錯如蒙大赦,帶著幾名隱部的弟子很快便離開了比武場。

“就這麼讓他走了?”宋成碧略帶疑惑。“他之前的表現似乎有些可疑。”

“的確可疑。所以我才讓他走。”清葵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我倒要看看,這一次究竟算不算他的劫數。”

他們言語之間,場上已分出勝負。

郁沈蓮的劍尖直指周染的咽喉,而周染的子午刀卻只停在郁沈蓮的手臂前方。

現場一片寂靜。郁沈蓮先收劍,雙手抱拳:“得罪了。”

“看來是我輸了。”周染也不在意,大氣地躬身還禮。“沈蓮公子這套劍法早已出神入化,實在令在下佩服。”

他足尖輕點,已回到了台下。

郁沈蓮收劍回鞘,迎著一陣劇烈的歡呼聲,清冷如墨的眸子卻轉向天水門的方向,微微一頓。

宋成碧負手而立,鳳目微眯,溢出絲絲涼意。

丹君打了個哆嗦。“情敵相見,果然是分外——地冷。”她抱了雙臂,打了個噴嚏。

傅雲垂著頭,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清葵瞪了丹君一眼,還嫌她不夠麻煩?

丹君挑眉,完全沒把她的怒意放在眼裡,反而走到宋成碧身邊,擺了一副相當八卦的神情問道:“術使,下一場你得跟郁沈蓮打,勝算有幾成?”

宋成碧長眉微挑,掃了她一眼,卻轉向清葵。

“五成。”

丹君臉一苦,伸了個巴掌放在他眼前比了比:“五成?不會這麼巧吧?”

宋成碧收回眼,轉向擂臺,不再言語。

丹君垂頭喪氣地回到清葵身邊,不住地搖頭:“五成……該怎麼押好哪……”

“你在押什麼?”

“武林盟外頭的賭——”丹君捂住嘴,睜大了眼。

“賭?”清葵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現在還學會賭了?”

丹君訕笑兩聲。“這幾天賭坊裡都在對這次武林大會的結果押注呢,我已經贏了好幾場。這一場我想把錢全押進去,所以……”

“你很缺錢?”清葵無語。“整個天水門的進項不都在你那兒管著麼?想用自己去取就好了,幹什麼還要賭這個?”

“那可不同。”丹君搖頭。“那是門裡的錢,是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清葵不知道說什麼好。“難不成我還跟你計較這個?”

“你不明白。”丹君扭捏了半天,擡眼看看她。“你的生辰快到了,我不是想送個禮物給你麼……”

清葵微楞,恍然想起自己的生辰在正月十五元宵節,的確是快到了。

“難為你還記著。”

“當然了。”丹君咬咬唇。“每年這個時候,三夫人都會來信問我關於你的近況,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清葵別開眼。“師父她還記得我的生辰?”

“怎麼會不記得?她可是你的娘親。”丹君試探地問:“難道你不想她?”

“不想。”清葵硬著臉搖頭。

“我才不信。”丹君別別嘴。“你和夫人一樣,都是嘴硬心軟。都這麼多年了,多大的怨恨也該消了罷?”

清葵的母親商清柳,是上一任歡喜奉主,也是清葵的娘親兼師父。她一共納了三位夫君,而清葵的爹爹正是她的正君。這位正君是月氏國尹家的兒子,與商清柳也算得青梅竹馬。但在清葵長到十三歲時,他卻因為一種熱症忽然病故了。而就在他病故前一個月,商清柳納了她的第三位夫君。

清葵痛恨她母親的薄情,不僅從此便與之疏遠,更是連娘親也不肯喚一聲,只肯喚她師父。

這也是她十五歲離開月氏之後再也沒回去的原因之一。

“我不是怨恨。”清葵歎了一聲。“是不能原諒。”

丹君費力地理解著,最終放棄勸說。“你就跟我咬文嚼字吧,明知道我笨。”

“你哪兒笨了?”清葵挑眉。“在我看來,你才是最聰明的一個。”

丹君苦著臉。“我懂的,這叫諷刺。”

清葵輕笑一聲。“雖然很多事你不明白,卻能做得比誰都好。這樣不是聰明是什麼?”

比武場裡鼓聲一起,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

宋成碧朝清葵屈身行了禮,轉身朝擂臺行去。

這一場比試,至關重要。獲勝的人便有資格與現任武林盟主袁傲行一戰,有機會取得武林盟主之位。即使敗了,也已算得上武林中的翹楚,很有可能會被邀請至武林盟中任職。

而對宋成碧和郁沈蓮而言,這場較量還有種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特殊意義。

男人之間的較量。

無論他們背後有怎樣的身份,怎樣的動機,怎樣的過去未來,此刻他們只是一對情敵而已。

此刻天空中陰雲漸去,薄陽從雲縫中探頭出來,在擂臺上灑下一抹溫熱日光。擂臺上一半陰,一半陽,倒像個天然的八卦圖。玄衣的宋成碧站在陽面,迎著日光微眯了眼,像一隻審時度勢的獵豹;紫衣的郁沈蓮站在陰面,玉容沈靜墨瞳微藍,如同一顆靜靜盛放的貼水紫蓮。

清葵收了慵懶的神情,看著宋成碧皺了皺眉。

他果然不打算聽自己的話,那一臉殺氣,哪兒有要留餘地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兩個男人是在什麼時候達成了默契,一定要在這一場比試中決一勝負。

“開始吧。”宋成碧手中的赤玉鞭微揚,編柄指向郁沈蓮。“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樣最好。”郁沈蓮唇角微抿。“出招吧。”

兩人在臺上站定,劍起鞭揚,殺氣奔湧而出。幾乎在同時,兩人身形一動,便纏鬥到了一塊兒。

但見一紫一黑兩片影在擂臺上來去,青鴻劍和赤玉鞭不時相撞,發出獨特的清越高響,在賽場中回蕩。看臺上鴉雀無聲,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擂臺,眨也捨不得眨一下。

清葵手裡捏著青銅小鈴,攥得越來越緊。

丹君瞟了她一眼。“你希望誰贏?”

“無所謂。”清葵說得很輕巧。“誰贏有什麼關係?”

“唉,可憐這兩個男人嘍。”丹君歎了一聲。“在擂臺上用盡全力跟情敵相搏,你這頭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看戲。”

她希望誰贏?其實誰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贏了之後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若是郁沈蓮做了盟主,他一定會借助武林盟的勢力去查當年那個案子的線索,找到證據扳倒鎮北將軍徐守立。若宋成碧做了盟主……

他不會做盟主。即使他贏了郁沈蓮,也一定會在後一場與現任盟主袁傲行的對決中輸掉,因為他的身份。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就非得贏了郁沈蓮不可?

因為她?清葵冷笑一聲。宋成碧雖然對她有情,卻不是天生癡情種。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也許是不想讓郁沈蓮有機會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袁傲行好歹是自己人,若讓郁沈蓮坐上這個位置,宋成碧自然少一大助力。

從這一點來說,她是希望郁沈蓮贏的。但宋成碧的武功上升太快,而郁沈蓮的功力始終如雲遮霧繞看不清晰。

臺上戰得正酣,台下屏息靜氣。

那一雙激戰的身影稍稍分開些許,恰恰交換了位置。這一次郁沈蓮站在陽面,那張玉雕而成的臉龐在日光下光芒耀眼。而宋成碧站在陰面,神情冷厲決絕。

兩人微微喘息著打量對方,像在重新評定彼此的能耐。台下眾人終於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眾人中大多分為兩派,一派為多數派,支持郁沈蓮。只因為郁沈蓮出身名門,若是贏了也讓各大門派面上有光。另一派為少數派,支持宋成碧。這一派的多以小門派的人為主,認為他若是贏了,想必也會令一直得不到重視的小門派得益。

然而勝負不由他們定,只在乎這兩人的身上。

宋成碧忽然輕笑一聲,將赤玉鞭的鞭柄一旋,抽出其中的一柄紅色軟劍。他將赤玉鞭拋到一旁,灌注內力於軟劍之上,劍身頓時繃得筆直,纖長輕巧,仿佛一彎絲羅。

台下一片驚奇之聲。

“連‘岐公紗’都拿出來了?”清葵面色發青。“他果然沒打算聽我的話。”

“‘岐公紗’?”丹君看得有些莫名。“這鞭子裡頭原來還有劍?”

“這不是普通的劍。”清葵皺緊了眉,關注著臺上情形。“兩百年前,西蜀有個著名的工匠名為歧公。但凡他所鑄之兵器,無堅不摧。有人問他:‘在你所鑄之兵器中,哪一個是最鋒利的?’他沈思幾晝夜,從此便沒了蹤跡。幾年之後他才重新出現在了西蜀,手裡拿著一隻寶匣,視若珍寶。歸來之後,他開爐造劍,三日三夜方成,所鑄之劍綿軟輕薄如紅色紗羅,卻可斷神兵利器。岐公大喜,為之取名為‘岐公紗’。”

丹君聽得糊裡糊塗。“這‘岐公紗’真有這麼厲害?怎麼會到了宋成碧手裡?”

“傳說岐公紗是以南海鮫紗和萬年玄鐵煉製而出,雖然未必如傳說中那般厲害,但一定不可小覷。”清葵臉色沈凝。“我早知道他有這岐公紗,但從未看他用過。”

“真不公平。”丹君替郁沈蓮打抱不平。“他怎麼能用這樣的兵器?”

“武林大會可沒規定哪些兵器不能用。”

“可是——”丹君瞥了她一眼。“你不擔心?”

清葵搖了搖頭。“只看郁沈蓮的造化了。”

擂臺之上,郁沈蓮端詳著宋成碧手裡的奇特長劍。

“這是‘岐公紗’。”宋成碧微微一笑。

郁沈蓮眉頭微挑。“原來岐公紗在宋少俠的手上。真是失敬了。”他說著,緩緩將青鴻劍插回鞘中。

宋成碧眯了眯眼,看他動作。

郁沈蓮卻赤手空拳,做了個請的動作。

“難不成你要這樣跟我打?”宋成碧愕然。“沈蓮公子,難道你不知道,這岐公紗無往不利,無堅不催?”

“當然知道。”郁沈蓮唇角一勾,如清蓮綻放。“青鴻劍是越鳳傳派之寶,我可不想讓它在我手上落了瑕疵。”

宋成碧的神情有些抽搐。

“郁沈蓮到底什麼意思啊?”丹君也十分困惑。“他把劍收了,是要認輸了麼?”

清葵搖了搖頭,魅目微沈。“他是狂妄。”

“狂-妄?!”丹君重複了這兩個字,又往臺上瞅了瞅。“不是盲目自信?”

“怎麼著你覺得郁沈蓮就一定會輸?”清葵笑著,語氣卻有些不豫。

丹君吐了吐舌頭。“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清葵眼橫了過去,她一縮脖子。

此刻一陣吸氣聲,原來宋成碧手上的岐公紗一攻,險險地擦著郁沈蓮的臉頰而下,帶出的劍氣竟讓郁沈蓮的紫衣破了一縷。

只差一點,就可以在郁沈蓮那張長相完美的臉上刮下一塊肉來。宋成碧頗有些惋惜,立刻轉身又攻,步步緊逼,絲毫不留餘地。

底下眾人紛紛站了起來,越鳳掌門李樂水更是急得連話也說不出。

就這麼一攻一守數十回合,當眾人皆以為郁沈蓮躲得狼狽無比快要認輸的時候,他卻忽然伸手將岐公紗一攔。

有些膽小的觀者已經掩住了雙目,不想看見如斯美人雙手被利刃斬落的情形。

然奇異的是他竟然真的攔下了。

無往不利的岐公紗停留在他的手心裡,只有幾滴鮮血順著劍身流下,卻再也前進不得。

連宋成碧都驚愕得呆滯了一瞬。也就這一瞬之間,郁沈蓮身形微旋,如雲霧舒展,飛鴻驚起,避開岐公紗,下一刻便已至宋成碧身前,右手扣在了他的脈門上。

宋成碧未防此招,手上一軟,岐公紗已落地。

兩人手上都沒了武器,只能空手相搏。縱掠飛旋踢,眾人看得眼花繚亂。最終郁沈蓮一掌擊在宋成碧的胸口,將他擊落下了擂臺。

宋成碧單膝跪地,吐了一口血。他用手背擦了去,眼中光芒瞬息萬變,終於略收,暗了下去。

“你敗了。”郁沈蓮在擂臺居高臨下俯視他,唇角掀起一抹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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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4:45

第四十一章.新任盟主郁沈蓮

宋成碧戰敗,雖然使得大部分人松了口氣,卻是意料之外的情況。當時場面極其兇險,郁沈蓮卻能在險中求勝,最終成了贏家,不僅使得眾人意外,更令武林中的數位元老暗自心驚。

其中最為驚憾的卻有兩人。一個是當今的武林盟主袁傲行,另一個是越鳳掌門李樂水。

袁傲行驚憾,是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郁沈蓮竟然能戰敗宋成碧,而下一場要自己與這後生晚輩對戰,居然心裡也有些沒底。

李樂水驚憾,則是因為郁沈蓮的實力大大超過他的想像。按理說自己門下的徒兒有幾斤幾兩,沒有比師父更清楚的,但郁沈蓮如今的表現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在一夕之間,郁沈蓮已經完成了從天賦異稟到深不可測的躍變,連李樂水也搞不清楚如今他究竟強到了什麼程度。

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徒兒。這位剛剛為越鳳派爭取了耀眼榮光,甚至還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寶座的愛徒。

“沈蓮,為師看你的手受了傷,特地拿了些金瘡藥來。”李樂水將手中的藥瓶放在桌上。“傷可好些了?”

“無礙。多謝師父。”郁沈蓮點點頭,並無雀躍歡欣之情。

李樂水琢磨了一下,還是試探地問出口:“之前那個宋成碧用的,可是傳說中的‘岐公紗’?”

“正是。”

“那——你的手……”

郁沈蓮見他驚疑不定,將手展示給他看。他的掌心只留下兩道已快癒合的細淺傷口,甚至連血也不再流了。

“我將內力集中於手心,以氣相擋,故已無大礙。”

李樂水呵呵笑著點頭,“原來如此”。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卻更加震驚。以宋成碧之快,郁沈蓮能在一瞬間將內力灌於掌心,這聚力之能怕是連他也難以完成。而以岐公絲之利,他能以雙手推動內力化氣相擋,這又需要多深厚的內力?!

李樂水忽然有些膽寒。這徒兒是天生奇骨沒錯,但內力的修煉卻一定得靠朝夕累積之力。莫非他走了什麼捷徑,修煉了什麼奇異的內功心法不成?

“沈蓮啊,最近的修習——可還順利?”他假作不經意,卻仔細地看著郁沈蓮臉上的表情。

“還好。”

李樂水未從他臉上發現絲毫端倪,只得悻悻作罷。無論他修煉了什麼心法也好,如今為越鳳爭光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其他的武林門派,經此一戰之後,把郁沈蓮推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度。稱他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武學奇才,連帶著越鳳派也沾了光,從前被昆吾壓制的地位拔高,儼然已成為武林第一大派。

“真是太奇怪了。”袁傲行踱了幾步,緊皺眉頭。“居然連公子的岐公紗也對付不了他?”

宋成碧正慢條斯理地將岐公紗擦拭乾淨,準備裝回赤玉鞭中,聽到這麼一句,動作稍頓。“是我輕敵了。”

“公子,”袁傲行快進兩步,到他身前微屈身。“明日老夫便要與之一戰,你看——”

“不必戰了。”宋成碧瞟了他一眼。

袁傲行震驚。“公子——這恐怕——”

“我且問你,如今你有幾分的把握能贏他?”

袁傲行臉色一滯。“大約七分——或者六分——”

“他可是徒手接下了我的岐公紗。”宋成碧不緩不急地說了這麼一句。

袁傲行斂眉,心下微惶。

宋成碧冷笑一聲。“師父在這盟主的位置上也做了七八年了罷?的確是時候挪一挪位了。”

袁傲行依然有些困惑。“可是公子,若我不在這位置上,又怎能幫助公子成事?”

“如今事已將成,你要做的也差不多了。不如隨我回北都。”宋成碧似已成竹在胸。“盟主這等顯眼的位置,讓出去也無妨。若真被他贏了,昆吾豈不顏面盡失?”

“公子,難道真讓郁沈蓮來做武林盟主?他年紀輕輕,如何服眾?”

“要的就是這個‘不服’。”宋成碧鳳目微眯,詭色一閃。“不必我們動作,自然會有人對付他。到他無法支撐的時候,你再回來接管大局,豈不更好?”

袁傲行大悟,紅潤微胖的臉龐上笑意陡生。“公子果然謀略過人。”

原定于第二天的比試臨時取消,原因是現任武林盟主袁傲行深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後生可畏,自覺年歲已高,決定退位讓賢,不再比武。

這武林盟主之位,自然落到了郁沈蓮的身上。

經過前面峰迴路轉的幾場激戰鍛煉了心志的廣大武林人士,面對這個事實還是忍不住沸騰了。

越鳳派一派歡騰,而其他門派則羨慕嫉妒恨,儘管郁沈蓮的表現讓人無話可說,但袁傲行這次讓位之舉卻無疑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

原因很簡單,這個盟主之位是“讓”來的,而不是光明正大跟袁傲行單挑之後贏來的。

李樂水心頭不安,亦有些不是滋味,卻見自家徒兒倒是一副波瀾不驚從容不迫的樣子,坦然接受了袁傲行遞來的武林盟主令。

新年將至,無論武林眾人如何不滿,也只能暗自先壓了下來,準備打道回府。新任的武林盟主郁沈蓮在接受了諸派的道賀之後,將之前諸派貢獻的禮物大方地拿了出來供大家挑選帶回。

一番推讓之後,少陽派的紫玉觀音被越鳳掌門李樂水挑了回去,昆吾派的金縷寶衣被昆吾派挑了去,而天水門的天香靈芝則被少陽派褚炎第一個挑走。

眾派或虛情或假意地分享寶物恭賀新任盟主的同時,天水門卻靜悄悄地留在客棧裡,非常低調。

“清葵,術使那邊——你要不要去瞅瞅?”丹君朝外頭望了一會兒,闔上門,轉向正興致勃勃翻著一本淺黃色封面小書的清葵。

“怎麼?”清葵沒有擡頭,仍在仔細地看書。

“自從他輸給郁沈蓮之後便很少見著他了。該不會羞憤過度想不開罷?”

清葵笑了一聲。“真有趣。”

“這有什麼有趣的?”丹君走了過去。“我知道你向著郁沈蓮,但術使好歹也為了你——”

“呃?”清葵擡眼。“你說什麼?”

丹君鼓了鼓腮幫子。“你究竟聽進去了沒有?”

清葵搖搖頭,眼神很無辜。

“那你剛剛說有趣——”

“我是說這本《芳草幽蘭集》。”清葵朝她晃了晃手裡的小書。

“你什麼時候對花草感興趣了?”丹君莫名,湊過去看。

清葵把書一合。“待會兒送給你回房慢慢看。看完之後,別忘了給秦峰一道鑽研鑽研。”

丹君困惑。“他對花啊草的可不感興趣。”

“保準他對這個有興趣。”清葵咳了咳。“至於成碧——我算著他也該來找我了。”

“找你?”丹君愕然。

正在此時,外面有人敲響房門。“門主,術使求見。”

丹君張大了嘴,滿眼崇敬。“清葵,其實你是神算罷?”

清葵卻搖搖頭,歎息了一聲。“該攤牌了。”她把手裡的書塞到丹君懷裡。“你先回去罷,別忘了叫秦峰一起鑽研。”

丹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去開了門迎進宋成碧,自己則抱著書回了房間。

宋成碧緩緩步入屋內,撩開珠簾。

“成碧,你來了。”清葵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坐在她對面。

宋成碧撩開下擺坐在紅衫交椅上,神態自然,絲毫沒有戰敗的沮喪不甘。

“我一直在等你。”清葵端詳了他一會兒,莞爾一笑。

他瑞鳳目微亮。“你知道我會來。”她觀察他的同時,他也在仔細打量揣測著她。兩人各懷心思,看上去勢均力敵。

“當然。”她手上捏著一隻嬌小可愛的葵花鈴,不住地把玩。“當今聖上染恙,臥床不起。太子昏庸無能,性好漁色,在此時刻尚不忘花天酒地,的確不是承繼大統的最佳人選。二皇子野心勃勃,早已在暗中計畫逼宮。這個時候,自然是該長年深居簡出在外養病,如今病體痊癒並才德兼備的三皇子挺身而出了。”

宋成碧初時神情微訝,到了最後已經轉為玩味的笑意。

“不愧是清葵。我的身份來歷,一舉一動,似乎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清葵抿唇微笑。“岐王殿下,你是來向我辭行的麼?”

宋成碧,真名為連成碧,夏武帝的第三個兒子,無論文才武略都是眾皇子中的佼佼者,深得帝寵。他曾經在秋獵中一舉奪魁,夏武帝大喜之下將珍藏的“岐公紗”相賜,後更加封為岐王,風光甚至遠遠超過了身為嫡長子的太子連成熙。

然而岐王殿下十四歲那年染上了一種奇特的病症,只得遵醫囑移到北都附近一處偏郡休養。這一“休養”,便是十年。

清葵心知肚明。所謂病症和休養,不過是韜光養晦的一種奇策罷了。他身邊一定有厲害的謀士,讓他在合適的時候淡出大家的視線以防鋒芒太厲惹出禍端。

而如今正是他重新出現在北都太平宮的最好時機。

“不錯。”連成碧微頷首,雙目一瞬不眨地望著清葵。“既然你知道我為何要走,一定也知道我為何要來。”

“想必是因為天水門裡奇人秘術許多,讓殿下頗感興趣。”

連成碧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此刻兩人正好目光平齊,距離不過一臂遠。

“當初被師兄弟暗算是真的,被你救起,也是我全然沒有料到的事。我本想順水推舟進天水門探一究竟,卻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一留就是兩年。”

他的神情轉柔:“這兩年來,我對你的心意沒有半分摻假。清葵,我只想問你一句,可願與我一同回北都?”

商清葵斂去笑意,注視著他的眼。“我不能放下天水門不管。”

連成碧一愣,臉上的表情卻不是失望,而是複雜。“只是為了天水門?”

“是。”商清葵垂眸。“成碧,兩年前我救你時便已知你身份,你可知我為何還要收留你,且委以重任?”

連成碧心中五味雜陳。“你想借我之力。”

“不錯。”商清葵雙眸閃動。“我有心頭之恨,這些年來一直令我寢食難安。”

“誰?”他下意識地問。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曾殺害了我的親人。我要叫他也嘗嘗家破人亡,聲名掃地的滋味。”

連成碧沈吟片刻:“莫非是北都的權臣?”

清葵微微一笑。“是當今的鎮北將軍。”

連成碧愕然。“他?!”

“不錯。”清葵語笑嫣然。“如今,卻正是大好的機會。相信你也有了線報,二皇子此番欲行謀逆,亦是得了他的暗中相助。”

“據我所知,鎮北將軍本人似乎並不知情。真正參與此事的,是他的二子定安侯。”

“鎮北將軍與反賊是否暗通,還不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間?”清葵輕笑一聲,看著他的眼。“若你願意幫我報此仇,我亦願以全力助你心願得償。”

她轉身,將一盞碧綠的青銅燈和一隻白色瓷瓶取了過來,放在他面前。

“此燈名為綠雛,點之能惑人心神。這瓶中為解藥,服後不受此燈影響。”她微微一笑。“除此之外,我還有不少東西,相信能助你一臂之力。”

連成碧瞟了一眼綠雛,唇角微勾。

“如果——我要的不止是這些呢?”

清葵神色妖嬈,青蔥玉指劃上他的下巴。“除了嫁給你之外,你要的我都能給。”

連成碧鳳目微黯。“為何不能嫁給我?”

“我不會嫁人,也不會離開天水門。”她起身走了兩步,背對著他。“殿下以後自然有好女相配,清葵身份特殊,何必執著於我,白白落人口實?再說,婚嫁之事,不過名分而已。殿下若是閒暇時回天水宮,清葵自然掃榻相待。”

連成碧終於上前,從背後抱住她,雙手交叉在她的腰前。“我幫你。”他低頭,輕吻著她的耳廓。

清葵沒有拒絕,反而伸手撫過他的臉龐。“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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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5:46

第四十二章.失敗乃成功之母

連成碧走得很急。那一隊車騎背後揚起的塵埃,幾乎遮蓋了整條官道。

清葵倚在窗前默默無語,只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撥弄著手中的青銅小鈴。

“清葵!”

丹君忽然沖了進來。“宋成碧走了?”

“如今,你該叫他連成碧。”清葵關了窗,悠悠走進屋內。

“他——”丹君睜大了眼。“他回北都了?”

“不錯。”

“那報仇的事——”

“我想我們已經達成了協定。”清葵舒了口氣,雙腳擡起,半躺在榻上。“真累。”

丹君的表情糾結了一瞬。“難不成你真答應他了?”

清葵不置可否,閉了眼小憩。

“喂,你先說清楚再睡啊……你究竟答應他什麼了?”

“除了婚嫁之外,什麼都可以。”她閉著眼,懶聲答。

“什麼都可以?!”丹君急得上前推她:“也包括——那個麼?”

“哪個?”她的聲音含含糊糊,像是已經快睡過去。

“就是那個呀……”丹君橫了心,不得到答案不鬆手。

清葵終於有些睜開眼。“你說呢?”

“真的答應了?!”丹君苦了臉。“羊入虎口啊羊入虎口……這個宋成碧,呃不,連成碧的胃口還真大!”

“要送入虎口的又不是你……”清葵無奈。“你這麼著急做什麼?之前不是還勸我快些找個人雙修?現在有了一個,怎麼你還是急?”

“能不急麼?”丹君的五官皺到了一塊兒。“從前我當郁沈蓮負了你,你也不再想著他,所以才勸你找人雙修。但如今看來全然不是這回事兒,我自然替你著急。”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他如今已是武林盟主,我還做我的天水門主,各走各路,不是挺好的?”清葵淺笑無謂。

“你真是這樣想?可是——”丹君欲言又止。

“什麼?”

“剛剛秦峰過來,說了一些我們都不知道的事。”

“什麼事?”

丹君踟躕了一刻,坐到她身旁。“我和他說起你生辰將至的事情。秦峰他說漏了嘴。原來每年正月十五你生日的時候,郁沈蓮他都會上天女山。”

清葵眉頭微挑。“他來天女山?為何我們從不知道?”

“他似乎是從一處密穀進去的。”

密穀?清葵立刻聯想到了當年鬱泉通往的那個山谷。她忽然想起記憶中郁沈蓮似乎跟她提過關於這山谷的事,她卻一直沒放在心上。

“他來做什麼?”

丹君搖搖頭。“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去做什麼,但一定跟你有關係。要不然為何只選在正月十五?”

“也許他是想在天女山上過元宵呢?”清葵雖然這麼說著,但也隱隱察覺了一些讓她的心開始混亂不安的線索。也許只有回到那個布有陣法的秘密山谷,才能找到真相。

丹君歎了口氣。“罷了,你們兩個的事情我是管不了。清葵,只要你以後不後悔就好。”

清葵拉了拉唇角,轉開話題。“對了,之前給你那本書,跟秦峰鑽研了麼?”

“說起這個啊,還真是奇怪。”丹君滿臉困惑。

原來之前她剛把書拿到房裡,還未來得及翻,秦峰正好找上了門。兩人膩了一陣子,丹君忽然想起了這書,便把書找出來遞給秦峰,說這是清葵送的,還叫他們好生鑽研。

哪知道秦峰剛一打開,臉色便有些奇怪,翻了兩頁猛地闔上放進自己懷裡,說什麼也不讓她看。

丹君既納悶又惱怒,索性把他掃地出門。奈何秦峰寧可被趕跑,也不肯把書交出來。

清葵的右手捂在嘴邊,儘量不笑得太誇張。

“也沒看他平日裡對這些花草有什麼興趣啊……”丹君還在喋喋不休。“怎麼今兒個就跟找著什麼寶貝似的,藏得這麼厲害,不肯給我看?”

“就是就是。”清葵忍住笑意,做正經狀。“他也太小家子氣了,這等好書自己先搶走了,也不跟你分享分享。”

丹君狐疑地看她:“清葵,那本書真是關於花草的?”

