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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36:02

前言:

  頭回見面,
  她是放縱家奴行兇的傲慢公主;
  二回見面,
  她是搶人丈夫、毒人髮妻的卑鄙女子;
  三回見面,
  她是有情有意、為江山為社稷的曠世巾幗。
  她愛烈酒,他愛糖糕,
  他們本走著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偏偏她的好叫他這個硬脖子的縣令傾心相許。
  然到此時,
  他董宣才發現,
  她湖陽公主竟是寡婦一名!



第1章(1)

  過了棘陽城北三十里就是棘水了,平日裡此地來往的人就不多,更何況這樣天寒水冷的日子裡。

  沒有人會留意到水邊有座孤墳,除了這樣的日子,除了那幾個守墓的人,再沒有人會來到這裡,更別說像她這樣穿著團龍盤鳳袍的貴婦了。

  焚盡了手中最後一疊紙錢,湖陽向身旁的繁錦使了個眼色,後者無須她再多說什麼,拎著站在後頭的男人就過來了。

  「跪下!」

  不用湖陽吩咐,那男人軟趴趴的膝蓋已經跪在墓前,他一個勁地磕著頭,嘴裡像唸經似的停不了。

  湖陽厭惡地睇了他一眼,「從今往後,你就留在這裡替你主子守靈,也不枉他疼你一場。」

  那廝還是不停地磕頭,根本不敢擡頭仰望她的面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馬奴誓死守護公主殿下,還請您不要把馬奴趕走。」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湖陽公主甩開袖袍,衣袖抽在馬奴的臉上,他也不敢撇開絲毫。

  湖陽公主指著他的鼻子嗔道:「這些年你仗著我對你的信任,四處為非作歹。那個被你打死的柴夫,人家的老娘還在洛陽府門外喊冤呢!你以為沒人能動你是嗎?你不知道吧!近日,洛陽府換了縣令。新來的縣令是誰,你知道嗎?是董宣!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他曾升到北海相的位置,當年皇上最寵愛的陰貴人的兄弟犯了法,他也照殺不誤。他因此事被貶出了都城,這兩年皇上重用人才,又將他調回了洛陽。你若不在此守墓,堅持隨我回了都城,我怕你人頭不保。」

  馬奴頭點地哭著喊道:「馬奴傷了公主的體面,公主要怎麼責罰馬奴,馬奴都不敢喊一個冤字,就是別讓馬奴離開公主身邊。並非馬奴不肯為主人守墓,只因主人把馬奴給了公主殿下,馬奴就得替主人守著公主。馬奴知道,主人泉下有知,一定認為守護公主才是最最重要的事。馬奴寧可死在公主身邊,也不敢違背主子的遺言。」

  「休要聽他狡辯。」他這些話,別說了湖陽公主了,身為侍女的繁錦頭一個不依,「公主殿下,萬不能再縱容這廝胡作非為。再這樣下去,丟掉的不只是這廝的性命,還有公主您的名聲。」提著這話繁錦就有一肚子的苦水,「公主殿下,您知道現在洛陽城裡的百姓都怎麼說您嗎?人家說這馬奴就是洛陽城裡的虎,逮到誰都敢咬一口,而您就是這養虎之人。虎是何物?終究是要成禍患的,說不定到時候還反咬您一口呢!」

  繁錦一番話嚇得馬奴腿肚子亂竄,一個勁地哭喊著:「馬奴不敢,馬奴不敢,只求公主別趕馬奴,馬奴代主子求公主了。」

  湖陽公主看著他因哭泣而微微聳動的脊背,滿心淒涼。望著墓碑上刻著的名字,她悠悠一歎:「你……好自為之吧!」

  到底——

  到底馬奴還是跟著她的行駕前往返回洛陽的路上。

  這一路繁錦都不曾有過好臉色,臉拉得足有兩尺來長。與她對坐在車內,湖陽公主看著好不彆扭。

  「好了,繁錦,就再饒他這一次吧!也教訓過了,諒他也不敢再任意妄為了。」

  「那是條人命啊!哪裡是說饒就能饒過的?」繁錦依舊噘著嘴氣鼓鼓的樣子,「公主你呀,就是太過偏寵他了,才會落得今天這般局面。」

  湖陽望著窗外的臉上揚起無奈的笑,「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還不曉得嗎?」

  公主幽怨的聲音觸動了繁錦的心弦,是了,旁人不知道這箇中的緣由,怎麼連她也為難起公主來了?

  她忙拉過公主的手,在掌心裡摩挲著,「好了好了,為個奴才生氣太不值了。這馬上就要過賒店了吧?公主,咱們再去喝點老酒如何?」

  知道她是在想法子哄自己高興,湖陽也識趣地彎起了嘴角,「不僅要喝,還要帶幾大車的好酒回去,陰貴人那天在我府上喝了這酒,很是喜歡呢!」

  「是嗎?那是要帶幾壇回去贈給陰貴人才好。」繁錦倚靠在湖陽的身旁,二人不似主僕倒像姐妹,「公主啊,你說,為什麼皇后不能像陰貴人那般和善豁達呢?要是皇后能有陰貴人之一二,無論是皇上,還是公主您都不會活得那麼累了。」

  這話也只能是她們二人間私下裡說說,湖陽微微歎道:「皇后出身高貴,自視與尋常女兒非同一般。加之皇后娘家那頭對建立天下有功有勞,很多事皇上也要忌憚他們幾分。這幾年郭家藉著皇后娘娘這股東風,迅速膨脹其勢力,已然不可小覷。如今就算皇上想對郭家採取行動,也要掂量再三。」

  國家大事繁錦不懂,可為人處世該有的禮節,她還是懂的,「可這皇后驕縱得也沒譜了。再怎麼樣,這還是大漢的天下,還是皇上的天下,怎麼能不把皇上放在眼裡,想怎麼就怎麼呢?要我說啊,都是咱們這位皇帝爺太軟弱了,才會讓皇后逞了強。」

  「皇上有皇上的難處和委屈。」這些話並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我知道。」繁錦繼續咋咋呼呼,「就像外人都覺得公主您縱容馬奴行兇,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您的難處和委屈。」

  湖陽莞爾,然笑容終是未達眼底,那些不為人所知的難處和委屈早已讓她很久無法真心笑出來了。

  與往年祭掃的歸路相同,馬車停在了劉記酒家門外,店家攜著小二哥早就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賒店老酒。

  「這天寒地凍的,您快請進!快請進來吧!」

  店裡的人手忙腳亂地把湖陽一行迎進店中,先行到來的馬奴連忙替公主倒了熱過的賒店老酒,望著那碧清的酒,馬奴不禁揭起淚來,「這本是主子最好的酒了。」

  湖陽默默無語,一口飲盡杯中物。熱酒滑過喉,潤得五臟六腑都暖了起來。她大讚:「此酒乃瓊漿玉液,只能天上所有!」

  話未落音,旁邊有個客官接過話茬:「天上所有的酒到底不是人間可享用的,這一壺酒竟能換半年的糧。百姓見不著活命的糧,富人卻喝起要命的酒。」

  他啃著手裡的甜豆包,一口一口,豆包的甜膩味即使隔著這麼老遠湖陽仍能聞到——一個大男人卻像個小孩子似的偏好甜食,這樣的人她倒還是頭一次遇到。

  他的話,湖陽聽著還罷了,身邊的馬奴是頭一個聽不得的,「店家,明知道今日主子要來,還留了這什麼玩意在店裡頭?」

  店家慌得什麼似的,忙跪在湖陽面前解釋:「這位客官也是官家出身,小人實在是不便……不便……」

  湖陽掃過那人身旁的包袱,依稀見到官袍的一角,又見進門時棚裡正安置著為官家配備的牛車,料想是哪位過路的官員。她只是靜觀,並不做聲。

  馬奴見那人穿著窮酸,想也不想,招呼侍衛就要將他拉出店外,「什麼人也敢跟我們家主人相提並論。」

  「一個狗奴才倒也說起人話來了。」那人反唇相譏。

  馬奴何曾受過這等閒氣,一句話不合,這就要打。他提起的拳頭卻被湖陽一記眼色生硬地拉了下來,馬奴不甘,「主子,您讓小人為您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夥。」

  那人睇了他一眼,歪著嘴角笑得邪氣,「誰天高地厚尚不可知呢!」

  湖陽命繁錦看住馬奴,自己倒客氣地望向那人,「敢問大人何方人士?」

  那人見她有禮,自己也坦率起來,「在下董宣。」

  湖陽略點了點頭,「你可是去洛陽府上任的董宣——董少平?」

  董宣一驚,沒料到在這地方竟有人識得他。

  他臉上愕然的表情讓湖陽心中明白,自己所猜不錯。她品著熱酒,興致所起,竟背起他的生平來——

  「董宣,董少平,你是河南陳留縣圉鎮人,出身寒門,耕讀傳家。當今皇上重建漢室後廣選人才,你在司徒侯霸的推薦下出來做官,因政績卓著累升到北海相的位置。後來山東青州一位公孫丹大人新造了棟宅院,落成時為祭天地便砍了顆平民的人頭為祭品。你聞知這種草菅人命的行徑極為氣憤,執意將公孫丹處以極刑。

  「大司寇陰宏是皇上的結髮妻子陰貴人的兄弟,也是朝中執掌刑律的官員,更不妙的是,他和公孫丹是師生關係。他利用職權之便羅織你的罪名,將你判了死罪。原本也沒什麼,只要查清案情,你便可沈冤得雪。偏偏你平素得罪了太多權貴,他們一人吐口口水,也能淹死你,結果你死罪已定。

  「你的母親悲悲切切地備好了棺材趕到法場準備為你收屍,誰知同刑九人依次斬了八人時,聖旨送到,皇上免了你的死罪,將你降職到江夏做太守。這一別已有五六個年頭了吧!今朝,皇上特徵你為洛陽令,你是趕赴洛陽上任去的。」

  她一番話把董宣說得目瞪口呆,心裡暗猜這對他的身家如數家珍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湖陽著繁錦端了一杯熱酒遞予他,自己先乾為敬,「此番一別,但願你我不用再見。」

  董宣手邊的老酒還是熱的,可剛剛與他對坐的那個女子已不見了人影,他只遠遠地看見她的車馬隨行掀起的陣陣塵霧。

  「店家,剛才那位女子是何人?」看排場觀氣度應該出身不凡吧!

  被捉到的店家一個勁地搖頭,只是重複著:「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哪!」若說出了她的身份,明年祭掃,貴人就未必落座在他們酒家了。

  沒人能告訴董宣答案,他出神地望著手裡的酒盞,酒漸漸冷了。他趁著餘熱一口喝了,看這酒盞與店裡所供使的並不相同,怕是那女子隨身所帶之物。他收起酒盞的時候瞥見底部的圖紋——鳳盤凰。

  這……這是皇家之物啊!

  再回想起那女子臨走前同他說的話——但願你我不用再見,董宣算是徹底被搞糊塗了。

第1章(2)

  揣著滿腹的疑惑,駕著他那輛破舊的牛車,董宣晃晃悠悠溜躂進了闊別數年的洛陽城。當年漢室歷經戰亂後重建,遷都洛陽,一切都在籌劃中,並不見今日之格局。

  時隔數年,再觀洛陽,城內樓閣亭台櫛比鱗次,街道衢巷車水馬龍,一切的一切都與他當初離開時的期望一致。

  為了這幅場景,他也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被貶算什麼?被殺又算什麼?青史當記下他所有的成就。

  欣喜之情全寫在董宣的臉上,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繁華盛世更能彰顯為官者的功績了。

  他記憶裡彎過這條街就是洛陽府衙了,索性下了牛車,慢慢地走在端門外的南關大街上。

  偏在此時,一陣不合適宜的悲愴哭喊聲衝進了董宣的耳朵裡——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位老婆婆跌跌撞撞地沿街跑來,話也說不清楚就一把抱住董宣的胳膊,「兒啊!我的兒啊!你可算回來了,等得為娘的好苦啊!」

  尚且搞不清楚狀況的董宣只能攙住老人家,不住地解釋:「婆婆,您弄錯了吧!我不是您的兒子。」他仔細看了看,這老婆婆目光呆滯、腳步蹣跚,倒像是得了瘋癲的癔病。

  路邊擺攤的小販悄悄將他拉到一旁,忍不住同他說了:「我說這位公子,您莫要見怪,這老婆婆啊……瘋癲了。」

  可憐這位老婆婆,小販將婆婆的遭遇一五一十同董宣說了。

  原來,這位老婆婆喪夫多年,只有一個兒子與老人相依為命。這婆婆的兒子街上的小販也都認識,是靠賣柴為生的。

  上個月,婆婆的兒子來這集市上賣柴,忽地一陣人喊馬嘶,集市大亂,人群向路兩邊散去,把街上擺的貨攤撞得七零八落,雞鴨驚得嘎嘎亂飛。只見一隊快馬縱馳而來,這賣柴的小夥躲閃不及,被為首的高頭大馬撞翻在地。那馬一聲驚叫,前蹄騰空,幾乎將乘在馬上的人掀下馬去。

  「婆婆的兒子就因為這個喪了命。」

  小販說得不清不楚,董宣聽著糊里糊塗,「婆婆的兒子是被馬踩死的?」

  「要是被畜生踩死,那也只能怪命不好,可那個人是比畜生還不如的東西呢!」小販壓低聲音,悄聲在董宣的耳旁低語,「您是剛從外頭來的吧!不知道這洛陽有隻畜生不如的東西。」

  街上的小販聚集在一起,把平日裡的怨氣全都拿了出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總算讓董宣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天騎在馬上的人不是旁人,就是湖陽公主府裡的大管家馬奴。這廝平日裡是仗勢欺人、無惡不作。那日裡因為婆婆的兒子擋了道,害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他便勃然大怒,吆喝著隨行的一干公主府護衛對婆婆的兒子拳腳齊下,活活將柴夫打得七竅出血,當場身亡。

  「這麼大一把年紀的老人家失去了兒子,又找不到一個可以說理的地方。悲怒交加,漸漸地就瘋了。每日沿街哭叫,見著跟她兒子差不多年紀的小夥,就拉著人家的手臂,硬說是尋著了親兒。」

  眾人齊歎:「可憐啊可憐!」

  董宣聽了,義憤填膺,「這麼大個洛陽府,無端死了個人,怎麼會找不到一個說理的地方?」

  眾小販們只當他是打外頭過來的,都笑他想得太天真,「公子您是有所不知,這馬奴是什麼人?那是湖陽公主的親信。湖陽公主是什麼人?是當今皇上的長姐。聽說皇上能建下這份基業,湖陽公主功勞蓋世,皇上寵愛這位長姐是眾所周知的。偏生湖陽公主對這小小的奴才疼愛有加,這兩廂合起來,誰還敢管那豬狗不如的東西?」

  董宣嗔道:「不過是個狗奴才,堂堂天子腳下,還找不到人管一條狗了?」

  董宣正待細問那狗奴才的惡行,忽見人群大亂,跑過來的人驚呼:「馬奴上街了!馬奴上街了!」

  眨眼間,幾匹快馬飛馳而來,直奔向那瘋瘋癲癲,哭喊著尋兒的老婆婆身前。

  為首的馬奴坐於馬上俯視跌坐在地上的老婆婆,「就是你在這兒壞你爺爺的好事?」

  老婆婆見馬上的男子與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年歲,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喊起來:「兒啊兒,娘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娘的,我的兒啊——」

  馬奴一腳踢開抱著自己大腿不放的老婆婆,其力道之大讓婆婆瞬間撞向路邊的攤子,口吐鮮血。眼見著,只剩一口吐出來的氣了。

  即便如此馬奴還不肯放過婆婆,招呼隨行的侍衛:「給我打死這老傢夥,省得她再敗壞爺爺我的名聲。」娘的,就這老傢夥,害他差點得離開洛陽,離開公主府去守墓,他絕不能輕饒了這老傢夥。

  「給我打,打死了乾淨。」

  董宣箭步上前擋在老婆婆的面前大喝道:「誰敢動手?」

  「你算什麼東西?」

  馬奴定睛望去,這不是那日在賒店劉記酒家裡見著的那個窮官人嘛!叫什麼……董宣來著?

  馬奴頓時冷笑起來,「我知道你的底細,不就是新上任的洛陽縣令嘛!我勸你最好識相一點,給我滾遠點,少管爺爺我的閒事。你還不知道吧!那日在酒家對你的身家如數家珍的那是我主子——湖陽公主,皇上的長姐。她可不比陰貴人好脾氣,你要是敢冒犯了她,那可不是貶官那麼簡單。」

  原來他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馬奴,原來那日邀他喝酒的竟是湖陽公主,原來她最後那句「但願你我不用再見」竟有這番深意——董宣依稀明白了一切。

  只是,既然湖陽公主知道他日再見,他必定饒不過她這位寵愛的親信,為何還要放縱家奴為非作歹呢?

  當真是不把國法放在眼中啊!

  他今天還就要這些達官顯貴見識見識他董宣的威嚴,拔出腰間佩劍,董宣直指向馬奴,「狗奴才,殺人償命,這洛陽乃京都重地,豈容你在此撒野?」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休要在爺爺我面前擺官架子。」馬奴毫無懼色,滿面調笑竟似嘲諷,「我知你新上任,就當爺爺我賞你個面子,今日我不取這瘋婆子的性命,你也給我管住她的嘴。要是再讓爺爺我聽到什麼閒言碎語的,就算是天王老子,爺爺我也不賞他臉面。」

  馬奴拉著韁繩飛馳而去,董宣氣不過還想牽著他那輛破牛車趕上,到底被街市上的人們給拉住了。

  「您哪,還是別再惹事了,您惹不起他的。」

  董宣提著劍氣得渾身發抖,「我就不信了,在這京都鬧市之上,就沒人管束得了這惡徒?」

  眾人唯有歎氣:「官官相護呀!這湖陽公主勢大身顯,那狗奴才又是她的寵信,誰敢摸老虎屁股啊!」

  官官相護?

  他這個官還就不護了!

  那個狗奴才在公主府裡跑不掉,當務之急是趕緊看看婆婆怎麼樣了。董宣抱起婆婆,就想往醫館去。可本就心力交瘁的老人家哪裡還禁得起這番折騰?

  婆婆拉著董宣的手喃喃地念叨著:「兒啊,你來……來接娘啦?」

  婆婆那橫死街頭的兒子卻是把婆婆給接走了,卻接去了另一個地方。董宣眼見著那個把他當成兒子的老婆婆死在自己的懷抱裡,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充斥心頭。

  這就是當初他寧可一死換來的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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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37:17

第2章(1)

  祭掃回來,照例是要進宮請安的。

  湖陽領了繁錦去了後宮,本打算等皇上下了朝即去覲見。不料她的轎剛進了宮,郭皇后身邊的近侍太監就上前請安:「湖陽公主大駕,皇后娘娘請您過去說會子話呢!」

  皇后娘娘有請,湖陽萬不敢推脫,帶著繁錦就朝皇后娘娘的殿宇去了。這進了皇后娘娘的寢宮,她打頭就見有人正在裡頭陪皇后說話呢!湖陽忙趕著賠笑:「我來得不巧,國舅爺您正跟皇后娘娘說話呢!」

  湖陽作勢要退出去,她最怕見到的就是這位國舅老爺郭況了。三不五時的就找借口見她,還時不時地透出想娶她為妻的意思,要不是她機靈,幾次把國舅爺的話堵在嘴裡頭,怕大家早就尷尬上了。

  皇后娘娘比她手腳更快,拉住她的衣袖,就把她往國舅爺身邊送,「哪裡的話,湖陽啊,本就是我哥哥找你,我湊巧做個中間人罷了。」皇后娘娘著太監請湖陽公主坐了,又叫宮女取出茶來,一應以最好的來款待。

  「國舅爺,多日不見,近來還好吧!」她一個勁地客氣,岔開話來說,生怕他提及婚嫁之事——以國舅爺的歲數,再過幾年做爺爺都可以了吧!還提什麼婚嫁啊?

  這回是她料想錯了,國舅老爺壓根就沒提及那檔子事,拉著湖陽的衣袖滿面焦急,「公主近日不在朝內,約莫沒聽到些什麼閒話吧?」

  「國舅爺您有話請直說。」她最怕的就是拐彎抹角了,再者皇上就快下朝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跟他這兒打啞謎。

  皇后娘娘拉著她的手小聲竊語:「湖陽,你可知大司空宋弘?」

  大司空宋弘?皇上自去年起重用的那位重臣?湖陽點頭稱:「略有所知。」

  國舅郭況湊到她的身邊,近到他鼻子裡呼出來的氣全粘在了她的臉上,「近來宋弘上本要求皇上制定『釋奴返庶,復興農桑』的措施。一旦此政實施,奴隸們成為庶民,我們的田地變成他們的。那我們這些皇親國戚和諸多當朝豪強可就完了!我們將喪盡金錢,還有我們的權勢。公主殿下,您深得皇上寵愛,此事您還當盡力阻止啊!」

  幾句流於表面的話讓湖陽明白了郭況的意圖,他其實是想說,她公主府的田地奴隸也不少,宋弘此本也傷害了她的利益,要她出頭去跟皇上說及此事以及那個讓權貴討厭的宋弘。

  湖陽微笑著應了:「好,有機會我一定同皇上瞭解一下這位大司空。」只是瞭解一下,她話可說得漂亮。

  恰好此時宮人傳過話來,說皇上請公主過去說話,湖陽藉著這個機會起身同皇后及國舅告辭。

  「我會再來拜會您的,皇后娘娘。」

  她命繁錦將從賒店帶回來的老酒留下兩罈子,皇后道了謝便命人送湖陽出去了。

  目送湖陽離去的背影,郭況急不可耐地湊到皇后身邊,「娘娘,您認為公主殿下會去同皇上談談宋弘嗎?」

  皇后娘娘倒是放心得很,對此深信不疑,「這些年皇上賞給湖陽的田地奴僕多不勝數,若宋弘的提議開始實施,第一個有所折損的就是這位深受寵愛的長公主了。本宮不信,她會吃得下這個虧,無動於衷。」

  這也是郭況提議將此事先捅給湖陽公主的理由,湖陽作為皇上的長姐,加之為建國所付出的努力,因而深得當今皇上的器重。若是郭家能與湖陽公主聯起手來,還有什麼可愁的呢?

