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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38:17

【第84章.葉家小白】

  夏玉瑾正災區返回的路上,努力啃豬蹄子彌補前陣子因吃青菜白粥瘦了一圈的腰身。大家也沒敢把外頭罵他媳婦的謠言傳入他耳中,所以他知道石碑預言後,只覺得好笑,還在飯桌上拿來和葉昭說笑:「黃鼠……皇上那麼精明的人,宮裡娘娘給收拾得一個比一個乖順,那能讓她們司晨亂政?陰陽先生的名號該不是吹出來的吧?」

  葉昭不挑食,男人吃什麼就陪他吃什麼,見他的臉蛋都瘦成瓜子了,心疼不已,主動替他將豬蹄削片:「多吃點,把肉養回來,臉上都快沒膘了。」

  夏玉瑾嗤道:「你當養豬啊?還長膘?」

  葉昭不為所動,繼續給他塞食物。

  夏玉瑾問:「你說,我做了那麼多荒唐事,這次回去皇上會不會生氣?」

  葉昭:「會。」

  夏玉瑾盼望:「這回總該罷我官了吧?」

  葉昭:「嗯。」

  賑災以來,夏玉瑾越看媳婦越順眼,既不長舌又不囉嗦,無論他在想什麼,葉昭都能心領神會,無論他怎麼任意妄為,葉昭都毫不勸阻,無論他要幹什麼壞事,不用開口,丟個眼神過去,葉昭比他幹得還好。心裡有什麼不正經的念頭,葉昭也能和他爽快說笑,更不用擔心自己路上看幾個美人,調戲兩把小姑娘,回家就倒葡萄架。

  偶爾掀起車簾,看路邊夫妻帶著孩子出行,丈夫昂頭闊步在前走,妻子步步緊跟,說話細聲細氣,表情低眉順眼,端得是賢良淑德,偶爾遞個帕子給夫君擦汗。這種相敬如賓,平凡安詳,白頭偕老的婚姻,曾是他的夢想,可自從認識葉昭這死不要臉的女人,心臟受盡刺激後,剩下的是絲絲興奮,若讓他回歸普通的婚姻,怕是嘴裡都能寡淡得出個鳥來。

  因為葉昭是有很多缺點,可是他也有很多缺點。

  表面差異甚大,骨子裡卻有同樣的叛逆,同樣的驕傲,同樣的性情。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天上有比翼鳥兒飛過,並肩前行。

  夏玉瑾的小日子越過越愜意。

  唯一的遺憾是……

  二十歲還沒孩子的皇室宗親就他一個了吧?

  他渴望地看著窗外纏著父母要糖葫蘆的娃娃們,回頭掃了眼葉昭平坦的肚皮,小聲嘀咕:「怎麼還沒動靜?」明明他耕耘得那麼努力,三天兩頭都在奮鬥,以前對妾室壓制是他有意所為,現在沒壓制還光播種不結果,莫非真是自己種子有問題?

  夏玉瑾的勞動積極性遭受了空前打擊。

  眉娘也很鬱悶,她以前服侍了郡王兩年,雖然郡王光臨得很不勤快,但她在妾室裡也算最受寵愛,三次有兩次是找她,而太妃最初怕郡王壽命不長,為了留血脈,也沒讓她們吃避子湯,她為拔頭籌,掐準時間,使了不少小手段,也喝了不少補藥,偏偏就是不懷孕。幸好別人也沒懷上,於是大家都認為是郡王身體未康復,不易讓女人受孕。她後來偷偷找大夫診斷後方知,原來自己先天有缺,是極難受孕的體質,她擔心因此被拋棄,不敢讓安太妃知道,暗地裡吃了不少藥,都不見效。後來將軍進門,連郡王原本就寡淡的寵愛都沒有了。

  這樣的高門大戶,通房頂多晉陞為妾室,無論正室善不善妒,她們都不敢起爭寵的野心,但是妾室和妾室,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地位,競爭就激烈多了。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誰也更別想子憑母貴,踩下她一頭!

  自從隨行江北,她立下功勞,將軍對她辦事能力很是看中。邀主母寵靠的是手段,不是美色,就算八百個美人進門,只要不是狐狸精表妹,她都有信心讓自己在將軍心目中的地位不動搖。

  所以眉娘盼望將軍生孩子,盼望後院只有將軍生孩子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強。

  她還在菩薩面前念了幾千次經:「保佑信女眉娘一輩子大富大貴,保佑早生貴子,如果命中注定確實無子,就保佑將軍早生貴子,保佑楊氏萱兒不生兒子,保佑將軍的兒子千萬要長得像將軍,女兒千萬要像郡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奈何葉昭自幼缺乏母親教導,也沒自覺去學習這類知識,成年後忙著打仗,每天和男人鬼混在一起,由於男人自古不入產房,所以男人們的話題裡也絕對沒有如何生孩子這項。她對此簡直是無知中的無知,連鄉野村婦都不如,就算拉下臉皮去問軍師孩子是怎麼生的,軍師也給不了答案。面對種種質疑,她除了沈默,還是沈默。

  夏玉瑾擔心:「你身體有沒有問題?」

  葉昭:「不可能。」

  夏玉瑾謹慎求證:「看看太醫?」

  葉昭自持勇猛,素來對大夫不屑一顧,對著他的懷疑感到深深的恥辱:「我就算在雪地裡睡覺,連傷寒都不會得!身體怎可能有問題?」

  夏玉瑾想了許久:「莫非是我有毛病?」

  葉昭肯定:「你去看看吧。」

  謝太醫在江北之行表現突出,得了許多重賞。聽見郡王爺又召見,屁顛屁顛地來了,放下藥箱,仔細把脈:「郡王爺沒什麼問題,就是身子骨還有些虛,別受寒,好好調養一下就沒事了。」

  夏玉瑾揪著他衣角,去角落小聲問:「有沒隱疾?」

  「這個……這個……」鑒於南平郡王悲催的體質,謝太醫琢磨許久,不敢亂下判斷,弱弱道,「感覺不像,不過有些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治癒的,或許是還沒調養到位。」

  夏玉瑾為求穩妥,指著葉昭:「去給她看看。」

  葉昭皺眉。

  夏玉瑾瞪眼。

  葉昭妥協,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謝太醫用按了她脈象半晌,急問:「將軍,癸水可準?」

  葉昭不解:「癸水不是想來就來嗎?這玩意還有準的?」

  謝太醫給嗆著了:「來時是否腹中劇痛?」

  葉昭豪邁:「這點小病小痛算什麼?!比我老爹打得還不如,照樣提刀上陣!毫無妨礙!」

  全場鴉雀無聲……

  葉昭察覺不對,歪過頭去,偷偷問眉娘:「不痛的嗎?」

  眉娘不停搖頭,弱弱解釋:「正常婦人的癸水準信的,就算有小小腹痛,也不至於會那麼……劇烈。」

  葉昭頓悟:「怪不得我說怎麼大家那麼能忍啊!哈哈……」

  眉娘眼淚都掉了:「將軍,你太亂來了。」

  葉昭心疼:「別哭,這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太醫崩潰了:「將軍,此事不小啊!」

  「干!」夏玉瑾氣急敗壞地掀桌了,「該死的混球!給老子乖乖看太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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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38:41

【第85章.解甲休養】

  趕路途中,有空車上蹲著兩個小廝,專門負責熬藥。謝太醫的靈方不知添加了什麼特別藥材,氣味古怪難聞,惹得侍衛紛紛掩鼻,但南平郡王府出來的隨從們都很淡定,嘲笑他們少聞多怪。

  夏玉瑾久病臥床,幾乎嘗盡天下苦藥,鼻子早已麻木。他自己難以彌補的先天不足,總覺是個遺憾,夢想要個能提刀跨馬的強壯兒子來完成父親心願,所以對媳婦的癸水不調既心疼又緊張,捧著秋水送來的熱乎乎湯藥,親自跑去葉昭面前,用瓷勺嘗嘗溫度,慇勤遞過去,

  葉昭正捧著本詩經裝模作樣地看,吩咐:「放下。」

  夏玉瑾:「趁熱喝。」

  葉昭目不轉睛地盯著書:「等下。」

  夏玉瑾將藥碗放在旁邊,繞著葉昭左三圈右三圈地轉,狐疑問:「你該不是怕吃藥吧?」

  葉昭眼珠輕微閃縮了一下,決然否認:「笑話!」

  夏玉瑾是個人精,哪看不出端倪,追擊:「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葉昭怒:「是討厭!」

  「你也有今天。」夏玉瑾不等她罵完,捧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葉昭身體甚好,連傷寒都不得,何曾吃過藥?從小到大,每次聞到藥味她就莫名地犯噁心,如今給夏玉瑾笑得武將脾氣發作,硬著頭皮,冷著面孔,就是不肯喝。

  「來吧,嘗一口,也沒那麼噁心。」夏玉瑾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將瓷勺再次遞到她嘴邊

  葉昭還在犯強,不理他。

  夏玉瑾:「別怕啊,我都不怕吃藥。」

  葉昭重申:「不是怕,是討厭!」

  「好好,討厭就討厭,」夏玉瑾拿出哄小孩的耐心,滿臉「慈祥」的賤樣,「堂堂大將軍,總不能討厭就不吃了吧?」

  黑糊糊的噁心藥碗,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映得葉昭臉色很難看。

  夏玉瑾再三催促

  葉昭迫於無奈,咬咬牙,接過藥碗,仰天,一飲而盡。比樹皮草根還難吃的味道,嗆得她差點乾嘔起來,發現夏玉瑾還在旁邊看笑話,硬生生忍下,神色自若道:「不過如此。」

  夏玉瑾憋笑憋得差點內傷。

  葉昭低頭,盡力忘記嘴裡苦澀的味道。

  夏玉瑾抓住她肩頭道:「張嘴。」

  葉昭莫名,卻聽話地張開嘴。

  夏玉瑾順手丟了個酸梅糖進去,教訓:「在自家男人面前,少逞強。」

  葉昭差點給嗆到,臉面有失,大聲反駁:「誰逞強了?我不愛吃糖……」

  「別吐,」夏玉瑾制止她的白癡行為,解釋:「吃完苦藥,就要吃點酸甜的零食,嘴裡的味道就沒有了。謝老頭還說,你要每天用熱水洗腳,別吃冷食,別喝冷酒,多喝些紅糖棗子等滋補物,你無論鍛煉得多強壯,終究是女人的身體,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必須做出一定的妥協,不要總是蠻幹。」

