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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3:14

三九章

  從春天停留到入夏,西戎使臣終於在今日如願受到了接見,激動地都快落淚了,真是太不容易了!>_<

  金鑾殿上早已不再像之前那樣若有若無地充斥著一絲散漫的意味,反而井然有序,百官恭敬非常。

  兩位使臣今日上殿多少也是帶著一絲試探的意味來的,在青海國見安平時,她雖有氣勢,卻有些懶散之態,可如今仰頭看向龍椅上端坐著的女帝,卻是一副傲視群雄之態,不禁有些心慌。

  能在短短時間內讓男子為尊的國度臣服在她一個女子腳下,必然不可小覷。

  見禮之後,兩位使臣先是借這段時間在京城的見聞說了一通天花亂墜的讚美之詞,便將話題引向了當日所說的求親一事上。這次百官再無看戲的了,競相提出質疑,一時間雙方你來我往,相對的條件也越擡越高。

  齊遜之自下方仰頭看安平,她神色如常,不知究竟作何所想。

  很快二位使臣便意識到遭了道,反反復複談了這麼久,女帝竟然半個字也沒說,他們倆倒是快被一群大臣給繞的頭腦發暈了。

  左邊一人趕忙朝安平拱手道:“皇帝陛下,當日我國王上求親時您說過要仔細考慮,卻不知這麼長時間過去,您考慮的如何了?”

  “朕的確說過。”安平不動聲色:“但是彼時朕乃青海國女王,如今朕已是帝國皇帝,身兼二國之主,一切自當從頭再議了。”

  兩個使臣對視了一眼,暗暗皺眉苦惱,就知道會這樣。

  “不過朕倒也不是有意為難二位。”安平知道西戎不是出於真心,便打算將計就計,讓西戎王憋屈一回:“可能二位使臣也聽說過,朕向來最喜貌美男子,所以朕在和親之前有幾個問題要問。”

  聽她直接說出以前的風流帳,梁國諸位大臣頓時都有自插雙目奔出殿門的衝動。但是二位西戎使臣卻沒有在意,聽到安平將“求親”說成“和親”的一瞬,他們心中便陡然欣喜了,看來她還真動了心啊。

  “皇帝陛下請直言,我西戎雖然貧瘠,王上為求娶陛下,任何條件都會盡力答應的”

  “嗯……”安平一改往日端莊之態,斜倚在龍椅扶手上,以手支腮,另一手輕點著扶手,笑得很張揚,不羈灑脫之態竟將兩個使臣瞧得呆了呆。

  “那麼朕先問你們,西戎王年齡相貌如何,可有妻室?”

  “皇帝陛下容稟,我國王上今年剛屆而立,相貌堂堂,智勇雙全,在西域一帶是出了名的。王后之位自然空懸,身邊不過只有幾名妃子侍妾罷了。”

  “唉……”安平歎息著搖了搖頭:“那便沒辦法了。”二位使臣一愣,又聽她接著道:“朕只喜歡清白男子,所以貴國真有意和親的話,怕是困難了。”

  “……”大樑諸位大臣連自插雙目的力氣都沒了……

  安平見兩個使臣俱是一副震驚之態,轉眼看向齊遜之,挑挑眉:“少師一向最有辦法,此時朕也很為難,既不願委屈自己,又不願拂了西戎好意,你看如何是好?”

  齊遜之與她眼神輕輕一觸,察覺到她眸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戲謔,頓時了然這是要他配合做戲。想了想,故意皺眉道:“微臣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法子,但若是真心為兩國聯姻大事著想,倒也可以另闢蹊徑。”

  “哦?如何另闢蹊徑?”西戎使臣連忙發問,在場的人紛紛將視線投向了這位元一向低調的少師大人。

  “微臣認為,西戎王應當還有其他兄弟,要找一個沒有妻妾的清白王子應當不難,屆時西戎王再以數城作為賠禮,陛下倒也可以考慮。”

  “嗯,言之有理。”安平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二位使臣便回去讓西戎王擇一貌美清白的王子作為和親人選,送來梁都吧。”

  早已被齊遜之一番話弄得又氣又無語地兩個使臣在聽到這句話時已經徹底目瞪口呆,連問的問題都有些飄忽:“為、為何要送來梁都?”

  安平理所當然地攤攤手:“不是要和親麼?自然是貴國送人來此了。”

  “……”無語已經不足以形容西戎使臣的心情了。

  “當然,朕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了,所以二位也可以直接稟明西戎王,好好準備和談吧。”

  兩個使臣暗暗懊惱,本來就是不打算和談才一直在聯姻一事上繞,不想又被她繞了回來。和談必然要割地賠款,西戎正在養精蓄銳,這般一打擊,還如何振作?

  看來今日是註定討論不出結果了,二人慌忙說了一句稟明王上後再行回復便灰溜溜地出了殿門。

  退了朝後,安平心情不錯,前往禦書房的路上一直帶著笑容。齊遜之跟在一旁,見狀笑道:“還以為陛下是真的打算接受西戎的和親條件了,不想卻是將他們耍弄了一番。”

  “話可不能這麼說,”安平睨了他一眼:“若是西戎提出的條件夠好,朕也是有可能會答應的。”

  齊遜之手下一頓,落下了一段距離。

  “對了,”安平忽而停步,轉身看著他:“前兩日朕召見了慶之和漣湘,得知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齊遜之回過神來,推著輪椅上前:“陛下得知什麼消息了?”

  已經到了禦書房門口,安平揮手遣退圓喜,朝內喚了一聲:“漣湘,你何不自己出來說?”

  周漣湘應聲出來見禮,見到一旁的齊遜之,頓時驚駭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委實豐富。

  “周小姐這是怎麼了?”齊遜之不解地看著她。

  “我……我沒事。”

  “怎麼沒事?你那日對朕說的話,便對他直說了好了。”安平抱著胳膊倚在一邊的圓柱旁,身上雖然朝服未除,卻無半點莊重之感,好似一名看客,嘴角帶著一絲淡笑。

  齊遜之被弄得一頭霧水,一邊的周漣湘又是吞吞吐吐的樣子,不免讓他有些挫敗:“究竟是何事,周小姐直說便是。”

  “這……”周漣湘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直打鼓,她何嘗遇到過這樣尷尬之事,那日在陛下面前說起也是一時受激所致,此時青天白日的,當著自己心儀的男子,叫她如何開口?

  “莫不是朕在此處,漣湘不好意思?那朕回避一下吧。”

  安平作勢要走,卻被齊遜之攔下:“微臣與周小姐並無見不得的人的事情,自然無須回避,周小姐有什麼便直說好了。”他多少有些眼力,眼前情形只怕恰恰與他想的有關。

  周漣湘聽他這般說,不禁愧然。沒錯,她愛慕他君子端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直說便直說,能說一次,就能再說第二次。

  她捏了捏拳,擡頭看著齊遜之,臉上緋紅稍褪:“說出來怕齊大公子見笑,但我句句出自真心,我……我心儀公子久矣,一直未曾直言,今日貿然說出,還望公子莫要嫌棄漣湘輕浮才是。”

  齊遜之沒有做聲,與他猜想的一樣,但是他沒想到會是在安平面前上演。或者說,沒想到會由她鼓動著上演。

  他轉頭看了一眼安平,後者照樣一副淡然觀戲的態度,嘴角微勾,意味不明。

  齊遜之收回視線,垂眼默然了一瞬,忽而低笑起來:“小姐一片真心,子都感激不盡,奈何造化弄人啊……”

  “啊?”周漣湘說完這番話尚未完全平復情緒,乍一聽他回話,便有些茫然。對上齊遜之的視線,卻見他一雙黑眸如同被春風滌蕩過,笑意盎然,漸漸地臉頰竟染上一絲紅暈,歎息道:“可惜……我已是陛下的人了……”

  “……”周漣湘愕然地捂著嘴,後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安平蹙了蹙眉,卻沒有做聲。

  三人僵持在一處,如同被生生扼住了咽喉,氣氛讓人窒息。最後終是周漣湘率先忍耐不住,匆匆向安平行了一禮便慌忙告退,一向端莊優雅的形象徹底崩潰,幾乎是跑著離開了二人的視線。

  齊遜之看向安平,理了理垂在肩側的一縷髮絲,故作嫵媚地一笑:“陛下滿意了?”

  安平倚著柱子沒有動,眸色深沈,嘴角卻仍然浮著那抹笑意:“為何要說出來?不怕清譽受損?”

  “微臣又不要做什麼貞潔烈夫,要什麼清譽?”說著他好笑地歎了口氣:“不過不小心毀了陛下的清譽,倒真是罪該萬死了。”

  安平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幽幽一笑:“你這是故意做給朕看的?”

  “陛下您呢?”齊遜之仰頭對上她的視線,眯了眯眼,笑容詭異:“莫非是吃醋了?”

  話剛說完,下巴已被安平一把捏住。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下巴,左右轉了轉,仿若在鑒賞一件珍品,半晌,忽然道:“這張臉看了十幾年,直到如今才發現其中奧妙……”

  齊遜之疑惑地蹙眉,卻見她忽然俯下臉來吻住了他,雙唇想貼的一刹,他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安平顯然是強勢慣了,一直睜著眼睛盯著他的神情,唇上的力道時輕時重,帶著折磨人心的意味,直到他忍不住低吟一聲,擡手扣住她的脊背,將她扯向自己。

  他十幾年來的守望,何以換來今日這般尷尬的一幕?他從未奢求過什麼,可是剛才的事已經激發了他心底的不甘。

  可惜安平沒有讓他主導的意思,扣著他下巴的手越發用力,他便只好被迫啟唇,迎接她的舌攻城掠地。唇舌相依,她細細舔磨過其中每一寸,便讓他寸寸淪陷。他屢次主動地纏上去,卻又被她周旋著成為跟隨者。齊遜之驀然發現於此一道,年長她幾歲的自己竟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

  然而那又怎樣?他微微睜眼看了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眸,複又閉上,放鬆下來任由她引導。

  就算他沒出息好了,他才不在乎誰強誰弱,對他來說,這個人無論怎樣,都是好的。

  這個意味不明的吻來的突然,直到酥酥麻麻的感覺蔓延了全身,兩人才分開,彼此都有些粗喘。

  齊遜之稍稍平復了些,低笑:“陛下剛才說發現什麼奧妙了?”

  安平捏著他下巴的手仍舊沒有放開,用食指去撫他被吻得有些泛紅的唇瓣,臉上露出他再熟悉不過的輕佻笑意:“奧妙便是……朕忽然發現你長了一張讓人想蹂躪的臉。”

  齊遜之微怔,繼而笑了起來,故意張口含住她的食指啄了啄,道:“那陛下隨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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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3:37

四十章

  轉眼時間便到了盛夏。烈日炎炎,蟬鳴陣陣。劉緒著了窄袖胡服從禦花園穿過,遠遠望見禦書房那飛揚的簷角時,停下了步子。

  “慶之。”

  他怔了怔,轉頭看去,齊遜之白衣烏髮,與他隔了幾丈距離,靜靜地看著他。他抿了抿唇,移開了視線,沒有做聲。

  齊遜之沒有在意,慢慢地到了他跟前,笑了笑:“今日這裝扮有些奇特,莫非是要練武?”

  “我……”劉緒終於開口,低聲道:“我是有事來求見陛下的。”

  “原來如此。”見他這模樣,齊遜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如今這樣的境地,終究是尷尬的。

  正說著,雙九從遠處走了過來,看到二人都在,抱拳行禮道:“陛下此時在演練場,吩咐少師大人到了可以去那裡尋她。”

  齊遜之揚了揚唇角:“多謝指點。”

  雙九眸光微斂,垂頭不語,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劉緒雖然感覺到這二人有些不對勁,卻又因雙九這話而覺出安平與齊遜之之間關係愈深,難免心中澀然,便也無心追究了,只對雙九道:“煩請通稟一聲,就說微臣劉緒有要事求見。”

  雙九立即道:“少傅大人可以去少師大人一併前往演練場拜見,有少師大人在,陛下一定不會說什麼的。”

  劉緒的臉色白了幾分。

  “說的是,慶之,這話是雙九侍衛說的,若是被怪罪了,你替我做個證。”齊遜之推著輪椅便朝前走,經過雙九身邊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原先倒還想按捺住,看看他究竟意圖何為,如今看來,他已然對自己拉開陣勢,那便只好鬥一鬥了。

  劉緒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跟著朝演練場而去,腳步卻有些沈重。

  安平正在練箭,只著了素白的單衣,卻還是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沈青慧又改進了一些兵器,她今日便是想試試那箭簇,果然威力倍增。奈何疾風一直在她身邊轉悠,擾得她心煩,便乾脆丟開弓箭休息去了。

  疾風見她不理睬自己,汗血寶馬的傲驕勁又上來了,打了個響鼻就轉身去了演練場另一頭,大有與她斷絕往來的勢頭。

  安平在樹蔭下坐下,一邊解開綁著衣袖的護腕,一邊慢慢想著如今梁兵的準備進程。她知道西戎還不死心,一早便在做著安排,看來那暗中訓練的部隊,也該尋個時機發往邊境了。

  “陛下,少師大人到了。”圓喜見她在想事情,稟報得很小聲。

  安平收回思緒,轉頭去看,齊遜之已經到了跟前,朝她行了禮:“陛下,慶之來了。”

  “哦?”安平看向他身後,果然跟著劉緒。

  “微臣參見陛下。”他走到面前,垂著頭恭謹地行了禮,然後才慢慢擡頭看了安平一眼:“微臣今日有一事相求。”

  安平見他神情平和,料想他這段時間情緒已經平復許多,笑著點了點頭:“慶之有話直言無妨。”

  “微臣是想自請協助趙老將軍鎮守西北。”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都愣了愣。圓喜朝後退了一步,心想可憐的少傅大人必然是因為那日的事情心酸難忍,所以要遠離京城了。唉,他可看不下去了……

  守在不遠處的雙九卻有些失望,本來還希望借助他除了齊遜之這個障礙,不想他竟然選擇了退出。

  齊遜之則驚訝非常,但深知此時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不該插手劉緒的任何決定,便推著輪椅往遠處走遠了些,嚇得剛剛踱步到這邊的疾風嗖的一聲又竄遠了……

  安平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直到劉緒喚了她一聲才開口問道:“為何忽然有此決定?”

  “微臣在青海國對陛下說過,願建功立業後再堂堂正正站到陛下面前,這話尚未忘卻。”

  “朕知曉你報國忠心,但此事你可有與太傅商議過?因朕之前行為,太傅已然多有操勞,你若是不說清楚便貿然離開,朕會愧對他老人家的。”

  “陛下放心,家父並無異議。”

  安平一時無言,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他面前,低聲道:“若是因為那日的事,朕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陛下……”劉緒垂頭,聲音有些苦澀:“那日的事的確讓微臣難受至極,但微臣想要報國已非一日兩日,只是……恰巧選在了最該離開的時候罷了。”

  安平盯著他看了一瞬,轉身走到場邊取了兩柄劍過來:“那便讓朕看看你的本事,再決定你能否上戰場 戍邊。”

  劉緒愕然擡頭,便見她丟了一柄劍過來,下意識地接在了手中。

  “你不是曾說過要與朕比試劍術的麼?看你今日的裝束,倒也方便。”安平提著劍朝場中走,素白單衣隨風輕擺,仿若行走江湖的俠士。

  劉緒握緊了手中的劍,只好舉步跟上。

  齊遜之已經退到了場邊,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兩人,卻也不能插手。轉頭看了一眼,雙九已經神情緊張地守在不遠處,只是那其中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大約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雙九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一向溫順乖巧的少年卻露出了一絲老奸巨猾的微笑。

  挑釁?他收回了視線,當做什麼都沒看到。雙九並不簡單,一直試圖激怒他,大概是想拆穿他吧。

  場中的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瞬,安平掂了掂手裡的長劍,笑道:“朕學藝頗雜,不像慶之你師出名門,所以有時會不按章法出手,你可要警覺些。”

  劉緒剛要點頭稱是,眼前劍光一閃,安平已經攻了過來。他愕然地超後退了一步,避開劍鋒,慌忙擡手格擋,卻又不敢傷了她,一時之間只能處於守勢,難以展開。

  安平一劍揮下,被他擡起的劍身擋住,肅然道:“戰場殺敵本就是沒有章法的,有時甚至是胡砍亂殺,你無法丟開那些花哨的招式,是要去送死不成?”

  這話說的甚為嚴肅,劉緒不禁一怔,心中稍暖。無論如何,她終究對自己還是有些在意的,哪怕只是一點,也足夠了。

  “既然如此,便恕微臣失禮了。”他挑開那一劍,化被動為主動,招式化為淩厲,大開大合,似乎真的已經身處戰場。

  場邊的齊遜之雖然沒什麼表情,卻不自覺地握緊了輪椅扶手。圓喜不知何時到了他旁邊,一驚一乍地嚷道:“陛下不會有事吧?”更是惹得他煩悶。

  劉緒自然是有數的,但是安平在說完剛才那話後便收起了原先的勢頭,以致於瞬間就讓他占了上風。他甚至忍不住猜想她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那一點,其實根本沒打算真的與自己比武。可也正因為這點,讓他對眼前這人的武功修為完全沒有概念。宛如劍入汪洋,只入其表幾分,卻難窺其最終深度。

  他只有轉換了招式,劍鋒橫掃,以力破千鈞之勢襲向面前的女子,這一招看似平庸,卻力道綿長,只要她接下一招,其後便必須要改變數招來繼續拆下面的招數。

  劉緒也是出於好奇才要試探一二,出手也都是控制在能迴旋的範圍內,然而未等安平出手,面前卻忽然有另一柄劍斜挑出來,靈巧地與之周旋起來:“少傅大人是想傷了陛下不成?”

  他一怔,劍勢驀然被其打亂,正想收勢停住,雙九卻忽然貼到跟前,擡手拍在他手腕上,長劍脫手飛出,直朝場邊而去。

  圓喜嚇得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抱頭跑開,卻忘了身邊還坐著行動不便的齊遜之。他坐得本就不遠,這一劍來勢迅疾,眼看便要到眼前。劉緒大驚失色,連忙喚了一聲:“子都兄小心!”

  注意到自己陷入險境,齊遜之頓時面露慌色,急忙要往後退,那劍卻宛若計算好了,擦著他的肩頭落下,帶出一道血痕,斜插入地面。他吃痛地低呼一聲,捂著胳膊摔落在地,狼狽不堪。

  安平立即丟開長劍快步上前,一邊扶他一邊吩咐圓喜:“快去傳禦醫!”

  圓喜從突變中回過神來,連忙跑去辦事了。

  齊遜之半邊衣袖都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劉緒慌忙奔了過去,一臉內疚:“子都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他還要說話,卻見齊遜之忽然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暗含安撫之意。劉緒一怔,心中卻越發愧疚,當即彎腰,背起他就朝外走。

  “陛下恕罪,屬下是擔心陛下安全,一時情急才……”雙九連忙跪倒告罪。

  安平轉頭看了他一眼,未發一言,轉身跟上劉緒的步伐。

  雙九擡頭看去,伏在劉緒背上的齊遜之忽然轉頭,朝他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映在那漸漸蒼白的臉上,只叫人覺得膽寒。

  果然不容小覷,即使算計地再精準,他卻寧願受傷,也不願揭開真面目。隱藏著實力,究竟想做什麼?

  看著安平隨兩人遠去的身影,雙九忽然想起自己在齊府受傷那次,她也是這般護著自己,心中酸澀難言……

  齊遜之因受傷而留在了宮內,安平沒有責罰雙九,但他自己卻已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微感不安。

  夜深人靜,已是後半夜,他回到住處,正要脫衣躺下,卻忽然有人推門閃身而入。

  他看了來人一眼,冷笑一聲,自顧自地脫衣:“有事?”

  來人身著禁軍服飾,卻沒有半點對上級的尊重:“我看有事的是你吧?你忽然表現的跟冷宮怨婦一般,是想要壞了大計不成?”

  “這裡可是皇宮,你這樣冒失地找來,才會壞了大計。”

  “哼,若不是看不下去,我才懶得管你,眼下每一步都要小心,你卻只顧著爭寵!”

  “我自有計較!怎麼,連你都敢隨便對我指手畫腳了?”雙九眯了眯眼,冷冷地瞪著他:“希望你還記得我的身份,滾!”

  來人臉色一陣青白交替,恨恨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頃刻之後,一道暗影從屋頂上方悄然掠過,宛如鬼魅,直朝皇帝寢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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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3:57

四一章

  更深露重,安平卻還未睡,寢宮內只點了一盞燈,使空曠的大殿顯得有些晦暗。一個暗衛跪在面前,細細地稟報了一番之後,悄然而退。

  她坐著沒動,思索良久,起身出門。

  身上是素白的單衣,在夜風中行走猶如魅影。雙九已經去休息,天將破曉,正是最為黑暗的時刻。

  一如她如今的處境。

  走到西邊偏殿,她的腳步停了下來,門口守著的兩個宮人正在打盹,殿中卻還亮著燭火。大概是嫌天氣太熱,窗戶是開著的,安平走過去,微微探頭望進去,便見齊遜之倚在床頭,烏髮散落下來,擋著大半側臉,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在左肩綁著布條,正在自己換藥。

  她本還打算喚宮人前來伺候,看了看情形,又打消了念頭。齊遜之換藥的動作很熟練,雖然傷在肩頭,動作有所不便,對他卻似乎並不難辦。

  一直到包紮好,他才擡起了頭,一眼掃到窗邊人影,頓時嚇了一跳:“陛下這麼晚站在窗口,是想嚇微臣不成?”

  安平抿了抿唇,也不走門,逕自撐著窗口一躍而入,笑得放蕩不羈:“哎呀,不覺得這樣很有採花大盜的風采麼?”

  “陛下認為採花大盜那叫……‘風采’?”

  安平不作理會,在他床邊坐下,指了指他的傷口:“看樣子你似乎熟練得很啊。”

  齊遜之笑了一下:“我這般情形,受傷也是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熟練了。”

  安平眸光微閃,不置可否。

  以前他受傷多少,她不知道,但如今在她身邊屢屢受傷卻是事實。

  “陛下這麼晚為何還不休息?”齊遜之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什麼,四下走走罷了。”

  齊遜之細細地看了看她的神色,隱隱察覺到她心中有事,卻只是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這麼晚走到微臣這兒,還真是巧呢。”

  安平伸出手指挑著他的下巴,輕浮地笑:“怕什麼,你都對別人說是朕的人了,還在乎這些?”

  聽聞此言,不免想起那日倉惶離去的周漣湘,齊遜之輕輕歎了口氣,雖然對她無意,但周小姐是個好姑娘,傷了她終是於心不忍。

  “子都在想什麼?”

  轉頭看到安平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笑了笑,貼到她耳邊低語:“微臣覺得陛下說得很有道理。”

  安平側頭看他,兩人幾乎面面相貼,呼吸可聞。她從未這般仔細地看過這個人,或者說,從未仔細地看過任何一個男子。擡手從他的眼角輕輕撫過,沿著臉頰遊移到下巴,幾乎用手指勾勒了一圈他的輪廓。齊遜之神色未變,卻長睫微顫,在燈光下看來尤為動人。

  “朕記得你以前說過,賣藝不賣身。”

  “微臣也說過任憑陛下蹂躪的。”

  “噗……”安平笑了起來:“你不會是被朕給帶壞了吧?”

  “陛下這麼說家父會傷心的,子不教父之過啊。”

  “……”

  齊遜之微微一笑,手攬上她的腰際,頭微垂,輕輕抵住她的額頭,溫熱的觸感由額心一點緩緩融入骨髓,匯入心海一池春水。再無其他動作,僅是這般相互依靠,抵過幾番交頸纏綿。

  其實他這些天一直很想問問那天那個吻算什麼,可是到了現在,只是這樣溫情脈脈的相處已經讓他心生滿足。即使什麼都不說穿,這人還在身邊,便足夠了。

  安平也沒有動,周身都環繞著這人的氣息,帶著幼年時的些許熟悉。原來中間即使有過分別,這人也斷斷續續地陪伴自己這麼多年了……

  “子都,”她輕輕退開,看著他:“回去吧。”

  齊遜之一愣:“什麼?”

  “回齊府去,這段時間沒有朕的吩咐,不要進宮來。”

  齊遜之蹙眉:“陛下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算是吧。”安平沒有多做解釋:“朕喚圓喜來送你。”

  “陛下要微臣現在就走?”齊遜之驚愕地看著她。

  “嗯……”安平點了一下頭,站起身來:“不僅如此,你還不能就這樣平靜地走。”

  她擡手從頭上取下綰發的發簪,撩起衣袖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立即滲出血珠來,大顆大顆地沿著手腕滴落。

  “陛下!”

  齊遜之大驚,連忙要為她查看,安平卻將那只簪子塞在他手裡,拍了拍他的臉,指尖微暖:“少師,好好配合。”說著站起身來,朝外高聲喚道:“來人!快來人!”

  殿門被驚慌失措的宮人撞開,跑到內殿一看,見皇帝陛下捂著滴血的胳膊站在這裡,頓時又驚又怕,忙不叠地跪了一地。

  “竟敢傷朕,齊遜之你好大的膽子!”

  跪著的宮人都嚇得抖了抖,齊遜之抿唇看她,眼神複雜。

  接到報信的圓喜已經趕了過來,一見到這裡的情形頓時大驚失色:“陛下怎麼受傷了?”

  “別多問!給朕把齊遜之送出宮去!”

  “哈?”圓喜呐呐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齊遜之,一眼掃到他手中的簪子,差點驚得魂兒都飛了。

  “哼,朕還顧念著與你青梅竹馬,你便如此對待朕?朕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還恃寵而驕了!”安平掃了一眼圓喜:“沒聽見朕的話?把他送回齊府去!”

  圓喜何嘗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連忙應下,招呼人去床上扶齊遜之,心裡卻暗暗叫苦。

  我的齊少師喲,您又不是第一次跟陛下親熱了,幹嗎突然貞烈起來了啊?唉,奴才這是又押錯人了麼?>_<

  一旁的宮人早已去傳禦醫,安平仍舊氣呼呼地站在殿內,直到齊遜之被送出殿門也沒看他一眼。

  不一會兒便有禦醫過來為其包紮傷口,她端坐著,掃視了一圈戰戰兢兢的宮人和禦醫,卻始終沒有囑咐他們不要將今晚的事透露出去。

  實際上她正要借他們的嘴說出去,好讓所有人都知道齊遜之已經失寵,起碼短期內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麼,別人也就不會急著挑去他這根眼中釘肉中刺了。

  宮門口,已經登上馬車的齊遜之挑著簾子看向圓喜:“有勞圓喜公公相送了,還請好好照顧陛下。”

  圓喜怨念地囁嚅道:“少師大人既然這般關心陛下,何苦惹她生氣呢?”