  這正是國舅同皇后心中所想之事,郭況借此機會再度提醒皇后:「娘娘,關於讓湖陽公主下嫁我一事,您……」

  「本宮已幾次在湖陽面前提起此事,也不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好像每次都沒讓本宮把話說明。」連她都忘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像每每提到聯姻一事,就被什麼事給岔開了。

  郭況倒有更妙的主意,「娘娘,雖然平日裡公主對自己的婚姻一事避口不談,可皇上對公主的婚事一直都很著急,您何不把此事直接稟明皇上,只要他同意了,相信公主那邊再無反對的可能。」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皇后娘娘心中有了主意,只等合適的時機了。

  湖陽見到皇上的時候,他正在禦心亭品茶。

  「湖陽讓皇上久等了。」

  皇上並不在意,命宮人扶起她來請到亭心坐下,又命賜上佳的茶請她品用,「朕聽說長姐被皇后請去了。」

  「是。」他們姐弟間沒有欺騙和謊言,「皇后娘娘正同國舅爺說話,請了我去說了會子。」

  皇上撚了幾縷手邊的黃花,散到風中,「有什麼事嗎?」

  「是……宋弘,大司空宋弘。」言及此,湖陽相信皇上心中已有數。

  皇上沈思的表情告訴湖陽,他確是明白了,「是為了釋奴返庶,復興農桑的事?」

  湖陽點頭,皇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長姐,您以為大司空的提議如何?」

  「皇上您通過多年戰爭一統江山,好不容易得到這個天下,可奴僕和田地集中在少數權貴府裡。長此以往,權貴富奢而國家貧窮。若從權貴角度看,我會同國舅爺一樣厭惡大司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若從一國公主的角度來說,我會和皇上一樣讚賞大司空的所為。」

  她的話讓皇上激動不已,一把握住她的手,皇上難以自控,「長姐,這些年多虧了您對皇弟的支持。」

  「哪裡。」湖陽不敢居功,「這片江山歷經多年戰亂,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正是積蓄人心、囤積財力的時候,再容不得半點亂子了。」

  皇上緊握著湖陽的手不住地點頭,「還是長姐你體恤皇弟,體恤江山社稷啊!」

  湖陽不禁流露出落寞的表情,「我怎麼能不體恤呢?要不然馬毅不是白死了嘛!」

  聽她提及這個名字,皇上心口收緊,想起長姐剛從棘陽祭奠歸來,他不禁再度提起舊話:「湖陽,你還年輕,還是趁早嫁了才好。」

  嫁人這話皇上近來提及得太過頻繁,湖陽生怕給拽住不放,忙找機會岔開話題:「皇后、國舅他們怕是不會輕易饒了大司空吧!」

  正是這話,皇上歎道:「這幾年皇后越發厲害起來,竟有呂雉、霍成君的風範,大有想要干政的意思。然,朕絕不會讓漢室重走老路,什麼皇后專權、外戚弄政的事絕不能再次發生。」

  「撲哧」一聲,湖陽竟在此時笑了起來,「皇上,您怕是還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想給我做媒呢!你猜,娘娘是想把我跟哪位大人湊成一對?」

  「郭璦?」皇后娘娘的外甥?這是皇上能想到的唯一人選,「可郭璦剛滿十六,配長姐你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湖陽掩嘴大笑,「是郭璦的父親。」

  「國舅郭況?」皇上驚得瞪起了眼,「他已過不惑之年。」過了春等郭璦成親,他該是做祖父的人了,還妄想娶長姐?!「這事怕又跟皇后脫不開干係。」皇上若有所思地望向飄落的黃花,一切已是昨日之事,「湖陽,你說,朕是不是錯了?」

  她知道,他在說的是當初立後之事。

  安慰並不是此時最好的辦法,很多事很多時候,他們姐弟需要面對現實。

  「皇上,您與陰貴人本是結髮夫妻,但立後之事本是無奈之舉。當今皇后其父乃郡功曹郭昌,其母劉氏又是真定恭王劉普之女,身份高貴,地位不凡。立後之時恰逢皇上欲成大事,恭讓她為後也是陰貴人對您的一片苦心。您啊,就別再追著舊事不放了。」

  這些話是長姐在寬慰他,他這個皇上心下明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得一時之快而拖累了整個江山社稷。

  不提舊事,眼前之事長姐就說得很對,「皇后、國舅一干人等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宋弘,只怕是朕有心想保他,也保不住啊!」

  湖陽只是歎道:「只望他機謹些,別再走了當初董宣的老路啊!」

  當年皇上對董宣何嘗不是器重有加,只因他做事太過鋒芒畢露,鬧得皇上想保也保不住,要不是她全力周旋,董宣早就掉了項上人頭,還能活到今天?

  提起這個董宣,湖陽倒是想起了那日賒店遭遇的場景,「董宣回到洛陽了。」

  皇上也正想同她說及此事,「朕將他調回洛陽做縣令,這幫貴族豪強近來也太囂張了些,是需要個人好好治治他們了。」

  湖陽汗顏,這其中也有她的分。待回到府上,她勢必要好好教訓馬奴,若再添出一點半點的亂子來,那就不是掃她這個公主的顏面了,連同皇上的臉面和這漢室天下都叫他掃盡了。

  「公主,看來皇上是有意要掃掃權貴的威風了。」就連繁錦這樣的小丫頭也看出來了,「不過近來以國舅爺為代表的那幫皇親國戚鬧得也太不像話了些。」

  這幫人一個個仗著曾幫皇上打下江山,自恃甚高,哪裡還把王法放在眼中。不僅是他們,就連馬奴這樣的奴才,仗著主子的威風不也是作威作福嘛!

  像這樣的人就得董宣那種人出頭教訓教訓,要不然皇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最終還是會葬送在這些人的手裡。

第2章(2)

  就在湖陽領著繁錦出宮的當口,大司空宋弘正領著新上任的洛陽縣令董宣往宮裡去見皇上——

  「少平啊,此番你重回洛陽,對新政的實施可謂如虎添翼啊!」

  「哪裡,我能重回都城還得感謝宋兄的提攜。」要不然以他戴罪之身,想要重回天子腳下根本是天方夜譚。

  宋弘確是在皇上面前多次提及重新起用董宣,但究竟是什麼促使皇上最後下定決心力排眾異,他就不得而知了。

  宋弘拽著董宣的手像終於見到了知己,「少平啊,都城形勢複雜,可能你還不太瞭解。現在的洛陽已與你離開之時大不相同,那些皇親國戚、豪強地主勢力膨脹,已到不可節制的地步。」

  「我已有所感觸了。」董宣正想告訴他,公主府裡的奴才害死兩條人命之事。

  不料他話未出口,宋弘倒拉住了他的腳步,「前面來的正是湖陽公主。」

  「呃?」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按照禮數,董宣住了腳步,恭候在一旁,等著給走到近前的公主殿下請安問好。

  「臣宋弘……」

  「……董宣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

  湖陽拂袖請起二位,只是看了董宣一眼,絕口不提賒店與董宣遇見之事,反把宋弘拉到一旁,「聽聞大司空近日向皇上上本力求實施新政一事。」

  宋弘稱是,拉著公主不外是要說一些必須推行新政的理由。卻不想湖陽公主一擡手,直接將他的話堵在嘴裡。

  「新政一事,既然皇上欲推行,必有其優勢。我婦道人家,能懂些什麼?大司空莫要因我耽誤了正事,只是有句話我要對大人說。」

  「宋弘請公主不吝賜教。」

  湖陽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低眉順眼的董宣,只同宋弘說了一句:「萬不可步他後塵,否則別說是皇上,就是神仙也難救你。」

  好端端的被牽扯到,董宣茫然地瞅著湖陽公主,宋弘也未搞清公主此話從何提起。

  而她肯透露,她可以透露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公主的鳳輦顫巍巍地走遠了,宋弘和董宣仍未緩過神來。急性子董宣先拽了拽宋弘的衣袖,「她……什麼意思啊?」

  「我正想問你呢!」

  「是威脅?」

  「怎麼可能?」宋弘擡眉,彷彿董宣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公主何人,威脅我們做甚?」

  輪到董宣驚訝了,「你日日在都城,難道還不如我這個剛從江夏回來的人嗎?湖陽公主放任家奴行兇,早已引起民憤。有這等人在,漢室怎麼會有大好的前景?」

  宋弘滿臉不信,拉著董宣一個勁地搖頭,「你是不是誤會了些什麼?湖陽公主乃女中之大丈夫是也,絕不會做出這等行徑。」

  董宣笑他,「莫非,你還想做駙馬嘍?」他聽聞皇上這位長姐至今未行婚配,「真看不出,宋兄你還存著這份心哪?」宋弘打斷他的無端猜測,「休要亂說話,你嫂子還在家中準備酒菜為你接風洗塵呢!」

  「啊,今晚咱們哥倆一醉方休。」董宣已經等不急要享用美食了。

  「你小子貪嘴還是一如從前啊!」宋弘拉著他疾步往正殿去,「還是先見了皇上再說吧!」

  秋日黃花,自有一番風景。

  董宣卻無心情賞這等美景,坐上縣令這個位置,他頭一件要理的就是馬奴的案子。他讓衙役調出了這些年馬奴所做傷天害理之事,粗略看看便有六十一件,其中直接害人性命便有四條之多。

  此等惡賊,斷留不得。

  同樣的黃花,卻各有各的遭遇。

  這日,湖陽領著繁錦坐著鳳輦去夏門外賞秋,馬奴慢悠悠地駕著馬車,仍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孰不知自己死期已近。

  鳳輦剛出夏門,湖陽遠遠地就瞧見夏門亭裡站著董宣一干人等,瞧他身著朝服,畢恭畢敬的樣子,湖陽直覺有事發生。

  果不其然,董宣打頭不卑不亢地向公主施禮道:「臣董宣稟公主殿下,您的奴僕馬奴身犯命案四樁,近日當著臣的面打死了一位婆婆,這一樁樁一件件,按大漢律法,臣需要將其帶回衙門問個明白。」

  他竟又害了一條人命?!

  湖陽緊盯著馬奴半晌竟說不出一個字來,那老婆婆不是死在馬奴手上,分明是因她而亡啊!

  馬奴聽董宣當著公主的面欲問其罪,趕緊跪到公主跟前,「馬奴有內情向公主殿下稟報。」

  董宣抓著他的話接下去:「有什麼內情還是到衙內說吧!」

  馬奴心下清楚,若他跟著這位敢得罪陰貴人兄弟的縣令回了衙內,那還可能活著出來嗎?他說什麼也不會跟著董宣走的。

  他們彼此的心思湖陽都清楚,她只是不動聲色對著董宣丟下句話:「董大人,就在這裡問吧!」

  當街問案?正中董宣下懷。他將幾樁命案一一道來。

  馬奴看公主殿下面無表情,有恃無恐地滿口招認:「是我做的又怎樣?我不過是打了那老太婆幾拳,誰曉得她那麼不禁打,居然就這麼給打死了。」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打死了老婆婆嘍?」董宣等的就是這句話。

  馬奴也不抵賴,只道:「一介賤民罷了,大不了賠錢就是。你要多少錢?說個數,我改日找人給那老傢夥送去。」

  董宣也不搭理他,從書辦手中接過錄下的供狀,對馬奴道:「你這等胡作非為的人,既然承認了所做之事,可敢畫押?」

  這一激,叫馬奴跳下車駕,抓過筆來,大筆一揮便畫了供,他嘴裡還嚷嚷著:「我倒要看你能拿大爺我怎麼辦?」

  湖陽想叫繁錦拉住他,可看董宣手裡那已經畫押的供狀,心知為時已晚,她只得命人將馬奴押住。怎奈馬奴氣結當頭,掙脫開束縛他的侍衛,對著董宣叫嚷:「你算什麼東西?敢掃了公主殿下的體面?」

  馬奴話還沒落音,董宣令一干人將其拽住,斷喝一聲:「來人,把他給我砍了!」

  「慢!」到了這步,湖陽心知不管她再怎麼氣馬奴,若再不出聲,馬奴這條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湖陽下了鳳輦,步到董宣面前,長歎一聲,她無奈地望著他,「董縣令,家奴有錯,還是交由我這個主子來懲罰他吧!」

  董宣恭恭敬敬地朝她先施了禮方說:「若馬奴犯了公主府的家法,臣不敢越俎代庖。然如今馬奴犯下人命四條,為非作歹之事更有六十餘樁。若是將馬奴交給了公主殿下,他所犯下的這一樁樁一件件,臣如何向因他家破人亡的人交代?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說得懇切,湖陽明白他的話字字在理。可是看著馬奴,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她知道,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她面前。

  最後看了一眼馬奴,湖陽冷靜地對董宣道:「只要您能饒他一命,我願做任何事。」

  董宣滿臉的公事公辦,「任何事也換不回死在他手上的人命。」

  「我……劉黃……求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湖陽折身跪在了他的面前。

  董宣先是一驚,他下意識想伸手扶起湖陽,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個掛著一臉看好戲表情的馬奴,他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他歎道:「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對家奴好生管教,現在——為時已晚。」

  他揮手招呼縣衛,一干人上前將馬奴按倒在地。馬奴見情勢不妙,朝湖陽大聲呼救:「公主!公主,您救馬奴,馬奴向主子發過誓,要終身守護在公主身邊。馬奴不能失言!馬奴不能——」

  他話音未了,縣衛飛起一刀,馬奴血淋淋的腦袋就滾落到湖陽的面前。

  不用再守護在她的身邊,他可以去地下陪他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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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38:57

第3章(1)

  皇上聽聞湖陽公主病了,忙傳了禦醫親自診脈。禦醫回來稟報,說公主受了驚嚇,鬱結於胸,連日高熱不退,大有不好之勢。

  向來把這個姐姐看得極重的皇上聽了這話還了得,連夜親自趕往公主府,也不要宮人通報,也不命公主府的奴僕接駕,三步並作兩步直走到公主榻前。

  連日的高熱讓湖陽神情恍惚,見到皇上,她動了動嘴皮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朕讓你們照顧好長姐,你們這幫奴才都幹什麼去了?這才幾天的工夫,長姐就虛弱到這步田地。給朕小心伺候著,長姐要是有什麼事,朕讓你們一個個都去陪葬。」

  皇上動了天怒,隨侍公主的宮人侍女以繁錦為首全都跪了下來。公主府裡裡外外跪了滿屋子的人,看著直叫人眼暈。

  皇上四下看了看,發現眾多奴僕中唯獨少了這些年一直守在湖陽公主身旁的馬奴。他頓時來了氣,「馬奴呢?那個狗奴才跑哪裡去了?主子病成這副模樣,他還在外頭逍遙快活,他是怎麼當的管事?要是做不好公主府的管事,索性施了宮刑,給朕進宮伺候著。」

  繁錦忙上前稟告:「馬奴前日已被洛陽縣令董大人正法了。」

  「什麼?」

  不用繁錦詳稟,單這一句話便叫皇上全都明白了——湖陽怕正是因為馬奴之事才一夕之間病入膏肓。

  「這個董宣啊董宣,好大的膽子!」皇上長袍一揮喝命身邊的宮人,「去給朕把洛陽縣令叫來,就叫到公主病榻前,朕要好好審審這個董少平!」

  將他調回都城這才幾天的工夫,居然把長姐身邊的馬奴給殺了,還是當著長姐的面。這董少平到底要給他闖出多大的禍來啊?

  皇上身邊的宮人連夜親自傳喚,董宣當即明白形勢不妙,怕是跟湖陽公主脫不開干係吧!

  他自己還罷了,縣衙內從書辦到縣衛一個個都為他擔心不已,「大人,你開罪了皇上最最寵信的湖陽公主,這可如何是好哦?」連夜來傳,只怕……凶多吉少啊!

  「我早就料到此事不會輕易了結。」董宣早有準備,「來人啊,把我帶進都城的棺材給我擡出來。」

  他重返都城洛陽時曾帶了一口棺材,這棺材跟隨他可有些年頭了。

  當年,他執意將公孫丹處以極刑。陰貴人的兄弟大司寇陰宏羅織他的罪名,將他判了死罪。母親備了這口棺材趕到法場要為他收屍,行刑前聖旨送到,他撿回了這條小命,卻被貶了官。他帶著這口當時沒派上用場的棺材去了江夏做太守,又帶著這口棺材重回洛陽。

  他早該死了,這些多活的年頭是他撿回來的,他賺到了。

  所以,他沒什麼可怕的。

  「擡著棺材跟我來。」

  縣衛們擡著棺材跟著董宣進了公主府,遠遠的,他就看到皇上氣得煞白的面容。他走上前從容地跪在皇上面前,「臣洛陽令董宣奉旨前來。」

  「你……你還敢來見朕?」皇上氣急敗壞地抖動著手指,「朕以為你會在衙內自行了斷,讓朕眼不見不淨。敢殺公主的家奴,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若是換做其他人,聽了皇上這話還不當場嚇破了膽子,他董宣倒好,不急不慌地朝皇上磕了頭,慢條斯理地說道:「皇上要臣去死,臣不敢不死,還請皇上聽臣說完了,再死也不遲。」

  確是不遲,皇上睇了他一眼,見他滿面忠厚剛毅之色,並非刁蠻霸道之徒,就索性給他個機會,「說!但有一句不誠,立刻拉出去砍了。」

  董宣又拜,當著病榻上面色慘白的湖陽公主,就對皇上說了:「皇上聖明,漢室才得以中興。您領著眾臣浴血,趕走亂臣賊子王莽,好不容易打下這片江山,終於得到了天下百姓的擁戴。如今,這社稷初定,國家未興,權貴之人卻縱容家奴殘害欺辱百姓,長此以往,日後您還憑什麼治理天下呢?」不等皇上發話,他將馬奴的罪狀一一道來,又從懷中取出馬奴畫押的供狀呈上,「若皇上當真覺得臣不可饒恕,不用勞動皇上,棺材就備在外頭,還是當年皇上欲斬臣首級之時備下的。請容我自裁吧!」

  聽了董宣的敘說,皇上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盛怒已退,望著病榻上的長姐,再看著跪在地上,以頭點地的董宣,他也失了主張。

  皇上是有心寬赦董宣,可當著長姐的面鬧到了這步田地,終歸要有個交代吧!他揚著下巴示意董宣,「去,給公主賠情去。」

  董宣還不買這賬呢!當著湖陽公主的面挺著脖子道:「臣無錯,為何要賠情?臣情願領死,也決不賠情!」

  這不是不賣公主面子了,這是連他這個皇上的面子都沒放在眼裡。皇上向宮人們打了個手勢,「給朕按住他的脖子,讓他給公主叩頭。」

  好一個董宣,竟用雙手撐地,硬著脖子大呼:「臣無過,臣為何賠情?臣不叩頭!」

  被他這麼胡亂一折騰,本就病體孱弱的湖陽公主已是身心俱疲,她掙扎著起身沖皇上揮揮手,「算了,算了吧!皇上,他衝我磕頭,我還怕折壽。讓他出去……出去,我不想見到他。」

  「罷了罷了,你出去吧!」皇上親自扶湖陽躺下,揮手叫董宣起身。

  硬脖子的董宣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來,臨走前望著病榻方向脫口說道:「公主殿下,還請您對家奴嚴加管教。」

  放了他嘴巴還硬?皇上氣得嗔道:「這個董少平,你簡直……」

  「算了吧,皇上。」湖陽半闔著眼氣息不足地念叨著,「當今天下正需要他這樣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的人。皇上你調他回都城不也是衝著這個嘛!就不要再為了我的事為難他了,他說得對,確是我未管教好家奴,才讓馬奴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捏著湖陽的手背,皇上忍不住歎道:「怎麼是長姐的錯呢?你寵信馬奴也是因為他的主子啊!就算馬奴有千錯萬錯,總該留他一條性命,也不枉費他主子對你的一片真心哪!」

  湖陽闔上眼,再不願多說一個字,只因多說的話已挽回不了任何事了。

  「你殺了公主府的大管事馬奴?」

  這消息宋弘初從掌管刑律的大司寇那裡聽來,差點沒打翻了手邊的杯盞。他忙趕到縣衙內想證實此事,可到底還是沒能聽到否定的答案。

  「你怎麼會殺了公主的寵信呢?」

  宋弘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東西,「你可知道,那馬奴是公主身邊的大紅人。公主有個頭疼腦熱的,公主府有個大事小情的,皇上都叫了他來詢問。就連王公大臣都要忌憚他三分,你怎麼也不向上頭稟告一聲,自作主張就把他給殺了?」

  董宣正張羅著香燭冥紙,頭也不擡地搭著話:「不過是一介惡徒,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也是做我當做的,有什麼可說的?要是每個殺人惡棍都要稟報皇上再行定奪,那還要我們這些臣子做什麼?再說了……」

  香燭冥紙一應齊全,今天是婆婆的頭七,要不要再備點酒菜?

  對了,花生糖!他最愛的花生糖,相信婆婆也一定會喜歡的。他折到廚房取了罐子裡珍藏的花生糖。

  宋弘就像個傻瓜似的尾隨在他的身後——滿朝官員……不!大漢底下的男人絕沒有一個比他更愛吃甜膩的東西了。

  滿手的花生糖往嘴裡塞,董宣咕噥著:「再說了,我是當著湖陽公主的面了結了那個惡棍,也算對皇上、公主有個交代吧!」

  「什麼?」這回宋弘手裡的杯盞是徹底交代了,「你當著湖陽公主的面?你竟然當著公主的面砍下了馬奴的人頭?!」

  「省得還要再去公主府跟她解釋,還不如一次性了結了。」他的口氣聽起來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這次要交代的就不僅是宋弘手裡的杯盞了,他胸口氣血澎湃,簡直要暈掉了,「少平,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呢?要知道,現在的朝政不比從前,若是新政想要推行,我們就需要湖陽公主的支持。你此舉……」

  「新政是為了漢室,為了黎民百姓,這些欺壓百姓的惡奴不除,即便施行新政又能如何?」董宣提著籃子轉頭沖宋弘微笑,「你要跟我一起去給老婆婆的新墳上香嗎?」

  宋弘擺擺手,他還是先進宮覲見皇上吧!「上香?我們還是準備給咱們自己上香吧!」

  董宣絲毫不在意宋弘潑下的冷水,獨自拎著祭掃的香燭冥紙去了墳上。他得告訴老婆婆,殺他們母子的兇手已經被正法。

  當初草草將婆婆埋在了她兒子的墳旁,如今大事已成,或許他該找個機會將墳好生修理一下。

  沿著小路,順著記憶一路走來,董宣停在了墳邊——這是婆婆的墳嗎?居然還立了墓碑?!就連一旁隨便掩埋的婆婆兒子的墳也整修一新——是誰這麼好心?

