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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9:20:44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21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16 20:00 編輯

【書名】:八字不合,壓倒再說
【作者】:天如玉
【內容簡介】:
安平殿下什麼都好,就是有些風流
皇帝欲擇良婿,禮部尚書前腳承命,後腳淚奔:
啊啊啊啊,陛下要為安平殿下招駙馬啦……
第二日,朝中適齡好兒郎紛紛外出,遊學的遊學,探親的探親
只餘二人——

“一位是太傅之子劉緒,一位是齊大學士之子齊遜之,不過……”
“不過什麼?”
“劉緒是走到半路被其父給追回頭的。”
“……”
“至於齊遜之……”
安平殿下挑了挑眉:“他怎麼了?”
“殿下忘了他是有腿疾的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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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9:22:06

楔子

  梁國光大皇族、開枝散葉的偉大事業到了崇德陛下這代幾乎被畫上了個句號。

  崇德陛下很鬱悶,想他開創了一代盛世,英名遠播,還娶了一國的女王為妻……多少輝煌融於一身,怎麼臨了就是生不出個兒子呢?

  所以他總結了幾點,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娶妻一定不能娶身份太高的,你看她生不出兒子吧,你還不能納妃……

  不過上天總還眷顧著二位陛下,好歹給他們送來了個女兒,不至於落個無後的下場。

  東德皇后統治的青海國以女子為尊,所以她生下女兒的心情不亞于崇德陛下抱上兒子那般歡喜,剛剛從分娩的疼痛中緩過神來便立下了要將她培養成為一代英傑的決心。

  一手扶持崇德陛下開創盛世的前攝政王早已退隱多年,聽聞消息不免心生歡喜,大筆一揮,為小公主取了個名字:睿。

  他的王妃也是個傳奇人物,既是大樑第一位女官,更是深受皇帝陛下尊敬的老師,聞訊更是高興,便也湊熱鬧為她取了個小名,喚作安平。

  沒有得到兒子且被越俎代庖的崇德陛下甩膀子坐在皇后床邊扮憂鬱,直到女兒朝他咿呀一笑,心情才瞬間放晴。

  父親對她寄予了兒子般的期盼,母親本就重視女子,這樣的環境讓安平殿下擺脫了嬌滴滴的皇室公主形象,一躍成長為一位自立堅強的女性。

  所謂人無完人,安平殿下認為在這些優點之下,自己稍微有點兒風流不羈,實在算不上什麼。

  起碼還沒到豢養男寵的地步不是?不就是隔三岔五的調戲一下年輕侍衛、美貌臣子麼?

  崇德陛下勵精圖治,過度操勞,剛過了四十身體便每況愈下。近幾年來更是嚴重,惹得東德皇后很擔心,便勸他乾脆退了位隨她去青海國過些清閒日子。

  陛下很惆悵,不是捨不得皇位,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撤手。雖說在他當政期間已經允許女子入朝為官,可也只是部分無關緊要的官銜,若是真的要將一國帝位交給女子,恐怕還是十分困難啊。

  為此,陛下多次召集重臣商議,試圖打通這一環。

  奈何會議開了一次又一次,只有內閣周首輔、劉太傅等皇帝心腹表示保留意見,大部分臣子都或多或少表達了不滿,其餘幾位親王郡王就更別提了。

  且不說安平殿下能否擔當大任,瞧瞧這個國家都被女子搞成什麼模樣了?皇帝娶個女尊國的女王做皇后,前攝政王讓女子入朝,他家那個王妃還曾坐到了一品大員的位置,甚至朝廷還在之後允許女子入朝了!

  好嘛,陛下您現在是什麼意思,女兒也可以稱帝了,咱們男人的尊嚴還要不要了要不要了啊?

  於是陛下又開始憂鬱,始終不敢告訴女兒這件事,就怕一不小心傷了她的自尊。加上東德皇后對女兒遭到這種待遇很不忿,免不得將氣撒在他身上,由此,他就更鬱悶了。

  猶豫許久,崇德陛下終於想到了個辦法——他決定要為女兒安排婚事。

  實在沒有辦法,安平早日生下個外孫來繼承他老人家的皇位也是可以的嘛。

  想法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

  安平殿下早已花名在外,消息一經走漏便引起朝中巨大恐慌。家中有適齡兒郎的大臣們都開始忙著送孩子出門,遊學的遊學,探親的探親,臨行前叮囑的都只有一句話:不等到安平殿下選了駙馬不準回來!

  崇德陛下傷心啊,可是作為一個開明聖君,實在不好明言,更不好強迫,只有一個人哀歎教女不嚴,終於釀成了如今的悲劇。

  所幸此時前攝政王給他提了個建議:陛下願隨皇后去養病也無妨,國家並非皇帝才能管,你讓你閨女做監國便是,等身子好了再回來繼續治理國家不就行了?

  陛下覺得這個可以有,於是興奮地再次召集大臣們開會。很好,雖然這次仍有波折,但總算是通過了。

  不日,一道聖旨將安平殿下冊封為監國,於是大臣們以為招駙馬一事風頭已過,又紛紛召回了兒子。

  雖然招駙馬一事的確是擱淺了,但是卻給崇德陛下提了個醒。

  他得為女兒好好謀劃謀劃了,不然這輩子能不能抱上皇孫也有待商榷啊。於是,陛下終於決定趁著廣大好兒郎在京之際不厚道地使用一下皇權,為安平挑個好駙馬強行賜婚。

  這個念頭產生沒幾日,陛下就招來了禮部尚書,一臉和顏悅色地拉著他的手感歎:“朕膝下只這一女,自小疼愛,愛好……是特別了點,然有才有貌,進退有度,所以此次招駙馬一事,愛卿需全力以赴,為朕擇一良婿,待事成之後,朕必有重賞。”

  禮部尚書連連點頭應下,恭謹無比,然而待一出了殿門就撒丫子狂奔出了宮門。

  啊啊啊啊啊,陛下又要為安平殿下招駙馬啦!!!

  第二日,城門口再次發生擁堵狀況……

  這麼大的動靜,安平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她很憂心,比陛下還憂心,因為照他父皇的安排,她後半輩子都將只能守著一個男子過日子了。

  好淒慘……

  左思右想不是個事兒,安平裝扮齊整,決定去跟她父皇好好溝通一下。

  誰知她前腳剛踏進殿門,崇德陛下已經一臉愧疚地迎了上來,一個勁地拉著她的手寬慰:“是那些大臣沒眼光,安平你不用傷心。”

  安平實在不忍打擊父皇的一腔赤誠,滿肚子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乾咳了一聲,反過來安慰他:“父皇安心,女兒還不至於嫁不出去,那些大臣瞞著您送子出京不假,但女兒相信其中一定有正直之士留了下來。”

  聞此言論,崇德陛下以一記幽怨的眼神表達了自己的懷疑。

  殿門外輕輕響起兩聲輕叩,隨即大內總管福貴快步走了進來,在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語氣卻有些飄忽:“起奏陛下,殿下所言不虛,確實有兩位適婚男兒未曾離京。”

  安平對著父親攤了攤手,看吧。

  “哦?”崇德陛下頓時興奮了:“是哪兩位?快說來聽聽。”

  “回陛下的話,一位是劉太傅膝下幼子劉緒,一位是齊大學士長子齊遜之。”

  “啊,不錯不錯,不愧是朕一手提拔出來的臣子,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啊。”

  福貴陪著乾笑了兩聲:“不過……劉緒是走到半路被其父給追回頭的。”

  “……”

  “至於齊遜之……”

  安平挑了挑眉:“他怎麼了?”

  福貴抹了把汗:“殿下忘了他是有腿疾的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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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9:22:36

第一章

  陛下出離憤怒了,於是他做了一個讓大臣們安心,卻讓劉齊兩家愁雲慘澹的決定——

  就在劉緒和齊遜之當中挑選一位做女婿。

  這樣的決定出來之後,結果已經可見一斑,齊家長子齊遜之足足年長安平殿下七歲不說,還有腿疾纏身,怎麼看都是劉太傅家的小兒子劉緒勝算大一些。

  當然這對劉緒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正是午休時分,安平身邊的小太監圓喜憂喜參半地跑進東宮大殿,對靠在軟榻上品茶的安平行禮道:“奴才這兒有兩個消息,殿下是要聽好的,還是壞的?”

  “嗯,先說壞消息,再說好消息。”

  圓喜立馬耷拉著腦袋,烏雲密佈:“壞消息是,陛下招了劉公子和齊公子入宮來見了。”

  安平挑挑眉,示意他繼續。

  圓喜又瞬間振奮了精神,萬花盛開:“好消息是,所有大臣再度召回了自家公子。”

  “啊,那可真是個好消息。”安平笑眯眯地發表感慨。

  “唔……殿下難道不在乎駙馬之位花落誰家?”圓喜的臉上寫滿了對八卦的探求**。

  安平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此事能不能成還難說呢,他們誰都不情願,恰巧,本宮也不情願。”說著,她站起身來,隨手整了整衣襟便朝外走去:“待本宮去瞧瞧。”

  圓喜樂顛顛地想要跟去,被她擡手阻止:“本宮自己去即可。”

  呃……圓喜一臉嚮往地撓著殿門,好想去看八卦啊……

  禦書房外,劉緒雖然沈穩地站著,實際卻有些心緒不寧,甚至身上湛藍袍子的一角也不經意被他扯得皺成一團。

  他想起父親攔下他時痛心疾首的說教,心情更加複雜。

  陛下對父親有知遇之恩,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他卻偷偷離京,他老人家自然難堪內疚。

  劉緒也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失大丈夫的磊落,可是安平殿下的風流名聲已不是一日兩日,當初國子監裡的同窗被她調戲過的大有人在,誰說起來不掬一把辛酸淚?

  他自問能文能武,期盼著他日能入朝出仕,建功立業,實在不願屈於此等離經叛道的女子之下做什麼駙馬。可陛下剛才一連串的問話還在耳邊迴響,言辭之間對他讚賞不斷,更是一口一個“慶之”叫的親切,讓他心裡一陣接一陣的緊張。

  不會真的要選他吧?

  許久過去,殿門終於打開,一人被攙扶著走了出來,一身月牙白的織錦雲紋袍,身材修長。許是出來得匆忙,一頭烏髮只是隨意地在腦後系了一下,眸光半斂,幾乎半邊身子都倚在隨從身上,一步步緩緩地移了出來,福貴公公在一旁小心地虛扶著。

  是與他一起受召入宮的齊遜之。

  劉太傅與齊大學士分別是當年同期科舉的榜眼和探花,私交甚密,子女之間關係也不錯。齊遜之年長劉緒幾歲,雖身有殘疾卻性情溫和,勤於學習,是以劉緒對其頗為敬重,一直以兄禮待之。

  此時見他出來,劉緒舒了口氣的同時已快走幾步迎上前去,擡手托住他的胳膊:“子都兄,一切可好?”

  其實他想問的是陛下對他的態度,但因一向不善言辭,此時又心急,出口便成了這樣的問題。

  齊遜之擡眼看向他,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染滿笑意:“慶之似乎很緊張?”

  劉緒歎了口氣,礙於福貴在場,只是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

  齊遜之低笑了兩聲,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慶之,看開點吧……”

  “……”劉緒瞬間欲哭無淚。

  所以說他是註定要成為安平殿下的人了?

  他僵直了身子,身形一下子變的孤寂落寞。於是安平到時便恰好看見那一抹湛藍的身影和一張憂鬱的側臉。

  因年齡關係,劉緒與齊遜之相比,稍帶一絲青澀,又因身體之故,比他多出一分陽剛。但其實他的相貌要更讓人印象深刻,因為齊遜之宛若平靜無波的江河,叫人注意更多的反而是他難以捉摸的氣質,而劉緒的相貌則仿若初升朝陽般耀眼奪目。

  奈何這樣的好相貌卻配了一副沈悶的脾性,否則定會迷醉不少閨閣女子的芳心。也因此,雖然生得俊俏,卻很少有人以容貌稱讚劉緒,因為他總讓人覺得不易親近。

  顯然安平沒這自覺,反而相當直接且熱情地對他進行了讚美:“哎呀,這位就是劉太傅家的公子?好相貌啊……”

  劉緒沒來由地抖了一下身子,轉頭看去,就見一名女子穿著雪白的朱子深衣大步走了過來,寬袍綬帶的裝束隨意無比,若不是整齊綰著的髮髻,可能連同性別也被一齊淡化了。

  她的相貌承自母親,那雙眼睛卻是與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深邃悠遠,特別是笑時,更是生動。仿佛是出自一種習慣,微帶輕佻,自她眸中蔓延開來,便叫人明明白白地覺得那是一種……調戲。

  劉緒實在不是個情緒外露之人,否則此時就是立即扭頭離開也有可能。更何況齊遜之已經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想溜也溜不走。

  那兩根修長的手指在他腕間輕輕捏了一下,劉緒一愣,擡眼看向齊遜之,就見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他皺了一下眉頭,終究還是不甘不願的站正身子,朝安平行禮:“參見殿下。”

  安平笑眯眯地要上前來扶他,一眼看到他身後的齊遜之,頓時止住了步子。

  沒人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就知道眼前安平殿下的臉色忽然就變得淒哀起來,下一刻已經幾步沖到了齊遜之跟前,扶著他的胳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啊,子都,你怎麼來了?現在腿沒事了吧?當初都怪本宮,都怪本宮啊……”

  包括劉緒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只有福貴在一邊抽了抽嘴角,默默望天。

  齊遜之臉上笑意加深,眸中卻寒光閃爍:“喲,殿下原來還記得我啊?”

  “啊,子都,你這是什麼話?本宮怎麼可能不記得你,快讓本宮瞧瞧你的腿,沒事了吧?啊?”安平一臉關切,努力從眼中擠出兩滴眼淚失敗後,轉頭朝福貴大聲喊了一句:“去把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叫來!”

  眼見情況愈演愈烈,齊遜之終於從安平手中抽出手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殿下不必如此自責,都過去了不是麼?”

  安平撇了撇嘴,不是因為對他的話不相信,而是齊遜之在拍過她的手背後就順勢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差點沒讓她嚷出來。

  她冷冷地眯著眼睛瞪他,說出來的話卻仍舊溫和:“哦?你真的不怪本宮了?”

  齊遜之也笑,眼神陰險,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真的。”

  真的你還不鬆手!

  安平強忍著把他狠揍一頓的衝動,猛地從他手中掙脫開來,低頭看向他的雙腿,眼神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愧疚。

  不同于劉緒,安平與齊遜之乃是舊識,實際上,齊遜之十歲便入宮做了她的伴讀。

  齊遜之是有腿疾,卻非天生如此,走到如今這一步,全拜安平所賜。

  安平尚武,幼年習武的時間比學文的時間還長。八歲那年,她偷偷牽了西域進貢給崇德陛下的汗血寶馬去演練場學騎術,哪知那馬尚且年幼,性烈無比,她小小的身子還沒坐穩就差點被掀翻在地。

  齊遜之那年已年滿十五,身為伴讀,自知責任重大,慌忙前去相救,手忙腳亂間是護住了安平,卻被馬蹄踩踏了小腿……

  崇德陛下當時大為光火,差點要對安平動手,卻被冷汗連連的齊遜之阻止。他一臉內疚自責,說自己照顧殿下不周,致使她差點遇險,如今只望陛下不要責怪自己,萬望莫再苛責殿下了。

  安平那個感動啊,一路握著他的手把他送出了宮啊,哪知上了馬車,他就暴露了本性,當即甩了一句狠話出來:“要是我殘了,殿下你這輩子都別想安生!”

  安平驚悚了,幼小的心靈被徹底地打擊到了……

  之後的兩年間,齊府四方延請名醫,奈何齊遜之的腿就是治不好。安平內疚無比,跑去看他,卻被他一頓臭駡給轟出了府。

  身為一個深受萬人疼愛的公主,安平殿下再次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這之後二人沒再見過面,一直到後來入國子監讀書才又撞上。據說那年齊遜之相中了一位千金小姐,家人滿懷期盼地前去提親,卻因為腿疾而被婉言拒絕了。

  安平知道後,撫著額頭說了句:“事情大條了……”

  果然,之後的情景,用福貴的話說,那叫天雷勾動地火,晴天乍起霹靂!

  溫文爾雅的齊大公子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只有對安平殿下,明明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模樣,卻還強壓著擺出一副“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於是在安平殿下心中造就了陰險狡詐的形象。

  大約在國子監待了兩年,安平在對他的愧疚和憤恨中飽受煎熬,終於下定決心外出遊學,這之後彼此便再無交集。恰巧那年劉緒初入國子監,所以逃過一劫,免遭其“辣手摧花”,實在可喜可賀。

  但是現在他卻喜不起來。

  當年他對此事只是略有耳聞,後來雖對齊遜之受傷原因有過疑惑卻也不便詢問,所以此時得知與安平殿下有關,頗為驚訝,同時也不由得大感惆悵。

  難怪陛下會拉著齊遜之在殿中再三交談,原來是安撫。而齊遜之與安平殿下既然有此過節,大有水火不容之勢,這駙馬的位子豈不是最終還是要落到他的頭上?

  與安平殿下這場突兀的會面在她見到齊遜之後很快便宣告結束,齊遜之被攙著朝自己的軟轎走去之前,拍了拍劉緒的肩頭,笑得輕鬆而溫和,照舊是那句安撫:“慶之,看開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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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3:02

第二章

  崇德陛下只有一後一女,皇宮向來冷清,導致宮人們在閒暇時連個可以八卦的內容也沒有,委實無趣。不過最近卻熱鬧起來了,只因劉太傅之子突然受封為少傅,開始日日入宮陪伴安平殿下了。

  崇德陛下已經決定隨皇后前往青海國休養,啟程的前一晚,特地招來安平詢問她對劉緒的感覺。

  安平端坐於桌前,端著一盞茶在鼻下輕輕嗅了嗅,一臉陶醉之態,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彰顯皇族的優雅,又融合了她自身的灑脫風流,氣質天成。而後才慢條斯理地切入正題:“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女兒招了劉緒做駙馬?”

  崇德陛下微笑點頭,語帶感慨:“沒想到這孩子這般優秀,品貌俱佳,安平,你需得好好把握啊。”

  一想到要為一棵樹木放棄大片森林,安平就不樂意了,笑得很是敷衍:“父皇,不過短短幾日相處,太早了吧?”

  崇德陛下搖頭歎息,你到底明不明白機不可失的道理啊?

  一直在旁沒有做聲的東德皇后忍不住道:“身為女子當做大事,怎能這麼快便談及婚嫁?”

  崇德陛下抽了抽嘴角,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當年追求這位女尊國女王的艱難歷程,無奈地安撫她道:“話不能這麼說,大樑與青海國不同,早日有了皇孫,也是個籌碼嘛。”說著他轉頭看向安平,眼含深意:“安平,你明白父皇的意思吧?”

  安平自然明白,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和皇族要麼出於面子,要麼出於利益,總之都不會輕易鬆口讓她成為皇位繼承人。而生下皇孫,阻力就會小上很多。以幼子生母的身份垂簾聽政甚至攝政臨朝,也算一種變相的繼承方式。

  她抿唇不語,一向隨意到近乎散漫的神色忽然變得正經起來,在燈光之下看來,竟讓人覺得與周圍的一切都拉開了深遠的距離。

  東德皇后猶自不悅道:“本以為梁國推行女官之制這麼多年,風氣應當更為開放,沒想到竟容不下安平登基稱帝!”

  崇德陛下在她身邊坐下,捏了捏眉心:“唉,畢竟有祖制壓著,當初攝政皇叔一人專政時推行女官之制尚且阻力重重,更別提如今要立一位女帝了。”

  “那便慢慢來吧。”

  忽來的一句話讓殿中一下子恢復安靜,崇德陛下與東德皇后目光一致地掃向安平,後者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端著茶悠悠然地飲了一口,然後擡眼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選駙馬可以,不過慢慢來,女兒還想再挑一挑……”

  如果這是可以可以讓朝臣們對她放心的條件,她也不介意嘗試一下。反正男子再多,對她而言,意義都一樣。

  嗯,男子如衣服嘛……

  ※ ※ ※ ※ ※

  殿中沈香嫋嫋,窗外春光正好。

  劉緒不甘不願地隨圓喜踏入東宮殿門,一擡頭卻頓時愣住。

  安平與一人相對坐著,正在對弈,神情專注,而她對面的人……竟然是齊遜之!

  聽到響動,齊遜之率先轉頭看來,僅僅是個轉頭的動作也做得極其優雅動人:“慶之,你來了?”

  劉緒呐呐地點頭。

  乍見這兩人這般和睦相處……好不習慣。

  安平落下一子,這才擡眼看來,臉上瞬間染滿笑意:“慶之來了?快來本宮身邊坐。”

  劉緒神色一僵,默默扭頭:“多謝殿下,微臣站著就行了。”

  安平不置可否,落下一枚棋子後,笑著道:“慶之不必驚訝,今日招子都進宮,乃是為了宣佈一件事情。”

  齊遜之和劉緒一致擡眼看向她。

  像是故意要賣關子,安平半晌才將視線從棋盤上移開,慢悠悠地道:“本宮覺得身邊只有慶之這一個老師實在太少了,所以決定冊封子都為少師,同為三孤之一。”

  劉緒先是一陣詫異,接著就是興奮。

  他這個少傅不過是個幌子,連課都不授,算哪門子老師啊?其中含義簡直不言而喻。而現在齊遜之也成了同性質的少師,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不再是唯一的駙馬候選人了?

  雖然此番轉變讓他對齊遜之深感同情,但是原諒他吧,他不厚道地興奮了。

  齊遜之倒是沒什麼特別的神情,只是笑意溫和地拍了兩下掌:“不想殿下任了監國之後,頭等大事竟然就是莫名其妙地冊封官職,大手筆啊!”

  安平勾著唇角眯眼瞪他,後者回以意味不明的冷笑。

  兩人就這麼對峙著,許久過去,齊遜之忽然道:“殿下可願與我單獨說幾句?”

  安平眼眸微轉,點了點頭,擺擺手示意大家出去。劉緒臨出門前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齊遜之,似乎擔心他會被安平吃了一樣……

  殿中恢復安靜,齊遜之繼續落下一子,棋盤上的局面忽然明朗起來:“殿下為何突然封我為少師?”

  “如你所言,本宮身為監國,想封便封。”

  “只怕是緩兵之計吧。”

  安平手下一頓,眸色暗沈,嘴角卻一如既往地浮著一抹輕佻笑意:“為何這麼說?”

  齊遜之擡眼看她,微微一笑:“大臣們都希望殿下早日婚配,安定下來,而殿下卻不願平淡嫁人生子,自然就要有個能拖延的理由。但是慶之又很適合做駙馬,於是您便硬將我拉入其間,做個周旋的幌子,我說的沒錯吧?”

  像是毫不驚訝他會猜到自己的意圖,安平捏住一枚黑子落下:“那你答應麼?”

  齊遜之掃一眼棋局,扔了手中的白子:“這盤棋我輸了,不過殿下要是贏了我下一場,我便同意。”

  “哦?”安平立即收拾棋局:“那就再來一局。”

  “不,”齊遜之搖頭:“我們比武。”

  “哈?”

  ……

  設于外宮的演練場占地極廣,專供宮中的皇子們平日訓練武藝之用,現在的常客自然只有安平。

  春日的陽光在場地週邊的旌旗上跳躍,四周冷肅之意稍減。劉緒的目光從場邊的兵器架一排掃過去,最後落在身邊端坐著的齊遜之身上:“子都兄,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你突然讓我跟安平殿下比武?”

  齊遜之回以溫和一笑:“一是因為慶之你武藝不錯,二是因為我腿腳不便啊。”

  劉緒的眼皮跳了一下,這跟讓他與安平殿下比武有關係麼?

  兩人正說這話,場外忽然傳來一人張揚的笑聲。二人轉頭看去,就見安平殿下笑眯眯地推開身邊面紅耳赤的貌美少年,大步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雖然這一幕發生的突然,兩人還是看得很清楚,那位掩面狂奔而去的美少年乃是當朝禦史焦大人家的公子,卻不知因何被安平殿下給撞上了……

  一向甚少動容的劉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安平頭髮高挽,換了一身玄色胡服,立領窄袖襯托高挑身材,便自然流露出一絲英氣,但眉眼間帶著尚未褪去的一絲饜足歡愉,又平添無盡風流。

  齊遜之提出跟她比武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然而等她看到場中多出來的劉緒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是要找人代替。

  她腳步不停,一路走到場邊的兵器架前,轉頭對劉緒道:“早就聽聞慶之文武全才,今日便與本宮比試一場吧。”

  劉緒沒有做聲,但眼神中分明寫著不屑與女子一較高下。

  安平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向齊遜之:“看來慶之並不情願。”

  齊遜之擡袖掩口,低咳了一聲。劉緒這才緩和了神色,抿了抿唇,終於不情願地開口承下:“慶之冒犯了。”

  安平滿意地笑了一下,轉身挑選兵器,漫不經心地問道:“慶之擅長什麼兵器?”