  齊遜之羞澀地笑了笑:“我不喜歡陛下用強嘛。”

  “……”圓喜淚奔了,這算什麼啊!

  齊遜之斂去笑容,擡眼看了看前面半隱于黑暗中的宮門,握緊了手中的簪子,緩緩放下車簾:“走吧……”

  第二日雙九當值時便聽到了宮人們的風言風語。他皺了皺眉,尚有疑慮,等看到下朝歸來的安平衣袖下露出纏著的紗布,才信了幾分。

  圓喜跟在安平身後進了禦書房,見到門口的他時,鬱悶地撅了撅嘴。

  哼,齊少師沒希望了,也許還能指望劉少傅“起死回生”,反正怎麼也不能讓他這個妄圖高攀的侍衛上位!

  前幾日因情傷心的周漣湘此時已經回到禦書房當值,見到安平進殿,立即上前行禮:“參見陛下,漣湘之前因私廢公,有負皇恩,還望陛下恕罪。”

  實際上直到現在她還在難過,可是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躲在首輔府內的千金小姐了,有些事情雖然艱難,也要面對。

  安平見到她只是笑了笑:“還好漣湘回來了,朕手受了傷,你幫朕擬旨吧。”

  她故意什麼都沒說,其實是有意揭過之前那尷尬的一幕。她自己行事乖張不按常理,可是中規中矩的周漣湘卻的確因那日之事而受了傷,心中自然是帶著愧疚的。

  周漣湘聽她這麼說,心中輕鬆不少,道了聲是,走到一邊案後,研墨提筆。

  安平道:“朕打算冊封少傅劉緒為參將,即日發往西北戍邊,你便這麼寫吧。”

  周漣湘聞言愣住,提著筆半晌沒動,她不禁有些詫異:“怎麼了?”

  “敢問陛下……莫非是因劉公子拒絕了與微臣的婚事,所以才……”

  “怎麼會?”安平沖她安撫地笑了笑:“慶之一向有心報國,朕只是遂了他的願而已,你放心擬旨便是。”

  周漣湘這才安下心來,提筆在黃絹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詔令。

  圓喜憂傷地望著屋頂,看來劉少傅也沒希望了……

  午休時安平回到了寢宮,雙九領著禦醫進殿為她換藥,一直站在旁邊守著,直到真的看到那道傷口,才算是徹底相信。

  安平也由著他去,等禦醫走後,才開口喚住了要離去的他:“雙九,你過來。”

  她正倚在榻上,雙九聞言怔了一下,轉身走到她面前單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安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垂眼輕輕看來:“吩咐沒有,倒是有質問。”

  雙九心中一驚,默然不語。

  “朕問你,上次你可是在酒裡下了藥?”

  原來是說這個。他心中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輕鬆,半晌才點了點頭:“是。”

  “你就這麼想爬上朕的龍榻?”

  如同被人生生扇了一耳光,雙九臉色微白,垂下眼簾掩蓋住難堪的眼神,咬了咬唇,低聲道:“屬下該死。”

  “行了,朕到今日才提醒你便是不打算追究了,但是你要記住,朕不是好矇騙的,下次再用這種手段,朕可是真的會殺了你的。”安平的手指涼涼地從他脖頸間劃過,笑著收回了手:“出去吧。”

  雙九起身退出了殿門,不自覺地出了身汗。還好她只以為自己是要爭寵,否則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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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4:16

四二章

  劉緒離京時正是夏末秋初,天氣已漸漸涼爽,適宜趕路。

  太傅自然是不舍的,之前他從未想過幼子會遠赴邊疆,還以為他這一生都會循著自己的足跡走上文官之路,然而聽了他的話後,又覺得不可荒廢了他的理想。何況他也明白,兒子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因為安平陛下。

  到了城門口,劉緒便不再讓家人繼續相送了,劉珂嘮叨了幾句在外保重的話,乘著馬車回府去了,臨行前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劉緒卻沒有停留,一夾馬腹便賓士出去,卻又在十幾丈外勒馬轉身,靜靜地回望城門。

  一去三千里,回來卻不知是何情景了。

  “便知你這臭小子要偷偷地走!”

  身後忽然傳來一人怒氣衝衝的斥責,他轉身看去,就見前面道旁站著焦清奕,旁邊是秦樽和坐在輪椅上的齊遜之。

  “你們怎麼來了?”劉緒愣了一下,翻身下馬。

  焦清奕撇撇嘴:“當日我與恪勉一同入營時,你與子都兄前來相送,如今你也要入營了,做兄弟的怎麼能視而不見呢?”

  一旁的秦樽沒好氣地白了劉緒一眼:“不厚道,咱們本還打算為你餞行,你倒好,連出發的日子都不曾告知,若不是子都兄知會,我與錦豐只怕也趕不來。”

  劉緒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麼解釋,便沒做聲。

  “好了,送也送了,你們就少說兩句吧。”齊遜之笑著看向身邊二人:“錦豐,恪勉,可否勞煩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話要單獨與慶之說。”

  秦樽躲他還來不及,忙不叠地點頭就要走,只有焦清奕有些不滿,翻了個白眼道:“到底是親兄弟,還對咱們藏著掖著呢,哼哼……”

  劉緒聽到那句“親兄弟”,心頭一緊,默默不得言。

  他與齊遜之的確情同手足,上頭一兄一姐都性格沈悶,加上他這樣沈悶的,便有些說不來話,可是他與齊遜之卻頗為投緣。在他眼裡,齊遜之沈穩淡然,親和有耐心,是極好的傾聽者,所以很多時候都願意對他說心裡話。

  只是沒想到會走到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

  “慶之……”突來的喚聲打斷了劉緒的思緒,一擡頭,便見齊遜之已經到了跟前:“可還記得當初在酒樓,錦豐打趣你我的話?”

  劉緒微怔,稍一回想便記了起來。當年幾個好友相聚,焦清奕見他們關係親近,取笑說:“你們這般要好,若是將來喜歡上同一個女子該如何是好?”

  當時齊遜之便搖著摺扇轉頭朝他笑了一下:“不會的,慶之曾說過,他喜歡端莊優雅的女子,與我的口味可不同。”

  劉緒哪有他那樣的臉皮,早就紅透了一張臉,半晌才“嗯”了一聲。

  周圍安靜非常,只餘風聲細細刮過樹梢的輕響。劉緒輕輕點頭:“記得。”

  他永遠記得齊遜之說那話時的神情,眉似遠黛,眼若瀚海,篤定而自信,如今卻不想竟一語成讖。

  齊遜之收回視線,擡眼看他:“我原本認為你不會改變,倒是錯了。”

  “我也以為自己不會改變……”劉緒迎上他的視線,似訴似歎:“之前我一直想知道為何會出現那日的一幕,可是現在想想,又覺得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子都兄你……是不是早就對陛下……”

  “是。”齊遜之沒有絲毫遲疑便點頭承認。

  劉緒臉色微白:“那為何……不曾告訴過我?”

  “你初入宮時,我以為你絕對不會喜歡上陛下,便沒有提及,等到發現你動了心,卻已來不及了。”齊遜之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一陷進去便已陷了這麼深,但終究是我的猶豫傷了你,你要怨便怨我,那日的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

  劉緒沒有接話,過了好一會兒,走到一邊牽了馬過來:“子都兄未免小看了我,縱使再不濟,情與義我還是分得清的,我對陛下仍然有情,也未說過要放棄,可是不會牽扯進你我的情誼,無論陛下最終選擇誰,我都會敬你如兄長。”

  齊遜之怔了怔,欣慰一笑:“慶之,你長大了許多,對不住。”不是因那日之事而有愧,而是因為之前仍然將他看成了一個需要呵護的弟弟。

  劉緒神情微動,卻終是沒再多言,俐落地翻身上馬,朝他抱了抱拳:“子都兄,保重。”

  齊遜之退到道旁,整袖擡手,回了一禮:“保重。”

  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遠去,秦樽和焦清奕才從遠處踱了過來。

  “誒?這就走了?”秦樽一臉失望:“還打算把他拖回城裡去餞行呢!”

  “切,你無非就是自己想吃一頓罷了。”焦清奕不屑地拆臺。說著上前推著齊遜之朝城門口走:“要吃也是咱們倆吃,你在旁看著就成。”

  秦樽氣得直磨牙,早就跟了上去。

  到城門口時,有齊府馬車來迎,齊遜之笑道:“我倒是有心作陪,不過見這情形,你們還是自己去吧。”

  焦清奕哪管他推辭,逕自跟在他後面爬上了馬車,還伸手朝秦樽招了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子都兄莫不是走了一個兄弟,就不認我們這些兄弟了?”

  秦樽跟著爬上車,便聽齊遜之幽幽地對焦清奕說了一句:“錦豐的嘴真是越來越利了,想來軍營是個好去處。”不知為何,明明是尋常話語,聽在他耳裡倒有了森寒的意味,登時打了個寒顫,心想還是別吃這頓飯算了。

  正想著,有人在外打起了招呼:“咦,這不是齊府馬車嘛,難道裡面坐著的是齊大公子?”

  齊遜之揭了窗簾去看,一人端坐在馬上,笑眯眯地看著這邊。他微微一愣,趕緊擡手行禮:“見過攝政王世子。”

  “這般客氣作甚?”蕭竚笑著打馬近前,一身江湖裝扮,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他是堂堂攝政王世子。焦清奕和秦樽都立即掀了車簾要去行禮,被他擡手打斷:“出門在外,虛禮可免。”說著又看向了齊遜之:“家母還讓我去府上拜會令堂,倒不曾想在此處遇見了你。”

  齊遜之的母親秦蓉與蕭竚的母親文素有過一段“孽緣”,這麼多年倒是一直有往來,下面的小輩雖然說不上多熟稔,倒也處得不錯。

  聽他這麼說,齊遜之也笑了起來:“卻不知世子現下欲去往何處?”

  “哦,正打算入宮去探望陛下,齊大公子可要同行?”

  蕭竚也是聽了不少有關他跟安平曖昧不清的傳言才有此一問,說話時還帶著濃濃的揶揄,可是齊遜之聞言卻沒有做聲,好半天才搖了一下頭:“多謝世子好意,在下已與秦焦二位公子有約,便不去了。”

  “原來如此。”蕭竚笑著點了點頭,分別對三人道了別,打馬而去。

  馬車繼續朝城裡前行,焦清奕扯了扯齊遜之的衣袖:“怎麼,又答應與我們一起去吃飯了?出爾反爾要請客哦。”

  “請客?”齊遜之挑眉,眼神冷颼颼地掃向一邊的秦樽。

  “呃,那……還是我請吧。”可憐的秦公子捂著腰間的荷包,悲傷的淚水在心裡流……>_<

  黃昏時分,宮中忽然來了三位稀客。人倒是不稀奇,只是三人一起入宮這樣的派頭實屬前所未見。

  安平正在禦花園裡擺弄棋局,老遠便聽到林逸的笑聲:“唉,一人被關家中,一人遠赴邊關,陛下獨坐涼亭,叫人不忍多視啊。”

  她轉頭看去,嗤笑出聲:“我道先生怎會有膽子取笑朕,原來是有人撐腰啊。”

  林逸身後還跟著兩人,其中一人聞言立即快走幾步上前道:“哎喲陛下,您這模樣,看著叔叔我好心疼啊。”

  安平抽了一下嘴角:“攝政王世子大駕光臨,朕要花心思好好招待,只怕胃疼多過心疼啊。”

  視線移到最後那人身上,只見到他臉上威嚴的好似結了冰。她賊兮兮地笑了一聲:“蜀王終於肯來見朕了?”

  蕭靖傲驕地看了她一眼:“衍甯堂弟說今日權作親人閑聚,微臣豈可拂了他的面子。”

  衍甯是蕭竚的表字,聽到自己被點名,他立即擡了一下手以示清白:“其實是逸表哥叫我來的。”

  林逸望瞭望天,搖頭歎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三位叔叔同時光臨,真是讓朕驚喜非常啊,”安平笑了一下,擡了擡手:“既然是親人相聚,便隨意坐吧。”

  三人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圍著石桌坐了下來。

  安平看了看蕭竚,笑道:“叔叔為何突然來了?”

  “唉,別提了!”蕭竚擺擺手,一臉心煩氣躁:“你小姑姑突然跑去西域了,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去把她尋回來的,路過京城便來探望探望你。”

  蕭靖在旁驚悚道:“一個人去的?”

  蕭竚憂愁點頭。

  “那倒是巧的很,朕在西域也有些事情要查,不如……”安平笑眯眯地看著蕭竚:“叔叔你順手幫個忙唄?”

  “……”蕭竚忽然覺得來看她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至於蜀王皇叔嘛……”安平悠悠然拖著調子,一手撐著下巴笑意盎然地看著他:“輸了就是輸了,您也要看開點兒。”

  她若是換個語氣還好些,偏偏是這種得意又帶著嘲諷的語調,驕傲如蕭靖怎會受得了?他捏了捏手指,一拍桌子便要撲上來,卻被林逸一把從後抱住:“冷靜啊蜀王,冷靜……”

  “冷靜什麼,反正是親人相聚,叔叔教訓侄女天經地義!”

  蕭竚連忙擋在前面:“哎哎哎,好歹安平也算我半個徒弟,堂哥你很不給我面子啊,再說了,人家不僅是小輩,還是女子啊。”

  蕭靖終於停了下來,抽了抽嘴角:“也就只有你把她當女子。”

  “……”

  安平抱起胳膊,一臉無所謂:“還有啊,朕覺得皇叔你也休息夠了,過段時間便將帥印歸還給你,讓你回西北去好了,怎樣,高興麼?”

  “陛下這是在施捨不成?”蕭靖眯了眯眼,又捏著手指作勢欲撲,林逸和蕭竚手忙腳亂地擋著他:“冷靜啊冷靜……”

  守在遠處的宮人們見到都悄悄議論起來,被圓喜呵斥著揮手遣走:“看什麼看?蜀王殿下在演折子戲呢!一群沒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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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4:41

四三章

  入秋之時,齊遜之已經在齊府待了近一月。本來安平念他身有殘疾,早朝也是可免則免,如今自然更不用上朝,所以這一個月內,他一眼也不曾見過安平。

  人總是貪心的,過往不曾有那些曖昧時,他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而如今心底深潭已被攪亂,竟壓制不住從其中蔓延出的思念。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不過如此。

  齊簡來找他時,恰好見他坐在園中池邊喂魚,臨岸而坐,白衣勝雪,說不出的風姿卓然,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餌食不斷地灑下,下方水面的魚兒卻是興趣缺缺。

  “你這是想把它們半年的口糧都給派發了啊。”他老人家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從他手中奪過了盛食的瓷碗。

  齊遜之回神看去,笑了一下:“父親怎麼來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商量。”也不知是不是心急,一向舉止端雅的齊大學士竟直接在他身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遜之,之前你與陛下走得親密,為父也不曾多問,如今你又因何不再入宮了?”

  “與陛下走得近自然是為其辦事,這段時間閒暇了罷了。”齊遜之笑若春風,臉上再沒了先前的沈悶之色。

  齊簡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問:“那我便說正事了,陛下近日有些古怪,我們這些老臣都不知曉她心裡的想法,所以你若是跟陛下沒什麼嫌隙,不妨入宮去打探打探,究竟她是個什麼心思。”

  齊遜之有些不解:“有何古怪?”

  “哦,忘了跟你說了,西戎使臣又加了條件來提親,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答應了,這還不古怪?”

  “什麼?”他頓時愣住。

  她要答應?上次明明已經回絕了那兩個使臣,如今為何又改了主意?

  是了,那日她便說過,若是西戎提出的條件夠好,她也是有可能會答應的……

  “驚訝吧?”齊簡撐著膝頭歎了口氣:“陛下不是一般人,她是二國之主,且不說西戎本就狡詐多變,只看它為一方夷邦,西戎王也斷斷配不上與陛下聯姻啊。所以首輔與我商議了一番,你既然與陛下走得近些,不妨去問問她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也好讓我們這些臣子心中有個數嘛。”

  齊遜之半晌未動,宛如泥塑,只有斂目凝望著水面的眼神暴露了心底的一絲裂縫,從內蜿蜒龜裂,仿佛隨時會從裡面爆發出不知名的情緒。然而最終,他只是撰緊了輪椅扶手,對父親點了一下頭:“好,我待會兒便入宮求見陛下。”

  夜幕初降時分,齊遜之入了宮。安平還在禦書房批奏摺,他便等在外面,正對著雙九探究的雙眼。

  圓喜是歡欣的,是鼓舞的,因為齊少師終於知道悔改了,看來仍然有望上位啊!他樂顛顛地跑去跟安平稟報,卻被一盆涼水澆了個透。

  安平只是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門外的人自然已經聽見,即使明知是做戲,聞言還是忍不住黯然了眼神。雙九抿了抿唇,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耐心地等著後文。

  然而沒有後文,安平沒有再說別的話,齊遜之也沒有離開。

  她在燈火通明處,他獨坐夜幕中,只是一道殿門,隔開彼此,看似很近,卻又似乎很遠。

  直到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帶著入秋的一絲涼意鑽入肌膚,齊遜之仍然沒有離開。暗夜越發深沈,雨點越落越大,他端坐著,面沈如水,心底卻從頭到尾就沒有平靜過。

  想見的人就在此處,只需一開門,便能走出,怎捨得離去?

  門終是打開了,走出來的卻是圓喜,他對雙九說了幾句什麼,後者遲疑了一瞬便離開了。

  “哎喲,少師大人,您這是做什麼?”支走雙九,圓喜立即就跑了過來,來不及回頭取傘,便胡亂地擡起衣袖為其擋雨:“您上次不是剛受了傷嘛,可別淋壞了身子,快些回去吧,陛下氣消了就沒事了,奴才會為您說話的……”

  “有勞公公再去通稟一聲吧。”齊遜之打斷了他的話,圓喜無奈,只好又跑回了禦書房。

  “陛下,少師大人還沒走呢。”他走到安平跟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您真不打算見?”

  安平頭也沒擡,繼續批摺子:“雙九走了?”

  “是。”

  “再去勸勸少師,讓他回去,說朕暫時沒空就是了。”

  圓喜嘟了嘟腮幫子,懷揣著對少師大人的同情出去勸說了,然而沒一會兒就又走了回來,蹭著腳不說話。

  安平擡頭:“怎麼,還是不走?”

  圓喜點點頭,小聲道:“少師大人說想見陛下一面……”

  安平手下一頓,神情微動,緩緩擱了手中的筆。面前的燈火“啪”的一下爆出一個燈花,光亮陡然亮了許多,繼而越發熾熱地燃燒起來……

  秋雨纏綿盤桓,又帶著涼意,淋久了終究是難受的。齊遜之擡手捂著受傷的胳膊,免得被雨水淋到,這一瞬間卻又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執拗。安平的事情他一向最為支持,無論什麼要求,有理也好,無由也罷,都不曾深究,只是今日,聽到她有可能會答應西戎的求親便按捺不住了。

  頭頂的雨聲忽然小了些,反而有劈裡啪啦的輕響在耳邊回蕩,他擡頭,有人手執雨傘,靜靜立於眼前。

  “如今連你也會使性子了,朕會很頭疼的。”

  他勾了勾嘴角:“累陛下操心,微臣該死。”

  “再這麼淋下去,倒是真有可能會死了。”安平搖了一下頭,轉頭對圓喜道:“將少師送去偏殿換身幹衣,朕隨後便到。”

  齊遜之微微笑了起來,道了謝,那邊圓喜已經歡快地上前來推他,就差對他來一番振奮人心的鼓勵了。

  到了偏殿,沐浴過又更了衣,安平仍然沒有忙完,他便坐在桌邊靜候。剛才圓喜進來收拾了他的濕衣,他想起袖中還放著安平的那支簪子,便拿了下來,此時正捏在手中把玩。

  沒多久,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安平走了進來,背對著他收起傘,輕輕抖去水漬,擱在門邊,而後掩門。

  不過一月未見,此時只看著這道背影,齊遜之竟有些莫名的緊張,將簪子收好,穩了穩情緒,方才問道:“陛下自己來的?怎麼連個撐傘的也無?”

  “是啊,自己來的。”安平走到他面前,挑了挑眉,滿面揶揄之色:“這才多長時間你就急著往宮中跑,這麼想念朕?”

  聽到這熟悉的語調,他才徹底平靜下來,輕聲笑道:“可不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哈哈……”安平笑出聲來,在他對面坐下:“說吧,找朕有何事?”

  齊遜之本想直接問,可是看著她,又忽然說不出話來。他太熟悉她的秉性,卻又摸不透她的心思,也許在你指望著一個該有的答案時,她給出的往往是另一個。而他便一直在追逐著她的腳步,行行複停停,她駐足時,他仰望。

  於是他最終只是垂了眼,低聲道:“微臣是想來問陛下討個說法。”

  “哦?”

  “微臣也在龍榻上睡過一夜,陛下您也不止一次占了微臣的便宜,怎麼看,都是要負責的吧?”

  安平本來很正經的臉色,突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聽到你說這樣的話,真是覺得不習慣。”

  齊遜之臉色有些發黑:“陛下,微臣很有操守的。”

  “是麼?”

  “……”

  “那你要朕如何負責?”安平抱著胳膊,仍是掩不住眼中笑意:“朕不是過往那些帝王,這裡也不是青海國,縱使有廣充後宮的心,也不敢貿然實施啊,但若是學武后弄些個男寵,又覺得委屈了你。”

  齊遜之眼神微暗,原來在她心中,自己也不過如此,終究不會是唯一。那唯一的位置,是真的要留給西戎王的麼?

  安平的目光從他微垂的額角流連過去,似是看出了什麼,又似全然不在意:“不過你大可放心,朕好歹會養著你,無人過問你的話,朕也是會照顧你的。”

  “那麼,陛下打算養微臣多久?”

  “養到你離世的那一日,如何?”她的語氣忽然柔和下來,像是要延伸進他的心裡。

  齊遜之笑了起來,擡頭看她:“微臣這條命歸陛下,陛下說不需要,微臣才會離世。”

  安平沒有做聲,只是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擡手撫了撫他的臉頰:“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

  過去她對他說過的曖昧之言大多是戲言,只這一句,無關曖昧,出自真心。千帆過盡,滄海桑田,他還能陪著自己,即使只是拌嘴互諷,巔峰之上,起碼不會太孤獨。

  齊遜之順勢拉下她的手握住,燭火下的眼神溫和多情:“微臣整個人都是陛下的,怎會忘記。”

  “別說得這般篤定,朕那日可沒真的吃了你。”

  她勾著嘴角打趣,話音剛落,手忽被用力一扯,人向前傾倒,已穩穩地落入齊遜之的懷裡。他的手緊扣著她的腰身,唇貼近她耳邊低語:“那今日便來真的好了。”

  安平擡頭凝視著他,眯了眯眼:“你這是在輕薄朕?”

  “不,陛下,”齊遜之吻了吻她的臉頰:“這是伺候,或者叫……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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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5:06

四四章

  入夜時,雨下得越發大了,幾乎是瓢潑傾盆的態勢。圓喜打發了送齊遜之入宮的下人回齊府,回頭時悄悄朝偏殿方向看了一眼,如他所願,燈已熄滅。

  自詡正直從不走捷徑的圓喜公公先是感謝老天賜了場及時雨,然後便對天默默祈禱,趕明兒去抱齊少師大腿可一定要成功呀!=V=

  然而這邊剛想完,那邊就有人冒雨送了信到他手上……

  細碎的秋風鑽入殿內,羅帳飄揚,四周光線微弱,倒在床上的兩人幾乎只能看出對方朦朧的輪廓。

  過了好一會兒,安平的聲音帶著鬱悶傳出:“你做什麼一直壓著朕?”

  “陛下,既然是伺候,自然是由微臣來服侍您了。”齊遜之的話說得非常非常之誠懇,可是安平卻從中聽出了奸險狡詐的意味。

  她不是什麼端莊矜持的女子,更無用那些婦德教條束縛自己的自覺,何況她也不排斥齊遜之。然而堂堂一國帝王被人壓在床上,這算什麼?

  手上用了力氣,準備推開他,上方的人卻已經低下頭來,及時地吻住了她。

  這一吻不急切不霸道,只是纏綿而熱烈,微涼的觸感細細地掃過她的唇瓣,勾勒描畫。欲念、情意、徘徊和放縱,萬千情緒交融,直到她啟唇,放任他與自己糾纏。

  一吻情深不壽,一吻地老天荒。

  修長的手指蜿蜒拂過她的臉頰,再覆上頸項,領口慢慢被扯開,另一隻手早已抽去她的腰帶,一如當初她對自己那般。安平仍舊意識清明,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你這是在報復?”

  “陛下,微臣說過了,這是伺候。”他的聲音卻有些喑啞,心中不免自嘲起來,無論主導的是不是他,最先動情的一定是他。

  唇貼上她的鎖骨,輕輕啃噬,手掌緩緩遊移,而她在身下綻放,傲然青松開出豔麗花朵,極致而炫目的吸引,奪人心魄。

  齊遜之並不熟練,或者說還很生澀,比起他的話語,動作早已出賣他。然而情是最好的催情藥。他緊擁著她,幾乎要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雙手移在她的後背,不是取悅,只是想給她更多的溫暖,儘管他自己的身子也暖和不了多少。

  雙唇貼著肌膚一路親吻過去,直到吻上敏感處,安平終於微微顫了顫,口中嚶嚀了一聲。仿若鼓舞,齊遜之終於感到這個自製力強大到可怕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有了一絲裂縫。

  安平擡手挑開他的衣襟,手指貼著光裸的肌膚攀上他的脊背,將他拉近自己,輕輕喚了一聲:“子都……”

  沒有多餘的詞彙,更無多情的口吻,只是最平常的稱呼,卻讓他節節敗退,寸寸淪陷。

  齊遜之想起多年前初入宮時那道稚嫩卻尊貴的身影,獨坐春風裡,偶爾擡眼看來,也是端莊優雅,叫人不敢直視。待到她初入國子監那日,一身白衣男裝,風流不羈地搖扇自他身前走過,止步望來,眉梢眼角盡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笑他不過闊別兩三年便認不出她來了。

  然而他怎又會認不出。無論樣貌性格如何變化,那融入骨髓的一縷寂寞,以及印刻在堅強脊背上的孤傲,從未改變過。

  思緒越濃烈,動作也越熱烈,身下的人終於喘息起來,他用力將她扣在懷裡,深深地吻她,吸吮輕咬,帶著不甘,甚至是慌張。

  守了十幾年的人,不能將她讓給任何一個人,絕對不能!