  董宣蹲下身,將準備好的香燭冥紙取出來,正要焚上銅盆,遠遠傳來馬車的聲音,誰會朝這邊來呢?

  他四下張望,這附近只有幾穴破落的墳,年久失修,即便有人前來祭掃,也不會是坐著馬車前來的權貴之人。

  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覆,由遠及近的馬車上清楚的鳳凰標識讓他在解開疑惑的同時又困擾起來。

  湖陽公主的鳳輦來此處做甚?

  鳳輦停在了婆婆的墳前,那個看起來還無比虛弱的湖陽公主打馬車裡被繁錦攙扶了下來。董宣見此情景,下意識地用身體擋在婆婆的墳前,「你想幹什麼?搗毀婆婆的墳好告慰你那個殺人的家奴?」

  湖陽未做聲,繁錦已受不了了,大聲呵斥董宣:「你休要胡說,就連這母子倆的墳都是公主殿下派人修繕的,殿下又怎麼會破壞呢?」

  是這樣嗎?這墳是她修的?

  董宣正要說話,卻被繁錦一頓搶白:「今兒是頭七,公主殿下病體未癒,還特意準備了祭品,要親身拜祭這對母子。你這位大人無端誹謗,好生奇怪。你可知道,若不是公主殿下寬宏大量,以你的所作所為,這條小命當日裡早就丟了,豈容你囂張到今時今日?當初你差點被皇上砍了腦袋,現在你能重回都城做官,全虧了我們家公主。你休要不知好歹了……」

  「好了,繁錦,去把祭品擺上吧!」

  湖陽出聲打斷了繁錦的話,正眼都不瞧董宣,逕自走到墳前,給死在馬奴手裡的這對母子焚冥紙。

第3章(2)

  董宣覺得這小宮女的話好生奇怪,他死裡逃生,重回都城為官跟這個蠻橫的長公主有什麼關係?

  湊到她的身旁,理著先前擺上去的祭品,他漫不經心地丟出一句:「難道公主殿下以為花錢修墳,買些上好的祭品,就可以洗刷你府中家奴所犯下的罪孽嗎?」

  「啪——」

  董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湖陽已甩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撇過臉怔怔地望著她,卻見她一臉肅靜地丟下話來:「現在,你可以不用向我磕頭賠情了。」

  董宣一愣,在公主府裡,皇上命宮人按住他頸項強令他對她磕頭賠情的時候,她放過了他。他還以為她乃真正寬宏大度之人,原來不過是表現給皇上看的。

  董宣倏地站起身正經八百地對湖陽道:「公主殿下,您可以命人將我痛揍一頓,以消您心頭之恨。但請公主為皇上,為這大漢的命脈著想,還是好自為之吧!」

  「還是請董大人先好自為之吧!」湖陽公主冷眼瞅著,「您和宋弘宋大人一道小心翼翼地活著,尤其是董大人您——夜路走多了,終歸是要遇上鬼的。」

  鬼?哪裡有鬼?

  董宣四下望望,抄起盤子裡祭婆婆的花生糖,一塊塊塞得滿嘴香甜。

  不幾日,皇上頒布新政,決心休養生息,羅列以下政策——減輕捐稅、釋放奴婢、減少官差、大赦天下。

  此舉一出,天下萬民歡騰,可那些佔據著大宗土地的權貴卻笑不出來了。

  釋放奴婢、歸還土地,這日子還叫他們怎麼過啊?以國舅郭況為首的皇親國戚堅決不肯配合實施新政。

  負責執行新政的大司空宋弘和負責都城的洛陽縣令董宣心中都很清楚,若想將新政順利執行下去,首先就得過了國舅郭況這道坎。

  再接連下了三道令之後,宋弘、董宣領著縣衛親自到了國舅所佔據的萬畝良田。按照新政的標準,這萬畝良田將劃出三千歸那些釋放的奴婢。

  執行起來的難度雖然宋弘心裡已有準備,可萬沒想到入了國舅的田地,困難遠比他想像中更大。

  國舅夫人帶著一幫女眷席地而坐,邊哭邊喊著,說什麼「欺負人嘍強盜啦歹人進房哦」云云!

  一干縣衛見國舅夫人領頭,面對的又都是婦道人家,全都沒了主張。拎著刀站在一旁,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國舅爺這招好生厲害,可他宋弘絕不會被嚇倒。他喝令眾縣衛:「違反皇令是什麼樣的罪,你們不清楚嗎?給我把這些膽敢違抗聖旨的人拉開。」

  縣衛聽令,拎著刀就要上前,打頭的國舅夫人倏地站起身直衝向站在頭間的宋弘,「想拿我們家的田,我們家的人,我們家的錢,除非從我的屍身上踩過去。」

  董宣打一旁看著好生佩服國舅爺,他老人家心裡清楚違抗皇令是什麼罪過,他自己不出頭,也不肯執行皇上新政,就把個潑辣的夫人擺在這裡當擋箭牌。要是這份心思能用在社稷之上,漢室何愁不興?

  國舅夫人——當今皇后娘娘的嫂嫂,沒有人敢碰她,宋弘親自上去將她拉開。這位郭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多年來與丈夫和一幫妾室的鬥爭中培養出她敏捷的身手,對著宋弘就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宋弘到底還年輕,輕快地跳開來,國舅夫人肥胖的身軀就這麼撞上了一旁的木樁。

  「幾年不見,你身手還是不減當年啊!」董宣笑吟吟地朝宋弘聳著肩膀。

  宋弘一臉得意的模樣,「要是我出手,她肯定會有借口陷害我,現在連我都沒伸出手就把她給了結了。」

  是了結了,可這了結得似乎有點徹底——國舅夫人一直捂著腦袋歪倒在樹樁邊上,任憑身邊的侍女怎麼呼喚也不見她睜開眼。

  董宣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推開那些手忙腳亂的女人們,親身蹲在國舅夫人的身前,他的手指把住了她腕間的脈……

  轉瞬間,他臉色大變,偏過頭來他直視著宋弘搖了搖頭。

  他想,他們有麻煩了。

  國舅夫人為維護自己的田地,被大司空推搡致死。

  這成了朝臣們之間近日來私底下議論最多的事,加之國舅爺因喪妻悲痛欲絕,病體纏身,以至臥床難起,此事更成了朝中一頂一的大事。

  朝中如此,後宮也不得安生。皇后娘娘事先便反對新政,嫂嫂意外喪命,更是激起皇后娘娘對推行新政之人的痛恨。她派宮人轉告皇上,一日不懲治殺害她嫂嫂的兇手,她就一日不進食。

  大事不妙!

  不妙到董宣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嘴巴,一個勁地把松子酥往嘴裡送。

  吃甜食可以讓心裡好過些嗎?宋弘試著吃了一口松子酥,在那東西碰到他舌頭的下一刻他就後悔了。

  「這東西太甜了,你怎麼吃得下去?」他忘了,董宣這傢夥就好這口。

  「這當口除了多吃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還能怎麼樣呢?」董宣滿臉無奈,可看上去絲毫不把國舅夫人猝死之事放在心中,「你我都知道,現在是皇上替咱倆頂著,一旦他頂不住,咱們倆就準備做國舅夫人和新政的殉葬品吧!」

  宋弘心下清楚,此事他們早晚要面對,皇上已頂不住了,「少平,聽著,國舅夫人的事與你無關。一旦皇上追究起來,此事由我一人承擔——你聽清楚了嗎?」

  松子酥卡在董宣的嘴裡,他尚未來得及答話,宋弘又接了下去:「這些日子,不要來我府上,若實在有事找我,也不要親自去衙門,派個書辦跟我交代一聲便是了。我不想授人以柄,讓別人把你同我聯繫在一起,借此斷了你的前程。」

  「水水水……」

  董宣搶過宋弘手裡的水盞一口飲盡,總算是把那塊過大的松子酥給吞進了肚裡,「宋兄,如果皇上真的因為此事要找只替罪羊,我願和你一同承擔。」

  「別傻了,少平。」

  宋弘揮揮手,董宣離開的這幾年,對朝堂上的很多事,他早已心領神會了,「因為推行新政,我早已把以皇后、國舅為代表的那幫皇親國戚給得罪了,就算此次逃過一劫,日後國舅也不會放過我的。如果此事當真必須有個人承擔,還不如由我一個人領了。少平,你該留下來幫皇上成就大業。唯有推行新政,大漢才能重新興旺強盛起來。」

  「可這不該由你一個人來承擔。」董宣不明白,「那位看起來很是強壯的國舅夫人根本不是我們殺死的,她是自己撞到了樹樁上意外猝死,為什麼要我們為她的死負責?這理由國舅、皇上,乃至那位正放著後宮裡諸多美食不吃的皇后娘娘心裡都很清楚。」

  「就像他們心裡清楚,不能因為皇上執意推行新政而違抗皇令,所以遷怒執行新政的人便成了唯一可以做的,如果能順便要了他們的命那就更好了——皇后娘娘是在殺雞儆猴。」讓人痛苦的是,他們正是那隻雞,當然他們不敢把當今聖上比作猴。

  他的話董宣不是不明白,只是有時他會懷疑自己出世為官的理由,到底是為了天下蒼生的福祉,還是為了明爭暗鬥的勝利?

  「宋兄,若當真非要找個替死鬼不可的話,還不如我去呢!你已位列大司空,新政又是你上折呈奏的,該你留下來輔佐皇上才是正經。」他董宣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在乎再多死一次。

  「現在不是爭著去死的時候。」宋弘已下了決心,「少平,記住,若遇到什麼麻煩,去公主府找湖陽公主,她會幫你的。」

  「誰?那個被我殺了家奴的湖陽公主?」董宣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糖堵住了,「我以為那個驕奢蠻橫的公主殿下巴不得我去死呢!」

  別開玩笑了,找那個公主殿下幫忙,只怕他會死無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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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48:05

第4章(1)

  一切來得比宋弘預計得還快,皇后娘娘絕食第三日,一幫權貴之士聯名上折後,皇上終於拿下了宋弘,交由幾位司空會審。

  也沒什麼好審的,宋弘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盡數詳稟。

  國舅夫人並非他親手害死,卻也因他而亡,這是事實。幾位司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一記錄,承稟皇上。

  皇上的心思別人不知,皇后還是明白的。剛進了幾口米湯的皇后娘娘又將碗給推到了一旁,「除非宋弘一死以祭嫂嫂,否則一個連家人都維護不了的皇后還活著幹什麼?」

  皇后已放出了話,難題是宋弘的生死就此被擺到了皇上還有董宣的面前。眼睜睜地看著宋弘就此送命,他是決計做不到的。

  宋夫人顧不得許多,當晚趕到了縣衙的後院,一下子就跪到了董宣的面前,「董兄弟,你無論如何也要救救我們家大人,我求您了!」

  「夫人,您快請起,董宣受不起這麼大禮。」嘴角還沾著芝麻糖的董宣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宋兄一事滋事體大,實在不是我一人可為,我得想想辦法!你容我想想辦法……」

  辦法,他能有什麼好辦法?

  咦,宋弘好像說如果遇到麻煩可以去找湖陽公主尋求幫助。

  可……那個刁蠻公主當真會幫他忙嗎?

  盯著宋夫人渴求的眼神,董宣決定豁出去了。即便被那個公主羞辱一番又如何?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要付諸十倍努力。

  當董宣在公主府門口站到寧可跪下來,也直不起腿的當口,繁錦終於將他領了進去。

  滿屋子酒氣鼎沸,湖陽公主又端著酒盞喝著熱酒呢!

  「你要是覺得冷吃點糖就會暖和起來,酒不是唯一選擇。」

  他的出聲引來湖陽公主一記斜眼,「生個暖爐不是更快?」

  「您知道啊!」

  他那副白癡的表情讓湖陽很想將笑從他的臉上扒下來,懶得理這傢夥,她一盞接著一盞喝得暢快。

  她一副現在不喝,就再沒機會的模樣,看得董宣忍不住又多嘴了:「公主殿下不是病體初癒嘛!喝酒怕對身子不利吧!」

  他不會是在關心她的健康吧?湖陽冷笑起來,「有事就說,董大人向來不是拐彎抹角、溜鬚拍馬之人。」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他也用不著再耽擱,「大司空宋大人的事相信公主殿下也有所耳聞,宋大人全心為皇上推行新政,並無過錯。國舅夫人猝死一事純屬意外,然現在朝中權貴欲借此事取宋大人的性命,這分明是藉機阻礙皇上的新政。為了宋大人,為了漢室,為了天下,還請公主殿下在皇上面前代為周旋。」

  這回輪到湖陽大笑三聲了,「我說董大人,您是不是走錯了門,見錯了人?你我是什麼關係,你不會如此健忘吧?居然找我救你的朋友?!」

  他就知道,她會幫忙?怎麼可能!

  皇上賜予她的良田比國舅佔據得還多,新政必然損害到她的利益,作為權貴的代表,她怎麼可能幫宋弘呢?

  董宣起身告辭:「打擾公主殿下了,董宣就此拜別。」

  沒有人挽留他,就像他根本不應該出現一樣。

  好吧!好吧!為了宋兄,他豁出去了。

  董宣踏出去兩步又折回來,站在湖陽的面前手腳並用地比劃起來,「我之所以會來這裡其實是因為宋兄,是他告訴我,若遇到什麼麻煩,盡可以去公主府找湖陽公主,他說你會幫我的——他相信你,相信你會為了漢室江山,為了天下百姓做出正確的事。」

  他深邃的眼神望著她,期盼著她為之動容,她沈靜了半晌,揚起的衣袖指向一旁——

  「門在那邊。」

  在湖陽公主出現的那一刻,皇上便猜到了她的來意。他期盼她的到來,可又因為她的出現而束手無措。

  「朕知道,朕知道他們只是借大司空來打擊朕的新政,朕知道大司空只是做了朕的替罪羊,朕都知道——可是皇后仍然拒絕進食,方才醫官來報,說皇后已經命懸一線,你說……你說朕能怎麼辦?」

  他的為難歷歷在目,可這如果成為宋弘被殺的理由,那就太殘忍了。

  「皇上,請您三思,宋大人確實是難得的能臣。他雖是文臣卻有難得的血性,他在士族中威望顯赫,更別提他早年間就已揚名天下。」

  她想保住他的性命,為了宋弘,為了漢室,也為了天下百姓。

  皇上怔怔地望著她久久,忽然站起身來,用一臉不符合天子的竊笑盯著她,「長姐,你……是不是對宋大人存著那樣的心思?」

  「什麼?」

  皇上興奮地來回徘徊,「朕記得,長姐,你年少時說你心目中的駙馬應該是文質彬彬、才華橫溢、名冠天下——你十四歲的時候便立下了這樣的誓言,要嫁給這樣偉岸的男子。」

  湖陽猜測著皇上的意思,「您不會是要……」

  「是的,是的,朕明白長姐您的心意,朕完全明白。」他不僅明白,而且已經開始籌劃了,「雖然大司空已有妻室,可那又怎樣呢?讓他休了正妻,再名正言順地娶你便是。若是你同意,也可以收她為妾,當然,一切全憑你的意願。」

  「呃……」湖陽確是知道皇上一直著急為她尋覓如意郎君,可也不至於急成這個樣子,隨便抓來一個已經娶妻多年的大司空吧!「皇上,此事不急……」

  「怎麼會不急呢?」

  皇上已經急不可耐了,「長姐您獨居這麼些年,早就該找戶好人家嫁了。如今大司空又深陷牢獄,一旦他成為你的夫君、朕的姐夫,就再也沒人能對他說三道四了。朕完全不用再苦惱怎麼找借口,就能留下他的性命。」

  「可我對宋大人……」湖陽脫口而出的拒絕被擋在嘴邊上,皇上說得對,若說還有什麼辦法能留下宋弘的性命,怕只有這一招了。

  如果宋弘能成為駙馬,而且是皇上最寵信的長公主的丈夫,那麼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他會有絕對的權力替皇上推行新政,國舅那幫權貴再沒辦法動他分毫。

  張開的嘴巴重新合上,她用默然接受了皇上的提議。

  「擇日不如撞日,朕這就同大司空道明此事。」皇上比她還著急,立刻叫了宮人領宋弘來覲見。

  被囚禁的宋弘見皇上突然宣昭,以為自己大限已到,收拾了收拾便跟隨宮人進宮。走到半道,他才發現這是一條進後宮的路——皇上想幹嗎?

  特意讓湖陽公主端坐在屏風後面靜待好事大成,沒有鋪陳,皇上開宗明義:「大司空威容德器,群臣莫及。朕的長姐賢德聰慧,乃女中大丈夫是也,朕有意為二位做媒,宋公以為呢?」

  宋弘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是要宣判他的死刑嘛!他一路盤算著皇上會賞他一個絞刑,還是給個千刀萬刮。

  結果……結果居然是要給他做媒?!

  宋弘叩首拜道:「臣對聖上的好意至死不忘,然臣家中已有妻室,談何再娶?」

  就知道他會說這話,「俗語說:貴易交,富易妻,此乃人之常情——宋公已升任大司空,易妻乃尋常之道。」

  宋弘隱約覺得屏風後面有人,他想也沒想平心而論:「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若臣乃見異思遷、見利忘益之輩,怎堪為皇上大用?」

第4章(2)

  皇上一門心思想著終於為長姐覓得如意郎君,只覺湖陽配他完全是下嫁,哪裡還聽他那些君子大義。

  「朕的長姐乃天下第一等的女子,你可以娶到她是你累世修來的福氣,這也是朕有心救你之舉。若你當真不識好歹,不知感恩,那便是自尋死路。」

  湖陽親耳聽到兩人的話嗆住了,再也無法安心靜坐在屏風後頭,她也顧不得一介公主的體面,從屏風後面現了身,擋在這兩個男人中間。

  「皇上,還是讓我親自同宋大人說吧!」

  皇上盛怒未平,可看著長姐不顧公主的顏面也要撮成此事,便不好再顯龍威了。留下這兩個人單獨談談,他相信宋弘會對長姐日漸傾心的。

  有點尷尬,不僅是湖陽,就連宋弘也尷尬到不知所措。

  湖陽著繁錦將宋弘攙扶起來,便不知該先提哪句地相互對坐著了。

  「宋大人,我希望您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要拆散您和尊夫人的意思。只是,皇上……該怎麼說呢?話趕話就說到這份上了……其實也不是,就是……」

  「您想救我的性命。」宋弘感激地望著那個已經有點語無倫次的湖陽,「我知道,我也謝謝您,公主殿下。」

  有他這句認同,她就比較好開口了,「宋大人,你我心裡都清楚你這場牢獄之災是怎麼回事。皇上有心想救你,他不想殺你,他希望你能將新政推行下去。可現在皇后娘娘已經幾日不進水米,國舅爺又整日裡哭天搶地,身為一國之君,他有他的難處。我這個做姐姐的,代他請求您的諒解。」

  讓皇上和公主向他賠情,他宋弘哪有這天大的面子啊?他趕緊起身訥訥:「臣不敢!臣不敢!」

  都到了這當口,還說那些虛話幹什麼?湖陽知道宮中耳目眾多,遂言簡意賅地同他坦白說了:「現在我和皇上唯一能想出的辦法就只有聯姻這一條了,我知道此事委屈了宋大人和夫人。可我向您保證,只要事情有一線生機,這門親事便不再作數。」

  這話也只是說說吧!宋弘可不是那糊塗之人。娶皇上的長姐,這種事怎麼可能只是說說而已?

  「公主殿下,您的好意,宋弘今生無以為報,怕只有來生再還。但公主下嫁一事,宋弘當真無法應承。糟糠之妻伴我數年,為留下性命而將其趕出家門,這等不仁不義之事,宋某決計不可為。」

  話已說到這分上了,湖陽還能怎麼辦?將他交由宮人看管,自己則同皇上說了,要他給宋弘些時日好做了斷。

  這邊廂剛剛消停,那邊又鬧了起來。

  本打算去牢裡送些酒菜給宋弘的董宣聽聞大司空被宮人給帶走了,他以為是皇后那邊發了話,連忙托人進宮打聽。

  這一打聽不要緊,竟打聽出皇上要將湖陽公主下嫁給宋弘的消息來。

  這還了得?

  「咱們這位長公主不僅放任家奴行兇,自己還要強搶人夫嗎?」董宣眼睛珠子忽悠一圈,心中大叫不好。若湖陽公主真要嫁給宋弘,那她頭一個要下手的不就是嫂夫人嘛!

  「把牛車拉過來,我得趕去宋府……不!還是算了吧!」靠那頭牛走的,他還不如靠自己兩條腿呢!好在平日裡糖吃得多,關鍵時刻發揮作用了。

  董宣氣喘籲籲地跑到宋府,卻發現公主的鳳輦就停在門口。不好,那個驕蠻的公主不會要先下手為強吧!

  他撥開守在門前的侍衛想闖進去救下嫂夫人,那都是守護皇上的幹將,哪是他一個成天抱著糖塊子的臣子能指使得了的?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轟到了一邊,董宣站在門口,眼見著卻進不到裡頭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圍著大門團團轉。

  宋府裡頭卻靜得出奇。

  宋夫人的手邊放著一尊通體透白的小巧陶罐,湖陽緊抿著唇,半晌唇齒間透出一聲輕歎:「宋夫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宋夫人把陶罐揣在掌心,熨得罐子都熱了。她臉上透著極盡的安詳叫湖陽身邊的繁錦看了都心生不忍,她搗搗主子,暗示她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湖陽並不做聲,心上卻已下了決定。她拉過宋夫人的手,這女人的手上有著與她相似的繭子,她的寧靜也有著與她相似的無奈和歷經風波後的歸屬。

  「宋夫人,為了漢室,為了天下,為了百姓,很多事實屬無奈——他為了你不肯答應皇上這門婚事,而他必須娶我,你懂我的意思。」

  宋夫人撇開公主的手,卻匍匐在她的腳下深深地跪拜,「我一介婦人,不懂家國天下的大事。只要公主殿下能救下我夫君,我願給公主當牛做馬,這輩子還不上您的大恩大德,我來世再還。」

  「還什麼還?人家都要你命了,你捨了這輩子的命,還把下輩子的命搭上啊?」

  趴在牆頭上的董宣左右動彈不得,索性放開雙手讓自己垂直掉進宋府後院裡,遭殃的是他的屁股。

  也顧不上一代學士的風雅了,抱著受創的屁股,他連蹦帶跳地躥到宋夫人身邊,繁錦剛想笑出聲,卻被董宣下一步的舉動嚇到了。

  他一把奪下宋夫人手中的小白陶罐,轉身劈頭蓋臉地罵向湖陽:「你當真那麼想嫁?為了自己能嫁出去,竟然不惜害別人的性命?你這種行為還配做一國公主嗎?就算再嫁不出去也到不了這分上吧!」

  繁錦抿起唇屏住呼吸,生怕呼吸聲大點便點燃這場戰火——董大人觸犯了公主最不願提及的軟肋,他完了!