  “劍,長槍。”

  “嗯……”安平慢條斯理地取過一把弓,轉身沖他笑了笑:“本宮擅長箭術。”

  劉緒微帶不解地迎上她的視線。

  “所以,我們來比射箭吧。”

  “……”

  一場比試,心情各異。

  一箭射中靶心後,安平轉頭笑道:“慶之謙讓了。”

  劉緒聲音沈悶:“興許……下次微臣可以與殿下比試一下劍術。”

  安平哈哈大笑,在惹得他的臉色一陣青白交替之時,擡手從他光潔的下巴上輕浮地掃過,於是青白臉色又化作赤紅一片。

  太傷自尊了!

  安平將弓箭交給一旁的圓喜,挑眉看向齊遜之:“想必子都對本宮之前的行徑十分不屑,但人說揚長避短,既然有機會獲勝,自然是要用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式了,不是麼?”

  “說得不錯,但是說到箭術,我倒也能試試。”

  安平一怔,齊遜之已吩咐隨從將自己背到她身邊站定,隨即從圓喜手中接過弓箭。

  他遣退侍從,擡臂拉弓,因為只靠未受傷的腿受力,身子幾乎壓在一邊。然而在他調整好上身姿勢的一瞬,忽然瞬間站得筆直,甚至讓人感覺不出他有腿疾,而後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這一箭威力十足,甚至將安平之前射在上面的羽箭震落。可是早在箭射出的一瞬他就已經歪倒下去,多虧一邊的劉緒及時托住他的胳膊,才免於狼狽摔倒。

  安平眸光一冷,幽幽地掃向喘著粗氣的齊遜之:“你就這麼想贏本宮?”

  換句話說,也是不願幫她。

  累他落下腿疾,她心有愧疚,但這些年已一直在盡力彌補,不曾想他卻仍舊懷恨在心。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安平冷哼一聲,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力道用到極致,幾乎將整張弓拉成滿弧,隨即一箭射出,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接射向靶心。

  劉緒愕然,因為這一箭竟然直接將靶心射穿了……

  “好吧,我輸了……”一陣沈寂之後,齊遜之無奈地歎了口氣,招手喚來隨從:“扶我回去。”

  “站住!”

  邁出的腳步被安平的一聲斷喝制止,她丟開長弓,轉身就走:“要走也是本宮先走!”

  劉緒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回過神來,上前扶住齊遜之:“怎麼回事,殿下生氣了?”

  齊遜之笑著搖頭:“怎麼會,安平殿下可不是個會鬧脾氣的人。”

  “那……”

  齊遜之拍拍他的手背,打斷了他的問話,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安撫的表情:“慶之,你且安心,殿下雖冊封我為少師,卻並非有心在你我之間選擇,所以你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劉緒的一顆心瞬間沈到了穀底,他能不能不要這種希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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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3:22

第三章

  天色尚早,陽光堪堪從層雲中透出,金邊描繪似畫。宮門洞開,劉緒踏著春日的暖風入了宮門,一路情緒怏怏。

  本以為齊遜之的加入會讓他受關注的程度大大降低,然而事實證明,那完全是白日做夢。安平殿下照舊與齊遜之不對盤,倒是對他越發關注,動不動就召他入宮陪伴,動手動腳更是家常便飯。他幾次三番想要發作,但想到父親的殷切叮囑,還是放棄了。

  作為堂堂七尺男兒,悲憤的淚水只能在心裡流啊……

  剛至內宮門口,有人在身後朗聲喚他。

  “慶之!”

  轉頭看去,原來是齊遜之乘著安平殿下特別為之準備的車攆到了跟前,臉上帶著萬年不變的溫和笑意:“怎的這般心不在焉?”

  “沒什麼,昨晚沒睡好而已。”每日做著被調戲的噩夢,能睡好才怪呢。

  齊遜之改乘了輕便了軟轎,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前行,沒多久就到了禦書房前。圓喜正守在門邊,臉上紅光滿面,雙眼滋滋放光,扒在房門口探著頭朝殿內小心張望。

  未等齊遜之從軟轎上下來,劉緒已經快步上前,想要看看發生了何事,然而剛到門口便聽見裡面傳出一聲咆哮。

  “殿下請準許老臣辭官歸隱!”

  他驚了一下,旁邊的圓喜也嚇得縮了縮脖子,一轉頭看見身邊多了個人,更是差點叫出聲來,劉緒忙對他使了個眼色才算風平浪靜。

  他稍稍探頭朝裡面看了一眼,只見安平殿下端坐在書桌之後,一人立於桌前,深藍官袍彰顯了身份,原來是左都禦史焦義德。

  如今因為監國當政,已免了每日的早朝,諸位大臣有事便直接在禦書房商議。適才剛剛討論完政事,眾臣離去,焦義德卻忽然留了下來,而後就遞上了辭呈,一口一個辭官歸隱。

  這倒沒讓安平驚訝,她驚訝的是為何他說要辭官時這般怒氣衝衝,好像有人動了他的寶貝似的。

  她坐在書桌後,悄悄拍了拍嗡嗡作響的耳朵,擡眼看向眼前一臉怒容的焦老爺子,笑得很和氣:“焦大人為官多年,一向盡忠職守,為何突然要如此決絕地辭官歸隱呢?”

  焦義德聞言越發激動:“殿下這是明知故問不成?身為公主,應當謹守禮教,恪守本分,而不是調戲下臣之子!”

  嗯?這麼說,是因為她不守禮教的緣故?

  她何時調戲過下臣之子了?

  安平皺著眉回想了一下,腦中靈光一閃,抽了下嘴角。

  沒錯,她不僅調戲了,而且好死不死調戲的就是他兒子。

  那日在演練場外遇到的俊小子可不就是焦家公子麼。

  安平擡手攏在嘴邊乾咳了一聲,訕笑道:“這個……本宮也是與令郎開個玩笑嘛,焦大人莫要當真,更不要因此辭去官職,若因本宮之錯而失國之肱骨,叫本宮他日如何向父皇母后交代啊?”

  焦義德冷哼一聲,這才算消了點氣:“殿下如今身為監國,還是謹言慎行些為好!”說完這話,他昂首挺胸,拂袖大步走出門。顯然之前的辭官不過是威脅之辭而已。

  受了指責的安平照舊端坐著,眸光微閃,笑而不語。

  出門之際,焦義德剛好撞上不及回避的劉緒,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一陣驚訝。他的視線從劉緒和齊遜之的身上一溜流連過去,最後皺著眉一臉心痛地走了。

  劉太傅和齊大學士怎麼捨得把這兩個好孩子賣進宮來啊?!他看著都不忍心了啊!>_<

  門口的圓喜終於收斂了八卦模樣,正兒八經地稟報道:“殿下,劉少傅來了。”

  “哦?人在何處?”熱情的聲音立即從殿內飄出,劉緒又忍不住耷拉了腦袋。

  安平大步出殿,笑眯眯地迎上他沈悶的臉,轉頭看見齊遜之時,卻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後者無所謂地回了個禮,彼此好似路人。

  劉緒默默垂眼用腳畫圈圈: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只對我這般熱情啊?

  “慶之來得正好,今日送你樣好物事,隨本宮去瞧瞧可好?”

  雖然是詢問,但根本未等劉緒答話,安平已經先行朝目的地而去。她似乎總是這樣,說出來的便會去做,容不得他人反駁。所以二位駙馬候選人由圓喜引領著緊隨其後時,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軟轎四周的紗簾被揭起,可以一路欣賞大好風光,走了一段之後,齊遜之敲了敲扶手,笑著問圓喜:“看這路線,莫非又是要去演練場?”

  圓喜也知曉他與安平殿下之間那點兒糾葛,陛下與殿下都對其禮讓三分,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忙陪笑道:“齊大公子好眼力,正是。”

  不過回完了話他便又將注意力轉向了劉緒。在宮中這麼久,眼力當然要好,他看得很清楚,安平殿下對齊大公子冷淡得很,對劉公子那才叫有意呐。於是他開始繼續近日來一直在進行的工作——積極友好地與劉緒套近乎。

  “久聞少傅大人能文能武,想必俱是師從名師吧?”

  “嗯。”

  “安平殿下也是文武雙全呀,遊學歸來後更是比以往精進不少呢。”

  劉緒想起當日那場比試,心情抑鬱地回了個字:“哦。”

  “那少傅大人可想知道殿下的武藝是從何處學來的?”

  “……不想。”

  “……”

  齊遜之在旁搖頭悶笑。

  先前下過幾場春雨,演練場四周被修剪整齊的青草又冒出了參差的新芽,一大群馬正四散在場邊大快朵頤。安平站在一邊觀望了一陣,轉頭看見劉緒到了,臉上立即揚起笑容,沖他招招手:“慶之,快過來。”

  劉緒看了一眼身旁的齊遜之,卻見他毫不在意,照樣一副雲淡風輕的笑容,只有不甘不願地上前去了。

  到了跟前,尚未說話,人已被安平一把拉住,他下意識地想要掙脫,誰知她的力氣竟然很大。

  “聽聞慶之最近在求好馬,可有此事?”

  劉緒一愣,忘了掙扎:“殿下怎知?”

  安平湊近他耳邊曖昧地低語:“你的事情,本宮自然關心。”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完這話後,她竟在他耳垂上啄了一口。

  劉緒渾身大震,一張臉頓時紅了個透。他自小受父親教誨,最是嚴守禮教,何時與女子這般親近過?可面前的女子竟然笑若春風,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清白的耳垂啊,就這麼被奪去了第一次了啊!您還笑得出來?!!

  坐在場邊的齊遜之忙不叠地擡手,寬大的衣袖遮住了雙眼,卻遮不住謔笑的唇角:“白日宣淫非君子也,殿下,可需微臣回避?”

  安平眼波輕轉,勾唇望向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願、賭、服、輸。”

  齊遜之於是閉嘴不言了。

  恰好有匹馬跑到了跟前,安平一把拽住韁繩,遞給劉緒:“你看這匹可好?”

  那是一匹高麗馬,通體棗紅,腿短背寬,耐力極強。劉緒還在羞憤,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見他不做聲,安平乾脆指了指周圍吃草的馬群道:“不如你自己去挑吧。”

  劉緒聞言一怔,仿佛有些不敢置信,連剛才被吃了豆腐的氣憤都煙消雲散了。

  照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她應該會按照自己的喜好直接賜匹馬給他才對吧,因為這才符合她的性格啊。哪次他不是在她的強壓下被迫走入宮中的?哪次不是她說什麼他就得做什麼?可是現在她竟然讓他自己挑選?

  劉緒很意外。

  他也知道安平殿下這般強勢風流源自很多方面,比如她有個女王母親,又比如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兒等等。然而人各有所愛,恰好他喜歡的不是這種類型。

  但是不得不說,安平殿下對他還算不錯。且不說平日裡的賞賜,就連這樣的小事都放在心上,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當然吃他豆腐這件事要另當別論。→_→

  他這邊尚未回神,安平已逕自走回場邊去了,神情自然,好似從未有過先前那個親吻一般。齊遜之不知何時從懷裡摸出了一把扇子來,正在慢悠悠地搖著,好像面前不是馬群亂竄的演練場,而是一池碧波,滿眼麗景。

  兩人坐的位置距離頗近,頭頂是春日暖陽,背後是繁花碧樹,俱是外貌出眾,優雅淡然,協調之態堪可入畫,但半晌過去,竟誰也沒有說話交流的意思。直到劉緒牽著一匹高俊的白馬走過來,齊遜之才訝異地“咦”了一聲。

  安平擡眼看去,也愣了一下。

  “殿下,微臣選中了這匹。”

  劉緒手中的是一匹通體白色的高頭大馬,目光炯炯,膘肥體壯,毛色純正。不過似乎有些不情願,一直在哼哼唧唧,特別是看到安平時,眼中甚至還露出了一絲撒嬌。

  “好馬。”齊遜之笑著點頭,轉頭看一眼安平,卻發現她正眯著眼瞪他。

  “當然是好馬,這是本宮的疾風!”

  “啊,這名字我熟,不就是當初踩了微臣的那位宿敵嘛。”

  “……”

  劉緒僵了一下,面露尷尬:“是微臣僭越了,殿下恕罪。”

  安平垂著頭撥了撥茶水中的浮葉,一瞬之後,忽而笑了起來,起身將茶盞交給圓喜,走到他身邊,親昵地道:“哪裡的話,只要慶之喜歡,疾風送與你便是。”

  話音剛落,圓喜便在旁詫異道:“殿下,這可是您最心愛的疾風啊!”

  當年疾風致使齊遜之受傷後,崇德陛下盛怒之下曾下令斬殺此馬,但安平抵死不讓,言:“只一牲畜耳,何故負人之過?”東德皇后當時還誇她敢作敢當,可如今她竟打算把好不容易救下來的馬轉手送人?

  圓喜將這事情抖出來後,安平只是輕輕掃了他一眼:“多嘴。”

  劉緒愣在當場,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竟捨得將這好馬贈予他?心中忽然想起剛才那個吻,難道她對自己……不只是調戲那麼簡單?

  一邊的疾風早被調教的極通人性,本來還想趁安平上前時過來繼續撒嬌,聽了她的話後立即耷拉著腦袋一邊刨地去了……

  齊遜之摸著下巴奸笑:“好得很,這馬年紀也不小了,過兩年沒用處的時候,慶之可以交給我處理。”

  震驚中的劉緒跟使勁刨地的馬都同時擡眼看向他,然後高大挺拔的白馬由刨地變成了往後縮,口中直嘶。

  安平幽幽地望向齊遜之:“不曾想你連匹馬都不放過!”

  劉緒總算驚醒,趕忙松了手中的韁繩,抹了抹額上的冷汗:“算了殿下,微臣另選一匹吧。”

  “啊,失望啊……”

  齊遜之搖著扇子,目光留戀地盯著疾風,直到可憐的白馬撒蹄狂奔而去,惹得在場一群曾經相好過的母馬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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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3:44

第四章

  自從安平殿下大方地表示願意將疾風送給劉緒後,滿朝文武都開始風傳一個消息——差不多駙馬已經定下了。

  一時間滿朝歡慶,諸位適齡兒郎紛紛奔相走告,幾乎喜極而泣。朝中那些始終對安平掌權持反對態度的大臣們也頗為欣慰,咱們的公主總算安分了。

  而其中最為興奮的當屬禮部尚書張大人。

  自從崇德陛下將招女婿的光榮任務交給他之後,至今還毫無進展,他老人家愧疚難當。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頓時有一種催他奮發的使命感如暖融春風般撲面而來,擋也擋不住。所以一大早,他便匆匆忙忙趕往禦書房,打算向安平殿下請示一下,好為即將到來的婚事做準備。

  哪知一進門便瞧見安平殿下捏著筆桿子歎息不止。

  “殿下,出什麼事了?”張大人是個很情緒化的人,極易受周圍人的影響,所以一見她這樣,自己頓時也蔫了半截。

  安平掀了下眼皮子,惆悵地搖頭:“唉,別提了,本宮一向對它寵愛有加,怎麼一點兒小事還鬧脾氣呢?”

  張大人大驚,不會這邊剛聽到好消息,劉少傅那邊就出狀況了吧?

  “殿下,要不要老臣去勸勸?”

  “嗯?”安平認真地想了一下,又搖頭:“算了吧,它一向只聽本宮的話,別人管教不來的。”

  張大人倒抽了口涼氣,果真是霸氣的安平殿下,還不到一月直接拿下少傅大人不說,竟然還直接“管教”起來了。

  他強忍著驚愕道:“那……殿下打算怎麼辦?”婚事到底還有沒有指望啊?

  “罷了,不說這個了。”安平擱下筆看他:“張大人來此有何事要稟?”

  唉,您感情都出狀況了,還稟什麼啊?張大人無力地搖了搖頭,怏怏地行禮告退。

  陛下,老臣愧對於您啊……>_<

  他前腳剛離開,圓喜就興沖沖地跑了進來:“殿下,疾風終於肯吃東西了。”

  安平點頭笑了一下,朝門外漸漸遠去的張大人看了一眼,繼而笑得越發歡暢……

  午膳之後,齊遜之被召入了宮。奈何對方是“債主”,安平不好拿對待其他美男的方式來對待他,彼此相處方式實在單調,唯一能打發時間的也就是下棋了。

  真是惆悵。

  幾局廝殺完畢,各有勝負,中間彼此幾乎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最後一盤棋下完,齊遜之才擡眼笑道:“想必明日朝中就會開始風傳殿下對微臣也有意了。”

  安平故意歉疚地歎息:“唉,子都,都怪本宮拖累你了……”

  齊遜之奸笑:“殿下客氣。”

  安平則回以皇室官方笑容:“哪裡……”

  一直到夕陽西下,齊遜之才出宮回府。安平一反常態,十分親切友好地親自相送,二人同乘一車,直將他送到齊府大門口。

  臨下車時,她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包藥材遞給齊遜之身邊的隨從:“這是母后從青海國寄來的藥材,不知是否有效,但總要試試。”

  齊遜之神情微動,笑了笑,行禮承下:“多謝殿下美意,微臣卻之不恭。”

  齊府大門打開,已有管家挑著燈籠快步上前,正欲攙扶齊遜之,安平卻擡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而後逕自提起衣擺登上馬車,隔著車簾道:“本宮先走。”

  齊遜之毫不意外地點頭:“好,恭送殿下。”

  待馬車轆轆遠去,管家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想不到公主殿下這麼愛擺譜……”

  “休得無禮。”齊遜之低聲喝止,歎息道:“殿下是不願讓我難堪……”

  當安平在齊劉二位公子中間徘徊不定時,京城百姓也對此極為關注,甚至不少賭坊都已悄悄拿駙馬的最終人選開設賭局,一時間賭博業大為繁榮。

  一日劉緒打馬過街,竟有人直接撲上前來,大哭著指責他:“為什麼是你呀,我押的是齊大公子啊……”

  最近正在風傳劉緒即將成為駙馬一事,他自己也在糾結,聞言頓時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我怎麼知道!”

  正在撒潑打滾的賭徒被嚇得一愣,他已逕自一甩馬鞭,飛馳而去。

  劉緒不悅,因為他覺得那風傳的謠言極有可能成真。

  然而不爭氣的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竟發覺安平殿下也不像之前想像的那般可怕。雖然她喜歡對他動手動腳,也偶爾強勢威壓,但大多數時候對他都是十分溫和的,且十分在乎他的想法。平常不經意的一句話或者一件事,只要她得知了,總會儘量幫他達成。那日她要送他疾風時,更是讓他受寵若驚。

  只是感覺太古怪!前日父親問他近日來的感受,他想了半天,最後竟然悲憤地發現自己好似一個被男子寵愛的女子,而不是堂堂七尺男兒!

  世上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麼?

  然而沒幾天風向就轉變了,因為安平親自送齊遜之回府的表現證明她其實仍舊猶豫未決。

  大臣們雖然感慨安平的反復無常,但也只是認為她一時之間難做抉擇而已,好歹肯選駙馬就是態度端正啊。不過諸位年輕官員、大臣之子又開始低調行事了,因為難保安平殿下不會將候選人的隊伍壯大啊。-_-|||

  唯有禮部尚書自顧惆悵不已。如今朝他撲面而去的是一種撲朔迷離的茫然感,他完全不知道安平殿下鐘意的是誰,更不知該如何向身處遠方的崇德陛下交代了。OTZ

  在府中待了將近半月之久,劉緒終於在其父的催促下再次踏入宮門。

  時辰尚早,安平正在禦書房內與大臣們商議要事,他便在殿外回廊處等候,不過聽動靜,似乎殿內氣氛不是很好。

  據說能坐上禦史之位的人都極其頑固不化,焦義德顯然是這句話的完美詮釋者。雖然梁國早已推行女官之制,但他卻一直對女子入仕很反感,更是反對安平繼承皇位的主要代表。所以當今早安平說出準備提拔一位名為沈青慧的女官進入工部後,立即引來了他的大力反對。

  他本就是個大嗓門,又因之前安平調戲過其子而心存芥蒂,說話的時候口氣自然很沖,以致于外面的劉緒都將事情聽了個大概。

  雖然不贊同安平的做法,但劉緒完全相信身上流著一半女尊國血統的安平殿下不會讓步半分。可是大樑終究是男子的天下,女子就該端莊優雅、相夫教子,家國都是男人的事情不是麼?她為何偏要倒行逆施?

  禦書房內的氣氛似乎陷入了僵持,劉緒不耐地歎了口氣,一擡頭卻愣了一下。

  一道熟悉的側影自幾丈之外的宮道上走過,陽光從她光潔如玉的額邊流轉過去,倒映秋水瞳眸,半斂溫柔。

  去年中元節偶遇的場景驀然浮上心頭,他神色微微黯然,這才是他所期盼的女子啊。

  “慶之在看什麼?”

  劉緒一驚,回過神來,轉頭看去,禦書房內的大臣們已經紛紛退出,安平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施施然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輕佻笑意,顯然剛才殿中的爭論並未影響她的心情。

  “參見殿下。”他擡手行禮,聲音沈悶。

  安平瞥見他眉目間的憤懣,猜到他定是還在糾結之前的傳言,心中好笑,果真是個彆扭的男人。

  “你還沒回答本宮的問題。”

  “沒、沒什麼……”

  安平瞥見他微微泛紅的耳根,有些不解,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前方,便見一樹杏花紛落似雨,一名女子從其下緩緩走過,朝宮門方向而去。鵝黃麗服,金釵玉佩,只是一個背影也有著說不出的婉約風韻。

  “這是慶之的心上人吧?”

  “殿下!”劉緒似乎被嚇了一跳,一貫沒有波動的表情忽然染上驚訝,甚至還有一絲慌張。

  安平摸了摸下巴,仍舊盯著那道娉婷人影:“這不是周首輔家的小女兒麼?最近常常入宮陪伴太后,似乎喚作……周漣湘?”

  劉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她接下來的話打斷:“溫婉優雅,端莊自持,一顰一笑,百媚千嬌啊!”

  “……”他錯愕無語。

  “如何?”安平轉頭朝他擠了擠眼:“是不是被本宮說中了?”

  劉緒呐呐地點頭:“殿下慧眼。”

  “非也,本宮之所以知曉她的性格,可不是因為什麼慧眼。”

  “那是為何?”

  “是因為……”安平挑眉看來,似笑非笑:“這些性格恰恰與本宮相反。”

  劉緒一愣,安平卻哈哈笑了起來,而後湊到他耳邊低語:“好在你不曾回避,本宮喜歡你的誠實。”

  她的氣息暖暖地拂過耳根,雙唇幾乎要掃過他的臉頰,劉緒想起上次演練場的那個親吻,整個人都僵住,從脖子到臉頰都紅了個透,心如擂鼓,下一刻,安平卻已笑眯眯地越過他朝前走去。

  “慶之今日早些回去吧,本宮還有事要忙。”

  劉緒渾身一震,徹底回神,直到此時才感到一絲不妙,自己剛才未作否定,安平殿下會不會一怒之下對劉家……

  “原來陛下為您挑的駙馬已有了心上人。”午後陽光斜照入禦花園中的涼亭,齊遜之端著一盞茶笑得暢快,雙眼熠熠生輝,顯然很樂意看到安平遇到這樣的窘事。

  對面的安平卻沒什麼表情,只是好心糾正:“只能說可能是駙馬。”

  “可是殿下明明對慶之寵愛有加啊?”