  葉昭沈默。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安慰:「謝老頭說你吃半年左右的藥調養,注意飲食,就會好轉,忍忍就過去了。」

  葉昭嫌惡地皺眉。

  夏玉瑾繼續安慰:「最開始都不習慣的,我小時候不肯吃藥,都是我娘帶人壓著灌,後來吃十幾年,什麼都吃慣了。身體不好是大問題,我還指望小小昭呢。最多我下次給你嘗嘗,讓太醫別弄那麼苦。」

  葉昭愣了愣,飛快擡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妥協了。

  自此以後,藥到碗乾,再無半句抱怨。

  車隊走走停停,上京近在眼前。

  葉昭屬於家眷隨行,並未接過賑災旨意,夏玉瑾才是正牌的欽差大臣,所以他把媳婦留在府中養病,帶著海主事等人,進宮面聖述職。皇上沒有多說廢話,直接讓太監傳旨,給海主事等人各升職賞賜不等,唯獨留下夏玉瑾,將他單獨拎入後宮禦書房受審。

  夏玉瑾常年出入宮中,和太監宮女們關係甚好。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做了個讓他小心的手勢。

  反正黃鼠狼怕不小心打死他,不敢亂動板子,頂多就是撤職挨罵,被罵狠了就裝暈,等皇祖母搭救。

  夏玉瑾英勇無畏地去了。

  皇上指著案上的大堆奏折,冷「哼」了聲:「都是你的。」

  夏玉瑾對足足有的半人高的奏折驚歎不已,仰慕道:「這麼多字,他們得寫多久啊?」

  皇上怒而拍案:「還敢說笑?!」

  夏玉瑾立即低頭,看著地板,滿臉委屈,只差兩點眼淚助陣。

  皇上丟了幾份奏折給他:「自己解釋!」

  夏玉瑾深呼一口氣,撿起來,看後更委屈了:「我天生體弱,出門在外哪裡能餐風飲露受苦?而且我做郡王和巡城禦史,我媳婦做大將軍,家裡領雙份俸祿,比較有錢,難得出門一趟,心裡高興,江東美女又多,花費是大手大腳了點,可都是自個兒掏的腰包,沒貪贓枉法,沒勒索百姓,沒讓國庫出一個子兒,也沒帶美女回家,憑什麼說我生活糜爛?至於那個章縣令……雖然他確實是個混賬貪官,也搜出不少銀子,可是我殺他不是因為他貪贓枉法,而是他縱容兒子來調戲皇子皇孫……」他說到這裡,也覺得太丟臉,改口掩飾道,「不……他是想調戲我媳婦,堂堂南平郡王妃!這是大不敬,絕對的死罪!」

  皇上看著他那張氣得發紅的如花似玉臉蛋,大約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區區秀才,膽敢逼姦皇家郡王,何止大不敬?誅他三族都不為過,於是將此事擱下,只訓斥:「處置不當。」

  夏玉瑾撓撓頭:「我又不懂,不知者不罪……」

  皇上問:「豪取強奪呢?」

  夏玉瑾聽見這個話題就興奮了:「誰豪取強奪了?我不過是抓他們去說了幾天道理,他們大徹大悟,自願捐款,解救災民,我還給他們送了牌匾,立了碑紀念功德呢,黑紋石的!」

  皇上怒:「立什麼功德碑!黑紋石多貴啊!真是不懂民間疾苦,盡糟蹋錢的廢物!」

  夏玉瑾低頭:「我認錯……」

  皇上緩了緩氣,繼續問:「你媳婦呢?」

  夏玉瑾:「我怕血,讓她幫我殺人。」

  皇上:「窩囊!」

  夏玉瑾繼續低頭。

  皇上開始訓斥,從他以前醉酒在街頭鬧事一直訓到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足足訓了大半個時辰,喝了好幾口水,覺得也差不多夠了,終於做出最後決斷:「罰你三個月俸祿,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夏玉瑾聽了半天不對勁,愣愣地問:「撤職呢?」

  皇上義正詞嚴道:「諒你有為民之心,辦事雖不周到,卻也算辦完了,功過相抵,暫時記下,不升不罰,繼續在巡城禦史的位置上呆著吧。」

  夏玉瑾願望落空,鬱悶了。

  皇上繼續道:「太醫院傳話,郡王妃似乎身體不適?太后對你的子嗣大計很是擔憂。」

  夏玉瑾愣了愣,知道這些事也瞞不了,急忙道:「不是什麼大事,調養幾個月就好了,讓祖母別急著給我添人。」

  「生兒育女乃大事,怎可輕視?」皇上很慈祥,「這樣吧,太后那邊我去說說。趁現在天下穩定,上京軍營裡代任的田將軍也算妥當人,就讓郡王妃解甲回家休養段時間,不要再為國事煩心,別耽誤了身體,早點讓我抱侄孫。」

  若葉昭回去調養身體,身體好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帶孩子……

  等所有事情了結後,軍營的人事也全部變更了。

  這是留面子的變相勸退,就如年老解甲回鄉養老的老將軍,再也不用回來了。

  夏玉瑾愣住了。

  就算他做了混賬事,為什麼被撤職的是他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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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39:03

【第86章.衝冠一怒】

  事情發生得太出乎意料,反而讓人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夏玉瑾往日對媳婦權勢壓過自己多有怨念,可是當葉昭被強制解甲後,他就好像在一聲比一聲猛烈的鼓點穿行的士兵,正在激昂時,鼓皮卻被敲破,石破天驚的樂曲,在空蕩的廣場上輕輕地飄蕩出不甘的尾聲,漸漸消失,再也沒有了。

  沒有想像中歡樂,沒有解脫,沒有慶幸,沒有傷心。

  就好像海外傳來的古怪味道調味瓶打翻,說不出的滋味,無法描述。

  「葉昭再強也是個女孩子,不要為了國家耽誤青春,打仗的時候讓女兒家披甲上陣,已是不應,如今戰事平穩,還讓她去賣命,更是不該。朕也是為了你們小兩口好,早點生個強壯聰明的孩子,繼承母業也是不錯的,生個漂亮可愛的小郡主也不錯,前陣子西番送來漂亮的水晶鏡,送郡王妃兩面,重理花黃……」

  夏玉瑾忘了黃鼠狼後面說了什麼。

  不管是挑撥還是離間,在戰事平穩,政局動盪的今天,比起硬著頭皮,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澄清越演越烈的謠言,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呼聲,實在不是劃算之舉,倒不如暫時將她拿下。

  自古名臣良將,功高蓋主,才高遭嫉。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皇帝是大秦的皇帝,江山是夏家的江山。

  作為夏家的子孫,大秦的郡王,他有維護江山的義務。

  他不能辯駁,也無法辯駁。

  算能為她頂下一時,也頂不下一世。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得長久。

  而且,私心裡……

  他不在乎媳婦是不是大將軍,他只想和那個叫葉昭的混蛋女人平安到老。

  可是,她呢?

  翺翔九天的鷹,甘願為平原上的綿羊收起剛強的翅膀嗎?

  夏玉瑾忽然感到陣陣悲涼。

  皇上對葉昭臨危挺身,救下大秦皇朝,而且從未居功自傲,拉幫結派,惹事生非等種種行為,是很滿意和感激的。如今卸磨殺驢,他也有些不忍,見夏玉瑾不反對,也鬆了口氣,將預防對方胡攪蠻纏的懲罰方案全部收起,還賞賜葉昭不少名貴的滋陰補血藥品和布匹珠寶做安慰,緊接著下旨撤職葉昭的所有實職,由田將軍取代,只留下宣武侯的爵位,作為她以前功勞的獎勵。

  夏玉瑾謝恩退下,先去慈安宮,硬撐笑容,陪太后說了好一會在江北賑災的種種趣事,逗得老人家陣陣發笑。離開的時候,他的臉就好像失去陽光的天空,倚在迴廊的柱子,彷彿這輩子都沒那麼累過。

  骨骰識趣,討好:「這事又不是郡王爺做的主,何況你也做不了主,將軍不會怪你的。」

  蟋蟀也湊過來:「將來讓小小郡王繼承母業,豈不是更美?!」

  夏玉瑾有一片沒一片地撕著薔薇花瓣,靜靜地看太監喂花園裡被圈養的狼,不知道在想什麼。

  蟋蟀:「郡王爺……這是慧妃娘娘最喜歡的花,過兩天還要拿去和皇上共賞呢,你別撕了,再撕就禿了。」

  骨骰:「爺,趕緊走吧,種花的宮女都快哭了,我好像看見慧妃娘娘快從那頭奔過來了。」

  夏玉瑾回過神來,丟下滿地狼藉,小跑溜了。

  夏家造的孽,他有點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葉昭,從市集東邊逛到西邊,從西邊逛到東邊,又逛去秦河邊,卻將歌姬美人的笑鬧聲統統丟下,把豬朋狗友的招呼聲充耳不聞,長籲短歎,抱著壺暖酒,看著河水默默發呆。

  夏玉瑾問湊過來蹭酒的狗友:「女人做個將軍,有那麼難接受嗎?」

  狗友喝了三大杯,應道:「自然!你成親的時候,不是為此呼天搶地,吵鬧不休嗎?」

  夏玉瑾訕訕:「她幹得也挺好的。」

  狗友搖搖手指:「朝廷上下都是男人做官,官兒都分不過來,她還佔著個高位,自然心裡不服。而且那謠言傳得也太厲害了,說葉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純陰身,引起水患,若是她再不退下去,怕是還有蝗災大旱呢,百姓們都嚇得不行。」

  夏玉瑾怒道:「什麼狗屁陰陽先生,盡胡扯!」

  狗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我說玉瑾兄弟,你有啥不高興的?你媳婦不做將軍,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嗎?正好在外頭少惹閒話,免得到處丟你的臉。唉?別走啊!你走了誰結賬?!玉瑾兄弟啊——我今天沒帶銀子——」