  他在乎的不是任何名分,男寵也罷,後宮裡的一員也好,對他而言,即使一生受人指指戳戳,只要能在她身邊,都無所謂。九重宮闕雖好,他想停駐的,只是她的心。

  只是不能與別人分享,真正戀著一個人時,怎能容忍她的身邊有別人?

  如他這般年紀,若不是安平,也許連個正式官職都沒有。以前便不止一次被嘲笑說胸無大志,可是那又怎樣?她的心中裝著天下,而他的心裡,只裝著她。

  她便是他的天下。

  他的智謀,他的武藝,他的一切,離了這個人,寧願永世隱藏。日升月沈,瀚海沈浮,他不過一葉扁舟,卻一直妄想給她廣廈般的安穩,僅此而已。

  痛苦、空虛、快感……安平從種種情緒中睜開眼看他,只看到模糊寬闊的肩背輪廓。明明是瘦削單薄的身體,竟顯出如山般的偉岸來。她像是第一次瞭解了他,又像是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從決定走上這個位置時起,從用摺扇挑起第一個美貌少年的下巴時起,她便早已斷了這方面的念想。高處不勝寒,當決定要站上至高的位置時,就要承受起因顯眼而來的明槍暗箭。

  所以她不能有弱點,而感情恰恰是人最大的弱點。

  齊遜之正是最傻的那個,在人前偽裝得天衣無縫,卻在那一夜將自己的弱點毫無防範地呈現到她面前。

  “我很高興你今夜招來的人是我……”她從噩夢中驚醒,聽到的便是他這樣的低語。

  不是不震驚,然而她以為自己也僅僅只是會震驚。人之情感無非如此,一種情緒罷了,她如是想。

  於是整裝上朝,她為明君,他為近臣,彼此照舊不留情面,毒舌而刻薄地奚落打趣,時間便這般流轉過去,什麼都沒改變。

  直到周漣湘對她說起喜歡齊遜之。

  為何會喜歡這樣的人?無賴又毒舌,毫無節操可言!可是她竟然動怒了。

  她蕭睿蕭安平,身兼二國之主的崇安皇帝,竟然因此而生出了怒意。

  隱忍著,輾轉著,冷眼旁觀著,待到聽他厚臉皮地說出“我已是陛下的人了”,心中忽而安定。

  這種情緒在壓抑中如疾風驟雨,肆虐過她深懷智謀,幽如淵潭的心。這顆心已經千錘百煉,寧折不彎,小則滅人命,大可傾天下,卻會被他的眼神掀起漣漪。

  那雙眼睛只需一個示意便能懂得她的心思,那雙眼睛也只看得到她。

  一葉障目,直到如今她才看到身邊有人長相守,不曾忘。

  可是此時,縱使再想抱緊眼前的人,她也只是擡手,一分一分,慢慢地推開了他:“子都,現在還不行……”

  身上的人有一瞬的靜止,繼而巨大的沈寂籠罩了彼此。

  下一刻,沈寂被打破,殿門外響起了圓喜赧然的聲音:“陛下,西戎使臣送來奏報,說……說……”

  安平聞言立即掩好衣襟,坐起身子:“說!”

  “西戎王已率人往梁都而來,要親自求娶陛下……”圓喜的聲音越說越低,同時在心中為可憐的齊少師掬了一把辛酸淚。

  殿中的兩人都沒有做聲,良久之後,安平輕輕歎息一聲,整理衣賞就要下床。該來的總會來,帝王責任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然而身子卻忽然被人從後摟住:“陛下難道真的打算應下西戎的求親?”

  齊遜之的唇緊貼著她的耳畔,低沈而蠱惑的語氣蓋過了其中的壓抑和不甘,隨著溫熱的氣息繚繞在她的頸邊,卻讓安平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留下的?”

  身後的人一愣,安平已經掙開他的懷抱逕自穿衣下床,頃刻後殿內亮起燭火。她坐到梳妝桌前梳理頭髮,雖未多言,卻明顯地有些疏離。

  齊遜之穿上衣裳,倚著床頭,盯著燈火下她有些朦朧的側臉:“我早就想留下了,西戎的事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他沒有自稱“微臣”,也摒棄了以往的玩笑語氣,只是陳述,嚴肅而認真。

  安平擱下手中的梳子,轉頭看他,牽了牽嘴角:“原來如此。”

  無須贅述,一句話便已釋懷。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貼上他的臉:“西戎的事,朕會好好處理,最近你還是少入宮的好。”

  “若是因為雙九,陛下大可放心。”齊遜之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他還不敢輕舉妄動。”

  安平歎了口氣,她的身邊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又豈止一個雙九?根基未穩,西戎不除,終究會有無數雙手在暗中蠢蠢欲動,等著一把將她拽下來。何況在這種求親的敏感時候,他的出現,會是某些人的阻礙。

  她擡起空著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子都,照朕說的做。”

  齊遜之沒有說話,輕輕抽出手,將衣衫整理齊整,髮絲攏系到肩後,方別過臉低聲道:“微臣似乎給陛下造成了困擾。”

  安平微怔,燭火下,他半邊側臉泛著蒼白,眼簾低垂,長睫掩住了眼神。她心中忽而生出不忍,甚至想用力地擁住他,然而手伸出一寸,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朕是國君,蒼生為重,你該明白。”

  “微臣明白,”齊遜之撐著身子坐到床邊的輪椅上,看了她一眼:“陛下做什麼,微臣都是明白的。”

  他轉身朝外而去,圓喜見到,趕忙上前幫忙。安平跟著走出時,圓喜已經一臉懊惱地撐著傘送他朝夜幕中走去。

  她站在門口看著他白色的背影一點一點融入暗夜的雨簾中,孤單寂寥,再不復之前的柔情,又成了那個往常滴水不漏的齊少師。

  日升月沈,瀚海沈浮,他不過一葉扁舟,卻一直妄想給她廣廈般的安穩,卻忘了她是鯤鵬,鵬程萬里,本就不會安於一隅。

  於是,緣起,情結,心在,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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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5:29

四五章

  西戎王親率人馬前來梁都求親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宮廷內外,大臣們議論紛紛,朝堂如同炸開了鍋。而安平只是靜靜地聽,默默地看,其他的什麼也不曾表示過。

  然而這消息傳來沒多久便又生出了變故,西戎王在路上抱恙,暫時停在了青海國內。

  直到此時安平才有了動靜,先後幾番召見內閣大臣和武將。這樣的情況只在她登基之前發生過,於是大臣們忍不住猜測皇帝陛下是不是又有什麼大動作了。

  可惜他們沒有猜對,很快安平就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上朝下朝,批奏摺,有條不紊,按部就班。脾氣好的臣子長籲短歎,脾氣躁的臣子拍桌摔凳,跟著這樣的皇帝,腦袋上的頭髮遲早是要掉光的啊啊啊啊!

  首輔、劉珂和齊簡三人自然是越發摸不著頭腦,上次齊遜之“打探”沒有成功,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拿自己的終身大事貢獻出來啊。

  “這的確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安平手裡捏著青海國遞送來的書信,笑著搖頭。

  信中對她當初拋下立王夫一事表達了憤慨,同時強烈反對她與西戎王聯姻。

  青海國也吃過不少西戎的苦頭,怎麼可能輕易與之和好?更何況西戎那些自認彪悍純爺們兒的傢夥最看不起她們女兒國了。

  禦花園裡落了不少積葉,深秋的風在涼亭外旋繞,林逸端坐在她對面,歎了口氣:“陛下究竟有何打算?”

  “靜觀其變。”安平將信疊好,收入袖中:“該來的總會來,朕已經等這一天很久了。”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林逸看著她的背影,在這秋日落葉繽紛的季節裡,她繁複華麗的宮裝曳地而過,竟莫名的生出了幾分肅殺之意。

  決然,孤傲,自信。從未刻意顯露什麼,然而帝王氣勢卻難以掩藏。

  大概,這是讓他選擇繼續留在朝堂的又一原因吧。有志於天下,也要有良主,否則其餘的都只能淪為空談。

  只是太深沈了些,所有人都試圖猜測她的意圖,所有人都試圖揣摩她的心思,卻沒人能成功。所以她的身邊沒有寵臣,因為根本沒人能討得她的歡心。親賢遠佞對她來說自然也就不存在,大臣們只需要服從,各司其職,她也從來就沒有刻意倚靠過誰。

  朝堂為棋局,朝臣為棋子,她是觀局人,也是操棋手。於是九重之巔,她獨立其上,從來,都是一個人……

  林逸輕輕歎息,自與沈青慧在一起後,他更加能體會女子在朝堂的辛苦,但也只在此時,才忽然明白了齊遜之為何會將這人一放心中十數年。

  只一個背影,也會讓人永生難忘,何況是那些共同經歷過的時光。

  ※ ※ ※ ※ ※

  天陰沈沈的,涼風陣陣,隱隱帶著山雨欲來之勢。安平在宮道上緩步而行,往來宮人紛紛垂頭下拜,莫敢直視。她沒有在意,雖然直視前方,眼神卻並無著落點,因為心中還在慢慢理著那些計畫。

  直到一抹白影落入眼角餘光裡,她才止住步子,這才發現已經快到東宮,開闊的臺階之上,有人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心裡歎息一聲,她一手輕提衣擺,拾階而上,眼睛始終落在他的身上,直到在他面前站定,也未曾移開。

  “不是叫你儘量少入宮的麼?”

  齊遜之微微一笑,擡手行禮:“陛下恕罪。”

  圓喜和雙九在遠處站著,誰都沒有近前,安平卻還是擺手遣退了他們,因為齊遜之等在這裡,總讓她覺得他似乎想說什麼,而她並不希望第三個人聽見。

  “有話對朕說?”安平站到圍欄邊,側身對著他,凝視著遠處宮闕飛揚的簷角。

  “陛下知道微臣想說什麼。”齊遜之緊盯著她的側臉,手撰緊了扶手,半晌才道:“蒼生固然重要,但微臣希望陛下不要賭上自己的終身大事。”

  “哦?”安平轉頭看他,下巴微擡,勾起嘴角:“不愧是堂堂少師,連朕的終身大事也要過問。”

  齊遜之神情一僵,抿唇不語,卻見她轉身正對著自己,俯□來:“你特地進宮就是為了說這個?”手指輕輕爬上他的臉頰,她的臉上帶著饒有趣味的笑意:“是想說你喜歡朕不成?”

  齊遜之猛然擡眼瞪著她,難不成在她眼中,這是個笑話?

  不是不夠忍耐,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西戎王,總有什麼喧囂著從心裡噴薄而出。她是明君,不會為蒼生而顧念私情,他能忍,也願意默默支持,但也想要她一句話。然而她卻什麼都沒說,反而反問了這樣一句。

  擡手扯下她貼著自己臉頰的手,他用力握住,眼中猶如掀起了狂風暴雨,近乎惡狠狠地低吼:“蕭安平,我對你從來就不只是喜歡!”

  不只是喜歡,就連一個“愛”字也表達不盡。這麼多年,那些隱忍著看向她的時光,那些不曾說過的動人話語,最終只化成這一句。

  安平什麼也沒說,除了斂去笑意,神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那雙眼睛近在咫尺,墨玉一般,碎開點點光華,沈浮著,幻滅著,猶如他此時的情緒。她從未見過他動怒,以前因為腿疾,被人再怎麼嘲諷打擊,甚至是謾駡,他也只是一笑而過。可是他現在卻對她動了怒,臉色甚至都有些泛白,帶著怒意的薄唇微微翕張,幾乎只要一個低頭,便能觸到。

  是她把他逼成了這樣麼?謹慎到從不留把柄于人的齊少師,竟然用這樣的語氣喚她的名諱,甚至此時還緊緊地捏著她的手指。

  她只是想用以前的方式避開這個話題,他卻挑破了她的偽裝,直接而不留情面地將這份感情推到她眼前。

  可是他贏了,即使再面無表情,心裡的震動卻難以避免,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壓制,在這句話下幾乎潰不成軍。

  然而她只是抽出手指,站直了身子:“子都,朕明白你的心意,但是現在不是時候,所有的事情,以後再說。”

  她說得很平靜,帶著帝王該有的威嚴,一層一層,將原先躍動的心包裹掩藏。

  齊遜之恢復平靜,微微垂眸,點了一下頭:“陛下能明白,微臣已經感激不盡。”

  誰都沒有再開口,只有秋風不解世事地拂過兩人的衣擺,纏綿不去。

  “其實微臣今日來此,還有一事要請奏陛下。”感到有零星的雨點落在身上,齊遜之才又開了口:“聽聞陛下有意將暗部發往邊疆,獨缺可靠的領兵之人,微臣願接下這一差事。”

  安平愕然地看著他,眼中漸漸蔓延出驚怒:“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焦清奕竟然告訴了你!”

  齊遜之擡頭看她,苦笑:“陛下,只有你不信任微臣罷了。”

  焦清奕自然不會隨便透露安平的計畫,但是齊遜之是她的心腹,曾手執權杖去軍營探視過,安平在青海國時,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所以只能算作是對自己人透露罷了。

  可是安平不這麼認為,她不悅,很不悅,尤其是在聽到齊遜之這句話後。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猶如他之前緊捏著她的手指那般,幾乎有些咬牙切齒:“朕不信任你?你可知知道得越多,捲入的越深,就越容易喪命!”

  齊遜之眼睫微顫,心中鬱結稍解,絲毫不在意下巴上的痛楚,反而輕笑起來:“微臣說過,陛下不允,微臣不會輕易離世的。”

  “那你現在還說要領兵去邊疆,怎麼,是在故意與朕鬥氣?”

  “怎麼會?”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帶著怒意的臉:“陛下要做的事情,微臣只能猜測大概,西戎是個隱患,而您大概是想將它連同朝中那些隱患一同拔除吧,這樣龐大的計畫,您需要幫手。”

  安平的手指鬆開了來。

  只有與她一起經歷過那些陰謀詭計的人才能猜到這些。她的確有這個打算,所以才更要步步為營,毫無差池。順著劉緒的意思將他派往邊疆,也是免除他捲入這場即將到來的紛爭。而齊遜之,最不用操心的,反而是最需要操心的。她想讓他避開這些,他卻偏偏要撞進來。

  “身有殘疾,還想帶兵?”她故意冷笑。

  齊遜之沒有驚訝,只是冷靜地給出分析:“秦焦二人至少需留一人在京中方算周全,微臣雖有腿疾在身,但暗部不可見光,所以由微臣領兵前往,反而更能掩人耳目。”他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一下:“陛下,總是一個人,不會覺得疲倦麼?”

  再怎麼武力強盛、智謀無雙,江山政權,逐鹿天下,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她的身邊可信的人太少太少,棘手的事情卻太多太多。他怎能在此時縮在齊府,不聞不問?這場計畫無論詳細如何,他只是希望她不要拿自己的終身大事去做賭注,更不要一個人去默默抵擋。

  安平沒有應聲,她的臉上甚至還顯露著怒意,轉身就要越過他離去,就此徹底斷了他的念頭,可是擦身而過的瞬間,手卻被他抓住。

  “求陛下恩準。”

  她微怔。求,他第一次開口求她,竟然是為了冒險。再怎麼阻止,他也要跳進這趟渾水!

  時間仿佛靜止,只有安平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著心中的不悅。擡手一寸一寸撥開他的手指,她甩袖就走,狠狠地拋出兩個字來:“準奏!”

  身後的人伸著空蕩蕩的手指愣了愣,輕笑著道謝:“謝主隆恩。”

  安平沒有停頓,細碎的雨點下,她的背影漸漸融入昏暗的殿門,高高在上,萬年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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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5:49

四六章

  深秋未過,天氣已經越發寒冷,而那位要親自來求親的西戎王似乎很嬌弱,纏綿病榻許久,再也沒有朝梁都進發一步。

  西戎王沒有動靜,安平也沒有動靜,不過雙方的平靜總要有一方來打破,於是青海國英勇地沖了出來。

  太上王東德陛下對女兒說:來,咱們並國吧!

  不得不說東德陛下是極有魄力的,當初極力反對安平吞併青海國時,她毫不留情,可是如今面對西戎王在青海國內的停留,她不可能不留心眼。反正契約已經生效,便乾脆用這突來的一擊進行試探好了。西戎那個狡猾的國度,她才不相信他們會老老實實。

  青海國內的民眾分成了幾派,不滿的有之,聽天由命的有之,而在梁國,安平已經成為英雄式的人物。她是怎樣不動聲色地拿下了這一國,又是怎樣說服他們歸附大樑成為一個直隸藩屬,是目前梁國百姓心中最大的疑惑。

  當然,要是他們知道安平早在登基前就得了手,估計會更驚訝。

  曾經那些用詩詞指桑駡槐過女子當政的文人雅士們,曾經那些藐視過風流女帝的王公貴族們,甚至是那些試圖把安平拉下馬的陰謀者們,此時都震驚了,都無語了,都只能擡頭仰望了。

  梁國武力鼎盛時期的崇景帝,最多差點把西戎滅族;國力鼎盛時期的崇德帝,最多讓青海國成為兄弟之邦,但都是保全國土,未曾有過擴張。只有如今的崇安皇帝,將堂堂一國收為了梁國的領土。

  百年前被戰火分割的大地在她一介女流的手中合攏,不費一兵一卒,大樑版圖已直通西域,四海之內,是當之無愧的龐大帝國。這份威勢,足以震撼天下。

  於是西戎王收到消息後,病得更重了……= =

  面對母親送來的厚禮,安平欣然受之。即將到來的龐大計畫中,每一步都進行的有條不紊,這個時候並下青海國,時機剛剛好。

  而就在全梁國上下百姓都翹首以盼地等著青海使臣前來完成交接儀式,每個人都懷著興奮激動的心情時,卻有一個人鬱鬱寡歡,幾乎要以淚洗面。

  這人便是齊大學士齊簡。

  他老人家一直以來最不放心的就是長子齊遜之,可是他竟突然說要出京去。齊簡再三追問,齊遜之只說奉了皇帝密旨出去辦事,其餘的什麼也沒交代,甚至連出行那日,都是選在了傍晚。

  當日劉珂送走劉緒時,那模樣淒淒哀哀的,齊簡瞧了還取笑他來著,可是現在輪到自己了,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帶著家人一直將齊遜之送出了城門,他拽著兒子的手叮嚀又叮嚀,還要加派隨從護送他,都被齊遜之一一擋了下來。

  “父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齊遜之握著他的手笑眯眯地安慰他,身上照舊著了平常的素淡白衣,好似只在周圍逛一逛便會回來。

  “可是你……”齊簡本想說他的腿腳不便,可是看著他篤定的眼神,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陛下既然會派他去也是相信他,做父親的怎能在此時潑涼水。“也罷,你好好的,在外一切小心。”

  正說著,秦樽一身戎裝跨馬出了城門,很快便到了跟前:“齊伯父,有我在呢,您放心吧。”

  齊簡一見他出來,身後還跟著一隊士兵,心中稍安:“這就好,恪勉,你好生照顧著遜之,有勞了。”

  秦樽連連應下,轉頭看到悠悠然望著自己的齊遜之,暗暗吞了吞口水。

  陛下,您幹嗎派我跟他一起去啊?微臣好想留在京城啊……>_<

  夕陽將隱,二人還要前行一段路才能與等在前方的暗部大隊會合,所以也耽擱不得。齊遜之被隨從好生扶到馬車上坐好,便要起程。齊家人依依不捨,盤桓許久也不肯離去,他只好從窗格探出頭去勸說,好不容易才將一家人給哄回了城內。

  瑟瑟秋風中,最後一縷夕陽灑在城樓上,雕刻著這座城池百年來的輝煌與壯闊。齊遜之靜靜地看著,許久不曾收回目光,卻不是在欣賞這獨特的景致。

  雖然知道她不可能出現,心中卻還懷著這樣的期許。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轉頭對跨馬在車旁的秦樽道:“時候不早了,早些趕路吧。”說完放下了布簾。

  輕裝簡從的一隊人漸行漸遠,齊遜之心中的一絲期許也漸漸沈澱,終於完全平靜。然而此時只要他挑開簾子轉頭看一眼,便會發現城門口處那道跨在白馬上的身影。

  夕陽的餘暉輾轉著從她的白袍上劃過,垂在肩後的青絲紛揚地飛舞在秋風裡。背後是肅穆城牆,眼前是蒼茫官道。安靜佇立的女子面沈如水,深邃的眸光鎖著遠離的馬車,從未移開過。

  “安平,你大概不瞭解,真正的感情是無需計較的。”多年前她還在江南攝政王的私宅時,攝政王蕭崢曾對她這麼說過。

  當時二人正談到崇德初年“七王之亂”那段歷史,得知身為主帥的蕭崢中途於戰場返回救下愛妻一事,安平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祖父僅憑一己之力平此叛亂,實乃神勇非常,然中途救人一舉……”她頓了頓,斟酌著道:“只怕不妥,戰場瞬息萬變,若是出了差池,失的可就是江山了,祖父難道不怕成為大樑的罪人?”

  蕭崢一向不介意與之暢談時政,也不在意她的口吻,所以安平說這番話幾乎在他預料之中。他本就沈穩內斂,彼時已屆中年,情緒更是不會外露,可是聽聞此言,卻難得地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當時我趕回救下你祖母,確實不應該。”

  安平愣住,他以為他會反駁,因為她完全看得出他對祖母的關愛,不,應該說是寵愛。寵愛到與她心中想像的英雄形象一點也不符合。

  可是隨之蕭崢又道:“然而本王並不後悔,這一生,我做的最當機立斷也是最正確的決定,便是這個。安平,英明神武並非絕情斷愛,真正的勇者,出可保家衛國,歸可為妻描眉,心胸可容天下,為何不可容一人?”

  心胸可容天下,為何不可容一人?

  若不是有這句話,她大概會真的絕情斷愛,將這一生獻祭給江山政權,獻祭給大樑基業,無我,無心,只有天下。可是等齊遜之走到面前時,她還是敞開心胸容納了他。

  蕭崢最後說的是:“本王唯一的遺憾是當時還不夠強大,所以有些事情要她獨自去面對,有些重擔,不可為其分擔。人便是這樣,越是付出,越怕不夠。安平,你還小,但是本王相信你會明白,然而你越明白,也便會越孤獨。”

  萬里江山盡握于手時,身邊大概也難尋真心人相伴了。安平明白,所以她不曾期待,而如今遇見,便也越發珍惜。

  以強大之力,拓萬世太平,再攜子之手,共一生白頭。

  這本是最好的規劃,只是她低估了他的付出,在她為他默默謀劃著時,他也不會安靜地待著。

  直到視野裡的馬車徹底消失不見,安平仰頭看了看西邊最後消失的餘光,忽然真的覺得有些孤寂。這些年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公子……”身邊有人小心翼翼地喚她。安平轉頭,就見身著便服的焦清奕騎著馬立於自己身側,垂頭行禮。

  “有事?”

  “派往青海國內的探子送來了奏報,有關西戎王的。”

  “嗯,拿過來。”

  焦清奕從袖中摸出一截竹管,擰開後,將其中的紙條抽出來遞給了安平。眼見她接過去流覽起來,便悄悄打量起她的神色來。

  突然來此,是來送子都兄的吧?可是看神情又不像,難道是來看風景的?

  焦清奕一臉純真地朝天上望瞭望,好多浮雲啊……

  “錦豐,將這信送去蜀王府上。”

  突然聽到安平喚他,焦清奕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連忙道是。

  “傳句話給蜀王,讓他做好準備,一旦信中消息屬實,便即刻入朝,主動的。”

  安平特地加重了後面三個字的音調,他用心記下,接過紙條收好,行了一禮便要去辦。

  “等等,”安平又叫住了他,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遞給他:“出來的匆忙,身上只有這塊玉佩,便贈與你當做賞賜吧。”

  誒?焦清奕愣住,幹嘛這麼好給他賞賜啊?“這個,陛下,無功不受祿,微臣不敢收啊……”

  “拿著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安平不由分說地將玉佩往他手裡一塞,拍了一下疾風的脖子,便勒馬轉身朝城內而去。

  什麼苦勞?焦清奕一臉奇怪地收了起來,揣著信朝蜀王府去了。

  很快他就明白安平的意思了。久聞蜀王軍人作風,威嚴無比,但……也太暴力了吧!

  焦清奕捂著半邊腫著的臉頰從蜀王府裡一陣風似的沖出來時,心裡又驚又氣,不就傳了一下陛下的話嘛,怎麼就被他揍了一頓啊?!

  他鬱悶地翻身上馬,猛然回神,難怪說什麼苦勞,原來那塊禦賜的玉佩是醫藥費啊!

  陛下,微臣被您坑苦了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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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6:10

四七章

  接連幾場秋雨落下,天氣便寒涼起來,而越往西北而行,更是涼意嗖嗖。

  齊遜之一行人早已與大隊會合,但是行動的時候還是分成了幾支小隊。

  按照他的計畫,先派一隊人扮作流寇,不管不顧地朝前逃竄而去,既保證了行進速度又能掩人耳目,同時還能為後面的小隊探路。

  之後再用另一隊人扮成追捕流寇的軍隊,這支隊伍人數眾多,分擔了大部中近三成的人數。然而有剿匪這個原因在,便不會惹人懷疑。

  第三支隊伍便是齊遜之和秦樽所在的這支,裝扮了商旅,押著貨物前往西域售賣,其中掩蓋著的大部分是軍隊輜重。這一支人數也不少,儼然一個頗具規模的大商隊,於是最後一支扮成鏢師們的隊伍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四支隊伍等於兩兩組合前行,這樣也可以避免中途出現什麼差錯難以應付。

  秦樽雖然是名義上的領軍人,但只這一個計畫,齊遜之已經成為全軍核心人物。加上他本就畏懼齊遜之,所以如今已經發展到什麼事情都要事先過問他才能做決定的地步。

  便如同現在,他站在齊遜之的馬車外,恭恭敬敬地問他:“子都兄,要不今晚就露宿吧?”