  “啊,那只是習慣罷了。”只要是貌美男子她都寵愛,這的確是習慣,當然除去面前的這位“債主”。

  齊遜之笑著搖了搖頭。

  涼亭外,圓喜快步走了過來,向安平行禮道:“殿下,東西送到了。”

  “哦?”安平精神一振,擱下手中茶盞,對齊遜之笑道:“今日叫你來,是有樣好東西要送給你。”

  想起當日她送馬給劉緒的場景,齊遜之眉頭微挑,表示不予期待。

  安平也不介意,拍了兩下手,便有人推了一輛輪椅快步走了過來。乍看之下,只覺除去做工精緻,與一般輪椅無二,然而輪軸處顯然還做了特別的處理,滾過地面時聲音竟然很小。

  “這是……”齊遜之愣了一下,擡眼看她。

  “是工部右侍郎沈青慧的傑作,贈與你了。”

  其實齊遜之的腿疾只影響他走路的姿態和速度,所以一直沒有坐輪椅,但既然是監國大人所贈,他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便任由圓喜扶著坐了上去。

  拍了拍扶手,他笑著看向安平:“的確好用,東西既然送了,殿下還是說正事吧。”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安平勾唇笑了一下,揮手遣退圓喜等人,在他面前蹲下,平視著著他的眼睛:“今日劉緒在本宮面前暴露了心有所屬一事,太傅必然慌張,你幫本宮稍微提醒他一下有關提拔沈青慧之事,他老人家自然明白該怎麼做。至於你嘛……”她擡手拍了拍他的肩,“子都啊,畢竟拿人家的手短,你也會說服你父親支持沈青慧的是不是?”

  她無法直接與那些保守派拉開臉面對抗,但可以通過中立派調和。她要提拔沈青慧並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她的確有本事。何況,這才是開始,她不能第一仗就輸掉。

  齊遜之抽了抽嘴角:“殿下可真會打算。”

  “過獎,你記得‘願賭服輸’便好。”

  “……”齊遜之撫額,如今到底誰是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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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4:03

第五章

  沒多久,女官沈青慧終於在太傅和齊大學士的力挺之下邁入工部大門。

  焦義德幾乎當場淚奔,你們這群人怎麼這樣!當時也沒說要支持她呀,怎麼一轉頭就都變了啊?!

  此事處理完,安平這才想起已經有好幾日未曾見到劉緒了,奇怪的是齊遜之也沒有出現。左右無事,她心情一好,便乾脆跨著疾風親自前去相會二位“情郎”。

  京城裡有幾處藩王閒置的宅子,為藩王進京獻貢時的居所。其中當屬趙王府最為別致,府中大片的竹林更是許多文人雅士的最愛。老趙王去世後,繼任的世子蕭竛脾氣溫和,頗好說話。反正本人鎮守邊疆,也不在意人家借用宅子,以致於久而久之,京中顯貴們只需跟管家報備一聲即可使用趙王府,十分方便。

  春日無聊,幾個權貴公子便相約一同入府宴飲。

  竹林深闊,春風過處,葉動簌簌,搖曳枝頭零碎陽光。劉緒往前走了一小段,便見當中露出一片空地,其他幾人早已在場。尚是清晨,灑入竹林的陽光還能反射出草地露珠的瑩瑩波光,諸位大家公子卻毫不在意,俱是席地而坐,酒盞菜肴隨意置於一邊的小案上,別有一番灑脫意味。

  來的大多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彼此都沒什麼顧忌,其中一名身著墨綠衣袍的少年一見他便撫掌笑道:“瞧瞧,咱們的準駙馬爺來了!”

  劉緒的臉色一僵,悶悶不樂地在他對面坐下,沒好氣道:“還好意思笑我?忘了上次是誰被安平殿下調戲了?”

  墨綠衣袍的少年名喚焦清奕,表字錦豐,正是左都禦史焦義德之子。上次在演練場外被安平殿下調戲一事讓他難堪無比,所以一聽這話頓時沒了聲音,面紅耳赤地移開了視線,周圍幾個公子見狀都嗤嗤悶笑起來。

  一旁有個年長一些的笑著對劉緒道:“聽聞安平殿下連她最心愛的汗血寶馬都捨得贈與你,說你是準駙馬也不為過啊。”

  劉緒本想反駁,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反而臉有些發熱,乾脆端起案上的酒盞仰脖灌了一口。

  贈汗血寶馬算什麼?她不也贈了輪椅給子都?本就是個隨處風流的女子罷了!吃了別人的豆腐就像沒事人一樣,對他有心上人一事也毫不在意,關心的不過是如何提拔沈青慧而已……

  “喲,不高興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公子挪著肥碩的身子挨著他坐下,笑得讓人想抽他。

  劉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即搖頭:“沒有。”他為何生氣?他喜歡的是周小姐,何必在乎那人的看法!

  “說沒有就是有了,看來安平殿下你是無福消受了啊,哈哈……”這話一說,周圍的人全都跟著大笑了起來。

  劉緒皺眉道:“恪勉,你別胡說,那可是當朝監國!”

  這位白白胖胖的公子大名秦樽,乃是當朝兵部尚書秦矩的獨子。劉緒入國子監沒他早,聽人說他曾被安平殿下欺負過,後來竟還反欺負了過去,所以人前人後都一直不是很待見安平。不過劉緒對此很懷疑,因為他實在無法想像還有人能欺負安平殿下那種人。

  秦樽許是油頭慣了,完全不像焦清奕那般好打發,聽了這話反而來了勁,故作風雅地展開摺扇搖著道:“監國又如何?別人都說安平殿下厲害,但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女子,就說錦豐這事兒,若是換了我,鐵定是要討回個公道的!”

  旁邊有人不給面子地道:“恐怕安平殿下的眼光還不至於淪落到如斯地步吧。”

  話音一落,周圍又是一陣狂笑。

  “哎,話可別說大了,當年安平殿下在國子監第一個下手的可就是在下。”秦樽哼了一聲,自覺扳回一局,搖著扇子笑得很是得意。

  久未做聲的焦清奕憋著笑道:“那會兒你還是子都,哪像這會兒,竟成了子鼠了,啊,不對,是碩鼠,哈哈……”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秦樽“啪”的合起摺扇,怒氣衝衝地瞪著一群不講義氣的狐朋狗友。

  “似乎聽見有人提到在下的名字了。”

  遠處傳來一人略帶笑意的聲音,劉緒擡頭看去,連忙起身相迎:“子都兄來了,快過來,就等你一人了。”

  齊遜之微笑著點了點頭,劉緒已經遣開他的隨從,親自推著他上前。

  焦清奕見到他笑得越發厲害:“子都兄見諒,小弟剛才說的可不是您,是春秋第一美男子都,你倒是說說,當年的恪勉是不是有些那位子都的影子?”

  他伸手要去指秦樽,卻發現對方早已消失無蹤,詫異地掃了一圈,竟見他躲去了旁邊幾人的身後。

  齊遜之見狀笑了笑:“看來我們這位子都很不願出來見在下啊。”

  “啊,沒有,沒有……”秦樽慢吞吞地挪了出來,對他訕訕地笑了笑,卻始終沒敢擡眼看他,似乎很怕他。

  齊遜之也不在意,朗聲道:“忘了告訴各位了,先前在半路遇到位貴客,隨後便到。”

  劉緒在他旁邊坐下,微微不解:“還有何人?”說來平日裡也就他們這幾人算是走的近些了。

  誰知這個問題剛問完,身後便傳來了讓他糾結不已的聲音:“啊,本宮來遲了。”

  好比春天忽降暴雪,劉緒一瞬間僵住身子,焦清奕開始學著秦樽往人家身後躲,不小心撞到一人,擡頭一看,原來大家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於是結果就是一群人擠在了一起,並伴有瑟瑟的顫抖……

  安平挑眉掃了一圈眼前場景,摸著下巴笑得奸邪:“本宮不受歡迎?”

  劉緒暗歎一聲,起身行禮,聲音沈悶:“參見殿下。”

  見他都動了,其他人只好也抖抖索索地起來行禮,但都不自覺地齊齊往後退了半步。

  安平權當沒有看見,笑著走到劉緒身邊,親昵地拉著他的手臂坐了下來:“還說慶之為何許久都不入宮來,原來是有聚會,若不是本宮央求子都帶路,今日豈不是見不著你了?”

  “咳咳……”齊遜之被一口酒水嗆住:“殿下那個‘央求’用得極妙。”

  安平轉頭瞪了他一眼,再轉過頭來對著劉緒時,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對面的幾位公子心領神會,一致向劉緒投以壯士斷腕的眼神,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劉緒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窩囊,因為剛才安平殿下挽著他的胳膊時,他竟生出了一絲高高在上的虛榮。這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強勢女子獨獨對他親睞有加,想來她吃了自己的豆腐也不全然是毫不在意的吧……

  這心情出現的太詭異,以致於他能做的唯有默默扭頭,暗自揪斷了身側的一株小草……

  雖然不情願,但人已經到了,又是堂堂監國大人,大家不僅要小心禮待,更要表現出十分開心享受的模樣,以證明這場春日宴因她的大駕光臨而整個都煥發出了“蓬勃活力”。

  安平殿下很合群,非常友好地對在場的部分昔日同窗發出了親切的問候,在一片膽顫心驚的回禮中笑得暢快恣意,而後舉著酒盞一臉驚喜地看向焦清奕:“哎呀,這位不就是焦大人家的……”

  “殿下,嘗嘗這個。”齊遜之連忙夾了一塊糕點放在她面前的碗碟裡,引來焦清奕感激的一瞥。

  安平於是聳聳肩,不再繼續那個話題,但是卻強迫著劉緒將那塊糕點吃了。後者心情複雜地照辦,吃完後還要強作感激地道謝。

  詭異的氣氛持續了許久,安平終於發現了一直躲躲藏藏的秦樽。

  “咦,這位是……”

  齊遜之轉頭沖她一笑:“殿下忘了當年入國子監時那位被您贊為‘當世子都’的翩翩少年了?”

  “啊,秦樽!”安平抽了抽嘴角,轉頭小聲問齊遜之:“本宮當年真說過那話?”

  “沒錯,殿下在某些時候,是毫不吝嗇對男子的讚美的。”

  安平搖頭笑了一下,卻又忽然指著秦樽喝道:“好小子,當初欺負過本宮,如今倒是知曉躲藏了!”

  眾人全都愣住,之前還以為秦樽是說來充場面的,倒不曾想竟是真的。可惜秦樽這會兒也沒有了炫耀的氣勢,溫溫吞吞地繼續朝後挪,還一邊不斷地瞄齊遜之,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殿下恕罪,當年是恪勉年幼不懂事……”

  “嗯……”安平隨口應了一聲,轉頭眼神幽深地看了一眼齊遜之。

  一直瞄著你,當初指使他欺負本宮的人就是你這個奸險的傢夥吧!

  眾人本都對安平十分忌憚,但發現她只對劉緒一人關注,便漸漸都放開了。氣氛開始回暖,帶來的一壇酒竟不知不覺就喝完了。

  “對了,”酒至半酣,安平舉著酒盞眼眸迷離地道:“還有不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詩會了,諸位可有參加的興致?”

  說來這詩會還是當年太傅劉珂提議設立的,崇德陛下覺得這是個文人雅士交流的好機會,同時也可以廣納人才,便高興地同意了。這些年來也的確因此招攬了不少賢能之士,所以有很多落第士子或者不願走科舉之途的學者都願意參加這樣類似選拔的活動以進入仕途或者成為達官顯貴府上的幕僚。

  在場的幾位都是讀書人,又俱是官宦之後,大半是準備走科舉之路的,但此時聽了這話,倒也不發動心者。

  安平仰脖飲盡最後一口酒,笑道:“反正遲早是要走入官場的,各位若是有那心思,便早些準備吧,當成歷練也不錯啊。”

  在場的幾人紛紛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齊遜之微微一笑,沒有做聲。劉緒則好奇地看了安平一眼,怎麼覺得她今日倒像是招攬人才來了。

  不過,跟她平日的作風還真是不搭調啊。

  沒多久,有個年輕侍衛走了過來,稟報說左都禦史大人途徑此處,問焦清奕可要隨他的馬車一起回去。

  焦清奕一聽父親在此,忙起身向眾人告別。安平許是喝得有些醉了,見他要走,立即起身去扯他的衣袖,一不小心力氣大了些,焦清奕的領口便被扯露大片春光。

  後者一陣錯愕,隨即拂袖掩領,跺腳咬唇,繼而扭頭飛奔,一氣呵成。

  安平被他甩開的力道弄得險些摔倒,好在一邊的侍衛及時扶住了她。然後她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中捏了捏那個少年侍衛的臉蛋:“好俊的小子,做侍衛可惜了……”

  侍衛一張臉瞬間紅了個透。

  “什麼?你又被調戲了!!!”

  大門外一陣怒吼將安平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眼皮跳了一下,推開侍衛,朝各位風中淩亂的公子哥們擺了擺手:“啊,本宮還有些政務沒有處理完,先回宮去,大家繼續繼續,呵呵……”

  身後的侍衛早已撒開腳丫子狂奔離去……

  齊遜之悄悄抹了抹額上的浮汗,示意劉緒送安平回宮,卻發現他完全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反而專心致志地揪著身邊的可憐的小草。

  還以為她獨獨對自己青睞有加,什麼啊,分明還是那個遊戲花叢的輕佻公主!

  劉緒一邊揪草一邊心中默念,反正自己喜歡的是周小姐,完全不在乎!

  齊遜之對此等匪夷所思的行為表示無法理解,只好自己送安平出門。好在焦義德父子已然離去,不過安平又有了新的煩惱。因為她是騎馬來的,以前疾風一向聽話,每次她都是直接丟了韁繩就走人,但她忘了最近這傢夥在鬧脾氣,這次竟然拋下她自己跑回宮去了。

  齊遜之看出端倪後,指了指自己的馬車笑道:“殿下如若不棄,微臣送您回宮吧。”

  安平無奈,認命般爬上了他的馬車,暗下決心回去要把疾風好好修理一番。

  到了宮門處,未及下車,忽然聽見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安平掀開車簾朝後看去,只見一人一騎快速地直沖而過,連馬蹄揚起的塵土都昭示著急切。

  她稍稍一怔,那竟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馬,而且就這麼直接沖入了宮門。

  莫非是出什麼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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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4:25

第六章

  上次打壓沈青慧未能得逞,義憤填膺的焦老爺子正無處發洩,於是準備將滿腔怒火灑在安平二度調戲他寶貝兒子的行為上。趁著安平未至禦書房,他還不忘提氣吸氣了好幾次,充分做足了準備。

  然而安平今日一踏入殿門,氣氛便有些異常,她大步走到桌後坐下,未等眾人行禮,張口便道:“昨日西北邊境送來八百里加急,西戎進犯了。”

  焦老爺子的一腔怒火頓時被驚沒了,整個禦書房都陷入了沈寂。

  西戎與青海國接壤,是大樑通往西域的關鍵一國。實際上,這也是與大樑聯繫很密切的一個國家,過往的幾十年裡,彼此之間從來就沒有消停過。

  崇景帝在位時,曾差點將西戎滅族,最後被一位美人“禍害”,給他們留了條生路。待崇光帝上位,西戎捲土重來,最屈辱的時候曾被其佔領了數十座邊疆城鎮。後其十七弟晉王出征,將西戎驅逐出境,大挫其銳氣。之後崇光帝駕崩,晉王成為攝政王,西戎一度收斂鋒芒。待之後崇德盛世奠定,更是偃旗息鼓至今。

  諷刺的是,前攝政王正是那位西戎進獻的美人之子。

  而如今,攝政王隱退,崇德陛下等同退位,江山落入一個剛滿雙十且只是暫任監國的女子手中,實在是個好機會。

  禦書房裡擠滿了大臣,憂心忡忡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但只有案後端坐著的女子,一臉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漫長的沈寂之後,她才擡眼道:“如今鎮守邊疆的是蜀王世子蕭靖?”

  一旁立即有人恭敬稱是。

  崇德陛下初登基時,曾有“七王之亂”,後五王伏誅,只有蜀王和趙王歸順。而作為最有利的考慮,這兩方兵馬自然都被派往了邊疆,其中蜀王的兵馬便被派往了西北邊境。

  兵部尚書秦矩是中規中矩的軍人出身,當即上奏道:“既然西戎來犯,就該派兵驅逐,還請殿下下令讓蜀王世子出兵迎戰吧。”

  安平皺著眉不做聲。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為何沈默。

  照理說梁國如今兵強馬壯,西戎又是明顯欺負女子當國,以她的脾氣,應該立即下令予以痛擊才對吧?

  可是在場的人卻沒人出言詢問,因為安平在垂目思索時的表情實在太過嚴肅認真,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漫長的等待之後,安平終於擡眼掃向在場的諸位大人,神情也一下子回到了平時的輕鬆散漫:“本宮倒是覺得不用這般擔憂,邊防固若金湯,料想西戎插翅也難入半分。”

  諸位大人面面相覷,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邊防穩固不假,但外敵入侵,吾等豈可不做抵抗?”秦矩急不可耐地開口,滿眼憂色。

  安平擺擺手:“本宮自有計較,此事就此議定,無事便退下吧。”

  “殿下!”焦義德忍不住想要進言,卻被安平一個冷冷的眼神打斷。

  “本宮說了,退下!”

  他一時怔住,竟覺得這眼神滿含威壓,不自覺地就噤了聲。但一想起戰事,又忍不住想開口,被身邊的首輔周賢達拉住,才強忍了下來。

  眾人依言紛紛退出殿門,大多帶著不滿和不快,只有周賢達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安平,這才慢條斯理地走了出去。

  安平忽然有些理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上首輔之位的了,這老傢夥實在是個人精。

  她朝後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暗自歎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處突然傳來圓喜的一聲驚呼,下一刻,已有人大步走了進來,在她面前俐落地掀袍跪地:“慶之斗膽,懇請殿下準許微臣入營參戰。”

  安平眸中微微閃過訝異之色,盯著他挺拔孤傲的身影看了一會兒,忽而笑出聲來:“慶之莫不是為了躲避本宮才想去上陣殺敵的吧?”

  劉緒被噎了一下,隨之擡頭,大義凜然:“殿下說笑了,微臣是認真的。”

  他才不是因為彆扭才想離京呢!

  “唉……”安平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他面前,擡手托起他的下巴,拇指還有意無意地輕輕摩挲著,眼神滿是疼惜:“可是本宮不捨得啊……”

  劉緒一陣面紅耳赤,眼神閃爍不止,活像被調戲了還無處伸冤的小媳婦。他本該如過去那般默默忍受,可是突然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似是而非的態度,又很不是滋味,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扭頭避開她的魔爪,悶聲冷哼道:“殿下請自重!”

  安平一怔,見到他閃爍的眼神和紅透了的臉,像是明白了些什麼,眼光一閃,勾著唇收回了手。

  “咳咳……”殿門處忽然傳來幾聲低咳,安平擡眼看去,齊遜之坐在輪椅上隔著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和劉緒。

  “參見殿下。”

  “哦,子都來了啊。”安平的態度不冷不熱,對他撞見剛才那幕絲毫不覺尷尬,一邊的劉緒卻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齊遜之微微一笑:“就知道慶之忍耐不住,果然啊……不過適才聽聞殿下並不打算抵抗,所以你還是好好留在京城陪伴殿下吧,免得殿下擔心嘛。”說到這裡,他又露出了先前似笑非笑的神情,滿含揶揄。

  劉緒皺眉,剛才在來的路上他已見到了諸位大人們憤懣的臉色,原來她竟不打算抵抗?

  “殿下……”

  “行了,”安平瞪了一眼齊遜之,擡手制止了劉緒的話:“慶之為國之心可嘉,但來日方長,此事還是以後再議吧。再說了,一年一度的詩會就要到了,這詩會既是由你父親劉太傅一手設立的,不如今年就由你來主持吧。”話說到這裡,已經委婉地將他的希望掐滅。

  劉緒心中不滿,想來畢竟是女子,遇上一點戰事就嚇得不敢抵抗了,這個時候竟還想著吟詩作對!

  他還想再做分辯,卻被齊遜之一聲低咳制止:“慶之,殿下想必有了計較,你還是先回去吧。”

  劉緒強忍著心中不快,起身就走,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恭敬。

  安平注視著他的背影離去,走回桌邊坐下,掃了一眼齊遜之:“有事?”

  “沒事,”齊遜之照舊停在門邊,並沒有進門的打算,一手輕點著輪椅扶手,笑得很欠抽:“只是忽然聽聞殿下遇上了煩心事,心情大好,便想來您這兒轉轉罷了。”

  安平深邃的眸子眯起:“本宮突然很想把疾風牽來再踹你幾腳!”

  齊遜之誠懇地點頭:“微臣完全相信殿下會那麼做,所以微臣就要告辭了。”

  “等等!”安平冷哼一聲:“本宮覺得慶之一人籌備詩會太過操勞,你也去幫他吧。”

  齊遜之撫額,就知道她不會讓自己好過。他搖頭欲走,忽又停下,故意揚高聲音道:“微臣明白殿下的用意,聽聞蜀王世子幼年時曾在攝政王府養了六七年,攝政王對其視如己出,如此一來,若是他真的一戰成名,豈不是對殿下很有威脅?”

  安平聞言只是眼神微微閃了一下,表情卻不見波瀾:“說完了就快走,別在這兒礙本宮的眼。”

  齊遜之摸摸鼻子,招手示意隨從推自己離開。

  殿中恢復安靜,片刻之後,安平霍然起身,取出梁國地圖,於桌面緩緩展開。

  在外遊學的那兩年,她曾打算去一趟西域,然而卻在經過西戎時,被阻攔了下來。

  當時與她一起被扣押的還有許多大樑民眾,許多是往來西域各地的商旅。當中原腹地的百姓盛讚崇德盛世之時,邊疆的旅人卻在怨怪朝廷沒有給他們一個安全的往來通道。

  她的手指沿著邊界的黑線緩緩移動,一直到祁連山處停住,而後慢慢包容起來,連同梁國現有的版圖,連成另一個更為廣闊的疆域。

  雖然西戎此次進犯得突然,但也許也是個好機會。

  蕭靖的確有攝政王的背景作支撐,但是她並非因此害怕才不讓他上陣殺敵。

  入關百里之內不見人煙,卻有重兵把守,這樣的環境,只要誘敵深入,屆時合圍,一舉出擊,便有希望徹底傾覆西戎,還西域以太平。

  在這個時候,沒必要彰顯什麼大國武力,只要能達成目的,忍一時又何妨?

  從未有人知道她有這念頭,也許有人知道,也會認為這是野心。

  然而她做什麼,又何需他人來品評?

  “殿下,工部右侍郎求見。”

  安平收回思緒,就見圓喜躬著身子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瞄她,可能是怕她因為剛才齊遜之的話而生氣。

  她安撫般笑了笑:“請她進來吧。”

  一名身著官袍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垂眉斂目,恭敬地拜倒:“微臣參見殿下。”正是剛剛被安平提拔進入工部的沈青慧。

  圓喜早已退了出去,並將門關好。殿中只剩下兩人,安平快步上前,單手托著她手臂扶她起身:“沈愛卿切莫多禮,事情進展如何?”

  沈青慧正色道:“殿下見諒,其他兵器尚無突破,但機弩已有進展,此次改良後射程比原先多達數倍。”

  安平頓時面露欣慰。

  其實梁國的製造技術一向優於周邊各國,但卻從不知用於武器改進。如今國富兵強不假,但兵器也是戰爭中的重要一環,不得不注意。

  沈青慧本是通過專門的女官測試走入仕途,安平偶然發現她身懷技藝,便留了心。她本身自己尚武,又早對西域外族有了戒心,便產生了改良兵器的念頭。

  此事本就困難,而且又是在毫無幫手暗中進行的情況下,她必然吃了不少苦頭。安平甚至注意到她眼下青灰一片,顯然是這段時間休息得不好,更何況前些日子她還被焦義德等人打壓,心中壓力定然不輕。

  “西戎忽然來犯,機弩改良的正是時候,沈愛卿為大樑所做的貢獻,他日一定會名垂青史,本宮感激不盡。”

  沈青慧連忙拱手稱不敢:“殿下言重了,微臣承蒙殿下器重才有今日,能為大樑盡忠,死而無憾。”

  安平正要說話,忽聽圓喜在外朗聲道:“殿下,邊關八百里加急送到了。”

  她微微一愣,怎麼這麼快又有急件送到?

  “送進來!”