  他走到外面,又聽見有人在高談論闊。

  「葉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樣?」

  「粗手笨腳,就連我家燒水的丫頭都比她強。」

  「還道是個英雄,原來是顆災星。」

  「男不男,女不女,果真是妖人現世,天下大亂啊。」

  「娶她還不如養個小倌,好歹懂溫柔體貼。」

  「孟兄高見!」

  陣陣哄笑,聲聲刺耳。

  男女有別,各司其職,沒女人喜歡像女人的男人,也沒男人喜歡像男人的女人。

  夏玉瑾不是沒聽過針對葉昭的冷嘲熱諷,最初的時候,還會湊過去攙和幾句,控訴自己娶了這個媳婦的種種倒黴,博取共鳴,發洩心中不滿。

  今天,他卻再也無法忍受。

  郡王府內,葉昭對外界議論早已習以為常,對朝廷收回兵權也有準備,她對忽然而來的聖旨並未感到意外,從謝恩接旨,到交出兵符,神情都沒有變化。送走傳旨公公後,她制止忿忿不平的秋華秋水姐妹,解下腰間長劍,寒光四射,鋒刃透骨寒,上面沾染過數不清的鮮血,纏繞著算不出的亡魂。

  結束了。

  母親的話,父親的夢。

  『阿昭,你才是父親最自豪的女兒,也是最捨不得的女兒。葉家在戰場上死的人夠多了,所以父親希望你不要像哥哥那樣用命在戰場上搏殺,而是像普通女孩兒那般嫁人,得到簡單的幸福。』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願封起利刃,收起羽翼。

  從今以後,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鷹擊長空,沒有縱馬草原,沒有生死相搏。只有錦鯉戲水,梧桐深綠,籐花艷紫,薔薇嬌艷。

  從今以後,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過所有人希望她過的人生。

  可是,握緊寶劍的雙手,為何遲遲不願鬆開?

  「將軍!將軍!不……夫人!」院外骨骰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不等通報,闖入院子裡,啞著嗓子叫,「夫人,郡王爺和孟太僕家的公子打起來了!打,打得好凶……」

  夏玉瑾從小到大只有背後下黑手的份,從未親自打過架。

  秋華伸長脖子,秋水瞪大眼睛,看著骨骰就好像看狐狸變的怪物。

  葉昭回過神來,怕他吃虧,問清地址,急忙奔出。

  來到秦河岸,卻見夏玉瑾雙眼通紅,手持馬鞭,在大街上追趕著,死命地往幾個紈褲身上抽,跟著紈褲出門的家丁們,既不敢下手揍南平郡王,又不敢讓主子挨打,只好先身士卒做肉盾,挨了好些鞭子,痛得哭爹喊娘,眼淚都快出來了。

  兩軍交戰,勇者勝。

  紈褲們雖人多勢眾,卻給他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縮在家丁後面叫囂。

  「夏玉瑾,你該不是喝暈頭了吧?」

  「老子罵妖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小子以前還不是一樣跟我們罵?!」

  「你瘋了?」

  「那悍婦,凶婆子,有什麼值得你維護的?」

  「干!別以為你是郡王,世上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再打……再打就還手了啊!」

  「我回去告訴姑母!」

  「滾!干你娘的廢物!」夏玉瑾狠狠又一鞭抽下去,他帶著幾分醉意,追著罵道,「你們罵的悍婦,凶婆子、妖人……是我女人,我的女人!」說到此處,圍觀群眾發出細小笑聲,傳入他耳中,他站在大街上,左右四顧,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一字一頓,字字如雷貫耳,滿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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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39:23

【第87章.難以言喻】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將葉昭想上前相助的腳步凝在原地,耳邊只有這句做夢都沒聽過的話語在一遍又一遍響亮迴盪。她武藝高強,英勇無畏,她橫刀立馬,征戰沙場,她巾幗不讓鬚眉,受盡天下非議,她這輩子都沒想過會有男人站在她身前,衝冠一怒為紅顏。

  心裡是什麼感覺?

  是首次被父親誇獎的激動?

  是首次披上戰甲出征的緊張?

  是萬軍叢中衝殺的亢奮?

  是奪取敵將首級快意?

  是攻城奪池成功的滿足?

  不,這些感覺統統都不是。

  葉昭輕輕撫上自己胸口,心臟在加速跳動,無法制止,無法控制,越來越瘋狂,鼓點般的節奏傳達去手心,就好像刀刃碰撞的火星點著枯萎許久的乾枝,燃起熊熊烈火。從指尖開始燎原,沸騰的血脈流淌在身體每個角落,捲走被卸職奪權的失落,宛若鳳凰浴火,快要將她燒成灰燼。

  由始至終,她都知道這個男人的好。

  可是她發現自己知道的還不夠多,不夠清楚,不夠完整。

  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動作,他的聲音。

  眼中滿城色彩化作黑白,只有那個柔弱的身影是鮮活。

  她直直地走去。

  夏玉瑾體力不支,追打半條街,幾句咆哮下來,連連氣喘,氣憤稍平。沒過多久,人群中又傳來竊笑聲,他狠狠瞪向笑聲傳來的方向,心裡卻陣陣無力。他不能逆轉乾坤,堵不住悠悠眾口,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他依舊是個沒用的男人。至少他不能任由這些汙言穢語在耳邊出現。

  事發突然,孟太僕家公子被眾僕護著,還是挨了幾鞭,縱使夏玉瑾的氣力有限,鞭子力度有限,依舊身嬌肉貴,痛得眼淚汪汪。慌亂過後,終於想起南平郡王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閒散宗室,管大街的小官,就連皇上也不把他放在眼裡。若不是背後還有皇太后的寵愛,根本就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自己父兄則是在朝高官,哪裡需要那麼小心翼翼地敬著?便示意豪奴也給他點顏色看看,推揉幾下,好好威嚇威嚇。

  豪奴捲起袖子,正要用蠻勁拉開郡王,奪下鞭子,忽見後面葉昭手按寶劍,黑著臉看自己,殺氣四溢,彷彿隨時就要拔劍砍人,嚇得後退兩步。

  將軍卸甲,餘威猶在。

  夏玉瑾見敵人連連後退,圍觀者不敢開口偷笑,以為是他們怕了自己,繼續甩著馬鞭,耀武揚威:「滾!以後不準在爺面前說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混賬話!否則老子整死你們!」

  孟太僕帶著手下,一溜煙跑了。

  夏玉瑾得意洋洋轉過身來,卻見葉昭正尷尬地看著他。遲疑片刻,想起剛剛說的話,全身熱血向上流,臉熱得像火燒似的,不知如何解釋,支支吾吾半晌,方問:「來了多久?」

  葉昭:「剛到。」

  夏玉瑾更語塞了:「我……我……我沒什麼……」

  自古往今,夫妻之道,含蓄為美,相敬為美。

  哪有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丟臉醉話?

  酒醒了,兩兩相望,更覺尷尬。

  夏玉瑾知道這件事絕對會再次成為天下笑柄,羞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解釋無能,最後他乾脆不說了,趕緊握住葉昭的手,匆匆忙忙要把她拖回家去,免得等下嘲笑聲起,大家一起丟臉。

  細嫩的手和粗糙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相連。手心處,滾燙溫暖的氣息,在彼此間流淌,融為一體,不願分離。

  他用力拖了一下。

  拖不動。

  他用力再拖了一下。

  還是拖不動。

  他回過頭去,卻見葉昭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表情很怪異,淡琉璃色的眸子裡沒有往日的堅定執著,就如投入石子的池塘,一點點渙散開來,就像清醒著做夢,整個人在夢中遊蕩。過了一會,她臉上忽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詭異紅色,淡淡暈染開去,最終化作火燒似的艷霞,一掠而過,消失不見。

  這是夏玉瑾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景色。

  害羞?

  這是害羞嗎?

  她也會害羞?

  夏玉瑾驚呆了,一時無法確定,腦子反反覆覆的問題,不敢確定答案。

  葉昭迅速清醒,也覺得丟臉大了,趕緊低頭,吹聲口哨,喚來踏雪,將還在發傻的丈夫丟上去,運起輕功,用最快的撤退速度,消失在人前。

  回到府中,兩人很有默契地不提在大街上的尷尬事。

  夏玉瑾爬下馬,訕訕道:「那個,撤職旨意……」

  葉昭淡淡道:「嗯,收到了。」

  夏玉瑾停下腳步,輕錘石牆,鬱悶:「咱們派人去查查那個該死的謠言源頭,我就不信那塊死了幾百年的狗屁陰陽先生石碑是真貨。」

  「不必了,」葉昭邊走邊說,回頭見他錯愕,退回兩步,解釋,「皇上已為我受了很大非議,上京軍營整頓完畢後,撤職是遲早的事,我早有準備,只是石碑把這件事的到來提前了些。」

  夏玉瑾怒,小聲罵:「都是過河拆橋的混蛋!」

  葉昭看看周圍,確認沒人偷聽,給他順毛:「說話要小心,我最初女扮男裝出征沙場是任性,後來擔任將軍一職也非自願,是敵強我弱,形勢所逼,我才帶著必死決心,為統軍報仇和收復漠北行事方便掛帥。如今天下暫定,皇上宅心仁厚,不追究欺君大罪,反而替我安排好下半生生活。以後可卸下重擔,不用練武練兵忙碌,過些逍遙自在的生活,也不錯……」

  可惜,知道和做到是兩回事。

  葉昭的最後一句話裡藏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夏玉瑾知道她放不下,無法強求,只盡力哄她高興:「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也該調養身體,過好日子了。晚點我給你弄幾把海外夷人的古怪兵器來玩,等過兩年,你身子骨好了,偷溜出去玩,天大地大,任君逍遙,咱們懲惡除奸,做戲中的俠侶。」

  葉昭笑問:「你的巡城禦史呢?」

  夏玉瑾嗤道:「見過不準做官的,沒見過不準辭官的,我才不稀罕,倒不如跟你去玩。看見哪家惡霸不順眼,就蒙上蓋頭狠揍一頓,看見哪家大姑娘小媳婦長得俊,就調戲幾句,看見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哪裡鬼混。誰管他天下江山,百姓死活?」