  出乎她的意料,湖陽並沒有生氣,冷笑著瞥了一眼董宣,「是,我是嫁不出去,我是想看到有人去死。她死,宋弘生——一命換一命,公平得很。」

  宋夫人忙不叠地點頭,「是啊是啊,董兄弟,是我自願拿我的命換我夫君的,這件事你就別管了。」

  「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日後宋兄回來,我可怎麼向他交代啊?」董宣說什麼也不能讓宋夫人就這樣死去。

  宋夫人滿腦子想的都是丈夫的生死,早已把自己這條命置之度外了,「董兄弟,我是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什麼大事,我所想的就是照顧好丈夫,照顧好這個家。如果我夫君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這個家也就沒了,我活下去的目的都沒有了,你還不如讓我代我夫君去死。起碼他活下來,還能成就一番大事業,也不枉費我這一生。」

  宋夫人作勢要搶下董宣手裡的陶罐,董宣急得將陶罐高高舉起,衝著湖陽喊道:「反正是一命抵一命,我拿我的命換宋兄的命,只求公主您放過嫂夫人。」說完,他一口飲盡陶罐中的湯藥,頃刻間便閉上了眼睛。

  但願,陰曹地府裡看不到宋弘夫婦,他願一人孤獨地死去。

  那個誰……七月半祭奠我的祭品裡別忘了擺上花生酥、芝麻糕,還有麥芽糖——要現熬的那種,別忘了帶上稭稈——麥芽糖要用稭稈繞著吃才夠味嘛!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28 10:49:11

第5章(1)

  「醫官大人,他這不斷地流口水也是中毒的跡像嗎?」

  為了公主府不被臭口水淹沒,繁錦已經蹲在他的床邊擦了一個多時辰的口水。他是狗嗎?怎麼有那麼多的哈喇子要流?她就這麼不停地擦啊擦的,擦得她的手都臭了。

  「公主殿下,我受不了了,我要吐了。」

  「你可以直接吐到他臉上。」她不會心疼那張床的。

  醫官掩面輕笑,告訴繁錦:「他流口水跟他喝下去的那些東西沒有關係,我看董大人睡得香甜,這不斷流出來的口水怕是他在夢裡吃了什麼好味的東西吧!」

  「八成是……糖!」繁錦就沒見過那麼愛吃糖的男人,簡直一時一刻無糖不歡。

  「今日之事麻煩醫官大人了。」湖陽一招手,繁錦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酬金,讓宮人送醫官出去。

  外人走了,湖陽可就不再客氣了,拿起手邊的枕頭按在董宣口鼻附近。不消半刻,他就連咳帶喘地醒了過來。

  「咳咳咳,你……你好毒的心啊!你毒不死我,怎麼?還想悶死我啊?」

  「反正你活著也是多餘。」湖陽撿了他的袍子丟到床上,「快點走吧!別髒了我的地方。」

  走?董宣摸摸自己的臉,看看自己的手腕,瞪著吃驚的眼睛瞅著她,「我沒死啊?」

  「你要想死,我現在就能成全你。」她很大方的。

  還是不要了!董宣拎著自己的袍子坐起身來,「那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嗎?」

  「當然是了,我怎麼會放過阻礙我出嫁的女人呢?」她斜眼盯著他,「如你所說,為了嫁出去,我已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幾條賤命對我而言算得了什麼?一句冒犯公主威嚴,那位宋夫人死十次都不夠。」

  她說得狠毒,可是看看自己神輕氣爽的模樣,董宣相信那一瓶根本不是什麼毒藥,「既然你無心殺她,幹嗎要說那些嚇死人的話?」他發現這女人就是嘴巴太不可愛了點。

  明明是她安葬了被馬奴害死的婆婆母子,偏要往歪了說——好吧!那件事是他誤會她;明明想救宋弘夫婦,卻要說成毒殺人命——好吧!這件事也是他誤會她。

  總之,她就是太不坦率了,不能怪他總愛誤會她嘛!

  先放下那些亂七八糟的,考慮正事才是正經。董宣拉住湖陽的衣袖,「你會救宋兄,對吧?」

  「一命抵一命,誰的命抵宋弘的命?」她翹著嬌小的下巴,愛理不理的樣子,誰讓他搖尾乞憐好像一條狗。

  「你只要在皇上面前極力替宋兄說話一定能救得了他,舉手之勞,舉手之勞而已。」他連聲懇求,順手把藏在懷袖裡的「珍藏」塞進她手心裡,「這是我的心頭好,送給你,抵宋兄一條命,行不?」

  什麼好東西能抵得上一條人命?湖陽撥開紙一瞧,「花生酥?」

  他欺負她身為公主不懂民情是吧?一個大子能買一大包的花生酥,也敢說是抵得上一條人命的心頭好?有沒有搞錯?「欺瞞公主是什麼罪過要我告訴你嗎?我看你還是跟宋大人結伴遊覽地府吧!」

  「這可不是一般的花生酥,這是我親手做的。用今年新收的花生炒香了,配上麥芽熬成的糖做出來的。你嘗嘗,你嘗嘗,味道絕對非比一般。」

  不由分說,董宣直接把花生酥塞進她的嘴巴裡,湖陽想吐都吐不出來,那塊花生酥就在她的嘴裡慢慢融了。

  哇!味道果非一般花生酥可比,的確香甜可口,甜而不膩,香而不油。

  她正要伸手再取一塊他的心頭好,繁錦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公主,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慢慢說,什麼事?」處變不驚,這個繁錦是怎麼教也教不會啊!

  怎麼可能不驚呢?繁錦大叫:「公主,公主,皇上派了宮人偷偷出來告訴您,皇后大鬧,擡出了國丈當年傾家輔佐皇上一事,逼著皇上將大司空宋弘處死。」

  董宣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皇后也能逼皇上?繁錦姑娘,你嚇唬人也請編給好點的謊話。」

  「編什麼編?誰還有那個閒心?皇上那邊已經火燒眉毛了。」繁錦拽著湖陽的袖口直吵吵,「怎麼辦啊?公主,這次皇后把仙逝的國丈爺都擡了出來,我看八成挺不過去了。」

  「挺不過去也要挺,宋大人不能死。」湖陽起身招呼繁錦,「取朝服。」

  董宣倒頭大睡,宋兄有人管了,他可以睡個好覺了,好累啊!怎麼感覺這麼累呢?

  「忘了告訴你了。」湖陽停在門邊,笑容吟吟,「我賞給宋夫人的那瓶是補陰極品,對女人是最好的了,可惜被你給喝了。」

  「什麼?什麼?補陰極品?」那是什麼東西?

  湖陽回首,滿面千嬌百媚,「我記得董大人你至今未曾婚配吧?」

  「啊?嗯!」

  「那就不打緊了!不打緊了!」

  什麼不打緊啊?他只覺得全身虛軟,還不打緊?

  湖陽一身朝服走進內廷,遠遠地就聽見皇后娘娘哭天搶地的聲音,旁邊照例是陰貴人溫婉的勸說聲。

  皇上坐在正位之上,默不作聲若有所思的模樣只能解一時之困。所以當他看見長姐走進來,彷彿看到神仙從天而降。

  「長姐,你來了?找朕有何事嗎?」

  皇后娘娘最厭惡的就是他們兄妹二人這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找準了機會先下手為強,「長公主,你不會是來替那個害死我嫂嫂的宋弘求情的吧?」

  已經把話說到這分上了,湖陽索性接了下去,她鄭重地跪在皇上身前,皇上忙叫宮人將她扶起,「長姐,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不妨對朕直說。」

  「湖陽求皇上恕大司空宋弘無罪。」

  皇后娘娘喜歡挑明是嗎?湖陽成全她,「大司空宋弘是為了推行皇上的新政才會與國舅夫人起了爭執,國舅夫人之死純屬意外,並非大司空一人過錯,還請皇上恕他無罪。」

  皇后輕蔑地笑望著她,「我說長公主啊,我知你素喜宋弘這樣文質彬彬又溫婉多情的男子,可感情這東西也要有的放矢啊!人家宋弘都已經明確對你說了,他是寧可要糟糠之妻也不要你這個尊貴無上的長公主,你還不要體面地為他求情——當真是飢不擇食了嗎?」

  「給朕住口!」皇上呵斥皇后娘娘的口沒遮攔,可該說的她都已說了,該聽的湖陽也都聽到了。

  陰貴人摩挲著她的脊背,她知道,陰貴人是在默默地支持她。其實,她的心並不感到痛。早就料到皇后娘娘會取笑她打擊她,她也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皇上、皇后,二位還記得棘陽一役嗎?」

  她提起這話,在場除了皇后,餘下的皇上和陰貴人都流露出落寞的神色。那個地方,那場戰役,是他們都不願意提及的話題。

  可今日,湖陽要說。

  「當年皇上拔棘陽北上攻宛時,曾敗於王莽的軍隊。三妹伯姬飛馬來救,皇上您同三妹共乘一騎,自小長安開始逃亡。後來又遇上了二妹劉元以及您和陰貴人的三個女兒。

  「為了保護您,二妹和您的三個女兒都被王莽的軍隊殺了;為了保護您,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亦在棘陽城北三十里外的棘水邊戰死。

  「他的屍身甚至都未來得及掩埋,至今他的塚裡埋著的只是他的衣冠,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怨恨我這個妻子。他是為了您,為了漢室,為了我……死的。可是我、皇上您還有這漢室天下又還給了他什麼呢?」皇后娘娘不是拿娘家的恩德來要挾皇上嘛!她湖陽放出這些話就是在拿死去的亡夫當籌碼向皇上索要宋弘的性命啊!皇后娘娘聽得真切,她看得更清楚,皇上分明就被說動了。

  不行,她堅決不能讓嫂嫂白死,一旦宋弘活下來,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推行新政。那她這個皇后在宮外的勢力還可能不受影響嗎?

  她絕對不能讓宋弘活著離開皇宮。

  皇后冷笑著步到湖陽身邊,「我說長公主啊,你還真有趣啊!拿著死去丈夫的性命來換現在你想嫁的這個男人的性命——要我說,馬將軍死得是不值啊!你就不怕他從陰曹地府裡爬出來怪你無情嘛!」

  「夠了!」她的奚落讓皇上對湖陽更是愧疚。

  洞察到皇上下一步的舉動,皇后拋出殺手鑭,「皇上,您莫要忘了,當初助您建功立業的可不只是死去的馬將軍,還有我們郭家滿門。如今我嫂嫂死得不明不白,您如何向郭家滿門交代?」

  比籌碼,皇后向來覺得自己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了。要是沒有他們郭家,他劉秀至今不過是個鄉野小兒。想來皇上心裡也是清楚,否則當年也不會撇下髮妻陰麗華,反立她郭聖通為後了。

  只是這一次她失算了,她的籌碼在日漸消磨中所剩無幾。皇上最終下了決心,「大司空宋弘無罪開釋。」

  「你……」皇后娘娘氣呼呼地甩袖而去。

  湖陽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皇上走上前一把拉住長姐的手,眼中含淚道:「委屈長姐了。」他的淚是為她而流,為她早已流不出的那些心痛和無望。

  湖陽慢慢地搖著頭,木然的臉上不洩露任何傷悲,「為了這個天下,受委屈的人多了,死去的二姐、戰死的馬毅,還有皇上您的三個女兒,還有……還有陰貴人。」她握住陰貴人一直攀附在她脊背上的手,又是長長的一歎,「為了漢室的興盛,誰不是在委屈中活著。」

  皇上指天發誓:「我劉秀,待有一天,絕不叫為了這個天下受著委屈的人再委屈下去。」

第5章(2)

  大司空宋弘的命運發生了驚天大逆轉,當他從皇宮中走出來的時候,滿朝文武皆相信,這個間接害死了國舅夫人卻能安然無恙做著大司空的人一定深受皇上器重。

  一時間,想要請他赴宴,為他洗晦的人絡繹不決。

  宋弘倒也輕便,在家中設下宴席,請諸位大臣於家中把酒言歡,好不暢快。

  無可避免的,眾人的話語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湖陽公主。

  「宋大人啊,我聽說此次您能全身而退,多虧了湖陽公主在皇上面前,拼著與皇后娘娘決裂也要一保你的安危啊!」

  「是啊是啊,我還聽說早前,皇上就有意將湖陽公主下嫁你為妻,是你以家中已有妻室的名義力辭此事,可是確有此事?」

  「豈止如此,我還聽說,湖陽公主曾逼宋夫人自行了斷。」

  眾人議論紛紛,宋弘只說一句:「湖陽公主的大恩大德,在下今生無以為報。」

  就他這句話便已驗證了眾人無數的猜測,諸位大臣訕笑不已,「宋大人您真是好福氣啊,能得皇上最寵信的長公主之垂青,日後仕途無可限量啊!」

  「可惜宋大人堅持糟糠之妻不可棄,要不然與湖陽公主共結連理,也成就了一段佳話啊!」

  「停妻再娶就是了。」有多事的大人給宋弘出主意,「你都當面拒婚了,湖陽公主還肯幫你,可見她對老兄你是用情至深,相信她也不會介意與尊夫人不分大小,共侍一夫。」

  宋弘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一個勁地乾笑,「呵呵!呵呵!」

  看到眾人這副嘴臉,向來不好酒的董宣也忍不住端起了酒盞,還是醉了好——醉了清淨。

  偏生有那不識趣的人愛擾人清淨,不識時務地繼續嘮叨個沒完沒了:「你們說這湖陽公主還真不要臉面哦!居然大鳴大放地說要嫁給宋大人,既不管宋大人家中已有妻室,也不管宋大人願不願意。」

  「要我說,這也難怪。」說話的臥安侯仗著自己跟皇家攀著親,什麼話都敢說,什麼言都敢放,「湖陽公主是當今聖上的長姐,說起來也二十多歲了。她的弟弟妹妹全都成家生子,只有她至今孤身一人。這要是在平常人家,姑娘家到了這個歲數還沒嫁出去,就是被人罵也罵出門去了。雖說是皇上的姐姐不愁嫁,約莫她心底裡也是著急的。

  「都說這天意一事,不可不信。當今聖上名諱『秀』字,傳聞他出生當日天下稻穀豐收,田間甚至出現了一莖九穗的景象。遂起名為『秀』,意為莊稼出好穗。可這位長公主,出身青黃不接的時日裡,誕下那年還打了饑荒。按命理之說,她是天生命薄之日,到底是不得大福的,雖貴為公主,也不得平常女兒家的歸宿。」

  有了侯爺打前陣,餘下的諸人還有什麼不敢說的,你一言我一語把個長公主說得就像嫁不出去的老巫婆似的。

  「夠了!」

  董宣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口飲盡盞中酒,他沒醉倒要被這幫碎嘴的大臣給氣倒了,「你們一幫朝中重臣,聚集在此非議一個女子,這算什麼事?你們算什麼東西?」

  「你算個什麼東西?」臥安侯從不把比自己官位低的人放在眼裡,指著董宣的鼻子就開罵,「一個洛陽令還擺起清高來了,人家位極人臣,身為當事者的大司空都沒發話,你狗拿耗子管個什麼閒事啊!」

  宋弘見陣勢不對,忙上前兩頭勸著:「董老弟,大家也就是說說笑笑,不當真的!不當真的!」他又扭頭勸侯爺,「我說各位啊,俗話說隔牆有耳,這湖陽公主又是皇上最寵信的長公主,咱們還是少說兩句吧!」

  他這話是當真提醒了在場諸位言語不敬的大人們,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大人們一個個噤了聲,再不言語。

  可董宣卻再不想坐到他們中間,他起身告辭,這便要先行離去。宋弘追到了門口,硬生生地將他給攔了下來,「董兄弟,董兄弟,侯爺那個人是那樣的,嘴巴損了點,可沒有什麼惡意,你別跟他計較。」

  「我不是跟他計較,我是不知道宋兄你是怎麼了。」

  「我?」怎麼矛頭又轉到了他這邊來,「我哪裡得罪董兄弟你了?」

  他怎麼還是掛著一臉玩笑的神情?董宣就算此刻吃進一斤麥芽糖也笑不出來,「你不是得罪我,你是對湖陽公主不敬啊!她那麼幫你,連自己身為長公主的體面都不要了,那些大人譏諷嘲笑她也就算了,你為什麼不幫她說話?你為什麼不幫她維護她的體面?」

  宋弘這塊還沒搞清楚狀況了,「董兄弟,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咱們宴席之上拿那些當朝權貴取笑也是常有,怎麼今日你這麼生氣?」

  「平時是平時,我們取笑的那些都是仗著自己出身高貴,權勢傾天的無能之輩。可湖陽公主對你有再生之德,你怎麼忍心看著旁人取笑她?」董宣氣得已然語不成調。

  宋弘不怒反笑,「董兄弟,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上回是你說的,湖陽公主這種仗著自己位高權重,又深得皇上寵信的權貴之士連人命都不放在眼中——你之前對她印象是極差的。」

  「我……我……我我我我誤會她了,不行嗎?」董宣甩手而去,「反正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該……你該該該該對她好點。」

  他氣呼呼地走了,留下宋弘盯著他的背影直犯嘀咕:「這小子到底怎麼了?」

  董宣一身酒氣地蕩在都城大街上,他腦子空空,心也空空,不知道那裡頭都裝了些什麼。走著走著,猛一擡頭就瞧見公主府的匾額。

  他怎生走到這地方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堂而皇之地往裡頭去,也不知道這公主府的門人都幹什麼去了,院子裡空蕩蕩的,半天也見不著個人。他逕自朝後院走去,門開著,她坐在屋裡喝著熱氣騰騰的酒——如他所料。

  「又喝上了?我見你十次,你九次在喝酒,還有一次正等著酒熱呢!」他笑。

  「我們見面還沒有十次。」她全然不理會他的調笑,一門心思只想把自己灌醉,「今日不是大司空設家宴款待各位大人嘛!你跑錯門了吧?」

  她消息還真靈通,可她一定不知道宴席上大家都在說她的事……

  湖陽擡起酒杯漫不經心道:「都說我什麼了?恨嫁到不要臉面?」

  「咳咳!咳咳咳!你……你派了密探潛伏在宋府嗎?」這女人也太厲害了。

  「證明我所猜不錯嘍!」她看上去頗為得意啊!

  董宣就沒那個好心情了,忙不叠地安慰她:「你……你其實不用太在意那些人的話,他們純屬嫉妒宋兄能得到你的垂青,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別當真!別當真啊!」

  「我確是為了嫁給大司空宋大人不擇手段,都準備殺宋夫人了,還不狠哪?你不是都看到了嘛!」她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莫忘了他當日裡說的那些話。

  這叫什麼事啊?他舉手投降,「我錯了,自罰一杯向你賠罪,成嗎?」他伸手取她的杯盞,不等她開口,就飲盡滿滿一盞熱騰騰的賒店老酒。

  「少喝點,我的酒金貴著呢!你——喝不起。」她奪下他手中的杯盞,自斟自飲起來。

  他還真不客氣,她倒一盞,他喝一盞,勢有將酒喝乾飲盡的意思。

  她怒了,那些人的閒言碎語沒惹怒她,他貪的那幾盞酒倒是讓她火氣十足,「你幹嗎?誰允許你喝我的酒?」

  「姑娘家家的,酒喝多了不好。」他掏出懷裡珍藏的芝麻片糕,大方地請她吃,「你吃這個,這個又香又甜,你嘗一口一定會喜歡的。」

  「又是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成天懷裡藏著糖,比女人還娘們。」話是這麼說,可回憶起上回他請她吃的花生酥,她決定不錯過這回的芝麻片糕。

  一如既往得好吃,她不客氣了,一塊接著一塊地往嘴裡塞。他也不客氣,一盞接一盞地往肚子裡倒酒。

  夜已深沈,她吃得滿嘴生香,他喝得爛醉如泥。

  繁錦望著醉到連眼前站的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的董宣,想不困惑也難啊!「公主,把他怎麼辦才好?丟到大門口拉倒?」

  湖陽想了想,豎起玉指,「上回他睡的……沾滿口水的那床褥子還沒扔吧?」

  繁錦應道:「漿洗乾淨了,收在箱子裡呢!」

  「搬出來仍舊讓他睡吧!明兒讓他帶回家去。」

  比大方,誰能比過她。

  她大大方方地自他身上踩過去,嘴裡咕嚕著:「可惜了我的好酒——繁錦,記下他喝了多少酒,明兒等他清醒了,讓他照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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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50:15

第6章(1)

  董宣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四下看看,他確是來過這裡,可他很肯定這不是他的屋子。

  瞧這滿屋裡飛鳳盤凰的,哪是他能住的地方啊!

  「董大人,這是你昨兒喝掉的酒錢,我已經點算清楚了,您是現在付還是派人家去取?」繁錦笑吟吟地杵在那裡,要賬的神態倒是極為端莊。

  「這還要錢?公主的年俸、供養少得可憐嗎?」女人就是愛斤斤計較,即使身為公主也不例外。董宣乖乖掏錢袋子,然後誠實地告訴她:「我所有家當都在這裡了,你看著拿吧!不夠的先欠著。」

  繁錦翻起了白眼,「果然被公主給說中了,你比我們公主府的小丫鬟還窮呢!」

  「要不,你借我點。」面子這東西,於他比紙都薄。

  「您還是快點起身吧!」繁錦趕緊岔開話題,「馬武將軍的小兒子今兒過成年禮,請了眾臣去。派去的門人去了縣衙,說是你不在,正到處找你呢!公主聽了這消息,答應屆時一定讓你露面。如今,公主正等著您一同前往呢!」

  董宣詫異,「公主也去嗎?」他和她雖認識時間不長,可他也看出來了,她是鮮少與眾臣打交道攀交情,難道馬將軍是個例外?