清葵正色:“都是名花爭豔,名草鬥奇啊……不僅有奇聞軼事,更有插畫惟妙惟肖,活色生香。你沒看見,實在是可惜了。”

“這麼說,我一定得讓他交出來看看。”丹君半信半疑。“對了,傅雲去了哪兒?這大半天了也沒見他的影子。”

“他說隨身帶的藥草用得差不多了,想去藥鋪買一些。說起來早該回來了……大概是路上遇上了什麼別的事給耽擱了。”

“這個雲兒,還是什麼都喜歡親力親為。買藥這種事,讓弟子去做不就好了?”

“他說這回沒帶藥部的人出來,怕別部的弟子不懂藥材,萬一買錯了更加麻煩。”

兩人正聊著,忽然聽到窗外幾聲大喊。

“商門主!商門主——”

那聲音聽著還挺耳熟。

清葵和丹君對視一眼。

“是在叫你?”丹君有些不確定。

“好像是。”

丹君快步走到窗前,朝底下瞧了瞧,忽然歡快地笑了幾聲。“清葵,那個癡情的呆子又來了。”

清葵眉一彎。“那個沈離?”

“還會是誰!”丹君一面笑著,一面往下回著:“沈少俠,你找咱們門主有事兒麼?”

“請你轉告門主,我有話要對她說——”

丹君轉過臉,朝清葵拋了個詢問的眼神。

清葵懶懶地起身,朝窗邊靠了過來。

果然是沈離。他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站在院子裡,臉上的傷還沒全好,一雙帶三分不羈的眼睛執著地朝樓上瞧,一看到清葵立刻亮堂了不少。

他剛剛那一陣子吼,早已引得客棧裡不少人側目,現下還有不少好事之徒從窗子裡偷看。

“商門主!”

清葵把雙臂擱在窗臺上,朝他遙遙一笑。“沈少俠,你的傷可好些了?”

沈離越發歡喜。“已經好多了。”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清葵忽略了四周的嘲弄低語八卦好奇之聲,言語溫柔。

沈離略一遲疑,咬牙說了出來:“以後——我可以到天水門找你麼?”

清葵微愣,隨即發出一連串止不住的輕快笑聲。

“當然可以。天水宮的大門,隨時為少俠敞開。”

沈離的臉龐微紅,神采飛揚。“就這麼說定了!門主,我——”

正在此時,院子外頭匆匆跑進來兩名少陽弟子,架起沈離就走。沈離怒且掙扎,卻扛不過這兩人的力氣,再加上傷未痊癒,只能被兩人硬生生地拖走。一面走,他還沒忘了不住地回頭朝清葵道別。

“門主,後——後會有期期期——”

這等滑稽場景,使得圍觀群眾爆發出一陣哄笑。

清葵唇角微勾。“這呆子倒是呆得可愛。”

院子的另一面,是客棧側邊的房間。秦峰站在郁沈蓮身後,也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公子……”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郁沈蓮的神情。“這個沈離,不過是個毛頭小子——”雖然年紀大了那麼一點兒。

“其實像他這樣也不錯,能讓她開心。”郁沈蓮望著不遠處視窗露出的那張淺笑晏晏的動人臉龐。“而我總叫她難受。”後面這句話他說得很輕。

“呃?”秦峰聽了一半。“公子,之前你提到關於行房的事——”

郁沈蓮轉過臉來,修眉微挑。

秦峰咳了咳,從懷裡掏了本書出來。“這個,先給你瞧瞧。”

郁沈蓮接了過來,見淡黃色封皮上書:“芳草幽蘭集”。

“這是什麼?”他正要翻,秦峰連忙阻止。“這個——不若等屬下出去了,公子再慢慢翻看。”

“也好。”他將手中的書放到一邊。

“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隨時來問屬下。”秦峰滿臉凝重。“俗語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又有詩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更有聖賢者曰:‘失敗乃成功之娘親’……”

郁沈蓮眉角抽了好幾下。“你究竟想說什麼……”

秦峰抱了頭。“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總之這本書交給公子好好鑽研!屬下先行告退……”

黃昏漸至,傅雲卻依然沒有回來。清葵終於也有些擔憂,打開門招了一名弟子過來。

“藥使回來了麼?”

“沒有。”弟子搖搖頭。“跟隨藥使的兩位術者也沒有回來。”

清葵擺了擺手讓弟子下去,丹君也開始急了。“會不會出事兒了?”

“在襄陽城裡,雲兒又會用毒,還有兩位術者跟著,照理不會出什麼事兒……”清葵皺眉想了想,取下腰間的青銅葵花鈴搖了搖。

這鈴鐺看上去似乎並未發出聲音,但不一會兒,隱者胥便出現在房間內。

“門主請吩咐。”

“在襄陽城查一查藥使的下落。”

“是!”隱者胥消失在房間裡。

兩人在房間裡焦急地等待著消息,沒有等到隱者胥的回報,卻等來了不速之客。

當玄衣上勾著金翅蛇紋的秀美女子出現在逢春客棧的時候,清葵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上的葵花鈴。

“藏音樓方騅,見過門主。”

女子明明長得溫婉柔美,神情卻冷硬逼人,絲毫不帶感人色彩。

“原來是右護法大人。”清葵的聲音略略拖長,帶了些柔媚。“不知護法到此,有何貴幹?”

方騅生得一雙不大卻極亮的柳葉目,眼瞼下兩彎臥蠶。她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兩枚葵花令放到清葵面前。

“貴門似乎對藏音樓頗有興趣,不僅派了貴門門人潛入藏音樓,如今還讓兩位重要人物也隨時關注藏音樓,實在不勝惶恐。”

看到這兩枚屬於蕭錯和傅雲的葵花令時,清葵魅目忽冷,死死攥緊了手中葵花鈴。隨即她眼瞳微縮,舒展了表情。

“右護法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的隱使前兩天告假去探望自己的未婚妻,藥使今日出去採買些藥材,難道是無意冒犯了貴門?如果真是這樣,我代他們賠罪便是。”

方騅依然面無表情。“門主不必多辯。樓主說了,既然商門主對我藏音樓如此感興趣,不妨親自來藏音樓做客。”

“你們是在要脅我們?”丹君終於忍不住了。“這兒可是天水門的地方,你——”

“方騅既然能來,自然也能走。”方騅淡淡地丟了一句。“想必門主也不想看到兩位使者受傷。”

“卑鄙——”丹君想拔刀,被清葵一個眼神攔了下來。

“這麼說,樓主的意思是要以我來換我門的兩位使者?”

“不。是一換一。”方騅的指尖似無意地輕輕撫過金蛇刀。“門主到了我門之後,藥使大人自然可以回去,隱使大人還需在我門多留幾日。”

清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容如春風沐人。“好,我答應。”

丹君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門主果然爽快。”方騅的唇角終於露出一絲微笑。“藏音樓的車馬就在外面靜候門主了。”

十裡梅花塢,百年藏音樓。

清葵下了馬車,但見一泓碧水上煙霧繚繞。綿白色的煙霧中,精巧上勾的椽角隱隱而現。

“藏音梅花塢,未想到我有幸一觀。”

“門主,梅花塢周圍縈繞瘴氣,請服下這顆解毒丸。”方騅遞過來一隻小瓶。

“不必了。”清葵微微一笑。“這些瘴氣還傷不了我。”

方騅挑眉,也未多語,只將小瓶收回了懷裡。“那不知跟著我們的天水門弟子是否能安然度過這瘴氣陣?藏音樓誠心請門主做客,還請門主勿要多疑。”

清葵暗地裡咬了咬牙。丹君一定還是沒聽自己的話,派了人跟了上來。

她轉身,大聲道:“你們都回去。這是我的命令。”

周圍嗖地跳出來幾名天水弟子,半跪在地。“門主——”

“都回去。告訴副門主,讓她休要擔憂。”她語氣冷厲。“不許再跟過來。”

“……是。”

一行人換了艘船,朝碧水對面的梅花塢徐徐而去。

清葵站在船頭,看著那團煙霧漸漸接近,深入。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霧氣過後,卻是千樹萬樹紅梅綻放,如一團紅雲燒遍塢岸。紅雲之間有亭台樓榭,回廊彎彎,與其說是魔道妖窟,不如說是世外仙宮。

方騅將清葵領到一處水榭,吩咐兩名白衣侍女好生服侍著。

“請門主先在此先住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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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6:14

第四十三章.魔門之主的身份

第二天的快午時的時候,方騅把傅雲帶到了她住的臨芳水榭,並言明將親自將他安全送回天水宮。

傅雲自然是一陣懊惱自責。他只是在買藥材的路上無意中發現了魔門人的行蹤,又想到清葵對魔門之事可能有些興趣,便自作主張地跟了上去,誰知道反而被人給捉了起來。清葵好說歹說,終於把他哄得同意先跟方騅回天水宮去。

方騅將傅雲帶走,卻沒有說明蕭錯的下落,只說他亦身在梅花塢中,讓清葵安心等待樓主的接見即可。而這一等,便又等了好些時日。

清葵剛趕了好幾日的路,連大年三十也在路上過,本來就頗有些怨念,再這麼一等,怨念更深,心中早已想了無數個報復之計。

她的行動並未受到太大限制,只是無論走到哪兒也有兩名侍女跟著。因為深知這藏音樓的厲害,她也只能先細細觀察,不敢輕舉妄動。

藏音樓裡除了樓主之外,還設有左右兩名護法,以及數名長老分別管理不同司務。而她在梅花塢逛了這麼些日子,除了曾無意中撞見過司武的灰眉長老外,其他的都不見蹤跡。整個藏音樓安靜得連聲鳥鳴也聽不見。

真是個美麗卻詭異的地方。

清葵終於耐心用盡,決定耍些手段引起這樓主的注意。於是在某一日例行的午後散步時,她先出手,迷暈了一個跟著她的侍女。餘下的一個震驚之時,恰被她的魅目惑住。

“告訴我,你們樓主在哪兒?”

那侍女緩緩地搖了搖頭,眼中灰濛濛一片。“不知道,樓主他不常呆在樓裡……”

清葵想了想,又問:“那個被抓進來的男子關在哪兒?”

那侍女皺著眉,想得很仔細。“……也許……蒹葭閣……”

“帶我去。”

“好。”

侍女在前頭帶路,清葵優哉遊哉地跟在後頭。誰知才走了幾步,便被一名赭衣男子攔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們要去哪兒?”那男子戴著遮去大半臉頰的鐵木面具,身形高大,嗓音低沈,腰上佩著一柄金蛇刀。他身後還跟著幾名白衣的藏音樓門人。

那侍女迷迷糊糊地回答:“蒹葭閣……”

清葵心下一沈,不知道此人是個什麼來頭。

那男子朝前一步。“你們去那兒做什麼?”

那侍女打了個激靈,終於清醒過來,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

“左-左護法!”她連忙下跪。“我-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藏音樓的新任左護法風清,據說是新任魔主的心腹。清葵心下有數,反而沈穩了些。

“這位可是天水門主?”

風清望向清葵,巍然不動。

“正是。”清葵盯著他。“不知貴門樓主大人什麼時候肯賞臉一見?”

風清似乎轉開臉,咳了一聲。

清葵自問這句話並沒什麼怪異之處,他的表現倒是令她有些疑惑。

“看來是我等怠慢了。”他的手一揚,做了個請的手勢。“此番前來,正是樓主要請門主一敘。”

這藏音樓主約的地方是湖邊的一座石舫。石舫通體以大理石雕成,船上是三層的墨竹小樓。原本該是雅致的風景,偏偏船體上雕著百花爭豔圖,還只用了黑白兩色。灰墨色花瓣,月白花蕊,生生把雅致掰成了妖魅詭異,就像這整個梅花塢的調子一般,透著股誘人深入的邪氣。

石舫面前站著玄衣的方騅,見清葵與風清過來,朝他們略一點頭。

“門主,樓主已在內恭候多時。”

清葵走到她身前頓了頓。

方騅立刻猜到她想問的話。“傅公子已安全到達天水宮,這是他請我帶給你的東西。”

她將一隻小香袋遞給清葵。

清葵接下香袋,這才放下心來。她擔憂魔門之人不講信用傷害傅雲,這才在臨走之時悄悄吩咐他到了天水宮再讓方騅帶只香袋回來。

如今既然收到香袋,說明傅雲的確已安然到達天水宮。

“多謝方護法。”

“不必客氣。請。”方騅依然面無表情,做了個請的手勢。

清葵一面朝裡走,一面思量這方騅若真就是蕭錯那個早已過世的未婚妻,這性格似乎與傳聞中也相差太大了些。

竹屋內異常溫暖,佈置得簡單風雅,倒是全沒了在外頭看時的那股子妖魅之氣。一張檀木小幾上置了一張五十弦,小幾一旁的鶴爐內不時發出炭火劈啪聲。鶴爐旁是一張圓形絨毯,絨毯上設了案。

內間與外間之中隔了一道雪羅,影影綽綽可見其中有月白人影負手而立。

清葵在絨毯旁站定。“天水清葵,見過藏音樓主。”

她盯著那道人影,忽然覺得呼吸也有些緊促。

“門主客氣了。”那聲音低啞晦澀,聽上去像是名中年男子。

“樓主請清葵至此,為何不現身一見?”

話音剛落,那人已掀開雪羅緩緩步來。

清葵原以為這樓主身份神秘,大概也會學那風清左使一般戴只面具。哪知道他倒是坦然相見,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龐,大約三十來歲,疏眉淡唇,丟到人堆裡怕是怎麼也認不出來。

她的心松了又緊,說不清是種什麼滋味。

“請坐。”藏音樓主往地上的絨毯上盤膝而坐。

清葵也不客氣,學他的樣子坐下。

“不知樓主請我到此,究竟有何用意?”清葵索性開門見山。

藏音樓主正將桌上的銅壺傾斜倒茶,手下微頓。“只是請門主到我藏音樓遊玩幾日,並無它意。望門主不要見怪。”

清葵的眼睛飛快地瞟過他的鬢角和腦後,魅目微眯。

“既然如此,能否勞煩放了我門隱使?”

“並非我不願放他,只是他自己不願離開。”樓主表情微僵。“他就住在本門蒹葭閣,門主隨時可去探望。”他指了指茶杯。“請用。”

“多謝。”清葵端起茶杯欲飲,茶未入口,她眉頭微皺,又將茶杯放了下來。

“不知樓主究竟是何用意?”她忽然微微一笑,魅目輕轉,光芒璀璀。“你怎麼會有月氏國的秘藥?”

他微愣。“月氏國的秘藥?門主的話令我有些不明白。”

清葵收起魅目之光,雖然不動聲色,心下已亂。他竟然絲毫不受魅目的影響?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這杯茶裡放了‘酩酊’。”她盯著他的臉。“這種秘藥只有月氏國才會有,怎麼會在你手上?”

酩酊是月氏世代相傳的秘藥之一,與茶相混之後極難分辨,能讓人困倦睡足十二個時辰,且怎樣吵也不會醒。醒來後無絲毫異樣,只會覺得是自己疲倦而致。

若不是清葵對各類秘藥有天生的熟悉,怕是也會著了道。

那樓主臉上的神情有些怪異。“不錯。沒想到門主連‘酩酊’這樣的奇藥也認得。不過這藥並非月氏國而來,乃是藏音樓的秘傳。”

清葵微愣,也來不及探究究竟月氏國的藥怎麼又成了藏音樓的秘傳。“為何要在茶中下藥讓我昏睡?”

那樓主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生硬。“沒辦法了。”

他忽然手指一動,清葵頓時覺得渾身發麻,軟倒了下去。

她瞪著竹屋頂一動也不能動,氣得渾身血液上沖。居然暗算她不成,改明算了?還是隔空點穴,令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為何不乾脆點她昏穴?

是了,昏穴最多一個時辰後便會自動解開,而麻穴卻只能手動解。

所以她要口不能言身不能移地任他擺佈一直到他大發慈悲解開她的麻穴麼?

她能聽見他起身,朝自己走過來。月白色的長袍悉悉索索垂地,停留在她身邊。

他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清葵瞪著他的眼,試圖用眼神殺死他。

他卻微微一笑,笑得有點兒醜。“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受傷。”

她越發憤怒。這句話再配上他那張臉——就跟色心大發的嫖客對初次開苞的花娘說的一般——

他卻不理會她快燒起來的眸子,甚至還好心地替她披了一件狐裘,抱著她出了石舫。

石舫外還守著左右護法,見此情形皆有些訝異。

“樓主,這——”

“去藥司。”

清葵索性閉上眼,不去想這人究竟是想拿她怎麼樣。

他卻輕笑了一聲,手裡的動作緊了緊,讓她貼近自己。“很快就好。”

清葵閉著眼,被他抱到了某處充滿草藥氣味的地方。

“黃眉長老,勞煩你替她看看。”

“樓主客氣了,這是本長老的職責所在。”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輕輕拉了過去,幾根溫暖卻粗糙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脈上。半響之後,那人才又開了口。

“這位姑娘大概是修煉過什麼奇特的心法,體內純陰之氣極盛,卻無純陽之氣相輔。故在每月陰氣達到鼎盛時便會痛苦難當,□難忍。”

清葵微愣,睜開了眼。但見一位黃色眉毛的老者,笑意吟吟地望著她。“姑娘,我說得可對?”

她眨了眨眼。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還有能瞧出她體內病症的奇醫——不過話說回來,這樓主點她麻穴,難道就是為了帶她來看大夫?!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她努力挪著眼,朝抱著自己的那人臉上又瞅了瞅。

他見她望去,朝她笑笑,極醜。

清葵重新閉上眼做死人狀。

“長老,依你之見,要如何醫治?”

黃眉長老的神情完成了一個從慈悲到猥瑣的轉變。

“我可以施針替姑娘稍做緩解,然陰陽失調,最終還得需陽氣相輔。姑娘之所以病痛難愈,只是因為一直未曾以陽氣相補。以老夫看來,這兩日便是姑娘病症發作之時,樓主只需在那時挑一位男子與姑娘一處即可。”

樓主愣了愣。“一處?”

黃眉長老咳了咳,瞟了裝死的清葵一眼。“男女合歡,此乃陰陽之道。”

清葵猛地睜開眼,恨恨地瞪著那個黃眉長老。

“……原來如此。”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多謝長老。”

黃眉長老在她手臂上施了針,小半個時辰才好。清葵又被這樓主抱了起來告辭離開。這人似乎有了心事,身體微僵,心跳得也有些快。

這長老說得沒錯,她已隱隱感到體內有些躁動,離發作當是不遠。這陣針灸似乎的確起了些壓制的作用。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笑得很醜的藏音樓主,究竟是想做什麼?!

他將她送回了臨芳水榭,解開她的麻穴。

她站在地上活動了一下手腳。

他卻似乎有些不自然。“請門主稍事休息。”說罷,他轉身離開。

“慢著!”清葵繃著臉,盯著他的背影。“就這麼走了?樓主,你似乎還欠我個解釋。”

藏音樓主的身影頓了頓。“門主且在樓內安心遊玩便可。”

“少給我來這套!”清葵黛眉一豎。“郁沈蓮,你究竟在玩兒什麼?!”

那人背脊一僵。

“你以為換個樣子,改了聲音,我就認不出你了?”清葵咬牙。“你以為我為什麼那麼容易就著了你的道被你點了穴?你當真以為我是傻子麼?”

那人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小葵。”

他的聲音已變,之前的低啞晦澀變作清潤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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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7:05

第四十四章.就讓我做你的藥

總有那麼一個人,他的音容笑貌深深烙印在你的記憶裡,就算怎樣改變也好,直覺總會告訴你,是他。

沒有人會不認得自己心愛的人。雖然樣貌不同,聲音迥異,但他的言談舉止,他無意中洩露的小習慣,還有抱起她時那一絲獨特的異香——無論哪一樣都足以讓她生疑。

本來初時發覺他對自己下藥,她便已心生警惕尋找脫身之計。正因為她有了這感覺,才放鬆了警惕。

“小葵。”他走近幾步,那張臉看上去很有些彆扭。“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跟你沒有關係。”她垂下頭。

他緩緩地,略帶遲疑地拉住她的手臂。“小葵,你可願意與我——”下面的話,他怎麼也說不下去。

清葵看著他發紅的臉龐抖了抖。“不願意。”

他微愣,擡頭看她。

“我不喜歡你了,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清葵狠狠心。“難道就為了這個,我要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歡好?”

他的臉色發白。“那你喜歡誰?”

“我——”清葵瞪著他。“我喜歡宋成碧,蕭錯,傅雲,隨便誰都比你好。”

他愣在當地。

“所以——你走罷。別白費心思了。”她別開身去。“要跟誰在一起,我自己會決定。”

隔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離開的時候,他卻又開了口,輕聲卻執拗。

“不行。”

清葵轉過臉,有些驚訝。

“你是擔心吸走了我的內力,所以才說這樣的話對不對?”他盯著她的眼。“若你真的已忘了我,為何當初冒著風雪上普爾山尋我?為何你難受的時候,卻喚著我的名字?”

清葵臉上滾熱,惱羞成怒之下居然直接伸手把他推出了門,然後啪地合上。“我不想再看見你!”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又傳來他的低聲細語。

“小葵,明天是元宵,你的生辰。”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想看見你——這兩天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知道麼?”

她一鼓作氣地沖到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蒙住頭,再也不聽他的聲音。

藏音樓主大人很憂鬱。他坐在臨水樓臺上,對月而飲。

左使風清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神情。“怎麼,她還在鬧彆扭?”

他搖了搖頭。“阿峰,陪我喝杯酒罷。”

“黃眉長老怎麼說?”風清揭開面具,在他身旁坐下,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臉,赫然正是秦峰。“清葵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樓主大人的眉角微抽。

“得的是陰陽失調之症。”一人朗聲而至。

“黃眉長老?”秦峰愕然。

黃眉長老樂呵呵,一臉恨不能八天下之卦的神情。“樓主還未決定要安排誰去治療那位姑娘麼?”

“安排誰?”秦峰有些疑惑。“怎麼治療?”

“自然是行——”

樓主大人咳了咳。“長老,不必張揚。”

黃眉轉了轉眼珠子。“看來樓主捨不得讓給別人。既然捨不得,為何不自己去?那位姑娘發作,也就是這兩日了。”

秦峰在一旁聽得莫名其妙。“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黃眉言簡意賅地將目前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秦峰被酒嗆了個死去活來。

他往樓主大人的肩上拍了拍。“好-好機會……咳咳……咳咳……”

樓主憂愁而帶威脅地睨了他一眼。“她不願意,難道我還能勉強她?”

黃眉和秦峰憋笑憋得很辛苦。

黃眉撫了撫半長灰黃的鬍鬚,一本正經道:“樓主,有計名為‘色-誘’,老夫以為就樓主目前的狀態極其合用。”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若放在別處,正是彩燈曳曳,萬戶同樂的時候。但藏音樓裡卻並無半分熱鬧之氣。

清葵被“請”到了石舫上的墨竹屋裡。原本她是絲毫也不想去的,奈何方騅這位護法擺出了若不去就強行擡走的架勢,她也只得自個兒走了過去。

主竹屋裡點著一隻金黃色的葵花燈籠。清葵瞪著那只葵花燈,想起那年他們剛從山上下來,到了一個小鎮上。小鎮正在過元宵節。郁沈蓮事先不知道是她的生辰,頗有些內疚。她拉住他的手搖頭說沒有關係。

後來郁沈蓮親手做了一隻葵花燈。她很喜歡,對他撒嬌要他以後每年的生辰都為她做一隻。

她輕輕擡起葵花燈,只見它底部寫著三個字。“對不起。”

她輕哼一聲,放下葵花燈。對不起……如今還有意義麼?

“小葵。”

他撩開雪羅走了進來,穿著一件精巧的白裘,恢復了容貌。

“叫我來做什麼?”她不看他,只是盤膝坐在絨毯上靜靜調息。月色正好,她體內的騷動越發強烈了些。

“小葵,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他的眉眼柔和,墨瞳溫軟。“跟我來裡面好麼?”

清葵看著他的眼睛心中一動,只覺得有股熱氣從下丹田處往上蔓延而來,令她渾身酥軟。

她趕緊挪開眼。“不去。”

“為何不去?”他微蹙了眉,看上去可憐得很。“小葵,只聽我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他半蹲在她身前,伸出手來。那十指修長,像在撥弄她心中弦。

她的心跳得厲害,剛剛穩住的氣息又亂了起來,視線一轉,落到檀木小幾上的五十弦上。

“要讓我去也可以,除非你能彈一曲給我聽聽。”她勾唇,“要一首完整的曲子。”

沈蓮公子是個音癡,全武林無人不知。讓他鼓瑟,不過是一種刻意的刁難罷了。

然而他卻微微一笑。“好。”

他置瑟於膝上,手指微動,撥動了弦。

當“相思引”的前奏緩緩響起的時候,清葵瞪大了眼。

雖然不算得精湛,卻很流暢動人,最重要的是:非常完整。

一曲畢。清葵的視線從他的手指上緩緩上移,移到他正脈脈注視著她的眼。月光勾出他輪廓完美的黛青眉淡粉唇,在月光下有種要命的誘惑力。

他微微一笑,她仿佛聽見自己體內血液奔流的激蕩聲。

“你——你不是不會樂器麼?”

“我的確不擅長。”他的眼神很專注。“這首曲子,是我為了你而學的。”

清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視線從他臉上挪開。

“我要走了。”

她努力地尋回一絲清明,從絨毯上站起來,慌不擇路地往外逃。

他的動作更快,已在她逃出兩步時追上,緊緊勾住了她的腰。“別走。”

他身上奇異的蓮桂之香縈繞在她周圍,他的氣息輕輕敲打著她的耳際。

清葵只覺得渾身發熱,呼吸也快了許多。

“讓我走。”

“不。”他竟一把把她攔腰抱了起來,往里間走去。

她推拒掙扎,完全沒有效果。

“郁沈蓮!你-你要幹什麼——”她怒目而對。“別逼我——”

他勾著唇。“看。”

里間裡竟是一汪熱池水,水霧嫋嫋。

她打了個哆嗦。“你——”

他臉色染上薄紅,像是微醉。“小葵,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你還記得麼?”

她瞪著他。“不記得了!快放我走。”

她心亂如麻,身體的熱度越來越高,有種說不出的渴望正在體內醞釀。

“快放我走。”她閉了眼,帶了些祈求。“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不。”他依然固執。“比起把你送到別的男人手上,我寧願被你取走所有的內力。”

“你瘋了……”她無奈,試圖伸手取出懷裡的藥物。

他卻又一次點了她的麻穴,指尖伸向她的腰帶,輕輕一拉。

她閉上眼,認命地聽著衣衫落地的輕響。外衫,中衣依次而落。她躺在他懷裡,感受著他漸漸紊亂的呼吸心跳和漸漸遲疑的動作。

只剩了褻衣褻褲的自己,仿佛比他還淡定些。

她睜開眼,只見他的臉已經紅成一顆火龍果,指尖遲疑著,伸向她褻衣的系帶。

“小葵……”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聽著勾魂兒得很。“我很想你——這些年——一直都——”

他說話的時候帶了些顫音,像是一種纏綿的低吟。一邊說著,他也像終於下定了決心,手指勾住系帶的一端,將褻衣一鼓作氣地拉了下來。

她的臉已經跟全身一樣紅。

郁沈蓮顫抖著,努力克制,又再接再厲地剝去了她的褻褲,讓她徹徹底底地顯露在他面前。

他想到了那年自己到鬱泉尋她,望見的那一抹如同淨玉般美好的身段,深深地敲打了他的心。那震撼,一直到現在想起還會令他情不自禁地心慌意亂。

而如今,這美好再一次展露在他面前,越發真實,越發誘人。

他閉了閉眼,調息讓自己躁動的心稍稍平靜些。稍後他才伸手又將她抱起,慢慢地放進了池水裡,解開了她的麻穴。

清葵渾身一松,差點兒沒栽倒在池子裡。

池水的熱度剛好,她的身上泛起桃花紅,繃緊了腳指,雙眼迷蒙。

“你——”她咬了唇,隔著水汽瞪他。“你快走!”

他半坐在池邊,朝她微笑著,唇角的弧度很勾人,成功地叫她又昏了一昏。

“你還不走?!”她咬著唇,手指掐進肉裡。“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不要跟你——”

他的手伸向腰間,解下了白裘。

白裘內是單薄的中衣,貼著他身體的弧度而行,顯出寬肩窄腰,緊實修長的腿。

她睜大了眼,呼吸越發濃重灼熱。“你-你-你要幹什麼?”