  「好啊,」葉昭拉過他,笑嘻嘻地說,「我帶你去漠北,那裡孤煙直上,長河落日圓,還有連綿山脈,裡面有熊瞎子,黑豹子,吊睛白虎。往西邊是看不到邊際的,騎馬跑三天三夜才能看到人家,夜裡還有狼群出沒,長著綠眼睛,圍過來咬人,你敢去嗎?」

  夏玉瑾叉腰,昂首:「這點破事,有什麼好怕的!」

  葉昭哈哈大笑:「好膽識。」

  夏玉瑾弱弱問:「有毒蛇嗎?」

  葉昭:「有。」

  夏玉瑾的臉白了白。

  葉昭沒留意,大大咧咧道:「那玩意弄掉毒囊,燒熟後很好吃,到時候我烤給你吃。」

  夏玉瑾今天不想揍她,便咬咬牙:「好。」

  妾室們聽說將軍被解職,又喜又悲,喜的是葉昭有時間陪她們玩了,悲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楊氏最為傷感,哭得很給力。待發現葉昭在家就是舞槍弄棒玩,除了像以前那樣每個月核對一次總賬目,壓根兒沒打算接過管家事宜後,就不哭了,繼續埋頭幹活。

  夏玉瑾覺得在人前丟了大臉,躲著不想出門,美其名曰:跟媳婦鍛煉身體。

  倒是安太妃聽說葉昭身體,急了,氣勢洶洶殺上門來,要給香火討公道。

  眉娘很有危機感,揉揉葉昭,小聲道:「子嗣大事,太妃不會善罷甘休,這可如何是好?」

  葉昭將虎頭刀丟給秋水,任萱兒給她拭去額上汗珠,揉揉肩膀,對大家的擔憂表示莫名其妙:「正室無後,頂多納妾生子,還能把我休了不成?」

  所有人終於想起這位正室奶奶胸懷非一般寬廣,腦子裡不存在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對妾室、庶子什麼的統統無所謂,婆婆送幾個美人入門欣賞,鶯啼燕語,左擁右抱,說不準還合她心意。

  怎麼辦?

  誰在意誰去辦。

  眾人齊刷刷將同情的目光轉向郡王爺。

  夏玉瑾立即起身,苦逼地迎接母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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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39:58

【第88章.一擊必殺】

  大秦極重孝道,輕易不能違抗父母之命。

  夏玉瑾幼時多災多難,全憑母親疼愛,百般照料,才活到今天,對母親更是敬重。

  葉昭失去雙親後,懂得親情可貴,她愛屋及烏,也對安太妃很孝順,經常上門探望參拜,縱使被對方厭惡,也從不出言頂撞。

  安太妃不算蠻不講理的老人家,奈何這個媳婦太與眾不同,太不守規矩。每次家中聚會,她在跟前服侍,言行舉止,總能鬧出點笑話和亂子,那份「孝順」實在讓循規蹈矩過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難以消受。

  強悍的媳婦,軟弱的兒子。

  讓人都很難不對這樣的家庭關係心存偏見。

  安太妃派人密切注意南平郡王府的一舉一動,傳回的消息也多半是「郡王爺給夫人逼著去蹲火盆了」「郡王爺又給氣跑了」「郡王爺跑去玩夫人的馬,差點被馬踹了」「郡王爺給夫人試藥」「郡王爺好久沒去妾室房間了」諸如此類的話題。再加上前陣子的兒子要「納」柳姑娘,卻被葉昭「棒打鴛鴦」慘淡收場事件,簡直……

  可憐天下父母心。

  安太妃越發覺得寶貝兒子過得淒涼無比,日日心酸,想起都要掉兩滴眼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就要想方設法去撐腰找場子。

  來到兒子府上,她越發覺得不像話。

  堂堂郡王府,門口居然還有乞丐在徘徊?

  當那個又髒又臭,滿臉傷疤的瘦弱男人撞到馬車前,啊啊亂叫的時候,她嚇得差點尖叫。還是車伕眼明手快,兩鞭子狠狠抽過去,將那窮瘋了的爛貨趕走。

  安太妃失魂落魄,入府後捧了半天心肝,念了幾百聲佛,方平息下來,然後派人發作門房:「哪有讓乞丐野狗在王府外頭亂轉的道理?玉瑾身子柔弱,被衝撞了怎麼辦?」

  門房委屈:「是個不知哪裡流落來的啞巴乞丐,天天在門外轉悠,我們喝罵過,楊姨娘說啞巴可憐見的,也賞過他二兩銀子,讓去自謀生路,可惜那人不要臉,也說不通道理,去了又來,跑得又快,我們念著郡王爺心善,也不好下狠手……」

  「窩囊廢!」安太妃大怒,親自派出幾個精幹侍衛,去處理此事,務必打得那混蛋無法再登門為止。

  夏玉瑾在花廳外,見母親發脾氣,便縮了許久,待她怒氣稍平,才堆著滿臉笑意,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先半瞇著眼睛打量半晌,再行大禮,「抱怨」道:「母親配上這簪子,年輕得差點讓兒子認不出了。」

  「混賬貨,盡亂說話,」安太妃錘了他兩拳,「這梅花喜鵲連環簪子不就是你前兩天送來的嗎?」

  夏玉瑾邊躲邊笑:「聚寶閣老闆果然沒坑我,這玩意就是流行好看。若娘喜歡,我下次找他買個幾十支,讓娘天天換著帶。」

  安太妃給他這番胡言亂語,折騰得脾氣都沒了,狠狠「呸」了他好幾口,心裡想到兒子孝順,還是有些歡喜的。

  夏玉瑾又問:「江北回來,你看我是不是養胖了圈?」

  安太妃心疼地摸摸他的臉:「瘦了,下巴都尖了。」

  夏玉瑾點頭:「還得在家養。」

  雖然婆婆有各種收拾媳婦的權力,奈何葉昭氣勢太強,站在她面前,擡頭仰視,讓人怯場。安太妃不敢當面為敵,見兒子還摸不清頭腦的傻瓜樣,婉轉建議:「若是在家裡不自在,不如回安王府住幾天?」

  「都分府了,哪好意思老打擾大哥,他看見我,臉黑得和鍋底似的,動不動就抓過來訓話,什麼『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什麼『玩物喪志』,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聽得人耳朵起老繭,還不準我靠近小侄子,說是怕帶壞了!娘,你說他混賬不混賬?!」夏玉瑾每天忙著和媳婦造小小昭,哪有心思去別處?不但婉拒母親的好意,還摸著自己老被揪的耳朵,順便給禍害者上點眼藥。

  安太妃琢磨了半晌,猶豫:「兒啊……你哥好像沒說錯啊?」

  夏玉瑾抱怨:「誰經得起一天三頓訓啊?」

  安太妃知道大兒子性格耿直,每次見弟弟遊手好閒,就忍不住要抓來教訓。偏偏小兒子生性跳脫,受不得拘束,兩人雖親,性格卻怎麼也合不到一塊去。大兒媳忙著當家,孫子年幼,實在顧不得這個已成家立業的兒子。

  她無法強求,只好再問:「你今年都二十有餘了,什麼時候才讓我抱孫子?」

  夏玉瑾心知不妙,臉上依舊平靜:「急啥?」

  安太妃見他不上道,再問:「我聽說葉昭的肚子,似乎有些問題?」

  夏玉瑾裝傻:「哪有問題?」

  安太妃急得跺腳:「太醫都說了,還瞞我?」

  夏玉瑾無奈:「不過是小問題,調養調養就好了。」

  安太妃焦急:「可太醫也說她行軍打仗那麼多年,冰天雪地的,弄壞了身子。女人這事說不準,誰也沒把握徹底治好,萬一她就是生不出怎麼辦?」

  夏玉瑾勸道:「這才調養了兩個月呢,哪知道結果?」

  安太妃試探:「若是你擔心媳婦那邊的脾氣……就由我出面,給你塞兩個長得普通點的老實丫頭,暗度陳倉,等生了孩子再過繼到她名下,把丫頭賣了完事。」

  夏玉瑾差點噴了:「犯得著那麼麻煩嗎?」

  安太妃扭手帕:「我也是擔心啊,那葉昭性格那麼野蠻,你娶了她,連個妾都不敢碰,到現在都沒兒子……咱們家是吃虧吃大了。」

  夏玉瑾扭捏:「那個,相處久了,阿昭還不錯,日子過得也可以,兩口子哪來的什麼虧不虧,我父親不是也沒庶子嗎?」

  「你不知道,那是……」安太妃想起自己以前的萬般手段,陣陣唏噓,待晃過神來,發現兒子腦子給媳婦哄迷糊了,趕緊強硬道,「反正葉昭不行,她哪有媳婦的樣子啊?」

  夏玉瑾:「真不行?」

  安太妃:「子嗣大事,要謹慎。」

  夏玉瑾知道母親死腦筋,認準的人就不輕易改變觀點,他換了個方向進攻:「娘,你想想,我和大哥身體都不好……」

  兩個兒子,一個殘疾,一個先天體弱,安太妃想起這事就難受:「所以我希望你們快點添孫,讓家族繁榮,讓你父親在天之靈也有個安慰。」

  夏玉瑾祭出殺手鐧:「娘,你再想想,葉昭那身子骨多壯啊?若是她給你生個長孫,肯定熊腰虎背,力舉千鈞,壯得和頭牛似的!還用得著日日提心吊膽嗎?」

  一擊必殺,正中紅心。

  安太妃站在原地癡癡想像許久……

  塵埃落定。

  安王府內,各色各樣的補品,源源不絕送來,還夾雜著安太妃親自求的送子觀音圖,安王妃親手做的百子百孫被等等,還慈眉善目地派人叮囑:「千萬要放寬心,養好身子,安王這脈就靠賢媳傳宗接代了,若妾室和丫頭敢鬧事,就狠狠收拾,別讓她們翻天了。」