  繁錦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測,「嗯,凡是馬將軍之邀,公主都會撥空前去的。」

  不敢讓湖陽公主久等,董宣匆匆收拾了,隨侍公主的鳳輦前往馬將軍府邸。

  宋弘先到一步,聽說湖陽公主的鳳輦到了,他忙上前想要當面感謝公主的救命之恩。不料,擡眼竟看到董宣隨侍一旁,他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今日乃馬武將軍慶祝小兒成年,首當推出的就是這剛滿十六的小子。馬武將軍領著小兒先給湖陽公主請安:「公主殿下萬福金安,臣馬武、小兒馬功成給您請安了。」

  湖陽命繁錦送上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各色金裸並玉翠之物,看著人眼花繚亂。馬武叫人收了,這廂湖陽令馬功成上前說話。

  「公主殿下……」

  她驚呆了,看著這少年,她驚得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她的指腹摩挲著手背,好似故人久別重逢。

  「你是馬……馬……」

  「我叫馬功成。」以為她的哽咽是因為想不起他的名字,馬功成率真地說道,「父親希望我馬到功成,所以替我取了這個名字。」

  他對自己的名字解釋得很詳盡,詳細到容不得湖陽再胡思亂想,可是握著的手仍是捨不得鬆開,哪怕讓她再多握一會兒也好啊!她已經錯失了太久太久。

  董宣從旁盯著她許久了,看她一直握著馬功成的手,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湊上前去,他扶在她的耳邊小聲嘀咕:「你不嫌丟臉,人家馬將軍還要面子呢!你再老幾歲,當這位少公子的娘都夠了,喜歡嫩的,也要看場合嘛!」

  湖陽驚覺自己的失禮,倏地放下馬功成的手落座到一旁喝起酒來。

  董宣還沒打趣夠呢!坐在她的旁邊,一邊啃著馬將軍特意命人做的糖膏,一邊奚落她:「我知道公主你恨嫁嘛!可也不能一下看上這個,一下相中那個吧!怎麼看宋大人和這位馬公子都是完全不同的男人,你到底偏好哪個?」

  「閉嘴。」

  她冷聲呵斥,董宣也不是頭一次被她罵了,知道她最是口硬心軟的,哪裡將她的話放在心裡。他繼續絮叨著:「別說我沒提醒你哦!宋兄一直盯著這塊呢!你要是還想嫁進宋家,就別再盯著馬公子不放啦!」

  湖陽對他的話根本充耳不聞,繼續貪婪地看著馬功成,在董宣繼續絮叨之前,湖陽招呼身邊的侍女:「繁錦。」

  「喏,公主殿下。」

  「給我把董大人扔出正位。」

  「……啊?」

  董宣灰頭土臉地被轟下了正位,宋弘見了,隱隱竊笑。

  趁此時機,宋弘走上正位給湖陽公主請安,「公主殿下金安,日前蒙公主大恩大德,重獲新生,宋弘感恩不盡。」

  湖陽擡起身淡然一句:「救你的不是我,而是皇上。若皇上無意為你開脫,我也無能為力。」

  宋弘忙應:「皇上的恩典,宋某銘記於胸。然公主的恩德,我亦不會忘記。之前皇上提及公主下嫁一事,其實我……」

  他話未完,湖陽已經逕自下了正位,根本不理會宋弘的手足無措,她走向馬武將軍,「大哥,你覺不覺得令公子長得很像一個人?」

  馬武將軍朗聲大笑,「他們都說我這小子長得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

  「不是,不是像你,而是……馬毅,你不覺得他……他很像馬毅嘛!」湖陽遠遠地望著馬功成給這個敬酒給那個賠笑,她彷彿又看到了馬毅當年的模樣。

  她不說,馬武還未察覺,「是啊,這小子長得是有點像馬毅啊!不過,馬毅走了這麼些年了,你知道,我有時候都不大想得起來他的樣子。」

  是啊,馬毅走了這麼些年,他留在眾人心裡的記憶漸漸淡薄,所以湖陽更加警告自己,不可以忘記馬毅,要不然……他就太可憐了。

  她的心思馬武將軍全然不知,他倒是看到自己的目標,幾個闊步走到董宣跟前,他一把攔下了那個嚼得滿嘴糖香的傢夥,「董大人留步,本將軍有一事相求。」

  馬武把馬功成推到董宣跟前,「董大人,我這小子運氣,也是皇上大恩,早早地就給他封了侯。你是知道的,我們馬家向來是重武輕文的,如今天下已定,國家強盛需要更多才華橫溢的文臣。他從小習武,要他征戰沙場就沒問題,可要他處理政事,那就不靈光了。我素來敬重董大人不畏權貴、公正嚴明、性情直率,沒有文人的那些個酸腐氣。我想麻煩董大人替我好好調教我這小子,好讓他日後也能有所成就。」

  董宣素來敬重馬將軍人品,忙謙道:「馬將軍客氣了,蒙將軍不棄,能讓我來教導令公子,乃是董宣的福氣。只是令公子貴為侯爺,而我只是一介洛陽令,恐怕……」

  「要不是皇上念著馬家立國時的戰功,他一個毛孩子能幹什麼?我跟他說清楚了,要是他不成器,我照樣請旨奪了他的封。董大人,你別擔心,他有什麼不好的,你儘管教訓,打殘了算我的——我們馬家別的沒有,兒子多得是。」

  人家都這樣說了,董宣再謙虛就不像了,他連忙應諾,接了這份差使。

  「那我就把這小子交給您了。」馬武將軍讓馬功成這就給董宣磕頭請安,又囑咐他,「你好好跟著董大人後面學習理政,要有個三心二意的,小心你的皮。」

  武將出身,馬武可不玩那些隔靴搔癢的勾當,他信奉好不好一頓打,馬家子弟就成器了。

  既然收了這個學生,董宣也不敢怠慢,拉了馬功成問他平日裡讀了些什麼書,念過些什麼記,懂得些什麼史。

  怕是成日裡被父親打罵慣了,馬功成不敢擺出侯爺的派頭,對董宣是恭敬有加,乖巧地逐個回答。

  董宣又考了他幾句,發現馬將軍府上果然管教森嚴,說是重武輕文,可這小子的才學比起一般官宦子弟可強太多了。

  「公子才學不錯啊!假以時日定能成為國家棟樑。」

  「師傅您過獎了,叫我『功成』便是。師傅面前,不敢以貴身自居。」馬功成笑吟吟地什麼都招了,「父親說馬家今日的榮華富貴、滿門尊享是靠馬家人流血丟命換來的。要是我不思進取,就對不起馬家故去的先人。每年祭祀先祖,不成材的馬家子孫是沒有資格敬香的,因而功成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董宣點頭稱讚,「馬將軍治家果然嚴謹,也難怪你幾個兄弟都是能人之士。」

  「所以我更不敢行差踏錯啦!日後還要麻煩師傅好生教導。」

  「只怕我才學不夠……」

  董宣與馬功成說著話的當口始終覺得有一雙燃著火的眼睛正望著他們,他不著痕跡地循著目光的來處望去——

  是湖陽公主?

  奇怪了,自打那日在馬將軍府做了馬功成的師傅以後,董宣一直覺得奇怪。

  怎麼能不奇怪呢?

  那天他跟馬功成說閒話,不小心瞥見湖陽公主始終盯著他。

  之後他叫馬功成來衙內隨侍,學著怎麼寫呈折,怎麼處理政事,自那時起湖陽公主的身影便時不時地出現在衙門裡。

  先是說丟了佩飾,他正打算帶縣衛去公主府上查問,沒想到公主又金身來訪,說是自己糊塗,佩飾已尋見。不消半日的工夫,她公主殿下又駕臨縣衙,這回佩飾沒丟,改丟錢袋了。當日,沒人敢動公主殿下的錢財,不消半日她這個自稱糊塗的公主又跑來說錢袋找到了。而後是皇上賜給公主的玉翠,如此循環往復……

  難不成……難不成公主殿下又對他董宣生了下嫁之心,藉機會接近他?要不然即便公主府裡丟了什麼東西,也用不著她公主殿下親自過問吧!

  越想越覺得自己所猜不錯,董宣想著想著不禁面露喜色。

  一旁的馬功成看在眼裡,渾身直髮怵,「師傅,你今天怎麼了?一天都時不時地露出冷笑,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你哪有做錯?而且,」董宣正色,「我這怎麼是冷笑?我這明明是喜笑顏開,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不重要,當湖陽公主五日來第九次駕臨縣衙的時候,董宣已經懶得同她行禮問安了,直接咧著嘴巴開宗明義:「我說公主殿下,這回你又丟了什麼?還是又已經尋回了什麼?」想見他也用不著想出這麼多的借口吧!多難為她啊!

  「這回沒丟什麼也沒尋回什麼,我設了家宴請……」

  「你備了桂花糖藕嗎?」董宣已經迫不及待了,不知道洛陽有名的那位孫媒人還在不在?當年他在都城為官的時候,她可是鼎鼎大名的絕世冰人呢!

  他一派眉飛色舞,湖陽看著直發愣,「我為什麼要著人備桂花糖藕?」

  「因為客人喜歡吃嘛!」

  還裝?

  還裝?

  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歡吃甜食!

  湖陽偏過頭轉向一旁的馬功成,「你喜歡吃桂花糖藕嗎?我立刻吩咐廚子備下。」

  「什……什麼?」董宣的目光在這兩人間遊移,終於找到了方向,「鬧了半天,你是請他去家中赴宴啊?」

  湖陽一本正經地望向他,「要不然你以為是誰?」

  某人自作多情了——馬功成看師傅一臉的失望,自動自發地張羅起來,「要不然師傅也隨我一同去公主府赴宴吧!」

  「好……」

  他臉皮夠厚,可公主也不是好欺的,「我與馬將軍素有舊交,聽聞公子即將出仕,設家宴聊表心意。」

  也就是說不適合他董大人參與進來嘍!董宣識趣地推辭:「我今晚還有一大堆的公務要處理,而且公主府也不是沒去過,功成啊,你就陪公主小酌幾盞吧!」記住,是小酌!那女人喝起酒來比喝水都猛,可千萬別陪她豪飲。

  馬功成哪裡懂得師傅的心思,樂顛顛地同公主殿下回府了。

第6章(2)

  眼巴巴地瞅著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董宣心裡好不是滋味,迎頭瞧見宋弘提著食盒進來,他這才心情轉好。

  「今天怎麼這麼好,來送吃食給我?嫂夫人的手藝沒得挑,尤其是她做的甜醬瓜,那可是我的心頭好啊!」

  他打開食盒一瞧,甜醬瓜沒看見,都是些佐酒的素食,「我不愛喝酒,我愛吃甜食。」

  「這又不是給你吃的。」宋弘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馬功成離去的方向,「剛才領著馬功成走的那位是湖陽公主?」「可不是嘛!公主大駕光臨,就為請那小子去府上赴宴——公主殿下親自造訪啊,這小子還真是天大的面子。」送給公主的食盒,他不便享用,只能乾瞪著眼看著。

  宋弘也瞪著眼,卻不是盯著那只食盒。他轉身便走,董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在後面喊:「你幹嗎去啊?這食盒不送去公主府嗎?」

  「你留著吃吧!」他走得乾淨。

  董宣瞧著他的背影感覺有點古怪,「宋兄是在生氣嗎?不會吧?應該不是在生氣……」吞下半盒好菜,他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他生的哪門子氣啊?」

  董宣自給自足,吃得是菜足飯飽,心裡仍在疑惑湖陽近日來奇怪的舉動。

  身在公主府的馬功成就沒那麼好運了,望著滿桌子的菜,卻吃不到嘴裡。

  原因無二,公主殿下一個勁地勸他喝酒,他滿肚子的酒水,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瞧,這酒又倒上了,馬功成實在無能為力,抱拳告饒,「公主殿下,我實在喝不了了,再喝就……就醉了。」

  「哪裡會醉?當我不知道呢!馬家的男人個頂個的酒量奇佳,你父親是有名的千杯不醉,還有你叔那也是……」她說不下去了,望著他那張酷似馬毅的臉發怔。

  不期然,那壺原本要倒進馬功成盞裡的酒進了湖陽手邊的盞內,她端起酒一飲而盡,又招呼繁錦:「再熱了酒來。」

  「公主,您還是少喝些吧!」繁錦從旁勸道。

  上回董大人留宿的時候就同她說了,酒這東西少飲為品,多喝傷身。董大人還特意囑咐她看著點公主,別讓她成天拿酒當水喝。董大人的話有理,她確是該從旁勸著點,「公主,您還是喝點湯吧!今日這湯煮得甚好,來,馬大人,您也嘗嘗。」

  「好啊……」

  馬功成迫不及待地想吃點酒以外的東西,卻不料近在嘴邊的湯被湖陽公主推至一旁。

  「喝什麼湯啊?我記得你是最愛喝這賒店老酒的,每次你都把酒燙得熱熱的,倒上了遞給我。你說我手冷腳涼,血氣不通;你說,這酒可祛寒,我當多喝些;你說,等成親後我不必再畏懼冬日,因為你會在屋裡燃上火盆,撲了老酒在上頭,讓火燒得旺旺的,讓我的心暖暖的;你說……」

  別再說了,她已經把馬功成給說糊塗了,「公主殿下,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馬功成,家父乃馬將軍,我今年方才十六,怎麼會同你說那些……那些……」若按年紀,公主殿下足可以做他長輩了,他可不敢亂了章法。

  他起身欲告辭,湖陽比他更快,一步踱到他的面前——他的臉已經讓她方寸大亂了。

  「你知道我對你有多麼得思念嗎?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一直在記掛著你嗎?為什麼不理睬我?為什麼就這樣匆匆地走掉?為什麼?你是要我負疚對嗎?要我一輩子活在負疚中?」

  她不忍心再看見那張臉,背過身去,眼淚湧到了眼底,「你的目的達到了,你走了這麼多年,我一時一刻都沒有快活過,你的影子留在我的心中,我莫敢忘記……回來吧!我求你,回來……」

  她拿起酒罈也不管裡頭酒涼如冰,咕嚕咕嚕就往嘴裡灌。馬功成看情勢不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後悔怎麼沒把師傅拽來。

  老天爺聽到了他的請求,那個滿肚子裝著疑惑的董宣晃晃悠悠晃進了公主府。仍舊是大門敞開,宮人侍女不見了蹤影,他熟門熟路地溜躂到偏廳,遠遠地就看見馬功成正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對面是胡言亂語的湖陽。

  他走到跟前,悄聲從旁瞧著,馬功成撣眼見著他,如同見到了救星。他寧可回家去被馬武將軍打到半死,也不要再跟這兒對著長公主。

  「師傅,你幫我擋著,我先走一步。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銘記於心。今日你幫我擋公主,他日生死關頭我幫你擋利器。」

  呸呸呸!董宣暗叫:童言無忌——什麼擋利器?咒他死啊?

  董宣稀里糊塗被推上了火線,眼見著湖陽就要轉身瞧見他了,他趕緊背過身去,不想湖陽淚眼婆娑地撲到了他的背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馬毅,你怎麼可以……」

  馬毅?不是馬功成嗎?

  董宣更糊塗了,鬧了半天,她相中的不是馬功成啊!

  可這個馬毅又是什麼人?

  這女人還真厲害,先是宋兄,再是馬功成,現在又鬧出個馬毅,她身邊到底有多少男人啊?

  他東想西想的當口,後背已經被淚沾濕。她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馬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

  原來,她這麼些年沒嫁都是因為那個叫馬毅的傢夥啊!

  什麼人這麼好福氣,能讓尊貴天下的長公主待字多年,為他守節?馬毅……馬毅……

  他也姓馬啊!

  哭累的湖陽公主昏睡過去,董宣將她扶上了床,吩咐繁錦好生侍候著。其實不用他多說,繁錦也會把他們家公主當成命一般呵護著。

  見她睡得香甜,他反倒睡不著了。滿腦子裡就只有那兩個字——馬毅!

  越想越睡不著,董宣決定去一個地方。許是他去得太早了,人家大門還沒開,他就坐在台階上等。

  怎麼會不早呢?現在才三更天呢!馬將軍府上全都在呼呼大睡。他就坐那兒等啊等,等到都快變成馬府門前的石獅子,門終於大開。

  馬武將軍大清早就看見董宣坐在門口,頭一個反應就是——「馬功成,給老子出來!你做了什麼惹你師傅生氣的事了?快給老子滾出來——」

  「別別別,」董宣索性摀住他的嘴,省得他把馬功成招來了,他反而不方便問事了,「其實今天我來是有件事想請教馬將軍,不知道可方便尋個僻靜的地方。」

  僻靜的地方?馬武將軍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到我書房去吧!」

  在馬將軍府邸,沒什麼地方比書房更沒人去了。

  關起了書房的門,董宣也不繞彎子,單刀直入問馬武將軍:「敢問馬將軍,馬家是不是有個名為『馬毅』的?」

  馬武將軍一怔,「敢問董大人怎麼會提及我兄弟?」

  「兄弟?馬毅當真是將軍的兄弟。」還真給他猜中了,「不敢隱瞞將軍,昨夜湖陽公主宴請功成,約莫是喝得有幾分醉意,湖陽公主竟哭著喊出『馬毅』這個名字。不是我多事,只是……」

  「我明白。」馬武點頭,「早前,公主就已經問我覺不覺得功成長得頗似已故的毅弟。」

  已故?已故?董宣驚詫不已,「馬毅將軍已經……已經……」死了?!

  「這事說來話長。」馬武對他慢慢道來,「當年,皇上尚未登基,正與王莽爭奪天下。馬毅無意中遇見了黃姑娘——湖陽公主閨名『黃』字——從此便一見傾心,我領著馬毅向皇上提親,皇上在考慮了月餘之後終於答應了這門親事。

  「按照當地的規矩,他們二人先定了親,只等戰況安定,便讓兩人成親。誰知道他們倆尚未正式嫁娶,馬毅就戰死在棘陽。

  「後來皇上登基,黃姑娘被封為湖陽公主。為了維護長公主的體面,我們馬家一直不提這層關係。皇上為了顧及公主喪夫的心情,也不提及。漸漸此事就被人們淡忘了,今日要不是董大人你特意來問,我是決計不會說的。」

  馬武長歎一聲,對董宣道:「恐怕你還不知道,被你砍了頭的公主府大管事馬奴本是馬毅的隨身侍從。棘陽一戰前夕,馬毅他深知此戰凶多吉少,臨行前將馬奴派到了湖陽公主身邊,馬毅吩咐馬奴替自己生生世世保護公主。

  「約莫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雖然明知道馬奴仗勢欺人、為非作歹,可公主還是容下了他。要知道,公主向來治家嚴謹,身邊的宮人、侍女全都恭敬順從,不敢胡亂作為——馬奴是個中例外。我知道,公主殿下是因為思念馬毅才會格外縱容那個狗奴才,可到底那狗奴才還是被你給殺了。

  「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對,那狗奴才橫行多年,傷人性命,早就該殺。只是……只是,傷了公主的心啊!連馬毅留給她的最後一點念想兒也這樣斷了。」

  馬武將軍的話衝進董宣的心窩,久久無法平息,或許這輩子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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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51:13

第7章(1)

  這些年公主為了皇上,為了漢室天下耽誤了終身,她是該獲得幸福的——馬武將軍送他出門時說的那幾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從他心中穿過,把他的心撕得一片片。

  原來,被他斬頭的竟然是她愛人留下的念想兒;原來,他們第一次在賒店相遇,她正祭掃完亡夫;原來,她竟有這樣一段曲折的經歷。

  原來,她真的很愛死去的愛人啊!

  想著她的那些遭遇,董宣的心口隱隱散著痛,為了她,也為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心痛,他不知道。

  他只想見她,好想好想看見她。

  這樣想著,他的腳不由自主地往公主府走去,沒料到在公主府門口竟不期然撞見了宋夫人,「嫂夫人,你在這兒做什麼?」她手裡提著食盒,是要給公主送吃食嗎?

  宋夫人見著他如同見到救星,「董兄弟啊,見到你就太好了。我在這裡等了半天了,都不見人出來,我又不敢貿然闖進公主的府邸,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夫人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忙不叠地把食盒塞進他的手裡,「你幫我把這個給公主送去,是我自製的一些小菜,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胃口。雖然我夫君對我說,公主府裡什麼山珍海味、美味珍饈應有盡有,根本不會在意我這點東西。可我也是想一表我的心意,你知道的,要是沒有公主的恩德,我夫君和我恐怕只有到陰曹地府裡相會了。」

  董宣替湖陽收下了,「嫂夫人,其實你不用擔心,別看公主冷冰冰的,其實為人挺隨和的,你的心意她一定會收下的。」她呀是嘴硬心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宋夫人聽董宣這麼說心裡直犯嘀咕,上回公主賜她毒藥的時候,董兄弟跟公主還是一副有深仇大恨的模樣,這才幾日的工夫,怎麼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當然,她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怎麼待董兄弟的,不過這董兄弟看上去好像沒把公主當公主啊!

  把食盒交代了出去,宋夫人也放下心來,轉身她正要走,忽然想起些什麼,倏地停了腳步,「董兄弟,董兄弟,有些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她吞吞吐吐,聽得董宣心內著急,「嫂夫人,我打初到都城就與宋兄結交,我被貶去江寧這幾年,你們夫妻二人仍然時時記掛著我。我重返都城,宋兄是第一個為我接風洗塵的。都這麼多年交情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您有什麼話就同我直說了吧!」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宋夫人不再隱瞞,「你和我家夫君情同兄弟,你可知他是不是跟公主起了什麼衝突?」

  「這話是怎麼說的?」宋兄和湖陽起衝突,不該啊!且不說湖陽公主乃宋兄的救命恩人,單只論尊卑,他也不敢無視公主——當然,他董宣自個兒是個例外。

  宋夫人開誠佈公,將這些日子以來宋弘的種種怪異都說給他聽——

  「按理說,公主殿下救了我夫君,我們夫婦倆該對她千恩萬謝才是。我想公主殿下必定有數不完的奇珍異寶,錢財她定是不放在心上的,所以我就精心準備了些祖傳的小菜。

  「剛開始,夫君倒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很是高興。那日,他拎著食盒出門,說這便給公主送去。去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可回來的時候卻陰沈著臉,一連幾天都很不高興似的。我問他,公主可喜歡我的手藝,他怒火中燒地責備我不知天高地厚,說公主根本看不上這些玩意。

  「聽了他這話,我便說,千金萬金不如誠心。既然公主不愛我們送去的東西,無論如何咱們夫婦二人也該上門向她真心道謝。誰知他把我罵了一通,說女人家打理好家裡便是了,不該管閒事。我暗自揣摩著,難道他跟公主殿下起了什麼過節——你說呢,董兄弟?」

  這番話別說是她自己了,連董宣聽著都糊塗,「改日找個機會,我同他談談。嫂夫人,你也別把宋兄的話放在心裡。皇上極力推行新政,他又是實施新政的得力能臣,事情一多,難免脾氣不好,你多擔待點。」

  宋夫人點頭,「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我還會跟他計較這些嗎?」她又忙著囑咐他,「你見著公主,替我向她道謝。這食盒裡裝著十二道精心烹製的小菜,你請公主嘗了,她喜歡哪道,麻煩董兄弟你報予我,我好再做。」

  她是真心感謝湖陽公主的再造之恩,要知道救下她夫君的命,就等於救了他們夫婦倆的命啊!