  殿門被打開,圓喜托著一封信快速地走了進來,安平接過,三兩下拆開閱讀起來,片刻之後面色轉為驚怒:“好個蕭靖,未得詔令,竟敢擅自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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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4:47

第七章

  蜀王世子蕭靖與崇德陛下同輩,乃是安平的皇叔,但年紀也不過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此次西戎進犯,他料定朝廷會下令出兵,便等不及先動了手,誰知一路暢快地驅逐了敵寇之後,竟然聽聞安平根本不打算抵抗。

  當時他便當著眾多將士的面拍桌罵了一句:“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有讀書不多的副將小聲詢問身邊人此話何意,答曰:“女子當國,國必滅亡啊……”

  於是恍然大悟後的一群將士齊齊望天的望天,看鞋的看鞋,表示自己啥也沒聽見……

  實際上不止他氣憤,安平也氣憤。她本該對其擅作主張的行徑治罪,但如今蕭靖一戰成名,朝臣振奮,百姓鼓舞,全天下都將他視作了英雄,她也只好將此事壓下。

  但是她很清楚,齊遜之的就要話應驗了……

  首輔府上,一圈大臣圍坐在亭中品茶,周圍卻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並且百步之外還有家丁把守,顯然諸位大人不願受到任何打擾。

  作為東道主,周賢達率先起身做了開場白:“啊,諸位大人今日齊聚於寒舍,莫不是為了商量即將到來的詩會?”

  太傅劉珂在一邊朝他使眼色,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什麼詩會啊!

  周賢達沖他笑了一下,眼神掃過諸位大人鐵青的臉色,坐了回去。

  焦義德看出他打太極的態度,有些不滿,但又不能明言,只好耐著性子道:“今日吾等前來,乃是想與首輔大人和各位內閣大臣商議一件要事。”

  “哦?是何要事?”周賢達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劉珂卻皺了皺眉,顯然不太想聽這所謂的“要事”。

  焦義德正色道:“安平殿下平日風流成性也就罷了,還毫無膽識,竟然任由西戎侵犯國土,這樣的人怎能任監國?陛下甚至還想讓她繼承皇位,依下官看,應當另擇他人而代之,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話音一落,周圍一片安靜。

  眾人神色各異,大部分則都在觀察他人的神情,但都一致沒有開口表態。

  許久之後,劉珂才打破沈寂:“焦大人屬意何人?”

  這話一問,所有人的視線便又都集中到了焦義德的身上。突來的關注讓他有些不自然,咳了一聲才道:“太傅大人知曉蜀王世子一舉將西戎驅逐出境的事了吧。”

  劉珂眼神微微一閃,點了點頭。

  “蜀王世子有勇有謀,幼年又受攝政王教導,難道不是最佳的人選麼?”

  說到前攝政王,焦義德拱了拱手,一副尊敬之態。只因連當今陛下都對攝政王尊敬有加,從朝野到民間,更是對其一片讚譽之聲,便說他被神化了也不為過。以致于攝政王早已不再攝政,還仍舊保留著這樣顯赫的威名。

  有這樣的背景,也難怪蕭靖能入他挑剔的雙眼。

  “可是安平殿下任監國一事,也是攝政王提議的啊。”坐在一邊的大學士齊簡忍不住提出反駁。

  焦義德皺了一下眉,沒有回話,只是緊盯著太傅和首輔二人。劉珂卻沒有做聲,周賢達也沒有什麼表示,照舊慢悠悠地飲他的茶,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

  焦義德見狀有些按捺不住,直接從袖間摸出一封奏摺推到了周賢達面前:“首輔大人,此乃吾等聯名上書的摺子,請立蜀王世子為儲君。若您也同意,就請署上大名,一併呈去青海國,交由陛下定奪,陛下英名蓋世,定然不會因偏心而誤了社稷。”

  周賢達這才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繼而微微一笑,點頭道:“好,不如就由老夫來遞呈吧。”

  焦義德聞言大喜,立即起身行禮,其餘幾位保守派的官員也紛紛贊其英明。劉珂則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一邊的齊簡面帶不解。

  等眾人都離開後,這三位同期三甲留下開小會。

  “觀遠兄莫非是真打算站到他們那邊去?”齊簡率先提出疑惑。

  “哈哈,無淵,你還真不夠瞭解為兄啊。”周賢達撫著花白的鬍子道:“我可沒答應他們署名啊,我只是代為轉手送上去給陛下過目而已。”

  劉珂對齊簡攤了攤手,似乎在說,我就知道。

  齊簡歎息:“安平殿下此時定然很憂慮了吧。”

  劉珂抽了抽嘴角,抹了抹額上莫名浮出的冷汗:“聽犬子說,似乎……在全力督促他與令郎籌備詩會一事。”

  “……”

  詩會設立之初正值天下初定,為招攬賢才,遂由朝廷出面,只要自認才學夠格便可參加,無論權貴平民,皆一視同仁。原先每年的詩會都是由太傅劉珂親自主持的,但今年卻交到了劉緒和齊遜之手中。

  對此,劉緒的評價是:“這是殿下繼續禁錮我的藉口!”

  而齊遜之卻糾正了他的看法:“她是想讓大臣知道你很受重視。”

  劉緒不解:“為何?”

  “因為她想讓你做駙馬啊。”

  劉緒彆扭地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又精神大振地指著他道:“那你也受重視了啊。”

  “哦……”齊遜之撐著額頭歎息:“那日我太過得意,不小心惹惱了她,就倒楣了。”

  “……”

  說話間,二人已經快要到東宮,卻見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從他們的側面的宮道上經過,由一個小太監引著朝宮門口走去。

  劉緒朝那邊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齊遜之了然一笑:“那位就是周小姐吧?不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劉緒聲音沈悶,怎麼大家都知道了!

  齊遜之笑著搖頭:“你不用擔心,殿下不會怪罪的。”

  “說的是,不在乎自然就不會怪罪。”

  他自然而然地介面,聲音越發沈悶,反應過來時猛然擡頭,卻對上齊遜之似笑非笑的黑眸。

  “慶之不必難過,殿下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更加在乎朝政大事而已。”

  “……”劉緒第一次臉上露出諸多豐富的表情,最後轉身就走。

  他什麼時候難過了?!!!

  東宮正殿內,安平正在看崇德陛下的信。

  除去前幾封急報,這竟也是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入宮中的。

  崇德陛下對現狀表示很憂慮,大臣們的理由讓他啞口無言,甚至連他也忍不住要責問安平為何對西戎入侵一事不做出應對。而現在,他只有當做焦義德的奏摺還未收到,同時給安平指了條明路。

  他覺得安平年紀也不小了,還不如趁早定下駙馬人選,以大婚來轉移眾臣的視線。

  所以說,做父親的還是站在女兒這邊的。

  安平收好信件,走到一邊的榻上自顧自地擺弄棋盤上的殘局,黑白對峙,全操控在她一人手中。然而不過片刻她便停了下來,下一步竟然遲遲找不到突破口。

  她想得太過入神,連有人接近也未發現,直到一隻手撚起一枚棋子落在她面前。

  安平擡頭,就見齊遜之坐在輪椅上微笑不語,劉緒則遠遠地站在一邊,似乎是在生氣,臉上還帶著可疑的潮紅。

  她沒有在意,只是指著齊遜之落下的那枚棋子道:“你這不要命的下法,算什麼?”

  齊遜之攤攤手:“這才出其不意啊。”

  安平眸光微微一閃,撚起一枚棋子落下,格局便又被打破,她點了點棋盤邊沿:“這才叫出其不意,這一招叫袖裡乾坤。”

  說著,她推開棋盤,坐正了身子:“今日你們同來,是要稟報詩會準備的進展麼?”

  感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劉緒終於無法視而不見,垂眼行禮道:“啟稟殿下,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只待殿下擇日即可。”

  安平聞言立即起身走到他跟前,笑眯眯地拍著他的肩膀,一副親昵之態:“慶之辦事,本宮放心。”

  劉緒的臉上又開始泛起先前的潮紅。

  然而安平卻又忽然正經了神色,擱在他肩頭上的手也主動撤開了:“詩會就定在下月初十五吧,本宮還要加個條件。”

  一邊的兩人同時投來了疑惑的眼神。

  “本宮要準許女子參加。”

  劉緒皺了下眉,模樣明顯不願,齊遜之則不置可否。

  “還有,”安平走回書桌後坐下,神情轉為冷淡,周身隱隱透出一絲疏離:“你們以後也不用再入宮陪伴本宮了。”

  見到二人驀然震驚的表情,安平眼眸一轉,又浮現出了往常那般暗含調戲的笑意:“你們也該明白,雖然你們二人面貌俊美,但總對著你們,本宮也覺得乏味了啊。”

  齊遜之當即撫掌而笑,點頭道:“微臣也是這般認為的,有勞殿下這些日子忍耐了。”

  劉緒則目瞪口呆,只不過一瞬,他就恢復自由身了?

  可是為何他竟一點也不覺興奮?這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不是麼?

  安平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卻並未做聲,只當沒有看見。一旁的齊遜之則眸光暗斂,唇邊照樣帶著溫和的笑意,卻又似與平常有些不同……

  二人離去後,安平吩咐圓喜去招沈青慧入宮,而後提筆蘸墨,給她父皇寫了封信。

  內容不過寥寥數語,最後一句是:“女兒暫無成婚之意。”

  不知為何,寫完這句話,她竟像是扔開了一個包袱。也許早在得知那些大臣想要找人替代她時,她就有這感覺了。

  既然他們已經擺開陣壘,她又有何懼?

  沈青慧很快便到了,因是急召,來得匆忙,連烏紗也未戴,一頭青絲盤著婦人髻,安平盯了很久,直到沈青慧以為自己的衣著不整惹怒了她,她才出口道:“第一次覺得這樣的裝束十分合適,你以後不必為戴烏紗而盤男子髮髻,直接梳女子髮式吧。”

  沈青慧忙道:“殿下,這恐怕會引來非議啊。”

  安平微微勾唇:“那便用你的政績將這些非議化為讚美。”

  那雙深邃的眸子仿若染了山水之色,光芒沈浮,不炫目卻叫人不敢直視。沈青慧連聲稱是,心中暗暗折服。她不是沒見過安平殿下正經時的模樣,但今日,似乎有些東西變得不同了。

  “沈愛卿,今日召你入宮,乃是為了商議建軍一事。”

  沈青慧一驚:“什麼?”

  安平在她面前緩緩踱著步子,神情悠然:“你不必驚訝,本宮早有此念,但這支軍隊所需不在多而在精,而且要暗中進行,本宮打算讓他們配備你改良的機弩。”

  沈青慧憂慮道:“建軍是大事,想要暗中進行,恐怕很難。”

  “不錯,所以一切都需要得力的人手,而這支暗部,將來也許會成為一支意想不到的力量。”安平停在她身前,擡手將她扶起,微微一笑:“這一招,叫袖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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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5:07

第八章

  “什麼?陛下還未收到奏摺?”首輔府的前廳內,焦義德大張著嘴毫無形象地在首輔大人面前展示了他風中淩亂的一面。

  周賢達一臉遺憾:“青海國地處高原,療養地可能並不在青海國內啊,老夫盡力尋找了,但毫無所得,看來此事只有壓後了。”

  焦義德抿唇不甘地哼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拂袖出了首輔府。

  周賢達舒了口氣,終於能夠安心地坐下來飲口茶了,這段時間都要被這群頑固保守的傢夥給折騰死了。偏生安平殿下也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主兒,弄得他跟劉珂齊簡一群皇帝心腹也不敢明擺著給她撐腰。

  他擡著右手敲打著左胳膊,心中暗暗感慨,這年頭,忠臣難做啊……

  有人接替了他的動作,動作輕柔地替他按壓著肩頭。周賢達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轉頭一看,笑了起來:“是湘兒啊,今日怎的沒入宮去陪伴太后?”

  周漣湘抿唇而笑,溫聲道:“今日安平殿下陪太后吃齋念佛,所以女兒不用入宮陪伴了。”

  “原來如此。”周賢達眯著眼睛享受著女兒的服侍,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父親……”

  忽來的呼喚讓他清醒過來:“嗯?怎麼了?”

  周漣湘似乎十分猶豫,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才囁嚅著道:“聽聞安平殿下這次特許女子參加詩會,女兒……女兒在想,不知父親可允許女兒也去見識見識。”

  “哦?竟有此事?”

  周賢達這麼一問,周漣湘的頭就垂得更低了,臉也紅了個透,好像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十分赧然。

  她自小受的教育便是中規中矩、恪守禮教,如今提出這個請求,簡直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

  周賢達也知道她的個性,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也是經過了一番掙扎,他人到中年才得了這麼個女兒,生得貌美,又教養得端莊嫻雅,一直視同掌上明珠。她也是難得對自己有請求,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願,便拍了拍她的手背應了下來:“你想去便去吧,注意安全便是。”

  周漣湘一臉驚喜地擡頭,連連拜謝。

  四月中,芳菲將盡,氣候卻最宜人。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槐花香,周漣湘從馬車中悄悄掀了簾子朝外看,不知是哪家府上的竹葉碧綠地伸展出來,在那朱紅的大門的映襯下別有一番古樸風致。她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卻見大門忽然在此時打開,一名身著雪白織錦雲紋袍的公子由下人背著送上了門口的馬車。

  不同於其他男子中規中矩的束髮,他只將一頭墨發隨意的用一根緞帶系在腦後,有些碎發垂下,擋著他的側臉。從周漣湘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樑和微微抿著的唇線,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

  她有些疑惑,這樣一個腿腳不便的男子,何以如此隨意灑脫?

  馬車經過擦過的一瞬,她迅速地掃了一眼府門的匾額:齊府。

  是文淵閣齊大學士的府上?

  周漣湘想了一瞬才回憶起齊家是有位有腿疾的大公子,她久居深閨,以致周齊兩家雖然交好,她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不多時,馬車停下,丫鬟揭開簾子看了一眼,對她道:“小姐,到黃金台了,現在就下去麼?”

  所謂黃金台便是為舉辦詩會搭起的場地。戰國時燕昭王曾築高臺置千金于其上延攬人才,因稱此台為“黃金台”。後有“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之句,以感知遇之恩。詩會舉辦也是為招攬人才,當時有人提起這典故,便漸漸有了這麼個稱號。

  周漣湘本打算就此下去,但朝外看了一眼,只看到黑壓壓的圍觀百姓、侍衛以及一些朝中權貴,獨獨沒有女子,心中一慌,便又縮回了腳。

  “罷了,再等等吧。”

  恰在此時,人群開始一陣騷動,一輛馬車在場邊停下,車簾掀開,太傅大人與其子劉緒一同走下車來。劉緒一身墨綠錦袍,金冠束髮,神情肅然,更添幾分俊逸。周圍百姓讚歎不斷,他卻好似沒有聽見,跟在父親身後,隨相迎的官員在臺上落了座。

  丫鬟對周漣湘道:“小姐,這不就是去年中元節遇到的劉公子嘛,一年未見,倒是越發的瀟灑了呢。”

  周漣湘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劉公子?我倒是不記得了。”

  正說著,又陸續有馬車到了,下來的俱是當朝的官員和權貴公子,就是沒見到一個女子。周漣湘不免有些洩氣,若是只有她一個女子參見,她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上臺去了。

  惆悵間,卻見先前見到的齊大公子由下人背著走上台去了。周圍忽然沒有了聲音,只有極其細微的私語聲,定然是討論他的腿疾吧。

  周漣湘不免對他生出些同情,然而再去看他,卻見他已由下人伺候著端坐下來,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半點尷尬或者羞惱。

  她不免愧疚,看他這般灑脫,她的同情倒是折辱他了。

  有小廝搬著一張古琴在他面前放好,他擡手撥了兩下,轉頭看向劉緒。後者朝他點了點頭,起立朗聲道:“承蒙安平殿下不棄,今日詩會由在下與子都兄共同主持,一遍琴音以示開場,今日在場無分貴賤,不論……”話音頓了頓,他皺了下眉才繼續道:“不論男女,皆可上場以詩會友,題材不限,直抒胸臆即可。”

  周漣湘忍不住扒住了車門,低聲道:“這便開始了?”

  丫鬟也有些急了:“小姐您還是上去吧,都說不論男女了。”

  “可是……”她咬著下唇,有些膽怯地看向上方,終究下不定決心。

  已經陸續有人上場了,場地上準備的小案紙墨俱全,不一會兒竟已有一半都有人落了座。

  奈何全都是男子。

  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手心都急出了汗,還是無法邁不動腳步。身邊的丫鬟忽然驚喜地呼道:“小姐快看,有女子上去了!”

  她驚喜地看去,卻是一名身著官袍的女官,心中頓時又是一陣失望。

  那女官在場上站定,卻沒有入座,而是朝一邊端坐著一圈官員行禮道:“諸位大人請稍後,安平殿下隨後就到。”

  話音一落,下方的百姓一陣騷動,安平殿下竟然要親自來?過往的這種半詩會半選拔式的活動雖然經過了皇帝授意,可從未有皇族參加過啊。

  然而更驚訝的還是諸位大人們。劉珂撫額,雖然今日在場的大都是只關注文史的學士們,可是如今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安平殿下你能不能低調點啊?

  顯然安平讓他失望了,她不僅來了,還是直接跨馬過街,招搖地一路飛馳而來。

  周漣湘只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探頭望去,就見一名與她年紀相當的女子身著月牙白的深衣,束了最簡單的髮髻,連支珠釵也未曾配飾,一頭青絲隨風擺舞,眉眼間盡顯風流瀟灑之態,不多時便到了跟前。

  周圍的百姓都還在怔愕,顯然都在奇怪這特立獨行的女子是何人,忽聽臺上先前的女官朗聲道:“恭迎殿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拜倒在地:“參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安平翻身下馬,隨手丟了手中韁繩,說了聲“免禮”便大步朝臺上走去。

  周漣湘立即愣住,她遲疑了許久也沒能踏上的道路,對方竟沒有一絲猶豫停頓便輕鬆邁過,直到登上高臺。

  她對這位安平殿下早有耳聞,甚至很多次太后也拉著她的手說:“哀家的安平若是有你這般溫順端莊就好了,都是被陛下皇后給寵壞了啊……”

  當時她還以為安平殿下就是一個被嬌寵得無法無天的公主,然而今日一見,卻並未有那種感覺,反而對她的灑脫感到無盡的豔羨。

  她忽然記起,當時太后說那話時,口氣雖無奈,竟也是含著寵溺和欣賞的。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女子?

  她將視線再度投到那身月牙白上,卻見安平殿下緩緩掃視了一周眼前場景後,臉色沈了下來。

  “竟沒有一個女子上場麼?”

  說完這話,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逕自走到齊大公子身邊落座:“開始吧,本宮對各位才子的抱負拭目以待。”

  先前幾位上場的男子還因她之前的話而感到一絲不快,然而此時這話卻又將重點轉向了他們,便又將這不快拂去了。

  周漣湘忽覺心頭一悶,為剛才安平殿下剛才的話,還有“抱負”那個詞。

  她從未同他人說過,自己也是有抱負的。她自幼飽讀詩書,本該成為一個人人稱道的大家閨秀,實際上她也按著這軌跡前行了十幾年,可是卻在聽說了攝政王妃的事蹟後有了改變。

  那位女子出身貧寒,卻憑一己之力遊刃於朝堂,屢建奇功,更與攝政王一起攜手為大樑如今的盛世拉開了序幕。

  她也想成為這樣的女子,可是卻沒有她那般的勇氣。

  視線投向上方那一身月牙白的女子,她正雙眼微眯,不知在想什麼,臉色卻似乎有些不悅,而她左側的齊大公子卻是笑若春風,嘴唇翕張,不知說了什麼,於是她的神情就更不悅了。

  周漣湘想移開視線,卻發現那雙深邃的眸子忽然投了過來,穩穩地落在她的身上。先是微微的驚訝,接著似乎閃過一絲了然,最後又不動聲色。

  她握了握拳,不知從何處生出了勇氣,忽然一把揭開簾子下了車,因為動作太快,車夫來不及放下墩子,一不小心便崴了腳。她卻渾然不覺疼痛,一步步走到台前,一路竟然像是在做夢。

  “這位是……”看到終於有女子登臺,安平眼中微微露出一絲欣慰。

  周漣湘垂眼行禮:“漣湘參見殿下。”

  安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終於認出她是誰的同時,眼神掃向一邊驚愕無比的劉緒,而後含笑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若是來參加詩會的便請坐吧,本宮可不會因為你是首輔千金就手下留情。”

  周漣湘咬了咬唇,點頭稱是。

  安平又笑著瞟了一眼劉緒,仿佛在說,喲,原來你喜歡的姑娘也是個不安分的嘛!

  劉緒悲憤地轉頭縮到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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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5:43

第九章

  安平坐在上方跟齊遜之拌了幾句嘴,又跟劉緒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後又無聊地望了一會兒天,這才將視線投向在場的眾人。

  上次聚會的一群人只來了三四個,沒想到的是焦清奕跟秦樽竟也在其中,而更讓她意外的是那位端莊嫻雅的首輔千金會成為在場的唯一一個女子。

  沒多久已經陸續有人寫好了詩詞呈了上前,劉珂與幾位大人看完之後,示意劉緒遞過去給安平殿下過目。

  安平接過來的時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垂眼去看人家的詩詞了,完全沒有了過往的熱情。

  劉緒抿了抿唇,忍不住生自己的氣,因為他剛才竟然隱隱覺得失落。

  不對,他一定是病了,絕對與這個風流公主無關!

  齊遜之又撫了幾個琴音,劉緒回過神來,乾咳一聲,正色道:“若有願意嘗試的可以隨時上場,在場寫完的各位可以在旁休息。”

  周漣湘擡眼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筆捏緊了些,又瞟了一眼端坐著的安平,見她在專心看著手中的詩詞,才一鼓作氣寫了下去。

  然而再擡頭,卻見劉緒一臉複雜神情地看著自己,像是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更多的卻像是一種重新的審視。

  她擱下手中的毛筆,再轉頭看向下方圍著的百姓們,竟發現自劉緒發話後到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再上場。而那些文人打扮的男子,大多眼神淩厲地望著她,好像她坐在了不該坐的地方。

  “怎麼,沒人上場了?”安平從一堆詩詞裡擡頭望來,微微皺眉。

  周漣湘垂著頭起身,將寫好的詩詞送到劉緒手中,由始至終沒有看過眾人一眼,便退到了邊角坐下。

  她知道,定然是那些男子不滿她出現在這裡,所以寧願不上場了。

  安平注意到她舉止間的異樣,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男子上場,也沒有女子上場麼?”

  坐在台後的某位官員撚著花白的鬍鬚暗含不耐道:“殿下還是莫要堅持讓女子參加了,過往詩會從無此例,許多才子……怕是也接受不了。”

  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安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莫不是本宮聽錯了?本宮有此建議,爾等身為男子,應當高興才對啊。”

  周圍的人統統風中石化,連埋著頭的周漣湘也忍不住好奇地擡起頭來,一臉不解。

  安平好笑地搖頭:“因為照你們的想法,本宮連女子都這般尊重,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豈不是會更受尊重?”

  那官員呐呐地閉了嘴,竟找不出半句反駁之言來。

  場下原先一臉不屑的男子們聞言不禁開始動搖,紛紛左顧右盼,只望有人能做領頭羊,也好有個臺階下。圍觀的平民百姓則大多覺得有趣,個個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也在等待有沒有人會在此情此景下上場,然而半天過去卻仍舊無人登臺。

  久等無果,安平無奈地歎息一聲,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詩詞一張張翻過,大部分被她揪成團,丟掉。然後在眾人怔愕的眼神裡直接開始點評:“焦清奕,詩詞清麗脫俗,自有一番意境,可惜志向不夠堅定,然可雕可琢,本宮覺得可以留之。”

  說話間,手中的幾張紙又被揪成了團,丟了。

  “嗯,秦樽的詩詞倒是直抒胸臆,不過不可浮於其表,誇誇其談,不過也可留之。”

  被點了名的焦清奕和秦樽俱是一臉呆滯,不愧是輕佻公主,連品評詩詞都這般……不拘小節。他們這些熟知她秉性的人也就算了,但是那些被直接丟了詩詞的人該有多麼多麼多麼的傷心啊……

  齊遜之注意到二人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低頭又撫了幾個琴音。

  “咦……”

  眾人忽然都愣了一下,因為安平突然舉起一張詩詞笑得很是燦爛:“不知這位林逸是何人?”