  隊伍急著趕路,免不了風餐露宿,齊遜之沒有半分遲疑便點了點頭,招呼著貼身隨從扶他下車。他在隊伍裡一向極少露臉,起初是擔心士兵們見他這樣的人領兵會動搖軍心,直到最近被大家漸漸接受,活動才多了起來。

  秦樽見他答應便去傳達任務了,手下的人皆接受過嚴格訓練,在路旁的林子邊清出一大片空地,不多時便支起了帳篷,準備造飯。

  趁著天未黑,秦樽帶著幾人進了林子,說要找些野味。士兵們訓練有素,即使忙碌也安安靜靜。齊遜之便坐在火堆旁看著那一鍋漸漸煮沸的水沈思。

  沒多久,耳邊忽然響起若有若無的歌聲來,淒哀婉轉。他心裡立即警覺,轉頭朝前方不遠處那延伸向昏暗中的官道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那似乎是女子帶著哽咽的嗚咽,斷斷續續地不成曲調,聽起來叫人莫名得生出一絲悲傷。

  士兵們也聽到了這歌聲,紛紛轉頭看向齊遜之。他抿了抿唇,淡淡道:“我們現在是商人,別多事。”

  身側忽然有風卷過,齊遜之轉頭,心中微怔,怎麼覺得似乎有人跟著自己……

  ※ ※ ※ ※ ※

  京城中一片平靜,而皇帝陛下本人則顯然更為平靜。

  大部分時間,安平都待在禦書房裡批奏摺,不過只有圓喜知道她的桌上時刻擺放著一張地圖。上面被她用朱砂筆細細地描繪了許多標誌,圓喜看不懂,當然也不敢問。

  西戎王仍舊待在青海國內養病,朝臣們仍然好好的上朝下朝,雙九仍然忠心耿耿地保護著皇帝安全,圓喜也仍然看雙九一百個不順眼……

  就在這一切都沒有變化的深秋末尾,青海國使臣終於在大樑百姓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趕來了梁都。

  這是個歷史性的時刻,京城百姓無不慶倖他們得以見證這一時刻。許多帝王未曾完成的理想,百年來文豪們吟誦的壯麗華章,只在此時才終於得以實現。

  不過對於安平而言,她只覺得是自己的身份占了便宜,若不是自己的母親是青海國女王,也許真的需要動用武力才能解決。

  舉行儀式當天,大概是深秋裡天氣最好的一日,金色的陽光灑滿京城的大街小巷,涼風送爽,天高雲輕。百姓們聚集在宮城外,人頭攢動,雖無法接近,卻拼命在腦中幻想著金鑾殿上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而實際上,安平只是平靜地接受了使臣朝拜,收了她們呈送上來的國璽和國書,然後將早就鍛造好的青海王印以及冊封詔書交給了她們。

  從此青海撤國稱州,由賢王東德卓依任第一代藩王,王爵世襲。除官制皆按梁國州郡而設,所有風俗習慣保留。此後安平將只是大樑帝國的皇帝,只不過版圖已經大為擴張。

  她端坐在龍椅之上,透過冠冕上垂下的玉珠望向殿外遙遙天際,神情絲毫沒有變化,心中卻已百轉千回……

  彼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齊遜之收到消息,倚著車廂笑眯眯地對秦樽總結道:“青海之事使吾等受益匪淺,這告訴我們,有個強大的母親是多麼的重要啊。”

  “……”

  “當然青海國民們一定也得到了教訓,所以這還告訴我們……”他拖著調子悠悠然看著秦樽:“聯姻其實一點好處也沒有。”

  “……”秦將軍抽了抽嘴角,雖然私底下說話百無禁忌,不過怎麼覺著這話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呢?→_→

  此時二人正整裝待發,即將進入很長的一段無人區域,經過這段路再往前便快到達青海地界了。只是要達到城鎮,還需要花很長時間。

  天氣不過剛剛泛出青灰色,坐在馬車裡的齊遜之與秦樽俱是一身朱子深衣的常服,打扮成前往西域做生意的兄弟二人。

  下面的士兵們也都做了尋常夥計裝束,手腳麻利的裝好車,就要啟程趕路。誰知馬車剛剛踏上官道,便聽見嚶嚶的哭泣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眾人都愣了愣,但轉頭見馬車裡的人沒有任何動靜,又埋頭繼續趕路。

  秦樽擰著眉頭看向齊遜之:“子都兄,又出現了,一會兒唱,一會兒哭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我們真的不管?”

  “我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邊關,不是管閒事。”齊遜之乾脆闔目養神,對外面的聲音置若罔聞。

  秦樽不再多言,只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向外面,龐大的車隊沿著寬闊的官道前行,那陣哭聲也越來越清晰,一時驚得周邊林中膽小的鳥雀亂翅撲騰。這情景沒有讓人覺得有趣,反而生出幾分詭異。直到車隊在官道上前進了一段路,忽然有人驚呼一聲停了下來。

  在軍隊裡訓練出的機警讓秦樽立即就掀了車簾跳下了馬車,整個車隊慢慢的從前往後停頓下來,他大步朝前走去,想要看看前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才惹來這般驚慌。這些人好歹也是軍人出身啊!

  可是等他到了最前方,一眼看到眼前場景,竟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道旁頹敗的枯草間,一隻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手扣著一名士兵的腳腕,順著手的方向看過去,卻只能看到灰褐色的破布裹著一道纖瘦的人影,頭髮髒亂的糊在臉上,吱吱嗚嗚地說著什麼,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

  秦樽聽出這便是那哭聲的來源,一時間反倒松了口氣,這模樣該是個活人。

  “怎麼回事?”他邊往那邊走邊喝了一聲。

  “秦……啊不,二公子,我……我……”被扣住腳腕的士兵嚇得不輕,說話都哆嗦起來,差點就要說漏秦樽的身份。

  一邊的士兵見狀連忙解釋道:“方才經過這裡時聽到哭聲近在咫尺,我們便商量著過來看看,誰知剛過來那東西就扯住了他的腳,怎麼拽也拽不開。”

  秦樽一聽就火大了:“大公子的話你們都不放在心裡是不是?誰叫你們多管閒事的?!”

  旁邊的士兵紛紛垂下了頭,深陷“鬼爪”不得脫身的那位已經無語淚雙行了,將軍您先救了我成不?>_<

  秦樽說完這話,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齊遜之坐著的馬車,見他仍然毫無動靜,只好做主招呼人將那還在哼哼唧唧的“女鬼”扯上路來,順便將那士兵的腳給解救了。

  原先哼唱不停的女子忽然停了下來,在地上靜靜地伏著沒動,像是已經死過去了一般。直到秦樽忍不住要上前查看,她才慢慢地撐起半邊身子坐起來,撥開亂如稻草的頭髮看向他。

  這一看倒讓秦樽大為吃驚,見她渾身髒兮兮的,還滿臉汙漬,可是那雙眼睛卻動人得很,看一眼都好像要被勾走了魂兒一樣。他乾咳一聲穩住心神,轉頭一看,旁邊幾個士兵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之色。他立即意識到不對,命令全員待命,回頭去跟齊遜之商量。

  齊遜之自然早就聽到了動靜,不過他現在的身份是明哲保身的商人,可不是關心民間疾苦的菩薩。秦樽掀了車簾上來,將事情前後經過對他說了,便等著他做決定。

  “你說她那雙眼睛看了之後叫人覺得心旌搖盪?”

  要不要這麼會抓重點啊!秦樽抽了抽嘴角,雖然腹誹,卻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齊遜之皺了一下眉,道:“將那女子送上馬車來,所有人繼續趕路,再有人無故停下,便叫他留下別走了!”

  秦樽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應下去辦。心裡又隱隱覺得不對勁,他幹嘛把那女子留著呢?還放在身邊,難道是因為他也想感受一下“心旌搖盪”的感覺?

  秦將軍瞬間猥瑣了……

  隊伍裡是有隨行的軍醫的,那女子被安穩地送上馬車,軍醫便跟上去為其清理傷口並上藥,隊伍在這當口已經毫不停頓地繼續朝前趕路了。

  齊遜之從那女子上車之後便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若是沒有看錯,那身上橫亙的傷痕應當是出自鞭子。一個被鞭笞成重傷的女子,何故被拋在荒郊野外?

  何況還是這樣一種人。

  他的視線移向女子的雙眼,恰巧女子也在看他,四目對視,女子忽然扯出一道明媚的笑意,如同春風化雨,又如暖陽當頭,絲絲縷縷間沁入心肺的全是那一抹柔情蜜意,再無其他。

  然而齊遜之卻只是冷笑了一聲:“姑娘為何一直看著在下?”

  女子的神色僵住,一張臉瞬間就轉為蒼白。

  秦樽坐在門邊位置,哪裡看得出其中門道,只覺得雲裡霧裡,看看齊遜之,又看看女子,只是習慣性地避開了她的雙眼,總覺得她有種蠱惑人心的妖氣一般。

  軍醫給女子上好藥退了出去,齊遜之從身旁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披風丟在女子身上,遮住了那身破敗不堪的衣裳,笑了笑:“姑娘好好休息,待恢復了元氣,再說明去處,在下會盡力相助的。”

  女子原先頹然的臉色忽然有了神采,一下子翻坐起身,竟像是毫髮無傷一樣:“公子此言當真?”她的語調又柔又媚,宛若鶯啼,只是發音有些生澀,像是外族人一樣。

  外族?秦樽想到這點的時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的相貌,眉眼深刻,的確有些外族人的感覺。

  “在下雖然只是一介商賈,送一名女子的勢力還是有的,姑娘要去往何處,儘管說來便是。”

  那女子垂了眼,眼珠輕輕轉了轉,再擡頭,赫然滿面淚水:“公子大恩大德,奴家感激不盡。奴家名喚雅雲,本想前往梁都投奔親人,奈何半路遭女賊洗劫,還落了一身的傷,如今只想儘快往京城趕啊。”

  “原來是要去京城啊。”齊遜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神又從她□的手腕間流轉過去,那上面鞭子的傷痕十分清晰。

  這荒無人煙的地界,連蟲子都鮮少瞧見,倒還有女賊?他心裡已經笑了好一陣了。

  “這樣吧,既然雅雲姑娘想去京城,我派兩個鏢師送你一程如何?”

  雅雲面露喜色,連連點頭,還不忘俯□朝齊遜之拜了拜。卻沒注意到面前的男子目光已經落在她微敞的脖頸間,看著她的裡衣領口眯了眯眼。

  秦樽默默扭頭,就知道齊子都表面君子內心禽獸,看吧,應驗了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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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6:31

四八章

  京城裡最近出了一點小風波:安平先是下旨提拔了林逸為戶部郎中,接著又忽然提出要在京都建立女學。

  聽聞消息,大臣們頓時瞠目結舌,陛下您是打算把大樑變成曾經的青海國麼?

  反對的聲浪還是很高的,不過倒也不乏支持者,於是安平“順應民意”,下旨建立第一所女學,一切按國子監為模本,全權交由沈青慧和周漣湘負責。

  一時間整個大樑的目光都轉移到了這件事上。而就在此時,正直的太監圓喜也被安平陛下委以重任。

  安平和顏悅色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好替朕看著雙九,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盯緊了他,不能讓他有半分出宮或者與外人接觸的機會。”

  圓喜一聽就覺得這任務對胃口,簡直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啊!當即點頭如搗蒜地應承下來:“陛下放心,奴才萬死不辭!!!”

  從此雙九開始發現自己的身邊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不散的陰魂。= =

  有時在宮中行走遇上巡邏的禁衛軍們,身為昔日同僚,雙九自然要上前打個招呼,然而還未到跟前,圓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出來,攏著手看似恭謹,嘴裡卻是劈裡啪啦一陣冷嘲熱諷:“喲,堂堂近身侍衛不知道保護陛下,就知道聊天哈,要不要給您來盤瓜子啊?”

  “……”雙九閉嘴走人。

  難得有半天休假想出宮走走,圓喜也會踱著大老爺似的方步悠哉悠哉地走到他面前,手裡的拂塵和著他面上的笑一抖一抖:“哎呀,天氣不錯,雙侍衛,咱們一起去看陛下養的金魚吧?”

  “……”雙九好想把他揍成金魚!

  圓喜可不管他的心思,以前礙於他的官職,只敢私底下對他拋拋白眼而已,明面上還是要把禮數做足的。可是現在不同了啊,金光閃閃“陛下欽點”四個大字籠罩頭頂,怕什麼啊?

  雙九多少也能感覺出一點兒道道,所以乾脆哪兒也不去了。其實他的心裡還是有些慌張的,料定安平是對他起了防範的心思。而他恰恰在等待著他人從遠方送來消息,另外,他也很想知道齊遜之最近去哪兒了。

  自從那日在東宮前見過他一面,雙九覺得有些東西似乎已經變化了,如今他又消失無蹤,難道已經跟安平斷了關係?

  想到這點,心情忽而輕鬆起來,若是這樣,便是攀住梁國皇帝這棵大樹的絕佳時機了……

  此時前往西北的官道上,齊遜之已經派了兩個扮成鏢師的士兵護送雅雲趕往京城。

  秦樽對此表示不解,雖說對方是弱質女子,但是畢竟有要務在身,給些銀兩尋個良心得安便是,何必一定要派人親自送去呢?

  可惜無論他這邊怎麼糾結苦惱,齊遜之也不給他答案,大隊人馬就這麼前進了半裡路,在百里之內唯一的驛站裡停頓下來。

  驛站很小,黑黢黢孤單單地立在荒無人煙的區域,如同荒原裡堆著的破敗草堆,以致于連夥食都是隊伍自己解決的。

  晚間時分,一群人在院子裡生火烤野味,一時間香飄十裡,連驛站管事的也蹭了過來撈油水,好不熱鬧。齊遜之也隨他們去鬧,只吩咐了禁酒便離開了。

  他獨自坐在屋簷之下,看向那嬉笑著的人群,大部分是年輕的面孔,孤月銀輝下漾開一圈一圈青春勃發的朝氣,卻是這場龐大計畫的生力軍。

  視線上移,望向天邊那輪圓月,算算日子,也不過才一個多月未見而已,為何竟像是過了很久了呢?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然而在我想著你的時候,你可又有片刻想起過我?

  秦樽這個好兄弟扮演得還是很到位的,見他孤孤單單地坐著,立即舉著一隻肥嫩的野雞腿奔了過來:“子都兄,吃些東西吧。”

  齊遜之道了謝接過來,卻見他盤著雙膝在自己身旁席地坐了下來。大概是因為以前肥胖的緣故,即使如今擁有了挺拔身形,他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還是隱隱有些笨拙,可又顯出一絲滑頭的可愛:“那名叫雅雲的女子,我瞧著有些古怪,子都兄你好生給我解說解說吧。”他邊說邊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

  如今二人是相互扶助的境地,齊遜之也不想瞞他,難得有個靜下心來說話的場合,便點了一下頭,娓娓道來:“你大概不知道,西戎王室會專門培養一種女探子,武藝倒不一定多高強,但是一定要心思機敏,擅于易容,而且自小培養其媚人之術。我曾經以為這不過是傳說,今日一見,才察覺真有這樣的人物。”

  秦樽立即反應過來,聽齊遜之刻意壓低了聲音,也機靈地跟著低聲道:“所以那雅雲便是西戎的女探子?”

  “應該是,她的裡衣領口是左衽,據說西域人士就算入了中原也會保留這個習慣,因為中原的裡衣大多素白,做工不似外衫那般講究,外族人分不清楚,還是會照原來的習俗穿著,以致於裡子穿到了外面和帶子系不上的事情常常發生。”

  秦樽稍一回味便明白過來,難怪當時他會緊盯著雅雲的領口看,原來是自己把他想得太齷齪了。“咳咳,子都兄可真是見多識廣啊,呵呵……”此刻他也只有用開玩笑來掩飾心虛了。

  齊遜之翻了個白眼:“恪勉,世上有種東西叫書。”

  當年攝政王與西戎作戰,得來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經驗和秘密,後來歸朝後便命人編纂成冊,上呈朝廷。當初齊遜之于宮中陪讀時,時常能看見安平讀些珍貴的典籍資料,他也沾了點便宜。西戎是梁國宿敵,其中記載又極其離奇,他便記得尤為深刻。

  秦樽哪知道這層,只道自己讀書太少,鬱悶地轉移了話題:“不過她若是西戎的探子,何必要進入京城呢?西戎王明明在青海啊。”

  聽他這麼問,齊遜之皺了皺眉:“只怕京城裡也有西戎的人,所以無論怎樣,都要將那邊的線扯出來。”

  秦樽恍然:“所以你才派人護送她去京城?”

  齊遜之點了點頭,然而再擡眼時,卻驀然驚了一下。

  院內忽然沖入一道身影,瘦削身體包裹在他贈送的那件披風下,不多時便到了他與秦樽的跟前,跌跌撞撞地撲倒在他腳下便放聲大哭起來:“公子,為奴家做主啊……”

  赫然便是幾個時辰前被送走的雅雲。

  秦樽下意識地便要拔劍,被齊遜之及時伸手按住胳膊,就聽雅雲在眾人愕然的眼神中嗚咽起來:“奴家感激公子救命之恩,奈何您安排的兩位鏢師實非善類,待我們三人離了您的視線,奴家便……便遭了欺侮了……”

  齊遜之擰起眉頭,月光在深沈的眸子裡映出層層殺機。早知如此便該早些殺了她,如今倒是留成了禍害,只怕那兩個士兵也遭了她的毒手了。偏偏她現在這麼一說,倒讓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反而不能立即動手除了她。

  秦樽也是氣得不行,若不是齊遜之攔著,只怕那句“奸細”已經罵出了口。

  雙方猶如陷入了死局,雅雲繼續嗚嗚咽咽的哭著,一邊還摸索著爬到了齊遜之的身上,竟然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

  這下包括秦樽在內的大夥兒頓時都懵了。

  半隱於黑暗中,齊遜之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實際上他此時已經反感至極,剛要伸手去推開她,卻感到胸前抵著一截堅硬而銳利的物事,低頭一看,果然對上雅雲得意的笑顏。

  “奴家以為公子真的只是一介商賈,不想您那兩位鏢師出賣了您,這下可好,讓奴家逮著了吧?”她吐氣如蘭,軟軟的嗓音低聲在他耳邊徘徊,就連近在咫尺的秦樽也以為她這是在齊遜之投懷送抱的撒嬌。

  齊遜之幾乎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擡手搭上她的肩頭,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好似情人間的愛撫,溫柔無比,然而無人得見那雙隱於暗處的雙眼中藏著多重的寒霜。

  秦樽一時間看不出大概,又不好意思驚動他,只好往前一步擋在了二人身前,阻斷了前面士兵們探尋的目光。

  齊遜之輕輕往後退了些,避開了驛站內和火堆照射出的亮光,整個人完全隱入黑暗中,手也剛好撫到雅雲的腰間,驀然用力一按,便聽見她嘶出聲來,繼而整個人都從他身上彈跳開來,滾落在地上。

  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秦樽擋在前面故作鎮定,當然也不好回頭看,而外面的士兵已經自發在腦中構思了許多香豔的場景……

  只有雅雲不可思議地張大著嘴看向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心中驚駭莫名。

  她早已看出齊遜之是這群人的頭目,只要迷惑了他,整只商隊任自己驅使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剛才那一按卻證明他熟知穴道位置。也就是說,這個殘廢的傢夥會武功!

  齊遜之握著從她手上奪下來的匕首,沒有任何接下來的動作。雅雲又豈會按捺的住,隨便揉了揉腰就從地上跳了起來,直撲過來,然而還未接近他,只感到一陣風拂過,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迅疾,悄無聲息。

  齊遜之的身前立著一道黑影,形如鬼魅,稍一停頓後,轉身朝他行了一禮,便要遁入黑暗。

  “等等。”他的聲音有些輕顫,停頓了許久才低聲道:“誰派你來的?”

  黑影朝他走了兩步,聲音壓得比他還低:“屬□份不便,不可與他人多言,然睿公子有言在先,若是現身被發現,便轉告齊大公子一聲,一切事情只當不知道,無須插手。”說完這話,他再不停頓,身影一閃便消失無蹤。

  皇室暗衛,輕功出神入化,但是不可見光。即使是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也對此諱莫如深,不會直接承認有此等侍衛的存在,可是現在卻派了一個在齊遜之的身邊。

  難怪他會覺得身邊有人。

  他有些近乎呆滯的坐著,單薄的白衣看上去孤寂悽愴,然而漸漸的又似乎暖融起來。眼前火堆的光亮仿若變成了九重宮闕裡的華燈,那人一身榮華,屹立高處,微一轉身,眼中的光芒可耀日月。

  她以她的方式望著他,雖然從未明言。

  身前的秦樽遲疑地喚了他一聲,大概是在疑惑剛才身後是誰在說話。齊遜之沒有回應,下方躺著的雅雲卻忽然一躍而起,迅速地朝驛站外奔去。他這才回神,連忙喝道:“抓住她!”

  秦樽如夢初醒,立即就追了過去,經過火堆旁隨手一招,立即有一小隊人跟著他奔出了驛站的院子。

  果然狡猾,竟然裝死。齊遜之皺緊眉頭,心情無絲毫放鬆。安平叫他什麼事情都當做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這個呢?還是說……她已經張了網在等待?

  正想著,原先出去追人的一群人又吵吵嚷嚷地回來了,他推著輪椅往前而去,就見秦樽垂頭喪氣朝他搖了搖頭。

  齊遜之歎了口氣,那女子那般狡猾,要抓住也實在困難。既然如此,也真的只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了。

  “齊大公子,難得遇上,一起去青海國好了。”

  突來的聲響讓齊遜之愣了一下,擡頭看去,就見有人自秦樽身後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

  湛藍的窄袖勁裝,背後背著一把長劍,臉上蕩漾著圓滑又親和的笑意,不是蕭竚是誰?

  “在下劍客肖衍寧,不知齊大公子可願與在下同行?”他朝齊遜之擠了擠眼,調皮的像個孩子。

  齊遜之心中一松,笑了起來:“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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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7:02

四九章

  蕭竚是為了追妹妹昭甯而來,之前已經到了西域地界,連安平交代的事情都打聽的差不多了,卻還沒找到她的下落。後來聽到了她在青海周邊出現的消息,連忙趕了回頭,結果就遇到了秦樽。

  在驛站裡歇了一晚,第二日三人便同行上路。聽到齊遜之說前面兩路鬧著貓追老鼠的官兵和流寇赫然便是這隊伍裡的兩支,他差點沒笑岔過去。等到齊遜之說出雅雲的事情,他的臉上才露出凝重之色。

  “之前聽人提起過曾有兩名女子在路上大打出手,其中一人使軟鞭,相貌身材與舍妹無二,照這般看來,你口中的雅雲差不多便是被舍妹打傷的了。”

  秦樽聞言頓時扼腕歎息:“郡主怎麼不把她直接打死了啊!”

  齊遜之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多管閒事,她說不定已經唱歌唱到累死了。”

  “……”秦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再不做聲了,一雙桃花眼晶亮又機靈,偏偏在他面前咧著嘴扮憨。

  蕭竚道:“這般看來,舍妹應當還在青海境內,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吧。”

  到了青海,隊伍也不用這般躲躲藏藏,可以順利與邊疆的劉緒會合,齊遜之聞言立即點頭同意。那邊秦樽已經下令眾人提速,還不忘給劉緒發了信。

  途中再無其他意外,只是齊遜之想起昨晚雅雲的話,也不知她是否從那兩個士兵口中得知了這一行人的身份,心中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全都花在了趕路上,幾乎半分也沒有休息,連用飯也是隨便用些乾糧湊合了過去。

  蕭竚倚著車廂咬了一口幹餅,笑眯眯地看著對面的齊遜之:“見過癡情種,可沒見過齊大公子這般的癡情種,為了陛下,連這樣的苦都要受。”

  齊遜之剛好在喝水,聞言頓時被嗆得面紅耳赤,一口尷尬在喉間盤桓半天才生生咽下,又不好去瞪他,轉頭一看,而旁邊的秦樽早已風中石化。

  可憐的秦將軍思維還停留在當初春日宴時安平對劉緒青睞有加的畫面上,哪知世事變化的如此玄幻,面前的人不是跟陛下一副不對盤的模樣的麼?怎麼扯到一塊兒的?

  秦將軍覺得自己這個兄弟做得太失敗了,竟然半點風聲也不知道,於是悶悶地埋頭啃餅去了……

  夜幕初降時分,隊伍終於入了青海的邊城,驛站也比之前的舒適許多。住下沒多久,劉緒便派人送了信過來,說前面扮成流寇和官兵的兩隊已然順利到達前沿,已經妥善安置好,如今就等著他們前去會合了。信中還特地詢問了齊遜之的狀況,好一番兄弟情深,惹得秦樽白眼直翻,暗暗下定決心屆時要和焦清奕一起,與這兩人劃清界限!

  蕭竚身負安平託付的重任,自然不敢怠慢,將查到的消息派人送往京城後,又出去轉悠著找妹妹去了,臨出門還哼哼著“哥哥不好當”之類的話,哪有半點世子該有的尊貴派頭!

  然而半個時辰不到,他又一陣風似地沖進了齊遜之的房間。後者正在寬衣準備就寢,就見他揮著手臂急衝衝地嚷道:“走走走,快點走!”