他又擡手,解開中衣的細帶。中衣鬆散,露出蜜色的肩胛鎖骨。

“小葵,讓我做你的藥。”他的聲音帶了磁,在這裝滿了水汽的房間裡來回晃蕩。

“不……不要……”她搖著頭,拼了最後的力氣挪到池水邊往外爬。才剛剛露出整個白生生的後背,便被不知何時靠近的他拉了回去,落入水中濺起無數水花。

她的背脊碰到他的胸膛,沒有絲毫衣料的阻礙。她僵直了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小葵……”他微喘息,右手沿著她的腰線來回輕撫。“你真美,真的。看過你,這世上再沒有別的能入我的眼。”

她的身體快要融化,只感到一陣陣的酥麻,幾乎站立不住。

“不要……”她還在做徒勞的掙扎。“別這樣……我會忍不住——”

“那就別忍。”他低歎一聲,勒緊了手臂。

清葵處於一陣迷亂一陣清明的折磨中,依然感覺到了他的蓄勢待發。她拼命地喘息,像是無法忍受。

她身上的桃花紅越來越深,額頭上那一抹水紋漸漸蕩漾得劇烈妖異,雙目開始發紅。

“不行——我快忍不住了——沈蓮……”

他的呼吸急亂,手指的力道漸漸加重,從她的腰際上移至胸房,細細摸索把握。

“唔……”清葵陷入迷欲,手指搭在他的手上,隨著他的手遊走在起伏的山巒溝壑之間。“熱——”

她被翻轉過來,他的唇已急切地吻下。四片唇肉似已渴望了許久,一旦貼合便纏綿輾轉,一刻也不想分開。他的舌莽撞地闖入,追逐著她還有些遲疑的舌尖。

奈何太過青澀急躁,他竟然又咬破了她的唇。

唇角的疼痛,讓清葵清醒了一瞬。郁沈蓮的眼瞳微紅,顯然也有發狂的前兆。她趁著這難得的清明,將指間的戒指一扭,朝他身上刺了下去。

沒用。這藥物竟然對他沒有作用。清葵朝兩人之間的水下瞧了瞧,束手無策。她努力地推開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沈蓮!就算你讓我取走了所有內力,我也不會覺得內疚的——更不會原諒你!”

他怔愣了一瞬,又勾起唇,伸手捧住她的臉。“給你。但凡你要的,我都給你。”他的唇又不由分說地壓了上來,遮去了她所有的清明。

纏綿求索,至死方休。

他們忘記了一切,只想要佔有對方,也為對方所佔有。只想要將自己揉進對方的身體,又將對方按入自己的血肉裡。

兩對赤紅眸,對望之間竟然也有為情癡狂,共赴魔道一般的決絕。

他的唇落在她的脖頸上,她揚起頭,雙手抓緊了他的肩膀,深深地陷入。那指撥紅蕊,掌托雪巒,時輕時重的揉弄愛撫,早已令她體內狂熱氾濫。

她半眯了眼,探首輕咬他的脖頸。他像是受了刺激,動作越發猛烈,略帶粗暴地含住她的肌膚,流連噬咬。她嗚咽呼痛,又讓他清醒些,放鬆了力度。

她額間的水紋像煮沸的湖水,似乎不滿足於這樣被動的局面,用力推開他,自己卻俯身而上,以舌尖輕觸勾畫他的鎖骨,胸膛,再落到乳-首輕咬。他悶哼一聲,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隻手滑到她的臀,用力地使她貼近自己,不自覺地磨蹭衝撞。

她擡首,紅眸妖冶。

“沈蓮……給我——”

“給你……”他喃喃著,俯首又去接她的唇,身體已將她抵在池邊,雙手分開玉筍般的腿,蓄勢待發的熱欲搏動不已,欣欣躍躍。

清葵的紅眸睜大了些,忽地用力推他:“不對——不是那兒——痛!”

他微愕,退出些許,瘋狂的紅瞳裡揉了些歉意。

她無奈,只得自己出手引導。他羞憤,一鼓作氣擠身而入。

她皺著眉,顯然尚有些不適應,紅眸微眯,掉下些水粒,也不知是淚是汗。

他喘著氣吻她的眼瞼。“小葵——唔——我想動動。”

她忍不住笑,勾下他的脖頸,狠狠地回吻了過去。

一池熱水波瀾壯闊,不斷地擊打池壁,發出陣陣水響。嫋嫋水汽不斷,揉和著呻吟,尖叫,呼喚和回應,好一副活色生香春情激蕩的狂熱畫卷。

最後那刻,他倆幾乎都已沒有了意識。清葵的身體自發運作,汩汩熱力從交合之處傳至丹田,上至百匯,流動到五臟六腑,最後匯為一股熱浪沖向雙目晴明穴。

藏音樓的左右護法守在石舫前。聽見其中的動靜,秦峰抽了抽眉角,捂住鼻子。

真激烈啊……話說公子這是第一次,受得了麼……

方騅依然面無表情,恍若未聞。

黃眉長老躲在不遠處,臉上的神情極度猥瑣。

“可惜啊可惜……這等見證奇跡的時刻,居然只有我一個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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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8:07

第四十五章.陰錯陽差的錯過

正月十六日晨,梅花塢上落了一場早春小雪。

清葵側臥在榻上,額間的水紋已經消弭於無形。她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肩胛和腰身被兩隻手臂分別緊緊地扣住,一動也不能動。

她挪了挪身子,身後那人呢喃一聲,竟然把手挪到了她的右胸上,還下意識地捏了捏,接著便握在手心再也不肯移開。

她微睜了眼,望著窗外綿細的雪花,思緒混亂。雖然是初次,兩人的動作也頗有些狂野,全身卻不見酸軟,反而無比舒貼,仿佛大旱之後逢得甘霖的土壤,漸漸綻放出生機勃勃。雙目處久堵的晴明穴顯然已經通暢,令得她連視物也清晰了不少。

原來自己的緣定之人果真是他。如今魅目已通,只需稍加修煉,她的媚術自然又能再上一層。

所以他所謂的生辰禮物,是把自己打了包送給她了麼?

她擡起他的手,翻了個身與他面對面。

他還未醒來,唇角微微上翹,一副餮足美滿的模樣。那雙大部分時候都顯得清冷的墨瞳緊緊地闔著,偶爾可見眼皮下微微輪動,引得長睫顫顫。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厚薄適當的淡色唇瓣上按了按。他微蹙眉,皺了皺鼻子,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唇。

清葵暗暗地笑著,忽然覺得很快活。她挪了挪,擡起頭欺身向前,想在他的唇上落下一枚專屬於她的清葵印,他卻像在夢裡察覺到她的動作,又把她拉入懷裡緊緊地抱著,哼哼兩聲。

“……小葵……唔……別走……”

她的心一軟,伸手摟住他的腰身。“我不走。”

兩人身上都穿了件薄薄的底衣,絲緞摩擦著,有種極度的愜意。他滿足地抱著她,呼吸綿長溫熱。

如果能一直這樣——她的視線落在指間的戒指上,臉上恬淡的神情僵了僵。

他動了動腿,終於醒了過來,緩緩地睜開眼。清葵忙不叠地閉上眼,放輕了呼吸裝睡,全身的觸覺卻敏銳開啟,感覺到他微松了手,正垂下頭來看她。

看了半響,他吻了吻她的頭髮,小心翼翼。

她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讓他嚇了一跳。

“小葵,你醒了?”

他的臉龐微紅,留著一抹讓人食指大動的魅色。

清葵咽了咽口水,閉眼運起清心訣。“危險,很危險。”

“怎麼了?”他湊近她的臉。“什麼很危險?”

她睜眼,一本正經地伸手捏住他的臉,往兩頭一扯。“就是你這種無意中施放媚術的人。”

“媚術?!”他愕然。“我?”

“你還沒意識到麼?”她收回手,彎了一隻手撐起身子,歪著頭看他。“你修習的心法與媚術有相通之處。這心法讓你的內力增進,武功變強的同時,也令你無意之中產生了魅惑之力。所幸你不懂加以掌握修習,所以尚且停留在初階。”

也已經很要命了,尤其是對她。

清葵很有些怨念,早知道他遲早也要走上這條路,當初乖乖做她的徒弟不就好了?

他若有所思,食指勾了一縷她的頭髮不停地繞。“所以現在我和你一樣了?”

“也許有些相同之處。”她晃了晃腦袋。“說不清。”

“你額頭上的水紋——”他伸手指觸了觸她的額頭。“沒有了。”

“那水紋是魅目強開的症狀,如今已圓滿,自然沒有了。”

她還想跟他嚴肅探討一番彼此身體的異狀,卻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領口,喉結動了動。

“喂!”她臉一熱,將被子拉至下巴。“我有正經事要說。”

“我也有。”他笑著,在被子裡翻身將她困在身下。“小葵,你從來未跟我提過你的來歷。我究竟該到哪兒去提親?我們的大婚之禮——應該在哪兒舉行?”

她愣了,竟然有些恍惚。“婚禮……”

他眉目舒展,墨瞳溫柔得快要融化了她心底所有的疑慮。“當然。小葵,我們再也不分開。”

“你的仇怎麼辦?”

他神情微冷。“小葵,我已經找到證據,可以證明那個人當年所做的事。”

“怎麼,現在你不擔心會連累我了麼?”

“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下去。”他將頭埋進她的頸窩,細細磨蹭。“當年的事——說起來,真可算得陰錯陽差。”

四年多之前,他剛剛加入越鳳派。因為清葵不會武,她只能跟丹君留在離越鳳不遠的越州城裡,偶爾才能上來望他。

然而此時,那一撥殺手亦聞風而至,雖然忌憚著越鳳派不敢進入,卻時常從旁徘徊,尋找時機。

這個時候,他碰上了回越鳳看望自己師父的蕭錯。憤怒之下,他與他一戰,自然是敗了。蕭錯告訴他了一些關於自己的往事,也許是出於內疚,告訴他關於那些殺手的事。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清葵的處境其實非常地危險。

這也是他後來對清葵態度轉變的原因。他本來可以好好地跟她談談,想個萬全之策——奈何他當時已被惶恐和仇恨亂了陣腳。

他的本意是先讓清葵離開,再找到一個安全的時機地點跟她詳細解釋。畢竟他周圍全是殺手,她隨時都可能遭遇危險。所以最後一次爭執裡,他提及了好幾次讓她回天女山去看看,其實正是想讓她在十月十六日山寨忌日的那一天回天女山去,而他亦可以通過密穀的陣法甩掉那些跟蹤的殺手與她見面。

然而清葵傷心憤怒之下,完全沒聽進他的話。那一年他等了三日三夜,未曾見到她的影子。

第三年時,她已在天女山建了天水宮。他本想跟她解釋,卻發現她的魅目已開。

想好的話都咽了下去。他以為她已遇到了緣定之人,對她而言,他出不出現已不再重要。

他嚼碎了滿心的酸澀苦痛悔恨,從此便活得很淡定,很麻木。

誰是她的緣定之人?他不想去猜測,也不想去探查。

誰想到所有的事,都是一場陰錯陽差的誤會。他做了個錯誤的決定,讓兩個人錯過了這好幾年。

“我後悔極了。”他俯身,親吻她的耳廓。“小葵,還好,還好為時未晚。”

“不,已經晚了。”清葵閉上眼,眼眶發熱。“沈蓮,我們——回不去了。”

“為什麼?”他急切地看著她。

她睜開眼看他,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我問你,如今你的內力還剩下幾成?”

他閉眼,調息片刻。

“大概還有兩成。”

“兩成?”她掀開被子,走下了床榻,抱著雙臂滿臉懊惱。“我已經努力控制了——”

“沒關係。”他從後面擁住她。“有兩成已經不錯了。”

“你可知道宋成碧的身份?”她靜默片刻,撫上他的手背。

“嗯?”他發出的聲音很有些不滿。

她歎息了一聲。“他是三皇子。”

“我知道。魔門的消息也很靈通。”他在她耳尖輕咬一口。“不許提他。”

“我跟他——有個約定。”她微顫,轉過身看著他的眼。“他幫我對付鎮北將軍,而我——”

郁沈蓮怔愣著,墨眸生慍。“你答應了他什麼?”

她垂下眼。“他想要的。”

“不可以!”郁沈蓮攥住她的手腕。“小葵,你怎麼那麼糊塗?”

“可他是最可能做成這件事的人。沈蓮,用正常的手段是對付不了徐守立的。就算你有足夠的證據,他畢竟手握重兵,身居要職,哪有這麼容易被扳倒?惡人只能用惡法治。”

“小葵!”他緊蹙眉頭。“報仇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也跟你沒有關係。”她很固執。

他瞪著她看了半響,轉身從床榻邊的衣服裡掏出一枚金燦燦的物事,遞到她面前。

“葵花令?”清葵微愣。“怎麼會在你這兒?”

“你可認得這是誰的葵花令?”

清葵接下來仔細地看了看。“這是術者令,應該是術部的中層才有的東西。”

“這枚葵花令,是在大師兄遇害的房間找到的。”

清葵面色一凝。

“小葵,你的術部裡一定出了問題。”郁沈蓮望著她:“而且跟宋成碧脫不了關係。”

她將這枚術者令攥在手心。“我會查清楚這件事。”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沈重。郁沈蓮臉上的神情讓她說不出更多絕情的話。

“你的內力只剩下兩成,要怎麼對付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她別開眼,想讓氣氛輕鬆些。“還做魔門的頭頭——話說你到底是怎麼坐上這位置的啊?”

郁沈蓮的手指搭在下巴上,仔細地想了想。

“這說起來——其實也是一樁奇遇。那個時候,我剛剛修習到第三層,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和各種身體情況都提高了許多,所以我便冒險潛入了藏音樓。”

清葵挑眉。“你潛入藏音樓,該不會是因為傳聞中它藏著大夏國所有的秘密罷?”

“正是。”他勾勾唇。“我是為了找到當年那件事的線索。哪怕是些許的希望我也會去試試。”

“繼續。”

“藏音樓裡布有陣法,但我恰好學過那陣法。還記得麼?當年和美人譜放在一起的那本書?”

清葵點點頭,眼神卻漸漸明晰。

“我繞過那些陣法,卻無意中闖到了前任樓主的臥房。”

郁沈蓮當時只是為了找到藏音樓中據說存放了所有秘密的地方,卻闖進了前樓主的地盤。當時正值月圓之夜。他發現那魔主的時候,魔主正扼住方騅的脖子,只差一點兒就掐死了她。

然而此時那魔主發現了他。他放下了已奄奄一息的方騅,朝郁沈蓮襲去。

郁沈蓮發現他的狀態很不對勁,像是狂性大發的瘋子,襲擊也毫無章法,雖然猛烈,卻留下了許多空檔。

兩人戰了許久,就在郁沈蓮快支撐不住的時候,那魔主忽然極為苦痛般地捧住頭哀嚎,而郁沈蓮未收住劍勢,恰恰好刺入了他的胸膛,就這麼把這魔主給殺了。

他殺這魔主的場面被聞聲趕來的幾位長老和方騅親眼所見,而依據魔門的規矩,殺了魔主的人,自然就是下一任的魔主。

所以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坐上了藏音樓主之位。

“方騅?說到她——我還以為她是你特意找來的。原來她還真的只是魔門的右護法而已麼?”

“特意?”他有些不解。“方騅原本就是魔門的人。”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她長得似乎跟蕭錯的未婚妻很像。”

郁沈蓮愕然。“竟然有這麼巧的事?難怪蕭錯不肯離開。”

“她會不會真的跟蕭錯的未婚妻有什麼關聯?”

“不會。她的爹娘都是魔門中人,已經去世了很久。她從一出生便在魔門,看著她出生長大的人也不少。”

“這麼說,果然只是巧合?”清葵搖搖頭,有些失望。

“應該是了。還有,我翻閱了許多魔門的典籍,發現‘美人譜’跟魔門流傳的一些秘術很有些相似之處。而陣法更是幾乎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魔門難道也跟數百年前的仙丘派有關?還有,那些秘藥——怎麼會跟月氏的相同?難道魔門和仙丘都跟月氏國有什麼關聯不成?”清葵有些混亂。“等等,以魔門之規,誰要是殺了你,就是下一任魔主。你失去內力的事情,萬不可被別人知道。否則——”

“我明白。”郁沈蓮眼角彎彎,拉過她的手。“既然我失去了內力,我只得尋求一些保護。”

清葵傻傻地望著他。“保護?”

“沒錯。”他笑著把她的指尖拉到自己唇前親吻。“比如拿走了我八成內力的人,好歹也該給我提供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不是?”

她終於反應了過來。“你要跟著我?”

他作無奈狀。“可以這麼說。或者也可以說——”他貼緊她。“在一起。”

“你的仇——”她昏昏沈沈,軟了身子。

他吻著她的鬢角,氣息不穩。“我已經把這些證據送到了父親那裡。”

“可是……”

“別說話。”

他的唇探索著她的臉頰和唇線,手指已鑽進她的單衣裡。

“不-不要了……我怕自己會把你吸幹了。”她拒絕得相當沒有說服力。事實上第一次交合已經讓她得到了足夠的陽力,此刻她完全能控制自己不再采補他的內力。

“吸幹?還早得很。”他輕笑一聲。“還不夠。遠遠不夠。”

“……好罷。”她渾身熱動,索性也不再扭捏,右手滑進他的衣服裡輕撫他的腰線。“這次,得由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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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8:45

第四十六章.女娶男嫁的規矩

小雪剛過,蒹葭閣外像蒙了一層霜。蕭錯站在院中,溫雅的眉眼有些黯然失神。

“蕭公子。”方騅從院門口走入,帶了兩名藏音樓的弟子。“這是樓主吩咐送來的梅花酒,藏音樓的秘方,請公子嘗嘗。”

蕭錯望著她的臉。“多謝。”

方騅擺手,讓兩名弟子將酒送到房間裡。

“蕭公子。”她面色冷淡,走到他身邊。“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何事?”他挑眉,語調溫和。

“傳聞說天水三使乃是天水門門主的男人,請問此事是否當真?”

蕭錯微愕,隨即唇角輕勾,搖了搖頭。“謠言而已。”

方騅的神情微舒,仿佛松了一口氣。

“方右使,不知你何出此問?”

方騅瞥了他一眼。“這與你無關。”

蕭錯神情澀了澀。“是在下冒昧。”

方騅朝他拱了拱手,帶著出來的兩名弟子轉身離開,乾淨俐落。

蕭錯望著她的背影,許久也回不了神。

“真的很像麼?”

柔媚的聲線令他如夢初醒。他轉頭,卻見商清葵朝他走來。

他愣了愣。她的容貌看起來竟然比之前又美了幾分,額頭上的水紋已消失不見。說不清是五官上哪裡的改變,令整個人似脫胎換骨般容光絕豔,誘人癡狂。

饒是他心中已如死水一潭,也難以自抑地激起波瀾,深深一動。

“門主。”他終於反應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辦法。誰讓我的藥使和隱使都被人給捉了?”她唇角微勾,往方騅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她,真的那麼像?”

蕭錯垂下頭。“很像。卻不是她。”

他的語氣很肯定。

“可惜。”她注意著他的神情。“怎麼發現的?”

“沒有人會認不出自己真心愛著的人。”他的眼神微黯。“其實我知道不會是她,可還是忍不住——她的屍骨,是我親自找到的。”

清葵怔忡片刻,他卻歎息一聲,緩緩地踱回了房間。

“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郁沈蓮進房,見清葵趴在小榻上,雙臂疊起,下巴擱在臂上。“腰酸。”

郁沈蓮坐到她身旁替她揉腰。“誰叫你昨夜非要在上面?很累罷……”

她瞪了他一眼。“你現在越來越厚臉皮。”

他輕笑,耳尖微粉。“這樣才好跟你相配。”

清葵翻過身來,抓住他的手。“我本想試探蕭錯,用方騅來折磨他。誰想到今日跟他一聊,卻忽然不想這麼做了。”

他彎下身,在她身邊半倚著靠背。“為何?”

她歎了口氣。“天網恢恢。他如今活著,卻已毫無念想。跟死去了又有什麼區別?”她拉著郁沈蓮的手,與他十指交握,鬆開,又拉緊。

“我記得那時用綠雛試探,他說他不敢死,只是怕在九泉之下遇到徐悅芝。相愛之人,生離死別也就罷了,下至黃泉亦不敢再見,這等執念——”

清葵忽然不再說下去,她望著郁沈蓮,目光綿長微傷。

郁沈蓮微垂了眼,長睫葳蕤。他彎曲了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滑動,有些不經意地問:“若我們有朝一日面臨死別,你會如何?”

她猛地收緊了手指,攥得他微疼。“不會。不可能。”

他擡眼,微微笑著。“原來小葵也這樣捨不得我。我還一直擔心你隨時可能對我始亂終棄。”

清葵眉頭一緊。“你從哪兒學得如此油滑了?”

“小葵不喜歡?”郁沈蓮低低笑著,溫熱的唇擦過她的臉頰。“阿峰和黃眉長老說女兒家喜歡些好聽的話。而我太悶,會被你嫌棄。”

清葵捧住他的臉頰,“你悶著的時候,我看得明明白白;如今你這般油滑,反而叫我看不明白。”

“好罷。”他無奈,拿唇貼了貼她的掌心。“那我就繼續這麼悶著,繼續讓你看個明白可好?”

“這還差不多。”她狡黠一笑,是許久未有的舒展。“我才不學蕭錯。要是你敢跟我死別,我便是追到碧落黃泉,也一定要把你揪出來。”

她振振有詞,擲地有聲。而郁沈蓮卻怔愣了一瞬。

“小葵……”他喃喃,像是有些出神。“我只望你活著,活得開開心心才好……”

她不滿,在他額頭上賞了個暴栗。“好好地,幹嘛說得這樣淒切!不吉利。”

他回過神,捂著額頭有些委屈。“不是你提的麼……”

她一瞪。

“好罷。”他訥訥,沒再說下去。

她用手指梳著他水亮滑順的鴉發,突發奇想地拿了剪子剪下一縷,收在貼身的荷包裡。

“這樣,無論你到哪兒,我都能找到。”

他挑眉。“真的那麼靈?”

“當然。對了,你不是說要去我家提親麼?”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眼睛一亮。

“我的家鄉,在月氏。”她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了出來。“你若是去了,可得小心了。”

他恍然大悟。“難怪你會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招數。為何我要小心?”

她一本正經。“在我們月氏,女娶男嫁,一個女兒是可以娶很多位夫君的。倘若你去了,我娘她不滿意你,難免會為我多納幾個側室,還請你多擔待些。”

郁沈蓮臉色發灰。“真有這等事?”

“我騙你做什麼?”清葵眨巴眨巴眼,甚是真誠。其實她也不算誆他,只是誇大了些。

郁沈蓮想了想,咬牙。“既然如此,我還得多多努力。”

“嗯,知道就好。”她憋住肚內暗笑幾聲,仍做凝重狀。“不過我與我娘關係一直不太好,我向來不聽她的話。與其努力討好她,不如努力討好我。”

郁沈蓮挑眉。“我可沒說要努力討好。”

“那——”她微訝,卻見他笑容帶鉤,面色微粉,恰若月下芙蕖次第開。

她被他擒在懷裡狠狠吻住上下其手的時候,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原來他所說的努力,是指在房事上努力麼……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是色-欲-熏-心!

“……嗯——沈蓮——唔——”她勉強分了心,戳戳他微汗的腰身。

“嗯?”他胡亂地應著,喘著氣勉強停了停。“不舒服?”

她搖頭。“什麼時候你也練練雙修的心法好不好?我每次還得撥些心思守著免得誤采了你,忒累。”

“好。”他低頭含住她的胸,一點一點地吞吐勾畫。她酥麻著,下意識地又說了一句叫她後來後悔不已的話:

“唔——那心法對男子也很有好處——嗯——能助陽補虧……”

他忽然停了下來,神情詭異。

她眯著眼,尚未反應過來。“怎麼了?”

他忽地猛力一攻,讓她幾乎被撞碎了神志,失聲尖吟一聲。

“我虧不虧,你難道還不知道?”他的聲音在她耳畔回蕩,她已經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

賣力,太賣力……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是惱-羞-成-怒……

兩人在梅花塢膩歪了好些時日,眼看著已近二月,清葵才猛然想起按照當初的約定,丹君和秦峰的婚期已近。

難怪近日裡秦峰看見她時總是一副欲言又止有苦難言的樣子——她心中不免愧疚,居然只顧著自己歡喜,差點兒把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郁沈蓮作為武林盟主,好歹也得做做樣子回武林盟去呆幾日處理事務,而她得回天水宮準備丹君的婚事,兩人只得依依不捨地勾著手指道別,約定了二月初的時候迎親。

出了梅花塢,外頭正是蔥綠的陽春二月大好風光。

蕭錯跟清葵一同回了天水門,郁沈蓮擔心她的安全,讓方騅也跟著貼身保護。雖然郁沈蓮只剩下兩成內力,但只要無人知道,尚且還不會有人敢輕易對他下手。清葵依然擔憂,逼著他帶了幾名魔門的護衛隱在暗處與他同行。

方騅一路上都很沈默,直到快到天女山的時候,才忽然靠近清葵,像是有話想問。

“夫人。”

清葵先是被她這句“夫人”給驚了一驚,後又尷尬地咳了咳。“方姑娘,叫我清葵就好。”

“不可。你是樓主未來的夫人,禮不可廢。”她眉心微蹙,略一猶疑。“夫人,請問天水門人,可能與外門婚配?”

清葵微愕,瞟了不遠處的蕭錯一眼。

“當然可以。不過天水門修習的心法特殊,若與外門婚配恐會無意間傷及無辜。”

方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以便好。”

“方姑娘,你這樣問,莫不是瞧上了我天水門的弟子?”清葵原本只是調笑一番,想與她親近些,原以為她定然是赧然否認,卻不想她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是誰?”清葵下意識地追問。

方騅常年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窘迫。“屬下可否不說?”

“當然。”清葵的心裡好奇地直癢癢,奈何表面上還得做淡定態。“方姑娘,你不是我的屬下,不必對我如此恭敬。”

“樓主曾救我性命,屬下已決心認他為主,此生無移。夫人自然也是屬下的主子。”

當時郁沈蓮殺了前樓主,間接救了方騅的性命,其實並非出於有心。但這姑娘認定了自己的性命出於郁沈蓮所救,從此便一片丹心天地可昭,實在是實心眼兒。

清葵見她這樣堅持,心中也多了分喜歡,幾番揣測下來,認定了她喜歡的應當是蕭錯。

方騅小時喪親,被行事詭異的魔門幾位長老撫養長大,性子也與普通女子不同。她既然喜歡了蕭錯,大概也不知該怎樣表現,反而比對尋常人還要冷淡些。

清葵有些犯愁。她長得與蕭錯的未婚妻如此相像,即使蕭錯待她溫柔,想來也不過是以她為影,緬懷故人罷了。這麼一來反而是對她不公。清葵本想用她來虐一虐蕭錯,卻沒想到被虐的變成了方騅,怎不叫她為難?

剛走到天女山腳,聞訊而至的丹君便紅著眼撲了過來,傅雲緊隨其後。

“你可回來了!”她拉著清葵,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陣子。“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哪兒呢……”

“清姐姐!”傅雲不知為何,臉色忽然發白。“你的浮水印——難道——”

丹君恍然大悟,張大了嘴。“老天——是誰做的?!”

清葵咳了咳,面上一熱。“回去再說。”

“恭迎門主回宮!”天水弟子們沿著臺階從上而下排成兩道,額上金葵閃閃,神情歡喜。

清葵微笑著走上臺階,丹君走在她身側,傅雲和蕭錯走在她身後,最後跟著方騅。

臺階最上方,有一人影負手而立,嘴角含笑朝她望來。

清葵心下一重。

丹君往她那側靠了靠。“忘了告訴你。他剛到不久,似乎是聽說了你被魔門帶走的事情才趕來的。”

清葵微頷首,穩住心中混亂,一步步邁上臺階朝那人緩緩走去。

“成碧,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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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9:13

第四十七章.突如其來的求婚

  天水宮內。

連成碧盯著她的額頭,目似寒刃。

“殿下不是該在北都?”清葵朝他笑笑。“怎麼回了天水?”