  場中寂靜了一會兒,有人起身,朝她行禮:“在下江南林逸。”

  安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三十出頭的光景,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下巴上微微泛著青色的胡茬。相貌說不上多麼精緻,但極有氣質,站在那裡好似叫人以為看見了仙人。不過他嘴角邊的笑意卻又將他拉回了凡塵,那是一種不羈卻又不顯張揚的笑意。

  安平點了點頭,眼中閃過讚賞之意:“胸懷丘壑,大氣磅礴,是個人才。”

  劉緒也暗暗點了點頭,他剛才也看了他的詩,對林逸此人也頗為讚賞。

  齊遜之又撥了幾個琴音,以示恭賀。林逸朝安平行了一禮,坐了下來,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漫長的等待之後,周漣湘驀地揪住了衣裳下擺,因為她發現安平殿下在拿起一張紙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江流碧水接長天,扶搖直上攬明月。廣寒宮闕憑欄望,蟾宮折桂豈等閒?”

  安平深邃的眸子悠悠地望了過來,好像透過她端莊的外表看到了她不安分的內心。

  “本宮覺得……”她拖著調子,像是故意折磨周漣湘的心智,在看到她的手指越發用力地揪著衣擺時才慢條斯理地說完下麵的兩個字:“甚妙。”

  周漣湘一臉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後者卻只是輕輕一笑,便又移開了視線:“然躲躲藏藏,不敢抒發,畏首畏尾,便難成氣候。”

  周漣湘又垂了頭。

  安平走了幾步到台前,笑著問劉珂:“太傅大人覺得本宮品評地可還算中肯?”

  劉珂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紙團,訕笑道:“殿下所言極是,然終究還是……”

  “嚴厲了些?”

  劉珂抿唇點頭。

  安平笑了起來,眼神掃過在場剛剛被她點評過的眾人,大都面色蒼白如紙,顯然書生們的面皮都是很薄的,哪經得起這般不給情面的打擊。

  她手攏在唇邊低咳了一聲,朗聲道:“本宮直言不諱,若有失禮之處,還望諸位見諒,但若自認無此擔當者,還是早些離去吧,爾等來此既是要為民生做大事,又何需如此拘泥小節?”

  她一步步走到台邊,眼神掃向下方的眾人,神情肅然,說出的話也擲地有聲:“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身為讀書人,本宮相信諸位皆有此雄心壯志,然心胸不足承受半點批評,又何以開闊到納百學,承萬世?”

  周圍一片肅靜,原先在臺上的受了打擊的人紛紛垂眼回避,而台下的男子也大同小異,仿佛被揭了短處,一時難以遁形。

  安平慢慢掃視一圈,勾了勾唇,臉上的肅然斂去,又恢復了一貫的輕佻散漫,轉身大步走向齊遜之,揚了揚手:“撫琴,請諸位才子上場!”

  下方的眾人微微僵持了一瞬,終於有人慢慢走上場來……

  周漣湘轉頭去看安平,她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地笑著,深邃的眸子裡不知道蘊了怎樣的光芒,窺不見其心思,卻讓人心生欽佩。

  她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

  一邊的劉緒也在怔忪,剛才安平對著下方的眾人說出那番話時,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陌生人,絕不是那個會對他動手動腳還對戰事畏縮不前的安平殿下……

  而撫琴的齊遜之則誠懇道:“殿下,需不需要微臣奏一曲‘詭辯’?”

  安平幽幽地瞪他,眼中寒光閃爍:“有時候覺得,若是你兩條腿都殘了,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

  詩會結束時,劉珂父子慷慨地表示今晚將會在太傅府舉行晚宴宴請眾位勝出的才子,周漣湘竟也在列。為了讓眾人更加榮耀,安平殿下大方的表示,她也要參加。

  劉緒腦中一遍遍回想著那日趙王府內的春日宴,確定她是為了諸位才子的美色才去的,不遺餘力地婉言繞了過去。

  安平也不在意,聳聳肩,逕自走下黃金台去牽馬。左右找尋無果後,終於無奈地承認了自己再度被疾風拋棄的事實,乾脆就近登上了齊遜之的馬車。

  齊遜之自己還沒上車,從黃金台下來時剛好經過周漣湘身邊。她的丫鬟還沒過來,自己一個人走得一瘸一拐,差點摔倒,他連忙伸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

  周漣湘愣了一下,轉頭一看,見到是坐在輪椅的齊遜之,連忙垂眼行了個萬福:“齊大公子有禮。”

  齊遜之笑了笑:“周小姐不必多禮,莫不是先前下車時扭傷了腳?”

  周漣湘張了張嘴,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細心,居然看出了她的腳傷。

  “前面不遠處便有個醫館,周小姐還是趕緊去瞧瞧,耽誤不得。”

  “多謝……”周漣湘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他一眼,只覺得臉頰莫名的有些發燙,再回過神來,他已經由隨從推著朝馬車去了。

  自上了馬車氣氛就開始凝結,安平淡定悠然,齊遜之不耐地坐在她的右側,怎麼看都像是安平才是這車的主人。

  他倒不是介意安平反客為主,而是介意週邊那群將馬車包圍著的禁衛軍。早先怎麼沒有見到?現在這樣前簇後擁的,要回到府邸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呢!

  “唉……”

  齊遜之還沒歎氣,倒是安平自己先歎了口氣。齊遜之估摸著她是遇上難事兒了,決定好心地履行一下為人臣子的職責:“敢問殿下因何而歎息?”

  “別提了……”安平情緒懨懨:“仔細一想,今日上場的男子,除去那個林逸還可以看看之外,竟沒一個貌美的,著實叫本宮失望。”

  “……”齊遜之默默扭頭,決定專心欣賞車外風景。

  然而下一刻卻氣氛驟變,外面的禁衛軍忽然發出一陣騷動,繼而有人大聲呼喝起來,安平神情一凜,未及做出反應,便見齊遜之猛然朝自己身邊撲倒過來。一柄劍斜斜地刺出,將他頰邊的一縷髮絲斬斷,繼而迅捷地刺向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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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6:04

第十章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安平只好一把拽下腰間配著的玉環,套住劍尖,止住了劍身繼續前刺的動作。

  森寒的劍身微微泛黑,顯然有毒。她舒了口氣,好在沒有直接用手觸碰。

  面前一身黑衣的刺客已經探入了大半身子,黑巾罩面,只可見一雙陰冷的眸子。安平剛要動手制住他,外面已有禁衛軍一劍揮來。一聲悶哼之後,眼前的長劍掉落,四周恢復安靜,隨即一群人呼啦啦在外跪了一地。

  有道年輕的聲音在外略帶驚慌地道:“屬下該死,殿下受驚了,刺客已被斬殺,還請殿下明示。”

  她眸中光芒微微閃爍,卻沒有說什麼,轉頭去看齊遜之,他正靠在車廂上大口喘氣。

  想起之前他奮不顧身的抵擋,安平本想道聲謝,卻聽他沒好氣地嚷了一句:“這刺客到底是要刺殺誰?怎麼一上來就先推我摔倒!”

  “……”安平抽了下嘴角,掀開車簾出去。

  此時已經快到齊府,周圍大多是官宅,幾乎不見半個人影。天色將暮,眼前的場景蒙上了一層陰森可怖的昏黃暗影,四周彌漫著一絲血腥之氣,一地的禁衛軍跪在周遭,還有嚇得瑟瑟發抖的齊家車夫。

  她的視線移向地上趴著的刺客屍體,一身黑衣下沁出大塊的血跡,早已沒有生氣。

  旁邊一道年輕的人影單膝跪在地上,看模樣似乎有些熟悉,安平皺著眉仔細想了想,沒有頭緒,只好直接問道:“你是……”

  一身甲胄的年輕人擡起頭來,竟是張少年面孔,一接觸到她的視線又趕緊垂了頭,有些偏圓的臉蛋微微泛紅,襯著一雙晶亮的眼睛,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回稟殿下,屬下禁衛軍副統領雙九。”

  “雙九?”

  聽出安平口中的疑惑,雙九只好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屬下是孤兒,無名無姓,因被人收養于九九重陽節,故名雙九。”

  安平微露恍然之色,慢慢走下車來,伸出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唇角勾起,眼神輕浮:“是你殺了刺客?”

  雙九紅著臉點頭。

  “本宮是不是見過你?”

  “殿下忘了趙王府了麼?當日也是屬下負責殿下安全的。”雙九垂眼,眼睫輕顫。

  安平這才徹底回想起來,原來是那日隨她去趙王府的侍衛,當時順手調戲了一番,不曾想竟會在此遇見。她笑了一下,托著他下巴的手慢慢滑動到他滾燙的臉頰:“本宮看你身手不凡,不如留在本宮身邊做近身侍衛好了。”

  雙九雙眼大睜,驚恐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安平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安心,不是淨身的那種。”

  面前的人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露出升職後的喜悅,連忙拜倒謝恩。

  安平隨意地擺擺手,轉身登上車,剛好迎上齊遜之含笑的臉:“恭喜殿下,終於不用再對著我們這幾張看厭了的臉了。”

  “說得不錯,少師果然深知本宮心意。”安平笑得開懷,複又朝外憋了一眼面紅耳赤的雙九,最後視線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慢慢斂去了笑容。

  “子都。”

  “在。”

  “你也算清閒了,不如替本宮查一查此次刺客之事吧。”

  “啊,殿下,實不相瞞,微臣最近還是很忙的……”

  “本宮並不覺得這是可以討價還價的事情。”

  “咳咳,是。”

  馬車複又起行,彼此都沒有再說話,轆轆車轍聲碾過車中二人的沈思。直到許久之後,齊遜之一臉深思地看向安平:“殿下,有件事情微臣實在想不通。”

  “嗯?”安平立即嚴肅了神情:“何事?”

  齊遜之眯了眯眼:“你說剛才那刺客為何一進來就推我?”

  “……”

  安平遇刺的事情第二天就傳到了諸位大人的耳中。周賢達憂心忡忡,以為是反對派們忍不住下了殺手,然而特地去試探了一下焦義德後,發現對方也是一臉驚訝,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何況以他的為人,應當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沒想到很快焦義德竟又主動來找他,一臉痛心之色:“首輔大人,安平殿下遇刺一事下官覺得應當徹查,可是您瞧瞧她都幹了什麼?遇刺之後竟還顧著美色,又攬了一個什麼侍衛到了跟前,您說說,這像什麼樣子?”

  周賢達眼皮跳了一下,訕笑道:“這個……剛剛遇刺,殿下擔心自己安危,安排一個侍衛在身邊也是情有可原嘛。”

  焦義德不滿道:“好吧,那她之前擅自變了規矩,允許女子參加詩會,這又是怎麼回事?唉,大樑都被弄得烏煙瘴氣了!”

  周賢達搖頭:“說烏煙瘴氣實在是嚴重了,之前也沒有明令禁止女子參加啊,而且……”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女當日也去參加詩會了。”

  “……”焦義德張了張嘴,閉上,心中卻想著一定要再好好地參安平殿下一本。

  啊,陛下,您究竟在哪兒啊?>_<

  未免遠在青海國的父皇母后擔心,安平將遇刺的事情壓了下來,太后她老人家也毫不知情,所以此時整個宮中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爐中的沈香燃盡,安平批完最後一道奏摺,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卻發現是涼的,剛擱下,卻聽見門邊有人小聲道:“殿下,換杯新茶吧。”

  安平擡頭,就見雙九端著一盞茶站在門口,少年晶亮的眸子帶著一絲羞赧。

  她忍著笑意點頭:“進來吧。”

  雙九垂著頭走近,將茶放在她面前,欲行禮告退,卻又被安平一把抓住手腕:“以後莫要做這些粗活了,本宮可不捨得,交給圓喜去做吧。”

  雙九的包子臉開始泛紅,安平瞅著可愛,乾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於是後者不知所措之下,慌忙奔出門去了。出門時,差點不小心撞到一臉怨念的圓喜,顯然叫他做粗活的話已被他聽入耳中。

  他鼓著腮幫子委屈地稟報:“殿下,人都到了。”

  安平忍著笑點頭:“嗯,叫他們進來吧。”

  圓喜讓開身子,後面陸續走入幾人,為首的是秦樽和焦清奕,後面跟著林逸,走在最後神情恭謹的則是周漣湘。

  幾人剛要行禮,卻見安平已經起身,擡手攔下了幾人的動作,指了指正對著殿門的紅木圓桌道:“諸位不必拘禮,請坐吧。”

  親切的態度讓四人都有些不解,忍不住互相觀望了兩眼,但還是都乖乖挨著圓桌坐了下來。

  安平也就著圓桌坐下,這樣的安排仿佛一下子將彼此之間的身份等級都剔除殆盡,自然也少了幾分隔閡。

  “今日請四位入宮,一是為了祝賀幾位在詩會中的勝出,二是想聽聽幾位對今後有何安排。”

  話音剛落,便聽坐在她對面的林逸忍不住笑出聲來:“殿下為何獨獨招我們入宮,勝出的可不止我們四人呐。”

  “原因很簡單,”安平微笑著看他:“自然是覺得你們可用。”

  林逸微微一怔,繼而颯然一笑,不再多言。

  “秦樽,說說你的安排吧。”

  突然被點名,秦樽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拱手道:“殿下,現在說安排是不是……早了些?”

  說完這話,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焦清奕,後者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安平。

  “不早了,秦大公子,令尊在你這個年紀早已入軍營建功立業了。”安平眸光微轉,笑道:“不如你也入軍營去歷練歷練吧,本宮相信,秦尚書一定也會同意的。”

  “啊?”秦樽大驚失色,她這是在報復當年被他欺負了的事情不成?

  殿下,我已經知錯了呀……>_<

  安平對他悲戚的神情視而不見,轉頭看向焦清奕:“既然錦豐也沒有想法,不如也與恪勉一起入營吧,彼此也有個照應嘛。”

  焦清奕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看了看自己白嫩的雙手,實在不敢想像自己這副柔弱身子骨入營之後會是什麼光景。

  “殿、殿下,您看要不……換個人?”

  安平伸手輕撫著他的手背,笑得曖昧:“或者,你願意留在本宮身邊的話……”

  “啊,錦豐覺得趁著年輕還是該好好磨練一番,殿下所言甚是。”

  林逸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點也不含蓄,不過安平對他這灑脫的模樣倒是十分讚賞。

  “不知林公子有何想法?”

  “殿下客氣了,在下不過一介布衣,得殿下賞識已是莫大的榮寵,豈可再有要求?殿下若有安排,不妨直言,在下在三年內一定竭盡所能,不負殿下厚望。”

  “三年內?”

  “實不相瞞,在下本無意官場,只是為償父母之願,以三年為限,為大樑做些事情罷了。”

  安平有些不解:“令尊令堂是……”

  “哈哈……”林逸又笑了起來:“殿下不必介懷,還是直接說您的安排吧。”

  想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既然不願說,安平也不再多問。不過從林逸的詩詞來看,他其實很有抱負,必是可造之材,而且好好引導,三年未必不會變成三十年。

  她點著桌面慢悠悠地道:“本宮打算將你安排入工部,但官職必然不高,需從頭開始,你可願意?”

  林逸毫不猶豫地點頭:“殿下既然安排了,林逸萬死不辭。”

  安平滿意地笑了笑,視線移向周漣湘,後者則微微顫了一下,像是不敢承受她的注視,頭已經垂得不能再低了。

  “看來周小姐還未做好準備,還是再等等吧。”

  周漣湘詫異地擡頭,不解地喃喃:“準備?”

  “準確地說,是你的心境。”安平的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眼神卻一片冷凝:“在你下定決心之前,還是繼續做首輔千金吧,畢竟,那才是大多數男子所期待的。”

  周漣湘張了張嘴,垂下頭沒有做聲。

  “擡起頭來。”

  安平的話很溫和,周漣湘卻像是得到了無法違逆的命令,下意識地擡頭看去,正對上她靜靜凝視自己的雙眼,不禁又愣了一下,眼神四處閃躲。因為這樣的凝視讓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無知的孩子一般,在經受長者的審視。

  “慣於垂頭卻兀自豎耳,不見周遭光景,只聞他人指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上黃金台?”

  周漣湘渾身一震。

  安平起身,淡淡道:“下半年便到了三年一度的女官甄選,你的詩詞若是發乎真心,本宮希望能在那時見到你。”

  殿中有一瞬的沈默,而後周漣湘起身緩緩拜倒:“謹遵殿下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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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29:03

十一章

  難得月休,沈青慧卻算不上輕鬆,一早她便入了宮。

  將近夏日,天氣有些燥熱,她快步走到禦書房門口時,還不忘仔細抹去額上浮出的一層細汗。

  安平穿著月牙白的寬袍坐在桌後看奏摺,一頭烏髮難得地盤成了四品宮環髻,卻仍舊一點裝飾也沒有,果然符合她怕麻煩的性格。

  聽到響動,她擡眼看來,眉眼微帶疲乏卻依舊清亮,好像沒有什麼能逃過這雙深邃幽然的眸子。未等沈青慧行禮,她便擡手打斷:“免禮吧,沈愛卿,事情可進展順利?”

  “回稟殿下,微臣已將林逸安排為司造一職,他日製造機弩,必然順暢,不過……”

  “怎麼,擔心他不可信?”

  沈青慧抿著唇點頭。

  安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倒是查過林逸的底細,但是毫無所獲,不過可以確定他與朝中諸位大臣毫無關聯。放下奏摺,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對沈青慧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無礙。”

  見她如此肯定,沈青慧不再多言,不過,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可知焦禦史又在陛下面前參了您一本?”

  安平眼神倏然冷凝。

  她當然知曉,焦義德前段時間拿她允許女子參加詩會和將雙九留在身邊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度請立蕭靖為儲君,連帶她父皇母后也知曉了她遇刺之事,緊張無比。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保證皇帝安全,只有她和少數幾個心腹大臣知曉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處休養,焦義德是怎麼找到他老人家的所在的?

  還有當日的那場刺殺,至今齊遜之還未查出刺客來歷,恐怕也很棘手。

  安平揮了揮手,示意沈青慧退下,後者只道她是在生氣,不敢做聲,恭謹地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雙九忿忿的聲音傳入殿中:“少傅大人請留步,殿下面前豈可佩劍?”

  “讓開!”劉緒的聲音充滿憤怒,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打鬥聲,聽架勢似乎馬上就要闖進來了。

  安平確認了一下今天的確是月休後,無奈起身,順手撈起擱在桌沿的一直毛筆走到殿門處,果不其然看到兩人已經纏鬥到了一起。

  她抱著胳膊欣賞了一陣,覺得雙九的武藝挺不錯,留他在身邊做侍衛很合適。而劉緒卻好像處於盛怒中,舞出的劍花虎虎生風,不甘其下。她撇撇嘴,返回到桌邊又拿了一支筆,然後站到門口朝二人各丟了一支。

  兩支筆看似隨意丟出,卻準確地擊在二人執著武器的手腕處,雙方動作俱是一頓,便自然而然的停止了械鬥。

  安平眯了眯眼,朝一臉震驚的劉緒勾勾手指:“你進來。”

  也許是被安平剛才那一擊拉回了理智,走進殿門前,劉緒頓了頓,終究還是丟開了手中的劍。

  “怎麼了?”本以為會被問罪,結果安平只是在桌後坐下,擡眼看著他問了一句。

  劉緒有些赧然,拱手行禮:“微臣冒犯殿下,罪該萬死。”

  安平又飲了口茶,一邊看奏摺一邊又問了一遍:“本宮問你怎麼了?”

  劉緒沒有做聲,沈寂許久才悶聲道:“殿下可知京兆尹家的三公子?”

  安平擡頭,眨了眨眼:“不知。”

  像是瞬間就被激怒,劉緒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升高了幾調:“殿下怎會不知?他明明都仗著您的名號在外招搖作惡,今日甚至還當街打死了人!”

  安平皺眉:“什麼?”

  原來今日是秦樽與焦清奕入軍營的日子,兩位貴公子哪裡捨得平日養尊處優的生活,臨行前免不得一番折騰。劉緒便與齊遜之一同前去安撫相送,回來時卻撞見了京兆尹家的三公子當街行兇的一幕。

  幾個惡僕將一名老漢打得渾身是血,旁邊的三個子女也好不哪兒去,甚至還要強搶人家女兒入府。劉緒問了旁人,得知是那老漢先前不滿那位三公子縱馬踩踏自家農田,便說了幾句。今日他帶著孩子入城賣些蔬菜瓜果,不料被其爪牙認了出來,便有了這樣的遭遇。

  齊遜之認出對方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便好言阻止,誰知對方並不買帳,反而惡言侮辱,一口一個“瘸子”,罵得極為難聽。劉緒忍不住動手將一群惡僕教訓了一頓,再去看那老漢,早已斷了氣。

  此事本與安平無關,但那三公子臨走前惡狠狠地說了句:“你們等著,本少爺深受安平殿下寵愛,一定會討回公道!”

  劉緒為人正直,再看人家落得這般淒慘的狀況,自然不忍,而這一切竟然是因安平而起,他便更加忍無可忍。

  過往的相處和那日的詩會,都讓他以為自己認識了不一樣的安平殿下,但今日的事情實在讓他失望。他怒氣衝衝地回府,提起長劍便直奔宮門。奈何外宮還可憑著身份行走,到了內宮就不行了,一路闖過來,最後還遇上了雙九。

  其實他並不是要對安平不利,只是想要死諫。

  他也是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就算一死又何妨,只要眼前這個女子清醒,還世間以清明。

  安平一直沒有做聲,自他安靜地說完後就一直皺著眉,直到圓喜在外小心翼翼地稟報:“殿下,京兆尹求見。”

  她並沒有驚訝,只是幽幽擡眸,似笑非笑:“讓他進來。”然後她指了指一邊的屏風,“慶之,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劉緒聽到京兆尹的名號時已經撰緊了拳,聽到她的話才緩和了一下神色,點了點頭,走到了屏風後。

  幾乎是同時,便有人跌跌撞撞地沖進門來,在安平面前拜倒,聲音哆嗦:“殿下,罪臣該死,罪臣該死啊……”

  安平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你何罪之有?”

  “罪臣……”京兆尹悄悄擡眼看她,對上她幽深的眸子又趕緊低了頭,手心開始冒汗,眼珠卻快速轉動著思索對策。

  他那個混帳兒子不認識齊遜之和劉緒,他卻是一聽下人對齊遜之的描述就知道了。這兩位哪是得罪得起的?那可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啊,要是事情傳到安平殿下耳朵裡,他這頂烏紗可就不保了!

  一念至此,他趕緊整裝入宮,打算搶先解決此事。

  “回稟殿下,罪臣教子不嚴,致使其當街行兇,打傷他人……”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冷哼,京兆尹嚇出了一身冷汗,忙不叠地擡頭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最後便膽顫心驚地將視線投向上方的安平殿下。

  莫非她已經知道了?

  安平瞟了一眼屏風,低咳一聲:“本宮聽聞不是打傷,而是致死。”

  京兆尹額上的汗水更多了,果然是知道了!

  “既然主動來找本宮,是要認罪麼?”

  安平說這話時,一手點著桌面,好像顯得很悠閒,但對京兆尹來說卻像是催命鼓,每敲一下都讓他的心口縮一下。

  思索良久,他終於鼓起勇氣迎上她的視線,孤注一擲道:“殿下,罪臣之子犯下重罪不假,但罪臣這一族世代忠良,在朝中也算有些資歷,說話也不至於沒有分量……”

  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見安平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詭異的笑容,便不敢做聲了。

  “所以你是想告訴本宮,即使犯了罪也不會害怕是麼?”

  “不!”京兆尹連忙道:“殿下誤會了,罪臣的意思是……”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的確沒人,才開口道:“如今殿下遭受排擠,罪臣可以站在您這邊,為您謀劃,以期殿下早登大寶,只求殿下網開一面……”

  殿中倏然無聲,卻似乎有人發出了驚訝的抽氣聲。安平微微昂了昂下巴,眼角彎了一下,唇邊露出饒有趣味的笑意。

  京兆尹心裡有些沒底,其實他也是第一次直接跟安平殿下打交道,但誰都知道她風流成性卻素來重視女子。如今禦史等人對她打壓,想必她正值用人之際,該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才是。

  然而剛才看見她的神情又覺得不對。他自問沈浮官場數十載,閱人無數,但面前這個年輕女子的心思竟一點也看不透。當她明明在笑時,卻無端叫人生出威壓之感,好像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根本無所遁形,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砧板上待宰的魚。

  直到他無法再忍耐周遭的寂靜時,安平才開口道:“所以,你是對令郎今日當街行兇一事供認不諱了?”

  “殿下……”

  “是,還是不是?”