  “衍甯兄這是做什麼?”齊遜之坐在床上驚訝地看著他,解了一半的白衣鬆鬆散散的掛著,倒顯出一絲仙風道骨來。

  蕭竚可沒心思欣賞,不由分說地架著他坐上輪椅,就要推著他就朝門口走去,然而還未到門邊,已經有人拍開門走了進來。

  中年壯漢,頭髮齊齊披散在腦後,梳成一束。左邊眉骨處蜿蜒著一道細長的疤痕,身上穿著窄袖貼身的服飾,是西戎的款式,背後背著一把寬背大刀。見到屋內情形,他咧著嘴笑了起來:“肖大俠這是要走了?我可是好心來請你去做客的。”

  “免了吧,我對手下敗將沒有興趣。”蕭竚的話音驀然轉為森寒,再不復平時的溫和。

  那壯漢聽他這麼說,頓時面露怒色,但是還是忍了下來,笑了笑道:“這次可不是我請你,我是替我家主人來請你的。”

  “虧你還稱自己是西戎第一勇士,原來還認了主人啊。”

  雖然聽出了蕭竚語氣中的譏諷,那壯漢卻沒有與他計較,眼神落在齊遜之身上,狡詐地笑了一下,背後的大刀猛然抽出,便朝他砍了過去。蕭竚連忙拔劍阻擋,奈何房間太小,對方不管不顧,他卻多有顧忌,立時有些施展不開。

  二人的刀劍最終抵在一處,壯漢幽幽地笑道:“跟我走一趟,我便不動你這位美人如何?”

  原先還在靜靜整理衣裳的齊遜之聞言頓時翻了個白眼。你才美人,你們全家都是美人!

  蕭竚皺了皺眉,此時不宜過激,否則暴露了隊伍的身份就糟了,何況齊遜之也不能因為他們之間的個人恩怨而被牽累。想到這裡,他主動收起劍點了一下頭:“好,我便隨你走一趟。”

  那壯漢卻機靈的很,一個閃身到了齊遜之跟前,寬闊的大刀擱上他的肩頭:“帶著這位美人,否則我怕你半路變卦,你的輕功我可不敢小覷。”

  “……”蕭竚忍著把他砍死的衝動點了一下頭。

  臨出驛站前,剛好撞見進門的秦樽,見到齊遜之被壯漢一手摁著肩膀一手朝外推著輪椅,蕭竚還跟在後面,頓時面露不解:“你們這是……”

  齊遜之微微側頭,對壯漢道:“這位是舍弟,若是英雄不介意,可否允許在下同他囑咐幾句?畢竟囤積的貨物耽誤不得。”

  壯漢見他言語誠懇,也不懷疑,點了點頭,扯住蕭竚的胳膊走到了一邊,一雙鷹眼卻始終緊緊地盯著這邊。

  齊遜之從袖中摸出一塊扁平的玉牌,借著拉秦樽手親昵之際塞進了他的手中:“帶著這塊權杖趕往青海王宮,請東德陛下派人相救,務必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否則……”

  下面的話不用說下去了,秦樽只聽那個陰森森的尾音已微微抖了一下。擡眼一掃眼前情形,頓時明白了幾分。不過從這裡趕去青海王宮,還要在十二個時辰內來回……

  唉,他直覺得自己命苦。

  那壯漢領著齊遜之和蕭竚上了馬車,自己親自充作車夫趕車,這點倒是挺有請人的誠意。齊遜之見蕭竚自上車後臉色便緩和了不少,有些奇怪地湊過去,低聲道:“世子不打算擺脫他了?”

  “不用,因為我剛才聽他說到了他的主子。”蕭竚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三個字:“西戎王。”

  齊遜之微微一怔,繼而勾起了嘴角,眼裡的幽光一簇一簇如同閃爍的小火苗。

  哦,那個混蛋啊,正好見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此時千里之外的梁都,雙九將被他一掌拍暈的圓喜拖到禦花園裡的花圃間藏好,然後轉身,踏著月光施施然出了宮門。

  守門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權杖一亮,自然不會阻攔。他邁著沈穩的步子走出皇城,到了暗處,俐落地換上黑衣,罩上頭巾,提起輕功朝城外掠去。

  東城外有間破敗的道觀,院中堆著不少木頭,似乎是準備重新翻建。他小心的避開,步子輕巧的像只貓。推開道觀的大門,吱呀聲中,黑暗撲面而來。他沒有走入,只站在門邊輕輕喚了一聲:“雅雲?”

  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輕響,隨即有人沖了過來,透過門外朦朧的月色,只能看見一團黑影,如同暗夜裡的幽魂,到了前面幾步處,卻又猛的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雅雲不負厚望,為主人帶來了消息。”

  其實這一路拖著重傷的身子徹夜趕路,她費盡了心機,也受盡了磨難。若不是成功迷惑了一個有財有勢的土財主,哪能這麼迅速地就混入梁都?可是此時在這人面前,終究只說了這麼一句。這是身為探子的忠誠,不容半分遲疑和抱怨。

  雙九站得筆直,仿若高高在上的王者,並沒有對她本人有什麼關切之言,聲音低沈而輕緩地吐出兩個字來:“說吧。”

  雅雲氣息一窒,說出的話忽而有些乾澀:“金玨停在青海國內,其實是裝病。”

  “就知道是這樣。”他輕快地笑了起來,宛如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愉悅:“自以為是的蠢貨,西戎以他為王,遲早會毀在梁帝的手上。”

  “另外,我在途中遇到了一行人,領頭的是個殘疾,坐著輪椅……”

  ……

  回到皇宮時,安平正坐在寢宮內飲酒,獨自一人,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

  雙九將圓喜送回住處後,待在門口看了半晌,終於按捺不住走進去,行禮道:“陛下,少喝些吧。”

  “是雙九啊……”安平擡起醉眸看他,眼梢眉角說不出的風情萬種,漸漸的又從中蔓延出一絲哀愁:“朕實在心中難受罷了,你不明白的。”

  醉酒算是人最無防範之力的時候,雙九心思一轉,便挨著她坐了下來,無半分逾越的忐忑:“陛下有什麼不快,可以告訴屬下。”

  “還不是因為齊子都!”安平怒氣衝衝地又灌下一口酒。

  “齊大公子不是與陛下關係很好麼?”他斟酌著詢問,目光停留在安平執著酒盞的一截青蔥手指上,燭火在他眼中倒映出柔和的光芒。

  雅雲奢望不到半分關切,他不自覺地就給了另一個人。

  “是啊,原先是情意綿綿,後來卻總是抵死不從,哼,如今還跑去青海躲起來了,真是混帳!”

  她的話與雅雲說的重疊到一起,雙九已經相信下來。一邊說話安慰她,一邊慢慢想著法子尋找突破口。卻沒想到安平比他想像的主動的多,一手摟著他的腰,頭倚在他肩上,一手從懷中摸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塞在他手中。

  “還是你對朕最為貼心,當初朕便該遂了你的意寵倖了你才是。”她在他耳邊輕輕吐氣,七分沈醉,三分魅惑,深邃眸光裡漾出醉人的笑意:“這塊玉石贈與你,好生收著,將來朕會負責的。”

  雙九一愣,人已被她推著站了起來:“好了,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他皺了皺眉,莫名其妙地收好玉石走了出去。

  不多時,圓喜捂著後腦勺晃晃悠悠地進了東宮,手裡的拂塵跟打燈籠似的挑著,一進門便見安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正一臉寒霜地看著他,哪有先前的醉態。

  “瞧你這模樣,顯然是沒有盯住人吧?”

  “誒?陛下,奴才也不知道啊,一覺醒來就……”他撓了撓頭:“奴才忘了是怎麼睡著的了。”

  安平翻了個白眼,朝他招招手:“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明日配合朕演場好戲。”

  圓喜立即湊過去,聽她低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吩咐了一遍,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交代完後,安平笑著看了他一眼:“此事成了,朕有重賞,帶你去西域如何?”

  圓喜聞言眼睛立即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帶奴才去西域又不是遊山玩水,還不是要伺候您?這算什麼重賞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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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7:24

五十章

  第二日下了早朝,安平人尚未回到寢宮便被雙九攔住了。

  他擋在她身前,面紅耳赤地從袖中摸出那塊玉石,眼神閃爍不止,包子臉鼓了鼓,似乎增加了些勇氣,方才問道:“陛下,圓喜告訴屬下……這塊玉石另有含義,不知是真是假。”

  安平一見那玉石便面露詫異:“朕怎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了你?”

  “陛下昨晚贈與屬下,還說會負責……”雙九急忙解釋,視線瞄到安平恍然的神情,沒再說下去。

  “原來如此。”她懊惱地拍了拍額頭:“那便是朕的失誤了,這玉石的確意義非常,可是朕既然贈與了你……”說著她歎了口氣,認命般道:“好吧,朕自會負責,你放心,待西戎王來到京城,朕會與他說明,等事情解決後,便將事情辦了吧。”

  將事情辦了!!!雙九面露喜色,當即掀了衣擺要謝恩,安平卻已經繼續懊惱著走入殿內了。

  他在原地捏著那玉石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今日他無聊把玩這塊玉石時,被圓喜瞧見,大驚之下便告訴他這是陛下未來皇夫的信物,不想竟是真的。難怪安平昨晚會說要負責的話。

  沒想到齊遜之這一走,倒是把絕佳的機會留給了他。一塊小小的玉石,竟讓他這麼輕易地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這一瞬間他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慮,可是想起安平毫無破綻的神情,以及那些期待已久的東西即將隨之而來,心情便又舒展開來。

  就算是賭一把好了,他沒時間浪費在猜測上了,如果成了,屆時一切都好辦了。

  視線落到遠處天際,東邊朝陽的金光染滿天際,西北天空卻有些陰沈,似乎有什麼未知的風暴即將到來,連偶爾飛過三三兩兩的鳥雀也惶惶不安地好似隨時會掉落下來。

  他的嘴角彎著,心中很是期待。

  然而他不知道,前一個時辰還言之鑿鑿地向他透露了玉石“深刻內涵”的圓喜,此時正在焦府同焦清奕說著話:“陛下說了,將她因一名侍衛而有意悔婚的消息送到西戎王的耳中,一定要及時的、堅定的送過去!”

  “……”

  ※ ※ ※ ※ ※

  一大清早,大廳內,蕭竚與齊遜之端坐在下方,門口站著一排帶刀侍衛,個個防強盜似的防著他們。

  昨夜他們便被帶來了這間驛館,被告知西戎王正在休息,便沒見到人。那壯漢安排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二人,休息了一晚之後,一早就將他們叫起來說要被接見。

  沒多久,壯漢走了進來,在門邊停下,朝門口躬身行禮,很快門外便走入兩人。

  為首的穿著白色左衽長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繁複豔麗的紋樣。與所有西戎人一樣,將頭髮齊整的梳成一縷垂在肩後。左耳上戴著一隻耳環,高鼻深目,眼神犀利,看著人時,如同隨時會撲上來的豹子。倒是他身後的少年模樣溫和,穿了一身淡綠色的錦袍,恭謹地跟在後面進了門。

  “這便是你所說的貴客?”白衣男子眼神掃過蕭齊二人,轉頭問了一聲壯漢,用的是漢話,不算地道。

  “啟稟王上,這位藍衣俠士便是曾經贏了屬下的中原第一劍客肖衍寧。”

  “中原第一劍客”自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擡高對手,可以讓輸掉的己方多少掙回點兒面子,壯漢便是抱著這麼個心態。

  對此,剛剛蘇醒不久的蕭竚和齊遜之的反應便是齊齊翻了個白眼。

  白衣男子顯然便是那位“帶病”的西戎王金玨了,齊遜之的視線在他身上流連了兩圈,越看越不順眼。

  他覺得自己的評價很中肯,絕對不是出於什麼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緣故!→_→

  金玨在上方坐了,身邊站著那位綠衣少年,微微垂著頭,先前看著身份似乎很尊貴,這會兒卻又像是很卑微。垂著的臉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見一雙抿得緊緊的唇。

  “既然是中原第一劍客,孤王可要好生招待了,這位肖公子若不嫌棄,可以在此住下,孤王一定不會虧待了你。”金玨和顏悅色地對蕭竚道。

  蕭竚皮笑肉不笑:“大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一介武夫,只求天地自在,這裡錦衣玉食的,只怕住不習慣啊。”

  金玨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了,轉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的齊遜之,又笑了起來:“這位美人公子想必也是大有來頭,不如也一併留下做客吧。”

  西戎其實是個愛美的民族,以致於無論男女,只要皮相好,便都會被贊一聲“美人”。齊遜之的相貌在美男彙聚的梁都自然是算不上頂好,且不說遠的劉緒,便是近在咫尺的蕭竚也比他更耀眼幾分。然而他氣質出眾,與身邊人相比又多了幾分陰柔美,便輕易獲得了西戎審美的肯定。

  不過齊大公子本人是不太高興的。他扯了扯嘴角,決定就著這一話題來個避重就輕:“大王謬贊了,在下可不算美人,不過在下倒是見過天下第一美人。”

  西戎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轉移了話題,下意識便問道:“哦?何人?”連身邊的綠衣少年也來了興趣,擡頭望了過來,檀口微啟,帶著一絲純真。

  齊遜之抿唇淡笑,悠然道:“那位美人聲動四方,翻手千人仰望,覆手萬人跟隨,只一眼也可傾天下,別說見她的面了。”

  蕭竚眨了眨眼,齊大公子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

  金玨雖然聽得入迷,卻也覺得不可信,便指了指身邊的綠衣少年道:“難道比孤王的弟弟還貌美?他這般的相貌,送入梁都,連梁帝也會動心的!”

  齊遜之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少年,那一身綠衣宛若化開的春水,柔和的臉龐便如同開在池中的蓮花,可是少年的眼中卻有厭惡一閃而逝,恰恰是對著西戎王。

  這讓齊遜之想起那次與安平合作捉弄西戎使臣的事,難道這少年便是從他那個邪惡的計畫裡產生出來的……“清白王子候選人”?說實話,這相貌還真有可能是安平的那口茶。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生出一絲不快,面上卻照舊波瀾不驚地問道:“聽聞大王有與我國陛下聯姻之意,卻不知為何要將自己的弟弟送入梁都呢?”

  金玨哪有那麼好說話,立即接了一句:“美人公子不妨留下來,孤王會好生解釋給你聽的。”他聽了壯漢的主意,留住這個美人,肖衍寧便也會留下了。

  招攬人才是每個王者應盡的職責呀!

  可惜齊遜之還是拒絕了,沒有一點轉圜餘地的,直接而明確地拒絕了。餘光裡瞄見那位綠衣少年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西戎本身也有很多問題。

  金玨靠不光彩的手段上位為西戎王的事情天下皆知,那麼他身邊會有看他不順眼的兄弟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王者的威望豈容無視,見他屢次三番的拒絕,金玨已然惱羞成怒,當即便要招人來將兩人拿下。齊遜之本想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待秦樽,哪知話剛開口,便聽見前庭的大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一隊人馬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他與蕭竚對視一眼,凝神看去,領頭的赫然便是一身戎裝的秦樽。

  短短十二個時辰從邊城趕往王宮實在困難,不過秦樽實在運氣好,半路竟然遇上了東德陛下的車駕。

  早前安平寄了信過來,請父母暗中返回梁都去。崇德陛下看了她在信中描述的計策,覺得可行,便與東德陛下連夜趕路返京,圖個低調,不想天剛破曉便遇上了這事兒。然而一聽蕭竚這個堂弟在這兒,他老人家當即表示還是要管一管的。

  金玨也沒想到自己下榻的驛館會突然降下這兩尊大佛,指不定是將來的嶽父嶽母呢,哪裡敢怠慢?聽到稟報,連忙熱情地迎出門去,還不忘擺出一副尚在病中、十分虛弱的表情。

  驛館外的街道沒有什麼鋪子,行人自然稀少,冬日晨間的氣息帶著濃重的濕氣,朝陽一灑,仿佛能看見空氣中顆粒分明的露珠。正對著驛館大門,四平八穩地停著一輛馬車,樸素的很,乍一看只覺得是尋常人家的代步工具,只除了那簾子用心了些,厚厚實實的好幾層,倒是瞧著挺保暖。

  沒等金玨開口,便見兩根手指挑開簾子,露出東德陛下端莊威嚴的容顏,掃了他一眼,冷冷拋下句話:“衍寧和子都上車,馬上走!”

  至於崇德陛下,呃,他老人家壓根連面都沒露。

  “……”金玨杵在原地氣得不行,手指關節都被捏得哢哢作響,眼睜睜地看著蕭竚和齊遜之大搖大擺地從眼皮子底下走了,卻又不能阻止。而那位壯漢,已經恨不得上前把蕭竚扯下來才甘心。

  上車前,齊遜之又注意看了一眼那綠衣少年的神色,他果然又露出了對金玨的鄙夷和嘲笑。

  嗯,看來西戎的內政很有趣嘛……

  “安平實在太胡鬧了!便是這樣的奸佞狡猾之輩,有什麼資格做孤的女婿!”

  東德陛下見到西戎王就沒好氣,也不顧車中還坐著蕭竚和齊遜之,馬車剛駛離驛館便對丈夫嚷嚷起來,連他老人家頻頻的乾咳暗示也不在乎。這一生氣,原先刻意擺出的威嚴神情便越發顯得凜然倨傲,叫人莫敢接近。

  “哼,早先叫她在青海立王夫,硬是躲了過去,如今倒選了個這樣的!這次回去見到她,孤一定要她早些把婚事定下來!”

  齊遜之聽到那件安平差點在青海立王夫的往事,眉頭一挑,原先垂著的腦袋擡了起來,目光幽幽地掃了過去:“太后娘娘,”他輕輕喚了東德陛下一聲,對上她不解的目光,臉上好似漾開了一汪碧泉,淡定溫和卻又不失誠懇地問了一句:“您看我怎麼樣?”

  “嗯?什麼怎麼樣?”

  “做您的女婿啊。”

  “……”東德陛下瞪大了眼睛。

  “……”崇德陛下挑高了眉毛。

  “……”攝政王世子抽了抽嘴角。

  “……”坐在車外的秦將軍風中石化。

  他們沒聽錯吧?世上竟然有這麼厚臉皮的人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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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9:01

五一章

  按照安平的吩咐,她即將因一名侍衛而悔婚的震撼消息果然“隱秘而堅定”地送到了西戎王金玨的耳中。

  彼時金玨正在猶豫著是要繼續裝病還是整裝上路,一聽到這麼侮辱人的消息,頓時火冒三丈,甩袖回國,臨走前惡狠狠地拋下了一句:“敢辱孤王者,孤必毀之!”

  他身後緊跟著的壯漢非常配合地擺了個英武的造型,被怒火滔天的西戎王一掌拍回原形:“回國!”

  “……”

  與此同時,劉緒正領著一隊人馬在邊城處等候齊遜之的到來。

  邊境之地的朝陽即使在初冬季節也張揚而熱烈,金黃色的陽光從眼前一路鋪陳往前,仿佛在地上灑滿了金子。蒼茫的黃沙盡頭,有人駕著車馬迅速地朝這邊賓士而來,塵土在車身後揚起一陣飄渺的黃煙。

  劉緒轉頭招呼了兩三個人跟上,一夾馬腹,率先迎了上去。

  見到有軍人接近,車夫一邊放慢速度一邊朝轉頭沖車簾說了一聲什麼,而後便緩緩停了下來。

  劉緒獨自打馬上前,有些奇怪地盯著馬車後方看了一陣,並沒有發現有跟隨者,正在疑惑,便聽那車夫拱手問道:“軍爺,這裡不讓人走了麼?”

  他愣了一下,搖頭道:“那倒不是,在下是來接人的,老伯,你車中坐的是何人?”

  車夫囁嚅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簾,搖搖頭,不敢做聲。

  劉緒在邊疆守城這麼久,警覺性自然高,當即劍眉微豎,指著簾子喝道:“讓車裡的人出來!”

  車夫面露難色,一會兒看看車簾,一會兒看看他,就是不做行動。劉緒見狀火大了,翻身下馬,左手按劍,右手一把掀開車簾,電光火石間,裡面卻猛地甩出一道鞭子,他險險地避開,車夫已經嚇得翻滾到地上去了。

  後方的幾個士兵見狀紛紛下了馬,提著手中的刀便圍了上來。劉緒側著身子對著馬車,身體緊繃的好似一張弓,手的長劍已經微微出鞘:“藏頭露尾,閣下究竟是何人?”

  車簾被長鞭的輕輕挑開,未等他做出反應,已經有人探出身來,站在車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劉緒愣了愣,竟然是個女子。

  一身繡著精緻紋樣的黑色窄袖胡服,髮髻紮成一束垂在了腦後,幹練而爽利。額前垂下的髮絲擋著一雙冰冷肅然的眸子,深邃的宛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好像從她身上看到了心底一直藏著的那道身影。可是眼前的人明顯不是她,只那身淡漠冷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威嚴,也叫人覺得大不相同。

  劉緒看著她,她也看著劉緒,雙方形同對峙,身後跟著的幾個士兵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應對的好。

  “姑娘來自何處,姓甚名誰?”半晌之後,劉緒冷著聲音問她。

  然而女子的聲音比他還冷,簡潔明瞭地給出答案:“梁國,姓蕭。”

  劉緒一怔,盯著那張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有些面熟。這輪廓,這眼睛,這氣勢……

  他心中悚然,當即掀了前擺單膝跪地。身後的士兵見狀奇怪,未等他開口行禮已經湧了上來:“劉將軍,您這是做什麼?”

  劉緒一把扯住身邊的一個士兵,按著他後頸強迫他跪下,頭也不擡地道:“末將參見郡主,剛才多有冒犯,萬望郡主見諒!”

  其他人聞言皆大吃一驚,劉參將是京城貴胄,他說是郡主,豈會認錯人?於是紛紛跪了下來,再不敢有半句廢話。

  劉緒當然不會認錯人,年幼時他曾隨父親去江南探望過攝政王一家,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以致於他至今記憶猶新。

  那一年齊遜之落下腿疾,那一年他在攝政王的私宅裡結識了在那裡做客的蜀王,那一年他也見到了攝政王的一雙兒女。

  攝政王世子為人親和,親和到簡直是可怕的圓滑,老實的劉緒心裡不自覺地就開始回避他。然而待撞上那位冰山一樣的郡主,簡直如同見到了第二個攝政王,幼小的心靈更是害怕。於是最終跟蜀王玩兒到一塊兒去了……

  而眼前這位,不正是攝政王的寶貝女兒——郡主蕭昭寧麼?

  雖然時隔多年,但是蕭昭甯年長劉緒幾歲,劉緒當年對一個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女子是很有心理陰影的,所以對她的相貌自然記得也要深刻些。顯然這麼多年過去,除了身量,她的相貌特徵幾乎只發生極其微小的變化,至於性格特徵……幾乎完全沒有變化。→_→

  面前一陣輕響,他的眼前赫然多出了一雙靴子,頓時心中暗叫不妙。本來是來接齊遜之的,不想惹上了這位,也不知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正胡思亂想,下巴忽然被鞭子的柄端支著擡高起來。劉緒愕然地對上蕭昭寧冷颼颼的眸子,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威嚴的攝政王在朝自己招手……= =

  “劉緒?”昭寧微微蹙眉,一副不確定的表情:“可是太傅之子劉緒?”

  “正……是。”劉緒無力歎息,被認出來了……

  “你怎會在此?”昭寧收回了鞭子,淡淡地看著他,沒有半點他鄉遇故人的驚喜。

  “末將如今是邊城守將。”

  “原來如此。”她點了一下頭,並未多言,逕自走到劉緒身後牽了他的馬,翻身而上後才轉頭道:“借你的馬匹一用,馬車便留給你吧。”說完一夾馬腹,迅速地朝關口馳去,徒留下一臉驚訝的劉緒和一邊齜牙咧嘴揉屁股的車夫。

  雖然您是郡主,也不帶搶人家馬的啊!

  想到這點,劉緒不免怪罪到了慢吞吞的齊遜之,若不是他還未到,怎麼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吧?

  然而齊大公子此時正在經受著比他更加難以想像的考驗。

  東德陛下是個好母親,在齊遜之熱情洋溢地表達了自己願意將後半生貢獻給她的寶貝女兒後,她立即提了一系列的問題。

  當然都是關於安平的。

  最後的結果便是,二位陛下執手相看淚眼,紛紛感慨自己這對父母的不盡責,因為面前這個臭小子竟然比他們還要瞭解安平……>_<

  崇德陛下眯著眼睛感歎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東德陛下撫著額頭直擺手:“孤什麼都不管了,不管了……”

  蕭竚悠哉悠哉地拍拍手:“恭喜齊大公子得償所願,不過與陛下那般人物在一起真是……”眼角餘光掃到車內二位陛下威脅的目光,他笑嘻嘻地補充道:“真是太幸福了!”

  車外的秦樽繼續保持風中石化。

  只有面皮比城牆還厚的齊遜之笑容滿面地一一承下,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

  “……”

  “……”

  終於告別了二位陛下往邊關趕去時,朝陽越發熱烈了些,在這散發著噴薄寒氣的初冬季節,顯得十分的耀眼,連沿途的枯草都被鍍上了溫暖的光澤。

  齊遜之忍不住猜想安平此時在做什麼,若是聽到他這番話,只怕又會冷嘲熱諷地回擊過來了吧?

  想到這點,心情倒是越發的好了。

  沒多久,西戎開始有動靜了。

  從青海返回西戎最快也需要半月之久,而金玨這麼快便開始集結部隊,重兵壓境,顯然是早就有了準備。從頭到尾,什麼聯姻,什麼生病,全是騙人的!

  安平故意的刺激,逼得金玨下決心提前動手,而隨著蕭竚送到京中的消息,也讓她之前關於雙九身份的種種猜測幾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最近暴力無比的蜀王殿下收到消息時,下人正端著一盅菊花茶給他降火氣,他當即一把摔了茶盞,換了朝服便風風火火地入宮去了。

  朝臣們正在等待上朝,安平尚未現身,大臣們便三三兩兩的齊聚一起閒話家常。就在這時,蜀王殿下出現了。

  這麼長時間沒有現身,一現身便是金光閃閃,威風赫赫,頓時閃瞎了一群大臣的雙眼。

  今兒不會再鬧出什麼掐架對罵甩手走人的事兒出來吧?大臣們紛紛掩面,不敢多想。

  “陛下駕到——”圓喜公公神氣活現地在玉階上方高喊口號,大臣們聞言紛紛拜倒,偷偷去瞄蜀王。

  哎呀娘喂,他也拜了啊!

  然而等到安平命令平身,眾人再擡頭,心肝兒又是一抽。

  陛下您要幹嘛?