  董宣拎著食盒走進湖陽公主廂房的時候,她正頭痛得厲害——宿醉的痛苦她是日日感受日日受。

  「你當少喝些了。」他勸她,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

  湖陽斜了他一眼,繼續撐著快要裂開的腦袋,「董大人你是不是走錯了府邸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將門上公主府的匾額再換大些。」

  「我是替宋夫人給你送食盒來的。」他揭開食盒,見到他頗為喜好的一道菜,「有桂花糖藕?你真該嘗嘗,清涼香甜,醒酒醒腦。」

  他夾起一塊,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嘴裡。被迫吃下桂花糖藕的她正欲發火,卻被那香甜綿軟的味道給壓下了火氣。酒喝多了,一夜過來肚子裡空空的,她確是餓了。

  不用他們招呼,繁錦自動自發地取了兩副碗筷,「董大人,你陪我們公主吃著。」

  「為什麼要他陪?」她就懷疑了,他怎麼把個公主府當成了他縣衙的後院,時不時就跑來逛逛,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董宣不僅不用她這個主人招呼,還反過來招呼她:「先嘗嘗這個,再吃口這個……宋夫人說謝謝你救了她夫君,她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所以精心烹製了幾道祖傳的拿手小菜,你喜歡哪道,只管同她說了,她每天為你做也不打緊。」

  那女人心思純良,湖陽心領了,嘴上卻一點不討好,「公主府裡多的是名聞天下的大廚子,不用她多事。再說了,這女人也真奇怪。我要搶她的男人,又要她死,她還來感謝我?傻不傻啊?」

  她就是這點不可愛,嘴巴毒,心卻是最好的。董宣睇了她一眼,「我知你說要下嫁給宋兄,還有要毒死嫂夫人,都是為了救宋兄——幹嗎總愛當壞人呢,湖陽?」

  「咳咳咳——」半片桂花糖藕卡在湖陽的嗓子眼裡,差點沒把她嗆死,「放肆!你叫我什麼?」

  他當沒聽見,刻意岔開話題:「這桂花糖藕做得好是好,就是這桂花糖味道次了點,你該嘗嘗我醃漬的糖桂花呢!」

  他還會做糖?這男人對糖的嗜好簡直要登峰造極了,湖陽真要對他另眼相看。

  他會的遠比她想像中多得多,「我做的糖桂花可不是用糖醃的,而是用梅泥浸出來的。」

  「梅泥?」她的腦中泛起無限遐想,「泥土泡的桂花也會香甜?」

  「你還真是公主殿下,連梅泥是什麼都不知道呢!」董宣連比劃帶描述地絮叨著,「夏天黃熟的青梅摘下來打成漿,放在炎炎烈日底下暴曬。連曬三日之後方取了篩子過濾,把淨好的梅漿擱在一旁。等秋日裡樹頭上的桂花開了,取盛放之極,香氣濃郁的時日採了,放到梅漿裡浸著,隔日撈出瀝水,再撒上鹽巴裝進罐子裡,壓了竹片,拿泥土封了口,待想吃的時候就取出來。這樣做出來的糖桂花放上個五六年也不怕,色香味如新採摘時一般,香氣濃郁卻不粘稠,口感甜美卻不膩味。」

  他說得連她都不禁心動了,他偏在這時丟下食餌,「下回你去我家裡,我從窖裡取了糖桂花請你吃甜湯。」

  她很想擺出公主的架子呵斥他休要亂了尊卑,可是……好吧!為了他描述中極品糖桂花,她就暫時放下架子,與他同流合汙。

  兩個人湊到一起大快朵頤,繁錦從旁看著萬分滿意。每每董大人到府上來,雖然公主總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可都能多吃點飯菜。

  這董大人還真是有意思,比那個什麼大司空宋大人質樸多了,喜怒都寫在臉上,不用人費心去猜。

  「董大人,您日後常來啊!」

  繁錦笑吟吟地躲了出去,惹得湖陽在後面罵道:「這小蹄子,到底誰是主子啊?她倒當起家了。」

  「這都是你平日裡沒真心把她當成奴才才成這樣啊!」他對她的性情早已了如執掌,嘴硬心軟是她的本色。

  兩個人喝著聊著,不覺夜色已深。所謂酒壯慫人膽,在酒的慫恿下,董宣咋咋呼呼叫嚷開來:「湖陽……」

  「你叫我什麼?」他又叫她名字了,這回她可沒聽錯。

  「嫁我吧!」

  「……呃?」這檔子她開始懷疑她耳朵有沒有壞了。

  他端著酒盞,有一句沒一句地嘟囔著:「宋兄是因為家中已有夫人,所以才不能娶你。我至今孤身一人,你……嫁我吧!」

  她沒有說嫁,也沒有說不嫁。

  這倒不錯,起碼沒有斷了他的前景,讓他可以有事沒事就往公主府裡跑——這一個月下來省了多少飯錢啊!

  他造訪公主府的頻率已經到了每到晚飯時間,不等他到,繁錦就不開飯的境地。

  所以結束縣衙內的公務,他馬不停蹄地就往公主府裡趕,生怕湖陽等他等到餓肚子。

第7章(2)

  他興沖沖地走到公主府門口,猛一擡頭愣住了——這宋家夫婦怎麼了,兩個人還真是默契十足呢!上回是嫂夫人等在這裡,這回輪到宋兄了?

  董宣遠遠便喊道:「宋兄,你這是來找湖陽?快進去吧!」

  湖陽?他不稱呼長公主為公主殿下,居然直呼其名?宋弘面露微慍,「董大人,你莫要忘了尊卑,再怎麼說公主殿下也是當今皇上的長姐。」

  「她不介意的。」董宣揮揮手,沒看出宋弘面上的不善,仍是一個勁地招呼他,「走走,跟我進去吧!你趕上好時候了,今天廚子做了烤羊腿,你也來嘗了鮮。」

  宋弘不動不搖,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好似頭一天認識這個人。

  他的怪異終於讓董宣有所察覺,他放下一直拉著宋弘的手,顯得有點尷尬,「宋兄,你……這是怎麼了?」

  「該我問你怎麼了才是。」

  宋弘甩開他的手,朝來時路上走去,連一句道別都沒有,看得董宣一頭霧水,「這夫婦倆還真是奇怪。」

  董宣擺擺手,瞬間忘了這檔子怪異,逕自走進公主府等著享用他的烤羊腿去了。

  遠遠見著他,除了湖陽,滿屋子的宮人侍女都行動起來,以繁錦為首,大家開始準備晚餐。

  在他的諄諄教誨下,湖陽暫時放下酒盞,改在每日用餐前喝些大麥茶,聽他說是消食去郁的,可用了一陣子,她還是覺得心口堵得慌,主要是因為……他!

  「你怎麼又來了?我說董宣董大人,我知你月俸不多,又素來清廉,可你也不能把我這公主府當成你享受好日子的地方啊!」

  這傢夥越來越沒大沒小了,直呼她的名諱也就算了,時不時就將要娶她的話掛在嘴邊,聽得她耳朵都起繭子了。

  聽!他又來了——

  「你要是嫁了我,是希望繼續住在這公主府裡,還是願跟我回縣衙後院滾巴滾巴。」

  湖陽直翻白眼,「我說董宣董大人,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當真以為本公主好脾氣,容你恣意取笑?」

  「我是認真的。」

  他也很苦惱啊!她幹嗎總不把他的話當真呢?放下手中用蜂蜜烤出來的,香噴噴、甜絲絲的羊腿——這樣算夠認真了吧?

  「再說一遍,湖陽,我是認真的,我真心娶你為妻,真心請你嫁給我——我不說什麼下嫁不下嫁的,因為兩個人成親結為夫婦,就沒有誰低下或高貴。單憑我想到了這一步,你就該明白我是……真心的。」

  他的真心,她為什麼看不出來呢?還是,她裝作不想看見?

  忽然之間,董宣的心頭湧起龐大的失落。話,也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你還在想著他是嗎?」

  聽他提起這個「他」,湖陽以為他誤會了,「你是說宋大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希望他誤會,她想向他解釋,於是她便說了:「當時向皇上提出要下嫁給宋大人完全是權益之計,不如此根本無法救下宋大人的性命。這點,皇上也是知道的,我以為你也是知道……」

  「我知道你並不愛宋兄,可他呢?」

  她茫然地望著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了暗示,可她不相信,不相信他會知道她的真心。

  「他呢?你死去的丈夫——馬毅,你還愛著他對嗎?」

  那兩個字如一道晴天霹靂在她的心頭霹開一道縫,心裂開了,流著外人看不見的血和傷痛。

  她慌了,「你怎麼會知道?」他不該知道的,馬家知趣地從不主動提及此事,她和皇上對此更是諱莫如深。

  難不成……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在府上宴請馬功成,我記得我喝多了,我記得我對著他的臉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可後來我見到馬功成,雖說他有點彆扭,可好似並不知道什麼。難道……難道……」

  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如同看到自己最不願展示出來的一面,「是你,對不對?後來我抱著的那背……屬於你,是不是?」

  她早該猜到,那麼年少的馬功成不可能擁有那樣一個男人寬闊、溫暖到足以讓人安心的脊背。繁錦也說那晚董宣來過,親自照料醉倒的她躺下,加上之後他怪異的舉動……

  那晚是他,那晚她抱著的、喊著的、訴說的人竟然是他——她早該猜到。

  「所以呢?」她望著他,悲由心生,「知道我是個寡婦,可憐我?同情我?所以,想娶我?」

  「你又為什麼這麼些年都不嫁呢?」他拋出心底最深的疑問。

  她是什麼人?

  皇上最寵信的人,這東漢天下的長公主。

  只要她一聲令下,這世上多的是人願傾其一切只為娶她為妻,她又為何蹉跎到今日呢?之前他以為是因為她的傲慢,她的眼高於頂,以至於認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配得上自己。

  可相處的這段日子以來,他發現她的美好是那樣深刻,深刻到即使沒有公主這頂招牌,她也足以吸引這世間的男人捨棄性命來愛她。

  那為什麼不嫁?

  「因為……因為你還愛著他——你死去的丈夫?」

  她背過身,不願讓他洞悉她湧到眼底的脆弱,可她的悲傷卻是那麼顯而易見,讓他無法忽略。

  他該說點什麼,董宣這樣以為。

  「我知道他是個英雄,是這漢室江山的英雄,也是你的英雄。可他已經戰死這麼多年了,如果他泉下有知,也希望你嫁個好男人,幸福地走完這一生,他不會願意看到你孤獨終老,他不會……」

  「你知道什麼?」她忽然轉過身,直面著他叫嚷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代替他作決定。他一定不希望我再嫁給別人,他一定希望我死的時候還冠著他的姓,他一定在下面等我——我知道,他一定要我孤獨著老去、死去,因為他也同樣孤獨。」

  她的字字句句,在董宣看來,都是一個摯愛著死去丈夫的女人不清醒的誓言。

  「看來,你真的還愛著他……」董宣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就連那美味的烤羊腿在他面前也失去了滋味。

  他有些無措地站起身,落寞地向她告辭:「很抱歉,之前冒犯了公主殿下,微臣失禮了,微臣這就告辭。」

  他的受傷是那麼明顯地寫在臉上,抹都抹不去。他慢慢地走著,慢慢地跨出那道門,這長長的距離哪怕她只說一句挽留的話,他都會留下來。

  可是,她沒有,她什麼也沒說。

  她陷在自己的悲傷裡,董宣以為那是她對馬毅刻骨的愛。

  他,終於走了。

  繁錦默默地站在一旁,終於再也無法沈默了,「公主,你快點留住董大人啊!難道你就這麼讓他走了嗎?連我都看得出來,他是對您動了真心的。他那樣的人,公主你還不知道嗎?若不是真心,他何來此舉啊!」

  湖陽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終究還是選擇默默無語——

  他的心她知道,她全都知道,可是誰又知道她的真心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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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52:10

第8章(1)

  他沒有再來混飯吃。

  自那日起,公主府裡再不見他的身影。廚子又恢復了平日的水準,做些平常的菜式,反正也沒人吃,拿出看家絕活又怎樣?

  她也恢復了從前的水準,一天能灌下一罈子賒店老酒,且有愈戰愈勇的勢頭。

  望著公主殿下每天醉醺醺的樣子,繁錦擔心不已,再這樣喝下去,就不是有失德儀的問題了,她怕公主殿下會過不了千秋啊!

  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

  去找董大人,跟他說清楚,他一定會明白公主的苦衷。就這麼辦!

  可是……要是讓公主知道,她這個小丫鬟出賣她這個長公主,她一定會被千刀萬剮的。好怕好怕!

  可如果不去,眼見著公主又咳又醉,她忍不下去了,絕不能坐以待斃,絕對不能。管不了這麼多了,繁錦這就去縣衙找董大人。

  她剛準備出府門,那邊就匆匆跑來一位皇上的近身宮人。她忙住了腳,站在那裡應著:「陸公公,你怎麼這會子到我們這兒來了?」

  這當口,他不是應該陪著皇上的嘛!難道是有急事要找公主?這會子可不行啊!公主殿下還醉著呢!

  她忙賠笑:「陸公公,你要是來找公主殿下,還是留下話先回吧!公主……公主今日身子不爽呢!」

  「不爽?」陸公公那裡已經水深火熱了,她這邊還在拿什麼身子不爽當借口搪塞?「繁錦姑娘,今時不同往日。你家主子身子不爽,宮裡那位身子更不爽快了。」

  宮裡那位?繁錦嚇了一跳,「陰貴人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醫官怎麼說?」

  「哪裡是陰貴人啊!是那個……」陸公公豎著食指指了指天上,「是……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繁錦心說,那位主子病死了才好,才叫大家省心呢!可口頭上照例還是要關切兩句的:「皇后娘娘貴體微恙?」

  「不是小病。」陸公公掩著嘴,不敢大聲說話。

  他越是如此,繁錦越是好奇,「難道皇后娘娘病得快……快……」

  陸公公很快印證了繁錦的猜測,「是快……那個了。」

  「哈!」繁錦裝模作樣地掩著嘴竊笑,心說病死了剛好,每年省了多少麻煩。就她那個稟性脾氣,別說是做皇后了,就算是放到尋常人家當媳婦,她都不夠格。

  「你還笑得出來?有大禍了!」陸公公拉住繁錦的手,一旁耳語,「皇后娘娘不是生病,是中了巫蠱。」

  「巫蠱?」那是什麼東西,繁錦實在不知。

  陸公公也不知道這事到底有多嚴重,只是從皇上的神色態度看來,此事事關重大,怕是不好對付啊!還是快點遵照皇上的意思,把事情先對公主殿下說了吧!

  「快帶我去見你主子,快吧!」

  他神色不對,繁錦不敢耽擱,一面領著陸公公往裡去,一面囑咐侍女趕緊給公主喝醒酒茶。

  哪裡需要什麼醒酒茶?

  湖陽聽到「巫蠱」二字,什麼酒都醒了。

  她邀陸公公入了內室,命親信守住四周,這才讓陸公公說明來意:「到底怎麼回事?」

  陸公公不敢耽擱,一五一十地回稟——

  「皇后娘娘近來身子不爽,病情一日重似一日。皇上召了幾位醫官會診,可皇后娘娘的病情毫無起色。那日國舅爺進宮看望皇后娘娘,說找人給皇后娘娘批了卦、開了壇、作了法,還說皇后娘娘並非病了,而是中了巫蠱。皇后娘娘聽了這話,大急,命宮人搜遍整個後宮,最後竟從皇后娘娘的玉榻下發現了一個扎滿針的木頭人偶。

  「說也奇怪,自打找到那個扎滿針的人偶之後,皇后娘娘的病一夕之間便全好了。可這下子,皇上反倒不好了。皇后娘娘整日裡圍在皇上身邊,要他務必徹查此事,找到那個背後做巫蠱的罪魁禍首。

  「原本皇上一直以皇后娘娘身子未曾痊癒為由拖延此事,待皇后娘娘氣消了,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知道今日朝會,國舅爺和幾位皇后娘家人聯名上書,將巫蠱之事當朝稟呈。弄得皇上是不得不辦,遂當堂將此事交由以公正著名的洛陽令董宣董大人。如今此事由董大人全權調查,不過皇上還是要奴才趕緊來稟報公主殿下。」

  其實他一個宮人也不知道區區一個木頭人偶怎麼讓皇上那麼緊張,居然還要他秘密知會公主殿下,以做萬全準備。

  準備什麼呢?

  他好奇地望向湖陽公主,她故作無謂地笑笑,「你先回去吧!就回稟皇上,說我知道了。」

  陸公公欣然回宮,他前腳出門,湖陽的愁就爬上眉梢。繁錦從未見過公主這副愁苦的模樣,更為疑惑,「公主,不就是一個小木頭人偶嘛!很嚴重嗎?為什麼皇上要派陸公公前來知會你,你又為什麼這般愁悶呢?」

  「那不是一般的木頭偶人,這是一種巫術,有人認為命巫師祠祭或以桐木偶人埋於地下,詛咒所怨者,被詛咒者即有災難——這就叫巫蠱之術,此次皇后娘娘中的就是桐木人偶。」

  繁錦嬉笑,「不過是一個小人,難道針扎這個小人,真人也會感到疼?」

  湖陽搖頭,「你不懂,巫蠱之事可大可小。」這話說來就長了,湖陽慢慢道給她聽,「若是不信,巫蠱之事便如同兒戲。可如果真的深信不已,且追究起來,那就糟糕了。」

  繁錦不懂,「咱們退一萬步說,即便真是陰貴人做了那個小木偶,即便皇后娘娘真的要借此事懲罰陰貴人,頂多責罵幾句便是了。」

  「責罵?只怕株連九族都難說啊!」

  株連九族?繁錦聽著就頭暈,「公主,你在說笑吧?」

  「說笑?」湖陽默默地搖了搖頭,「宮闈之事從來就沒有說笑二字。」

  她要讓繁錦知道此事的厲害,好先做完全準備——

  「漢武帝征和二年,當時京城巫蠱之術十分盛行。人們製作木頭人,在上面刻上冤家的姓名,然後再放到地下或者放在房子裡,日夜詛咒。據說,這樣詛咒下去,就可以讓對方遭殃,自己得福。這種巫蠱術後來傳進了皇宮,那些怨恨皇帝、皇后和其他人的美人、宮女,也紛紛埋藏木頭人,偷偷地詛咒起來。

  「漢武帝對這一套非常迷信,史書記載,一日,武帝夢見幾千個手持棍棒的木頭人朝他打來,把他給嚇醒了。他認為有人在詛咒他,立即派了當時的寵臣江充去追查。

  「江充找了不少心腹,到處挖掘木頭人,並且還用燒紅了的鐵器鉗人、烙人,強迫人們招供。不管是誰,只要被他扣上『詛咒皇帝』的罪名就不能活命。沒過多少日子,他就誅殺了好幾萬人。」

  「好幾萬人?」繁錦聽著就快嚇斷了魂。

  「還不止這些呢!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湖陽長長一歎——

  「在這場慘案中,丞相公孫賀一家,還有武帝和衛皇后所生的女兒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都被武帝斬殺了。江充見武帝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了毒手,就更加放心大膽地幹起來。他讓巫師對武帝說『皇宮裡有人詛咒皇上,蠱氣很重,若不把那些木頭人挖出來,皇上的病就好不了。』

  「武帝委派江充帶著一大批人到皇宮裡來發掘木頭人,他們一直搜查到衛皇后和太子劉據的住室,屋裡屋外都給掘遍了,都沒找到一塊木頭。為了陷害太子劉據,江充趁別人不注意,把事先準備好的木頭人拿出來,大肆宣揚說:『在太子宮裡挖掘出來的木頭人最多,還發現了太子書寫的帛書,上面寫著詛咒皇上的話。』」

  繁錦被嚇到了,「難道皇上寧可相信一個臣子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不可能的!」

  「所以才說,宮闈之事從來就沒有玩笑。」

  湖陽平日裡不敢錯走一步、錯說一句,便是少時聽多了父親所說的那些後宮慘聞。

  「太子劉據知道江充故意陷害自己,親自到甘泉宮去奏明武帝,希望能得到武帝的赦免。江充因為害怕劉據向武帝揭穿了自己的陰謀,便派人攔住劉據的車馬,說什麼也不放他走。劉據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讓一個心腹裝扮成漢武帝派來的使者,把江充等人監押起來,並借口江充謀反,命武士將他斬首示眾。

  「太子劉據為預防不測,派人將此事通報給了衛皇后,調集軍隊來保衛皇宮。而這時,宦官蘇文等人逃了出去,報告武帝說是太子劉據起兵造反。武帝信以為真,下了一道詔書,下令捉拿太子。

  「雙方在城裡混戰了四五天,太子劉據被打敗,帶著他的兩個兒子往南門躲了起來。新安縣令李壽知道了太子的下落,就帶領人馬來捉拿他。劉據無處逃跑,便在門上拴了一條繩子上吊死了,他的兩個兒子也被李壽手下人殺死了。」

  「不是吧!」這故事聽得繁錦頭皮都發麻,「那可是皇上的親兒子、親孫子,就因為一個不存在的小木頭偶人就死掉了?」

  啊!她不要做宮女了,她要回家啦!