  京兆尹咬咬牙:“是。”

  “很好。”安平的笑容變得輕快起來,拍了拍手掌道:“少傅都聽見了吧?既然京兆尹已然認罪,此事不妨交由你全權處理吧。”

  劉緒立即大步從屏風後走出,一掀衣擺跪倒在地:“微臣領旨。”

  京兆尹大驚,好似見了鬼,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圓喜帶人將他老人家架了出去,劉緒卻沒有離開,反而面帶愧色地站在安平跟前。

  安平有些好笑:“你這是什麼表情?”

  “殿下,微臣愧對於您。”

  “你是說之前帶劍闖殿一事?罷了,本宮恕你無罪。”安平隨意地擺擺手。

  “不,是剛才……”劉緒猶豫道:“剛才微臣一度以為殿下會答應京兆尹的請求,今日方知,殿下並非微臣往日所想那般……”

  安平挑眉:“那般不濟?”

  劉緒遞給她一個歉疚的眼神。

  安平哈哈大笑,起身走到跟前:“這就認為本宮好了?那本宮一定要再告訴你件事情才行。”

  “什麼?”劉緒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就是……”安平湊到他耳邊低語:“本宮對京兆尹家的三公子從無寵愛一說,因為本宮剛剛想起,他是個喜歡流連花街柳巷的浪蕩子,本宮很有原則,只對清白男子有興趣。”

  明明沒有什麼親近的動作,可是她的話溫柔多情,竟好似在安撫,劉緒頓時心如擂鼓。

  他果然病得越發嚴重了!

  “微、微臣告退!”慌忙之下,他胡亂地行了個禮便狂奔出殿。

  安平望著他的背影皺了一下眉,摸著下巴暗自搖頭,果然單純的孩子不能調戲,對方這是當真了啊。

  一路疾走,直到快出宮門時劉緒才猛地停住步子。他撫著仍在狂跳的心口,忽而生出一個念頭,難道她剛才是想說自己很高尚不成?

  天呐,這是什麼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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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0:44

十二章

  初夏已至,午間的陽光從頭頂傾瀉下來,灼熱氣息漸濃。

  安平站在馬廄前,左手叉腰,右手執鞭,雙眼微眯,眼神冷冷地瞪著面前的……馬。

  疾風埋頭吃草,不予理會。

  “本宮寵你太久了,竟然學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威風了!今日定要好好修理你不可!”

  身後的圓喜和雙九對視一眼,齊齊後退一步,都不明白她為何跟一匹馬較勁。更何況,旁邊還站著左都禦史焦大人呢。

  而對於安平的威脅,疾風只是耳朵動了動,然後繼續悠閒地吃草,期間還不忘傲驕地打了個響鼻。

  安平的嘴角狠抽了幾下。

  一邊站了許久的焦義德既不滿又不屑:“殿下此舉倒是叫老臣想起了唐朝的武后,太宗問其馴馬之策,她卻答曰只需三樣東西:鐵鞭、鐵錘、匕首。然馴馬只知強硬而不知變通,如何能有成效?”

  聞言安平只是勾了勾唇,連頭都沒回一下:“本宮倒是覺得武后的做法很對,既是坐騎,便該順從主人,為臣亦是,若有僭越,便當嚴懲!”

  最後一句話聲音不高,卻短促有力,隱隱透出一絲森寒,讓焦義德吃了一驚。

  這是在給他下馬威?

  他皺了皺眉,終於意識到面前的人不僅是個女子,也是皇室公主,更是一朝監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句:“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失禮了。”

  安平的神情舒展開來,轉頭沖他笑了笑:“不說這個了,其實今日請焦大人前來,乃是為了一件小事,本宮想請您寄些京都特產給遠在青海國的父王。”

  焦義德皺眉:“殿下為何將此事交於老臣?”喂喂,他可是堂堂都察院禦史啊!

  安平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不知焦大人可知父皇身在何處?若是不知,本宮這便告知與你,免得屆時寄送無門。”

  “這倒不用,老臣知曉。”焦義德沒好氣地回話,神情卻很自然。

  安平不禁愣了一下:“你怎會知曉?”

  “朝中所有人都知曉啊。”焦義德一臉疑惑:“老臣聽聞還是殿下透露的啊。”

  說起這個焦義德就不忿,安平殿下屢次我行我素也便罷了,甚至連他兒子都給弄進軍營去了。焦老爺子只當她是報復他之前的打壓,免不得就想再參她一本,正愁著找不到陛下行蹤,便有下屬將地址送上了門。起初他還不信,結果人家說是從安平殿下那裡傳出來的,他便安心地寄送了參本。

  安平擰緊了眉,眼神微微一閃,似有了些了然。

  “罷了,焦大人也不清閒,東西還是本宮自己派人去送吧。”

  把他叫進宮就為了說這種沒營養的話題?瞧她那日雷厲風行地懲辦京兆尹時,還以為有些監國的架勢了,如今看來,果然還是不適合擔當大任!焦義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藏著心中的不屑行禮告退。

  安平只是繼續瞪著疾風,心思卻已百轉千回,既然說消息是從她這裡傳出的,那麼問題可能就是來自於她身邊了。

  如今西戎已不安分,青海國又與西戎接壤,父皇行蹤暴露,恐有不利啊。

  “殿下這是在做什麼?”

  身旁忽然傳來男子帶著笑意的詢問,安平轉頭,就見齊遜之已不知何時到了身邊,正坐在輪椅上微笑著看她。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轉為陰森,冷颼颼地掃向馬廄內的疾風。

  “本宮正在教訓疾風。”安平稍稍往馬廄前靠緊了些,暗示自己很護短,你別衝動。

  齊遜之卻對此視而不見,笑得很危險:“不如殿下將它交與微臣,不出三日,定叫它乖巧聽話,唯命是從。”

  疾風猛地亂嘶了一聲,再也不埋頭吃草了,一個勁地往安平身邊蹭,傲驕全無,滿眼驚恐,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其實很乖巧,以後定當痛改前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安平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腦袋,感慨道:“今日方知,還有比武後更強悍的馴馬者啊。”

  一句話就搞定了,嘖嘖……

  終於從疾風心驚膽顫的眼神中離開,安平與齊遜之一前一後進入禦花園內的涼亭。

  所有隨從都被遣開後,安平才在石桌邊坐下,開口道:“事情調查得如何了?”

  齊遜之歎息著搖頭:“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仍是毫無進展。”

  安平淡淡點頭,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不過事出有因,定然有人指使,微臣認為,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有什麼仇家比較實際。”

  安平眉頭一跳,眼神幽幽地望向他。

  齊遜之磨了磨牙:“微臣膽小,殿下可別冤枉了好人。”

  “放心,本宮若是懷疑你,就不會叫你去調查了。”

  “這倒是。”齊遜之笑著點了一下頭:“殿下如今雖然處於劣勢,但於用人一道卻是遊刃有餘啊。”

  安平偏了偏頭,看著他淡笑:“此言何意?”

  “微臣猜想,殿下本來是打算用選駙馬來安撫眾臣的,奈何偏見難除,反而舉步維艱。如今朝中分化日漸明顯,反對之聲不減反增,老臣俱唯陛下驅使,這般情形之下,殿下自當加緊培養心腹,以留後用。”

  安平一手撐著下巴,一手輕點桌面,聽得饒有趣味:“繼續說下去。”

  “是故詩會之後,秦焦林三人各有安排,連周小姐也開始準備女官甄選。啊,更讓微臣沒想到的是,連慶之如今都派上了用場。”

  想到京兆尹縱子行兇一案,齊遜之忍不住拍了兩下掌:“京兆尹在朝中也頗有些權勢,殿下會在如今不利的情形下拒絕他的條件,委實值得欽佩,連微臣都忍不住要讚歎了,難怪慶之最近對殿下的態度不同了。”

  想起劉緒最近的轉變,安平蹙了一下眉頭,沒有做聲。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齊遜之的眼睛,他笑了一下,微微搖頭。

  “你既看出本宮培養心腹的意圖,又可知本宮要做些什麼?”一瞬的停頓後,安平又揚起笑容問他。

  “這微臣就不知曉了,光想那意圖就用了很久,還談什麼其他啊。”齊遜之攤手,表情自然,並不像是敷衍。

  “所以你說這麼多,其實是為了轉移你什麼也沒查到的事實吧?”

  “天呐,被發現了!”齊遜之憂傷撫額。

  “……”

  一番話說完,已是夕陽西下,齊遜之開口告辭,安平卻再度強硬地表示自己先走。

  然而腳尚未邁出涼亭,便聽齊遜之在身後喚她:“殿下。”

  安平轉頭,迎上他含笑的雙眼,不同於平常的陰險或是狡詐甚至是詭異,那只是最平常的溫和笑意,如同他對其他人那般。

  “雖然腿腳不便致使形容狼狽,但微臣也並非還如往常那般介懷,殿下不必每次都回避微臣的背影。”

  安平的眼神頓時柔和了許多,原來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表達一下欣慰之意,齊遜之又露出了常見的狡詐笑容:“不過這並不代表微臣原諒您了。”

  “……”安平打算將廢了他另一條腿的事情列入重點考慮範圍。

  話雖如此,齊遜之臨出宮時,安平還是非常友好地送了一段路程。等出了內宮,沿著寬闊威嚴的宮道走到宮門口,她忽而俯下身子湊近,對他半開玩笑般說了句:“其實見你這般聰明,本宮也想將你收為己用了。”

  齊遜之非常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揮手遣開隨從,一本正經地低聲道:“敢問殿下,這算不算賣藝不賣身?若是這樣的話,微臣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安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惹得宮門口的侍衛面面相覷。

  遠處有馬車緩緩駛來,劉緒揭簾探身而出,正準備入宮請示京兆尹定罪一事,頭一擡便見到宮門口貼得極近的兩人。

  齊遜之一臉正經,安平殿下卻笑得很是歡暢,一手還搭在他的肩頭,看這模樣,顯然是親自送他出宮。

  劉緒愕然,既然說了不用他們入宮相伴,為何還會招齊遜之前來,更甚至還親自相送?

  還是說,不用入宮相伴的只是他!

  連日來安平漸漸冷淡的事實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劉緒咬了咬唇,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的是周漣湘周小姐!所以,他這才不是生氣!

  安平恰好擡眼,看見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繼而歎了口氣:“子都,本宮覺得先前那般對待慶之,似乎是錯了。”

  “哦?殿下難道覺得自己不該寵愛他?”

  “不是,本宮乃是隨性而為,更是習慣使然,然而慶之卻不一定那般認為。”

  劉緒看似正直而沈悶,於兒女之情卻是單純如同白紙。乍一遇上安平這般對他強勢又寵愛的女子,雖然彆扭不忿,但難免會不自覺地沈溺其中,可待這樣的親近消失,便有些無法回神,甚至產生留戀。而安平既然發現自己給他帶來了這樣的困擾,也就適當的與之保持距離了。

  不過齊遜之對這樣的解釋卻並不贊同。

  “雖然慶之對兒女之情毫無經驗,但也許他留戀的並非是那些寵愛,而是人呢?”

  本以為這話會讓安平嬌嗔怨怪甚至露出慌亂之態,也好滿足一下自己將來用來取笑她的陰暗心理,誰知安平聞言只是皺眉深思了一瞬,繼而便重重地點了點頭:“本宮覺得,像本宮這般優秀的人物,這個可能還是極大的。”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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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1:24

十三章

  自從安平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京兆尹之後,諸位大臣一度對其大加改觀,百姓之間更是頗多讚譽,然而這也不過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安平對此毫不在意,照舊遊戲花叢,瀟灑快意卻又片葉不沾身。如今身邊沒有了齊遜之和劉緒的相伴,雙九便成了她最常調戲的對象。但是這孩子實在是適應力強,從起初的羞赧躲藏到後來的臉紅忍受,最後竟成了淡定如常,半推半就。

  終於有一日,他在東宮內扭捏許久,對著正在悠然品茶的安平嬌羞地說了一句:“殿下若是真的……屬下倒也……並非不願……”

  “噗——”安平毫無形象地噴了一口茶,再擡頭,面前的少年已經掩面飛奔而去。

  她抽了抽嘴角,最近是命犯桃花了不成?

  “哈哈,看來微臣來得不是時候啊。”有人大步走入殿來,一身水青色的長衫,飄逸似仙。

  安平取過桌邊的白帕拭了拭嘴角,恢復了平常的優雅容儀:“叫林先生見笑了。”

  “不敢,不敢。”林逸連忙行禮:“是微臣失禮了才是,還望殿下莫怪。”

  “無妨。”安平擡手示意他免禮,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先生請坐。”

  林逸毫不扭捏地在她面前坐下,就見安平朝門邊的圓喜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立即掩上了殿門。

  “殿下這是……”

  “有些事情想與先生私下說。”

  她不稱官職,反而一口一個“先生”,顯得極為尊敬。林逸摸了摸泛著胡茬的下巴,似是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對面的女子顯然心情很輕鬆,神情溫和,毫無深沈之感。他笑了一下,頗有些自嘲的意味:“殿下請說。”

  安平點了點頭:“本宮在想,你入工部也有些時日了,該做些實事了。”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林逸但憑吩咐。”

  “很好,那麼……”安平稍稍頓了頓,眼珠輕轉:“本宮便將製造新式機弩之事全權交由你負責。”

  林逸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微臣從未聽說過什麼新式機弩,想必是件密差,殿下為何交付于微臣?”

  安平挑眼看來,微露笑意:“還是那句話,因為覺得你可用。”

  殿中有一瞬的沈凝,林逸一向不羈的神情漸漸轉為肅然,而後霍然起身,朝她恭敬地拜了拜:“殿下胸懷廣闊,微臣欽佩。”接著,他又忽然擡頭笑了一下,帶著一絲狡黠:“想必攝政王得知了,也會有此感覺。”

  安平一怔,面露訝然,他卻已經行禮告退,水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

  難怪查不出他的底細,原來竟與攝政王有牽連。不過攝政王早已多年不過問朝政,怎會在此時讓身邊的人進入朝堂?難道說,這種牽連來自於其他方面?

  她忽然想起那日林逸說是奉父母之命為大樑盡忠三年,莫非與他的父母有關?

  而他今日故意透露這點,也算是在表露忠心了吧?

  她笑了一下,這樣也好,大臣們都認為蕭靖有攝政王的支持,看來她也不差啊。

  “殿下,蜀地送來了奏報。”

  圓喜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打斷,安平有些好笑,這邊剛想到蕭靖這個皇叔,那邊就有蜀地的奏報送到了。

  “送進來。”

  奏摺在她手中緩緩展開,安平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蜀王薨了。

  端午將至,天氣又熱了一些,齊府內卻是氣候宜人,大約是因為綠蔭植物過多之故。

  齊遜之由隨從推著,從院後往前庭而來,尚未到大門口,就見其父齊簡從前廳走出,朝他招了一下手:“遜之,你過來。”

  他頓住,點點頭,示意隨從推他入廳。

  “父親有何吩咐?”

  一句話尚未說完,齊遜之的臉上已經微露訝異,因為廳中竟然還坐著一個女子。見他進來,她趕忙起身,臉色微紅地走到跟前行了個萬福:“齊大公子有禮。”

  “原來是周小姐,有禮。”齊遜之淡笑著回了禮,微微轉頭,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哦,是這樣,周小姐正在準備女官甄選的測試,得知為父是今年的主考,便過來問些事情。”

  儘管已經儘量將語氣說得自然,但他老人家眼中一閃而過的狡猾豈能逃得過齊遜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擾,還是告辭吧。”齊遜之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要離去。

  “誒……”齊簡連忙按住輪椅扶手,看了一眼旁邊面露尷尬的周漣湘,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為父也是為你好,別人不知道,我還看不出來安平殿下的意思?她既然不會挑選你,你總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謀劃謀劃,畢竟年紀也不小了啊。”

  齊遜之忍著笑搖了搖頭,擡眼看去,見周漣湘已經識禮地退到一邊去了,便也壓低聲音回道:“父親一片苦心,孩兒都知道,但是……您也別把慶之的心上人塞給我呀。”

  “哈?”齊簡雙眼大睜,一臉愕然地看著兒子,齊遜之已經叫隨從推自己出門去了。

  不是吧?看周家小姐一來就詢問自己兒子的事情,還以為是對他有意,怎麼又跟劉家小子扯一塊去了?

  齊簡恨恨地撇了撇嘴:劉家小子是不是太過分了?有安平殿下的寵愛還不夠麼?好歹留個好姑娘給他做兒媳啊!

  進入內宮時,齊遜之遣退了隨從,獨自前行,沒多久竟意外地在假山邊撞見了雙九。後者正側著身子撓那幾塊假山石,看上去似乎十分懊惱,可愛的包子臉漲得通紅,眼神也閃閃躲躲,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而去,然而沒幾步便又瞧見圓喜撇著嘴站在假山另一側,眼神古怪地緊盯著雙九的方向,正小聲地嘀咕著什麼。

  輪椅的聲響很小,再移近了些也未被發覺,於是齊遜之終於如願聽見了圓喜小聲嘀咕的內容:“身為侍衛就該好好盡責,竟然妄想攀附殿下,你以為你算什麼?”

  他有些吃驚,又轉頭去看雙九,眼神來回掃視了幾圈,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卻又最終層層掩蓋于黑潭般的眸光之下。

  其實圓喜並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但是自從雙九入宮後他就覺得不舒服。安平殿下對這個小子也太好了吧?哪是他保護殿下,簡直是殿下在呵護他嘛!動不動就別做這個了,別做那個了,都去讓圓喜做吧!掀桌啊,太過分了吧!

  本來他還可以忍忍,但是今兒都聽見這小子主動向安平殿下示好了,這算什麼啊?臭小子想攀高枝?哼,身為安平殿下身邊最盡忠職守的太監,他決對不允許!

  他這邊正在充當正義的化身,頭一轉,就見齊大公子雲淡風輕地從身邊慢悠悠地過去了……

  他……沒聽見什麼吧?

  圓喜倒抽了口涼氣,齊大公子您可千萬別告訴殿下呀!>_<

  禦花園裡的清池邊大片芍藥開得正好,嬌豔之姿堪比牡丹。安平立於一旁,月白袍子的下擺恰恰隱於層層花間,左手端著一碗魚食,右手輕擡,慢撚揮灑,姿態悠然如畫。池中的魚一窩蜂地湧上來,又心滿意足的擺尾散開,她便微微勾唇,笑得純然無害。

  齊遜之並沒有急著上前,只是隔著池水看她,因為她的身後還站著劉緒。

  安平背對著劉緒慢吞吞地喂完了魚,這才悠悠然轉身看向他:“慶之今日來找本宮,有事?”

  劉緒的一顆心瞬間就哇涼哇涼的了。

  禽獸啊!占了便宜這麼多次,揮揮手就把他掃地出門了啊,現在還用這種陌生人一樣的口氣問他來這裡有什麼事?

  他強忍著不快從袖中摸出一隻荷包,沒好氣的將手一伸:“微臣奉家父之命,來給殿下送端午驅邪的香包罷了。”

  安平眉頭微挑,眼神從他氣鼓鼓的神情到手中的香包上悠悠流連過去,忽而神情一動,微笑俯身,撩袖折了腳邊的一枝芍藥。

  她緩步走近,月白衣袍當風翩飛,仿佛行獨走于蒼茫深山,又如孤立于萬仞絕壁之下的一方鏡湖,周遭萬物消弭,只餘這一人,風流飄逸,奪目迷離。待到近處,深邃的眼眸稍稍擡起,又宛若掀開了一幅壯闊麗景。

  芍藥的幽香隨著她的接近微微散發,撩撥著劉緒的情緒,她每走近一步,他便聽見自己心跳又快了一個節奏。

  他微微垂首,不再看她,只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下一刻,一朵豔麗的芍藥忽然嬌俏地在眼前晃動,他訝然地擡頭,便見執花之人嘴角微勾,眸中好似落入了辰星,薄薄的浮光蔓延出攝人心魄的光彩。

  “慶之有心了,作為回禮,這枝將離草,贈你。”

  劉緒呐呐地看她,好像有些不敢置信。《詩經》中有“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一句,男女以芍藥相贈,表結情之意,難道……

  心中某個角落好似炸開了一般,瞬間盈滿了整個胸懷,可是他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記憶裡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然而他卻並不排斥。

  香包已經被安平取走,她瀟灑地笑了兩聲,便徑直越過他走了,只有指尖溫熱的觸感還在,卻蔓延了他整張臉,以致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緒下離開的。

  一直見到齊遜之,他才驀地驚醒,繼而猛然止步。

  “子都兄……”

  齊遜之掃了一眼他赧然的臉色,微微一笑:“恭喜慶之,總算是心想事成了。”

  劉緒眼神閃爍,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燙化了,悄悄去看齊遜之的神情,他還如往常那般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與他無關。有時候真是很羨慕他,若自己是他,也許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

  “對了,殿下剛才贈你芍藥時,可說了什麼?”

  “嗯?”劉緒總算回過神來,搖了一下頭:“沒說什麼,只說贈我這枝將離草……”話音驀然頓住,隨之臉上血色盡褪。

  齊遜之眼眸輕轉,微微歎息著搖頭:“將離啊……”

  將離將離,寓意別離。

  剛才安平殿下並未稱芍藥,而是稱了它的別名——將離草。劉緒無力地垂了手,他竟忘了,芍藥除去結情,也有惜別之意。所以,她這段時間的冷淡,竟是真的要斷絕了之前的關聯了麼?

  手中的芍藥照樣豔麗,卻忽然有些灼眼……

  直到劉緒離開,齊遜之才輕輕吐出一口氣,一直緊扣著輪椅扶手的手指也終於鬆開,而後才繼續朝前而去,沒多久便看見了坐在亭中悠然無比的安平。

  “殿下委實心狠。”

  安平訝然擡眸,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事,笑道:“本宮也是無奈,慶之是好男兒,本宮不願誤了他罷了。”

  齊遜之勾了勾唇,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不知殿下今日召見所謂何事。”

  “有事要你做。”安平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笑道:“子都,按你說的,賣藝不賣身,如何?”

  他頓時失笑:“甚好,但憑殿下吩咐。”

  “嗯,蜀王薨了。”齊遜之一愣,就聽她接著道:“不久蕭靖便會受封入京覲見,屆時本宮要你負責接待。”

  “原來如此,微臣領命。”

  “好,那便交給你了。”安平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齊遜之微帶失意的眼神。

  果然關注的只是朝政大事。連慶之這般的男子都看不上,想來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入您的雙眼了吧。

  回到齊府,剛好周漣湘告辭出門,二人在門邊相遇,免不得又要寒暄兩句。

  看到她,齊遜之難免會想到劉緒,不過後者現在一顆心思都系在了安平殿下身上,經過今日之事,想必很不好受吧。

  由管家扶著邁入門檻之際,忽然自他袖間落下了什麼。周漣湘看見,趕忙為他拾起,神情忽而染上一絲失落:“這是……齊大公子剛剛收到的吧?”

  齊遜之轉頭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進了門:“不過是個普通香包,並無特殊意義,小姐若喜歡,便贈與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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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2:01

十四章

  崇德三十九年,蜀王病逝於封地益州。安平一面發信告之崇德陛下,一面派專人前往益州悼唁,同時下詔厚葬蜀王,冊封蕭靖繼任爵位,準許其回封地治喪。

  恰好蕭靖的生辰就在端午,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卻於此時痛失老父。

  焦義德等一干老臣紛紛感慨,蜀王世子實在太可憐了,常年鎮守邊關不說,連至親離世都無法於身邊相伴,這是何等的情操,何等的大義,簡直讓吾等的呵護**噴薄**出啊!

  與此同時,焦老爺子不禁又想起了蕭靖與安平殿下如今的尷尬關係,心中警覺,萬一安平殿下看不慣這個對手,趁他入京之際把他給……

  老爺子保護慾強烈爆棚,當即連夜進宮面見監國。

  安平尚未就寢,自任監國之後,百官掣肘,朝政大事處理起來並不如表面那般輕鬆,挑燈夜戰自然也是常事。

  好不容易忙完,正準備休息,就聽圓喜在外稟報道:“殿下,禦史焦義德求見。”

  “讓他進來。”

  她飲了口濃茶提了提神,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焦義德已經大步走了進來,擡手行禮。

  “殿下,老臣適才想起一事,蜀王新立,封地想必有諸多事宜需要處理,加之西戎最近也不安分,不如還是等年末進貢之時再一併召見吧。”

  安平聞言默然不語,眼神卻染上了意味不明之色,嘴角輕輕勾起,半斂的眼簾遮住了沈靜的眸光,在燈光下看來有些深不可測。

  焦義德忽而感覺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這眼神下無所遁形,不禁有些心虛。

  “焦大人所言極是,可惜本宮已經下詔讓蜀王入京了,不過本宮也一併召了趙王入京,這樣你是不是放心了?”