  安平一身玄色朝服,面容肅然地站在上方,手中握著一把劍。身後尊貴顯榮的寶座成為氣勢威壓的背景,讓她整個人隱隱透出蓄勢待發之感。

  當初登基時的一幕赫然閃入腦海,大臣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上個朝而已,幹嘛佩劍啊?難道……

  大家一致轉頭盯著蜀王,不會鬧這麼大吧?= =

  就在大家猜測不斷之時,兵部尚書秦矩出列道:“臣有本奏。”

  “說。”安平擡了一下手,廣袖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卻又仿佛帶著能割開什麼的力度。

  秦矩道:“西戎王忽然於半道返回,前方探子來報,他已經集結兵力發往邊疆,只怕不日便會大舉襲來啊。”

  諸位大臣聞言頓時小聲討論起來,西戎果然難纏,又惹事兒出來了。

  嚶嚶嗡嗡的聲音中,蕭靖忽然出列行禮道:“臣有本奏。”

  安平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皇叔請說。”

  “微臣願自請前往邊關禦敵,望陛下恩準!”

  “嗯,皇叔對西戎作戰有經驗,對方來勢洶洶,顯然早有準備,既然如此,準奏。”

  “謝陛下。”

  大臣們望著這一對叔侄順利到不可思議的一唱一和,嘴巴幾乎張得合不起來了……

  首輔周賢達出於大局考慮,斟酌著道:“西戎之前畢竟求過親,總要先禮後兵,否則怕會落人口實啊。”其餘大臣聞言也不乏附和者,一時間又議論不斷。

  安平在上方掃視了一圈眾人,起身走到玉階邊站定,揚高了聲音:“雖然西戎之前有過求親之舉,但如今看來亦不過是一場騙局。百年來西戎踏我國土,辱我國民,奪我財富,如今還騙我滿朝文武,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故意激的西戎提前動手便是為了能讓梁國掌握主動,豈會輕易更改?雖然這一點暫時還看不出來。

  朝臣們聞言頓時噤了聲。

  安平手中的長劍猛地抵在地上,發出一聲鏗然低吟,雖然低沈,卻帶著盤旋直上的氣勢,仿佛即將衝破雲霄:“天子禦國門,君主死社稷!西戎屢次犯我疆土,則曰——戰!”

  冷肅的聲音在殿內回蕩,猶如激蕩人心的戰鼓,隆隆地滾過耳際,激蕩起大臣們胸中的萬丈豪氣。殿內肅然了一瞬,眾人紛紛斂衽下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有,”安平頓了頓,目光透過殿門望向那一抹湛藍的天際:“朕準備禦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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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9:20

五二章

  磨蹭了半個月之久,齊遜之才趕到邊關,然而卻沒有見到劉緒。

  一個士兵猶猶豫豫地稟報說:“劉參將陪同郡主去了西域。”大概是覺得自己表述的不準確,又改口道:“不是,是郡主要去西域,劉參將阻攔,後來就被抓著一起去了。呃……也不對,是劉參將自己要隨行的。誒?是這樣麼?”

  齊遜之看著一臉糾結的士兵抽了抽嘴角,轉頭對蕭竚道:“想必這位郡主正是您要找的好妹妹了。”

  蕭竚憂傷地撫額:“一種不祥的預感告訴我,你說得沒錯。”

  “……”

  正說著,負責鎮守邊疆的趙老將軍親自拋下繁忙的軍務過來相迎了。他曾經于皇宮教導過安平和齊遜之的武藝,所以也算是他的老師,齊遜之一見到他,當即便要行禮。然而同時趙老將軍也曾是攝政王的舊部,所以一見到蕭竚便率先朝他行起禮來。

  齊遜之唯有感慨同人不同命啊……

  趙老將軍心情不錯,招呼二人進了城中暫住的府邸,花白的鬍子在笑容下抖索個不停:“陛下在信中有了交代,這一萬暗部本將軍只當什麼也沒瞧見,仍舊由齊軍師統帥著便是。”

  齊遜之剛好端著一盞茶在飲,聞言差點把茶盞給丟了:“軍師?我?”

  “是啊。”

  他稍微一想,明白過來,笑道:“想必是陛下的安排,那麼趙將軍便是主帥了吧?”

  “非也。”趙老將軍笑眯眯地搖搖頭:“主帥是誰,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

  西戎的動作很迅捷,在邊城百里之外紮營,一切有條不紊,似是萬事在握。為防突襲,趙老將軍便也吩咐在城外紮了營,遠遠地與之對峙著。蕭竚已經去找妹妹,齊遜之作為軍師,自然跟著秦樽一起到了營地住下了。

  連續幾天觀察了情形後,他對趙老將軍道:“只怕其中有些蹊蹺,西戎之前的和親計畫,之後的迅速發兵,都像是早就計畫好的,只是忽然迅速歸國調兵這一舉動……來得有些突然。”

  其實他想說的是西戎如同受了刺激。而此時,那位刺激了西戎的主兒正在前往邊關的大道上……

  畢竟是邊關地區,剛入冬便開始降雪了。秦樽不敢把齊遜之給凍傷了,乾脆將他供佛一般給供了起來。於是最近齊軍師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營帳內看書。

  天氣放晴的那個下午,他掀開帳門進來對齊遜之道:“子都兄,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後者從書卷裡擡起頭來,陰森森地吐出一個字來:“說。”

  “呃……”秦樽差點淚流滿面,想要跟他開玩笑簡直就是找死啊!

  “好消息是世子找到慶之和郡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壞消息是趙老將軍被陛下調回京城,即刻便要起程了。”

  “哦?”齊遜之放下書卷,推著輪椅朝外走:“帶我去看看。”

  秦樽一邊幫他一邊解釋:“聽聞陛下派了蜀王繼續掌兵戍邊,錦豐應該也會過來,趙老將軍便回京總領京畿守兵去了。”

  齊遜之靜靜地聽著,沒有答話。他垂著頭,看著腳下緩緩倒退的土地,大片大片乾燥的土塊,間或有乾枯的茅草生在上面,荒蕪的如同他此時的思緒。

  秦樽一直在說著,他也一直在耐心的聽,可是那些內容裡沒有他,安平沒有說讓他回去,也沒有對他有別的交代。

  已經可以看到營地前方空地處高豎的龍旗,他忽然扒住車輪停了下來,朝秦樽擺了一下手:“罷了,天太冷了,你替我向趙老將軍問候一聲,我便不去相送了。”

  秦樽愣了一愣,他已經自顧自轉身推著輪椅走了,那道白色的背影很快便被重重疊疊的營帳吞沒,恍惚間有絲飄渺寂寥的意味。秦樽蹙了蹙眉,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齊遜之這樣強悍的人,不應當表現出這種感覺才是。

  按說這很古怪,因為齊遜之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文弱的,也許有時會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可那也只是讓人覺得內心強大而已,然而在秦樽眼裡,確實就是一直用“強悍”來形容他的。他身上大概有種微妙的本事,能掌控好那個度,無論是別人面前的柔弱,還是他面前的陰險強悍,都不會有違和感。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秦樽怕他,也越發的敬佩他。

  他用靴子蹭了蹭地上的幹泥,憂傷地朝前走去,這種感覺……是自己欠虐麼?

  送走趙老將軍,蜀王還沒來,劉緒又還在返回的途中,一時間軍中要務便落到了秦樽的身上。他倒是屢次三番借機找齊軍師幫忙,奈何那位自從那日後便有了冬眠的跡象。在帳中架一盆炭火,抱一床羊絨毯蓋在膝蓋上,便悠悠然坐在火盆旁看書,從早到晚,悠閒的很。

  秦樽此時方才確定,他已經在受虐了……

  有次他又十分委婉地提出了請齊遜之幫忙的請求,後者卻依舊不為所動,於是臨出帳門前,他有些不快又有些委屈的“好心”提醒了一句:“子都兄,長時間坐在火盆旁,小心人暈乎了。”

  齊遜之掀了掀眼皮子,眼神就像小刀子一樣在割他的皮肉:“在此之前,你肯定會先暈,要不要試試?”

  秦將軍大驚失色,連忙走人,含著熱淚決定獨自受虐去了……

  好在這紛雜的情形沒有持續多久,蜀王人到軍營了。作為長期鎮守邊疆的將領,他對這一路的捷徑實在再熟悉不過,加上隨行人員不多,連夜趕路,自然來的迅速。

  秦樽在見到他的一刻就差雙膝跪倒,抱著他的大腿痛哭了,這年頭,隊伍不好帶啊……>_<

  而等他的眼神掃到蜀王身後的人影,果然雙膝一軟,就真的跪倒了……

  齊遜之照舊在看書,大多是趙老將軍留下的兵書,也有很多是以前蜀王落在隊伍裡的。他看了,也寫了一些自己的見解,然而漸漸的,那些見解裡參雜了一些其他的。有的時候是一首詩,有的時候是一闋詞,滿滿當當的爬滿香白的宣紙,可是橫豎看過去,卻又只有思念二字。

  寫完了之後,他又想把它們都丟進炭火盆裡,倒不是難為情,他這樣的臉皮,還真沒有什麼難為情的事情能困擾他,只是覺得太暴露了些。一個習慣了隱藏的人,稍微一點可能會留下痕跡的暴露,都讓他覺得不舒服。

  然而手剛舉著那一遝宣紙遞向炭盆,帳外卻響起了零零散散的腳步聲。他擡眼看去,被北風吹得翻卷不斷的帳門縫隙中遠遠露出了一雙靴子,從鞋底邊沿到鞋面都沾了一層灰塵,有種風塵僕僕的感覺。

  他沒有多看,只將那卷宣紙迅速地塞進那本兵書裡夾好,然後工工整整地擺放在一邊的書案上。畢竟有客要到,這時候燒的帳內煙霧繚繞可不禮貌。

  做完這些,眼角餘光已經看見那雙靴子停在了帳門前,他順手端起手邊小幾上的一盅茶,卻沒有飲,只捂在手心裡,饒有趣味地盯著帳門,仿佛在猜測究竟是誰這麼無聊,來了又不進來。

  等了好一會兒也照舊不見外面的人有動靜,倒是北風越刮越烈,簾子時而被卷得老高,可以看到那人隨風翻飛的衣袂,雪白的,並不是戎裝。

  齊遜之的眼神動了動,扣著茶盞的手指忽而用力地撰緊了些。他乾脆放下了茶盞,轉頭盯著那盆炭火,儘量用平淡的聲音問道:“不知是哪位貴客,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簾子終於被掀開,風聲也跟著“呼”的一聲捲進來,甚至連炭盆裡焦黑的木炭都被這陣風卷出了一陣火星子,迅速的亮起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如同他心裡微微生出的希望。

  他抿了抿唇,擡頭去看,窄袖高領的胡服,一改往日素淡,白色的面料上用金線繡了幾支花卉的紋樣,在這溫暖的帳內,倒像是正傲立在春風中含笑。

  不過比不過那人臉上的笑容,輕佻的,柔和的,漾在深邃眸中宛若嶺頭白雪在春陽下融化出來的細泉,不熱烈,卻也不冷淡。

  齊遜之驚訝地挑了挑眉,卻沒有開口,轉頭看了一眼炭盆,皺起了眉。難道秦樽說烤火久了會暈乎,竟是成真了?

  “怎麼,這些時日未見,朕在你眼中倒還不如一盆炭了。”

  安平的聲音並不高,甚至算得上柔和,可是她卻看到面前的人猛地睜大了眼睛,像是十分不可思議,半晌才呐呐地問了一句:“陛下怎麼會來?”

  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連日趕路的疲倦仿佛也一掃而空了,輕快地走過去,雙臂撐在他輪椅的扶手上,俯下臉碰了碰他的額頭,像是小孩子間親昵的動作:“此戰事關重大,朕怎會不來?”

  說的內容明明是很正經的,臉上的笑意也不像玩笑,可是齊遜之心中卻生出了歡喜,仿佛她剛才說的是“我為你而來”。

  這是種很微妙的心情,莫名其妙的,似乎從很早之前他就能感知她的想法,畢竟這個人的一切融入骨髓這麼多年了,情愫生根發芽,早已成為蒼天大樹,以致於透過其上一葉一莖,也能窺得全部……

  安平退開一些,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她似乎偏愛這樣的動作,雖然他比她年長許多。

  “子都……”

  她喚了他一聲,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齊遜之倒是在極短的一瞬間猜想過後面的話,不過因為厚臉皮慣了,很快便自己接了後面他認為應該對的內容。

  他說:“我很想你……”

  圓喜在帳外的寒風中打了個冷顫,忍著膩歪感祈禱:齊大公子你加油吧。一邊想著,眼光瞄著遠處守護的雙九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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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49:56

五三章

  踏過混著黃沙和幹泥的土地,仿佛是越過了一道邊界線,劉緒坐在馬背上,重重的舒了口氣,總算是快到梁國邊城了,西戎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紮了營,這種敏感時期,還是不要太高調的好。

  午時已過,冬陽倒沒那麼殘暴,不過正是乾燥的陰風大顯身手的時刻。他擡手遮額看了下日頭,一邊計算著時辰一邊轉頭看去,蕭竚照舊是悠哉悠哉的模樣,蕭昭寧也照舊是不冷不熱的一張冰山臉。見到他看自己,她揚起手中鞭子拍了一下馬臀,率先朝前去了。

  “劉公子,恕我直言,你與我妹妹之間究竟怎麼了?”蕭竚輕輕夾了一下馬腹,身下的馬便乖順地馱著他到了劉緒身邊。

  “我如何得知,郡主那般的……”劉緒抿了抿唇,望向那道黑色的背影,低聲道:“那般的難以琢磨。”

  那日昭寧本已馳馬而去,半路卻又折返,問他要一張地圖,說要去塔什城。劉緒知道那地方,那是西戎的地界,還是傳說中最為可怕的魔鬼城。他本不想摻和她的閒事,可畢竟是堂堂郡主,他若沒遇見也便罷了,遇見了哪能袖手旁觀?所以左右勸阻不住之下,只好跟了過去,只盼著半路遇上點兒小磨難也就回頭了,誰知她根本就沒有那種千金小姐該有的嬌弱。

  劉緒很挫敗,其中的艱辛自不必說,好在後來蕭竚趕來了。

  如今他只想著快些回去覆命,西戎大兵壓境,他一個參將,哪能將時間耗在這些事情上,簡直是瀆職了。直到剛才踏出沙漠之際,他才總算舒了口氣。至於昭寧為何突然那麼冷漠地朝前走了,他表示不理解。

  遼闊的戈壁大地,一望無垠,遠遠望見那泛白的營帳時,一蓬一蓬猶如開在原野的白花,不見半分綠色,堅韌的紮根在黃土地上。隨風招展的獵獵旌旗,有著勃然的生機,上面繡著的金龍隨風擺舞,帶著淩空的氣勢,仿佛隨時能撲騰而出,震懾天下。

  劉緒任由馬小跑著,向旁邊的蕭竚道:“總覺得有些變化,營中似乎氣氛不對了。”

  “嗯,瞧著似乎肅穆的很,想必蜀王已經到了營中了吧。”

  “蜀王?”劉緒微微愣了愣,陛下放心讓他領兵了?

  “是啊,我出來找你們的那日便聽說陛下派蜀王來了,趙老將軍已經回京了吧。”

  劉緒點了點頭,不再耽擱,當即揚鞭掣馬,迅速地朝軍營而去。那馬剛從沙漠那深一腳淺一腳踩棉花的狀態中恢復,頓時撒蹄狂奔,不多時便超過了前面的昭寧。她微微愕然地看了劉緒一眼,後者只說了一聲“先行回營”便只在她眼前剩下了一陣煙塵。

  她捏緊了手裡的鞭子,很想扔出去,再將那個二愣子卷回來,最好再在地上踩兩腳才洩憤。

  蕭竚加快速度跟上她,笑道:“昭寧,來來來,跟哥哥說說,你跟那劉緒那小子這一路都遇到什麼了?”

  昭寧轉頭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無可奉告。”

  “嘖嘖嘖……”蕭竚咂著嘴直搖頭:“通常人家遇到難為情的事情就會這麼說,你這還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昭寧皺著眉看他:“哥,你想什麼呢?他可比我小好幾歲呢!”

  蕭竚故作驚訝地捂了一下嘴:“哎呀,我什麼也沒想啊,倒是你,想什麼呢?”

  昭寧被他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臉上好一陣尷尬,乾脆拍馬率先朝前奔去了。對著這個能言善辯、心思狡猾的哥哥,跟他在口舌上爭辯,只會一敗塗地罷了。

  然而這邊見她這模樣,蕭竚倒是越發興致高昂地跟上前來了。

  到了軍營,起先昭寧還被守衛攔住了,待身後的蕭竚出現才算是放了行,不過眾人的眼神還是有些不對的。因為安平一向著了男裝,又深居簡出,並未顯露身份,所以在眾人眼中,她是軍營裡第一個出現的女子。

  昭寧也察覺到了這點,走在營地裡也有些不自然,只是面容始終沈得像塊冰,一時倒看不出其中異樣。等跟著蕭竚走到中軍大帳前,卻見劉緒忽然從斜後方沖了過來,一臉的喜色。昭寧以為他是見了自己才這副表現,心裡隱隱還有些高興,心想這些時日相處,這小子倒還不算太寡情。然而劉緒沖到她面前卻沒有停頓,就這麼直直地繼續沖入了帳門。

  她愣了一愣,見蕭竚已經揭簾而入,便也跟了進去,擡眼望去,卻又是一愣。

  寬敞的大帳內,左右放著兩排小案,後面置了軟墊。正中一方用木板搭出了高臺,左右兩側擺放著細高的銅質燭臺,臺上擺著一張雕花案幾,一道人影跪坐在後方,雪白的衣袖鋪陳在黑色漆繪的案幾上,有種低調的奪目感。

  “陛下……”劉緒站在下方看著案後的人影,聲音隱隱透出一絲驚喜。

  安平從一份摺子裡擡起頭來,高束頭頂的男子髮髻,連同她灑脫的動作,不注意看壓根看不出剛才伏在案上的是女子。見到劉緒站在下方,她笑了起來:“慶之,你回來了?”

  她起身從上面走下來,看到帳門口站著的蕭竚兄妹,臉上笑意更深:“叔叔,姑姑,總算回來了。”

  劉緒這才轉頭看去,臉上尚未褪去的笑意迎上昭寧冷颼颼的眼神,一下子就僵住了,最後乾脆移開了視線。

  “是啊,回來了,好在劉公子在,幫了大忙啊。”蕭竚說著,疑惑地朝她挑挑眉:“陛下怎麼來了?”

  “此戰至關重要,朕當禦駕親征。”

  蕭竚還想問京中情形,想起那日遇見的崇德陛下,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她早就計畫好了讓二老回去坐鎮啊。

  旁邊的昭寧難得地朝她笑了笑,點頭道:“做了皇帝後,我們倒還不曾見過,陛下果然不同凡響了。”說這話時,她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掃過安平身後的劉緒,他仍舊看著別處,也就沒有注意到。

  即使與絕大多數女子不同,昭寧也始終是個女子,是女子便會有女子的敏銳和細心,劉緒對安平的種種反應都很明顯的告訴她,這些時日他時常恍神時惦念的人,也許恰恰就是自己的侄女。

  可是即使看出來了,她也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照樣淡淡的,說話時因寒冷生成的霧氣薄薄的在面前覆了一層膜,與周遭隔出了一道疏離的屏障。

  安平與這個姑姑年歲相差不大,對她的秉性自然熟悉的很,大約都同有些離經叛道,相處中也參雜了一些知音之感。若說她自己是外熱內冷,昭甯便是外冷內熱。攝政王曾經說希望昭寧能像她那般活潑些,可是若真像了她,又不是昭寧了。

  昭甯天生是封在一層冰雪下的孩子,所有人都看她不可接近,便自動給她加上了許多諸如高不可攀、清冷孤傲、內心冰冷、心機深沈等描述,然而只要扒去那層冰,她也仍舊是個孩子,有最直接和強烈的情感反應的孩子。

  所以她像父親的只是那一個冰冷的外表,心機是遠遠趕不上的,不過在那樣一個父母兄長都一肚子壞水的家庭裡,也不需要她這個麽妹有什麼高深莫測的計謀就是了。→_→

  從這點來說,蕭竚和安平就是反面例子了。他們的心裡才是一汪深潭,可是面上永遠和煦,擅長周旋,擅長表演。皇室成員大概生來就有特定的生存能力,而作為攝政王的長子和崇德陛下唯一的女兒,在必須經歷的某些“事件”下,更是練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生存本領。

  帳內的炭火很足,劉緒面皮薄,從寒冷乍入溫暖,臉上便都不自覺地泛出了一陣潮紅。等了一陣,見安平仍然在與昭寧說著話,不便打擾,便悄悄往外退去,打算去見見齊遜之。心底終究是帶著一絲失落的,然而出帳門前眼角掃到昭寧遞過來的一記眼神,忽而覺得心思被看穿了,失落又變成了懊惱。

  安平倒是沒有察覺,她從剛才聽到昭甯說起魔鬼城便留了心眼。

  塔什城倒不是真的有魔鬼,只是因為本身的可怕才有了這個名字。這是座空城,四處都是百年前廢棄的城牆,但是已經被層層黃沙覆蓋。每到夜晚,肆虐的狂風從中呼嘯而過,卷起沙粒,拍打著參差不齊的牆頭,嗚嗚咽咽的迴響聲便如同鬼魅的哭泣。裡面地形更是複雜的如同迷宮,偏偏又那般龐大,對西戎來說,簡直是個天然屏障。

  西戎如今的地界已經擴大到祁連山外,而祁連山離塔什城並不算遠,若是要將之一舉驅逐出去,有這座城池在,便會很困難,所以她不可能不留心。

  晚間時分,圓喜來稟,說蜀王為世子郡主準備了接風晚宴,問安平要不要過去。她想了想,覺得暫時還是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為妙,便拒絕了,轉去了齊遜之的帳內,打算隨便解決了晚膳便是。

  齊遜之的帳篷因為小很多,炭火的作用便顯得十分明顯,任憑外面如何狂風肆虐,裡面也仍舊暖融融的,幾乎要逼出人鼻尖的汗珠來。

  小案橫亙在二人面前,圓喜裹著厚厚棉衣進來奉菜,臃腫的像個球,滾著進來了,又滾著出去了,臨走還不忘深沈地對齊遜之點了個頭,凍得通紅的臉頰上眼睛彎成了兩條縫,仿佛在說:齊大公子,奴才看好你喲。

  齊遜之見到,一口酒水生生嗆在了喉間,好半晌才緩過來,擡頭見安平帶著疑問看著自己,只好開口岔開話題:“慶之先前來過了,陛下可見到他了?”

  “見到了,不過沒怎麼說上話。”安平捏著筷子歎了口氣,低聲道:“大概是不知從何說起。”

  齊遜之一時無言,半晌,轉頭盯著那支燭火,瑩瑩跳躍的光影映出他眸中的一絲憂鬱:“陛下心思未定,自然不知從何說起。”

  安平凝視著他的側臉,融在燭光裡,泛著不甚真切的薄光。他像是浸在江南煙雨中的一道磚牆,幾許滄桑,幾許憂愁,又帶著不可忽視的堅韌,即使身在沙漠之地,也無法侵蝕那縷沁人心脾的濕潤,嚴密的讓人無法打破。

  不過安平自有她的法子,她只是夾起一筷子菜,用心的嚼了嚼,而後便盯著他故作驚訝地嚷了一句:“哎呀,好酸呐!”

  齊遜之果然立即轉過了頭,眯眼瞪著她笑意盎然的臉,然而很快的,他又變換了臉色,笑得比她還志得意滿:“不過陛下雖然沒有定下心思,太上皇和娘娘倒是早就定了。”

  “哦?”

  “啊,忘了告訴陛下了,太上皇和娘娘之前對西戎王十分不滿,微臣便只好毛遂自薦,可算了了他們心頭的一樁大事啊。”他悠悠的飲了口酒,勾著唇狡黠地笑:“所以現在微臣也算是您內定的皇夫了。”

  在安平詫異的眼神裡,他夾了筷子菜樂淘淘地吃了起來,故意看著她嚷道:“啊,好甜呐!”

  “……”安平擡手拍了拍額頭,這人已經沒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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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50:47

五四章

  從齊遜之帳內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時分。冬夜的月亮離大地高遠的很,透過影影綽綽的雲層只露出一道明媚的彎弧,如同躲在紗帳後眼波顧盼的美人。寒風瑟瑟中,乾燥的地面上覆著一層銀白的光,蒙著安平薄薄的一道身影。

  圓喜又像一個球似的滾了過來,將拂塵夾在腋下,小跳著腳死命搓手:“公子,要回大帳麼?”

  明面兒上,頒佈應戰的詔令剛下不久,準備禦駕親征的崇安皇帝也應當還在路上,所以外人面前他自然不能稱安平為陛下。

  安平剛要點頭,卻聽見旁邊有輕巧的腳步聲接近,轉頭看去,是一身甲胄的雙九。他似乎很是適應這裡的寒冷天氣,在外面站了這麼久,也不見怕冷,青蔥的少年軀體挺拔的像株老松,在離安平兩丈開外的地方停住,抱拳低聲道:“屬下有些話想要請教公子。”

  她心思一轉,點了點頭,圓喜見狀免不得又要翻白眼,不甘不願地挪著圓球似的身子離開了二人的視線。

  “何事?說吧。”安平一邊朝大帳走,一邊避開巡邏的士兵,半邊身子隱入了火把照不到的暗處。

  雙九慢慢地跟著,垂著頭,看著她在前方的暗影,跟隨的腳步漸漸帶了一絲不確定,半晌才輕聲問道:“陛下那日所說的話,可還作數?”

  前面的影子頓住,他也跟著停了下來,擡頭去看,安平已轉過身來,背對著一座帳篷,半邊側臉被遠處火把的逆光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然而聲音卻低沈的如同刮過耳際的冷風:“你說的是哪件事?”

  雙九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連日來的擔憂終於落了實。

  先前以為齊遜之真的是躲來了青海國,畢竟那傢夥深不可測,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前一刻跟安平卿卿我我,下一刻便逃離的無影無蹤完全有可能。可是自從到達那日在軍營中看到他出現,心裡便感到不對勁了。直到現在,終於忍不住將問題問出口,卻得到了這樣的一句反問。

  寂靜的寒夜,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馬廄裡傳來的馬嘶聲飄搖著在風裡回蕩,卷過他的耳邊,徒留下一陣空虛的惘然。那些差點就要得到的東西,已經近在眼前,難道現在再也得不到了麼?