“我聽聞你被魔門人所擒,卻未想——”他唇角微抿,繃得很緊。“原來你這些日子過得不錯。”

他得到消息說商清葵被魔門人帶走,心急之下暫時擱置了進行到一半的計畫,匆匆返回了天水宮,為此甚至還與穆先生起了一番爭執衝突。

誰想到她所予的回報,卻是額心水紋的消跡。她的容顏是這等無與倫比的美麗,在他眼裡卻成了諷刺。

眉心水紋,魅目強開之兆。解法唯有——

思及此處,他雖表面仍不動聲色,背在身後的雙手卻已攥得麻木。

“成碧。”她走到他面前,略沈了眼。“不管你身份如何,這兩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亦認真想過要回報,然而現在還是得欠了你。”

她盯著他,神情誠懇。“我生性不愛兜圈子,此時此刻不妨同你直說。與你的約定,就當我是一時糊塗罷。但我仍會盡力助你心願得償,也算是我的一些歉意,以及這兩年的回報。你以為如何?”

他的神情未改,眼神卻瞬息萬變,像是將各種情緒生生撕扯。

“是他?”

清葵微愣。

“郁沈蓮。”他的語氣從疑問變作肯定。“你們終究還是在一起了。”

清葵垂下眼。“成碧,你我終非同路之人。”

“我與你不同路,他與你就同路了?”連成碧冷笑一聲。“同為連姓人,當真有如此差別?”

清葵望著他的臉。“你——”

“我知道了。確切地說,很早就知道了。”他勾了勾唇。“我的堂弟,連成玉。鎮國親王那位早夭的世子。我想你跟鎮北將軍之間的仇,也是他要報的罷。”

“成碧。”她垂下眼。“我們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

“你擔心我會對付他?”連成碧笑了一聲。“他好歹是我的堂弟,我不會對他做什麼。”

“你還未回答我。”

“我能如何?”連成碧自嘲。“難道我說不願意,你會來到我身邊?”他背過身走了幾步,臨到門口時才頓了頓。“讓我想想。”

清葵將這段時間在藏音樓的情況與丹君一講,她聽得連連咋舌。

“真沒想到。居然是郁沈蓮。”她一邊聚精會神地聽著,一邊揀了一旁的青棗丟進嘴裡,聽到精彩處差點沒把棗核卡在喉嚨裡。“咳咳——不可思議。”

清葵替她拍了拍,有些無奈。“你這樣子,以後為人婦可怎麼辦?”

丹君把棗核吐在手心,從視窗用力扔了出去,一個完美的抛物線。“秦峰說就喜歡我這樣。”

“瞧你那得瑟樣。”清葵忍不住笑。“你的嫁妝都準備好了,接下去只等著二月初八,他們兩個來迎親。”

這回她沒嗆著,只是瞪大了眼,許久才回過神來。

“開心成這樣?”

丹君默默地把手裡的青棗放回碟子裡。“我只覺得自己在做夢。怎麼就真的要離開了?”

“真不想走?”

“不想。”

“好罷。”清葵點點頭。“那就別走了。”

丹君動作一頓。“呃?”

清葵眨眨眼。“讓他入贅天水宮,不是挺好?”

丹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定她沒有在開玩笑,立刻蹦了過去揪住她的肩。“清葵,你說的是真的?”

清葵看她驚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真的。我跟沈蓮商量過,他們此番來迎親,順便就將越州的家搬過來。”

“不走了?那越鳳派那邊——”

“按照越鳳派的規矩,年滿十八的弟子可以自由選擇是否離派下山。至於武林盟那邊,如果無事,每兩月才需要去一次,湖州離襄陽也近些,算一舉兩得。”

丹君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這樣完美,完美到令人不敢輕易相信。

“這麼說,你跟沈蓮公子這回是徹底和好了?”

“也許罷。”清葵把下巴擱在手背上做深沈狀。“看他以後的表現唄。”

“矯情!”丹君很是不屑。“真矯情!對了,連成碧那邊怎麼辦?”她扭頭朝外瞄了瞄。“這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我跟他攤牌了。”清葵眉頭微蹙。“他會想通。他一直是個識時務的人,很懂得取捨。能爭能放,方是成大事之人。”

“這麼說來現在是皆大歡喜?”丹君舒了口氣。

“不。還剩了最後一件事。”清葵拿了顆棗狠狠一咬,發出清脆一聲。“如今不好借助連成碧,只好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對付徐守立。我們得細細思量一番。”

兩人正言語間,卻見一名男弟子匆匆而來,朝清葵一拜。他穿著藥部的淡藍色制服,神情驚慌。

“門-門主,藥使他——他——出事了!”

清葵一驚,猛地起身。“怎麼回事?”

原來傅雲最近正在調製兩款新的補藥,自清葵回來便一直泡在藥廬裡沒休息過,今兒個才算大成。因為是補藥,調好之後他也未按慣例請人試藥,反而稀裡糊塗地自己喝了下去。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突然捂著肚子疼得死去活來,連話也講不出。

清葵剛趕到,方騅卻迎了上來,那張平日裡不假言笑的俏麗臉龐上滿是焦急。

“門主,傅公子他——”

“別急,讓我看看。”清葵示意她安定,自己則迅速地走到塌邊,搭上傅雲的脈。此刻傅雲已昏迷,不省人事。

“他中了毒。”她起身,將那碗補藥仔細聞過,又去查了藥渣。“是斷腸草。去殺只仔鴨,取血過來。”

那名藥部的弟子還未動作,方騅卻已急急忙忙地出了門。

清葵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有些疑惑。

丹君焦灼地看著傅雲:“清葵,他情況如何?”

“放心。他吃得不多,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一會兒,方騅已捧著一碗新鮮取出的鴨血進了門,碗裡猶在冒著熱氣。她雙手沾血,卻渾然不覺。

清葵從她手裡接過鴨血,將傅雲從塌上扶起,一股腦兒地給他灌了進去。

在場眾人皆有些受不住,紛紛別開了眼,惟獨方騅依然迫切地望著傅雲的臉,臉色發白。

清葵將一碗血灌完,又給他灌了好幾碗清水,傅雲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些,呼吸也漸漸平穩。

“他沒事了,只消再用些甘草。”清葵松了一口氣。“過幾個時辰便會醒。”

“這次究竟怎麼回事?”她出了傅雲的臥房,立刻神情一厲。“為何斷腸草會被放到補藥裡?!”

幾個藥部的弟子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屬下不知!”“請門主明察!”“我們都沒進過藥廬……”

清葵轉眼向方騅:“方姑娘,為何你會在藥廬?”

“屬下是想向傅公子請教一些藥理方面的事,才來了藥廬。”方騅垂下眼,回答得頗有分寸。“未想到傅公子才與屬下說了幾句話便出了事。”

清葵其實並不認為是有人故意下毒。以傅雲對草藥的辨識能力,不可能會被人毒倒。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把斷腸草給加了進去。

他為何要這樣做,怕是只能等他醒來再細細詢問。然而這個方騅卻讓她生出些疑惑來。雖然她看似有條不紊,但之前的焦急擔憂卻絲毫沒有做假的成分。再加上——

魔門右護法向來喜武,什麼時候對藥理有了興趣?

莫非——清葵心中咯噔一聲,卻想到另一種可能,不知是喜是憂。

接近黃昏時,傅雲緩緩醒轉,只見清葵和丹君守在床邊,一臉關切。

方騅站在不遠處,雖未靠近,一雙眸中亦滿是欣喜。

“雲兒,感覺如何?”

傅雲似有不解,稍後反應過來,卻是羞愧難當。“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知道就好!”丹君緩過勁兒來,往他肩上拍了拍。“雲兒,究竟怎麼回事兒?你怎麼調個補藥,倒把自己給毒倒了?”

傅雲漲紅了臉,咬了咬唇,半響才說:“是我弄錯了藥材,把斷腸草當做龍膽葉放了進去,等我發現不對勁,已經來不及了。”

清葵微訝。“弄錯?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

“門主,傅公子他這一天一夜都待在藥廬,尚未闔過眼。想來是太累了,所以——”

方騅忽然開了口。

清葵心下一動,也明白了過來。她讓傅雲好生休息,安排了方騅去熬甘草湯,自己則帶著丹君離開了。

“清葵,雲兒這趟出事,你可脫不了關係。”丹君歎了口氣,很有些怨忿地瞧了她一眼。“一定是他看見你頭上的水紋沒了深受打擊,躲在藥廬裡試圖轉移情緒,誰想到心不在焉卻把毒草放了進去。”

“你倒是跟親眼見著似的。”

“不用看我也明白。”丹君搖了搖頭。“這孩子,心裡裝著你。”

“我知道。”

兩人順著水上回廊往回走,清葵走到湖水中間定了定。“你覺得方騅如何?”

“很厲害。”丹君回過味來。“你是說——?”

“我看她跟雲兒挺合適。”

丹君睜大了眼。“她?雲兒?”她先是驚了驚,仔細想了想又以為不錯。“好是好,不過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咱們外人可摻和不了。”

“誰說沒一撇?那一撇已經劃上了,剩下那一捺嘛——”清葵別有深意地看了丹君一眼,慢慢地踱了回去,只剩下丹君留在原地,半響也沒琢磨出個結果。

二月初八。丹君換上了芙蓉嫁衣在銅鏡前上妝。她在這之前失眠了三個晚上,居然還能容光煥發地抱怨頭上的金冠太重,上妝的流程太麻煩。也許是之前的三天把所有的緊張都用光了的緣故,此刻她相當從容,還有心思往清葵那瞄一瞄,感歎一下她臉上難得出現的緊張。

“清葵,明明是我出嫁,怎地你比我還緊張?”

清葵著了水粉色的對襟如意雲紋襖,妝容素淡。她在房裡來回踱著,不住地往外頭瞧,心神不寧。

“他們怎麼還未到?吉時就快到了——”

“別急別急。”丹君下意識地安慰她,話一出口才覺著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勁兒。兩人琢磨了一響,雙雙又笑了開來,清葵暫且放了下心,朝她身旁坐了坐。

“門主!迎親隊伍已至!”

清葵猛地彈起來,勉強站定,又擺出一副淡定狀。“知道了。”

迎親的隊伍已至天女山腳,不僅有四人大轎,更有媒妁喜娘,隨從若干。隊伍後頭還跟著不少聞訊而來的閒雜人等,仔細看的話,還能瞧見幾大派弟子的影子間雜其中。

前頭兩排吹著嗩呐的樂師把一曲《百鳥朝鳳》吹得震天響。天水門的弟子都歡天喜地地迎了出來,在天水宮的臺階前站做兩排,伸長了脖子朝前頭望。

蕭錯,傅雲和連成碧站在臺階最上的平臺上,神情各異。清葵坐在他們身後的大殿之上,唇角微勾。

隊伍行至天水宮門口時,樂師退了下去,只見一紅一藍兩個人影出現在臺階上方。

紅衣的自然是新郎官秦峰。此時喜服加身,分外英朗。郁沈蓮穿著深藍色的曲裾深衣,沈著毓秀。

喜樂一停,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

郁沈蓮朝前一步,立於平臺之上,大殿之前,姿容雋永,讓人移不開眼。只見他朗聲道:“此番前來,只為兩樁,今日在場諸位,均可做一見證。”

清葵微楞。他在搞什麼?

郁沈蓮唇角微勾,白玉砌成的天水殿門也不及他淺淺一笑,那般動人溫潤。

“第一樁,是我的義兄秦峰,將要迎娶天水門的丹君姑娘。”

他頓了頓,遙遙望向清葵。

“第二樁,乃是在下,以畢生所有為聘向天水門主商清葵求親,願許一世相隨,至死不渝。”

現場立刻爆發一陣騷亂。

“天哪——沈蓮公子,他是在向門主求親麼?”

好些天水門的弟子捧著臉頰尖叫。

“他-他們——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早就看出來沈蓮公子跟門主的關係不一般……”

隨行至此的各路人士亦議論紛紛,歎為觀止,果真是一段奇緣。

蕭錯微訝,傅雲臉色發白,連成碧站在原處,一動未動。

半響之後,清葵的聲音才從上首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此事——再議。”

郁沈蓮絲毫未亂,神情從容不迫。“在下願靜候門主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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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9:19:35

第四十八章.薔薇花間的情事

“你瘋了麼?”一天的儀式過後,將秦峰和丹君送入洞房。

清葵和郁沈蓮攜手走在天水宮的花園裡,已是明月橫枝頭。

“今天讓我嚇了一跳。”

清葵臉頰微熱,斜了他一眼。

郁沈蓮唇角翹了翹。“這麼一來,整個武林都知道你是我心之所屬,若有別人要打你的主意,還得先過了我這一關。”

清葵輕笑一聲,雙目瀲灩發亮。“要是傳到你師父那兒,非得把他給氣壞。”

“這是我自己的事,跟師父有什麼關係?”

他瞧了瞧周圍,忽然將她拉到一條偏僻的小徑上。

這小徑周圍長滿了一人多高的灌木薔薇,如今不是花季,葳蕤的枝葉輕輕掃過兩人的臉頰

,有種秘而不宣的興奮。

“還記得這裡麼?”兩人來到薔薇叢中的一小塊平坦的草地上,郁沈蓮指著前方薔薇叢遮

擋住的一條回廊,將她的腰身帶了過來。

清葵疑惑。“這是我的水上回廊,怎麼了?”

郁沈蓮勾唇,笑容裡有一抹危險。

清葵一抖,回過頭去又仔細地看了看。“這兒——有什麼問題?”

她當然不記得。不記得那一夜她失魂落魄地跑到這裡,痛苦地喃喃呼喚他的名字。他正想出去,卻見連成碧緊隨其後,不由分說地抱住她,吻她。

他的手心紮進了無數薔薇花刺,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那一夜深深地銘刻在他的記憶裡,

那些花刺刺進了他的心。

他的心痛,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她。

她不記得,他也不打算讓她再想起來。那樣苦澀的記憶,只由他一個人記得就好。

前頭傳來些許聲響。

郁沈蓮緊了緊攬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噤聲。

回廊不遠處有兩人一前一後緩緩而來,隔了兩步遠。

“是雲兒?”清葵微愣。“那個是——方騅?”

“大概是碰巧遇到的吧。”郁沈蓮微蹙眉。“傅雲似乎心情不太好。”

只見方騅面容微赧。

“傅公子,你身上的毒——”

“多謝方護法關心。已經完全清除了。”傅雲微微一笑,卻透著些客氣疏離。“這次多虧了你的照顧。”

“傅公子,你不用-跟我這樣客氣。”方騅有些結結巴巴。“之前的事,對不住。”

“沒關係。”傅雲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你也只是聽命於人。再說,如今既然已皆大歡喜,之前的事自然不必多計較。”

藏在薔薇叢中的清葵瞥向郁沈蓮,見他看得認真,不由得玩心大起,手指沿著他的腰線輕輕滑動。

郁沈蓮顫了顫,回過頭來看她,神情羞澀微慌。“小葵,別鬧。”

“我可沒鬧。”她睜大了眼,手指滑到他的衣襟裡頭,觸到溫熱的肌膚。

他打了個哆嗦,從外頭按住她的手。“小葵……”

不遠處,傅雲站在回廊上,神情憂傷。

“傅公子,你有心事?”方騅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

“沒有。”傅雲勉強笑了笑,秀美的眉眼上畫著掩飾不住的愁緒。“也許有罷。”

“傅公子有什麼為難事,不妨說出來,也許在下能幫到你。”

傅雲搖了搖頭。“沒人能幫我。”

清葵的注意力全被郁沈蓮脖頸上淡淡的粉吸引了過去。她貼近他,輕嗅他身上獨有的奇香,壞心腸地用指尖在他胸口上遊走。

郁沈蓮呼吸的聲音重了重。“真要命。小葵,你是故意的?”

她歡快地笑了一聲,在他脖頸上狠狠地吸了一下。“沒錯。我是妖女,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郁沈蓮低笑著撐住她的後頸。“說得沒錯。”他俯首,在她耳垂上輕舔。“你是妖女,我是魔主。不是天生一對?”

他的聲音低沈,帶了些曖昧的啞。清葵顫了顫,只覺得身體酥了一半,呼吸也快了幾分。

回廊上,傅雲垂眸。方騅站在他身後,怔愣地看他的背影。

“我是南疆人,沒有爹娘,從小跟祖婆婆一起長大。”他說得很小聲,像是自言自語。方騅靜靜地聽著,神情一點一點地放鬆了下來。

“是清姐姐把我帶出了南疆。”傅雲歎了口氣。“如今她已有了心尖上的人,我不知道還該不該留在這兒。”

“你——喜歡她?”方騅情不自禁地發了問。

清葵聽到傅雲的話,心中微震,轉過身去瞧他。

郁沈蓮正低頭要吻,卻被她無意中閃了過去,胸中發悶。

“小葵……”他帶了些許不滿,索性低唇吮她露出的那段脖頸。清葵注意著傅雲的話,強忍住未發出聲響。

殊不知這樣卻令郁沈蓮愈發不滿。

傅雲低下頭。“我也不知道。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也要跟著她的,可是現在看來她似乎不再需要我了。”

方騅努力地想著要怎麼安慰他。“其實——門主她把你看的很重。”

傅雲轉頭看她,神情中有一絲疑惑。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為了你,她怎麼會一個人到魔門去?”

方騅失了淡定,顯得有些緊張而笨拙。“還有——你中毒的時候,她-她看上去很著急。”

“這個傻姑娘!”清葵歎了一聲。“不為自己爭取,反而說這些做什麼——唔——沈蓮……”她的語氣從開頭的恨鐵不成鋼,變作了最後的嬌媚微驚。

郁沈蓮的手指不知在何時挑開她的上衣擺鑽了進去,攏在她的胸口上用力一捏。

她轉回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他卻毫無愧意地笑著,湊過來吻她。她又避開,“讓我聽聽他們說什麼。”

郁沈蓮無奈,下巴貼在她的脖頸上來回地磨蹭。“這是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不是更好?”

那邊,傅雲勉強笑了笑。“她答應過阿婆,要好生照顧我。大概在她心裡,我不過只是個弟弟。”

方騅微伸了手,快碰到傅雲手臂時才反應過來,在空中頓了頓,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其實——做親人,不也挺好麼?親情,是永遠也不會被斬斷的關聯。”

傅雲怔愣一瞬。“說得也是。”

清葵只覺得渾身燥熱發軟,腦中混亂,想聽清他們的談話已有些不易。

郁沈蓮的左手在她胸房,時輕時重地揉撚,讓她幾乎要呻吟出聲。“沈蓮……”一開口,

卻被自己春光媚人的聲音嚇了嚇。“等會兒……”

“等不了。”他的喘息漸漸加重,勒住她腰身的右手下探,熱浪襲來。

她捉住他的手,卻顯得有些無力。

傅雲歎了一聲。“我沒有沈蓮公子那麼好看,也沒什麼本事,反而讓她一直照顧擔憂。要是我是清姐姐,也會選沈蓮公子那樣的男人。”

“不是這樣。”方騅搖頭。“傅公子,樓主他固然光耀奪目,你卻有自己的光芒,雖然安靜,卻很美好。”

傅雲忽然回頭看她,被她眼中來不及收去的情意一驚。

方騅連忙別開眼,兩人頓時多了些尷尬。

薔薇花叢。

清葵臉色酡紅,還未忘了往傅雲的方向瞅一眼。“雲兒他——唔——好像發現了——”

“發現什麼?”郁沈蓮的聲音帶著性-感的暗啞。

兩人半坐在花叢中,枝葉繁密,形成一道天然的帷幕。

他的手從她的裙擺鑽進去,沿著她光滑的腿摩挲,漸漸上行。

清葵雙眸微眯,水色氤氳。“發現……嗯……發現方騅的心思了……”

“嗯?”郁沈蓮的手指未停,分花拂柳,長驅直入。“這樣,喜歡麼?”

“嗯……”清葵微點頭。“怎麼……學會的?”

他低笑一聲,沒有回答。

方騅和傅雲那邊一陣窘迫,絲毫未發現不遠處的情思蒸騰。

半響,傅雲咳了咳。“多謝方護法聽我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還望護法不要對他人提及。”

“方騅定會守口如瓶。”方騅秀婉的臉龐上也浮現了一絲紅意。

“時候不早了,傅雲先行告退。”傅雲朝她點點頭,眼睛卻看向別處。

兩人在回廊上分開,朝著兩個方向匆匆而去。

方騅走到一半時,回頭望瞭望傅雲的背影,神情間略有懊惱,但很快又恢復如常,起步離開了回廊。

月下回廊寂寂,誰見花間情動,搖落枝頭落葉無數。

清葵提起的一絲清明終於隨著兩人的離開而徹底消失。那靈巧的手指撥動芙蓉蕊,激起驚喘連連。

“如何?”他的聲音像帶了鉤,在她耳旁蕩漾。“小葵,想我麼?”

“不想。”她依然是下意識的嘴硬。

“不想?”他低笑著,手指忽然猛地一探。“真的?”

清葵捉住他的手,神情妖嬈。“讓我教你雙修術中的第一術。”

他挑眉。“什麼?”

清葵不懷好意地伸手將他一推。“房中術。”

衣衫已亂,玉肌半露。

眉角輕綻,四目相對之間,只覺魂魄脫體,情思繚繞。她伸手,褪下他腰間緞帶,他含笑,抽出她發間金簪。

烏髮垂落,半撒香肩。這副旖旎場景,叫他喉結一滑,雙目微赤,呼吸不穩。

她像林間女妖,眼中閃著誘惑的光芒,微擡了身,讓他進入。

他的雙手攥上她腰間的帛帶,幾乎快將衣料扯碎。

一地的薔薇葉,鋪在周圍像是點綴。兩人唇齒勾纏,眉頭緊蹙似極樂或是極痛。袒露在外的肌膚上汗粒點點,似珍珠浮玉。

吟漸響,隨之而起的,還有馥鬱的濃香。

房中技藝,最講究自然,直接。情到濃處,隨性而為,肆意忘情,方為最上選。

這是她教的第一課,想必叫他回味無窮,難以忘懷。

同樣難以忘懷的,還有另一個人。不過那人早在這對鴛鴦纏綿之前,便已轉身離開,仿佛一秒也不想多呆。

他走出回廊,深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平靜下來。

“殿下,北都的形勢不穩,我們也該回去了。”

蘇顏俯首,半跪在他身旁。“請殿下回宮。”

許久,他才微微頷首。“再過兩日。”

“殿下,再不回去,怕是來不及了!”

“無妨。”他唇角微抿,鳳目銳利。“我自有主意。”

蘇顏不敢多說,呐呐退下。

他擡首,望著眼前的勾櫞畫壁,自嘲一笑。“美人與江山,果然不可得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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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4:06

第四十九章.情敵之間的合作

湖州城內,染香閣。

郁沈蓮與商清葵坐在黑檀案的一側,對面是從容慵懶地吩咐下人倒酒的連成碧。

清葵打量著宋成碧,深覺這場鴻門宴來的蹊蹺。

“不知殿下邀我二人至此,是何用意?”

連成碧的石青衣袍上繡了四爪九蟒,滿身貴氣揮灑自如的模樣早與曾經的術使不可同日而語。他揮了揮手,兩名侍酒的僕人便退了出去。

“其實本王此番返回湖州,一是為了門主之事。”他瞟向清葵,在她身上微頓,隨即又轉向郁沈蓮。“二也是為了與沈蓮公子一會。”

連成碧瑞鳳目微闔。“或者該稱你為成玉堂弟。”

郁沈蓮墨瞳微冷。“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何必這麼客氣?”連成碧笑了一聲,右手拈起酒杯。“再怎麼說,我倆也算是一家人。不僅血脈相連,而且——看女人的眼光也很一致。”

他將酒杯送至唇邊,不緩不急地飲了一口。

郁沈蓮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殿下是如何,但我與清葵,卻是曾共患難同生死的情誼,於我而言,她是要攜手一生的眷侶,遠非普通女子可比。”

清葵心下微慍,表面卻仍不動聲色。“殿下,你今兒個擺下這桌筵,不會就是為了跟沈蓮認親敘舊罷?”

連成碧的手指微僵,鳳目朝她掃了一眼,頗有些失意。

“清葵,你還真是偏心得很。罷了,如今你們二人情投意合,難不成本王就只能強顏歡笑祝二位百年好合,連酸那麼一下子也不行?”

此番話語,雖然帶了些酸,卻有放手之意。清葵心下舒緩,松了口氣。

“好罷。”連成碧將酒杯朝他們一敬。“先喝了這杯酒,本王預祝堂弟和未來弟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清葵和沈蓮對視了一眼,端起酒杯。“多謝殿下。”

三人喝過三巡,幾位僕人進來,上了幾碟熱菜。色澤清淡,口味鮮鹹,大多是清葵平素喜歡的菜式。

“清葵,這裡的醋溜魚片做得很不錯。

連成碧夾了一筷子魚送到她碗裡。“嘗嘗看。”

“殿下,小葵她從不喜食魚肉。”郁沈蓮眉頭微蹙。

清葵點頭,還未言語,連成碧卻開了口。

“她不愛吃魚,是怕那魚刺。我特地吩咐了,叫廚房把魚刺仔仔細細地挑了乾淨。”他溫然一笑。“大可放心。”

“原來如此。”郁沈蓮正沈吟,卻不防著連成碧也送了一片到他碗裡。“堂弟,本王也不知你愛吃些什麼。若不合你的胃口,可要早些說。”

郁沈蓮的神情很古怪,瞪著碗中的魚片看了半響。

“殿下真是有心了。”

清葵忽覺這雅間裡氣氛不對,仿佛寒從腳底起,又有熱自頭上來,冰火兩重,十分難耐。她只做入定狀,不停地吃著碗裡從未間斷的菜。

郁沈蓮替她夾了一片芙蓉鮑。“慢些。”

“堂弟,”連成碧看在眼裡,連忙阻止。“清葵她不能食海鮮,吃過之後會過敏出疹,這道菜還是我們兩人用罷。”

郁沈蓮執筷的手僵在半空,半響才放了下來。

他與清葵分隔許久,自然沒有連成碧對她瞭解如斯。

“堂弟,本王沒有別的意思。”連成碧看了看他的神色。“今後你倆相處時間還長,自然還是多知道些的好。”

“多謝殿下提醒。”郁沈蓮唇角微勾。“我自會留心。從前辛苦殿下對小葵照顧,今後由我來就好。”

“你們兩個,要說到什麼時候去?”清葵虎了個臉。“吃飯。”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頗有默契地伸手去拿勺盛湯。看到對方的動作,又不約而同地縮回了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殿下先請。”

“無妨,堂弟你先來。”

“還是殿下先——”

“好了!”清葵徹底爆發。她一邊瞪了一眼,索性自己拿了勺,盛上三碗湯。

“好好吃飯。”最後這幾個字,她加了重音,帶了些威脅。

兩個男人徹底沈默,捧著自己的碗拿了勺喝湯。

清葵在桌下伸手,往沈蓮的腿上掐了掐。他手一抖,灑出幾滴湯來,隨即又不動聲色地繼續飲。連成碧瞟了他們一眼,鳳目微闔,專心喝湯。

酒足飯飽之後,僕人撤去了菜盤,收拾碗筷餐碟,端來漱口的茶水。最後送上一壺菊花茶,又退了出去。

“如今是說正事的時候了。”連成碧拿了一旁疊成牡丹形的絲帕擦了擦唇,隨意一放,鳳目端直朝向郁沈蓮。“之前本王也說了,這次回湖州也是為了與堂弟一會。堂弟的事,我也聽過一些。當年華夫人所住的宅院失火,怕是有人刻意而為罷。”

郁沈蓮不語,等他說下去。

“本王以為你我二人甚有默契,也許可以合作。”連成碧微微一笑。

“合作?”郁沈蓮挑眉。“如何合作?”

“事到如今,本王也不妨同你直說。”連成碧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桌上。

此物正是一隻瑩潤可愛的玉蟬,通體光滑,像是被人常年握在手心把玩過的。

郁沈蓮神情忽變,搭在茶盞上的手指一緊。

清葵將這只玉蟬拿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心下了然。想必這定是他當年被人盜走的那只玉蟬,他母親所留下的遺物。

“本王輾轉才得了這只玉蟬,如今物歸原主,也算本王的一點小小心意。”

郁沈蓮從清葵手中接過玉蟬,呼吸不穩。

“你要如何?”

“你報你的血海深仇,我亦能解開北都困境,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郁沈蓮已沈靜下來。“我已有方法能報此仇,不必借助殿下之力。”

“是麼?”連成碧笑了一聲。“我猜你是查到了一些證據?”