  葉昭受寵若驚,坐立不安:「娘怎麼忽然?」

  「日久見人心,總會想通的嘛。」夏玉瑾一邊喝十全大補湯一邊滿不在乎地吩咐,「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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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0:17

【第89章.卞和有玉】

  老隆今年五十二歲,他自十四歲開始在安王府門房當差,又調來南平郡王府一年多。他覺得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事情,比自己半輩子加起來都多。先是郡王爺娶了個大將軍,妾室們統統圍著主母轉,接著是如花似玉的表妹上門鬧,然後將軍卸甲,郡王府個個都不簡單,件件事都精彩,就連門外的乞丐都特別不要臉。

  南平郡王府位於西街,是上京達官貴人聚集處,尋常百姓都不會輕易走過來。

  那乞丐是啞巴,兩個月前不知從何處來,蓬頭垢面,骨瘦如柴,臉上還有幾道駭人的傷疤,身上的臭氣在初冬也熏得人不敢靠近。他最初在郡王府門口不停徘徊,張著漏風的嘴,蹦蹦跳跳,表情抽搐,像個瘋子似地,從喉嚨裡憋出「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就像烏鴉在鬼叫。

  讓這樣噁心的瘋子衝撞郡王爺,鬧個什麼萬一,不是小事。

  門房見多了這樣的乞丐,捏著鼻子,上前呵斥,讓他離開。

  啞巴搖頭晃腦,就是不走。

  門房便抄棍子,稍作教訓,嚇得他抱頭鼠竄。

  沒想到第二天,他又鬼鬼祟祟地回來,躲在郡王府附近,眼巴巴地看著大門。

  門房原本以為他來郡王府投親,便和下人們打聽番,皆說沒有這樣的親戚。便去驅趕,他就到處亂藏,敵進我退,敵退我來,打不怕,罵不怕,讓人傷透了腦筋。

  管家的楊氏聽說此事,怕丟了郡王府面子,便賞了他銀子和兩件舊衣服,說是好好勸著走。

  沒想到那傢夥油鹽不進,銀子和衣服照收,人依舊賴著,彷彿吃定了這家有好處,死活不走。

  郡王爺和將軍都不準家裡僕人任意妄為,門房不敢下狠手,拿他沒辦法,便叮囑讓他呆得遠遠的,不要在貴人出行時明目張膽出來惹事。

  啞巴點頭應了。

  未料,在安太妃的馬車停在門口時,他不知從哪個角落撲出來,狠狠衝向馬車,雙眼血紅,喉嚨裡嘶喊著什麼,差點驚了馬匹。

  安太妃得知詳情,勃然大怒,勒令驅逐,如狼似虎的侍衛們得令,下了狠手。打得那啞巴頭破血流,滿地打滾,磕頭求饒,然後丟去上京城郊,威逼不準再回來。

  門口終於平靜了兩天。

  沒想到,啞巴帶著渾身的血跡,慢悠悠地哭著回來了,依舊蹲在附近,蜷縮成一團,手裡捏著塊髒兮兮破布,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郡王府的大門,讓人感覺詭異。

  哪家宗室貴族能忍這樣的傢夥在自家門口晃蕩?

  老隆認定,這傢夥絕對是瘋子!腦子不正常!

  他這次能衝撞安太妃,下次抄棍子追著郡王爺打怎麼辦?

  老隆越想越擔憂,他琢磨著大家耐心將盡,便塞給他幾個饅頭,下達最後通牒:「吃完快走吧,這裡不是討飯的地方,給郡王爺看到不好。秦河邊那麼多酒樓飯肆,南山上有寺廟施粥,哪裡去不得?再呆在這裡,咱們就真不客氣了。」

  啞巴吃了饅頭,對他的勸告充耳不聞,依舊不走,在門口遊蕩,時不時向天胡亂比劃幾下,形態瘋癲至極。

  老隆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回去和侍衛長說了聲,讓他派人驅逐。

  侍衛們被三番四次派出來趕乞丐,煩得要命,全部都發了狠:「走不走?」

  啞巴愣愣地看著他們,繼續拿著破布比手畫腳。

  侍衛都是打仗出身,脾氣本來就不好,折騰許久,耐心終於耗盡,忍無可忍,狠狠一腳踹去他腿骨處,應聲而斷。

  啞巴痛入骨髓,發出聲撕心裂肺的低鳴,抽著冷氣,滿地翻滾。

  侍衛們拖著他,壓上牛車,載出城外,冷道:「滾!若是再回來,就打斷你第二條腿!」

  啞巴的低沈詭異哭聲,飄蕩在寂靜的荒野裡,絕望得讓人壓抑。

  夏玉瑾正在花園裡蹲馬步,聽見那聲慘叫,揉揉耳朵,問秋水:「什麼聲音?」

  秋水想了想:「是烏鴉吧?」

  秋華:「郡王爺,你別趁機躲懶。」

  夏玉瑾趕緊收回視線。

  從江東回來已四個多月,他自丟大臉後,沒怎麼出門,一邊陪媳婦調養身體,一邊鍛煉身體。

  而葉昭卸甲後沒兵帶,怎麼都閒不住,又不好經常出門,天天在家發呆。憋了一個月後,終於忍不住,把郡王府的小廝丫鬟們統統組織起來,閒時教他們武藝,排兵佈陣,以解寂寥。除楊氏管家沒空外,如今兩個月下來,眉娘能似模似樣舞起鴛鴦刀,萱兒學會揮長劍,就連燒火的丫頭都能使上兩招擒拿手。

  夏玉瑾懷疑,再過上一年半載,他家丫鬟們派出去打群架都是個中好手了。

  遠處葉昭懶洋洋坐在水榭裡,胡亂套著身長袍,右手托腮,百般無聊地用石片打水漂玩。

  緊張刺激慣了的生活,怎能快速鬆懈?

  叢林裡的野獸,怎能適應籠子裡的生活?

  她擡頭,看著天空中向南的大雁,一行行,一列列,多麼快活?

  夏玉瑾從火盆上蹦起,不顧秋華在後面的叫喚,匆匆跑去她面前,靠近坐下,陪她打了兩片水漂,碰碰她的手,興沖沖地問:「咱們出去玩吧?」

  葉昭縮回手,遲疑問:「去哪裡?」

  夏玉瑾笑嘻嘻:「玄妙觀今夜有廟會。」

  葉昭皺眉:「我不信道。」

  「我也不信,」夏玉瑾樂呵呵地揉著她肩膀,盡情描述,「每年玄妙觀的廟會都很熱鬧,去看社戲、套大鵝、猜燈謎、射靶子、吃麥芽糖、喝湯圓、嘗美酒,還有木偶戲、猴子和老鼠耍把戲、西蠻的萬花筒,很有趣。」

  骨骰遲疑道:「郡王爺,安太妃說這是下等人玩的地方,讓你別亂去,小心吃壞肚子,或是被不長眼的惡棍欺負了。」

  夏玉瑾掛不住面子,訕訕道:「這不是有夫人在嗎?小小場面何足懼?就算來十個八個惡棍也是找死的,怕什麼?」

  骨骰:「可是,太妃說……」

  夏玉瑾怒了:「你別告訴她不就得了?!」

  骨骰低頭垂腦。

  葉昭丟出手中最後一片石子,湖心泛起十七八個漣漪,她慢悠悠問:「你想去?」

  夏玉瑾輕輕答:「你陪我去就去。」

  葉昭看著他,猛地站起,嘴角綻放出淡淡笑意:「走。」

  時值中午,兩人決定先找借口去秦河岸買東西,然後躲進茶肆,在中途換上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混入人群,既免得給安太妃嘮叨,也可玩得更盡興。

  收拾半晌,馬車備好,南平郡王府側門開。

  夏玉瑾攜夫人出行,未到門口,聽見侍衛的喧嘩喝罵聲。

  「不是丟出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這小子還不怕死!瘋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

  「該不是要行刺吧?」

  「干!郡王爺要出行了!快動手趕!」

  幾聲重重的拳頭打肉悶哼聲,夏玉瑾猶在迷惘,葉昭已大步走去查看,卻見郡王府的侍衛正拖著個滿身是血的乞丐往路邊走,低聲問侍衛長:「怎麼回事?」

  侍衛長報:「是個瘋啞巴,說不清道理,這兩個月都蹲門口要好處,屬下想盡辦法,趕了七八次都不肯走,迫於無奈,出此下策。」

  葉昭:「無能!」

  夏玉瑾掩鼻,不忍,「算了,殘疾也挺可憐的,大概是天冷沒地方住,所以貓在這裡。」他見情況太慘,訓斥,「瘋子哪裡懂事?全上京是不知我和夫人慈悲為懷?你們做得太混賬了。」

  侍衛長低頭受訓。

  夏玉瑾看了眼那胡亂掙扎,長相恐怖,貌似瘋癲的啞巴,心裡也有些毛骨悚然,覺得這傢夥擱門口確實很恐怖,退了兩步,搖手補充:「給他點湯藥費,找個好大夫看看,帶我的話,送去濟貧院養著。」然後補充,「好好辦,別壞了我未來兒子的陰德。」

  侍衛們齊聲應下。

  未料,乞丐看見他們兩人,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芒,趁其不備,忽然狠狠一口咬去抓自己胳膊的侍衛手上。然後跌落在地,拖著折斷的腿,雙手撐地,在寒冷青石板路上,一步步向葉昭爬來,嘴裡激動地嗚嗚咆哮。

  斑斑點點,血跡一地。

  他直直向前爬。

  侍衛為他不要命的做法,驚了半刻,回過神來,再次上前拖拉。

  乞丐掙扎著,從懷裡掏出條沾滿血跡的舊布,衝著葉昭,拚命揮舞。

  剎那間,葉昭身形猛動,奪過手帕,臉色大變。

  熟悉的淡淡血跡,陌生的深深血跡,縱橫交錯,手帕角落仔細繡著兩行詩歌:

  『一方錦帕與君知,橫也絲來豎也絲。』

  詩旁潦草血書一行:

  『祈王勾結東夏,反。』

  「啊!啊!啊啊啊啊——」啞巴以頭搶地,放聲痛哭,洩盡心頭委屈。痛苦的嚎叫,響亮悠長,久久不散,解脫的眼淚,一滴滴,打在地上的血跡,慢慢化開。從漠北到上京,一路行乞,歷盡磨難,提心吊膽,受盡白眼,他終於將秘密送到該送的人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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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0:36

【第90章.盤問審訊】

  祈王是什麼人

  皇上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雖然他長得像頭豬,行動像頭豬,性格像頭豬,對皇上唯唯諾諾,視財如命,看見錢就兩眼放光,恨不得統統扒拉回家,錢以外的事情好像都不感興趣。這樣的傢夥是很討厭,但若說他有膽子謀反,也很難讓人相信。

  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

  祈王謀反雖誅不了九族,也要賜死,禍及子孫。

  如此重要的事情,單憑一封不知是不是柳惜音親筆寫的血書,由不認識的啞巴送來,如何斷定真偽?