  “哦,想起來了,原來你說的是那塊玉石的事情啊。”

  安平忽然開口,打斷了雙九的思緒,雖然中間間隔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的心情起伏很大,便覺得好像過了許久。他心神一震,擡頭看過去時,只看到她微微垂頭,被逆光勾描繪的長睫微微輕顫著。

  “那件事本公子自然記得,難不成還會騙你?要知道,我最討厭的便是被騙了。”安平走近些,湊近來看他,雖然彼此的神情都很模糊,卻讓他感到了隱隱的威壓:“雙九,你沒騙過我吧?”

  “……”雙九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喉間隱隱發幹。明明是他提出的質問,這會兒卻像是把自己搭了進去。

  安平又走近一步,身子幾乎快貼到他胸前了:“怎麼了?問話沒聽見麼?若是你騙了本公子在先,其他的我可就無法保證了。”

  雙九死死地掐著手心,好一會兒才穩住心神道:“公子哪裡的話,屬下怎會欺騙您。”

  “那就好。”安平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去,他卻仍舊怔怔地立在原地。肩頭仿佛還留著她手掌溫熱的觸感,可是此時看著她漸漸融入火光的背影,竟又驀地化作寒徹骨髓的陰冷,像是一種訣別。

  最可怕的不是不夠狠心,而是在狠心之前,已經先動了心。大概從她怒氣衝衝地將他從蜀王劍下救出來時,他便已經動了心。

  說不準什麼原因,也許只是因為從未有人這樣重視過他的安危。然而現在,他因這一絲極力壓制的兒女之情顯露了慌張。

  這麼久的佈置,這麼多的磨難,怎能就此輕易放手,就算他願意,手底下仰首期盼的下屬們也不會答應。

  一層雲蓋過,嬌羞的月亮徹底躲入了黑暗,營地暫時陷入了平靜的死寂。

  安平所在的中軍大帳被人一把掀開帳簾,似是猛然間無法適應帳內的光亮,來人擡手擋了一下額頭,咕噥了一句:“真閃眼。”

  安平剛回帳中不久,正握著火鉗在剔炭火,見到來人,笑眯眯地道:“皇叔吃得可好?”

  蕭靖放下手臂,走近了些,臉上帶著軍人該有的冷肅以及皇叔該有的傲驕:“好得很,睿公子不在真是可惜了,可憐了某個傻小子還一直惦念著您呢。”

  “還以為皇叔是正經人物,倒也喜歡拿小輩的事情寒磣人呢。”

  蕭靖被她的話噎的抽了抽嘴角,然而這樸實的打趣反而讓人心頭微松,不自覺地便淡化了彼此身份間的差距。他逕自走到一邊的案幾邊倒了杯熱茶,啜了一口後悠悠地道:“上次你說的那個計畫,可是時候實施了?”

  安平停了手上的動作,走了過來,輕輕擡手,示意他坐下,隨之也跟著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的確是時候了,如今誰都知道你我二人不合,此時行動,最為合適。”

  蕭靖舉著茶盞沈吟了一瞬,在腹中將前後安排計畫了一遍,仰脖飲盡杯中茶,點了點頭:“那微臣便去安排了,稍後再過來。”

  安平忽然起身攔下他,朦朧的燭火在她臉上投下一道暗影,宛若一聲歎息:“皇叔,雖然只是做戲,但此事有可能會讓你之前建立的英名毀於一旦,甚至成為梁國的罪人,你確定願意做?”

  蕭靖翻了個白眼:“陛下這話說的,之前說願賭服輸的是您,現在攔著微臣的也是您。”他一手叉腰,擺出無奈的表情:“您到底想怎樣嘛!”

  安平垂頭低笑起來,擺了擺手道:“罷了,走到這一步,說這些也是無益,皇叔敢做敢當,光是忠於遊戲規則這點,也叫朕欽佩的很。”

  話雖說的好聽,蕭靖卻沒什麼好神色,撇了撇嘴,朝帳頂翻了一記白眼。哪有人拿皇位爭鬥說成遊戲的?!

  然而話說回來,之前在京中他與安平那段明爭暗鬥,雖虛實不定,但歸結到底,倒的確算是場賭局。而這場賭局的制定時間,可以追溯到當初齊遜之的生辰宴。

  在那次突兀的爭吵之前,二人有過一段長長的談話。用安平自己的話說,此番談話非常具有內涵和高瞻遠矚性……

  蕭靖是的確想過要奪權的,但那是一時傲氣所激發出來的念頭,他本人並無心權柄。所以安平提出公平競爭時,他欣然接受。至於之後刺傷雙九,則是一場故作的好戲,不過爭奪兵符這事兒,還真是他被安平擺了一道,之後一連串的打壓,自然也是真的。

  然而願賭服輸,蕭靖輸了也不曾有什麼後悔。憋屈倒是有,安平喜歡故意挑撥他的傲氣,他也習慣了怒氣衝衝地對待她,大概這也是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

  他整了整衣裳朝外走,快到帳門口時,停下轉身,對安平道:“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走的路,微臣有過雄心壯志,但若真的困在那九重宮闕中,實在難以抒發,可見微臣其實並不適合做皇帝,大概這千里沙場、戰馬奔騰之地才是微臣心中抱負所在吧。”

  安平斂去笑容,久久地凝視著他,許久,鄭重點頭:“皇叔,朕是相信你的。”

  蕭靖微微笑了一下,抱拳行了一禮,揭簾出去了。

  仿佛能感受到人世間的暗潮洶湧,今夜的月色始終在層雲時不時的遮掩之下帶著恍惚的沈浮感。火把在瑟瑟寒風中燒得熱烈,可也叫人感受不到什麼溫度。遠處大漠堆疊著的影像似山似海,看似連綿不絕,橫在眼前卻顯得那般孤單,厚重的沈默。

  劉緒出了營地,繞著高高柵欄圈成的圍牆慢慢的踱著步子,偶爾擡頭看一眼遠處,只覺得蒼茫的天地讓自己離天空極近,有種無法言語的偉岸感在心中滋生。

  他是出來醒酒的,軍中禁酒,但是為了招待世子郡主,多少還是飲了些。身為參將,當以身作則,他便走出了營地。

  隨便逛了兩三個來回,酒氣散的差不多了,本已打算回去,卻見有人從營地走了出來,黑色的胡服下擺在風中輕輕擺舞,很快便到了他跟前。

  “郡主。”劉緒連忙擡手行禮。

  “嗯。”

  昭寧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擡頭看著月亮,沒有說別的,他一時摸不著頭腦,便也沈默了。

  兩道身影保持著禮節性的距離,地上的影子卻輕輕地偎到了一起。劉緒不經意間看到,像是忽然被蠍子蜇了一口,莫名地生出許多不自在,往旁邊移開幾步,貼著背後的柵欄站著,才算將自己的身影拉離她的世界。

  “慶之,”在這當口,昭寧忽然開口說話了,不過仍然沒有看他,只是對著月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喜歡安平?”

  劉緒張了張嘴,臉上有些燥熱,沒有吱聲。

  “那便是默認了。”昭寧仍是沒有看他,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仿佛能聽她開口說話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劉緒不免覺得眼下情形有些尷尬,垂著頭搜腸刮肚地找話題打岔,誰知還沒有想到,營中卻傳來嗡嗡的喧鬧聲。他連忙走到營門口朝內看去,昭寧也跟了過來,只是靜靜地站著,雖然好奇,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旁邊守門的衛兵俱是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轉頭看到她的神情,頓時大感欽佩,不愧是攝政王的女兒,那叫淡定從容啊!

  可見面癱有時候是很佔便宜的。→_→

  很快,裡面的聲音大了許多,能明顯聽出是爭吵聲,劉緒忽然感到一絲熟悉感,似乎當初也聽過類似的吵鬧聲……

  是了!他恍然地睜大了眼睛,連忙朝裡面跑去,還沒到中軍大帳,卻已見蜀王領著幾個副將迎面走來,火光下的臉怒氣升騰。

  “王爺,您又跟陛下吵架了?”他快步上前,壓低聲音問蕭靖。

  “哼,本王受夠了,打壓也便算了,真正給了兵符讓本王帶兵,卻又打著禦駕親征的幌子過來監視著,這不是明顯得瞧不起人麼!”蕭靖繞過他在旁邊站定,指揮著身後的副將去牽馬準備,而後才轉頭對他補充了一句:“慶之,你別管了,本王可無法跟著這樣的陛下了!”

  他的聲音很高,許多士兵都聽到了,一時間都有些消化不過來。

  陛陛陛……陛下在這裡?!!!

  劉緒怔忪片刻,隱約猜到了他話中的意思,又見他一直在低聲吩咐著手下的人進進出出地安排著什麼,心中瞬間一涼,連忙拉著他走到一邊,深吸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將心裡的話問了出來:“王爺不想跟著陛下,難道是想……”

  蕭靖瞥了他一眼,阻斷了他想說的話:“本王什麼都沒說過。”

  幾個副將牽著馬走了過來,緊跟著隊裡呼啦啦湧出一大堆士兵,俱是整齊列兵,仿佛準備好了要去出征一般。蕭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招了一下手,率先朝外奔了過去。劉緒見狀不對,立即從旁隨手解了一匹馬就翻身追了上去。

  昭寧忙追出營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他來不及多說,只回了句:“煩請郡主通稟陛下一聲,慶之一定會將王爺追回來的!”

  剛才那情景若是猜得沒錯,只怕蜀王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了。畢竟之前爭權時已經落下了芥蒂,如今雪上加霜,會走上這一步也不是沒有可能。

  劉緒一邊想著,一邊加快抽打著身下的馬,眼見蜀王的嫡系部隊都跟在後面,他自己卻一路風馳電掣,直奔西戎駐紮之地,不免又是一陣心驚。

  難道他早就做足了準備?

  嗒嗒的馬蹄在夜間顯得尤為清晰,眼見後方的隊伍被甩開了一大段,前方又漆黑不見人影,劉緒終於忍無可忍地朝前方蕭靖的背影嚷了起來:“王爺,您難道真的想要投敵不成?!”

  潑墨似的黑夜,狂風嗚咽,蕭靖身下的馬猛地揚起前蹄一陣狂嘶,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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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51:05

五五章

  稀薄的晨光照亮營地,中軍大帳外聚集了一群副將,個個戎裝齊整地跪在帳外,大氣也不敢出。圓喜終於回歸了公公身份,手裡的拂塵在寒風裡抖抖索索的握著,眼睛時不時地瞟一眼面前跪著的眾人,默不作聲。秦樽和焦清奕並肩站在帳門的另一邊,俱是面色沈凝。

  就在今早,軍營發佈消息,皇帝禦駕在此,將要親自領兵作戰,將士們自覺怠慢,當然擔憂。

  四周的空氣幾乎都靜止了,只有被風吹著的帳簾時不時地掀起一下。漫長的等待之後,有人一路縱馬而來,滴答的馬蹄聲乾脆有力,但跪著的人沒有一個敢擡頭去看。

  帳簾被掀開,昭寧站在門口朝外張望著。來人正翻身下馬,待其轉過身來,卻是蜀王蕭靖。一下馬就大步朝大帳走了過來,經過一群副將身邊時,被眼尖的副將瞄到,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他……不是叛變了麼?

  見蕭靖走了進來,昭寧仍然止不住在門口張望,可是卻沒見到劉緒的人影,不禁皺了皺眉。

  帳內坐著三人,安平、蕭竚,還有齊遜之,俱是衣冠齊整,一看就是一夜未眠。見到蕭靖出現,安平首先露出詫色,起身迎上前道:“聽聞慶之去追你了?”

  蕭靖來不及行禮,點了點頭:“真是個倔小子,怎麼也說不聽。”

  “那你將事實告訴他便是。”

  “微臣將事實告訴了他,可是他……”蕭靖看著安平歎了口氣:“陛下,恕微臣直言,若不是因為您,應該不會有這樣的變故。”

  安平皺了一下眉:“他怎麼了?”

  “他要求代替本王去西戎做內應。”

  帳內的幾人紛紛露出驚異之色,尤其是昭寧,猛的從門口轉過身來,眼神又驚又惱,神情複雜。齊遜之細細地想了一下,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意味不明的凝重神情。

  蕭靖見安平抿著唇不做聲,無奈道:“他倒不是意氣用事,只是……不放心陛下您罷了。”

  “什麼?”

  “畢竟微臣與陛下有過過節,他怎能看出其中門道?即使解釋清楚,也對微臣存著疑慮,或者說,他不是不相信微臣,只是太在乎陛下,畢竟只有他自己去,才能保證絕對不會背叛陛下。”

  “……”

  帳中沒人說話,所有人都陷入了沈默。嗚咽的寒風悄悄鑽入營帳,炭火飄飄忽忽地搖晃著,如同每個人的思緒。

  片刻後,有人揭簾走了出去,響動驚動了幾人,才算打破了沈寂。蕭竚尷尬地笑了一下,起身道:“昭甯許是有什麼事,我跟去看看。”

  安平仍舊只是站著,沈默。背後的齊遜之則仿佛已經融入了背景,幾乎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蕭靖以為她還在憂慮,補充道:“陛下可以放心,慶之知道要做些什麼,其實反過來想想,他代替微臣去倒更能令西戎王信服,畢竟以陛下的性格,就此放任微臣離開,才更惹人懷疑。”

  安平點頭道:“也有道理,只是……”只是欠了劉緒,覺得不妥。他去那裡的原因不是家國,而是為了她。

  “罷了,”她擺了擺手:“煩請皇叔通知諸位將軍一聲,半個時辰後來大帳議事。”

  蕭靖抱拳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帳中只剩下兩人,安平轉身看向齊遜之,他也剛好擡眼看過來,中間隔著的炭盆嫋嫋升起一股白煙,他的臉在後面有些不真實,卻仍然帶著笑:“陛下,當務之急是備戰,其他的,還是先別想了吧。”

  他的臉色太過平靜,安平卻因此而生出了一絲失意。仿佛兩人面前已經橫亙了一道鴻溝,難以跨越。只好點頭道:“朕也是這麼想的。”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齊遜之推著輪椅朝外走,照舊是不緊不慢的姿態,卻在經過她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

  安平仍舊蹙眉想著剛才的事情,感到身邊的人半天沒動,疑惑地低頭去看,手已被齊遜之握住。他用力一扯,她便猝不及防地跌坐進他的懷裡。

  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他的唇便湊了過來,熾烈的,焦急的,帶著隱忍的不安,最後統統化為二人間的輕喘。

  齊遜之的一隻手托著安平的後腰,另一隻手輕輕覆在她的頸邊,手下是溫熱的觸感,此時的她是真實的,就在自己身邊,可是他卻仍感惶惶。

  慶之為安平做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卻只能看著,什麼也做不了。而他剛才看到了安平眼裡的愧疚,更是擔心。始終是全心傾慕她的男子,她不可能那般絕情。

  唇瓣依依不捨地分開,他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安平的臉頰:“陛下,別動搖……”語氣像夢囈,又像懇請。

  他擔心慶之,可是也不願意失去安平。

  安平的雙臂勾著他的脖子,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嘴唇翕張了幾下,最終卻還是主動覆上了他的唇,將一切言語都堵在了相依的唇齒間……

  ※ ※ ※ ※ ※

  天氣越來越冷,劉緒進入西戎軍營也不知是否順利。也真是多事之秋,這當口蕭竚兄妹倆還不知去向了。

  早起時,天上開始飄起鵝毛大雪。安平與一干將領議事完畢,看到這種天氣,想到即將來的戰事,不免有些擔憂。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十分急切。她正站在門口,循聲望去,卻見蕭靖從一間帳篷後繞了過來,腳步不停地直走到她跟前,連身上落了一頭一臉的雪也毫不在意,抱拳道:“陛下,西南有異動了。”

  安平頓時蹙起了眉頭,下意識地去看雙九,他的身影隱在漫天雪花裡,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她返回帳中,示意蕭靖也跟進來,邊往炭盆邊走邊道:“看來朕的估計沒錯。慶之剛去了西戎大營便有了這樣的動作,西南跟西戎之間必定早就有聯繫。”她在帳中踱了幾步,沈吟著道:“卻不知對方的行軍路線指往何方?”

  “探子說,似乎是往青海而來。”

  “青海?”安平走到懸著地圖的木架前,托著下巴皺眉沈思著。

  若是有意幫助西戎,去青海可就繞遠路了,何不直接開往這座邊城,與西戎前後夾擊不是更為有效?還是說青海有什麼其他的好處?

  驀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二位陛下回歸梁都極其隱秘,外人並不得知,難道說對方是想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既然如此,只有勞煩皇叔走一趟了,領兵五萬趕往青海,另外,帶著朕的手諭,讓東德卓依隨時配合你調兵。”

  身為軍人,這類號令最為令人振奮,蕭靖退開一步,行禮稱是,立即轉身準備去了。消息來的緊迫,自然行動也要迅速。

  ……

  蕭靖領兵五萬前往青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西戎。彼時西戎王正在與劉緒說話,周圍圍著一群虎視眈眈的將領。

  得知消息後,金玨訝異道:“想不到梁帝還禦駕親征了,真是個有膽識的女子,不過,卻不知蜀王為何又聽從梁帝的命令領兵了呢?”

  劉緒自然知道他對自己還存在著諸多疑慮,這個時候若是避而不答,反而會惹人懷疑,於是想了一想,開口道:“只怕是王爺的好計策吧,要知道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可在青海呢。”

  西戎王那日也只是瞧見他們的馬車,並不知道他們的去向,這麼一說,倒有些相信了。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會傷害到盟友,遂又改口道:“哈哈,孤王自然是相信蜀王殿下的,要知道他與孤王可通了不少的信件,若是敢出爾反爾,那麼孤王就只好將這些信件送到梁帝的手上去了。”

  劉緒陪著笑道:“大王放心,王爺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還派了在下來,誠意可見一斑啊。如今他前往青海,要麼是梁帝不相信他而將他外調,要麼就是他有意叛走了。”說完見金玨沒有露出質疑之色,他才松了口氣。他不太擅長演戲,好在沒有露馬腳。

  然而這邊剛想完,卻忽見金玨起身道:“既然如此,趁著梁帝孤立無援之際,應當即刻準備發兵才是!”

  劉緒大驚,連忙站起身來,接觸到金玨的視線才趕緊收斂了神情,垂著頭皺緊了眉,許久才拱了拱手:“大王所言甚是。”

  一群彪悍的將領頓時歡呼嚎叫起來,仿佛梁國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和如花美人都在朝自己招手了……

  劉緒揪著衣擺,儘量讓自己露出貪婪之色。

  身在曹營心在漢,原來是這般滋味……

  臨出帳門前,西戎王忽然對一邊跟著的刀疤壯漢說了句什麼,因為用的是西戎話,劉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下意識地認為一定是個十分重要的資訊,便用心記了下來。

  連續的大雪無休無止,整個天仿佛都倒扣過來了,黑雲壓城城欲摧,叫人無端生出壓抑之感。

  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在營中行走,遠遠看到有西戎將領喝罵著他帶來的副將,立即忍不住想上前說話。那些都是蜀王的嫡系部下,何嘗受過此等侮辱?!然而走了幾步又意識到可能是西戎有意的試探,終究還是止住了步子。

  小不忍則亂大謀。

  遠處有個士兵一路小跑著奔了過來,一直到帳門口才停下,原來是那個刀疤壯漢迎了出來,看到他這模樣,喝罵了一句。那士兵趕忙稟報了什麼,嘰裡咕嚕一大串話像是繞口令。

  劉緒只聽見其中有個詞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個漢名。想了半天,忽然一怔,連忙朝營帳門口走去,果然看到背著長劍的蕭竚一臉不耐地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風雪裡一身黑衣,像是靈巧的燕子。

  剛才聽到“肖衍寧”這個名字還以為自己弄錯了,不想真的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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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51:27

五六章

  蕭竚很無辜,要不是擔心妹妹的安全,他才不想跑這趟。

  劉緒詫異地看著這對兄妹,也不顧守門的士兵訝異的目光,快走出去低聲道:“你們怎麼來了?快些離開!”

  蕭竚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遠遠走來的壯漢,捏了捏喉嚨,臉上立即露出怒容,喝罵道:“我說怎麼看著你這般眼熟,原來竟是我大樑的叛徒!滾開,大爺是來找人比武的,你一邊去!看著就礙眼!”

  “喲,肖大俠竟然親自來找我,真是沒想到,終於能再跟你比一場了。”壯漢笑眯眯地迎出了門,看也不看劉緒,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更別說替他說句話了。待視線落在昭寧身上,頓時一亮,笑道:“這位姑娘是……”一邊說著,手已經不安分地伸了過去,卻被突如其來的一截鞭子給抽出了一道紅印,忍不住嘶了一聲縮回了手。

  “滾!”昭寧冷冷的瞪著他,仿佛隨時會把他生吞活剝。

  壯漢看著就要發作,卻被蕭竚伸手攔下:“你是要比武,還是要調戲人啊?”

  “哼!”他冷哼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軍營,不想被其他將領發現,便朝遠處一指:“我們去那邊。”

  蕭竚點了點頭,朝劉緒擠了擠眼,轉身跟著壯漢朝遠去走了。

  只剩下他和昭寧二人,彼此一時無話,只有簌簌而下的雪花落在彼此發梢肩頭。

  “劉將軍呢?”營地中忽然傳來一人的問話,劉緒一驚,剛想叫昭寧走,卻見金玨已親自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看來是得到了稟報。

  “郡主快走。”他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就要走,手卻被她拉住。

  那雙手在寒風中凍得冰冷,卻帶著固執,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劉緒愕然的轉頭,對上她的目光,隔著一道風雪的簾子,一貫冰冷的眼神忽然有了絲暖意。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傻的人。”

  “……”他張了張嘴,呐呐不得言。

  忽然她又猛地抽回了手,劉緒一愣,就聽身後有人道:“咦,這位姑娘是……”原來金玨已經走到了門口。見到昭寧,他像是看到了一件珠寶,笑得花枝招展,並沒有出口詢問她的身份,反而恍然道:“哎呀,莫非那位美人公子口中的梁國第一美人就是你?”

  劉緒抽了抽嘴角,美人公子?梁國第一美人?

  “這位姑娘從何而來,不如進來坐坐吧。”

  劉緒總算明白了金玨的算盤,是懷疑她的身份,打算把她扣在這兒麼?

  “大王,您不能留她在這兒。”他立即出言拒絕,惹來金玨的皺眉。

  “為何?”金玨繞著昭寧轉了兩圈,一眼掃到她手中的鞭子,連忙往營地退去,指著她嚷道:“難不成是梁國派來的刺客?!”門邊的士兵已經湧過來,槍尖對外,一致擋在他身前。

  昭寧一甩鞭子,纏住劉緒的脖子,擡起手臂勒住他,冷聲道:“我對什麼王沒興趣,這是我大樑的叛徒,本姑娘要親自解決了他!”

  劉緒心中稍安,所幸她反應夠快,這樣倒是有了理由。

  金玨見劉緒被劫,一時弄不清狀況,又因為跟蕭靖約定好了事項,也不能舍了他這個將領,頓時進退維谷。

  劉緒沈聲罵道:“本將軍只道你一屆弱質女流,還想著給你些銀兩讓你離開,你倒恩將仇報了!”

  門口的守兵都不懂漢話,所以他大可以隨意胡謅,無非是想讓金玨只道他們彼此並不認識罷了。

  昭寧扯著他往後退,一步步退到馬匹旁,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只是想來看一看你,你既然好好的,那便夠了。”說完一把推開他,翻身上馬,迅速地朝遠處掠去。

  金玨立即嚷道:“立即去追!”

  有士兵慌忙去牽馬,劉緒快步上前奪下了其中一匹,翻身而上,急急的說了一句:“大丈夫豈能栽在一個女子手裡?大王便將這任務交給末將吧。”說完一夾馬腹,率先追了上去。

  金玨在原地生悶氣,轉頭看了看,怎麼不見一直跟著自己的壯漢?

  混蛋,要用他的時候倒不見了人了!

  “來人,追上去看看!”他可不相信此事有這般簡單!

  漫天風雪中,兩騎一前一後快速地在空曠的大地上馳騁,羽毛一樣的大雪幾乎要遮住人的視線。劉緒只能看到前方一抹模糊的黑影。

  身後傳來滴答的馬蹄聲,轟隆隆像滾雷,看來追兵不少。他皺了皺眉,一邊加快速度,一邊轉頭去看,有個西戎副將操著生硬的漢話對他喊道:“劉將軍避開些,讓本將軍一箭射下那小娘們兒!”

  劉緒聞言大驚,從腰間抽出匕首狠狠紮在馬臀上,在一陣狂嘶中,人如離箭一般沖了出去。已經與昭寧並駕齊驅,她卻沒有看他,只是狠狠地抽著馬匹。

  “嗖”的一聲,身後的西戎將領終究還是放出了箭矢,之前的喊話不過是做做樣子,怎會真的顧及劉緒安危!

  風雪中,那支箭呼嘯著從背後破風而來,清晰得很。劉緒來不及多想,奮力朝昭寧背後躍過去,雙手環住她的腰,剛在她背後坐下就悶哼了一聲,左肩已經中了一箭。

  血腥味在風中彌漫開來,昭寧扭頭去看,大吃一驚,趕忙就要停下馬來。

  “別停!快些離開!”他忍著劇痛低喝。

  昭寧撰緊了韁繩,有些後悔來找他了。然而心裡卻又升騰出另一股怒火,忍不住罵道:“偏生有你這樣的傻子!誰都看得出安平對你無意,你何必為了她冒這個險!”

  劉緒怔了怔,下巴無力地擱在她的肩頭,喘著氣低聲道:“郡主,末將好歹是梁人,大樑用人之際,理當挺身而出。蜀王戰功赫赫,若因此事背了駡名就不好了,末將無名之輩,倒無所謂。至於陛下……之前我總對她存著偏見,如今很想為她做些事情。”

  他解釋的很詳細,昭寧心中的怒火便莫名其妙的平息了,唯有喃喃地重複著先前的話:“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傻的人!”