郁沈蓮不語。

“其實你心裡應該也明白。”連成碧伸手拿了茶壺,替他倒上一杯。“僅憑那些證據,就算鎮國親王真想對付鎮北將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當年鎮國親王進駐北都,為表忠誠,將手中的兵權盡數交給了父皇。後來北戎進犯,父皇將五萬精兵交予鎮北將軍手裡,在擊退北戎之後,這五萬精兵便歸屬到了鎮北將軍麾下,再未收回。”

“如今他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就憑一些十餘年前的證據,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他。想必親王也是顧忌這一點,遲遲未有動作。”連成碧端起茶盞吹了吹。“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清葵,你應該也同意罷?”

清葵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頗有些疑惑。

“話雖如此,我卻不明白殿下為何要跟沈蓮合作。”

連成碧鳳目微彎。“事情是這樣。”

當年夏武帝憑乾坤劍琅琊寶甲帶領各路郡王和自家親弟打下這江山,被推崇為帝。天下初定後,各路郡王至各自的封地上任,上任之前,夏武帝將原本用以統領大軍的血玉龍符一分為二,其中的一半交給了自己的弟弟鎮國親王,並說明當龍符合二為一,便可調動三路郡王麾下大軍。

“如今二皇兄即將起事,父皇又沈屙難起,本王不欲以此事令他煩擾,故暗中集結了一些忠臣義士,欲以全力相抵。然而就在前幾日,本王得知鎮北將軍之子竟弄到了將軍的印信,正將數萬大軍從邊境分批調來,準備逼宮。”

連成碧眉頭微結。“他們有數萬人,而我們統共只有一萬上下,實力相差懸殊。為今之計,只有求助於血玉龍符,從最近的平陽郡調軍而來,從背後展開奇襲方能解此困境。”

“你是想讓鎮國親王拿出他那一半血玉龍符?”

清葵反應了過來。

“不錯。”連成碧轉向郁沈蓮。“雖然只有一半龍符,但平陽王與我母妃的家族素有交情,本王自能說服他調兵相助。”

“為何你不親自去找鎮國親王商量,反而來找沈蓮?”

“親王素來行事謹慎,在未得到確切的證據之前,他是不會拿出龍符的。然而如今形勢緊迫,等取得證據,怕是已經兵臨城下。”

“所以你是想讓我說服父親交出龍符?”郁沈蓮忽然開口。

“不錯。你是他最疼愛,也是最虧欠的兒子。你的話,他一定會聽。”連成碧注視著他:“你有自己的消息網,應該知道我所言非虛。”

郁沈蓮略一沈吟。

“殿下此番行動,難道僅僅是為了應對二皇子的逼宮?”他輕笑一聲。“怕是也另有所圖罷。”

“不錯。”連成碧毫不掩飾,大方承認。“本王的目的,想必你也很清楚。”

“我只想問,殿下預備將太子殿下怎麼辦?”

連成碧取了一隻枇杷,剝皮,用小刀去核,最後送進嘴裡,動作如行雲流水。

“大皇兄,自有他該去之處。”

郁沈蓮面色微冷。“為何我要幫你?”

“你不幫也無妨,本王自然還有別策。”連成碧拿了絹帕仔細地擦擦手。“只不過錯過這次機會,你要報這仇,怕是難上加難。”

郁沈蓮神情變幻,與清葵對視了一眼。

“我答應。”沈吟一刻之後,他還是作出了回答。“不過我不僅僅只說服父親拿出龍符,還要徹底參與到你的計畫裡。”

“可以。”連成碧鳳眸微眯。“就這麼定了。如果沒問題的話,明日我們便出發,一同前往北都。”

新婚不過三天的秦峰主動請纓要與郁沈蓮同去北都,而丹君則與清葵待在天水宮等待消息。送他們離開之後,丹君的神情頗有些悵悵。

清葵注意到了。“怎麼,才剛剛分開又捨不得了?”

“我才沒有!”丹君連忙否認,看到清葵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呐呐道:“好罷,是有點兒擔心。”

“我也一樣。”清葵垂下眼,攥了攥從不離手的葵花鈴。“總覺得不安。沈蓮和秦峰此一去,便徹底捲入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爭鬥。”

“清葵,你就不擔心連成碧他會對郁沈蓮……”

“至少現在不會。他還需要沈蓮的説明,不會貿然對他出手。”清葵歎息了一聲。“然而大事已成之後就很難說了。不過我在沈蓮身邊安排了隱者,還有魔門的人貼身保護,即使連成碧真想做什麼也不容易。”

“難道我們就真的就這麼待在天水宮裡等?”

“沈蓮說得沒錯,北都難免會有一場戰事,我們兩個到了那兒不僅幫不上忙,還會讓他們分心。再說,我還有一件事得查個清楚。”清葵瞟了她一眼,知道她耐不住性子,心早就飛到了北都。“丹君,你也得老老實實地留在宮裡,不許亂跑。我可得替秦峰看好你。”

“放心罷。”丹君拋了個放心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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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231
大公爵 | 2012-4-24 10:53:07

謝謝分享,論壇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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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5 09:55:09

第五十章. 攝政新王連成碧

夏武帝朔安十六年三月,在歷史上亦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二皇子成桓趁夏武帝纏綿病榻之時聯合鎮北將軍徐守立及其子徐幼常起兵逼近太平宮,抓了太子試圖逼宮謀逆。所幸為三皇子成碧所察,與鎮國親王及平陽王援兵攜手相抗,終究戰勝反軍,生擒二皇子成桓及鎮北將軍等人,壓入天牢等候發落。

夏武帝驚怒非常。在這場事變中,三皇子成碧的英勇善謀跟太子的庸碌無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成了夏武帝心中的一樁難言的心事。

太子成熙雖然昏庸,卻也明白在這場事件中自己令父皇失望,不免灰心喪氣。若不是因為立長子為繼的傳統,怕是他這個太子之位早就坐不牢靠了。

然而傳統這種事,隨時有可能被打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股流言在北都悄然興起,說是陛下其實已有了廢黜太子的打算,只待身體好些便親掌朝政,宣佈此事。

太子一聞言,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種情況之下,太子手下的一位謀士叫做趙弼的,給他出了個大逆不道的餿主意。

太子之所以落到此種田地,大部分在於用了不該用的人,聽了不該聽的計。而這個最後的計策,終於徹底斷送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讓人買通了皇帝近侍,在夏武帝所服用的藥碗上抹了毒。

那毒抹在碗沿,原本是神不知鬼不覺。然而夏武帝曾與月氏王交好,月氏王以一枚能辨百毒的戒指相贈,夏武帝將之戴在手上,從也不曾脫下。

於是陰謀敗露。

皇帝近侍還未等上刑,便已驚慌失措地供出了線索,順藤摸瓜,很容易便找到了太子的頭上。夏武帝再次震怒,不顧自己病體未愈,欲誅殺太子。在皇后等人的苦苦相求之下,終於還是改為廢黜太子之位,將其貶為庶人,終身不得返回北都。

過氣的前太子連成熙失意潦倒,竟變本加厲地沈溺女色,不久之後離奇地死在花樓,死因為最不堪的脫症,亦即民間所說的“馬上風”。

夏武帝受連番打擊,終於一病不起,病情日益嚴重,神志時而清明時而糊塗,無力于朝政。眾臣上表,力推三皇子成碧代理朝政,夏武帝允之。三皇子推辭不過,只得暫居朝堂,是為攝政王。

至此,這一場朔安年間的逼宮風波漸趨平息。在史書中對於岐王成碧在這段歷史中的表現,充滿了讚譽頌揚之辭。

當然,史書與史實之間,從來不缺少差距。

攝政王府,書房。

書桌上的奏摺整整齊齊地擺成幾乎相同高度的兩摞,通體鎏金的白鶴宮燈發出柔和的光。連成碧眉心微蹙,右手提起朱筆,在左手所持的奏摺上細細批示。

“王爺。”一名玄衣侍衛匆匆而入,幾無腳步聲。他恭敬地在門幃外站定。“趙弼已至。”

“讓他進來。”連成碧的視線仍然集中在奏摺上,絲毫未停。

未多時,只見一名布袍中年男人邁步而入,見到連成碧連忙跪地行禮。

“草民趙弼見過攝政王爺。”

他長了一張馬臉,留兩撇八字鬍,滿臉堆笑。一雙小眼睛幾乎要被淹沒在皺起的眼皮裡。

“趙弼。”連成碧瞟了他一眼。“你來找本王,可有他人知曉?”

“王爺大可放心。”趙弼連忙保證。“草民也知道此事機密,絕無第二人知曉。”

“很好。”連成碧放下朱筆和奏摺,走出書桌,扶他起來。“這一次,你可幫了本王不少。想要什麼賞賜,儘管說。”

這趙弼,正是前太子成熙的那位謀臣,也就是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讓他下毒弑父的那位。

見攝政王親自來扶,趙弼受寵若驚。

“能為王爺效勞,草民榮幸之至。只希望王爺能讓草民繼續追隨,盡綿薄之力。草民必定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好極了。”連成碧鳳目微闔,唇角上勾,似很滿意。“既然如此,待過些日子風平浪靜之後,本王自會予你應得的。”

“謝王爺隆恩!”趙弼欣喜若狂,伏地便拜。

“好了,你先下去罷。”連成碧在他肩上拍了拍。“記得,行事低調些。”

“草民明白。”

趙弼千恩萬謝地告退之後,連成碧臉上的笑容微冷。“愚不可及。”他取出袖中的紫竹笛,輕輕一吹。

之前的玄衣侍衛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房內。

“王爺。”

“讓他徹底消失。”他語氣平淡。

“是。”玄衣侍衛領命。“另外,得到湖州來報,商門主已不在天水宮內。我們的人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也不知她是何時離開的。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

連成碧擺了擺手。“無妨。以她的能耐,若是刻意掩去行跡,你們是找不到的。”他在房間內踱了兩步,視線落在書桌上的一支葵花金簪上,稍稍放柔。

“終於還是來了。”他輕笑一聲。“吩咐下去,讓大家在昌平城關仔細探查。她會易容,不要只看相貌,注意他們身上是否有葵花形的飾物。一旦發現她的蹤跡,不要驚動,直接向我回報。”

“是。”

昌平城郊,十裡油菜花地。一爿木屋茶寮立在綠油油黃燦燦的油菜花中,十分醒目。茶寮前聳著一株白玉蘭,正是應春花季,雪白大朵的玉蘭花佈滿枝頭,看上去甚是喜人。

茶寮前正是條大道,來來往往的路人不少,茶寮的生意也很是紅火。只是進了茶寮的客人,都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放到了裡頭坐著飲茶的一位赭衣女子身上。

倒不是說此女有多顯眼,而是她通體散發的一種違和感,令人不得不矚目。

比如她身段窈窕,臉龐卻有如三四十歲的婦女,耷拉著眼皮,滿面蒼老態慘不忍睹。她捧著茶碗的雙手白皙,那臉卻黃瘦黯淡。明明穿著中年女式的淡赭布衣,腳上卻套著回鶻式的白色長靴。

這種奇異的搭配,令眾人無不歎為觀止,暗地裡嘖嘖稱奇。

偏偏這女子似絲毫未覺,一面喝茶,一面滿懷心事地看向大片的油菜花。

終於有人不滿足於觀看,做出了進一步舉動。

此人乃是一名二十來歲的白面書生,生得眉清目明,一雙桃花眼,意態風流,手持紙扇,氣度翩翩。他後面還跟了一男一女,看上去當是家僕。

他往那赭衣女子身旁一站,作了個揖。“這位姑娘——”

那女子似未聞,依然惆悵地望著遠處的油菜花。

他咳了咳。“這位——”

那女子終於轉過頭來,從上到下把他瞪了一遍。“什麼事?!”

“這位姑娘,你看這午後風光正好,十裡菜花曳曳,不知小生是否有幸與姑娘同桌共賞這無限——”這公子聲線柔和微啞,聽上去勾人心弦。

“停!”偏偏那女子絲毫不解風情。“你的眼睛有問題是不是?我明明是大娘,不是姑娘!”

茶寮中,眾人紛紛側目,手中的茶水一顫,灑了不少。

白面書生卻不退縮,摺扇一開,露出扇面上一枝桃花,幾行美人賦。

“姑娘很有——性格,令小生很是歡喜。”

他索性大大咧咧地,往她身旁一坐。

女子皺眉,正要發火,那白面書生卻探身往她耳側低語了幾個字。那女子的神情立刻由憤怒變作愕然,隨即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神情羞赧窘迫。

圍觀群眾表示十分不解,同時對這俊美書生的重口味表示欽佩。見無戲可看,茶寮裡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歇息的路人們紛紛上了路,此刻茶寮內的客人便只剩了他們四人。

白面書生往四周看了看,擺了擺手招呼跟著他的一男一女坐下。

“丹君,你這易容——”他揉了揉額頭。“不懂易容不可怕,可怕的是隨便套上個面具到處跑……”

這位各種違和感於一身的,正是偷跑出天水宮的丹君。

“清葵,你怎麼也出來了?”丹君小心翼翼地朝他湊了湊。“還扮成男人?!”

“你還問?”扮成書生的清葵深感頭痛。“要不是你偷偷留書出宮,我至於這樣出來麼?要不是情況實在不妙,我至於扮成男人麼?”

丹君咬著唇,頗有些羞愧。“清葵,阿峰那邊許久沒有消息過來,你派去的那些隱者也沒了蹤跡——我實在擔心。”

“我知道。”清葵歎了口氣,摸了摸眉毛,動作甚是倜儻。“既然來了,正好去查查。”

丹君古怪地看她動作:“你看上去像個真正的男人。”

清葵揚眉。“這才對。我不是告訴過你?易容一定得形似神似,否則很容易被人拆穿。”

“原來如此。”丹君頗為欽佩。“他們是——?”她指了指跟著清葵的這一男一女。那男子眉目秀麗,神色微冷。女子長相平平,微垂首,表情柔和。

“傅雲和方騅。”

丹君沖著男子仔細地看了看。“雲兒,這麼一看倒是跟你從前的氣度全然不同了。”

男子神情微僵。

清葵拿了摺扇擋住臉上的笑意。“那是方騅。”

丹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們兩人。“可怕的易容術。”

丹君忽然想到什麼,瞟了清葵一眼。“那個——你們來的路上,可有聽說什麼?”

清葵的神情微變。“你是說鎮國親王和平陽容氏的聯姻?”

丹君低頭喝茶。“原來你已經聽說了……不過鎮國親王有那麼多兒子,平陽王有那麼多女兒,未必就是我們想的那樣……”

傅雲和方騅也望向清葵,神情頗有些複雜。

“平陽王聯姻的女兒,正是三小姐容舒。”清葵神情從容,仿佛在述說一件與她毫不相干的事實。

丹君嗆了口茶,捂住嗓子咳了幾聲,求助地看向傅雲和方騅。

“不會是沈蓮公子。”傅雲終於也開了口。“沈蓮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方騅點點頭。“不錯。樓主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可不懷疑這一點。”清葵拂了拂袖子。“不過派到沈蓮身邊的隱者全都失去蹤跡,一定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異動。很快就要進入昌平城,你們都要注意些,千萬不要被人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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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05:37

第五十一章. 秦樓楚館錦樂候

夏武帝是一位開國英雄,更難得也是一位守業明君。正因為如此,北都昌平城在連年的戰火平息十數年之後,漸漸萌發出從未有過的蓬勃繁榮。

昌平城內,商鋪酒肆鱗次櫛比,平河兩岸,漁船戲臺相映成畫。沿著平河一直往東,有一條青磚鋪成的小路,路旁種滿了楊柳,兩側整整齊齊的雙層樓閣,正是昌平最為出名的八百優伶淩波道。

據說這淩波道上有八百名來自各地的伶倌,各具特色,千姿百態。當然,八百只是個虛數,實際上的數字雖未及八百,也至少有個二三百人不在話下。

大夏國不忌男風,昌平尤為盛行。這些伶倌,指的便是色藝雙絕的男倌。

連成恭右手攬了最得他心的小倌蘭雪,左手撈起酒壺,便將細長的壺嘴往蘭雪的唇邊送。蘭雪是個十六七歲的纖細少年,長得柔順可人,此刻正縮在他懷中羞怯地張開了嘴接住壺嘴裡流下的酒。連成恭見他雙頰紅潤眼神迷離,欲念大漲,索性拋開酒壺,就著蘭雪的嘴纏了上去,左手已鑽進他內衫,著力揉捏撩撥。

蘭雪不堪此等挑引,早已嚶嚀出聲,酒液沿著兩人交接的唇角而下,此等場景****之極。然而這大廳內不乏此景,調笑驚呼之聲甚至蓋過了曲調曖昧的絲竹聲,也並未有多少人會注意這邊的旖旎。

連成恭正欲將狼爪往下伸到蘭雪的褲子裡,卻忽覺頭皮發麻,似有不明視線往他所在的方向掃來。興致被打擾,他惱火地停了手,憋著滿腹怨氣朝視線所在處瞪了過去。

這一瞪,卻差點叫他失了三魂六魄。

那處正有名白衣公子半倚在梨花木塌上,手上轉著一隻翠綠的酒杯,容姿風流,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有意無意地朝他瞟來,令他渾身一酥,之前的怒意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蘭雪見他停了下來,頗有些不解,在他懷中扭了扭身子。“侯爺……”

連成恭的注意力卻已全被那白衣公子吸引過去。看看那公子,再瞧瞧蘭雪,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他推開蘭雪,理了理衣衫,起身便朝那白衣公子走去。

來逛這淩波道的,大多是同道中人。也不乏客人之間相互看中,後來結成對,互為玩樂消遣的例子。如連成恭這類龍陽道上的資深人士,便已有過不少這樣尋來的玩伴。只是之前那些,遠遠不及眼前這位雪衣公子。若能與他鴛鴛相抱,不知是何等的美事……

雪衣公子輕笑一聲,眼角餘光已察覺了他緩緩走來的動作。

“清葵,一定用這個辦法麼?”他身邊的小廝發了個抖。“這男人分明就是個淫棍!”

“你有更好的辦法?”清葵搖開手上的摺扇擋住嘴唇。“鎮國親王這個斷袖斷得如此風騷的兒子,對我們很有用處。”

未幾,連成恭已來到她們身前。“兄台,請問這個位置是否有人?”

“沒有。”清葵收了扇,朝他揚了揚手。“兄台盡可自便。”

“這位兄台看上去很面生,莫非是從外地來的?”

“不錯。”清葵的桃花眼一轉,媚不可言。看得連成恭不由得口乾舌燥,下腹一緊。

“錦樂侯爺,您怎麼在這兒?”這樓裡的老闆匆匆而來。“難道是蘭雪服侍得不好?”

連成恭擺了擺手。“本侯想跟這位朋友說些話,下回再尋他。”

“是是。”老闆連連點頭,退了出去。

“原來竟是錦樂侯爺。草民不知,多有冒犯。”清葵作惶恐狀。

連成恭神情謙虛,心中卻志得意滿。以他的身份,這美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乃鎮國親王之子。兄台不必拘束,身份什麼的,不過是浮雲一片而已,連某向來不以為重。”

他倒也長得俊秀,只可惜貪於男色,雙眼略顯混沌。“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草民秦商,從西蜀來,家中做些小本生意,不足為道。”清葵拱手行禮,一派恭順。“今日得遇侯爺,實在三生有幸。”

連成恭與清葵喝過幾盞,又聊起這風月場上的門道,頗為投合。連成恭懷著將他一舉俘獲的心思,也未急於討些便宜,只是言語輕佻暗示。見清葵欲拒還迎,不免心癢難耐。

“來北都的路上,人人都說親王府將與平陽王府聯姻,莫非正是侯爺喜事將至?”清葵挑眉,微笑試探。

“非也非也。”連成恭趕緊擺手否認。“要娶容家三小姐的,是我大哥。”

“原來是親王世子大人。”清葵又替他倒上一盞酒。“聽聞三小姐長得甚是美貌,與世子大人真算得上一對璧人。”

“哪兒的話。”連成恭瞧著美人替自己倒酒,十分開懷。“我大哥才叫真正的美人。那容家三小姐跟他一比,只能算得普通。”

“當真?”清葵面露嚮往。“若能親眼目睹這場大婚禮,秦商也不枉此行了。”

“這有何難?”連成恭怎會放過這麼個討好美人的機會。“後天便是大婚,屆時我帶你進去便是。”

“秦某真不知如何感謝侯爺才好。”清葵的雙眸微眯,灼灼發亮。

連成恭見她眸色發亮,竟似漸漸地將他的魂魄也吸了進去似的。他看得如癡如醉,只聽得耳邊有人柔聲問道:

“親王世子,可是連成玉?”

連成恭癡愣地點了點頭。“正是。”

周圍絲竹聲忽響,他才倏地清醒過來,見清葵依然恭敬崇拜地望著他。

“侯爺真是好人。”

“哪兒的話。”他已將之前的幻覺拋到腦後,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朝清葵身邊湊了湊。“秦弟,不如我們再喝幾盞?”

“秦某怎敢掃了侯爺雅興?”清葵伸手倒酒,將酒盞遞給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侯爺……”

連成恭正想勾搭調笑一番,卻見清葵身後的小廝緊緊盯著他的動作,眼神竟像是要從他身上割塊肉下來似的淩厲。他皺眉,“秦弟,你這小廝可怪得很。”

清葵咳了咳,瞟了怒氣衝衝的丹君一眼。“小丹,注意些分寸。”她隨即又對連成恭莞爾一笑。“侯爺,不是要喝酒?”

連成恭這才放了手,轉而接過酒杯。

兩人又喝了一陣子,約定了後日在親王府相見。連成恭本想趁他喝醉行些風流之事,卻見他雖兩頰酡紅卻毫無醉態,不免有些焦躁。眼看著廳內的客人都左擁右抱地上了樓進入正題,他漸漸按捺不住,賊手又伸向清葵。

這時門口忽然嘈雜起來,驚呼跪拜聲一片。連成恭未理會許多,依然伸手去拉清葵,卻聽得淡淡一聲:

“錦樂侯,果然好興致。”

連成恭一呆,轉過頭去,立刻忐忑緊迫地起身。“攝-攝政王,您怎麼來了這兒?”

連成碧一身蟠龍金袍,唇角微勾,眼裡卻絲毫沒有笑意。“本王偶爾也會到這種地方來見識見識。”

連成恭心中暗暗叫苦。這位攝政王堂兄從不好男色,怎麼今兒個會跑到這淩波道來?再說了,有人穿著龍袍來吃花酒的麼?很明顯來者不善啊……

但自己最近似乎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然而看這位的神態,分明就是沖著自己來的,莫非是躺著也中刀?

連成恭心頭百轉千回,未留意到他身邊的白衣公子垂了頭,往他身後退了退。

連成碧盯著連成恭身後的人影,鳳目一眯。“既然巧遇了錦樂侯,不如一同坐坐。”

連成恭眼睜睜地看著他大搖大擺地坐下,心內怨憤不已。好容易一個親近美人的機會,就被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攝政王給攪了。

“那是何人?”連成碧手指一擡,指向他背後的清葵。

“這位是成恭方才結識的一位朋友。”連成恭下意識地把清葵藏了藏,完全是出自于不願將美人與人分享的念頭。

“草民秦商,見過攝政王。”清葵卻從他身後出來,得體地行了個跪拜之禮。“攝政王爺,侯爺,如果無事,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對對,你先下去罷。”連成恭雖然不舍,也只得讓他先行離開。反正後日美人還會再上門,也不怕他跑了。

“為何要走?”連成碧拿起之前清葵喝過的酒杯,握在手中細細摩挲。“難不成本王掃了你們的興致?”

“當然不是。”連成恭冷汗涔涔。這位堂兄行事向來深不可測,萬一把他給惹惱了,自己可沒好果子吃。“秦弟只是一介庶民,見到王爺惶恐不安,怕掃了王爺的興才是。”

清葵離連成碧不過幾步遠,此刻心中也難免忐忑。雖然她自信這面具偽裝天衣無縫,連成碧不可能認得出她來,卻還是覺得連成碧此番舉動怪異,像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難不成進城前後還是露出了破綻?

“侯爺說的是。”她怯聲細語。“草民得見兩位大人物,實-實在惶恐之極……”

“既然惶恐,就別到這種地方來。”連成碧語氣發僵。

連成恭被這強大無道理的邏輯給震到了。惶恐跟逛花樓有何因果關係麼……

清葵微愣,心下更是不安。連成碧至於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刁難麼?還是——他根本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兩人均在怔愣間,卻見連成碧揮了揮手。“下去吧。”

清葵反應過來,這才松了一口氣。“草民告退。”

清葵帶丹君離開之後,連成碧坐在椅上自斟自飲,從頭到尾也沒再理連成恭一回。連成恭如坐針氈,所幸連成碧只坐了一盞茶的工夫便起身離開了。

臨行時,他斜睨了連成恭一眼。“自己檢點些。”

連成恭不敢多言,只得呐呐應諾。待他走後,這才松得一大口氣,握住酒杯往地上一摜。“多管閒事!”

他往四周看了看,秦商早已沒了蹤跡,不免又懊喪了一番,摟了蘭雪上樓風流快活去也。

回到客棧裡,丹君將情形向傅雲和方騅這麼一說,兩人齊刷刷地看向清葵。

清葵神色如常。“連成恭說的話應該是真的。這麼看來,要成親的那個還真是沈蓮。”

“這——”傅雲皺起眉頭。“太奇怪了。就算是真的,為何連秦峰也沒有消息?”

“今天我試著聯繫了跟著樓主的藏音樓人,也一樣沒有消息。”方騅道:“實在不合常理。門主,我懷疑樓主可能被人算計了。”

“我也有此想法。”

“不如讓我今晚先去鎮國親王府查探一番。”方騅提議。

“我跟你一起去。”丹君附和。

兩人三更去,四更回,狼狽不堪。方騅甚至還受了傷,手臂上劃開一條血口子。傅雲連忙查看傷勢,替她上藥。“還好不深。”

原來這兩人暗地裡潛進親王府,說好了兵分兩路,誰知道剛一分開便雙雙被人發現了。親王府的護衛武藝高強,方騅為了掩護丹君逃脫才被刺中。

丹君十分羞愧。自己偷了懶疏於練習,武功退步了不少,這次還連累了方騅。方騅看出她的心思,寬慰她道:“不過是點小傷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白棠緇衣衛果然厲害。”清葵歎了一聲。“雖然沒有收穫,所幸你們也成功逃脫了。以後還是謹慎行事的好。”

“也不算沒有收穫。”丹君猶豫了一下子。“我們逃走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阿峰從裡頭走出來。”

“秦峰?你確定沒有看錯?”

“說不準。”丹君皺著眉。“當時月色很暗,我們又慌著逃走,也許我看錯了也不一定。”

清葵點了點頭,心中卻攏上一層疑雲。若真是秦峰,看來他並未受到拘禁,既然行動自由,又為何不跟她們聯絡?

她直覺這其中另有玄機,卻如何也想不通透。看樣子只能借助于連成恭,在大婚那日潛入親王府。

“清葵,若真是郁沈蓮,你打算怎麼辦?”丹君一問,傅雲和方騅的視線立刻又集中在清葵身上。

“搶人。”清葵雙目銳利,玉容生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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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06:02

第五十二章. 張牙舞爪搶新郎

六月十八,宜祭祀,嫁娶,入宅,動土,宜攪人喜事,半路搶親。

鎮國親王世子與平陽王三小姐大婚,整個親王府加強了守衛,一溜兒白盔鐵甲的士兵將親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必說正門,連東西北三道側門也是嚴加看管詢問,不放過任何可疑人物。

王府的牆壁上掛滿了綴著紅綢的琉璃宮燈,上面繡著吉祥如意紋,並蒂花開像,十分喜慶。

清葵坐在兩人擡轎裡,撩開簾往外瞧了瞧。“快到了。”

轎子漸漸停了下來,轎夫歉意道:“公子,前頭就是鎮國親王府了,今兒個親王辦喜事,前頭都封了路,去不了。”

“無妨。我們就在這裡下轎。”

這位置其實在親王府西門外一條巷口,正好可以看見在西門外徘徊等待的連成恭。

“倒挺守時。”清葵笑了一聲。

“守時?!”丹君冷哼。“怕是色心難耐吧!清葵,之前他那樣——也太便宜他了。”

清葵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是麼?”