  焦義德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半晌也沒說出話來,只好悶悶地行禮告退。

  然而他這邊前腳剛走,那邊他的寶貝兒子就飛奔入宮了。

  “殿下,殿下救命啊……”焦清奕在安平面前拜倒,淚流滿面。

  安平撇撇嘴,不為所動。

  實際上她對焦清奕和秦樽的情形都全盤知曉,所以當焦清奕此時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面前口呼救命時,她卻清楚實際情況不過是他受不了軍營裡非人般的訓練而想躲開罷了。

  她起身走近,發現眼前原先白淨瘦削的少年皮膚黑了些,渾身上下卻壯實了不少,短短幾月時間內已然蛻變得成熟許多。

  當然如果他現在不是這副德行就更好了。

  “錦豐啊……”安平擡手扶起他,一臉安撫之色:“本宮知曉你受苦了,然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難道你連這些都不懂?”

  “不是不懂啊殿下……”焦清奕繼續淚流滿面:“只是錦豐本只打算做個文官,于沙場無意啊。”

  “哦?你當時的詩詞可不是這麼寫的,明明有意沙場,因為吃不了苦就打算放棄了?”

  安平慢悠悠地拖著調子,擡手貼上他的臉頰,果然對方的痛哭立馬就停止了,接著便轉為了驚恐:“殿、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安平勾著唇陰沈沈地笑,邊笑邊探手在他頸邊遊離,緩緩往下探入其胸間……

  “不做武將可以,留在本宮身邊,伺候好了本宮,駙馬的位子都是你的,如何?”

  她的聲音低沈輕緩,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意味,然而在焦清奕耳中聽來卻像是致命的毒咒,忙不叠地往後退去,想要避開她的魔爪,安平搭在他肩頭的手猛然用力一捏,便止住了他的動作。

  “世上的事無非如此,要麼順從,要麼反抗,但既無變強的決心,你就只能任人魚肉。”

  在這一刻之前,焦清奕的腦中充斥的都是軍營裡其他將士的欺侮,還有秦樽時不時的打趣嘲弄,以及他跟從的趙老將軍怒其不爭的眼神。然而現在,眼中卻只餘面前女子眸中的謔笑,以及肩胛處傳來的清晰疼痛感。

  “本宮問你,作何選擇?”安平微微湊近,手又往下面探入了一些。

  “我回去!”焦清奕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由淚流滿面徹底變成嚎啕大哭:“殿下您放過我吧,我這就回去啊……”

  夜色深重,月色半隱於層雲之中,只透出薄薄的光暈。安平站在殿門口目送著焦清奕類似逃跑般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終有一日,你會感激本宮的。

  殿門邊的暗影處站著雙九模糊的身影,安平輕輕掃了一眼,笑道:“本宮便是這般風流之人,你既知曉,當日說的話可還當真?”

  四周有一瞬的沈寂,而後才響起少年微微苦惱的聲音:“殿下,屬下是真的……仰慕殿下的。”

  “所以即使本宮坐擁美男無數,你也不介意?”

  “……是。”

  安平詫異地挑了挑眉,而後眼神又緩緩歸為沈寂,語氣卻似笑非笑:“對本宮真心的原來是雙九你啊。”

  暗影裡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後默默轉頭面壁。

  “怎麼了?”安平走近一步。

  “沒什麼,只是屬下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只要不阻止殿下繼續風流,就是對您真心了。”

  “……”

  新任蜀王與遠在西南邊境的趙王即將一同入京覲見的消息不翼而飛,全京城百姓紛紛引頸而盼,揣測著這位一戰成名的蜀王殿下是何等的風姿。

  兩方只帶了少數的兵馬,到達京城時已經入秋,二人駐兵於城外,直接跨馬入城。

  秋風送爽,陽光卻仍舊有些刺眼,白晃晃地在頭頂高懸,將馬上英姿勃發的兩人身影拉長,更顯英氣。

  蜀王蕭靖劍眉星目,典型的軍人形象,不苟言笑,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崢嶸氣息,叫人無法忽視其威嚴。而趙王蕭竛則恰恰相反,本就長得如同白面書生,又是一副天生的好脾氣,任誰見了都覺得容易親近。大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原本年長於蕭靖的他看上去反倒顯得更年輕些。

  長長的街道筆直橫闊,京城百年繁華於眼前鋪陳。二人一同往宮城而去,仿佛踏上的是這座城池滄桑的過往,然而沿街百姓們笑臉相迎的樸實,又平添無限勃勃生機。

  蕭竛微微側身湊近,語氣柔和地對蕭靖道:“蜀王,你我兄弟也許久未回京城了,不曾想這裡倒無甚變化。”

  “女子當國,能有什麼大作為?無甚變化便是最好的變化了!”

  蕭靖的聲音冷肅蕭瑟,仿佛讓人一下子置身西域戈壁,蕭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做聲了。

  唔,好凶……

  剛至宮門,卻見前方停著一方軟轎,隔著層層輕紗,隱約可見搖著摺扇的俊逸人影,雪白織錦袍的衣袂隨風輕輕擺舞,君子端雅,可窺一斑。

  四周靜靜侍立的隨從揭開紗簾,齊遜之帶著笑意的臉露了出來,宛若滄海凝碧,月隱星輝,不覺耀眼,卻奪人目光。

  “二位王爺有禮,下官齊遜之奉安平殿下之命,特來相迎。”

  蕭靖劍眉微蹙:“既然相迎,為何直到宮城方見你人影?”

  “呵呵,蜀王殿下恕罪,實在是下官腿腳不便,否則一定出城十裡,恭候大駕。”

  “哼,安平那丫頭讓你一個腿腳不便的前來迎接,分明是故意的吧!”

  眼見著蕭靖就要動怒,蕭竛趕忙笑著打圓場:“哎呀,想來齊大人定是頗受監國大人器重的重臣,否則也不會擔此重任了。”

  齊遜之笑了笑:“趙王殿下過譽了,重臣算不上,不過是安平殿下的少師罷了。”

  聽聞他乃是三孤之一,蕭靖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罷了,那便請齊少師帶路,本王與趙王即刻便入宮覲見監國大人。”

  “蜀王且慢!”齊遜之摺扇一收,做了個阻攔的動作:“殿下今日身體不適,故命下官守候在此告知二位王爺一聲,覲見一事,還是待到殿下身子好些再說吧。”

  “什麼?”蕭靖終於忍無可忍:“好個愛擺譜的丫頭,這是故意的不成?!”

  齊遜之始終保持淡笑,一臉無辜,示意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哼,好得很,那就請監國大人好好養病吧!”

  蕭靖怒氣騰騰地甩下句話,一勒韁繩,掣馬而去。身邊的蕭竛急得面紅耳赤,看看齊遜之,又看看蕭靖消失的方向,一臉憂慮歎了口氣。

  看這情形,有些不妙啊,他不會成為被兩方戰火殃及的無辜池魚吧?

  可憐的趙王憂傷地離開了宮門口。

  齊遜之目視著二人離去,擺擺手,周圍的隨從便放下紗簾,擡著他朝宮門走去。

  “所以聽你的描述,蕭靖桀驁不馴、囂張跋扈,蕭竛則膽小怕事、瞻前顧後,可是這個意思?”安平一邊撥著茶盞裡的浮葉,一邊微笑著問坐在對面的齊遜之。

  “表面看來,是這樣。”齊遜之飲了口茶,擡眼看她:“殿下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安平狡黠地一笑:“本宮尚且病著呢,什麼都做不了。”

  “……”

  笑聲隨著茶香彌漫,齊遜之輕輕垂眸,盯著茶盞裡倒映的自己眉眼怔了怔。

  時光荏苒,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了,眼前這位殿下的心思也越來越猜不透了。原來她想什麼做什麼,竟已經到了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境地了。

  唉,真是挫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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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3:20

十五章

  當日安平殿下所贈的一朵芍藥早已乾枯凋零,劉緒卻還沈浸在失戀的惆悵裡,當然他本人是不明白這情緒為何物的。

  他爹劉珂也不知道,過來探望時還以為他是病了,好生噓寒問暖了一番,卻不知道他外表的失落不是來自於身體,而是心靈。

  可見感情白目其實更多的來源於遺傳。-_-|||

  過了好一陣子仍舊不見兒子振作精神,劉珂有些擔心,便尋了個理由打發他去首輔府上送些東西,多走動走動總是好事。

  不過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劉緒曾對周小姐動過心思,估計也就不會這麼做了。

  自從確定要參加女官甄選測試,周漣湘便開始積極準備,之前一直遮掩的抱負也對父親和盤托出。

  周賢達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乖巧端莊的女兒會決定去走女官之路。大樑畢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官的地位並不夠高,在朝中也頗受排擠歧視,起初他心中很不情願,但是既然女兒喜歡,他也不好拒絕,更何況這還是安平殿下的提議。

  仔細想想,周家若能出個如當年攝政王妃那樣的一品女官,還是相當拉風的。→_→

  劉緒強打精神到了首輔府時,恰好周漣湘從後院往前庭走,似乎正準備出門。身著淡黃襦裙的身影從廊前緩步走過,一如去年初識時端莊優雅,但劉緒如今已對她有了新的認識。

  大約是這段時間以來內心一直糾葛不清的情緒讓他困擾到了極點,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他想證明一件事,證明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其實是眼前這位周小姐,而不是宮中那位風流輕佻的安平殿下。一念既定,他乾脆停下腳步等著周漣湘走近。

  “劉公子?”到了近處才看見劉緒,周漣湘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向他行了個萬福:“有禮。”

  “周小姐有禮。”劉緒自然而然地回禮,竟然發現自己再無之前半點局促之感:“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周漣湘端莊地笑了一下:“正準備入宮去陪伴太后,聽聞安平殿下最近身體抱恙,她老人家正在煩憂呢。”

  一聽那人的名號更不得了,芍藥灼熱的觸感似乎還在手中,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更覺難受。劉緒咬了咬牙準備開口,卻又忽然愣了一下:“小姐剛才說……安平殿下身體抱恙?”他閉門不出已有多日,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連入京覲見的蜀王和趙王都未能召見呢。”

  劉緒又是一愣:“什麼?蜀王進京了?”

  “是啊。”周漣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這消息也忒閉塞了吧?

  “多謝小姐告知,在下先行告辭了。”

  劉緒未再多言,匆匆告了辭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首輔府,翻身上馬後,揚鞭掣馬,直奔宮門。然而卻在遠遠地望見那莊嚴巍峨的宮牆時,又猛然勒住了馬。

  他憑什麼去探望?既已惜別,又何需再聚?

  手中的韁繩驀然握緊,他鬱悶地哼了一聲,又默默調頭離開。身後宮門方向卻在此時忽然傳來幾聲怒斥,他詫異地轉頭去看,就見兩道騎著馬的身影快速地朝他的方向飛馳而來。

  兩人俱是身著玄色朝服,為首的男子似乎很不悅,手中馬鞭狠狠抽打著馬匹,惹得身下的馬哀嚎不斷。後面的人明顯是在追他,口中還不斷呼喊著勸慰之詞。

  正在疑惑發生了何事,為首之人已經一馬當先到了跟前,而後勒馬停身,望著他笑了起來:“是慶之啊,好久不見了。”

  劉緒看清來人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世子……哦,錯了,如今該改口稱蜀王殿下了。”

  蕭靖哈哈大笑,完全不顧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趙王蕭竛,拍馬上前道:“今日被某個愛擺譜的丫頭拒之門外,本王正在氣頭上,卻不曾想遇見了舊交。”他湊近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既然遇見了,不如一起聚聚吧。”

  劉緒朝宮門望了一眼,某個愛擺譜的丫頭,莫非是安平殿下?

  他抿了抿唇,點頭應下。有什麼好看的,她既無意,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此時的東宮內,安平正在與齊遜之對弈。

  “殿下打算回避到何時?連微臣都看不下去了。”

  安平笑了一下,悠閒地落下一子,忽而擡眼看他,說了句不相干的話:“對了,還有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不想這樣的小事殿下還記得。”齊遜之故作感動地道:“微臣感激得都要流淚了呢。”

  “是麼?那你流個淚給本宮瞧瞧啊。”

  “……”

  “好了,言歸正傳。”安平丟下棋子,擺了擺手,笑道:“既是堂堂齊少師的生辰,自當宴請諸位大臣、王親貴胄,好生慶賀一番吧。”

  齊遜之眼神微微一閃,明白過來,磨牙道:“連微臣的生辰都要利用,殿下委實讓人氣憤。”

  安平挑挑眉:“別這麼說嘛,一切費用由本宮出如何?”

  “啊,”齊遜之頓時換了張笑臉:“既然如此,微臣明年的生辰殿下也請隨意拿去利用吧。”

  “……”

  一番打趣之後,齊遜之準備告辭,卻又忽聽安平問道:“子都,今年生辰之後,你多大了?”

  齊遜之頓了一下,擡眼看去,卻見她斜倚著軟榻,一手支額,眸光暗斂,只盯著面前的棋盤,並未看他。

  “殿下貴人多忘事啊,再過兩年微臣便到而立之年了。”

  “都要而立了啊……”安平終於掀了一下眼皮子:“這樣吧,你若是有喜歡的女子,本宮替你做主便是,也該成家了。”

  齊遜之微微勾唇,沒有做聲。

  見他沈默不語,安平有些疑惑,稍稍沈思一番,忽而眸光一閃,笑著補充道:“好吧,若你有喜歡的男子,本宮也替你做主便是。”

  “……”齊遜之的臉色頓時有些發黑,然而下一刻眼眸一轉,忽又露出一絲奸笑:“其實微臣的口味與殿下差不多,不如殿下割愛,將喜歡的美男分一兩個與微臣如何?”

  “這樣啊……”安平無奈地歎了口氣,朗聲朝外喚道:“雙九,你進來。”

  圓喜在外乾咳了一聲:“唔,殿下,他剛剛跑了……”

  “……”

  正說著,圓喜的聲音忽又變得正經起來:“殿下,林逸求見。”

  “哦?快請。”林逸前來,定是有正事要稟,安平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人大步走入殿中,照舊是一襲青衫,氣質出眾,連行禮都帶著一絲放蕩不羈。

  齊遜之輕輕掃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平,微微一笑,看來這是個頗受重視的幫手。

  安平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莫非你看上了林先生?抱歉了子都,別人都行,只有他不可以。”

  林逸失笑地搖頭,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拿來打趣。齊遜之面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一絲笑意,沒有多言,只是平平淡淡地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殿下這麼說,想必是去查了微臣的背景。”待殿中無人,林逸才無奈地笑著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平微微一笑,悠然起身,從他身前緩緩踱步而過,長袍曳地,卻無半分綺麗之感:“聽聞攝政王有一胞姐,封號慶德公主,後突然失蹤不見,不過此事並無幾人知曉,其後人自然也無人可識,若非那日先生一番投桃報李的指路,本宮也難以識得先生真面目。”

  林逸笑著搖了搖頭:“微臣沒想到殿下的耳目早已遍佈天下,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了。”

  “本宮在外遊學的兩年可不是用來遊山玩水的。”安平在他面前站定,正色道:“事情進展如何?”

  “不負殿下厚望。”

  “甚好。”安平颯然一笑,湊近他低聲道:“不知表叔可有興趣去見見其他幾位親戚?”

  林逸慌忙後退一步,行禮道:“殿下千萬莫要如此稱呼微臣,微臣擔不起,而且……”他頓了頓,歎息道:“微臣系父母收養,與皇室無半點血緣關係。”

  安平微微一怔,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如此,罷了,那便不叫了。過幾日是子都生辰,先生一同去吧。”

  林逸笑著點了一下頭:“承蒙殿下不棄,微臣領命。”

  齊遜之的辦事效率很高,而在安平出錢的前提下,辦事效率更是尤其的高,當晚就將請帖送去了趙王府。因為他知道蜀王受趙王力邀,如今就住在趙王府內。

  然而蜀王殿下其實很不情願,起碼在劉緒看來是這樣。從午後到晚間,三人便圍坐在一起飲酒閒聊,但是眼見蕭竛對蕭靖那黏糊程度,他早已滿頭冷汗。

  “蜀王,嘗嘗這個吧,本王特地命廚子為你做的呢。”

  “……”蕭靖無力地歎氣:“趙王,本王明日可以搬回自己的府邸麼?”

  “哎呀,你我兄弟一場,這般見外作甚?”

  “不不,本王覺得還是見外些好。”

  “……”蕭竛委屈地蹲牆角去了。

  劉緒悄悄抹汗,西南邊境交給這麼一位王爺,可真是讓人憂心啊……

  蕭靖搖了搖頭,開始轉換話題:“對了,慶之,本王來京不久便聽聞安平打算招你為駙馬,可有此事?”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驀地抖了一下,斂眉垂目,聲音染上蕭索:“王爺誤會了,並無此事。”

  “哦?那是好事。”蕭靖哼了一聲:“這麼一位任性驕縱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可不適合你。”

  一邊的蕭竛趕忙上前打圓場:“哎呀蜀王,千萬小心隔牆有耳……”

  蕭靖冷颼颼一記眼刀掃過,他頓時噤了聲,又默默蹲牆角去了。

  劉緒悶頭飲了口酒,終是忍不住反駁道:“其實安平殿下也並非王爺說得那般不濟,接觸久了,也就知道她其實只是灑脫隨性,為人也很親和……”

  話音止于蕭靖的眼神裡,一向桀驁的目光忽而變得有些深沈,甚至還微微泛出一絲笑意:“慶之,你莫不是……看上安平了吧?”

  “誒?真的真的?”蕭竛興奮地跑過來要聽八卦,蕭靖重重地咳了一聲,他又撅著嘴一邊涼快去了。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指緊了緊,仰脖將酒一飲而盡後低聲道:“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真的迷茫。他明明喜歡的是周小姐,為何如今心中想來想去都是那位輕佻公主,為何?

  蕭靖一手托腮,一手執杯,低聲笑了起來,如今的小輩們,很有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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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3:41

十六章

  文淵閣大學士齊簡為人一向低調,其長子因腿疾之故,更是低調非常,若非安平殿下招駙馬一事,幾乎就要被眾人遺忘了,可如今這位低調的齊大公子竟然于生辰當日廣邀重臣前往齊府慶賀。

  早在半月前齊府就開始準備,齊大公子金口大開,所有東西都要用最好的,千萬不要省錢。齊府上下莫名其妙,大公子還是頭一回這般奢侈。直到安平殿下身邊的圓喜公公到齊府走了一趟,他才大為收斂。

  生辰當晚,齊遜之陪同父親親自在門邊迎客,諸位來賓受寵若驚。照理說他完全可以推說腿腳不便而不露面,更何況誰都知道如今他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

  蜀王和趙王來得時間掐得極好,不早不晚。齊遜之對這二位王爺又留了些心思,畢竟是反王之後,能屹立不倒,自然不會只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幾乎與蜀王同時到的是劉緒,一下馬車他便與走在前面的蜀王親切地打了聲招呼。齊遜之稍顯詫異,他還不知道劉緒與蜀王竟是舊識。

  府門前的燈籠高懸,更有數名僕人手執燈盞分立兩側,蕭靖金冠束髮,眉眼凜然,玄色朝服上的金色暗紋在燈火下若隱若現,更添幾分高貴。劉緒一身墨綠華服,織錦綢帶,腰懸玉佩,俊逸的眉眼間卻稍帶愁緒,然而這模樣倒反增了幾分別樣風情。

  齊遜之知道他定然還在為安平而失落,本想說些話轉換一下他的情緒,卻見遠處又有人駕車到了,便只好暫時擱下。

  然而車簾掀開,卻是他沒有邀請的林逸。

  齊簡俯身湊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這位莫不是那日詩會勝出的林才子?”

  “嗯。”齊遜之輕輕頷首,就見林逸已經逕自下了車,大步朝他走來。今日倒是難得換了一身新衣,卻仍舊是他鍾愛的水青色。

  “齊大學士有禮,齊大公子有禮,在下不請自來,還望見諒。”剛到近處,他便擡手行禮,姿勢說不上多恭謹,但瀟灑自不在話下。

  齊遜之忽然覺得他這不羈的模樣跟安平殿下很像,然而擡眼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卻並未見到那人現身。

  “哪裡的話,先生肯賞光觀臨,是子都之幸。”

  “齊大公子客氣了,不過今日可不是在下一人來的。”

  齊簡忍不住插話道:“哦?還有何人?”

  林逸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齊遜之:“乃是齊大公子的至交,睿公子。”

  睿?齊遜之心中一動,明白過來,點頭笑道:“如此甚好,卻不知其人在何處?”

  話音剛落,便見林逸的馬車車簾一動,一柄摺扇從中輕探而出,緩緩挑起半邊簾子,借著門邊的燭火,只可見隱於其後的半張側臉,一雙深邃悠然的眼眸倒映燭火,波光流轉,盈盈間帶出一絲溫情。

  齊遜之微微一笑,擡手道:“請進吧。”

  車簾終於被完全掀起,從上走下的人身量高挑,一襲白袍幾要曳地,墨發肩後垂系,眉眼微垂,手中摺扇半遮容顏,連一句話也未說便直接大步走入了齊府大門。

  林逸早就跟了過去,兩道背影一前一後進了門,一人灑脫自然,一人清逸出塵,自然一路奪了無數目光。二人身後幾步之外,跟著一身甲胄的雙九。往來的貴客大多都帶著隨身侍衛,所以他並未受到阻攔。

  齊簡沒有見過雙九,呐呐道:“這位睿公子是何人?竟有如此氣勢。”畢竟在場的都是達官貴人,甚至還有皇親貴胄,他竟目不斜視,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

  齊遜之一邊示意旁邊的隨從推自己進門,一邊含笑回道:“便如林先生所言,是孩兒的至交。”

  廳中早已高朋滿座,齊大學士不爭名利,人緣自是不差,與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場面自然也熱鬧非常。

  不過今日在場的主角顯然已經成了蜀王蕭靖,自焦義德舉杯贊了他一句“不輸攝政王當年雄風”的話後,眾人的溢美之詞便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地朝他湧了過來。

  蕭靖倒沒什麼表情,坐在他身邊的蕭竛卻是滿面春風,不知道的還以為誇得是他呢。= =

  劉緒與父親坐在一起,二人一起的小案,恰與蕭靖相鄰。其他人對蕭靖讚美不斷時,他卻不禁想到了宮中的那位殿下,若是她在,聽到這些話,怕是會不好受吧。

  此時廳中屏風後,齊遜之剛剛從偏門進來,隔著屏風看了一眼前方燈火通明處影影綽綽的景象,轉頭對身邊的白色人影道:“從這兒繞過去坐在末尾,與林先生一起,定不會引人注意。”

  白色人影朝外看了一眼林逸的背影,點了點頭,並沒急著走,摺扇後的眸子浮現出點點笑意,剛要俯身對他說話,卻見有個冒失的小丫鬟從屏風外一腳闖了進來,一見形容親昵的二人,登時大驚失色,竟嚇得半天也沒動彈。

  “噗……”白色人影輕笑,身形微動,雙手搭在齊遜之肩頭,幾要坐到他的膝上,故意擺出讓人誤會的姿勢,湊到他耳邊低語:“你不說些什麼安撫一下人家?話傳出去,你可要被說成有斷袖之癖了。”

  齊遜之先是一怔,接著嘴角驀然浮現出一抹奸詐笑意,左手扣其肩,右手攬其腰,竟直接將之抱了個滿懷,而後眼神淩厲地掃向呆滯的丫鬟:“敢把此事說出去,就將你杖斃。”

  丫鬟猛然回過神來,連忙捂著嘴奔了出去,外面卻似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聲詢問道:“做什麼慌慌張張的,我大哥呢?”

  丫鬟吱吱嗚嗚地道:“不、不知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哦,那算了,若是見到他,讓他來找我吧。”

  “是是是,奴婢記住了。”

  齊遜之低笑了一聲:“不用擔心,那是我麽弟。”

  白影動了動,掙脫了他的手,站起身來,眉目間卻沒有半點尷尬之色,手中的摺扇輕輕搖了搖,一臉深思:“你弟弟啊……可長得貌美?”

  齊遜之抽了抽嘴角:“還是請睿公子入席吧!”