  湖陽卻要用那些殘忍的史實讓她徹底明白宮闈之事重過天,「後來武帝派人調查,知道衛皇后和太子劉據從來沒有埋過木頭人,這一切都是江充搞的鬼。在這場禍亂中,他死了一個太子、兩個孫子,還有兩個女兒、女婿等。

  「後來,武帝下令滅了江充的宗族,燒死了宦官蘇文,還把參與此事的大臣全都處死了。為了追思在巫蠱之亂中喪命的子孫,武帝派人在湖縣修建了一座宮殿,取名『思子宮』,又造了一座高台,名曰『歸來望思之台』,藉以寄托他對太子劉據和那兩個孫子的思念。」

  繁錦不滿地咋呼起來:「要我說啊,這場禍亂最壞的就是武帝了,要不是他因為那個子虛烏有的什麼木頭人就大動干戈,怎麼可能死這麼多人?他居然有臉為了死去的兒子孫子,殺掉那些劊子手,其實最該死的就是他這個皇上了,那些人都是因為他才會害死太子劉據等人的。糟了——」

  繁錦大呼不好,公主在這當口跟她說了此事,難道說……

  「皇后娘娘會借此事讓皇上大開殺戒?」

  湖陽跟那位皇后娘娘打交道也不是一朝幾日了,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她這次興師動眾,怕不是想處置幾個宮女那麼簡單。」

  「那她還能怎麼樣?」繁錦就不信了,這上面還有皇上呢!皇后娘娘還能反了天不成?

  「她能折騰到什麼地步,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湖陽心中隱隱約約泛起不好的預感……

  她的預感很快就成了真!

  董宣將撤查的結果稟報給皇上,皇上看後大為震驚,命陸公公私下傳湖陽公主進宮。

  湖陽不敢耽擱,稍做收拾便帶著繁錦進了宮。不想打頭就看到一旁站著的董宣,她立刻聯想到巫蠱一事。

  久已不見她,不料今日一見竟是在皇上的後宮之中。董宣心中隱隱作痛,忙低了頭,不想讓她察覺自己的心境。他刻意撇開了臉,是不想見著她吧!

  湖陽振作心情,問起正事:「皇上,您今日傳我前來是為了董大人正在審的巫蠱一案嗎?」

  「是,讓董宣跟你說吧!」皇上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個字了。

  董宣被皇上硬生生地推到了公主面前,他已然避無可避,唯有低著頭一五一十地同她說了:「回稟公主,微臣懷疑此事與皇后娘娘的近身宮女有關,便將可以接觸到皇后玉榻的一十六位宮女逐一盤問,目前一個叫子貴的宮女已然招供,說是她將紮了針的木人放到了皇后娘娘的榻下。」

  若此事到此為止那還好了,湖陽不信會這麼簡單,「這個宮女為什麼要將木頭人放到皇后娘娘的榻下詛咒皇后?」

  「她說是……她說是陰貴人交代的。」

  他此言一出,湖陽大驚,被她料到了,此事哪裡會那麼簡單?最不好的預感還遠遠未曾到來。

  她對董宣道:「或許此事只是那宮女的一面之辭呢!」

  董宣點頭稱是,「之前微臣也考慮到或許是這名為子貴的宮女見事發,害怕被處以極刑,遂亂攀亂咬。然微臣特意找到陰貴人身邊的近身宮女,她們都說這些日子陰貴人常常單獨召見子貴,還有幾個宮女說聽見陰貴人同子貴說什麼巫蠱之術。」

  這才是皇后娘娘此舉的真正目的,湖陽總算明白了。可她明白得太晚了,眼見著陰貴人就要因此這巫蠱之事而萬劫不復,別說是她了,連皇上都想不到法子救她。

第8章(2)

  「此事皇后知道嗎?」湖陽問他。

  董宣畢恭畢敬地回說:「此案乃皇上交給微臣,微臣只對皇上負責。」

  他的性子確是如此,可湖陽和皇上心裡都明白,這事根本瞞不住,遲早皇后娘娘也會知道。

  皇上大歎:「陰貴人怎麼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

  「皇上覺得此事乃陰貴人所為?」湖陽反問他。

  「難道不是?」在皇上看來,證據確鑿,陰貴人根本抵賴不了。

  湖陽不然,「皇上還記得皇后娘娘送給陰貴人的那隻貓嗎?有那多事之人說為陰貴人和那隻貓批了卦,說那隻貓衝撞了陰貴人,擋了她的紫氣,還帶給她煞氣,可陰貴人不還是很喜歡那隻貓,整日寵著它嘛!她知道,她接受的不是一隻貓,而是皇后娘娘的體面。皇上你是瞭解陰貴人的,巫蠱之事斷不是陰貴人所為。」

  皇上剛剛急得沒了奈何,冷靜下來聽她這麼一說,頓時明白過來,「朕也料想陰貴人斷做不出這麼糊塗的事來,那是有人陷害陰貴人嘍?」

  董宣聽他們姐弟間聊起這等宮闈私話,有意迴避,「微臣先行告退。」

  「你留下來。」

  湖陽冷著臉發了話,那份尊貴讓董宣覺得他們之間除了主子與臣子,什麼也不是。他兀自想著自己的心思,那邊湖陽和皇上已說到了關鍵之處。

  「皇上,你以為這後宮之內,誰有那個心思,有那個膽量栽贓構陷陰貴人?」

  「你說的難道是……」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湖陽叮囑皇上:「這回怕是到了皇上您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不行。」皇上還在猶豫,「若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廢了她,別說是天下人不服,即便是她娘家的那些親戚也不會善罷甘休。」

  這一點湖陽倒是考慮到了,他們正商議著,陸公公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皇上,皇后娘娘來了!皇后娘娘突然來了。」

  盡了那看似恭敬得體的禮數,皇后娘娘便放下了善色,「湖陽公主在這兒,董大人也在這兒,怎麼?是巫蠱之事的案情已經明朗了嗎?怎麼不報予本宮呢?」

  董宣看向皇上,等著他的示下。皇上心知瞞也瞞不住,遂示意他說吧!董宣便一五一十將案件調查的進展情況稟報給皇后娘娘。

  「原來是那個賤婢作祟!好大的膽子,竟敢詛咒本宮。」皇后娘娘轉過臉來向皇上討要權利,「此事已然查出,那個賤婢斷是留不得,皇上要怎麼處置陰貴人?」

  「此案疑點甚多,還有待調查,等案情全部明朗,朕會給皇后一個交代的。」皇上只盼著這句話能拖一陣子,好讓董宣查出個所以然來。

  不料皇后也正等著這句話呢!

  「皇上您說得不錯,的確疑點甚多。那個賤婢不過是一介宮女,她即便有心要咒我死,那些個用於巫蠱的木頭人、符咒又是從哪裡弄來的呢?必定宮外還有她們的同黨,若不抓住此人,本宮還是無法高枕無憂。」

  湖陽就知道,他們這位皇后娘娘的計謀遠沒有結束,索性一次全都拋出來吧!也好讓她看個夠,皇后做得越多,便越容易露出馬腳。

  「皇后有何想法?」

  「既然長公主你問了,本宮也就明說了。不妨當著皇上和董大人的面,將那個賤婢提上殿來,好生拷問,不怕她不招出同黨。」

  湖陽應了,「就依你。」

  「長姐……」皇上想攔也沒攔住,眼見著此事一發不可收拾。

  宮女子貴被提上殿來,董宣問案,皇上、皇后、湖陽公主從旁聽著,光是這陣勢就嚇得她魂飛魄散。

  「宮女子貴,本官仔細檢查過,那些用來詛咒皇后娘娘的符咒、紮了針的木頭人偶皆非宮中之物,你是不可能隨便出入宮闈的,是誰給了你那些東西?是誰?快點從實招來!」

  子貴跪在地上,頭點著地,根本不敢說一個字。倒是皇后發話了:「你老實說了,或許本宮還能留你一個全屍。若是逞能獨自攬上身,本宮叫你一家子陪葬。」

  她這話真把子貴嚇得不輕,她趕忙磕頭求饒:「皇后娘娘饒命,皇上開恩啊!奴婢說了,奴婢全都說了。是……是……」

  她擡頭望向湖陽,又看向皇后娘娘,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前者的身上——

  「是……是湖陽公主。」

  皇上頭一個坐不住了,「什麼?你休要胡亂攀咬!」

  董宣也提醒她:「你說這話可要有證據,隨意攀咬皇親可是株連九族的罪過。」

  在場的兩個男人急得跟什麼似的,倒是被扯進來的湖陽公主氣定神閒地坐著聽著,好像跟她全然無關似的。

  宮女子貴又看了看皇后娘娘和湖陽公主,一咬牙什麼都說了。

  「都到了這當口,奴婢不敢說謊。那日陰貴人和公主殿下合計,想借奴婢之手對皇后娘娘實施巫蠱之術。陰貴人將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告訴了公主殿下,公主做好了覆有娘娘生辰的人偶,請巫師扎針作法後,連同符咒一起交給了奴婢,讓奴婢埋於娘娘的榻下。

  「奴婢做完此事,很是慌張。陰貴人安慰奴婢,說公主在宮外設壇施法,不幾日娘娘就會暴斃,要奴婢不用擔心。陰貴人還承諾奴婢,事成之後提拔奴婢為近身侍女,封五品內官位。果然不出幾日,皇后娘娘就無端病倒了。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請皇上、董大人詳查。」

  她說的話字字圓滿,乍聽之下根本找不出破綻。皇上慌了,董宣也急了。

  皇后娘娘抓住此大好時機,開壇作法。

  「皇上,這一字一句,您可聽得真切?」

  真切!真切得很哪!

  皇后娘娘滿面春光,全然沒有剛中了什麼巫蠱之術的模樣,她恭敬地請旨:「現在就請皇上聖斷。」一次消滅兩大禍患,想心情不好都難啊!

  見皇上支支吾吾、猶猶豫豫,皇后再添上一把柴火,「此案已然明朗,本宮深知皇上對陰貴人和長公主寵愛有加,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不公正處置,只怕日後難以服眾。」

  幾句話將皇上逼到了絕境,他知道皇后娘娘選此當口前來,就是逼著他必須處置陰貴人,順帶捎上湖陽公主,可這正是他最不願意做的。

  「董大人,朕命你將子貴嚴加看管,查清楚案件的來龍去脈,速速報予朕。」

  「臣……」

  不等董宣接命,皇后娘娘先下手為強,「皇上,此案已定,您若羈押不辦,大有徇私之嫌。此時下決斷還罷了,若待到朝堂之上,當著諸位大臣的面將此案剖析訴清,只怕會讓群臣激憤,處斷決絕。」

  她這是在威脅他?皇上深知,皇后是在暗示他,如果他現在不下決斷將陰貴人和長公主明典刑律,他日到了朝堂之上,她娘家的那些大臣將此事拋出,陰貴人和長公主更會落得不妙境地。

  可要他明知道陰貴人和長公主沒有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卻要將她們處以極刑,他辦不到!他這個皇上做得算什麼啊?連自己的愛妻和姐姐都保護不了,他還當個什麼勁啊?

  「朕……朕不能……」

  一直靜默無語的湖陽起身擋在皇上與皇后之間,截住了皇上未出口的拒絕,「既然此事牽扯上我,還請皇上先將我和陰貴人收監,待查明實據,再做最終的定奪吧!」

  「也好啊!長公主勇於承擔,也不失公主之儀啊!」皇后正愁皇上會一意孤行呢!既然湖陽開了這個口,倒省去她許多的麻煩。

  皇上與湖陽公主對視片刻,皇上終於做了決定,「朕令陰貴人留守其宮,長公主湖陽留守公主府,除非朕的命令,二人不得踏出宮門府邸半步。」

  皇后怒氣沖心,讓這兩個人留在自己的地盤上,這也叫收監?好吧,她就暫且嚥下這口氣,看她們還能逍遙到幾時。

  皇上又令董宣:「朕令董大人務必夜以繼日、日以繼夜查清此案,朕也好早做定奪。」

  董宣接下皇上的任令,深深地望向湖陽,其實不用皇上說,他也會為了她的清白竭盡全力。

  湖陽略過他,直直地走到皇后的面前,笑容如花——

  「我終於知道這全盤的計劃了,娘娘。」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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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28 10:53:32

第9章(1)

  「我知你沒有參與巫蠱之事,我定會還你清白,相信我……我知你不喜歡我,我此舉並非想博得你的好感,你不要多慮……也許是我多嘴,可……可去的人已去,活著的人到底還是要好好的活著……」

  董宣對著門板說了半天,也沒有勇氣跨進那道門。

  唉,他這個男人當得未免也太窩囊了,「唉——」

  「我說董大人啊,你說了這麼多,口不幹嗎?要不要進來喝杯水啊?」繁錦一臉好笑地瞅著杵在門外的他,她已經站在門板後面聽了好一會兒了,實在待不下去了。

  董宣不好意思地直撓頭,「繁錦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嘴笨,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

  「能不能說好聽話就不知道了,不過能幫公主洗清罪名才是正經。」公主看起來跟沒事人似的,不過繁錦就沒那份閒心了。自打聽了公主那些有關巫蠱的故事,她就整天心慌慌,現在連皇上都下令要公主禁足,可見大事不妙。

  她的愁悶董宣都看在眼裡,再不能耽擱了,他還是去做正經事吧!「繁錦姑娘,我還有公事,就不再耽擱了。」

  「一切就拜託董大人了。」繁錦笑吟吟地送他出府,轉身就撞上了湖陽公主,「公主,您……」

  「是董宣?」湖陽淡淡然一句,全副心腸都留在手裡的芝麻糕上,這東西的味道真不錯。

  繁錦發現那東西本是董大人的最愛,怎麼上了公主的手?「公主啊,董大人其實很緊張你的案子……」

  「——我知道。」

  「他其實很緊張你的……」

  「——我知道。」

  「他其實很喜歡你……」

  「——我知……」

  哈哈,繁錦得意得很,「公主,你終於承認啦?其實你知道董大人的心思,你也默默接受了董大人的這份心思,對嗎?對嗎對嗎?」

  湖陽悶不吭聲,埋頭啃著那塊芝麻糕,好像那是世間獨一份的絕品,不品不行啊!

  繁錦偷偷瞄了她一眼,繼續絮叨:「其實,董大人這個人真的不錯啊!論學識、相貌自不比宋大人差,最重要的是他這個人讓人看著真真切切,不像宋大人。宋大人這個人……人品沒得說,官品沒得說,可讓人覺得像一幅美麗的畫,美則美矣,可觸不到、摸不著。董大人就不一樣,他跟公主你手裡的芝麻糕一樣,吃得香甜,滿嘴留香,那種感覺是最最真實的。」

  一塊芝麻糕塞進她的嘴裡,「這下才是最真實了。」

  「喂,公主……公主,你到底覺得董大人怎麼樣啊?你到底要不要嫁董大人啊?要不要啊?公主——」

  湖陽回了房,兀自關了門。什麼嫁不嫁的?

  他說的那些話,別說是貼著門了,離三丈遠都能聽著真切。他的真心她怎麼會不懂呢?只是,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啊!

  有些事真的是不能強求啊!

  既然此案關係到湖陽和陰貴人兩位主子,董宣自然要去找陰貴人談談此案。

  陰貴人遵皇上之命,留在自己的寢宮之中,一步不能出。董宣由皇上身邊的陸公公陪同,拿著皇令站在陰貴人寢宮門前。

  很快,陰貴人身邊的侍女便請他進宮。

  董宣照例是要行禮的,他剛跪下,陰貴人急忙親自將他扶起,「董大人不必多禮,現在我已是待罪之身,哪還有什麼尊貴可言?董大人就不一樣了,皇上經常同我說起,很是敬佩董大人剛正不阿的品行,還稱董大人您是硬脖子縣令——我相信此次董大人一定能查清案情,還我清白。」

  所謂「硬脖子」,是指那次他死也不肯向湖陽磕頭認錯吧!人家貴人都這麼說了,他還能說什麼,一個勁地喏喏。陰貴人又道:「此事牽扯上湖陽公主讓我深感不安,我還罷了,湖陽公主是再禁不起一點點的傷害了。」

  她悠悠一歎,董宣脫口而出:「我絕不會再讓公主受一丁點的傷害,我發誓。」

  他忽然來這麼一句,倒把陰貴人嚇了一跳。她也不知這二人間有什麼糾葛,還以為他們還在為董宣殺死公主家奴的事互相為敵呢!突然聽他說這麼一句蹩腳的話,把個陰貴人驚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個勁地說:「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董宣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完全亂了方寸,急急告退:「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這當口再對著徒增彼此的尷尬,陰貴人忙送他出門,臨走前不忘再三叮囑:「董大人無論如何也請查明真相,還我和公主一個公道,萬不可叫公主蒙上不白之冤。」

  他,自然不會。

  遂回到離開陰貴人的寢宮,他頭一個要做的就是再審宮女子貴。

  董宣命侍衛將宮女子貴提上堂來,「本官勸你還是從實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子貴磕頭哭道:「我已把所知所做之事全盤托出,再無可說。董大人,子貴深知罪不可贖,只求速死。」

  死?哪有這麼簡單?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比死更叫人難受。

  董宣明知道此事有人故意栽贓嫁禍,卻苦無實據。關鍵就在這個宮女身上,偏偏她死咬著嘴,就是不肯說。實在無法,他只得詐她。

  「子貴,本官已經知道事件的真相,你不用再隱瞞欺騙了。我知巫蠱一事根本是你存心栽贓給陰貴人和湖陽公主,你若不趁早坦白幕後主使,就休怪本官對你動刑了。」

  子貴仍是苦苦哀求:「大人,大人,子貴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話說到此處,趁著一旁的侍衛不注意,子貴一舉撞向旁邊的柱子。待侍衛將其拉住,她已是滿面血汙,只留一口氣盤桓在胸口了。

  很快此事便傳到了皇上連同皇后的耳中,後宮裡那位主子早就等著這樣的時機,抓住機會,她當堂責難。

  「董大人,皇上命你審案,你卻想逼死關鍵人證——你是想為誰開脫啊?」

  董宣連忙告罪:「確是臣未能嚴加看管,以至關鍵證人陷入昏迷。然臣此舉並非要為任何人脫罪,實是宮女子貴為逃脫罪責之舉。」

  「現在人證昏迷,容得你空口胡說嘍!」皇后奏請皇上,「據本宮所知,近日來,董大人與湖陽公主過從甚密,為免有人徇私情,此案不宜再交給董大人審查。國舅郭況位高權重,不如交由國舅他……」

  皇上慌忙打斷皇后的提議:「國舅乃皇后至親,此事又跟皇后有關係,交由國舅,怕是不妥。」

  恰在此時,陸公公上前稟明:「大司空宋弘有要事相奏。」

  皇上心說這宋弘來得還真是巧,湖陽救過他的命,他又跟國舅有宿怨,若是由他來審此案……

  「快傳他上殿。」

  宋弘上到殿前,不等他稟奏,皇上先提起巫蠱一案,「近來後宮巫蠱一事相信大司空亦有所耳聞,朕有意將此案交給大司空。朕深知大司空最是不畏權貴、公正嚴明之人,朕望你早日撤查此事,給朕一個交代。」

  皇后心知皇上將此案交給宋弘,擺明了就是想偏袒陰貴人和長公主,她索性求個當堂問案,「如今關鍵證人已昏迷不醒,這案子還怎麼審。宋大人,你還是先看看人犯的供詞吧!」她從案子上取出子貴先前的招供,叫宮女遞給宋弘。

  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當宋弘合上那卷供詞,皇后娘娘斜著鳳眼問道:「宋大人,相信證人的供詞你也都看了,這宮內宮外的牽扯,你也都明瞭。你覺得,陰貴人和湖陽公主於巫蠱一案有罪嗎?」

  宋弘環視在場諸位,卻見董宣正用懇求的眼神盯著自己。他這是什麼意思?要他為湖陽公主開脫嗎?

  宋弘啟奏:「憑此證據,臣以為,陰貴人、湖陽公主與此案……脫不開干係。」

  「宋兄,你在殿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能說湖陽與巫蠱一案有關係呢?她是什麼人,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

  董宣一路追到宋弘府邸,對著他又吼又叫的,就差沒指責他忘恩負義了。不!他就是要當面指出他的知恩不報。「之前湖陽為了救下你的性命,不顧自己的顏面,去求皇上開恩。現在你這樣做,你怎麼對得起湖陽?你明知道是有人陷害她,你在用你那聰明絕頂的腦子想想,這宮裡上下誰會想陷害她,那個人又是為什麼要陷害她——難道你還不明白?你還不內疚嗎?你簡直……」

  「夠了!」

  宋弘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喝去了董宣未完結的指控。現在,輪到他了!

  「你一口一個湖陽,你以為你是誰?你又憑什麼代她指責我?她選的駙馬,是我!不是你!就算負她,也是我,你想辜負公主的深情厚義,你還沒這個福氣呢!」

  他此話是什麼意思?董宣一怔,緊接著慢慢緩過神來。難道說……宋弘之所以站在皇后一邊指責湖陽是因為……因為嫉妒?嫉妒湖陽與他董宣日漸走近?

  「宋兄,你……你對湖陽……」

  「別叫我『宋兄』,我不敢交你這個兄弟。」宋弘赤白著臉將多日來的不快盡數吐了出來,「是兄弟,你不會藉著我去討好取悅公主;是兄弟,你不會妄想取代我做駙馬;是兄弟,你就不會完全不顧我的感受我的顏面。你知道外頭那些同僚都怎麼取笑我嗎?他們笑我傻,笑我一步登天的機會擺在面前都不知把握,以前他們都覺得你傻,連皇上最寵愛的陰貴人的兄弟都敢得罪。現在他們說我傻啊!自己的兄弟搶了自己大好的前程,我還不知道呢!」

  原來,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啊!

  董宣茫然地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他已然不認識的兄弟,「我董宣從來沒想過要搶奪屬於你的前程、官位、榮華富貴什麼的。我欽佩你糟糠之妻不可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還存著共享齊人之福的心思。宋弘,你說沒我這個兄弟,這句話現在我還給你——宋弘,自今日起,我沒你這個兄弟。我不要你這個貪慕虛榮、自私自利的兄弟,你根本不配得到湖陽,你甚至不配愛她!你不配!她是多好的女人,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即使她不是公主,即使她就是一介村姑劉黃,只要她還是她,她就是我董宣深愛並想娶為妻子的女人——再沒有旁人,我想娶的,我董宣今生想娶的女人只有她一個,不管她是不是皇上的姐姐。」

  「碰——」

  一陣陶器的破碎聲,驚得兩個男人同時回頭。不遠不近的地方,兩個女人並排站著,殘湯爛菜鋪了一地,隨之而來的還有掛著一臉被傷害的宋夫人以及滿面無措的湖陽。

  現在,輪到兩個男人無措了。

  好吧,湖陽決定發發善心,給他們一點解釋,「那個……宋夫人的小菜做得挺好的,我挺喜歡的……那個……公主府的小菜吃完了……那個夫人說不介意我吃完就找她要……那個……我是來要小菜的!」瞥了一眼滿地狼藉,湖陽吐著舌頭很可愛地笑,「看來,今晚是沒小菜下酒了。」

  留下宋弘夫婦單獨相處,沒了下酒小菜的湖陽樂樂顛顛地跟著董宣回了他的縣衙後院。

  「我想吃你珍藏的糖桂花。」

  她倒是會點,專要他心愛的。

  ——可以,但有條件!