連成恭左顧右盼,終於看到美人翩翩而至,喜不自勝。

“秦弟!”他招了招手,撥開面前的侍衛三步並作兩步已到清葵面前,正要伸手拉她,卻見她收了手,朝他作揖。“見過侯爺。”

“何必這麼客氣?”他悻悻地收了手,轉念又想此處人多嘴雜,想來這位美人是害了羞,不願在眾人面前與他過分親近。他回過這意思來,頓時又心情舒暢。“秦弟,吉時尚早,不如隨為兄進去轉轉?”

“也好。”清葵和丹君跟在這位錦樂侯身後,順利無比地進了親王府。

親王府氣勢恢宏,五步一燈,十步一景,雙髻侍女們來去匆匆,經過他們身邊時也沒忘了屈身行禮。錦樂侯神色懨懨,面色青白,只有當望向清葵時才像打了雞血一般容光煥發。

“侯爺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清葵故作關懷地問道:“莫不是這兩日太過操勞?”

連成恭尷尬地咳了咳,眼光遊離。那日攝政王堂兄走後,他拉了蘭雪上樓,心急火燎正**直奔主題,卻忽覺肚內一陣顛來倒去的晃蕩咕嚕聲,接著便是一陣絞肚揉腸式的疼痛,逼得他推開衣衫半褪的蘭雪,直奔茅房。

這一奔,便是一日兩夜來回未停。一直到昨日夜裡才勉強地止住了瀉勢,才休息幾個時辰,又惦記著與美人有約,拖著拉得孱弱的身體來了親王府。

當然,這等窘事,自然不能在美人面前提及,以免損及他這位錦樂侯爺的美好形象。

“這兩日公務家事纏身,忙得不得安眠。”連成恭終於找著個理由,神情凝重,似還為家國大事所擾。

清葵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為侯爺憂國憂民不顧貴體,著實令草民敬佩。”

的確挺難為他,被這等分量的瀉藥折騰之後,還能不忘與她的約定。該說他信守諾言好呢,還是說他利慾薰心呢?但無論如何,他這番孜孜不倦的執著勁兒,的確挺讓人欽佩。

丹君在他們身後聽得一清二楚,不免噴笑數次。錦樂侯十分不滿,奈何礙著美人的面子不好發作,只是回頭瞪了她一眼,心想待美人歸於我懷中,再來好好整治這個沒大沒小的小兔崽子。

“秦弟,這是本侯從前住的恭臨閣。”連成恭指著前方的一片院子,頗有些懷念。“自從本侯被封侯搬出親王府便很少回來。如今一看倒是跟從前無甚變化。”

“想來是王妃娘娘刻意讓人保留原貌。”清葵心不在焉地四處瞧了瞧。“侯爺,不知這次成婚的世子大人是住在何處的?”

“大哥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不過前幾日他已去了平陽迎親,今日吉時前到,行禮時應該在主院的喜堂。”

“迎親?”清葵一愣。“他是自願去的?”

連成恭對這句話相當摸不著頭腦。“當然是自願,難不成還有誰強迫他去?”

清葵反應過來,搖頭道:“我聽聞傳言說世子從前另有心上人,娶親本非出於本意,這麼看來流言的確不可信。”

“還有這樣的流言?”連成恭摸著下巴想了想。“也許是有。以大哥這樣的樣貌,傾慕他的也不在少數。不過這次聯姻乃當今攝政王牽的線,那可是天大的榮幸。大哥要是有別的情人,待婚後再納了進來做側室也無妨,不是什麼大事。”

“侯爺說得在理。”清葵笑了笑,魅目微深。

連成恭忽然渾身發冷,起了些雞皮疙瘩。他再往清葵臉上瞧了瞧,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怎會讓他有悚然一驚的錯覺?

果然是這兩天瀉得太過的緣故。他暗自肯定,朝清葵拉開一個自以為相當倜儻的笑容。

清葵勉強應付了他,心中疑雲越來越濃。似乎自己弄錯了什麼——

“秦弟,本侯忽然想到府中有一處景色頗為風雅,不若秦弟隨本侯一同去賞賞?”

清葵挑眉。“自然是好,不過——怕是會誤了吉時。”

“放心放心。”連成恭不由分說拉著她便走。清葵皺了皺眉:“侯爺,放手。”她的語調柔和,連成恭聽在耳裡卻生出一陣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清葵複又朝他笑笑。“既然有風雅之景,草民自當奉陪。不過我這小廝——”她轉頭去看丹君,卻愕然發現她沒了蹤跡。

“小丹?!”她走出幾步,依然未見丹君的影子。

原來之前丹君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忽然看見另一方向有人影閃動,很像是秦峰。她心急之下,朝那處走了幾步仔細查看。

哪知道這王府岔路繁多,就錯過那麼幾步,兩人便走失了。

連成恭心中一喜,那礙眼的蠟燭頭自動消失,如今與美人獨處,實在再好不過。他仔細端詳著清葵的臉龐,越看越愛,恨不能將他抱入懷中恣意憐愛,共赴巫山。

此等情懷之下,連成恭那眼神自然也越發猥瑣,像帶了鉤似的試圖將他從頭到腳褻玩一遍。清葵心情正悶,見他如此狀態,捏緊了手心,琢磨著是要讓他一年不舉還是繼續拉個三日三夜。

連成恭自然不會知道她內心所想,只順著自己的色心,曖昧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二人去那風雅處賞賞花景……”

賞花景?清葵肉痛地咧了咧嘴。怕是賞菊花吧?

連成恭正要再去拉她,卻聽得身後多人腳步聲紛繁而起,只得收了手。

“真巧。”

這陰陰冷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又成功叫他的背脊一寒。連成恭僵硬地轉過身來,但見陰魂不散的攝政王正盯著他,神情詭異。

“攝政王——”連成恭笑得比哭還難看。“好,好巧。”

清葵已經可以確定連成碧一定是認出了她。但他不動聲色,她自然也沒必要不打自招。

“草民見過王爺。”她朗聲道。

連成碧的視線在她臉上頓了頓。

“果然來了。”這句話沒有主語,以至於連成恭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句話是對著自己說的。

連成恭訕笑一聲。“大哥的婚禮,成恭自然是要參加的。”

連成碧負手而立。“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花轎已至,很快就要開始行禮。”

“是是,我們也正要過去。”連成恭連連點頭。

連成碧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再不檢點些,莫怪本王不客氣。”

連成恭苦著臉望著數名侍衛侍女跟在連成碧身後蜂擁而去。這堂兄是卯上他了麼?

“秦弟。”他悻悻轉身。“真是晦氣,又撞上了他。”

“難道侯爺與攝政王不和?”清葵瞥瞥他。“以草民所見,攝政王似乎對侯爺關注得很。”

這句話如同醍醐灌頂,在連成恭的頭上淋下一窩提神醒腦的狗血。

連成恭捂住滾滾心跳,仔細想來還真是如此——莫非這位堂兄是看上了自己,偏偏又傲嬌悶騷不願表達,所以才醋意大發特意跑到花樓來望上自己一望?

他越想越有這可能,那句“果然來了”表達了怎樣一種期盼糾結如釋重負的複雜心情……

連成恭站在原地,心情起伏不定。這位堂兄樣貌自然是沒的說,手段也是一等一的高明,被他看上,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當他的思路從是否接受堂兄的愛意一路狂飆到誰攻誰受這個問題上時,清葵適時地阻止了他。

“侯爺,婚禮是否快開始了?我們還是儘早過去罷。”

連成恭這才反應過來,拋開心中的矛盾心緒,領了清葵往禮堂的方向走。清葵看著他憂喜參半的神情,心中暗笑不已。不知這個小小禮物,連成碧是否喜歡?

兩人走到禮堂外,恰逢新郎牽著龍鳳綢將新娘帶上喜堂,引贊高聲道:“新郎新娘就位——”

兩排士兵將熙熙攘攘的賓客隔開,高堂之上,坐著鎮國親王和王妃。

清葵盯著那新郎的背影,耳旁的鼓樂喧鬧聲似乎在這一瞬間隱了下去。她原本想得很周到,這次來只是為了確認是不是沈蓮,確認之後便回去制定一個萬全之策將他劫出來。至於他是否與別的女人拜了堂,並無關係。

然而這一瞬,當她真真切切地看見他與容舒步入禮堂時,之前所做的設想,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熟悉的背影就要下跪相拜,忽然不顧一切地往前沖,試圖衝破士兵的阻攔。

“沈蓮!”

這一聲,撕心裂肺。

連成恭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樂聲中,除了她身旁的幾人沒人聽到。而那喜堂上的一對人影,已下跪一拜。

“一拜天地——”、

“沈蓮!”她用盡力氣大聲呼喊,那喜堂上的動作絲毫未有停頓。“不要娶——”

她的眼眶發紅,幾乎要衝了過去。

連成恭終於反應了過來,捂住她的嘴,一把撈起她的腰便往外拖,將她脫離人群。她拼命地掙扎著,往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撕下一片血肉來。

連成恭吃痛鬆開手。“秦商,你瘋了?!”

已經有人察覺到這邊的動靜,鎮國親王一雙銳目朝這邊一掃,眉頭微蹙。

她不管不顧,繼續往人群裡鑽。

“給我抓住他!”連成恭氣急,喚來侍衛抓她。

侍衛還未動手,她已經被人攬住腰身抱了回來。說也奇怪,來人只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個字,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人如今垂著頭,乖順得像只小貓。

連成恭微愣,望著來人道:“郁先生?”

來人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疏眉淡唇長相平平。

他認得這人,似乎與父王是故交,在這一次宮變中也出了不少力。

郁先生朝他微微一笑,笑得十分難看。

“侯爺,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能否給在下一個面子,讓在下帶他離開?”

他居然認得秦商?

連成恭見秦商的神情柔和,臉頰帶紅,全然沒了之前的彪悍樣,心中嘖嘖稱奇。他雖有不甘,但也不想與這位先生搶人,更何況這時機的確不當,便拱了拱手。

“先生請便。”

郁先生微頷首,右手依然緊緊抓著秦商的腰身,帶他離開了這裡。

連成恭在後頭看得有些納罕。這動作……怎麼就那麼曖昧?!他忽然想起還未問美人住在何處,立刻趕了上去。“秦弟,不知你住在——”

郁先生腳步微頓,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他自然與我住在一起。”

連成恭被他一看,渾身發冷又打了個抖,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這時郁先生和秦商都走了老遠,漸漸沒了蹤跡。

莫不是——難道這秦商竟是郁先生的相好?!連成恭琢磨出這個結論,後悔不叠。美人這一去,怕是再見之日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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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4:49

第五十三章.原來是一場烏龍

清葵縮在“郁先生”的懷裡,胸中十分羞憤悔恨。

自己之前那一番要死要活的怨婦行徑,實在是有損形象啊有損形象。所幸損的也是她臉上這張被稱作“秦商”的皮,沒人知道這底下的樣子。

但是很顯然,這位“郁先生”並非這麼想。

只見他唇角微勾,看上去心情舒暢。

才剛剛離開連成恭的視線,他忽然停在原地。“小葵,真的是你?”

清葵忿忿。“你才知道麼?”

她還欲控訴一番,卻冷不防他猛地將她的後頸撐起,淡粉色的唇已經壓了上來。這個吻來得急切,仿佛要把分離的這幾月相思都補償個一乾二淨。

她一開始還很傲嬌地掙了兩下子,被他的舌一勾便心頭發熱,索性放棄了掙扎,勾住他的脖子閉著眼安心與他唇齒交纏。

兩人許久才分了開來,他目光灼灼,帶著些許氤氳。

“相思難耐,我終於懂得其中滋味。”

清葵垂著頭倚在他懷裡:“肉麻。”

“公子……”

這聲音聽上去顫顫,頗有些恐慌。

清葵轉過頭去,卻見秦峰一臉複雜地看著他們,大概心中以百轉千回翻江倒海,努力思索自家公子什麼時候成了個斷袖。

“你……他……”他的神情頗為沈痛。“公子,你為何要自甘墮落!你跟男人——怎麼對得起清葵?”

郁沈蓮咳了咳,側了身子攬住清葵的腰身。“阿峰,他比起小葵如何?”

秦峰見他毫無愧色,居然還讓他對兩人做一評斷,頓時痛心疾首。“公子,龍陽無涯,回頭是岸哪……”

清葵也忍不住噴了。“阿峰,你真有才。”

秦峰一呆。

“清葵?”

“是我。”清葵朝他走了兩步。“如何,這個模樣很不錯罷?”

“你——”秦峰又盯著她看了一陣子,忽然一拍手:“剛剛那個突然發了瘋似的想沖進禮堂的就是你吧?我還當是新娘的舊情人……”

清葵臉色很難看,相當難看。“我知道我剛剛很慫,別提了。”

郁沈蓮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倒覺得你剛剛的樣子很不錯,我甚喜歡。”

清葵瞪了他一眼。

“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的確是一場烏龍。鎮國親王除卻郁沈蓮外另有兩子一女,而成親的正是兩個兒子中年長的那個,巧就巧在這位大公子名為連成瑜,大約當初親王正是為了紀念連成玉,才給這孩子取了個讀音相似的名字。而郁沈蓮此番進入北都,掩去了身份樣貌,以親王友人之名行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只有鎮國親王和連成碧而已。

清葵只知親王有三個兒女,卻忘了打聽他們的名諱,而這連成瑜偏生生得與沈蓮有幾分相似,這才鬧出這場誤會。

“沒想到小葵竟然試圖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婚……”郁沈蓮的路人臉笑得相當招展。“若不是我發現了你,怕是已經搶錯了人。”

清葵的眉角一抽。“你們遲遲未有消息,我還以為你們讓人給算計了。誰想到會有這麼巧的事?”

“清葵,丹君是不是也來了?”秦峰頓時有些雀躍。

“當然。不過之前我們走失了。她應當也在這府裡,我們先去尋她罷。”

三人找到丹君後,便回了客棧與方騅和傅雲會合。

“原來前夜闖親王府的果然是你們?”秦峰懊惱地敲了敲桌子。“看來是大水淹了龍王廟。話說回來,你們既然來了,為何不直接上王府找我們,反而偷偷潛進去?”

“安排在你們身邊的隱者也失了蹤,連藏音樓的人也聯絡不到,只聽說鎮北親王世子要成婚的事。我們以為有人做了手腳困住了你們,怎麼敢這樣大咧咧地上門?”丹君道。

“隱者也失了蹤?”秦峰皺眉。“這麼說公子之前讓他們帶回天水宮的信你們也沒有收到?”

丹君搖搖頭。

“那藏音樓的人呢?”

郁沈蓮雙眸微怔,似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異樣。清葵心下疑惑,他卻隨即恢復平靜道:“藏音樓的人是被我派走去做別的事,未曾跟隨在我身邊。”

“真是陰錯陽差。”丹君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沈蓮公子,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清葵聽說你要娶別人,氣得打算從天水門調人過來搶親。”

丹君迷了路,未曾看到清葵呼天搶地張牙舞爪試圖沖進喜堂的彪悍模樣,而秦峰和郁沈蓮則對視一眼,笑得很是會心。

清葵又黑了臉。“你們兩個還沒笑夠?”

丹君有些莫名。“看樣子我錯過了什麼?”

方騅和傅雲更加摸不著頭腦,不約而同道:“發生什麼事了?”

這兩人說得齊聲,不免有些尷尬地對視了一眼,匆匆別開眼去。清葵看在眼裡,心情愉悅了幾分。

雖然這場婚事只是一場虛驚,但郁沈蓮身邊的隱者不見卻是事實。清葵安排到郁沈蓮身邊的都是自己親手培養的得力人手,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心中不免惴惴。

郁沈蓮瞧出她的心思,尋了她的手握著。

“出去走走?”

這時天色漸暗,華燈初燃。客棧裡漸漸人聲沸沸,不屈不饒地鑽進從門縫窗縫裡鑽進客房。清葵手心微暖,望著他在燈下染上一圈柔光的瞳孔,點了點頭。

其餘四人雙雙對望,一對神色眷眷,一對略顯窘迫。

郁沈蓮恢復了那張路人臉,清葵也沒去掉秦商皮。路人大叔和美書生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手把手地出了客棧,引得客棧中木箸瓷勺滑落之聲無數。

“他們——是不是太張揚了點兒?”丹君咽了咽口水。“就這麼出去了?”

秦峰神色複雜。“看樣子,公子是高興過了頭。”

“我看他挺淡定的啊?”丹君疑惑地看了看兩人的背影。

“公子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行事謹慎。然而這番出門,連錢袋也忘了拿……”秦峰取過桌上的荷包掂了掂。“不是被歡喜沖昏了頭還能是什麼?”

“秦公子說得甚有道理。”方騅附和了一聲。“左護法,你可知道樓主他把那幾名魔門的兄弟派去做什麼了?”

“似乎是去查前藏音樓主的事。”秦峰搖了搖頭。“我也不甚清楚。”

六月初夏,平河岸,楊柳簌簌南風暖。

郁沈蓮與清葵並肩而行,掌心相對,隨著走的每一步帶來些微的摩擦。“沈蓮,我總覺得——”

“別說話。”他柔聲,忽然停下腳步,側過身來望著她。

他的眼裡映進波光,閃了她的神。不遠處戲臺上有女聲嬌喃吟唱:“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萏花深鴛並突,梧桐枝隱鳳雙棲……”

那聲婉轉柔美,絲絲入懷,撩動兩人情思。清葵只覺這夜風微醺,竟也吹得她昏昏沈沈,只想倚向他懷中。而這場景,落在郁沈蓮眼中卻是另一番心境。

她眼神明媚,雙頰生暈,雖然面容不同,卻依然叫他片刻挪不得眼,恨不能將她揉入骨血,日日夜夜不能分開才好。然而他一面渴望,另一面卻無端生出不祥。

“小葵……”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她的臉頰。“若能與你廝守到老,該有多好……”

他的眼中生出糾結渴盼,手指也顫了些許。

清葵握住他的手指,卻是俏皮一笑。“你又是在變相求親麼?”

他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還是被你發現了。”

她笑得清脆婉轉。“好罷,再求一次,我便答應你。”

郁沈蓮勾著唇望她:“真的?”

“假的。”她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誰叫你讓我出了那麼大的醜?我搶了你一回,你也得搶我一回,那才叫公平。”

他愕然。“怎麼個搶法?”

“待我哪日尋個看不順眼的傢夥與他結親,你再來搶一番,如何?”她越說越來勁兒。

“真是胡鬧。”他無奈,伸手將她抱進懷裡。“只要我還活著,便不會讓你嫁給別人。”他頓了頓,“若我不在了——”

她不高興,在他腰上狠狠掐了掐。“說什麼呢?若你不在了,難道我倒還在?要是你敢撇下我走,我定是要翻遍地府把你找出來,叫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他的身體微僵,許久才從她頭頂緩緩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相擁片刻,又繼續朝前。說及這次隱者失蹤的諸多疑點,清葵心中擔憂再度襲來。

“不如我們早日啟程趕回天水宮。留在這裡,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也好。”郁沈蓮略一沈吟。“不過,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

他與連成碧聯合扳倒鎮北將軍和二皇子,如今鎮北將軍府被抄,府中家眷皆貶謫為奴,而鎮北將軍卻被關在天牢,尚未作出決判。

按照之前的約定,連成碧會將鎮北將軍流放至北疆,去北疆的路上一定會路過幽州驛館。郁沈蓮便打算在幽州驛館與鎮北將軍一會,將這積欠多年的債算個乾淨。

“待我做完此事,便與你一同返回天水宮。”

清葵心中的忐忑卻絲毫未減。“你的功力尚未恢復,會不會有危險?”

“阿峰會與我同去。再說——”郁沈蓮一頓。“我的功力已漸漸恢復了幾成。大約跟我修習的心法有些關係。”

清葵略略安心。“還有件事。還記得你給我的那面葵花令麼?這些日子我暗中查訪,終於查出那葵花令的主人正是蘇顏。”

“蘇顏?”郁沈蓮仔細想了想。“是連成碧的手下?”

“不錯。蘇顏表面上是天水弟子,實際卻是專屬於連成碧的皇室侍衛。但我曾著意試探,並未發現她的功力增進多少。”

“這麼說那些案子不是她做的?”

“不。”清葵皺眉。“還記得我跟你說的仙丘門麼?後來我查出一段傳奇,關於那門主的死因。原來那門主習有一種巫祝術,與巫女術相輔相成。巫女術能吸人精血,而巫祝術能將巫女術所吸的精血轉移到自己身上。那門主驅使門下弟子四處采人精血,這才引起眾怒,被武林聯合起來滅了門。”

“你的意思是連成碧利用蘇顏替他採集精血?”他的眉梢染上薄怒。“果然是他。”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清葵踱了幾步,若有所思地揪下一枝柳條,纏在手間打轉。“這也解釋了連成碧武功進展過快的原因。我聽說北都最近也屢屢有類似的案子出現,只是都被官府稀裡糊塗地蓋了下來。連成碧他身為皇子,如今又做了攝政王,完全沒有必要做個絕頂高手,我懷疑他另有所謀。”

“另外,我還查到藏音樓與仙丘可能原為一支,只是後來其中起了內杠,才分裂成了兩個門派。而他們共同的源頭——很可能來自於月氏。”

“未想到殊途同歸,你還是歸到了我們月氏門下……”清葵頗嚴肅地踮腳拍了拍他的肩。“早知道你當初從了我不就行了?”

郁沈蓮輕笑一聲。“現在從,不知還來不來得及?”他攬住她的腰,低頭在她耳廓間流連。

“我得考慮考慮。”她被癢得一縮脖子,卻察覺到他忽地停了動作。

“掃興的人來了。”他在她耳邊低語一句。雖然這麼說著,他卻沒有放手,嘴唇依然在她臉頰旁細細親吻。廝磨片刻之後,他微擡首。“閣下既然來了,為何躲在暗處,不肯現身相見?”

“郁先生真是好興致。”

這聲音帶著慣有的低沈,令清葵即刻認了出來。

郁沈蓮這才放開她,轉過身來。“草民見過攝政王。”

連成碧緩緩踱來,眼神有片刻陰鶩,隨即又轉為平淡。“此地花好月圓,涼風習習又有絲竹相伴,果然是幽會佳處。”

郁沈蓮勾唇。“王爺見笑了。不知王爺特意到此幽會佳處有何要事?”

“本王只是來通知你一聲,前鎮北將軍將于後日啟程。至此,本王已遵守全部約定,你我二人無不相欠。”

“多謝王爺。”郁沈蓮拱了拱手。“草民也自當遵守諾言,待此事完成後便將那一半龍符雙手奉上。”

連成碧鳳目微冷。“你記得就好。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打擾二位,先行告辭。”

“王爺慢走。”

連成碧轉身,沿著平河堤岸往東緩緩而去,雙目沈凝,不知不覺已走到淩波道外。他愣了愣,正打算折身,卻聽得疑惑一聲:

“王爺?”

他擡首望去,只見連成恭神情怪異地看著他。

連成恭心如脫兔,狂跳不已。果然!自己前腳才剛到這淩波道,這堂兄後腳便來……想必是跟著他來的。他內心糾結不已,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一份禁忌的感情。

連成碧皺了皺眉。“你怎麼在這兒?”

連成恭心中柔軟一片。堂兄,就算如何掩飾,我也不會被你這故作冷淡的外表嚇倒。這是何等禁忌又充滿刺激的愛戀啊……

“堂兄。”他動情地說道:“我從前並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才這樣放浪形骸——請你給我些時間,我會慢慢適應的……”

連成碧蹙緊了眉。“你在說什麼?”

“你也知道,我從前一直不曾居於人下,想必你也一樣……”連成恭猶在絮絮叨叨地抒情。“至於誰上誰下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多多探討磨合一番……”

連成碧臉色發黑。“瘋子。”說罷,他拂袖而去。

連成恭歎息了一聲。“真彆扭啊……不過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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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5:24

第五十四章.愛恨之花並蒂開

大夏國的天牢,是夏武帝登基之後命人在北都城西一整片玄武岩上開鑿而出的,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這種玄武岩顏色泛紅,遠遠看去像是浸滿了鮮血,非常懾人,故這片天牢也被北都人私下稱為血獄牢。

這座監牢曾經關押了許多開國初期的要犯,如今十數年已過,這些要犯大多已死於獄中,即使有未死的大多也已瘋瘋癲癲,見人經過便發出哀號尖叫,並不時伸手來抓,令得路過的獄卒們也免不了心驚膽戰。

連成碧披著玄色鑲金麒麟紋的斗篷,在典獄長畢恭畢敬的帶領下邁進監牢的底層。那些可能會驚擾攝政王的犯人早已事先被轉移到了別處。跟隨的人並不多,除了典獄長,便是連成碧的幾位親隨侍衛。

“王爺,就是這裡了。”走到一間牢房前,典獄長打開牢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你們退下。”連成碧揚手。

“這——王爺,萬一您要是遇上什麼危險——”

連成碧冷冷瞥了他一眼。

典獄長只覺背上冷汗直冒。“是。”

侍衛拖著典獄長一齊恭恭敬敬地退到數丈遠。

連成碧提袍邁步進牢門。“二皇兄。”

連成桓默默地坐在一張小桌旁,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下巴上冒出的鬍鬚也理得齊整。“你來了。”

“二皇兄在此數月,過得還習慣否?”

連成碧用袖袍拂了拂他對面的小凳,從容不迫地坐下,從袖子裡拿出一盞造型奇特的綠色油燈放到小桌上。

連成桓略覺怪異,並未放在心上。

“成王敗寇。你不必如此假惺惺。”

連成碧輕笑一聲。“不知二皇兄以後作何打算?”

“打算?”連成桓冷嗤一聲。“這怕也由不得我。說罷,你打算讓我流放還是守皇陵?”

“流放或是守皇陵,似乎並不適合皇兄。”連成碧微微一笑。“皇兄志向遠大,性情堅韌,就算如今一時失敗,怕也終有再度起事的能耐。”

連成桓神情一滯,隨即又舒展開來。“莫非你還想斬草除根殺了我?就算你想,父皇也不會坐視不管。”

“我怎麼會殺你?”連成碧搖頭。“二皇兄,你實在誤會了。你我二人畢竟兄弟一場,再加上父皇如今又重病在塌,我怎麼能殺你?”

連成桓皺眉。“說罷,你來這兒,究竟是什麼意思?”

連成碧瑞鳳目放柔,唇角微勾,一團和氣。他從袖中拿出火摺子,點上了他帶來的那盞油燈。油燈發出盈綠的光芒,令連成桓心上一動,只覺得這綠光柔柔,竟映得周圍景色如在夢境中一般不真實。

“二皇兄。”連成碧一臉誠懇。“如今你起事既敗,萬般設計都已付諸流水。苟且活在這世上遭人指點,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連成桓雙目微滯。“那——我該——怎麼辦?”

連成碧歎了一聲。“我不能殺你,父皇不忍殺你。但你卻可以自我了結。雖不能稱帝萬古流芳,也能為梟雄令世人銘記。這樣的結局不是最好的麼?”

“自我——了結?”連成桓呆呆重複了一遍。

“不錯。”連成碧望瞭望頭上橫樑。“今晚三更,正是個最佳的時辰。二皇兄,言盡於此。你在黃泉路上,好走。”

他起身,端起桌上的綠雛燈,輕輕吹滅。

臨到將離開牢門之時,他回頭看了猶在桌邊呆滯不動的連成桓一眼,終於還是掉轉頭,毫不猶豫地出了牢門,走向另一側的監牢,那裡正關著前鎮北將軍徐守立。

他參與此事的兒子已經被處斬,家眷被貶為奴。不久之後,他會被押上北疆流放,從此再不能回到昌平。

徐守立的雙臂雙腿被鐵鍊拷上,蓬頭垢面,神色頹唐。

連成碧在牢外站定。“將軍。”

徐守立聽到這一聲喚,立刻擡起頭便朝他撲來,奈何被鐵鍊鎖住,他只得匍匐在地,連連磕頭。

“王爺,王爺!末將是無辜的——那逆子所做的事,末將的確一無所知啊!還望王爺明察!”

連成碧和藹可親地笑了笑。“本王知道。”

徐守立的眼中又燃起希望。“王爺,求您給末將平反!末將必肝腦塗地,為王爺效力!”

連成碧搖搖頭,目露遺憾。“將軍,為人處世,做了孽,遲早都要還的。此趟也算是你償了之前犯下的孽。”

徐守立變了臉色。“王爺此話何意?”