  “……”

  廳中觥籌交錯,諸位大人已經敞開胸懷笑談一片。

  林逸看了一眼悄然坐到身邊的白色身影,明亮的燈火下,那柄摺扇仍舊半遮了臉容,手執酒盞,眼梢帶笑。

  “公子來遲了,剛才諸位大人都快要將蜀王捧上天了呢。”

  林逸湊近,低笑耳語,擡頭之際,卻見齊遜之正由隨從推著從身邊過去,眼神若有若無地落在他的身上,但只是輕輕一掃,便移開了。他心中有些了然,轉頭去看身邊之人,後者卻正一臉深思地盯著側前方的蜀王和趙王。

  蕭竛端著酒盞笑地溫和:“諸位大人所言不虛,蜀王為國驅賊,不圖名利,委實令人敬佩呀。”

  話音剛落,林逸便見到身邊的人皺起了眉頭,果然,下一刻便聽焦義德道:“趙王殿下倒是提醒了老臣,蜀王驅逐西戎有功,理應受到嘉獎,安平殿下卻至今未有表示,似乎……”

  “焦大人,在其位謀其政,監國大人的事情,吾等臣子,還是莫要多言了吧?”坐在他身邊的首輔周賢達驀然出聲,雖然臉帶笑意,聲音中卻透出一絲寒意,與往日溫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徑庭。

  焦義德呐呐地閉了嘴,連趙王都漲紅了臉,顯然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周遭陷入沈寂,眾人唯唯,莫敢多言。畢竟百官之首乃是首輔,剛才諸位大人一時僭越,竟還不自知。

  “呵呵,今日犬子生辰,本就是尋個機會大家聚聚,政務還是不談了吧。”齊簡站起身來,舉著酒盞打圓場。

  齊遜之坐在他身邊,悄悄看了一眼末尾的白色人影,那雙眸子照舊悠然無比,完全看不出什麼情緒。他又看了一眼蜀王,後者面沈如水,仿佛談論的焦點不是他。反倒是趙王很活躍,每次聽見別人誇讚蜀王便顯得很愉快。

  齊遜之撇撇嘴,純潔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樣……→_→

  經過剛才首輔一說,蕭竛已經收斂了不少,不過還是一如既往地黏糊著蕭靖:“蜀王,雖然安平殿下沒有嘉許你,但待他日陛下歸朝,定會論功行賞的,總之本王會一直支持你的。”

  蕭靖默默撫額低歎:“趙王,連日來勞你提醒,本王忽而發覺這些年來一直忽略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蕭竛興奮地湊近了些:“快說來聽聽。”

  蕭靖一邊避讓,一邊低聲無力道:“本王深深覺得是時候該立個王妃了!!!”

  “咳咳……”一旁的劉緒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好一陣猛咳才止住,而後默默扭頭,純潔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樣。→_→

  這邊小小騷動未止,便聽一旁忽而發出了一串低笑,清冽之中又顯低沈,雌雄莫辯,反倒有幾分難以言明的味道。

  劉緒詫異地轉頭掃視了一陣,心中訝然,為何會覺得這笑聲與那人十分相似?

  轉頭去看蕭靖,卻見他眯著雙眼,一臉不悅,手中的酒盞也被捏得死緊:“哼,何方宵小,藏頭露尾,倒還敢妄自取笑本王!”

  最後一字出口之際,手中酒盞在眾人愕然的視線中迅疾地丟了出去,直奔斜對面的白色人影。

  白影卻絲毫不見慌亂,只是微微側頭,酒盞便擦著頰邊髮絲落地,應聲而碎,隨即帶來一陣沈寂。

  齊遜之連忙出言阻止:“蜀王殿下,那是在下的至交睿公子,還望莫要動怒。”

  蕭靖冷冷地盯著摺扇後的淡然雙眸:“睿公子?莫非公子姓蕭?”

  眾人譁然,卻聽那人只是一聲低笑,而後摺扇緩緩收起,一張臉隨著動作漸漸顯山露水。顏若皎月出雲,勢如伏龍升淵,眸中光華流轉,嘴角輕牽淡笑,寫意輕佻外,自有風流骨。

  劉緒呐呐地看著,忽覺連日來的愁憂都有了著落處。

  “參、參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一班大臣惶然起身叩拜,想起之前的對話,俱是冷汗連連。

  安平置若罔聞,悠然離席,緩步踱到蕭靖跟前,笑眯眯地道:“皇叔,可否借一步敘話?”

  蕭靖冷笑一聲,霍然而起:“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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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4:09

十七章

  齊府花廳內,安平正在與蜀王進行秘密會談,眾人得了吩咐,不得近前,只有其近身侍衛雙九持劍立於兩丈之外。

  但諸位大人也不敢在此時坐回席間去暢快宴飲,因此現在的狀況就是大家以默默圍觀的姿態湧在花廳外,佯裝賞花賞月,其實內心都很忐忑。

  焦義德與一幫反對派心中很糾結,真不知道安平殿下剛才聽了多少話入耳啊。

  齊簡跟周賢達、劉珂三人擠在一起竊竊私語,要是安平殿下待會兒這麼這麼問,我們便那般那般回答……

  趙王蕭竛則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凝視著花廳內燭火投映的兩道人影,滿面擔憂之色。

  齊遜之與劉緒默默對視一眼,齊齊扭頭:絕對不是他們想得那樣!→_→

  只有林逸最為悠閒,正摸著泛著胡茬的下巴倚樹輕笑。

  花廳內燭火通明,窗紙上映出的兩道人影相對坐著,十分平靜,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室內忽然傳出一陣杯盞落地的破碎聲,眾人大驚失色,就見屋中一直端坐著的蜀王忽而起身,指著面前的人影大聲喝罵起來:“哼,不過仗著有個女王母親,殿下還真是高看自己了!”

  眾人風中石化,蜀王殿下……好強悍!

  不過安平殿下的心理承受力明顯很強大,聞此言論,窗上的剪影只是悠閒地飲了口茶,然後淡淡道:“是啊,本宮有這背景,你有麼?”

  蕭靖氣結地冷哼:“若非有此因由,你以為自己能坐到監國之位?”

  “哼,若非有攝政王那點背景,您以為自己能被擡高若斯?皇叔,勸你別太驕傲了!”

  “本王何時在乎過那些?攝政皇叔待本王恩重如山不假,但本王從未想過要靠他得到什麼,說到皇儲,攝政王世子比你我二人都強!”

  花廳外的眾人皆齊齊倒抽了口涼氣,蜀王您要不要這麼犀利呀?= =

  漫長的沈寂之後,安平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滿朝上下都知曉攝政王早已不問政務,其子更是以無欲無求聞名朝野,你將他搬出來,其實最終還是要說明只有自己最適合儲君之位吧?”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二帝之後,便是這般靠口舌上位的不成?”

  “連口舌都辯不過本宮,皇叔想上位還早呢。”

  “你……”

  “嗯?”

  一直凝視著兩道人影的齊遜之皺了皺眉,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縱使再怎麼囂張跋扈,蜀王在這個時候也不該這般意氣用事地大吵大鬧吧。

  然而這邊剛想完,花廳大門便被一把拉開,蕭靖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煞氣。在接近雙九身邊時,眼神一冷,驀然上前,伸手就要奪他手中長劍。

  雙九吃了一驚,連忙避讓:“蜀王請自重,屬下是殿下身邊的侍衛。”

  “侍衛?哼,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如今大樑的監國是何等風流之人,爾等以色侍人,敗壞朝綱風化,今天本王便替陛下清了君側!”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雙九又不敢動手傷了皇親貴胄,往來數十招都只能守不能攻,最後只好眼睜睜看著手中長劍被蕭靖奪去,下一刻,劍尖已經架上他的肩頭,森寒地貼著他頸邊的肌膚。

  在場的人都愣在當場,完全弄不清楚是什麼狀況,卻見安平已經大步從花廳裡走出,一臉寒霜:“蕭靖,你若敢傷了雙九,本宮定不饒你!”

  “哼,本王還怕你不成?”

  蕭靖冷哼出聲,眸光一冷,手腕一動,長劍毫不留情地刺進雙九的左肩。雙九吃痛地悶哼一聲,甲胄之外已染上斑斑血跡。

  “混帳!”

  安平手中摺扇丟出,敲在蕭靖執劍的手腕上,他這才松了手,長劍隨著動作抽出,雙九肩頭更是血流不止。

  “來人,給本宮將這個大逆不道的賊子拿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第一個沖上去的竟是蕭竛。

  齊遜之始終皺著眉頭,眼見安平還要動怒,他才趕緊喚了一聲:“殿下息怒。”

  安平掃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親自扶起倒地捂肩的雙九:“來人,回宮!蕭靖暫時禁足於府內,稍後處置!”

  林逸早已上前幫忙,諸位大臣也慌亂一片,潮水般地擁擠著朝前庭而去,只有劉緒仍舊站著沒動,望著那道迅速離去的白色背影,滿面失落。

  從頭到尾,她都不曾注視過他一眼,今日頭一回見她面露焦色,也是為了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同樣沒有離開的齊遜之:“本以為殿下選擇的是子都兄,卻不曾想,倒是這個侍衛。”

  齊遜之微怔,繼而失笑:“殿下的心思豈是吾等可參透的?慶之無需掛懷。”

  “我也不想掛懷,只是自己也不知是怎麼了。”劉緒頓了頓,一臉誠懇地詢問:“子都兄又是何等心情?”

  “心情?”齊遜之笑著搖了搖頭:“我只知道,無論我們是何等心情,那位都不會在乎的。”

  “為何?”

  “一個人心懷太大,便只看得見家國天下,至於兒女情長,花前月下,自然都無法窺見了。”

  劉緒心中酸意驟起:“可殿下明明是女子……”

  “看吧,”齊遜之輕笑起來:“慶之,便是因為這點,殿下才疏遠你了。你是不甘於人之下的好男兒,志在四方,殿下雖風流,卻從不強人所難。”

  劉緒心中大震,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在乎的,不是他。能懂她的,亦不是他。

  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齊遜之歎了口氣:“你也莫要想太多,愚兄知道這些,無非是因為過去多伴了殿下幾年罷了,而如今……”他擡眸望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攤血漬,說出的話近乎呢喃:“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劉緒苦笑,驀然轉身疾走,像是要逃開這些紛擾。

  周圍歸於平靜,齊遜之在原地以手支額,靜靜凝視著那攤血漬皺眉沈思。片刻之後,他似幡然醒悟,朗聲喚道:“來人,送我入宮。”

  蜀王府內,趙王蕭竛正在前廳內急得直轉圈圈。蕭靖倒好,一進門就倒頭大睡,一身酒氣,怎麼也叫不醒。

  焦義德等人很快就趕了過來,見到此景也知曉他定是之前定是酒後失儀,但畢竟傷了安平殿下的人,駕前縱凶,可是重罪啊。

  軍中禁酒,蕭靖酒量不好也屬正常,但如今要怎麼收拾?焦老爺子長歎不止,蜀王一向英明神武,更曾被攝政王贊為國之棟樑,可是現在這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半分棟樑的影子了。

  他滿心糾結,難道之前看走眼了?不該啊……

  蕭竛繼續憂心忡忡地在廳中踱著步子,對他道:“焦禦史,蜀王平日不是這樣的,你也知曉,定是飲了酒,又受了殿下那番刺激之故。”

  “趙王言之有理,但安平殿下並非善與之輩,只怕此事不會善了。”

  “這話什麼意思?不過是個小小的侍衛,難不成殿下還會因此真的懲罰蜀王不成?”

  “唉,趙王有所不知,殿下最心疼美貌男子了。”

  “……”

  幾人在前廳相對坐了許久,卻仍舊沒有法子。

  蕭竛在上首落座,燭火搖曳,映照出他臉上的擔憂之色,雙眼微眯,又隱隱流動出幾分怒意:“因父輩行差踏錯,吾等本就行道多艱,如今各自駐守邊疆,更不敢有半分大意。並非妄自居功,但鎮守邊疆這些年來,吾輩好歹也保了大樑邊境安寧。相較而言,蜀王則更艱辛,少年時便替父鎮守西北,混跡軍營,至今還孑身一人,而立之年早過卻尚未成家。如今我們這一輩的王爺也就剩我跟他兄弟二人了,眼見他落此境地,本王委實不忍……”

  這一番話說來情真意切,讓焦義德等人也不甚唏噓。心中感慨,難怪這位王爺會對蜀王百般呵護,想必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吧。

  想起前不久蜀王剛剛痛失至親,在場幾人的保護慾又噴薄而出了。

  蕭竛起身朝外走,一向溫和的形象忽而變得冷硬起來:“無論如何,本王一定要保住蜀王,宮中那位殿下畢竟是小輩,好歹也收斂些!”

  焦義德等人都被震懾住,面面相覷,片刻後起身離去,心中俱懷憂慮,但原先那些動搖卻再不復存在了。

  夜色深濃,東宮之內卻還燈火通明。

  圓喜看著一群禦醫進進出出,心中警鈴大作,不過是肩頭受了些傷,流了些血,殿下就緊張若斯,難不成那傢夥真的要攀上高枝了?

  他痛苦抱頭,不要啊,他這正直太監就要永無出頭之日了啊!>_<

  很快所有禦醫便都退了出去,安平坐在床頭,關懷備至地看著雙九:“怎樣?可好些了?”

  雙九趕忙作勢起身:“殿下,屬下豈可于正殿下榻,實在是僭越……”

  “無妨,好好養傷便是。”安平按住他的肩頭,卻十分細心地避開了他的傷口,示意他躺好。

  她的白衣都染上了血漬,卻到現在還未換下,想起先前她因自己受傷而盛怒,雙九頓時面頰緋紅,眼簾垂下,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怎麼了?”安平俯身湊近,語氣溫柔多情,眼神上下掃了一遍,在他領口處停住,眸光一閃,忽又笑了一下:“原來你都這麼大了,連衣賞都會穿反呢。”

  雙九一向穿甲胄示人,若不是因為受傷,還真難發現裡面的衣裳是反的。她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去掀被子,打算為他解開裡衣,重新交換領口方向,卻見雙九一把揪住領口,面色紅豔欲滴:“別,殿下,難為情……”

  安平失笑,摸了摸他的包子臉,起身朝外走去:“好吧,那你記住下次可要穿對了。”

  雙九趕忙應下,然後用被子蒙住了頭。

  安平在殿門處停住腳步,複又朝內看了一眼,眸中光芒沈浮,心思百轉千回。

  “殿下,少師齊遜之求見。”圓喜從側面回廊上走近,低聲稟報。

  “哦?人在何處?”

  “正在偏殿內等候。”

  安平點點頭,立即朝偏殿走去。剛推開門,便見輪椅中齊遜之轉過身來,一臉肅然地對她道:“殿下,刺客的幕後主使已然水落石出了。”

  “哦?是誰?”

  “殿下希望是誰,便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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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34:45

十八章

  沈寂了幾天,雙九的傷勢已確定無礙,安平這才對蕭靖做了處置——

  暫留京城,兵符交出,禁足於府邸,不可與外人接觸。

  消息傳出,滿朝譁然。咱們的監國還真是毫不吝嗇對侍衛的疼愛啊。

  焦義德與趙王當日便相攜入宮去求情,可是剛至禦書房門口就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接著圓喜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一臉驚恐地跪倒在門邊:“殿下,奴才該死,您消消火啊,最近一直這麼發火,對身子不好啊。”

  焦義德與蕭竛對視了一眼,俱是一抖,終於決定還是暫時避其鋒芒比較好,遂又相攜離去。= =

  圓喜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這才爬起來,拍拍衣裳進殿:“殿下,奴才剛才演得怎麼樣?”

  安平坐在桌後安安靜靜地批奏摺,對眼前滿地的碎瓷片視而不見,頭也不擡地道:“除了砸東西時太吵了些,其他都蠻好,本宮稍後會有重賞。”

  “謝殿下。”圓喜喜滋滋地收拾滿地狼藉去了。

  不多時,安平批完最後一道奏摺,端起茶喝了一口,提了提精神,對圓喜道:“準備一下,自側門出宮,去一趟蜀王府。”

  圓喜擔憂道:“雙九還在將養,殿下暫時還是莫要出宮了吧。”

  “無妨,”安平擺擺手,起身朝外走去:“到了外面,自有人前來護衛。”

  蜀王府內,蕭靖正坐在廳中生悶氣,沒多久便見一名小廝急匆匆地走進來稟報說趙王到了。

  他有些吃驚,安平既已明令禁止他與外人接觸,蕭竛怎會前來?

  還沒想完,蕭竛已經大步走入,左右看了一眼之後,示意小廝關門,這才走近對他道:“兵符的事,本王已經知曉,安平殿下這事做得委實過分。”

  “唉,別提了。”蕭靖氣惱地坐下:“若是真的只是傷了那侍衛也便罷了,偏生還牽扯出之前那丫頭遇刺一事,如今她既認定本王對她有敵意,便一口咬定刺客由本王指使,否則怎會獅子大開口的要兵符?”

  “竟有此事。”蕭竛皺眉:“這可如何是好?”

  “除非找到真正的幕後主使,否則兵符肯定還是保不住的。”蕭靖越想越氣,臉色都鐵青了幾分。

  “唉,當日也是你大意,本就是個難纏的主,你還跟她鬥氣。”

  “本王本就多飲了幾杯,又被氣糊塗了……”

  話音忽被打斷,小廝隔著門在外稟報,聲音警覺:“王爺,有客到了。”

  二人俱是一怔,蕭竛朝他點了點頭,連忙走到一旁屏風之後。下一刻,有人推門而入,一襲白衣男裝打扮,手執摺扇,姿容優雅。

  “哼,本王道是哪位貴客,原來是睿公子啊。”

  安平毫不在意他嘲諷的語氣:“是啊,如今皇叔被禁足府內,除本宮之外,難不成還能有其他人前來拜訪?”

  蕭靖被噎了一下,冷哼不語。

  “罷了,明人不說暗話,今天本宮前來,只為一事。”安平毫不客氣地走到上首坐下,摺扇收起,笑意盎然:“請皇叔將兵符交出來吧。”

  “什麼?”蕭靖驚怒:“前腳說要交出兵符,後腳就親自來索要,而且還沒有陛下的手諭,殿下當這是買東西不成?”

  安平托著腮尋思片刻,一臉誠懇地道:“要不,您出個價?”

  “……”OTZ

  “行了,皇叔,您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不想背負刺殺監國之罪,便早些交出兵符吧。”

  “殿下這是在威脅本王?”

  “不敢,與其說威脅,不如說是商量,家醜不可外揚,本宮也不想將此事鬧大。”

  蕭靖眯了眯眼:“殿下還真會死纏爛打。”

  安平微微一笑,展扇輕搖:“是故聖人有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兩人僵持許久,蕭靖冷哼一聲,終究還是自懷間摸出了從不離身的兵符,口氣不善:“暫時交給殿下保管便是,但是待本王證明了自身無辜,還請殿下完璧歸趙。”

  安平起身上前,毫不客氣地取過兵符便朝外而去:“皇叔請隨意,本宮等著。”

  蕭靖氣憤不已,手一揮,桌上的茶盞便落了地,接著是更多的東西在他的怒火中終結。

  安平踏著那陣刺耳的破碎聲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對圓喜笑道:“學著點,看看人家蜀王是怎麼砸東西的!”

  “……”

  一直到再無東西可砸,蕭竛才從屏風後走出,神色同樣不忿,似已忍耐到了極點:“殿下怎可逼迫至此,蜀王暫且忍忍,此事本王一定會盡力幫你。”

  蕭靖總算平復了些心情,面露感激之色:“那就先行謝過趙王了。”他左右看了看,朝蕭竛招了招手:“趙王請隨本王去偏廳敘話,適才本王去請了一位幫手,想必也該到了。”

  蕭竛面露詫異,點了點頭,隨他出門朝偏廳走去,剛推門進入,便看見桌邊坐著少傅劉緒,這才明白過來。

  見到二位王爺進門,劉緒連忙起身行禮,卻被蕭靖搶先上前托住胳膊:“如今情非得已,讓堂堂少傅由後門入府,本王實在慚愧。”

  劉緒笑道:“王爺切莫如此,慶之與王爺交情已非一日兩日,豈會在意這些。”

  “說的是。”蕭靖這才展顏而笑:“今日請你前來,也是看在你我之間的交情。”他擡手搭上他的肩頭,眸中忽然染上深意:“慶之應當會幫本王的吧?”

  劉緒點了點頭:“自然。”

  蕭靖這才轉頭看向蕭竛,朗聲笑了起來:“有二位幫助,本王一定會洗脫嫌疑的。”

  ※ ※ ※ ※ ※

  出了蜀王府,安平並沒有急著往宮中趕,反而放慢速度朝城門方向而去。

  坐在車外喬裝車夫的圓喜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刺殺,心中很緊張,一個勁地勸她:“公子,咱們還是回去吧,萬一出什麼事情,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啊。”

  安平坐在車中慢悠悠地搖著摺扇,一臉泰然。

  過了鬧市,越行越偏,快至城門時,只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速而來。圓喜心中大驚,連忙轉頭看去,卻見是兩個身著盔甲的年輕將領,騎在馬上,一路賓士著到了跟前,隨即一勒韁繩,無聲抱拳行禮,顯然是不願暴露安平身份。

  安平挑起車簾朝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用摺扇敲了一下圓喜的腦袋:“都告訴你自有人前來護衛,這下放心了吧?”

  圓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去看面前的兩位年輕將領,發現很是眼熟,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才看出竟是秦尚書和焦禦史家的二位公子。

  “恪勉,錦豐,進來說話吧。”安平朝二人點了一下頭,又用摺扇敲了一下圓喜,後者立即會意,全神貫注地掃視四周,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

  不過才大半年光景,秦樽與焦清奕已經變化明顯。秦樽渾身的贅肉都不見了,整個人挺拔威武,總算是找到了當年的風采。焦清奕也不再有當初跪在安平面前痛哭流涕的彷徨之色,果然堅持下來,便必然會有好結果。

  軍中的訓練早已讓二人養成良好習慣,一前一後登上馬車後,俱是態度恭謹,沒有多話半句,見安平擡手示意後,才分別在側面坐下。

  “多日不見了,二位說說近況吧。”

  秦樽率先行禮道:“恪勉沒什麼好說的,自問不負殿下一番提拔。”

  安平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焦清奕,後者莫名的臉紅了一下,乾咳了一聲:“錦豐現在再也不會動搖了,請殿下放心。”

  “如此甚好,本宮就知道不會看錯人。”

  秦樽道:“不知殿下今日突然召見我們所為何事。”

  安平唰的一聲甩開摺扇,輕輕搖了搖,姿態雖悠然,眉目間的神情卻十分嚴肅:“以你二人在軍中的資歷,此事本不該此時提起,但時機到了,也不能不把握。”頓了頓,她忽又笑了起來:“不過對你們二人來說,倒也算是個考驗。”

  焦清奕按捺不住道:“敢問殿下,究竟是何事?”

  安平笑了笑,繼續道:“本宮已在軍營打點過,恪勉回營後,可去趙老將軍處領兵五千,好生訓練,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樽愣了愣:“這五千士兵殿下打算作何用途?”

  “本宮對趙老將軍說是要做禁衛軍的。”

  “禁衛軍?”秦樽納悶,禁衛軍不缺人吧?但等他看到安平的眼神,便又立即明白過來,連忙行禮應下:“屬下多嘴了,謹遵殿下旨意。”

  安平嗯了一聲,又轉頭對焦清奕道:“至於錦豐,城外蜀王帶來的五千兵馬交由你訓練。”

  焦清奕訝然:“蜀王的兵馬……屬下怎能接管?”

  安平從袖中摸出兵符遞給他:“沙場兵將,只認兵符,這是我朝慣例,你放心便是。”

  焦清奕趕緊接過,猶自驚異不止。

  安平將摺扇收起,正色道:“你們二人既是本宮舊識,也是本宮一手提拔的,此事乃是機密,之所以交給你們,卻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本宮相信你們有此能力,否則短短半年,坐於此處的你們不會是如此模樣。”

  秦樽與焦清奕聞言頓時滿面肅然,心中隱隱升騰起驕傲和激動。

  “但你們也要清楚自己的分量,兩方兵馬都不是初入軍營的毛頭小子,要想服眾,你們恐怕要付出比往常更多的艱辛。”安平眉頭微挑,笑了笑:“當然,若是你們打算放棄,本宮也可以去找別人,不必勉強。”

  秦樽與焦清奕對視一眼,齊齊擡手行禮:“定不負殿下厚望。”

  安平點了點頭,悠然展扇,這才算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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