  “郡主也很傻,否則當初也不會為了追一個人而去西域了。”他低聲笑了笑:“如今又何苦來到這裡……”

  昭寧一怔,說不出話來。

  她來西域的確是為了一個人,還是一個男子。曾經多麼情真意切,然而到了最後,卻只換得他一句“若她不是郡主,這副沈悶的秉性,我根本看都不會看一眼”。

  她追著他來了西域,卻遇上了劉緒。對方早已不再是個弟弟的模樣了,可是她還是持著年長幾歲的姿態,原本寡言的脾性越發的沈默。

  若不是因為他冒險護送著自己去塔什城,她可能不會發現他的好。沈悶的,不會說漂亮話,偶爾的一點尷尬也會臉紅,可是有危險時總會擋在她身前。

  昭寧也問過他,是不是因為自己郡主的身份才這樣護著她。劉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說不是是虛偽,但是不全是。

  彼此脾氣相近,更容易瞭解彼此,有時候感激不會說出來,但會彌漫在心裡久久不散。若不是那段相處的時光,昭寧不會對他產生其他的想法,其實現在也還弄不清楚,也許只是存著感激想要來看看他是否安全而已。可是現在連累他受了傷,她心裡又生出了後悔和自責。

  難怪自己不討人喜歡,脾氣冷冰冰的,還總是給人添麻煩……

  風雪在她的眼睫上粘結成兩小把瑩白的羽扇,輕顫著垂下,掩住思緒。

  身後的劉緒忽然在此時說了一句稀奇古怪的話,而後問她道:“郡主懂西戎話,可知這句話的意思?”

  昭寧凝神去想,儘量不讓思緒被他肩頭的血腥味和他呼在頰邊的熱氣所擾亂。反復咀嚼了幾遍之後,猛然嚷道:“原來梁國有內奸!竟然是他……”

  那句話是西戎王叫對方加快行軍,協同作戰的意思。她剛想跟劉緒細說,身後的馬蹄聲已經漸漸近了。劉緒振奮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既然郡主知道意思,煩請帶給陛下吧,末將不送了。”

  說完立即撐著馬背躍了下去,因為馬還在奔跑,人頓時被牽扯著摔倒在地上,手捂著左肩單膝跪在那裡。順著肩頭滴下的血漬染上銀白的積雪,像是一小朵一小朵綻放的紅梅。

  昭寧想停下去看,卻見他擡起頭來怒喝起來:“還不走?!”

  她咬了咬牙,知道不能再拖累他,說了句“你保重”便調轉了馬頭,然而在即將遠去的一刻卻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我會等你回來的,要活著!”

  劉緒愕然地擡頭,她已經掣馬遠去,黑色的身影被漫天的雪花掩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他真沒想到她會冒險來這裡見自己,雖說當初在魔鬼城有過一段相互扶持的歲月,但絕想不到她會將自己看得這麼重。

  為什麼要等他?這世上竟然有人對他許下這樣的諾言。

  馬蹄聲又接近了許多,他將衣擺咬在嘴裡,忍著痛握住箭羽,猛的用力拔了出來。因為手使力的方向是斜的,傷口被拉大,自然更為疼痛,幾乎要咬碎牙關。

  甚至來不及擦一擦額頭的汗,他便將箭埋入厚厚的積雪中,而後抽出匕首抹上肩頭的血漬,等著那群人到來。

  “劉將軍,你怎麼了?”為首的西戎將領很快就到了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不堪的劉緒。

  “別說了,惱火得很。”他別過臉,一臉懊惱:“那女人實在狡猾,我已經撲上去制住了她,卻又被她傷了。”說著將匕首扔了出來,蒼白的臉上染上赧然的潮紅。

  那將領眼神鄙夷,面上卻還是笑著:“難怪先前見你從她馬上墜了下來,原來如此,你們梁人講究憐香惜玉嘛。”

  劉緒訕笑了幾下,沒有做聲。

  “你們幾人繼續去追!”將領指揮完身邊的人,轉頭對他道:“劉將軍,大王交代準備開戰了,本將還是陪你回去治傷吧,免得耽誤大事啊。”說著臉上又露出了友好的笑容,變臉簡直比翻書還快。

  “那就有勞烏圖將軍了。”劉緒點了點頭,臨走還不忘惡狠狠地朝昭寧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名喚烏圖的將領更為不屑,中原男人果然比雛鳥還弱,連個女人都拿不住,還有資格與我們合作?等著受死吧!

  另一邊的戰場,蕭竚一劍刺穿壯漢的胸膛後,一把抽出了劍,血漬噴薄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紛揚而下的大雪掩蓋,形成斑駁的痕跡。

  壯漢捂著胸膛跪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不是……點到為止?”

  “那是江湖禮數,你如今身在軍營,開戰時會屠戮我大樑將士,怎能點到為止?”蕭竚冷冷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你……你是江湖人士,為何不遵守江湖禮節?”壯漢咳出一大口血,手也撐到了地上,仍然固執地仰頭看著他,睚眥欲裂。

  “是了,忘了告訴你了。”蕭竚反手收劍,身子站得筆直,仿若面對凡人朝拜的天神:“吾乃大樑攝政王長子,蕭竚。”

  壯漢猛然睜大了眼睛。

  “兵不厭詐,要挑起戰爭,就要直面殺戮。如今別說你,只要有機會,任何一個會上戰場的西戎人,我都不會放過……”

  風雪撲頭蓋臉地卷下,他背著劍的身影漸行漸遠,在壯漢眼裡定格成此生最後一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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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9:51:47

五七章

  昭甯將劉緒送出的消息告訴安平後就啟程返回江南了,沒有任何理由,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了。蕭竚回來比她晚,得知她安然無恙這才放了心。

  西戎大軍已經向邊城進發,安平不願他冒險,便也叫他離開。蕭竚起初還想留下幫忙,想想自己並無作戰經驗,還是別添亂的好,便告辭去了青海。

  如今奸細身份確定,蕭靖一個人在那兒,必定需要幫手。

  風雪終於停了下來,晚上還出了月亮。安平與將領們商議了作戰對策後,心裡卻很憂慮,直到圓喜來請,說齊遜之在等她用飯,才停下了思慮。

  到了他的營帳,果然見他在等自己,小桌上都已經擺好了飯菜。

  她手中拿著一卷羊皮,走到他身邊,一掀衣擺坐了下來,將羊皮擱在他膝頭:“軍師,對此戰,你可有什麼意見?”

  齊遜之展開一看,原來是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朱砂筆做了標誌。他細細地看著,偶爾食指在其上輕點一下,偶爾又沿著邊界線緩緩滑下,落到塔什城上時才頓住:“此地陛下標注的最詳細,看來至關重要。”

  “不錯,若是要將西戎逐出祁連山外,必須要過此城,朕當年於西域遊歷,曾去看過,奈何裡面實在迷霧重重,沒走一段便退出來了,慶之與昭甯姑姑也一起去過,不過也只進去了一小段,看來會是心腹大患。”

  “幾百年來鬼斧神工,凡人只能仰望啊……”齊遜之挑眉看了安平一眼,笑道:“不過陛下乃真龍天子,自然是不同的。”

  “你現在還學會阿諛奉承了啊。”安平笑睨著他,彼此仿佛又回到了宮中互相揶揄的時光。他們之間似乎越是相處,越是自然,有時甚至覺得彼此都已在一起幾十年了。

  所以她也毫不掩飾地在他面前表露了擔憂:“原本按照計畫,慶之該在領兵之列,如今他去了西戎軍營,皇叔又去了青海,秦焦二人和其他將領都各有任務,暗部倒無人可領了。”

  齊遜之微微蹙眉,沒有言語。

  安平一手點著桌面,微眯著眼思忖道:“看來實在不行,只有朕自己……”

  “陛下!”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面前的飯菜道:“差不多都要涼了,趕緊吃飯吧。”

  她微怔,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頓飯吃的十分安靜,兩人中間幾乎沒有說過任何話,直到安平擱下筷子,齊遜之才笑道:“若是以後每日都能與陛下這樣一起吃飯,微臣可就滿足了。”

  安平翻了個白眼:“你最近仗著父皇母后撐腰,倒是越來越肉麻了。”

  “陛下喜歡聽麼?微臣可以繼續說,還有更肉麻的呢!”齊遜之端著一盞茶,擋著因謔笑而上揚的唇角,一雙眼睛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安平鼓勵般拍了拍掌,笑得極為舒心:“也就只有你還能在這當口說這些,不過朕倒是輕鬆了不少。”

  齊遜之垂頭啜了口茶,盯著輕輕搖晃的茶水思忖著,神情漸漸變得正經起來:“微臣只願陛下永遠能這般笑著,但是恐怕下面的話說了,您就會生氣了。”

  “什麼話?”

  “陛下可還記得初夜時您的問話?”

  “……”安平抽了抽嘴角,那算什麼初夜?!!

  他卻毫不在意,繼續說了下去:“當時您問微臣當年在國子監是誰教訓了秦樽,讓他以後都服服帖帖的。”

  安平驀地眸光一閃,緊緊地盯著他。

  眼前的燭火似乎暗了些,齊遜之放下茶盞,隨手將一根筷子顛倒過來去輕輕撥弄燈芯,口中卻似漫不經心般接著說了下去:“那個人,確實是我。”

  “……”

  他轉頭,微微一笑:“不過那個時候,微臣仍舊是腿腳不便的。”

  安平面沈如水,聲音陡然冷了下來:“那現在呢?”

  “微臣認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劈啪”一聲輕響,燭火陡然亮了許多,兩人中間卻像是隔開了一道屏障,簡直快要看不清彼此。安平眯著眼看他,神情看上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雙眼睛,燭火投進去都碎成了冰,絲絲縷縷滲出疏離和失望。

  “既然一直瞞著,何必此時告訴朕?”

  “因為陛下打算親自領兵,微臣不能坐視不理。”

  “……”

  齊遜之仍然端坐著,神情安然,仿佛剛才說的仍然是那句肉麻的話。安平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走,沒有片刻停留。

  她曾說過此生最痛恨欺騙,過去經過多少陰謀詭計,哪一樣不是源自欺騙?但她也說過,只有他的腿,她寧可是被騙了。之前那般積極地為他尋藥尋醫,不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看他站起來麼?可是等這一刻真的到了,她竟又生出了更多複雜的情緒。

  有對欺騙的不滿,有對他隱忍的憐惜,也許還有不被信任的失落……

  走出帳外,嗚咽的寒風撲面而來,讓她怔了怔。塞外寒涼之地,連月亮也顯得更為奪目些,整個營地積雪還未完全化去,在月光下泛著憂愁的白光。帳篷在火把燃燒的光亮裡影影綽綽的在地上投下層層疊影。

  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忽然又有些想笑。

  自己不也沒有完全信任過他?之前許多事情,雖說是為他好,卻也終究是含著欺瞞的。他這般隱藏著,也是有原因的吧。

  圓喜拿著一件大氅過來給她披上,吐著白氣問她:“陛下要回大帳麼?”

  “嗯。”安平低著頭慢慢走路,餘光瞄見不遠處雙九靜靜地走了過來,像是道不真實的影子。

  “陛下……”他走到跟前,輕聲說話,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般:“聽聞西戎大軍進發過來了,屬下願上戰場為陛下分憂解勞。”

  圓喜甩著拂塵在一邊翻白眼,喲,還真會找機會表現呢!切!

  安平停下腳步看他,雙九垂著頭,恭恭敬敬地站著。

  “你的職責是保護朕,若是朕上戰場,你便跟著。”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有些事情,莫要太心急了。”

  “……”

  人已經從眼前走過去,雙九卻心裡七上八下。她屢次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在逼自己就範,還是迫使自己動手而早現原形?

  ……

  之前的大雪造成道路難行,雖然天晴了,積雪卻幾乎要沒至膝蓋。西戎大軍一路行來自然艱難,甚至有將領提出這樣的天氣難以作戰。金玨卻看準了這氣候對梁軍更為艱難,下令照常進軍。

  劉緒的傷口不深,休養了一陣,已經好了一些,仍然堅持領兵出來了,被西戎王安排在前方開路。這麼做一是拿梁軍做勞力,另一方面也是對他的投誠還不夠放心。好在之後天氣都是大晴天,積雪漸漸消融,道路好走了許多。

  在這期間,安平幾乎沒有見過齊遜之一面,每次議事也都沒有召他這個軍師到場。

  圓喜最先發現異常,十分盡責地偷跑去詢問齊遜之,就見他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可憐巴巴地道:“有勞公公惦念,陛下不肯見我,真是憂傷啊。”

  圓喜也跟著犯了愁:“這可如何是好?”

  齊遜之賊兮兮地提了個計畫:“不如公公晚上行個方便,讓我偷偷去見一見陛下,去了大帳,總不至於被她趕出來嘛。”

  圓喜望瞭望帳頂,決心為了自己光明的未來豁出去了,便點頭道:“好,等子時過了,陛下也就批該完奏摺了,少師大人那個時候來吧。”

  齊遜之千恩萬謝地送走了他,還不忘許了他許多好處,比如將來我入了宮,你一定能怎樣怎樣……

  正直的圓喜公公喜極而泣,少師大人您終於奮起了!奴才等這句話等得花兒都快謝了呀!!!>_<

  ……

  晚上安平看摺子時,忽然意外地發現其中一份竟然來自她母后的手筆,展開一看,不禁莞爾。

  原來是想撮合她跟齊遜之。

  世事太可笑,她想接受他時,西戎來犯;她來西域,劉緒又為她身犯險境;發現他騙了自己,父母又開始撮合……

  坐在這個位置上,竟然連牽一個人的手也尤為艱難。

  而現在,已不知道該怎樣去看他,坐輪椅看著彆扭,站在自己面前……只怕也無法想像吧。安平歎了口氣,似乎國家大事、戰爭當前也沒有這般難解。

  之前調戲過那麼多美貌男子,哪一次不是信手拈來,連她自己都要認為自己擅長遊戲人間,卻不想真的觸碰到感情二字,卻這般棘手。

  她捏著摺子遞到炭盆邊,想要扔進去,想想又收了回來。

  有些東西,即使燒了也毀不掉的。

  風吹著帳簾嘩啦嘩啦的輕響,已是夜深人靜。她推開面前的摺子,起身走到屏風後的床鋪前,卻沒急著解衣就寢,只是站在床沿,看著自己投在帳篷上的影子理著思緒,這一戰事關重大,不能不一步步計較清楚。

  想得正入神,面前的影子卻忽然多出了一道,她愣了一下,想要轉身去看,眼前燭火一滅,周身都陷入了黑暗,緊接著有人從身後環住了她。

  她立即就想動手,忽然感到一陣熟悉的氣息,僵住了身子。

  “陛下,還在生微臣的氣?”

  齊遜之的下巴磨蹭著她的臉頰,她捏緊了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從不知道他坐在輪椅上的身子是這麼高的。

  見她不回話,齊遜之低聲歎了口氣:“真是沒法子了……”

  話音剛落,一隻手扣著她的下巴拉近,他的臉已經俯了下來,吻住了她的唇。

  起初帶著塞外寒風的陰冷氣息,然而很快就又被如火的熱情掩蓋。帶著一絲小心,或許還有討好的意味,像是安慰,可是纏纏綿綿像羽絨刷過去,又有種折磨感。

  安平抿緊了唇不讓他得逞,他卻很有耐心,輕輕地描摹著她的唇形,像是飲酒,一小口一小口地輕啄,酥酥麻麻的觸感蔓延了全身。她終於忍無可忍,張嘴咬了他一口。齊遜之“嘶”了一聲,卻仍然沒有退縮,反而更用力地擁緊了她,將她推到了床上,唇上也用了力道,甚至聯手也不安分起來,一路往下去扯她的腰帶。

  安平用力推開他,低喝道:“好你個齊遜之,別忘了現在是在軍營!”

  “是啊……”齊遜之湊上來繼續吻她,細碎的吻一直落到耳垂,低笑著道:“所以陛下待會兒要小聲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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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9:52:14

五十八章

  齊遜之的手順利地解下了她的腰帶,修長的手指挑開衣襟,像是貪戀安平身上的溫暖,依存般纏繞上她脖頸的肌膚,順著裡衣的領口往下探進去。

  唇卻始終沒離開過她的,一點一點的輕啄,在她終於啟唇時,舌尖擠進去,輕舔著她的牙床,仍是討好的意味。彼此氣息交融,情愫化成蜜糖,在相依的唇齒間漾開,滑入心底。

  安平本該像上次那樣推開他,可是這樣溫軟的態度讓她抵在他胸口的手始終使不上力氣。

  彼此身上壓了太多的重量,只在此刻的黑暗中,她決定卸□上的千鈞重擔。這一瞬間所有的思緒都清空了,家國天下,戰場征伐,對劉緒的愧疚,對陰謀詭計的應對……統統都被拋諸腦後。

  伸出手臂擁住他,她的心裡生出了一絲喜悅,他能站起來,這終究是件好事不是麼?

  受到鼓舞,齊遜之終於不再壓抑,褪下她的外衫,唇貼著她的鎖骨輕輕吻著,呼吸漸漸粗重起來,彼此氣息纏繞,寒冷的夜晚忽然溫暖了許多。

  指尖仍然是微涼的,撫上胸房時卻像是點了火。安平輕輕的嚶嚀了一聲。黑暗中看不清齊遜之的臉,只是模糊的輪廓,她乾脆閉上了眼睛。

  “陛下今日怎的這般安靜?”齊遜之輕撫著她的肌膚,唇貼在她耳邊低聲問,語氣裡微微帶著蠱惑。前兩次安平都是極力掌控的一方,今日這般安分,他不免有些疑惑。

  安平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喚了他一聲:“子都……”像上次一樣,可是又有些不一樣。壓低的聲音,像是無意識的呢喃,含著愧疚和眷戀。

  攬著他的雙手已經從他半敞的衣裳裡探進去,爬上他光裸的脊背,她緊緊地扣著他拉近自己,忽然問:“為何要騙朕?”

  齊遜之微微一怔,將臉埋在她的頸邊,沈默了一陣才輕聲道:“與您建立暗部是一個道理,微臣願成為陛下的一把劍,藏在鞘中蒙灰落塵,唯保劍鋒不鏽,只在您最需要的時候出鞘,哪怕只能斬一個敵人,也是好的。”

  安平怔了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陛下莫怪微臣騙您,微臣連父母都沒有告訴,當初舍弟無意間撞見微臣在院中練武才知曉實情,除此之外,無任何人知道。”他頓了頓,喃喃道:“只有這樣,微臣便能連自己也騙住了。”

  安平咬了咬唇,聲音有些乾澀:“哪有這樣的傻子,為了一個女子放棄健全之身。”

  “是啊,微臣是傻子,陛下不會嫌棄吧?”

  “沒出息。”

  “沒錯,微臣沒出息,陛下不會嫌棄吧?”

  “不要臉。”

  “噗……”齊遜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曖昧地在她耳邊吹氣:“我連人都給陛下了,還要這張臉皮做什麼?”

  安平像是勃然大怒起來,摟著他順勢朝床裡側一滾,壓在了他身上,埋頭去吻他,不知輕重的,如同啃咬。齊遜之顯然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手指俐落地褪去她身上最後一縷布料,動作也熱烈起來。

  安平忽然在他胸口的一點咬了一口,痛楚和戰慄化作快感沖到腦海,他“唔”了一聲,渾身如同一張繃緊了的弓,壓抑又略帶痛苦的喘息起來。伸出手去打散了安平的髮髻,終於忍無可忍地又翻身壓住了她,埋頭去吻她,密密麻麻,幾乎落遍了她全身。

  冷不防地張口含住她胸口的蓓蕾,輕柔地吞吐打轉,她忍不住弓起身子輕輕呻吟了一聲。他便仿若聽到了天籟,越發惡趣味地去挑逗她,仿佛要除去她平日所有高高在上的威嚴。

  手指則已沿著小腹滑下去,濕熱的觸感讓他越發劇烈地喘息起來,緊貼向她,已是蓄勢待發。“安平……”他貼在她耳邊喚她的小名。

  安平的胸口起伏著,大口吸氣,迷蒙的雙眼睜開又閉上,指甲幾乎要扣入他脊背的肉中。攬著他後頸的手用力地勾著他靠近,唇瓣羽絨般掃過他的唇角、下巴,落到他的喉結上,忽而加重地啃吻起來,身上的人粗喘了一聲,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猛然闖進了她的身體……

  炭火燒的很旺,似乎更熱了些,兩人甚至都起了汗。

  寒風在外面卷嚎,帳內響起細碎的呻吟與輕喘,他挺進,她迎接,無矯揉造作,無彷徨猶豫。

  可惜無論平時多麼嘴狠,到了這一刻,彼此都毫無經驗,於是起初是輕緩的,帶著澀然的動作。直到隨著靈肉結合的默契感生出,動作才漸漸炙熱而激烈。狂風驟雨一般,每一次激烈的撞擊,力道都像是直達心底,直到在那裡刻下彼此的一方佔有地……

  儘管齊遜之已經盡可能的溫柔憐惜,安平陛下今晚還是發現了過往認知的錯誤。

  這種事,疼的果然是女子!!!

  外面寒風呼嘯著拍打大帳,裡面卻漾出了春日的溫暖。

  這一夜,有人終究失了身,有人早已陷了心,只有風聲依舊,纏綿悱惻,直至天明……

  醒來時,天剛濛濛亮,安平習慣早起,立即就想起床,但是剛一動,卻發現身子還被齊遜之緊箍著動彈不了。轉頭對上他的睡顏,無奈地笑了笑。那張臉安穩的像個孩子,長睫輕顫,輕輕抿著的唇勾著滿足的弧度。

  看他這麼瘦,體力倒是好得很!安平想起昨晚徹夜瘋狂的糾纏,不禁有些赧然。

  擡手將他的手臂輕輕拿開,起身穿衣,身後的人卻已經醒了,坐起身從背後擁住她,光裸的胸膛貼在她的後背,他的聲音沙啞而慵懶:“陛下要起身了?微臣昨晚伺候的可好?”

  她忍不住好笑,故意一本正經地點頭:“不錯,回京後重重有賞。”

  他將臉埋在她頸邊低笑:“那麼陛下要賞微臣什麼呢?”

  “嗯……賞你座宮殿如何?”安平系好裡衣,轉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齊遜之怔怔地看著她,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許久才終於露出笑意,眼裡好似蘊了星光般耀眼。湊到她臉頰邊吻了吻,柔聲道:“看來微臣只有用一生來報答皇恩了。”

  安平轉身擁住他光裸的肩頭,撫摸著上方被她咬出的一塊牙印,笑著點頭:“一言為定。”

  他托著她的下巴,又湊過來吻她,溫柔的,彼此像是新婚夫婦,怎樣都是甜蜜。

  安平微微喘息著推開他,笑道:“附近有座無鋒山,待戰事了了,你我一起去登高觀景如何?”

  齊遜之自然明白她這是接受了他能站起來的事實,越發用力的擁緊了她,點了點頭:“無論你去哪兒,我都會陪著的。”

  安平剛要說話,忽聽帳外傳來圓喜的呼喚,彼此你儂我儂的柔情蜜意這才被打斷。

  聽圓喜語氣似乎有些急切,料想是有事要稟,她鬆開攬著齊遜之的手,迅速穿好衣裳就要下床,手卻又被他拉住。轉身看去,卻見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支簪子,朝她笑了笑:“陛下發還未綰。”

  安平認出那是當初她劃傷自己手臂的簪子,沒想到他還收著,不禁有些感動。轉過身背對著他在床沿坐下,任由他梳弄自己的頭髮。指腹順著發根往下到發梢,他的手指靈巧而慎重,像是在進行某種莊重的儀式。

  一直耐心地等他弄好,安平才起身,轉頭看了他一眼,彼此都輕笑起來,仿佛已經互相這般相望了千年之久。

  “朕先去看看什麼事,你待會兒再出來。”她吩咐了一句,轉身朝外走去。

  圓喜在帳門口來回踱步,偶爾撞上附近雙九的冷面,翻個白眼,繼續踱步。

  “進來吧,圓喜。”

  帳內終於響起安平的召見聲,他心中一松,快步走了進去,草草行了一禮便急匆匆地開口道:“陛下,西戎提前到達了,諸位將軍都等在外面呢。”

  安平皺眉,西戎竟然來得這麼快。

  只稍作沈吟她便平靜地下了命令:“讓焦清奕和秦樽留下待命,其他一切照計畫行事。”圓喜應聲朝外退去,又被她叫住:“等等,吩咐完後,記住叫軍醫為朕配一碗蕪子湯來。”

  圓喜一驚,呐呐擡頭,蕪子湯?看來昨晚陛下跟少師大人……咳咳,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前幾次跟齊少師那什麼……陛下也沒喝蕪子湯啊,為何偏偏這次……

  見他皺著眉頭站在原地,安平冷聲道:“沒聽見朕的話麼?”

  圓喜回神,連連點頭,退出去準備了。

  帳中恢復安靜,安平轉過身去,頓時一愣。齊遜之就在她身後,仍舊坐著輪椅,衣衫齊整,頭低垂,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長長的眼睫。

  也不知他到底聽到了沒有。

  她走近幾步,剛想解釋,卻見他擡頭朝自己笑了一下:“西戎既然來犯,陛下的暗部,交給微臣吧。”

  安平蹙了眉頭,既然聽到了西戎來犯,自然也聽到自己說的話了。她抿唇不語,因為看了他這樣的笑臉,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齊遜之也不追問,只擡手行了一禮,便推著輪椅朝外而去,不到最後一刻,他還不打算暴露自己。

  安平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簾外,無奈地閉了閉眼。

  此時戰爭當前,能速戰速決固然好,但也有可能會拖很久,她怎能在此時懷孕?然而無論怎樣解釋,事實對他來說都是傷害,或輕或重而已。

  秦樽和焦清奕正等在帳外,見齊遜之大清早的從中軍大帳裡出來,頓時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可是那位毫無表情,連招呼也懶得跟他們打,就直接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圓喜攏著手急匆匆地從遠處的帳篷邊繞過來,經過齊遜之身邊時,忽聽他低聲問道:“藥配好了?”

  “呃……”圓喜停了下來,尷尬地搓著手:“配、配好了,軍醫在煎著,奴才正要去向陛下稟報呢。”

  齊遜之的臉色白了幾分,點了一下頭,朝前走了。

  圓喜歎了口氣,呼出一大團白霧,他煩躁地伸手揮了幾下,像是要打散它們,這才繼續攏著手朝前走。

  焦清奕想拉住他問問怎麼回事,被秦樽一把扯,他朝漸行漸遠的齊遜之努努嘴:“敢打聽他的事兒,小心兄弟沒得做。”

  焦清奕耷拉下眼簾,無可奈何地撇了撇嘴,真想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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