  「我請你吃我的珍藏,條件是你答應我不再喝酒。」她喝的酒實在太多了,傷肝傷身連帶著傷心。每到酒醉,她總愛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他不忍心看她伊人獨憔悴。

  他自院子裡的樹底下挖出一壇用泥巴封了口的瓦罐,揭了封泥,他拿舀子舀出一勺糖桂花,瞬間梅子的甘醇混著桂花的香甜飄滿整人間。

  「我答應你的條件,我再不喝酒了,可你要讓我時常能吃到這好東西。」笨蛋才不答應這麼好的條件呢!那賒店老酒她已喝膩,他的梅泥釀桂花勾起她全部的食慾。

  一碗溫潤的水,什麼也不放,單一勺糖桂花已然成人間美食。

  他們倆坐在樹底下,你一碗我一碗,你一勺我一勺。氣息間全是梅子的酸、桂花的香和綿軟的糖……

  嘴巴都用來吃了,總不能一直這麼尷尬著吧!董宣覺得好歹得找點話說,「你不是被皇上禁足在公主府了嗎?怎麼跑出來了?」

  「誰想說我不遵聖旨,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狀啊,看皇上會責罰誰。」她那長公主的傲氣又擺了出來。

  好吧,他承認,如果有人向皇上告狀說湖陽公主沒有謹遵聖旨守在公主府中,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倒黴蛋——要不是礙於皇后,皇上又怎麼會做此權衡之計呢?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根本不屑於那個什麼巫蠱之術,我也知道根本就是有人存心嫁禍給你。你相信我,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看著你受……」

  「你要娶我嗎?」

  「……啊?」董宣被湖陽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想到剛才他一番無心的表白都被她聽了去,他就渾身不自在,「那個我……我……」

  「我知道你只是說著完的,算了,我就不該當真。在知道了我是一個寡婦之後,你怎麼還可能真心想娶我呢?不可能的……」

  她自怨自艾地說個沒完,不妨旁邊那個人突然襲過來,吻住了她的唇。他們彼此口中的梅釀桂香糖甜混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第9章(2)

  久久之後,當理智重回腦中,燒紅了臉的董宣彈出數丈之遠,驚慌失措地張了張嘴,「我……我其實……」

  「別說你後悔。」

  她最最不願聽的就是他的後悔。

  「我……我我我我我沒後悔。」他不會後悔,對她做的一切他從來就不會後悔。

  「……我之所以如此思念馬毅不是出於愛,而是愧疚。」

  她忽然一聲長長的歎息,關於馬毅的種種,除了他,或許今生她再不會對第二個人說起。

  這算不算一種緣分呢?

  「皇上建國後封雲台二十八將,馬武將軍便是其一。其實眾人並不知道,馬武將軍最初並不是皇上的心腹。馬武將軍年少時為避仇家,客居江夏。王莽末年,竟陵、西陽三老在郡界起義,馬武將軍前去投奔,後入了綠林軍。更始政權建立後,馬武被任為侍郎,與我弟弟劉秀,也就是當今皇上共擊王尋,又被拜為振威將軍,與尚書令謝躬共擊王郎。

  「馬武將軍作戰勇猛,指揮有方,他手下的將士個個強悍,可以以一敵十。那時皇上已經有了要一統山河的宏願,有意收馬武將軍到麾下。皇上尋準機會同馬武將軍說了這個念頭,可馬武將軍當時並沒有答應。就在這個時候,一次無意中我和馬武將軍的弟弟馬毅遇見了。馬毅說,他對我是一見傾心。他極力討好我,很快他的心意眾人皆知。馬武將軍平素是最寵愛這個弟弟的,自然想助他成歡。於是,馬武將軍便向皇上提了親。

  「那時候,我以為馬毅知道皇上想拉攏他哥哥,所以趁此時機提親。我極為不齒他的這種小人行徑,別說什麼喜歡了,我聽到他的名字便恨得牙根癢癢。我說什麼也不願嫁給這樣一個卑鄙小人,可偏偏那時戰事吃緊,眼見著天下形勢轉眼成變。皇上整日唉聲歎氣,我知他有意成就大業,恢復漢室風光。我也知道他急需增強自己的實力,而馬武和他的部下絕對是最佳的選擇。終於憋不住的皇上向我提出欲與馬家聯姻,又說馬毅如何如何優秀,如何如何疼惜我。

  「看在漢室天下的分上,我終於答應了,可心裡仍是不願意的。定親之後,馬毅對我更加細心體貼。可他越是對我好,我就越覺得無法容忍。就在棘陽戰前,馬毅深知此戰凶險,特意抽出空來陪著我。日日相對,我更是坐如針氈。就在戰事開始前一夜,他對我說,等此戰大捷,便娶我過門。我逼急了,一時衝動對他說了實話——我不要為了政治嫁給你。隨之而來的棘陽一戰,馬毅他……他為了保護皇上,為了保護我的安危,戰死了。」

  一代英雄的故事,他們的故事就這樣終結在她如同水一般平淡的語調裡。

  可董宣能感覺到,她的心境從來都沒有如水般平靜過。董宣伸出雙臂,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摟在懷中,他想對她說的只有一句:「……哭吧!」

  「我恨自己,我恨自己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恨你,我恨這場婚姻——為了這句話,我恨自己,我恨透了自己,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泣不成聲,像一個小孩子掛著滿臉的淚靠在他的懷裡,抽噎不停。

  他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那是一種安慰,一番依靠,一個永遠不會冷卻的懷抱。

  「湖陽,」他直呼她的名字,於他而言,她是公主還是平民根本不重要,「你恨自己是因為等到馬毅戰死,你才發現,原來你是愛著他的。」

  他將隱藏在她心底深處最不能原諒、最後悔自責的部分替她說了出來,他是替她磨平了最後那塊傷疤。

  也許傷痕仍然歷歷在目,可指腹撫摸上去,卻平整細滑了許多。

  她只顧著哭,把這數年來埋在心底的淚水通通哭出來,說話的任務就交給他吧!反正他也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我知道,你愛著馬毅。我也知道,別人會說,任何活人也贏不了一個死人——是的,我贏不了他,他已經不在了,他所有的不好會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而他所有的好會沈澱在你的心底——我贏不了他。可我又能贏他,因為我有他沒有的時間,我有長長久久的日子可以陪著你,陪你一起創造更多的美好。」

  她破涕為笑,為了他的話,「哈,有人說要嫁你了嗎?」

  「不嫁我沒關係,只是別再委屈你自己了。」每每憶起這些,董宣就為她難過,「之前答應與馬毅的婚事是為了江山社稷委屈自己,後來為了替皇上救下宋弘你也委屈你自己。答應我,從今日起,為你自己而活,只為你自己而活,我斷不叫你再受半點的委屈。」

  這是他的甜言蜜語嗎?怎麼享用起來似乎比她口中的糖桂花還要香甜?

  「你這麼快就對我表白,不怕萬一因巫蠱之案我被定罪,你也會受到牽連嗎?」在他面前,她展露了自己的諸多面,把那些公主的裝扮都拋到一邊去吧!

  「我相信宋弘的為人,他至多只是一時衝動,不會失去節義的。」董宣振振有辭,「即便你真的有個三災九難的,我捨命陪公主就是了。」

  這個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叫他如此傾心,心都給他了,命還留著幹嗎?

  然董宣無比信任的那位宋弘宋大司空卻趁著夜深邀皇后到他的司空府上。皇后覺得事關重大,帶著幾個近身侍從星夜降臨大司空府。

  「臣宋弘給皇后娘娘請安。」

  屏退左右,皇后親自扶起大司空,「宋大人免禮,深夜將本宮叫到此處,你說有十萬緊要之事……是何事啊?」

  「臣不知當不當說?」

  他越是如此,皇后越是覺得此事與她關係密切,「本宮早已視你為心腹之人。」宋弘會撇開對他有恩的湖陽公主,轉而助她一臂之力,叫她大感意外。

  直到她命人撤查清楚方知,原來近日湖陽同那個硬脖子縣令董宣打得火熱,把個慢熱起來滿心以為自己就是當朝駙馬不二人選的宋弘晾在了一邊,叫他怎麼不生氣呢!

  有人覺得自己被耍了。

  正好,此人深得皇上喜愛,如今正當為她所用。

  「宋大人,本宮知你心有壯大江山社稷的宏圖偉業,只是缺少一雙扶你上馬的堅實手臂——你看本宮做你的靠山,如何啊?」

  宋弘聽了這話,已是心有所悟。忙近到身前,同皇后耳語:「臣不敢有瞞皇后娘娘,臣星夜邀約皇后,實乃無奈之舉……」

  他頓了又頓,終下了決心,視她為日後的大靠山。

  「——子貴已醒。」

  「什麼?」皇后大驚,「那個賤婢不是命若遊絲,只剩下一口氣了嘛!」

  宋弘據實稟報:「皇上為了查出巫蠱一案的真相,還陰貴人和湖陽公主清白,命醫官以最好的湯藥留住她的性命。孰料,藥石之術真讓宮女子貴轉危為安。這還不算,打鬼門關走了一圈的子貴已然無懼,醒來後把什麼都招了。」「什麼?」皇后容顏俱敗,「她都說了些什麼?」

  宋弘沖皇后使個了你知我知的眼色,「皇后娘娘,若不是子貴全都招了,我又怎麼會夤夜邀你出宮來我府上呢?私通宮闈,私會皇后,那是什麼樣的罪過,我身為大司空,最重刑律,難道我還不知嗎?」

  是了,他都把話說到這分上了,皇后自然是什麼都清楚了。

  「是,是本宮令子貴行巫蠱之術陷害陰貴人,那又怎樣?本宮乃後宮之主,即便本宮親自廢了陰貴人那又如何?不過是礙於皇上的顏面,才出此下策。宋弘——」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做到底,「本宮希望子貴永遠醒不過來,你聽明白了嗎?」

  宋弘訥訥:「不僅宋弘聽明白了,相信諸位大人也都聽得真切呢!」

  皇后身後的那扇隔門靜悠悠地打開,門後站著的除了皇上、陰貴人、湖陽公主、董宣,還有諸位朝中重臣。

  一瞬間,皇后什麼都明白了。宋弘是聯合皇上布好了局,等著她在驚慌失措之下自己吐露真情。皇后悠悠地瞧了皇上一眼,卻問向宋弘:「子貴只怕沒醒吧!」

  「宮女子貴已於昨夜傷重不愈而亡。」這會子,宋弘是可以如實稟告了。

  皇后徹底醒悟,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陰貴人、湖陽公主於巫蠱一案無關,所以就用了這法子詐她自行吐露實情。

  「皇上啊皇上,你真是臣妾的好皇上啊!」

  雖說身為皇上有國無家,然此事終歸乃皇上家事。在場重臣心裡明白,皇上留下他們,不過引以為證,他日一旦皇上有所舉動,也好讓他們這些證人堵住皇后娘家乃至天下人的嘴。

  重臣紛紛告退,皇上本想留下宋弘,共同定奪此案。然宋弘主動上前道:「皇上,臣之拙荊近日自返娘家,臣本想早些將她接回。只是重案在身,一直不得遂心。此案終有結果,還請皇上憐臣,容臣早些接回糟糠之妻。」

  皇上聽了深為感觸,「朕真羨慕你夫妻二人啊!」天子開恩,允宋弘先行退下。

  宋弘臨走前拍了拍董宣的肩膀,他只得一句:「還是兄弟?」

  董宣只得二字:「自然。」

  重臣已退,湖陽連同董宣都兀自回家享用甜食去了。到了此時此地,皇后郭聖通已無任何顧忌。

  「你一直在等著這個機會吧,皇上?等著可以廢掉我,立陰麗華為妻的機會吧?什麼『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你的這些話就連鄉野小民都知道的。打從一開始,你娶我為妻就是有目的的,當我的用途用盡了,你就想把我一腳踢開。」

  陰貴人生怕皇后說出更多的氣話來,將事態弄得無可挽回,忙從旁相勸:「皇后娘娘,你快別說了……」

  「用不著你充好人,你以為就你活得委屈嗎?我這個不得寵的皇后就不委屈嗎?」

  皇后將陰貴人拂到一旁,指著皇上的鼻子,今日她要將數年來的委屈言盡——

  「劉秀,當年我舅父真定王劉揚聚兵十萬,本聽命於邯鄲王郎,不肯歸附於你。為了得到他的力量相助,你居然提出娶我為妻,終於借得精兵擊敗王郎,廓清河北。不久,你便即帝位於部南的千秋亭,定都洛陽。你有今時今日,全靠我和我娘家。現在你江山已定,社稷已穩,你卻想廢掉我這個皇后——廢吧!我要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劉秀乃世間第一忘恩負義之人!」

  皇上大怒,待要發作,卻被一旁的陰貴人握住了手腕。皇上長長一歎,終於做下了決定。

  「朕隨你怎麼說,朕只同你說一句——當年議立皇后,陰貴人乃朕髮妻,又是朕之所愛,朕一心一意要把皇后的位置留給她,朕星夜派侍中傅俊將她迎來洛陽。不料陰貴人卻說:『困厄之情不可忘。』她堅持不肯接受皇后的冊封,朕這才只好立你為後,封她為貴人。你有今時今日,全得感謝她。然你不僅不思感恩,還處處刁難於她,甚至陷害她。」皇上再不願與她爭執,揮揮手,他讓宮人帶走皇后。最後一刻,他輕慢地丟下一句:「皇后,記住,這個廢後的機會是你給朕的。」

  不幾日,皇上發榜昭告天下——

  皇后郭聖通,身處宮闈之內,貴為國母,卻常懷怨恨。其屢次違背朕的心意,不肯善視非她所生的孩子,宮廷中人見她如見鷹鷲。其無慈愛之心,卻有呂雉、霍成君風範,日後朕怎能將血脈托付於她?現朕派大司徒戴涉、宗正劉吉代表朕收繳她的皇后璽綬。

  貴人陰麗華,鄉間良家女子,於朕平民時便嫁予朕,乃髮妻也,其品性母儀天下。現令眾臣遵照廢後立新的祖制行事,此事前因後果,於朕於陰皇后皆乃不幸,更非國家福祉,眾臣不必上書祝賀。

尾聲

  已是深冬,往年此時,她必定是要熱了賒店老酒當水暖胃的。然今時不同往日,望著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她想念的卻是他親手做的桂花湯圓。

  他用梅泥釀出的糖桂花絕對是人間極品,配上那軟糯香綿的湯圓,別說是胃,連心都一併暖和了。

  她只想早早解決了手邊的事,好回府喝他的熱湯圓。

  「長公主,你來得好早啊!」

  「貴人……」湖陽忙掩住了嘴,「瞧我這張嘴,糊塗了!糊塗了!當稱您為皇后娘娘了。」

  新封皇后陰麗華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長姐你說笑了,我還不是從前的我,只是暫時替皇上打理後宮而已。」

  「哪裡!」

  賒店老酒熱得剛剛好,湖陽斟了一杯予她,自己是不喝的,省得回去又被董宣念叨個半天,「您本就是皇上的結髮妻子,你我都知,當初若不是為了平定天下,若不是您主動請求讓皇上立郭聖通為皇后,你早已是這後宮之主。今日的局面,本就是你當得的。」

  陰皇后忙擺擺手謙道:「長姐,你何苦取笑我?」

  「娘娘,你何苦陷害我?」

  湖陽淡然一句,讓端著熱酒的陰皇后手指微顫,忙用笑來掩飾,「長姐,我不知你此話何意啊?」

  湖陽也學著她的模樣笑個不停,「皇后娘娘,您真以為您的計謀瞞過了天下人?」

  陰皇后不語,只聽她到底想說些什麼。湖陽也不謙虛,一次同她道盡。

  「被廢的郭皇后想用巫蠱之事栽贓你這個皇上寵愛的貴人,好穩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這我可以理解,可為什麼要順帶捎上我這個公主呢?尋常人會以為,是我上回力救大司空宋弘,得罪了國舅爺。可郭皇后以及她的那些娘家大臣有沒有那麼傻呢?把事情做得那麼明顯,且一舉剷除你我二人——陰皇后,你說呢?」

  「廢後的心思,豈是我能揣摩猜測的?」陰皇后淺酌著熱酒,並不望向湖陽。

  她卻緊盯著這位一身容光的新任皇后看個仔細,「起初我也只是猜想,也揣摩不透,直到她被廢之後,我去看她。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這當口,我相信她沒必要再說謊話。」

  「她說了什麼嗎?」

  「她說,她確實命子貴借巫蠱之事將你從貴人之位上拉下來,也只是想削弱你的地位而已。她並沒有想……準確說,她很清楚皇上不可能因此事而將你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更沒有想借此事把我也拉下水,再準確說,即便巫蠱之事確實為我所做,她也並不認為皇上會動我這個長公主。」

  她的酒飲得真快,湖陽忙親自為她斟上,近身的侍女宮人早已被陰皇后遣退。她們彼此都很清楚,今日所談只能天知地知,她們彼此知道,即便是這漫天紛飛的亂雪也要在融化之前將所聞忘掉。

  陰皇后早在湖陽的誘惑下愛上了這種滾燙而熱烈的老酒,「長姐,你相信一介廢後的話嗎?」

  「就連她都不相信子貴會把我牽扯進去,可當所有的事塵埃落定,其實也就不難明白。這場紛亂最終的受益人才是真正的主謀,陰皇后,你說,這人……是誰呢?」湖陽俏笑不已。

  陰皇后仍是泰然自若,「你是說……我才是這幕後主使?」

  歷經宮闈之亂的湖陽可不會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笨得妄加決斷,「我們來假設一下,有這麼個人,她得知郭皇后協同宮女子貴要構陷自己,於是她將計就計,用她的辦法買通了子貴。一方面讓子貴按照郭皇后設計地陷害她自己,另一方面在這個計劃中拖進去一個郭皇后始料未及的長公主。如此一來,郭皇后的設計之舉看上去就太過明顯,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便可以與長公主聯手,逼著皇上下定決定廢掉郭皇后——我說的可有幾分道理?」

  陰皇后一口飲盡杯中物,藉著那燙得人心都發慌的熱酒,她敞開心扉,「劉黃,果真什麼也瞞不過你。」

  劉黃,是她的名字,也是皇上未登大寶,陰麗華還是他髮妻時,她們彼此間的稱呼。

  那時候,她待字閨中,陰麗華初為人婦,她們曾彼此約定,任何時候如果她們不以姑嫂相稱,而是喊對方的名字,她們便要拋開一切,直面對方。

  「子貴本就是我安排到郭聖通身邊的人,這幾年子貴成為郭聖通心腹,可她的爹娘老子,一家二十來口可全是我養著我供著。換言之,我握著她一家子的性命,她自然要為我效命。所以當郭聖通拋出這巫蠱之計時,子貴很快就對我全盤托出。

  「簡直是天賜良機,我千等萬盼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當年,我以髮妻的身份主動放棄皇后之位,是想成就漢室的基業。為了這個天下,為了漢室江山,為了皇上,我忍著委屈——這番委屈旁人不知,劉黃,你該是最清楚的。

  「江山以定,郭聖通貴為國母,我被封為貴人。我知皇上心裡歡喜我,可我們夫妻二人還要處處顧慮郭聖通的感受,這番委屈,劉黃你能明白嗎?郭聖通仗著皇后的身份和她娘家為漢室天下建功立業的名頭,處處要挾皇上,時時叫我委屈。我知皇上有心廢後,只是苦於找不到機會,偏巧郭聖通借我名目,我為何不用呢?如今郭聖通被廢,威脅漢室江山的郭家勢力日漸削弱,皇上近來心情大好。萬事皆順,劉黃,於你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滿口錦繡,說得劉黃也不禁要動心了,「麗華,我真的相信你的話,只是你少說了其中一項好處——因郭聖通的關係,她所生的兒子——太子被廢,改立你所生的兒子莊為太子,日後他將能繼承皇上的大統,對嗎?」

  陰麗華全身一僵,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可劉黃要說的還遠沒有結束,「你我身處宮廷,彼此心裡都很清楚,即便皇上的恩寵再天高地厚,一旦他日皇上駕崩,若是郭聖通的兒子做了皇帝,你這個太妃還好當嗎?可如果是你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一切皆不同,你生前榮耀生後亦永享尊榮。這才是你此舉真正的深意所在吧!」

  話到此處,她該說的才真是說盡了。披上氈斗篷,湖陽往雪地裡走去,好大一場雪啊!竟將這紅牆碧瓦的皇宮也染成了潔淨的白。

  她禁不住伸出手,想接住那些紛紛擾擾的白。

  「為什麼不對皇上說出這一切?為什麼單獨邀我到此,告訴我你知道了一切?為什麼?」陰皇后站在她的身後對她大喊。

  湖陽卻是頭也不回,只顧欣賞眼前的美景,「你說得對,為了天下,為了漢室,我們受的委屈已經太多太多了,既然你的計謀可以讓眾人滿意,我又何必給眾人心裡添堵呢?」

  陰皇后不信,若真如她所說,她又何必對她說出這些?「你是想借此事要挾我?」

  為什麼這身在宮中的女人總活得那麼複雜和痛苦呢?湖陽搖搖頭,甩掉了沾在她帽簷上的雪珠子。

  「有人把我捲入是非,我自然不肯吃這啞巴虧。換作從前也許我會閉上嘴巴就此了結,可有個人跟我說——他不會再讓我委屈自己——我也決定從今往後不再委屈我自己,隨心而動,隨性而為。」

  只是這樣?僅僅只是這樣?陰皇后心境徘徊不定,深深陷入這一片皚皚之中。

  湖陽知她不會相信自己的話,那又如何?她無須考慮她的想法,她還惦記著家中那碗熱騰騰的桂花湯圓,還有包湯圓的那個人呢!

  舊情如酒,陳釀易醉。他如桂糖,甜而不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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