“要讓你還債的不是我。”他輕笑一聲。“而是一個你一直想除,卻一直未能成功除掉的人。如今是他握著你的命運,不是我。”

徐守立略一思量,漸悟。“原來……”

“本王看你為我大夏拼搏半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故有心要放你一條生路。然而——”連成碧頗為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徐守立面色變幻莫測。“請王爺明示!”

“好。”連成碧舒眉。“你途中必定會受人劫殺。至於你要怎麼躲過,則不關本王的事了。”

徐守立咬牙:“王爺若能護我性命,我願將全部家財奉上!”

“家財?”連成碧嗤笑一聲。“你的家財,不早就充了國庫?”

“不,我之前曾另有積累,在北都城外的葛家村置了一所宅子,將大半財物都藏在裡面。”

連成碧勾唇。“好。既然如此,本王自會行事。”

朔安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因謀逆被關在天牢的二皇子成桓在獄中上吊自盡,被獄卒發現時已氣絕多時。這位逼宮失敗的皇子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個影像,不過是一具飄來蕩去頹敗不堪的屍首。

攝政王成碧聞之大慟,命人將其厚葬。

朔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前鎮北將軍徐守立被押往北疆。

經過半日的跋涉,臨近黃昏時,押解徐守立的一行人到達了幽州官驛。押解的官員留下兩個與徐守立同一間房,剩下的尋了房間倒頭便睡。

至兩更時,負責看守徐守立的其中一名押解兵忽然睜開了眼,警惕地四處查探之後,點了另一名押解兵的昏穴,走到徐守立面前。

“將軍。”

徐守立猛地睜開眼,雙目清明。“馮遠,其他人呢?”

“都在驛館外等候。”

馮遠脫去外面的官服,露出裡頭一身緇衣。衣服的袖口和領口都繡著白色海棠,正是屬於徐守立的這一支白棠緇衣衛。按照之前與連成碧的約定,他將徐守立的行蹤透露給這些原本已貶到各地為奴役的白棠緇衣衛,讓他們前來解救。

馮遠手腳麻利地替徐守立解開手鏈腳銬。“將軍請,馬匹和盤纏都已經備好,足夠我們遠逃他鄉。”

“好。”徐守立活動了一下被綁得僵硬發疼的手腳,往他肩上拍了拍。“這次——多虧了你們。”

“我們都是王爺的親隨,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兩人走出驛館,只見前方已有數名緇衣人牽馬等待。看見徐守立出來,緇衣人紛紛行禮。

馮遠上馬,與眾人共同策馬而去。

不遠處的山丘之上,有兩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公子,現在怎麼辦?”

“他逃離驛館,正合我意。前方十裡有一片小樹林,我們就在那兒跟他‘碰面’罷。”

那人右手上一把青色長劍,劍端上飄著一隻暗紅色的絲穗,做工簡單,年歲已長。他呼吸淺遠,身影穩泰,若不是一身月白長袍,早已與夜色隱為一體。

“阿峰,很快就要結束了。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清葵坐在昌平渡口的石墩上晃蕩著雙腿,面對月色下安寧靜謐的平河露出一臉舒適。她的手裡握著一隻碧綠的玉蟬,用拇指滑過蟬身時,就像貼上了他的指尖。

在渡口等我。

那一夜激熱纏綿之後,她已倦極。他將玉蟬塞到她手裡,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吻。

等我回來。

她唇角微勾,仰頭看平河下來往的客船。

“丹君,你看那些船上掛的燈籠,像不像咱們月氏的紅糖山藥串?”

幽州城北的小樹林裡,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郁沈蓮抱劍站在林中央,手指上拈著一枚從地上隨意拾起的小石子。

馬蹄聲漸近,郁沈蓮手指微動,下一刻便聽得駿馬揚聲嘶鳴,馬蹄紛亂,驚疑呼喝之聲乍起。

“怎麼回事?!”“有人!”“大家小心!”

郁沈蓮唇角一勾。“將軍,別來無恙?”

空氣似乎也凝滯了一瞬。

“是——你?!”

昨夜裡涼風習習,他隨風潛入房,伏在她身上,火熱一吻。他的動作有些急切,沒兩下便喘著氣,把她剝成一隻光滑的雞蛋。

清葵撫上肩頭,那裡似乎還留著他的溫度,還有他情動時濃郁的蓮桂之香。

心口一熱。

“想什麼呢?”丹君跳到她身邊。“嘖嘖,看你這樣——才分開多久,就開始相思了?”

“去去去!”她擺了擺手。“也不知道是誰,之前抓了人秦峰的手不放,差點兒就掉淚了。”

丹君一窘。“你看錯了。”

清葵眼一睜。“喲,還學會狡辯了?雲兒,來看著,我要用媚術叫她說實話。”

丹君大驚,往後猛退幾步。“別別……”

傅雲輕笑。“清姐姐在逗你。”

郁沈蓮的話一出,空氣裡緊繃了不少。白棠緇衣衛護在徐守立的面前,抽出兵器嚴陣以待。

“你要如何?”徐守立冷聲道。

“二十年前,你讓人放火燒了我和我娘所在的宅院,害得我娘慘死。五年前,你授意滅了天塹寨,只為了殺人滅口。只可惜,留下了我一個。”郁沈蓮墨瞳深沈,手指收緊。“斬草要除根,將軍雖然明白,卻始終未能成功。這都是因果報應。如今我便替我娘和天塹寨的數百人命,取你項上人頭!”

“不錯。”徐守立眯了眯眼。“本將只恨始終未能將你剷除,終成禍害。不過如今你想殺我,怕也沒那麼容易。”

“就憑你這幾名緇衣衛麼?”秦峰突然開口。“馮遠,你我曾同是親王門下,為何如今卻助紂為虐?”

馮遠別開眼。“咱們各為其主,不必多說。”

“好,好!”秦峰冷笑一聲。“既然如此,我亦不會手下留情。公子,這幾個緇衣衛交給我。”他縱身拔刀,腳步輕點,朝那幾名緇衣衛襲去。

馮遠見狀,留下四名緇衣衛與秦峰纏鬥,自己則與剩餘人馬護著徐守立往另一個方向策馬而去。

郁沈蓮提氣而起,身影如電已經追了過去。

他追這群人到一片林間空地上,令青鴻劍出鞘,朝徐守立猛攻而去。馮遠和其他緇衣衛舉劍來擋,竟然完全不敵他的攻勢,紛紛落馬。駿馬被驚,胡亂踩踏,竟也令得幾名緇衣衛被踩中受傷。

馮遠咬牙,朝他攻去。不過短短數十招,已經赫然落敗,被他一劍刺穿了胸膛。

“當年的事,你們個個都有份。”郁沈蓮墨瞳染血,狠厲懾人。“誰也別想走。”

清葵等得有些無聊,索性趴在石墩上與玉蟬大眼瞪小眼。

玉蟬質地瑩潤,就像——他在月光下格外動人的肩胛腰臀。在夜裡,她不許他動作,自己卻一口一口咬上去,心神蕩漾地聽他難耐的悶哼連連。

他微皺著眉,神情摻和了疼痛和愉悅。他不住地喘氣,喚著她的名字,祈求她快些結束這折磨,讓他進入妙境,與她合二為一。

她的心境格外舒爽,卻冷不防他唇角一勾,反客為主將她困在身下,一鼓作氣一做到底。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緊接著便被他的狂野攪碎了神志。

真過分。清葵捏了捏玉蟬,鼓著腮幫子。下一次一定要想辦法讓他不能動作任她擺佈才好。

郁沈蓮的劍尖染血,臉上的神情有如來自地獄的惡鬼。白棠緇衣衛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統統沒了氣息。

馮遠捂住肩上傷口,依然擋在徐守立身前。“我不會讓你殺——”

話音未落,郁沈蓮的劍鋒已經刺入他的胸膛。他睜大了眼,轟然倒下。

徐守立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恐慌。

“你以為我就只有緇衣衛麼?”他後退了兩步,咬緊牙關。“老夫縱橫沙場多年,難不成會敗在你手裡?”他拔出腰間寶劍,大吼兩聲。“來啊!”

郁沈蓮曲指拭了拭濺到臉上的鮮血,神情邪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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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5:51

第五十五章.美人江山誰能得

青鴻劍尖指在徐守立的喉嚨前,微微顫動。

徐守立張大了眼,視線從微顫的青鴻劍身擡到面前殺氣騰騰的修羅面。“殺了我,你也難逃罪責。擅自殺害重犯,可是死罪!”

郁沈蓮輕蔑地看著他的眼,一雙墨瞳染上了奇特的暗紅。“只可惜,看見我殺你的人都死了。”

徐守立的眼睛忽然左右轉動,似在尋找什麼。“老夫知道了——你跟連成碧是一夥的!難怪他假意說要救我,卻根本沒有派人來!”

“連成碧?”郁沈蓮勾唇。“他來了倒也正好。”

他手下一翻,劍尖在徐守立的手腕腳腕飛速挑動,只聽得淒厲慘叫幾聲,徐守立轟然倒地,雙手雙腳不斷抽搐,已被斷了筋脈。

郁沈蓮從袖中拿出一小袋火油,澆在他周圍的乾草上形成一個圈。這個圈的中央,便是不斷蠕動慘呼,表情扭曲的徐守立。

徐守立在筋脈俱斷的痛苦之下,依然驚恐地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你——你要幹什麼?”

郁沈蓮打燃了火摺子,微笑著將火摺子一揚。星星之火落到火油圈,頓時炸起一人多高的烈焰,朝徐守立迅速蔓延而去。

“娘親,鄔爹爹,鄔娘娘。”火光映襯下,郁沈蓮沾血的臉龐柔和了一瞬。“我終於把仇人送下去陪你們了。”

他轉過身,舉頭靜望明月,青鴻劍負於身後,若月下神子,林間妖魅。身後傳來徐守立痛徹心扉的吼叫,終究漸漸平息,悄無聲跡。只有枝葉燒動引發的劈啪聲偶爾響起,如同盛宴結束之後,安靜地留下一片狼籍。

郁沈蓮未回頭,正欲擡步離開,卻聽得動靜,腳下一頓。

“師父!”

青衫男子匆匆而至,卻只見得面前一片火牆。火牆之中,徐守立的身形早已被熏黑,燒得不成樣子。

“師父——”他悲戚一喚,猛地跪了下來。“常懷來晚了……”

郁沈蓮回過身,望著跪倒在地的青衫男子。“蕭錯。原來是你。”

蕭錯神情悽惶,朝火中望了許久,才緩緩轉向郁沈蓮。“何必要趕盡殺絕?”

“這句話,你應該早些對徐守立說。”郁沈蓮冷眼相看。“如何,你要替他報仇麼?”

蕭錯默默起身,抽出自己的兵器斬鬼刀,刀鋒直指向郁沈蓮。

郁沈蓮墨瞳微眯,卻沒有動作。

兩人僵持半響,蕭錯長歎一聲,手中的斬鬼刀頹然而落。“罷了,罷了。這是師父他欠你的,如今他既然已償還此債,還望你不要牽連他的家人。”

“牽連無辜是徐將軍的拿手好戲,我還不屑於這麼做。”郁沈蓮眉微展,將青鴻劍收入鞘中。“蕭錯,念在你我曾有師徒之誼,這一次我不殺你。且問你一句,清葵派到我身邊的那些隱者失蹤,是不是被你動了手腳?”

蕭錯神情微僵。“不錯。”

“為何要這麼做?”

蕭錯望向他,正要開口時身體卻微微一震,口中吐出血沫。

“悔之,你實在令本王失望。”一個低沈磁性的聲音由遠而近,竟似這林中鬼魅,飄忽不定令人膽寒。

蕭錯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一語不發。

“連成碧。”郁沈蓮面容沈靜,握住青鴻劍的手緊了緊。“我一直在等你。”

連成碧一身勁裝,渾身線條收放得當,在這林中緩緩踱來,正如掠食的野豹,與夜色融為一體。那對灼灼鳳目,一瞬不眨地鎖定在郁沈蓮的身上。

“沈蓮公子果然有備而來。”連成碧輕笑一聲。“不知沈蓮公子可能猜到本王此行的目的?”

郁沈蓮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正是你跟蕭錯勾結,讓他想辦法調開了我身邊的隱者,好讓清葵得不到我的消息,親自前來北都?”

連成碧唇角一勾,目露欣賞。“說得沒錯。”

他以鎮北將軍的性命為誘餌,迫使蕭錯跟他合作。而蕭錯之所以會晚了幾步以至於只能見到鎮北將軍的屍體,也是因為他刻意下的絆。

“你是想讓蕭錯親眼見到鎮北將軍死于我手,再讓他報仇?”郁沈蓮唇角微勾。“只不過你應該知道,蕭錯他不是我的對手。”

“如果你還是當初與我對戰時的郁沈蓮,拿下一個蕭錯自然毫無問題。”連成碧朝蕭錯所在地踱了兩步,拾起他掉落在地的斬鬼刀,握在手心試了試,神情安然。“不過如今的你,還剩了多少內力?四成?還是三成?”

郁沈蓮臉色微僵。

“在天水門時,為了弄清清葵身上的異狀,我曾經向傅雲詢問過。雖然他說得不甚詳細,但結合我之後所查出的線索,要解除她身上的異狀,必須與人交合。若那人不會雙修心法,那麼就會被采補。”宋成碧朝他走來。“就算清葵極力控制,至少也會被吸去六成以上的內力。如今的你,早已不是當時的那個武林神話。”

“我不明白。”郁沈蓮搖了搖頭。“你若想殺我,機會多得是。何必大費周折,如今還要自己動手?”

連成碧目光放柔。“若清葵知道是我殺了你,那麼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但若你是死在蕭錯的手裡——”

蕭悔之愕然擡頭,努力想站起身,卻搖了搖身子還是僵在原地。“連成碧,你——”

“你和蕭錯兩敗俱傷而死,等會兒秦峰過來時,正好替你二人收屍。清葵自然會傷心欲絕,不過有我在她身邊,我會讓她漸漸走出悲慟,漸漸忘了你。”連成碧唇角微勾,瑞鳳目溫柔得像要融化。“我會給她幸福,你可以放心。”

郁沈蓮面無表情,青鴻劍已經出鞘,寒光凜凜。

“你能給她幸福?像你這樣滿腹心機心狠手辣的人,如何談得上給人幸福?”

“成王敗寇。皇位是如此,情愛亦是如此。正因為我有心機,有手段,最後贏的才會是我。”連成碧輕笑一聲。“這三年待在清葵身邊,你以為我當真只是等待她回心轉意,能把心放在我身上?若是如此,怕是等到的只不過是她頭也不回的離開而已。”

“她生性倔強,吃軟不吃硬,只能順著來。若我迫她,只會令她離我越來越遠。所以我順著她的心意,對她一味付出,讓她對我心生內疚,最終一定會對我生情。若不是因為你——”連成碧右手一擡,刀尖直指向郁沈蓮。“她的心早已屬於我。”

郁沈蓮盯著他,唇角微翹。“你做的事不止這些罷?你指使蘇顏采人精血,難不成也是為了清葵?”

“不錯。”連成碧點了點頭,毫無愧窘之色。“采人精血提高內力,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我真正的目的,是挑撥天水門跟全武林的關係。我要天水門在武林再無立足之地。”

“為什麼?”郁沈蓮皺眉。“天水門是小葵的心血,你既然對她有情,又怎麼忍心毀了她的心血?”

“正因為天水門是她的心血。”連成碧神情一冷。“只要她還擁有天水門,就絕不會安心跟我回北都,與我廝守。但凡我們之間的障礙,我會一個一個全部除掉。江山和美人,我兩個都要。”

郁沈蓮嗤笑一聲,連連搖首。“多謝你這番肺腑之言,讓我徹底明白了過來。連成碧,愛一個人不是那樣的。”他擡頭,墨瞳生光。“清葵不愛你的原因不是我,而是她心裡明明白白。你的愛,不過是佔有罷了。”

連成碧眉頭一皺,下一刻已經閃身朝他襲來,來勢洶洶如惡龍出澗。

少頃,兩個纏鬥到一起的身影分開,分立兩角,虎視眈眈地審視對方。

連成碧微喘,鳳目泛狠。“竟然——不可能!你的內力怎麼會絲毫未減?!”

郁沈蓮的雙眼漸漸泛紅。“連成碧,你總也有失算的時候。”

他的內力不僅沒減,甚至還比之前又上一層。連成碧盯著他漸漸發紅的眼瞳,忽然明白了些什麼。“你的眼睛——你究竟練了什麼邪功?”

“與你無關。”郁沈蓮紅瞳微眯,神情遽變,狠厲的殺氣噴薄而出,朝連成碧狠狠襲去。連成碧勉強與之相敵,漸漸已有不支。郁沈蓮一掌擊在他胸口,令他急退數尺,噗出一口熱血。

蕭錯被這局面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正在此刻,連成碧右手一伸,露出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針,猛地打開了機關。

無數淬了劇毒,閃動青光的寸長銀針朝郁沈蓮鋪天蓋地而去。郁沈蓮身形雖快,也被幾根銀針紮上了右臂。

他連哼也沒哼一聲,直接以氣催動將幾根沒入右臂的銀針逼了出來。

連成碧心中一驚。這銀針上塗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他卻絲毫未有中毒的跡象。

這時的郁沈蓮,墨發散亂隨風而舞,眼瞳完全轉為了鮮紅色,就像個真正的魔。連成碧咬牙,發出了機關箭召喚侍衛前來。

正在此時,郁沈蓮忽然神情一滯,捧住額似有痛苦之色。

他胸前空門大開,正是絕佳的機會。

連成碧沒有遲疑,立刻提起蕭錯的斬鬼刀飛身而上,刀身不偏不倚,□了郁沈蓮的胸口。

郁沈蓮痛呼一聲,往後摔落在地,鮮血從刀口汩汩流出,很快染紅了他的衣衫和周圍的地面。

連成碧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居高臨下地看他。“最後贏的人,還是我。”

郁沈蓮吃力地睜開眼,之前的血紅已漸漸褪去,露出水墨微藍的雙瞳,無比平靜。“就算……你贏了……小葵也不會……屬於你……”

連成碧伸手握住斬鬼刀的刀柄,用力一拔。

郁沈蓮發出一聲悶哼,閉上了眼。胸前的傷口噴出鮮血如泉。他努力地將眼皮撐開一條縫,望見漫天星子,漸漸連成一片白色的光芒。

猶記得那年的天女山,一顆栗樹,一雙歡喜的小兒女。

如今那顆栗樹還會結出滿樹香栗,只是在樹下為她打栗的又會是誰?

他微微勾著唇,握緊了手上的劍穗。小葵,等我……

此時的渡口,依然是萬籟俱靜。

清葵從船家的手裡接過一盞裝著香噴噴小米粥的荷葉,小心翼翼地捧到渡口的小石桌上放好,立刻縮了手在自己的耳垂拼命地搓。“好燙,好燙!丹君,雲兒,快來喝新出爐的荷葉粥!”

丹君和傅雲走了過來,神情都有些恍惚。

“清葵,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丹君咬著唇坐下,捧著臉頰望著荷葉粥發呆。“約定的時間都過了一會兒,還沒消息……”

“放心罷。”清葵將一柄木勺塞到她手裡。“方騅剛剛不是去看了麼?再說才過了一刻,別著急。”

傅雲附和了一聲。“清姐姐說得對,他們也許只是碰上些意外情況,耽擱了一會兒。”

“沒錯。”清葵往丹君肩上拍了拍。“放心罷,沈蓮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他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

連成碧看了似已毫無氣息的郁沈蓮一會兒,從他身上搜出血玉龍符,拾起他手邊的青鴻劍,轉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刺進了蕭錯的胸膛。蕭錯雙目微睜,最終也閉上眼,倒在一旁。

“這樣,才算得上完美。”

他將斬鬼刀放到蕭錯的手裡,站起身來,松了一口氣。

“參見主上。”幾名黑衣人紛紛落下,蘇顏正在其中。

“看看他們兩個的情況。”連成碧揮了揮手。蘇顏逐一查探,按了按兩人的脈息。“恭喜主上,他們兩人都已經斷了氣。”

“好。把他們留在這兒。給纏住秦峰的弟兄們傳信,讓他們收手。”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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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6:46

第五十六章.消失不見的男豬

清葵在渡口踱來踱去,一刻也不停歇。

“清葵,你就別走來走去了。”丹君愁眉苦臉,心中焦躁。“雲兒,你說他們怎麼還沒來?”

傅雲猶豫了一下。“大概是遇到什麼突發情況——”

“你剛剛就這麼說了。”丹君起身,也開始踱來踱去。“該不會出什麼事——”

“不會!”清葵耳尖,立刻聽到了她的話。“沈蓮說過,他們會好好地回來。”

丹君停住腳。“清葵,別擔心。”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清葵挑眉,一臉誇張的笑。“我幹嘛要擔心?沈蓮他說了,一定會回來。”

“可你——”丹君皺著眉。“你在發抖。”

清葵頓下腳步,三步並作兩步朝丹君奔去,握住她的手臂。

“丹君,我心裡不知怎的——突然很亂。”

丹君正要安撫她,卻聽見馬蹄聲聲,不遠處有兩人兩馬匆匆而來。

“是阿峰!清葵快看,他們回來了!”

清葵慌忙轉頭,奔跑了過去。

這兩人正是秦峰和方騅。秦峰勒韁翻身下馬,從馬背上扶下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來。

“沈蓮他怎麼了?”清葵連忙朝前查看。

秦峰神色沈重。“清葵,這是——”

“蕭錯?!”清葵看見那人的臉,失聲脫口而出。“怎麼會是他?沈蓮呢?他在哪兒?”

傅雲和丹君也奔了過來。“蕭錯?!他怎麼會——”

方騅趕到小樹林時,正見秦峰與一群黑衣人顫鬥,立刻前去幫忙。誰知沒打多久,那些人忽然間撤退,跑了個無影無蹤。兩人連忙往樹林深處走,只見火光閃閃,蕭錯躺在地上,身上插著郁沈蓮的青鴻劍,只留了一絲氣息。而郁沈蓮已沒了蹤跡。

“不過我們在現場發現了這個。”方騅猶豫了一下子,雙手捧著蕭錯的斬鬼刀。刀身上血跡斑斑,已近乾涸。

“這血……該不會是……”丹君下意識地握緊了清葵的手。

“不會的,以蕭錯的能力,怎麼可能傷得了沈蓮?”

方騅和秦峰並未提及現場那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然而清葵單只看著刀上的血跡便已恐慌了起來。

方騅和秦峰對視一眼,難掩焦灼擔憂。“現場還有一具被燒焦的屍骨,初步推斷應當是鎮北將軍的。  從這情形看,應該是樓主殺了鎮北將軍,又與聞訊而來的蕭錯打鬥,殺了他——可是樓主的失蹤……”

“公子若是自己走的,沒理由不拿走青鴻劍。”秦峰皺眉。“所以——”

“他是被人帶走了?”清葵搖搖頭。“不可能。他的武功臻至化境,再加上百毒不侵,根本沒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制住他。”

“臻至化境?百毒不侵?”四人不約而同地愕然道。

“不錯。”清葵略一遲疑,點了點頭。“若不是因為這樣,我怎麼會讓他就這麼去殺徐守立?而且——”

她轉過身去。“我曾經讓雲兒用天香雪芝煉過一顆五玄丹,能在絕境時能將功力增進,也能救命。這顆藥我早已給了沈蓮。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就這麼被人帶走才對。”

“如此說來的確很沒道理。”秦峰略一沈吟。“清葵,會不會是連成碧做了什麼手腳?”

“我和沈蓮也曾料及連成碧會動些手腳。但即使是連成碧,也沒理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制服並帶走他。如今只有先治好蕭錯,等他醒來再詢問原因了。”清葵深呼吸,令自己冷靜下來。“雲兒,蕭錯他怎麼樣?”

因為怕冒然拔劍會使得蕭錯好容易留下的一口氣散掉,所以青鴻劍依然插在他的胸口。傅雲仔細地為他診了脈。“他的脈象微弱,時有時無,像是被某種靈藥吊了一口氣。”

“靈藥?”清葵思索了幾回,拉過傅雲的手脈把了把,又將他的眼皮和嘴唇翻開來看,神情漸漸變得異樣。“是五玄丹。”

本應在郁沈蓮身上的五玄丹被蕭錯給服下了,而郁沈蓮自己卻沒了蹤跡。整件事實在太過離奇。

傅雲給蕭錯治療幾日,雖然拔了劍勉強穩住他的性命,卻遲遲未能讓他清醒。清葵只能讓傅雲和方騅先帶著昏迷不醒且高熱不斷的蕭錯回天水宮進行醫治。

而她自己也沒閑著,白日裡在北都四處奔走,去藥店和雜貨鋪採買了各種各樣怪異的藥品雜物,夜裡便埋頭在房間裡搗騰,令丹君和秦峰在莫名之際也頗有些擔憂。

秦峰身在院中,擡頭望著清葵房間裡整夜不曾熄滅的昏黃燈光,歎息了一聲。

他忽然想起那夜他們行動之前,郁沈蓮對他說的一番沒頭沒腦的話。

“阿峰,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公子有事儘管吩咐。”

郁沈蓮望向他,那雙墨瞳裡翻滾著少見的凝重。

“若我在此行中有何差池以至性命不保,請你勿要將實情告予清葵,只要告訴她我終會回去找她就好。”

現在想來,莫非公子當時已有不祥之感,知道此行不會順利,才特意以此事相托?

若當真如此,那公子如今——豈不是凶多吉少?

他想到那一攤不知何人留下的血跡,還有插在蕭錯胸膛上的青鴻劍,棄在一旁的斬鬼刀,周圍地上和樹木上毛骨悚然的帶毒銀針,幾乎每一樣都說明了郁沈蓮的狀況不容樂觀。

秦峰握緊了拳頭,胸中悶悶不暢。

房間門吱呀一開,丹君捧著一隻託盤走出門來,朝他搖搖頭。

“清葵她還是不肯休息?”

丹君關上門,將手裡的託盤展示給他看。“昨晚給她燉的鴿子湯,放到現在一口也沒有喝。我再拿去熱熱。”

“她究竟在房間里弄什麼?”

“她要用秘術找到沈蓮公子的下落。”

事實上,清葵已經嘗試了幾乎所有的方法。無論是靈鼴還是追食鳥,或是別的靈物,沒有一個能對郁沈蓮的氣息有所感應。

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郁沈蓮早已不在北都,距離太遠無法感應。第二種則是——他已不在人世。

不會的。她洗了一把冷水臉,繼續調製誘香。

丹君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旁,放下熱好的枸杞鴿湯。“清葵,吃些東西罷。”

清葵胡亂地端起來喝了幾口,被燙得直哈氣,晃著手掌拼命扇風。

“慢點兒。”丹君趕緊尋了涼水給她喝下。

清葵捧著水碗呆了一會兒。“丹君,我有辦法了。”

三人再次來到了幽州城外的那個小樹林,發現蕭錯的地方。徐守立的屍身早在兩日前便已經被押解官兵們發現,送回了昌平城。如今這地面上只留下些焦黑和灰白的草燼。

清葵用腳尖撥開草燼,解下隨身帶的一隻淺栗色的小鼓放在清空的地面上。小鼓的鼓聲雕著一隻面目猙獰的四角四蹄異獸,鼓面上分為東西南北四格,最中央伸出一隻燈芯狀的細繩。

她掏出火摺子,點燃了鼓面上的細繩,又從荷包裡拿出一束頭髮,放到鼓面上燃燒的細繩上燒了個一乾二淨。

所幸當初她與沈蓮玩笑嬉鬧時剪下了他一簇鴉發,否則這尋人法還無法施展。

秦峰頗有些納悶,丹君小聲地同他解釋。

“這是一種非常高端的尋人術。那面鼓名為破境,若以秘藥和生人之血相祭,再加上屬於失蹤者身體之物,能尋得他的大致方向。只要他還在這世上,便一定會有消息。”

那邊清葵已將調製好的藥液傾倒在鼓面上。鼓面竟像是在吸收秘藥,不一會兒鼓面上的液體便被吸收了個一乾二淨。

她取出一把匕首,迅速地劃破了自己的指尖,使鮮血滴落到鼓面上。

鼓面吸收了秘藥和鮮血,像有了生命一般一起一伏。

三人緊張地盯著移迦鼓。

“它真的有用?”秦峰不免有些懷疑。

“我曾經親眼看過別人施展此法,一定是有用的。待會兒這鼓面上會清晰地指出沈蓮公子所在的方位。”

“怎麼指?”