  萬一這是敵人插贓嫁禍呢?

  夏玉瑾遲疑不定,提出疑問。

  葉昭搖頭:「這方帕子只有我、表妹、胡青知道。筆跡潦草是危急之刻寫下,而且長途奔波,血跡在帕子上被模糊了,我相信這是表妹送來的警告。」

  夏玉瑾對她家心思歹毒,不擇手段,挑撥離間的表妹極其反感,凡事都先往壞處想,若是這信件是偽造,他貿貿然送上去,察明並無此事,皇上以德治國,最恨不顧手足親情的傢夥,他誣告長輩,肯定要倒大黴……

  單憑這樣的字跡,不能證明信件是柳惜音寫的。

  她就可以在陰暗的角落,看著挨打受罰的自己拍手叫好,說不準還恨不得皇上一頓板子把他打得病發身亡,再霸佔他媳婦回去!

  葉昭堅持:「惜音就算要報復你我,也不會拿這種事做文章,你莫小看了她的氣節。而且東夏入侵,首當其衝的是她鎮守邊關的叔叔,她怎能不急?」

  夏玉瑾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只要和柳惜音相關的事情,都要起三分疑心,再問:「祈王叔的封地是江北,柳惜音的家在漠北,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又是柳將軍的侄女,你的表妹,如此身份,應該是謀反者重點防範的對象,祈王叔雖然長得像……但他腦子可不像豬,若要謀反,瞞了那麼多年,怎會讓這樣的女人得知陰謀?又怎會做出如此明目張膽的事情來?」

  葉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滿腔怒火略略平息,卻始終不放心:「我給表妹寫了很多信,都沒有回音。」

  夏玉瑾用看紅杏出牆的眼神看著她。

  葉昭補充:「是道歉信。」

  夏玉瑾瞬間陰暗了。

  他暫掩不滿,把賬記住,再追問:「若是表妹沒回來,你舅父總該和你說一聲吧?」

  葉昭的眼珠微微閃爍,支支吾吾道:「這種信件,不好讓外人得知,我特意叮囑信使要交到柳姑娘手上,讓她親啟……」

  兩人面面相窺。

  夏玉瑾:「你也不敢確定她有沒有收到信件?」

  葉昭遲疑著點頭。

  夏玉瑾搖頭晃腦:「反正我是祈王,想謀反就絕對不會向柳惜音下手,甚至不會靠近她。這樣的行為實在太危險,也太愚蠢了。」

  葉昭想了會,假設:「如果他不知道對方是柳惜音呢?」

  夏玉瑾答不出了。

  事情的真相,都在啞巴的腦子裡。

  他不識字,不會說話,送個信都千難萬難,如何能說清楚?

  上次捉拿謀害李大師兇手時,做目擊證人的小乞丐因立下功勞,夏玉瑾信守讓他吃一輩子飽飯的承諾,取名為阿福,收入府中,在院子裡做掃灑粗活。短短半年多,就從瘦竹竿吃成了小胖墩。由於不怕髒臭,有共同語言,被派去照顧啞巴,替他洗刷乾淨,換了身乾淨衣服,請太醫接骨療傷,待他緩過氣來,在旁邊安慰:「郡王爺是做到做到的好人,門房也是盡忠職守,這場誤會實在太糟糕了,不過別擔心,待查明真相後,郡王爺會給你吃一輩子的飽飯!」

  啞巴依依呀呀地指手畫腳。

  鑒於沒有標準的啞巴語言指導,阿福只能在旁邊猜,「你要喝水?你要吃東西?你要翻身?你要去茅坑?你要看漂亮姑娘?」直到猜到,「你要見將軍?」

  啞巴終於鬆了口氣,拚命點頭,唯恐他再猜到別處去,然後拍拍胸膛,表示很壯實,沒有事。

  葉昭也在為如何溝通頭疼,一邊走一邊說:「字跡難辨,先要確認給他帕子的人是不是柳惜音。」

  夏玉瑾跟在後面一溜小跑,提議:「他聽得懂說話,就問他些柳姑娘的特徵,用搖頭或點頭來作答,辨明真偽。比如問他柳姑娘的眼睛是不是像柳葉?是不是眼含秋水,睫毛濃密?嘴巴是不是櫻桃小口等等……」

  葉昭:「嗯。」

  啞巴見她到來,很是激動,正要趴在床上行禮,被免。

  葉昭指著夏玉瑾,單刀直入:「送信的姑娘是不是比他還好看?」

  啞巴擡頭,望著驚呆的夏玉瑾,思索片刻,死命點頭,急如搗蒜。

  事情干脆利索地確認了。

  夏玉瑾沈默了。

  葉昭拍拍他肩膀:「多簡單啊。」

  夏玉瑾在人生低谷中徘徊沈思著——沒休這個媳婦,是不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大失誤判斷?

  接下來的問答也是一片慘淡。

  「你是江北人?不是?那是漠北?漠北哪裡?祁縣?紅莊?蘇縣?」

  點頭。

  「帕子是柳姑娘親手交給你的嗎?」

  點頭。

  「字是柳姑娘親手寫的嗎?你搖頭是指不是還是不知道?不是搖一下頭,不知道搖兩下。」

  搖頭兩下。

  「她落入祈王手上嗎?」

  點頭。

  「柳姑娘目前處於危險中嗎?」

  點頭

  「祈王要殺她?」

  搖頭。

  「祈王要……欺負她?娶她做妾室?」

  搖頭。

  「祈王要利用她?」

  點頭。

  「祈王看上她美貌,將她送人了?」

  點頭。

  「送去東夏?」

  點頭。

  「……」

  事情發生在水災後半個月,啞巴不認識路,也不敢隨便將秘密交到不信任的人手裡。磕磕絆絆地用雙腿走,花了四五個月,好不容易來到上京,四處轉悠,根據柳姑娘的描述和偷聽別人說話確認了南平郡王府的位置,本以為將軍每天都要上朝,郡王爺三天兩頭出去溜躂,在門口截住他們送信應該不難。千算萬算沒想到將軍卸職,郡王在大街發酒瘋,兩人都嫌丟臉,不願出門,他又沒辦法將事情告知門房,只好在外頭傻等,硬生生拖了兩個月才將手帕送到。

  如果多打聽一下。

  如果多留意一下。

  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

  葉昭以為表妹在使小性子,錯過最佳救援良機,雖然不情願,她也不得不承認柳惜音僥倖逃脫的機會實在渺茫,她悔恨交加,恨不得將那畜生千刀萬剮。

  但是,領軍作戰多年,經歷太多犧牲,她已不是感情用事的孩子。

  不管願還是不願,悲劇已造成,在沒解決前,任何懺悔痛苦於事無補,只會干擾判斷。

  先要觀望大局,盤算得捨,不管是進攻還是退卻,選擇最少代價的獲得最大的勝利。

  葉昭雖對表妹安危心急如焚,習慣使然,臉上沒流露出來,她沈住氣,不停盤問,冷靜地一點點收集有用的情報,倒是夏玉瑾越聽越急,他發現自家叔叔有作亂的可能,在旁邊抓頭撓腮,怎麼也坐不住,只恨不得立刻衝入宮裡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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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2:10

【第91章.傾國傾城】

  東夏皇宮,柳惜音瘦了許多,她穿著織錦奢華的寬大異族服飾,更顯弱不勝衣,烏黑柔順的濃密長髮被編成許多個小辮子,垂在身後,頂上帶著白狐皮鑲藍寶石的暖帽,顯得嬌嫩肌膚越發白皙,點墨般的雙瞳含著萬千秋水,就像草原上楚楚可憐的格桑花。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如果沒有在回去的路上使小性子,放緩行程。

  如果沒有臨時改變行程,轉道江北。

  如果沒有發脾氣鬧彆扭,讓車隊在驛站多停留一天。

  如果沒有……

  許多如果,許多錯過,造成最惡劣的結果。

  一個錯誤決定,帶來連綿不斷的噩夢。

  那天下午,午睡初起,慵懶梳妝,紅鶯正在旁邊笑著問她是要牡丹花簪還是要在鬢邊別朵茉莉花?還打趣著勸她:「姑娘若是出家了,這些漂亮的花兒給誰帶呢?」

  她心情低落,愛理不理,將所有首飾都拔下,丟回妝盒:「誰還稀罕這些?」

  紅鶯長籲短歎,一邊罵葉昭不厚道,一邊安慰她,試圖打消她的錯誤決定。

  忽然屋外一聲雷響。

  紅鶯去開窗,探出頭打量,笑道:「要下雨了。」

  要來的不是雨水,而是滔滔洪水。

  眨眼之間,比千軍萬馬還兇猛的大水,衝垮房屋,捲走牛羊,將從漠北跟來的忠心耿耿侍衛,回漠北述職的李小偏將,老實厚道的僕役下人,還有驛站的官員,沖得無影無蹤。驚慌失措中,紅鶯死死拉著她的手,在洪水中漂浮,抱著橫樑哭叫:「姑娘,不怕!咱們會沒事……」