“相應方位的鼓面會發出亮光,並會以鼓聲疏密表示遠近。”丹君眼也不敢眨動一下,生怕錯過了異象。

誰知等待半響之後,這鼓面依然沒有半分響動和異象出現。

三人面面相覷。正在此時,鼓面忽然變得漆黑,一陣緊密的鼓聲響起,轉瞬即止。

“這——這又代表了什麼?”秦峰不解,丹君亦是不明白。兩人齊齊望向清葵,卻見她面色蒼白,神情遽變,竟是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雙眼迅速地紅了一圈,熱淚滾滾。

“清葵!”丹君與秦峰俱是心中一沈。莫非

“這怎麼可能?”清葵轉向丹君,淚染芙蓉面。丹君跟隨了她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惶然無助。“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好好回來,不可能會死!”

丹君忙不叠地點頭。“沒錯,這鼓未必準。沈蓮公子不會有事——”

“他怎麼會有事?青鴻劍上的劍穗也沒了,一定是他帶走的。既然能拿走劍穗,他一定不會死……”清葵早已亂了邏輯,胡亂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不知是想說服秦峰和丹君,還是要說服自己。

“清葵。”秦峰亦是神情大慟。“其實公子在這之前似乎有些不妙的預感——”

清葵忽然止了淚。“預感?”

秦峰一愣,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其實——也沒什麼。公子說,如果有什麼意外情況,要我轉告你,他一定會回來。”他支支吾吾,別開了眼不看她。

清葵低下頭想了一會兒。

“還有一個人,也許會知道他在哪兒。”

淩波道,伶館之內。

連成恭滿臉微愁,抓了掛葡萄一顆一顆地揪下來丟進嘴裡。身旁的蘭雪察言觀色知道他心情不佳,替他斟了杯酒,又捧著湊到他嘴邊。

“侯爺有心事?”

連成恭瞥了他一眼,把他倚向自己的身體推了推。蘭雪委屈的樣子叫他看了也有些不忍,奈何他正陷於那段自己構思而出的堂兄弟苦戀中難於自拔。

正當他腦補至激動處,卻忽覺肩膀微沈了沈,似有人拍了兩下子。他惱怒地轉過頭去,但見秦商一身素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

“侯爺,請帶我面見攝政王。”

當連成恭站在攝政王府的廳堂內時,他還沒有想通自己究竟是怎麼稀裡糊塗無比順從地帶秦商來了攝政王府。

雖然十分不解,但一面有美人相伴,另一面又將見到已數日不曾謀面的堂兄,他不免心下微喜,將疑惑又拋諸腦後。

“秦弟,不知你如此匆忙要見攝政王爺,有何要事?”

秦商的神情十分深沈。“我找他打聽一件事。”

連成恭心叫不好。這秦弟莫非是燒壞了腦子,把堂堂的攝政王爺當做江湖百曉生了?

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那個——秦弟啊,攝政王向來很忙,怕是無暇顧及你的事。不如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

秦商燒壞了腦子,他可不能跟著瞎起哄。若是惹了堂兄不高興,豈不是為他們之間禁忌又刺激的關係又添上一番彆扭?

秦商搖了搖頭。“我這件事,只有他才幫得上忙。”

連成恭琢磨著此事甚不靠譜,正要跟他再苦口婆心一番,卻聞得腳步匆匆。

修長俊美的攝政王只著了深紫絲綢便衣,站在門廊處止步不前,神情竟有兩分驚喜。連成恭心如脫兔,不知當坦然接受他的目光還是假意矜持一番。

正在猶疑間,卻聽得秦商冷冷一聲。

“王爺。”

攝政王緩緩步入。“你來了。”他的語氣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喜。

“是,堂弟來了。”連成恭低了頭,臉上略略發熱。

“我來的目的,想必王爺清楚得很。”秦商又突兀地冒出一句。

連成碧臉色微訝,隨即又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連成恭回過神來,連忙好意替秦商說話。“秦弟他是有事——”

“我是問你。”連成碧的神情發冷。

“我?!”連成恭一愕。“我-我是——”

“我讓他帶我來的。”秦商道。

“好。人已經帶到,錦樂侯你可以走了。”連成碧揮了揮手。

“我?”連成恭隱隱感到天雷陣陣,在自己頭頂上盤旋。

“不是你還有誰?”連成碧不耐。

“好——我走,你可別後悔!”連成恭怨念地盯了連成碧一眼,憤然回身奔出了攝政王府。莫非是堂兄被秦商的美色所迷,要對自己始亂終棄?

有道是多情自被無情擾。

連成恭垂頭喪氣地走在平水岸,不知不覺又到了淩波道。他停下腳,搖搖頭,最終邁步而入。

動真情什麼的,果然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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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7:30

第五十七章.意外出現的沈離

攝政王府的後花園美侖美奐,然而最為特別的便是園中用竹籬圈出的鹿囿。竹籬上爬滿了淩霄花,綠葉繁茂,其間點綴了桔紅色的花朵,一簇簇如小手隨風輕擺,惹人喜愛。

竹籬內一片盈綠草地,數隻梅花鹿懶散地或站或立,絲毫不懼人音。不遠處尚有孔雀踱來踱去,其中有一隻渾身雪白,顯得格外醒目。竹籬間有青翠竹屋,屋簷下風鈴聲聲。整個鹿囿野趣橫生,如同世外桃源,避世良所。

清葵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冷聲道:“王爺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喜歡這兒麼?”

連成碧唇角帶笑,牽過一隻看上去性情溫順的母鹿。“這是阿茴,它們之中最漂亮的一個。”

母鹿阿茴蹭了蹭他的手心,十分乖巧。

清葵雖然被這場景所動,但心中有事也無心相賞。“成碧。”

連成碧身形微僵,轉過身來望著她。“清葵,其實你要找我,不必通過錦樂侯。”

“成碧,我想問你一件事。”她緊緊盯著他的眼。“沈蓮在哪兒?”

連成碧鳳目一僵。“郁沈蓮——失蹤了?”

“不錯。”她仔細地觀察他的神情,卻只找到毫不作偽的驚訝,心中疑惑。難道這件事真與他無關?“你當真不知道?”

連成碧收回放在阿茴頭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踱了兩步。“失蹤?”

“成碧。”清葵已沒有了耐性,索性向前走了兩步,與他面對面,啟用了魅目。自從採納了郁沈蓮的內力,她的魅目進展已是一日千里,如今要讓連成碧說實話應該不難。

連成碧神情微怔,雙目暗沈了些。

“沈蓮在哪兒?”她逼近他,雙目璀璀。

連成碧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失蹤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他依然搖頭。“無關。”

“你有沒有設計傷害他?”

他眉頭微蹙,坦然回答:“沒有。”

清葵看了他一會兒,收回了眼,不知道該不該松了這口氣。

片刻之後,連成碧清醒過來。

“這是你第二次對我用媚術。”他沈下聲,極度不快。“還是為了郁沈蓮。”

“對不住。”清葵神情悽惶。“我以為是你——”

“你以為?”他臉色發白,蹙緊了眉。“清葵,為何你要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傷我?!我不是已經祝福了你們,為何你還不信?”

清葵怔怔地看著他。

“你可知道我是用了什麼樣的決心才能對你放手?”他慘然一笑,退後兩步。“未想到一出了事,你還是第一個想到我。”

清葵心中情緒頗有些複雜。她和郁沈蓮一直認為連成碧心機深沈絕沒有那麼容易甘休,所以總對他留了個心眼,多了份防範之心。如今看他如今這般神情,再加上之前魅目問出的結果,令她不確定是否真的誤會了他?

聯想這些年來,他雖行事陰險手段毒辣,卻從不曾用到她身上。

“成碧。沈蓮失蹤,我實在心急,所以才對你用術。”見他神情如此慘澹,她不免有些內疚。

連成碧看了她一會兒,轉身蹲到母鹿阿茴的身邊,輕撫它的背脊。“前些日子在幽州發現了徐守立的屍首,是被活活燒死的。如果我沒想錯,一定是郁沈蓮所為。”

清葵垂下頭沒有說話。

“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追究。既然如此,郁沈蓮失蹤一定是在那之後。”連成碧思量片刻。“我會讓人去查他的下落。還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有所留意。”

“什麼事?”

“之前與他合作時,我發現他偶爾運功都會有些異狀,雙眼發紅像換了個人一般。不知道他是不是修習了什麼邪門功法?”

清葵微愣,隨即又搖了搖頭。“不清楚。”

兩人又閒談幾句,清葵告辭,連成碧也未挽留,只吩咐了下人將她送出王府,態度溫文讓她心中頗有些詫異,同時對他的說辭更多了幾分信任。

目送清葵遠離之後,連成碧才走出鹿囿,臉色蒼白,運氣從周身幾處大穴取出數根寸長金針。

金針取出,他的臉色才稍稍恢復血色,長舒了一口氣,身形略有踉蹌。

“主上,此法極傷身,還請主上保重身體。”

蘇顏一臉擔憂地出現在他身後,屈膝行禮。

連成碧鳳目微冷。“誰讓你擅自現身的?”

“主上……”蘇顏咬牙。“屬下甘願受罰。但金針刺穴,以劇痛保持清醒的方法實在太過傷身,且耗損真氣。請主上下令,屬下願再行采補,以助主上恢復。”

“不必了。”連成碧看也沒看她一眼。“此法用多必惹禍端,以後也不必再做。而且本王也不再需要了。”

蘇顏有些失落,隨即又跪拜道:“恭喜主上心願將成。”

“傳令下去。”連成碧揮揮手,似有些煩悶。“加快速度,全力查找郁沈蓮的下落。一定要趕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接令!”蘇顏略一猶疑,又開口道:“主上,剛剛接到消息。屬下安排去刺殺蕭錯的那批人失敗了。”

“失敗?!”連成碧猛地回過身來,目如利刃。“怎麼會失敗的?”

蘇顏面露懼色,略一畏縮。“本來已經快要成功了,可少陽派的沈離恰好路過那處,把他們給救了。”

“沈離?”連成碧皺了皺眉。“這麼巧?把這件事查清楚。”

“是。”

連成碧取出紫竹笛放在唇邊吹響。蘇顏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驚懼。

一名黑衣侍衛應聲而落。“主上。”

“任務失敗,你應該知道有什麼懲罰。”連成碧瞥了蘇顏一眼。

蘇顏面色慘白。“屬下……知道。”

“好。刑留,蘇顏就交給你了。”

秦峰和丹君守在攝政王府門口不遠,見清葵出來,連忙上前。

“可有消息?”

清葵搖搖頭,神情失落。“看來跟連成碧沒什麼關係。他說會派人幫我查沈蓮的下落,但連我都找不到,別說他了。”

丹君和秦峰對視了一眼,均有些失望。

“清葵,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先回天水門再做計較。”

“也只能這樣了。”清葵點頭。“若過幾日還未有他消息,我只能回月氏求助於君上。”

丹君安撫地拉著她的手臂拍拍。“沒事的。沒有壞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沒錯。”清葵其實很疲倦,幾夜未眠再加上勞心勞力,早已耗盡了她的精神。雖然她向來修陰陽養身之道,也扛不了這樣的耗損。“其實並非毫無線索。回去再說。”

之前與連成碧的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清葵另一件事。

郁沈蓮修習“美人譜”,使得他不僅恢復了之前被吸走的內力,且更上一層直接到達第五層,她之前為他高興,卻忘記了這功法的副作用。

之前在第四層時便已出現易狂躁,雙瞳泛紅的症狀,為何到最終層後卻反而沒有了?

還是——他向她隱瞞了其中的副作用?

他心知肚明,這功法帶來的副作用可能會讓他失常,所以才有了對秦峰的那一番話。而在他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會失常的情況下,還將那幾名藏音樓的兄弟打發去查前樓主的事情而不是幫他一起去殺徐守立,未免太過奇怪。

秦峰聽清葵這麼一提點,倒是咂摸出了一些門道,自告奮勇回了藏音樓打聽郁沈蓮讓那些兄弟所查的事件。而清葵則回了房,倒頭睡了一天一夜。

原本還可以睡得很長,是丹君小心翼翼地喚醒了她。

“清葵,有人想見你。”

“誰?”她趴在枕頭上迷迷糊糊。“除了沈蓮,誰也不見。”

“可這人是沈蓮公子的爹。”

清葵猛地清醒了過來。“鎮國親王?”

鎮國親王一身便服,在雅間內品茗聽曲。

清葵坐在他對面,對這種毫無準備下的會面頗覺不自在,尤其是如今又把人家兒子給弄丟了。

“商門主。”親王長了對精光內斂的鷹目,聲音渾厚。“頭一回見面,恕老夫冒然來訪。”

“親王何須客氣。清葵是小輩,勞煩親王親自來訪,實在惶恐。”

她說著這些場面話,暗想著郁沈蓮的相貌大概是隨了母親,與親王倒是不甚相似。這位親王顯然是把她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這才找上了門。

親王呵呵笑了兩聲。“關於門主與小兒之間的事,老夫亦略知一二。原本以為只是江湖兒女之間的小打小鬧,卻不想他這次來北都,明確地表示了不願認祖歸宗。”

清葵一怔。眼前這位年過四旬的中年權貴依然笑意溫和,這言語卻別有深意。

“其實不願亦無妨。只是老夫對他虧欠太多,卻無法補償,始終令老夫不得安心。如今他報了仇,卻銷聲匿跡,難道真這麼狠心要與我這父王斷絕得一乾二淨?”

他盯著清葵,像要從她這裡得到問題的答案。

清葵訕訕笑了笑。這問題很難回答,若她解釋說郁沈蓮並非自願失蹤,想必又要給這位親王增添一些擔憂。但看他的言語,似乎又有些指責她拐跑郁沈蓮的意思,若她不解釋,想必又令這位親王心生間隙。

“親王,事情是這樣。”她莞爾一笑。“因為成玉他另有要事,所以先行離開了北都,尚未來得及向親王道別。待他處理完事務之後,必會返回北都再與親王相見。”

“當真?”鎮國親王鷹目微利。

“當真。”清葵面色不改。“親王請放心。成玉他不願認祖歸宗,並非要與親王斷絕關係,而是因為他不想再打擾親王目前的平靜,再加上他實在無意於爵位才有此一說。親王豁達,自然會理解他的選擇。”

親王凝神看了她一會兒,漸漸收去了笑容,感慨一聲。

清葵替他滿上茶水。

“看來成玉這孩子,倒是挺有眼光。”他微微一笑。“清葵姑娘,以後還要勞煩你多照顧他。這孩子從前吃了不少苦頭,性情也有些沈悶,還望你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清葵連忙擺手。“我就喜歡他這個樣子。”

親王一愕,隨即面如春風拂過。

清葵微窘。

送走親王,清葵和丹君兩人不敢耽誤,立刻踏上了返回天水宮的歸程。一路順利,不過短短數日之後,已能望見天女山巍峨秀麗的山峰。

傅雲和方騅得了消息,已在山腳下守候。蕭錯依然沒有醒來,只是已度過了危險期。

傅雲將在路上無故受人襲擊的事一說,令清葵頗有些後怕。當時情形緊迫,自己又掛懷郁沈蓮的下落,就這麼讓他們兩人帶著蕭錯離開,的確有些不妥。

只是襲擊他們的人又是哪一邊的?

方騅略一猶疑,道:“也許是沖著我來的。藏音樓行事一向狂妄,得罪了不少門派,與我結仇的也不在少數。這一次是我連累了傅公子。”

傅雲連忙開口道:“未必是因為你。所幸有沈公子相救,大家都無恙,勿要怪責自己。”

“沈公子?”清葵挑眉。“哪位沈公子?”

“就是少陽派的那位沈離沈公子啊!”

清葵才想到這號人物。

“商門主,你終於回來了。”

清葵轉過頭去,卻見臺階上俊朗青年背光而立,唇角帶了一絲不羈。“我說過要來找你,門主當日之話可還算數?”他身後站著一名衣衫簡樸的少年,垂首而立,幾乎沒有存在感。

商清葵望著沈離,漸漸展開一個堪比三月春光的微笑。“當然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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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8:19

第五十八章.關於沈蓮的秘密

據沈離自己所說,他是特意從少陽派偷溜出來到天水門做一“拜訪”,誰料恰好在路上碰到了被人圍攻的傅雲和方騅,順手將他們救了起來。至於那位少年,也是他路中所結識的一位劍客,功夫相當不錯。

談話間,清葵不止一次地偷眼瞄向那位身負鐵劍的沈默少年。不為別的,只為他的容貌跟沈蓮實在有幾分相似,尤其像當年在天女山時的少年郁天,那雙墨色泛藍的眸子如出一撤。

她也向沈離打聽這位元少年的情況,奈何沈離也對他知之甚少,摸摸頭什麼也答不上來,只知道這少年有個極其鄉土的名字:小春。

因為連成碧的離開和蕭錯的昏迷,天水宮內隱部和術部無人帶領,難免有些混亂。清葵花了好些時間整頓,又提拔了新的人選帶領兩部,才將局面逐漸穩定了下來。

在這期間,沈離也幫了不少忙,閒暇時便來找她聊天。他甚少提及少陽派的事,倒常常說起周遊各地時所見的風土人情。幽裡的刺繡節,臨淄的蹴鞠賽,西域的葡萄美酒,嶺南的荔枝集市,引得她心馳神往,忘記了疲累憂慮。

少年小春跟沈離寸步不離。他不愛講話,卻時不時會在沈離的身後不經意地看清葵一眼,尤其是她與沈離相談甚歡的時候。每次看清葵時,他的神情總顯得有些隱忍怪異。清葵察覺到了,也裝作沒有發現。

“說起這魚,”沈離指了指餐桌上擺在正當中的清燉白水魚。“欽州有個風景絕佳處名為遊龍澗,其中生著一種叫噬牙的魚,身長不過數寸,通體血紅色,牙齒鋒利。據說這種魚專吃活物,若是人掉了下去,不到半刻便會被吃得精光,最後只剩的一副骨骸浮上來,尤為可怖。”

此言一出,丹君驚恐地睜大了眼,傅雲臉色一白,連方騅也有些不自在。原本伸向魚的筷子頓時都收了回來轉向別處。

唯有清葵聽得饒有興趣。“這麼說那水裡豈不是沒別的活物了?”

“正是。”沈離微微一笑,夾起一片魚,仔細挑去了刺放到她碗裡。“這魚繁衍後代的能力極強。由於水中的活物都被它們吃了個精光,它們便分成幾群,互相撕咬吞噬。所以這遊龍澗裡總有幾個月水色翻紅,令人望之生畏。”

小春的眼睛盯著沈離的動作,似若有所思。

清葵夾起魚送進嘴裡,猶在思索。“不對啊,若真有這樣的魚,順著那澗裡的水遊到河裡,豈不是所有河道都遭了秧?”

“清葵有所不知,這魚偏生只能活在這遊龍澗內,一旦出了這遊龍澗,必死無疑。”沈離說得眉目飛揚。“當地人說這魚乃餓鬼道內的餓鬼所化,被天神拘禁在這遊龍澗裡不可出去。有人曾以鐵絲製成漁網捕過這魚,據說其味鮮美無比,遠勝過這白水魚。”

清葵做了個噁心的表情。“這樣兇惡的魚,再鮮美也沒人吃。”

“說得也是。”沈離又替她盛了一碗魚湯。“你最近勞累,喝碗魚湯補補。”

“謝謝。”清葵接過來,才發現這道魚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吃,於是又盛了一碗。“丹君,這碗給你喝。”

丹君見那碗乳白濃湯如逢大敵,做了個敬謝不敏的手勢。“不用不用,你自己喝就好。”

“雲兒?”她轉向傅雲。

傅雲白著臉推辭了過去。

“方騅?”

方騅擺擺手。“不必了。”

清葵頗為可惜。“如此鮮美的魚湯,居然只有我一個人喝。”

“清葵似乎忘了我。”沈離的神情很有些委屈。

她順手將魚湯推給他。“好好好,這些日子沈少俠也辛苦了。這碗就——““我要。”小春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來,令桌上眾人俱是一愣。

沈離的表情最為驚訝。“小春,你——”

“我要。”他依然執拗地重複了這兩個字,濃黑泛藍的雙眸死死盯著那碗魚湯。

氣氛有些奇怪。

清葵連忙將那碗魚湯推到小春面前,又給沈離重新盛了一碗,這才緩了下來。

沈離瞥了小春一眼,沈默了一會兒又開始講些奇聞異事。小春捧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魚湯,唇角似有弧度一閃而過。

清葵無語。這還是第一次聽見小春說話,竟然是為了一碗魚湯。

正值盛夏,酷暑難耐。雖然天女山上要涼爽許多,沈離從冰窖裡挖了些碎冰,放在解暑的酸梅湯裡,還在花園底下紮了簡單的涼棚供大家聚在一處納涼。

跟沈離相處是件十分快樂的事。他似乎總是用盡了各種辦法令清葵開心,每一次妙語連珠引得大家捧腹歡笑的時候,他便趁人不注意時深深注視她的臉。清葵只做不懂,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這番用心良苦,終於連丹君也看不下去。

“清葵,這沈離也算是癡心情長,你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清葵正提著燈籠,帶她走上一條山道。

“怎麼,你也被他收服了?”

“哪兒的話。”丹君猶豫了一下子。“我是覺得他人不錯。要是你對他沒意思,還是早點說個明白,以免拖得越久,越是傷人。”

山中月明,道路兩側的崖壁陡峭嶙峋,蟲鳴獸啼不絕於耳。山道中間兩抹身影婀娜,為清冷夜畫增添了幾分生動鮮活。

“我讓人去少陽派暗中查過了。”清葵走在前頭,步伐緊湊。“沈離的確在不久之前離開了少陽派,說是要回家鄉。”

“原來你——”丹君腳步微頓,又追了上去。“難道你懷疑他不是真正的沈離?”

“多個心眼沒什麼不好,尤其是現在。如今證明他的確是沈離,卻不知那個小春究竟是何來歷。”

“清葵,你有沒有覺得小春看上去有些眼熟……”丹君跟著她沿臺階一步一步朝上走。

“他有幾分像沈蓮對不對?”清葵點點頭。“我也發現了。”

“該不會真的是沈蓮公子罷?”丹君大膽假設。“也許沈蓮公子他受了傷逃了出去,正好被沈離給救了,他又因為傷勢所以暫時失了憶,或者又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變了樣子?”

清葵停下腳,沒好氣地轉身。“早說過叫你別看那些坊間小說本子。你以為咱們過日子真跟書上寫的那般離奇曲折?他的確有那麼一點兒像,但人有相似,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丹君別別嘴。“但他這個人實在有些古怪。我時常看見他偷偷望你。昨日我還見他在偏殿那副你的畫像前面站了好久。”

“他的言行的確不同尋常。”清葵緊鎖眉頭,仔細回想。“但要說他是沈蓮——我又覺得有些奇怪。這一連串的事情也太過巧合了罷?他還恰好就被沈離救了,後來他們兩人又恰好把方騅雲兒他們救了?巧得就像有人刻意安排。”

“說的也是。”丹君踮腳朝前頭望瞭望。“清葵,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一會兒你就知道。”

山路的盡頭是一個隱在山壁中的洞穴,洞口豎著一塊石碑,上書“鬱泉”。正是當年那個藏有玄機的溫泉洞。

“你是想泡溫泉?”丹君恍然大悟。“怎麼不早說,什麼也沒帶來。”

“誰說我是帶你來泡溫泉了?”

雖已過數年,這洞內依然白霧嫋嫋,水聲叮咚,若在冬季正是個取暖福地,然而此時正逢盛夏,又濕又潮便有些難以忍受。

丹君擡起袖子擦著額上的汗,卻見清葵左顧右看了一番,走到一處寬大的石縫前站定。“就是這兒。”

說罷,她便探身而入。

丹君張大了嘴。“清葵,你這是——”

“跟我來就好。”

兩人艱難地穿過石縫來到了石室。丹君還沒來得及消化眼前的場景,便又被清葵拉著朝石室後面走。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片靜謐的山谷,在朗朗月光下顯得深遠開闊。山谷中心有幾處水潭,呈團簇狀圍著中間的竹林,每一潭都映著一個月亮,幾隻小獺安靜地伏在水潭邊,偶爾動動爪子激起一窩螢火蟲。

“真漂亮……”丹君滿目讚歎,看呆了神。

清葵也同樣有些忘情。這就是沈蓮一直想讓她看的東西麼?難怪那個時候他總是提及這個秘密山谷。若不是因為他失了蹤,她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怕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發現這裡的美景。

“走,咱們過去看看。”丹君情不自禁地擡步朝山谷中心那幾處水潭走去。

小獺大約是沒見過人,也不十分害怕,只是起身朝更遠的地方走了幾步,才停下來好奇地看著她們兩人。

水潭中開滿了蓮花,幽香沁人。水潭邊滿滿當當長滿了一人多高的植物,走近了看才發現是一株株微垂著頭的向日葵。

“真是妙啊。”丹君繞著水潭走了走。“這蓮花恰好一圈包圍著葵花,同開同敗,要是白天來不知有多好看。”

清葵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奇景,似有所悟。

“誰?!”丹君忽然猛喝一聲。只見一黑色身影飛快地從竹林裡竄出,朝另一個方向掠去。丹君立刻追了上去。

清葵呆在原地,心中震撼。居然還有別的人在這裡?難道真是沈蓮?

想到此處,她立刻撥開葵花走進了竹林。

原來這竹林中另有一番天地。一間簡單的吊腳竹樓,依稀還有燈火閃閃。

她小心翼翼地步入竹樓,卻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丹君追著那黑色人影一直到了山谷上某處斜坡,那人身法詭異,速度極快,叫她跟得頗有些辛苦。

“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並不回答,只顧著往前。

眼看這黑衣人就要逃脫,她索性從袖中拿了一隻梅花鏢朝他的方向擲了過去,正中他右臂。她心中微喜,正要再出招,卻見他不知怎地左躲右藏,居然沒了蹤跡。

丹君掛念清葵的安慰,只得先折回了竹林裡。

她沿著清葵走過的痕跡來到竹樓,只見裡面燭光閃爍,似有人影。

“清葵?”

她握緊手上的短劍,儘量不發生任何聲音,漸漸接近了竹樓,摸了進去。

裡頭卻只有清葵一人,背對著她坐在竹樓裡。

清葵面前擺著五隻形態各異的葵花燈,每一隻上面都寫著不同的字。

“清葵……”丹君似乎抓到了一絲頭緒。“這裡是——”

“這兒是沈蓮發現的。”清葵沒有回頭,聲音還算的平靜。“他對我說過幾次,讓我回來瞧瞧,可我一直沒放在心上。”

“難道——”丹君心中越發明朗。“這兒的蓮花和葵花,還有這件竹樓,都是沈蓮公子做的?”

“應該是吧。”清葵輕笑了一聲,濃濃的自嘲味兒。“原來這幾年他一直都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做這些傻事,而我卻一無所知。”

她提起一盞葵花燈,上面寫著:“小葵十七歲生辰快樂。”

“十六歲生辰那年他替我做的葵花燈,在那年離開越州的時候被我踩得支離破碎,什麼也不剩。十七歲生辰的時候我還在南疆。那個晚上我喝醉了酒,差點兒把雲兒當沈蓮親了上去。”

丹君靜靜地聽著。

“十八歲那年,我們建起了天水宮。那年十月十六山寨忌日,沈蓮上山祭拜。我讓他穿著綢衣替我侍酒,想狠狠地羞辱他一番。他當時臉色很不好看,我以為是難堪,現在才知道是他誤會我已遇上了緣定之人解開了魅目,心裡難受。”

“後來那一年,我的身邊坐著成碧和雲兒,身側站著蕭錯。我故意與他們親昵,讓他在下面看著,等候了半日。他當時什麼表情也沒有,我裝作不在意,心裡卻很生氣。”她歎息了一聲。“這些年,我從未忘記過他,從未停止愛他。卻沒想到——原來他也一樣。”

她的手拾起桌上一對木頭人偶。“這是他做的。小蓮和小葵,永遠在一起。”

在這水清山秀的世外桃源,他親手建立起一個屬於他們的天地。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告訴她的話。

清葵低下頭,一粒粒水珠落下,浸到木頭小人的紋路裡。

“這個笨蛋,刻得一點兒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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