  話音未落,橫樑受不住大水的衝擊,轟然倒下,屋頂砸在她的頭上,哼都哼不出來,已沈沈地一起落入水中。

  紅鶯緊握的手終於鬆開。

  她連尖叫都來不及,被大水捲走。

  憑借不熟練的水性和天大的運氣,抱著根經過的木樁,幾經沈浮,她活了下來。腿傷了,手傷了,腦袋在漂浮中也不知給什麼撞到,受了傷,記憶混淆成亂七八糟的糊糊,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像行屍走肉般活著,不知要做什麼,不知要去何處。路上災民動亂,年輕貌美單身女子行走,危險四伏,她也失去了所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淪落成流民,衣衫襤褸,胡亂學著大家吃草皮樹根,形似乞丐。所幸有個「好心」的大娘撿了她,洗乾淨,包紮好傷口,轉手拿去販賣。

  祈王府看中這份傾城美貌,低價買下她,請醫問藥,治療傷勢。

  柳惜音在府中,被大夫養好傷勢後,混亂的記憶開始復甦。

  官府千金被賣為女奴。

  簡直丟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柳惜音意識到自己處境後,臊得臉都紅了,她唯恐被人知道,不願說話,裝傻扮懵,想私下找機會亮出身份,讓祈王派人送她回去。

  很快,她敏感地發現自己所處環境有些不妥。

  院子裡共住著五個小姑娘,都長得很美貌。門窗緊鎖,看守森嚴,只有幾個啞奴給她們送飯送水。其中有個啞奴每次都會同情地看上她幾眼,似乎想說什麼。

  她念及啞奴不會將她被賣之事在外面亂說,便趁沒人注意,拉著他懇求:「我是嘉興關柳將軍的侄女,途徑江北,不慎落入此處,請你替我傳書信一封,告知祈王,讓他將我送回去。」

  啞奴聽完後,臉上表情就像看見老天開了眼,莫名其妙地狂喜起來。過了會,又緊張地搖頭,依依呀呀比劃許久,還怕她不懂,便張開嘴,讓她看自己的舌頭。

  柳惜音略通醫術,看出這些啞奴統統都是被人用藥毒啞嗓子的正常人,心下大駭。

  啞奴繼續搖頭,手指東面,做痛心疾首狀,嘴裡不停做出「北」的口型。

  柳惜音猜:「北方?」

  啞奴不停點頭,然後殺雞抹脖子地比出各種手勢,見她不明白,急得半死,東張西望後,在地上畫了個扭七扭八的小人,穿著東夏的服飾,旁邊畫了個大肚子帶王冠的大秦人,在一起把酒言歡。

  柳惜音猜:「祈王要和東夏做生意?」

  啞奴先點頭,然後搖頭,又在東夏人手中畫了把刀,然後在兩人身邊加上幾個倒在地上的大秦人。

  柳惜音終於懂了:「祈王勾結東夏造反?」

  啞奴不停點頭,他原本是漠北的農民,漠北城破後逃往江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賣身祈王府,卻被毒啞了喉嚨,留在內院服侍。由於祈王對他們這群目不識丁又不能說話的啞巴比較放心,有些事情沒那麼避忌,他卻恨極了這些禍國殃民的傢夥,想方設法下,得知了不少私隱,只恨身有殘缺,有口難言,有怨難申,誰會聽啞巴說話?縱使他冒險逃出,無憑無據,誰會相信他的表達?

  東夏入侵,先經嘉興關。

  生靈塗炭,烈火屠城,是他今生今世不願再看到的景色。

  全漠北都知道,葉將軍是英雄。

  柳將軍是葉將軍的親舅舅,柳姑娘是柳將軍的親侄女。

  啞奴抱著最後的希望,拚死一搏。

  柳惜音半信半疑,不敢掉以輕心。

  第二天,她不再裝傻,拖著傷腿,走出院子,拉下面子,四處打探,卻見女孩們正在一遍遍練習禮儀、舉止和語言,柳惜音長年住在邊境,多有外族出沒,聽出這是東夏的禮儀和語言。嬤嬤在低聲呵斥:「好好練,若得了寵愛,一輩子富貴榮華。若是不聽話,直接亂棍打死。」

  東夏王好色成性。

  這些女孩子是做什麼的?

  祈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刻骨寒意陣陣襲來,柳惜音轉身逃回屋內,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自漠北城破,家園被焚以來,她第一次害怕到如此地步。

  「阿昭,我再也不任性,你快來救我。」

  「阿昭,我再不胡鬧了,你來接我啊!」

  「阿昭,我錯了,求求你……」

  柳惜音哭得泣不成聲,孤零零的屋子裡,沒有回音。

  祈王連服侍的人都要毒啞,若得知她是柳將軍侄女的敏感身份,會放過嗎?若是逃亡,守衛深嚴的王府,憑借自己的三腳貓功夫能跑多遠?

  祈王的陰謀到底是什麼?

  他要怎樣撬開嘉興關的堅固城門?

  東夏的戰略部署是什麼?有什麼計劃?有沒有可以利用的破綻?

  哭過後,柳惜音越想越心驚。

  她久住邊關,很清楚東夏的強悍狡詐,他們個個都是馬背上的好戰士,小股襲來已讓人感到難纏。若和祈王內外勾結,大舉進攻,毫無防備的嘉興關勢必會陷入苦戰,叔父是守將,會有危險。若嘉興關失陷,勢必危及大秦,戰事蔓延,天下兵馬大將軍能置之不理嗎?

  葉昭會再次披上戰甲出征嗎?

  阿昭會再次陷入危險嗎?

  雄雞初啼,天空翻出魚肚白,是做決定的時候。

  啞奴再次出現的時候,手持綠葉,伏在地上,磕頭不止,表明他的心意。

  院落大門緩緩打開,祈王與東夏使者在侍衛的聚擁下,緩緩而來。

  情急之下,柳惜音找不出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也沒有筆紙,只得拿出貼身攜帶的舊絲帕,迅速寫下血書,吩咐:「他們對我監管深嚴,怕是很難逃。你找機會逃出,將這塊帕子送去上京的郡王府,郡王府在西街正中,門口有兩個石獅子,母獅子抱著的小獅子是兩個,很好認。然後將帕子給葉將軍,她看見後必會信你,至於我……我……」

  她已有了答案。

  啞奴順勢將帕子塞入口中含著,低頭退下。

  柳惜音重整妝容,艷光四射,緩緩走向祈王,嘴角洋溢著淡淡笑意,臉上是感激崇拜之情,她盈盈下拜,柔聲道:「民女遭遇大難,謝祈王救命之恩。」

  天下竟有如此佳人。

  東夏使者看得眼珠子都定住了,倒吸口涼氣,怎信世上有此尤物。

  饒是祈王不重女色,亦為她美色所奪,遲疑許久後問:「小娘子名字?家住何方?擡頭來看。」

  柳惜音大大方方擡起頭,溫柔的聲音裡帶著絲決然:「民女姓葉,名柳兒,是個舞姬。」

  祈王:「舞來!」

  柳惜音輕移蓮步,緩水袖,慢起舞。

  楊柳細腰,媚視煙行,艷壓群芳。

  秋波盈盈,水光流轉,勾魂奪魄。

  東夏盛宴,祈王獻美。

  舞姬葉氏,姿容絕世,一舞傾城,再舞傾國。

  東夏王如獲珍寶,寵冠六宮。

  最美麗的毒蛇,溫柔地遊向敵人的腳邊。

  在黑暗中慢慢等待,等待露出毒牙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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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2:29

【第92章.兩段往事】

  夏玉瑾憑下九流地方鬼混的交情,找來個唇語高手,總算將事情弄明白。然後攜血書入宮,稟明皇上。

  皇上大驚,繼大怒,拂袖掃落台上紙硯,「孽畜竟敢如此?」,然後對這不靠譜的侄子各種狐疑,「亂編排這種事,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吧?」

  夏玉瑾默默往後縮了兩步,總算沒被硯台砸到腳:「我和祈王叔無冤無仇,還在他那裡拐了不少銀子,若說讓他來編排我倒有可能,我何苦編排他?手緊時還少了條進賬的路子。」

  皇上再問:「你該不會被蒙騙了吧?」

  夏玉瑾道:「啞奴千里送信,在南平郡王府守候兩月餘,險些被打斷兩條腿,鍥而不捨,這份堅毅,非仇大苦深而難為。經葉昭細細盤問,他對柳將軍侄女的形貌形容得也很準確,而且柳姑娘如今被送往東夏,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陷入沈思,然後搖搖頭:「祈王年過半百,膝下唯有二女,並無世子,何須謀反?」除了農民起義外的謀反,都會琢磨著千秋萬代傳承下去,沒有兒子就沒有繼承人,縱使九死一生打下家業,又能給誰?這是他對祈王一直沒有抱太大疑心的關鍵。

  夏玉瑾反問:「若他沒有反心,為何到處摟錢?」

  二人沈默不語。

  皇上自持寬厚,聽見自家人謀反的消息,更覺痛心,但危及皇位就是危及性命,不可輕視。便讓夏玉瑾切勿輕舉妄動,走漏風聲,留待查證。待侄子走後,他長短歎息,皇后賢德,送參湯來時猜出一二,婉轉道:「聽說先帝駕崩時,瑜貴妃自願殉葬,深情厚誼,過陣子也是她的忌日了吧?」

  瑜貴妃是祈王的生母,聰慧溫順,出生卑賤的宮女爬至高位,聖寵不衰。

  皇上想起往事,恍然驚醒,連夜去和太后請安,遣開眾人,將祈王謀反之疑透露。

  皇太后勃然大怒,她咬著牙,氣得顫抖不已,長長的指甲抓著紫檀木扶手,痛罵:「那個賤婢,活著的時候就不安分,死後也不得安寧。她下賤,她的兒子也下賤!留在皇家也是沾汙了血統,奈何先帝遺旨,讓我不好動他,留著留著,竟養虎為患。」

  思及不願觸及的往事,她腦袋陣陣發暈。

  年輕時,嫁與太子,太子俊美,少年夫妻,哪能不愛?

  她喜得向月老拜了又拜,只願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共度一生。

  半年後太子登基,她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沒想到,夫君卻被狐狸精勾了魂。

  瑜貴妃原是太子身邊自幼服侍的丫鬟,容貌還算秀麗,會幾句詩詞,彈得幾首曲子,巧言令色,竟迷得先帝團團轉,先為太子侍妾,登基後冊封瑜美人,萬般寵愛集一身。太后年少氣盛,自持身份,逞強稱能,局勢穩定後,三番四次想清理後宮,奈何對方乖覺,卻未得手,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以狐媚惑主為名,一頓板子將瑜美人痛打立威,卻惹先帝動怒,險些廢後重立,幸好家族尚有勢力,聯合大臣拚死上書,又加太皇太后力保,方未遭休棄,先帝卻整整三年沒入過她的房。

  太后日日哭泣,瑜美人在此期間懷孕,一舉得男,就是現在的祈王,先帝倍加寵愛,封瑜妃。

  她終於明白過來,最是無情帝王家,眼淚必須為利益而流,而不是愛情。於是收起少女旖旎情懷,將心放冷,重振旗鼓,捲土再來。

  在一次次的挫折和痛苦中,從天真無邪的女孩學會了伏低做小,學會了玲瓏心思,學會了寬容大度,學會了毒蠍心腸和足以擔任皇后的各種本領。

  她為先帝廣納美人,對瑜妃退隱忍讓,不爭風吃醋,對庶子關懷備至,她孝順太皇太后,看風使舵,做盡所有自己不屑或不願的事情。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池塘乾涸,鮮花枯萎。

  世事無常……

  她傾盡所有,去愛他的時候,他對她不屑一顧。

  她戴上假面,不愛他的時候,他倒對她尊敬起來。

  終於綠樹成蔭。

  她肚皮爭氣,重拾寵愛後,抓住不多的機會,竟三年連生兩個兒子。

  有了依靠,皇后的位置變得穩若泰山,後宮寵愛不再重要。她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從小便拿著各種書本,親自帶他們背詩,講故事,教會他們忠孝仁義,長子寬厚,次子聰慧,兄友弟恭,相處和睦,是她最值得驕傲的成績。

  先帝輕信小人,感情用事,越老越昏庸,越老越殘暴,無數美人充盈後宮,脂粉香黛,各有千秋,瑜妃貌不驚人,卻一枝獨秀,地位無人撼動。他只有在瑜妃面前,才會露出一點點丈夫的溫柔。

  後來瑜妃又生了個公主,封號長樂。

  祈王笨拙守成,長樂公主美麗可愛,是先帝最寵愛的孩子,多次在人前誇其「純孝」「最像自己」,他又嫌今上為朝政大事與他幾次進諫相爭是為不孝,私下考慮,要改立祈王為太子,奈何大秦自古立嫡不立長,太皇太后拚死反對,今上又沒有重大過失,實在難以服眾,只好將冊為祈王。

  後來,先帝未經後宮,親自挑選太傅之孫,羽林右衛孫將軍為長樂公主駙馬,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讓原本打算由皇后做主,將長清公主嫁與孫將軍的惠妃過來狠狠大哭了一場。

  皇太后恨瑜妃入骨。

  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只能賠著笑忍,死命地忍,不但自己忍,還讓兒子忍。人前人後都拉著瑜妃叫好姐妹,誇祈王孝順嫡母,事事謙虛,事事退讓,賢惠風度人人誇,總算放鬆了先帝的警惕,保下後位和太子位。

  這一忍就是二十年,忍到先帝駕崩,他還放不下最心愛的兒女,特意將今上和自己召去,留下遺詔:「太子登基,封瑜妃為皇貴妃,祈王封地江北,準祈王接皇貴妃去封地……」

  皇貴妃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

  江北遠離上京,最是富庶,最是平安。

  太后看著病榻上的先帝,恍惚想起,年少時挑起紅蓋頭,龍鳳花燭下細細相看的模樣。

  曾愛慕過的翩翩少年郎已成垂垂老朽,他的眼裡心裡,至死都沒有自己的半分地位。

  最後的忍耐,默默吞下。

  她溫順地跪下接旨。

  先帝駕崩。

  子為帝。

  委屈爆發的瞬間,即將來臨。

  多年的憤恨,有了發洩的出口。

  她稟明太皇太后,帶宮女太監,移駕清華宮,傳太皇太后旨意,賜三尺白綾,賜毒酒一杯,賜匕首一把,含笑吩咐:「太后有旨,瑜妃乃皇上心頭至愛,瑜妃對皇上情深不渝,理應追隨左右。」

  瑜妃青春不再,風韻猶存,舉手投足間姿態優雅。她對這個旨意並未有太大的反應,淡淡地接過,淡淡地謝恩,盛裝打扮,先碰碰匕首,然後放下,摸摸白綾,思索片刻,還是放下,最後看看毒酒,小心翼翼問:「我想體面地去見他,該選哪樣?」

  太監搭話:「毒酒為佳。」

  太后笑了。

  瑜妃舉杯,一飲而盡,卻不知此毒除「鳩」外,尚有「牽機」。

  毒發時痛苦萬分,全身筋骨肌肉收縮,慢慢抽搐成一團,死狀極慘。瑜妃砸了酒杯,用不敢置信的視線看向她,僵硬的喉嚨吐不出半個字,不停地重複:「你……你……」

  長久的等待,她帶對方沒力氣蠕動後,俯七,取出銅鏡,放在她眼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面孔,輕輕附耳,用最溫柔的語氣道:「妹妹真是花容月貌,對先帝情深意切。姐姐會奉命封你做皇貴妃,好好陪著先帝千萬年的。」

  瑜妃睜著眼去了。

  太后暗命,瑜妃隨葬先帝,入棺時發遮面,糠塞口,使其無臉見人,有口難言。

  宮人雖知,均不敢言。

  三十年恩仇落下帷幕。

  今上登基,改朝換代。封莊孝安榮貞靜皇太后為莊孝安榮貞靜太皇太后,封皇后為榮安惠順端僖皇太后,封太子妃霍氏為皇后。瑜妃李氏自願殉葬有功,封端和恭順溫僖皇貴妃。

  祈王越發安分守己,唯唯諾諾,滿臉任憑發落的老實樣子,倒讓人不好發落。

  今上發憤圖強,全心撲在國事上,收拾奸臣,整頓朝綱,賑災放糧,諸事繁多,樣樣重要,也沒空發落這個哥哥。

  半年後,前安王積勞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一瘸一病兩個孩子。

  皇太后痛失愛子,經常午夜夢醒,想起那些年做的各種陰私事和瑜貴妃那雙怨毒的眼睛,有些害怕報應,從此皈依佛門,吃齋唸經,行善修身,為孫子積德。心胸開闊,對祈王的怨恨也慢慢放下了。

  祈王站在花園小山上的望香閣裡,推窗遠眺,癡癡地看著南方。

  望香閣內書桌上,堆滿畫軸,他緩緩展開,露出裡面的宮裝美人,容貌秀麗,手持絹扇,立於牡丹花下,語笑嫣然。

  這是他永遠溫柔可親,循規守據的母親。

  他永遠記得五歲時,躲在花園裡和太監捉迷藏,偷偷聽見母親和父親在說話。父親打趣,提起先帝與母親相識之事,母親的臉上忽然露出少女般的緋紅,扭著衣角,好看得就好像假山旁的山茶花。

  父親說:「那天微服,準備出門,臨行前在庫房看見你,你年方十二,穿著身淡綠色的布裙,帶著根小銀簪,笑嘻嘻的,圓圓臉上有兩個小酒窩,站在翠竹下,彷彿無憂無慮,就好像從畫裡出來的姑娘。我衝著你笑了笑,你倒大膽,拿眼睛惡狠狠瞪我半天,扭頭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忽然臉紅了。」

  母親也笑:「你沒穿太子服飾,盡把眼睛往人家身上粘,傻傻愣愣的,我還道是哪裡來的登徒子。當時轉過眼,將你怒看,想訓斥走開,沒想到你卻紅了臉,就像只燒熟的大蝦。我見你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害羞得如此可愛,心裡軟了軟,沒告訴管事,自己跑了,路上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你正一片片地撕著竹葉發呆,忽然覺得,這登徒子的眼睛還挺好看的。」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他不在乎她是丫鬟。

  不需要身份權貴,不需要傾國傾城,只需要適合地點,適合的兩個人,當對上眼的那剎那,便知道這是今生今世最適合的那個人。

  竹馬青梅,情竇初開,她和他,一見鍾情。

  丫鬟不能識字,但父親親自教了母親識字,母親聰慧,天賦極高,她為配得上父親而拼盡全力,刻苦用功,很快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沒有用,大秦國的女子,出身注定一切。

  父親娶來了太子妃。

  太子妃出身高貴,明艷動人。

  母親卑微,退去一邊。

  最初以為,只要小心慇勤,就能和睦相處。可是她沒想到,只要父親的心一天在自己身上,太子妃就一天不會饒恕她。待父親登基後,隱忍換來的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痛打和訓斥。她終於意識到,如果自己再天真下去,就連性命都會丟掉。

  父親處罰了皇后,向母親發誓:「阿瑜,別怕,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

  母親笑著應了,卻在夢魘裡不知哭醒了多少次。

  她咬著牙,學會堅強,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肯踏錯。處處提防皇后,小心應對其他嬪妃,終於生下了皇長子。

  都說皇室無真情,父親卻是真心愛自己的。

  五個皇子,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坐在他膝頭,手把手牽著寫字的孩子。他是他親手餵過梨子的孩子,他是他牽著手逛花園的孩子,他是可以抱著他撒嬌的孩子。半夜夢醒,怕黑哭啼的時候,他恰好宿在清華宮,聞訊過來,悄悄在床頭告訴他:「你是夏家的好孩子,天命庇佑,要有勇氣,不要哭。」然後叮囑奶娘宮女們為他多點一盞明燈。

  母親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父親,表情是多麼的溫柔。

  燭光錯影,這份靜謐的幸福彷彿能持續到永遠。

  先帝聽信讒言,任用小人,處事昏庸,忽視朝政,脾氣暴躁,衝動易怒,不是個好皇帝。

  可是,對母親,他是個好男人,對祈王和長樂,他是個好父親。

  他用盡一切手段,為他們母子的平安護航。

  唯恐專寵瑜妃招惹嫉妒,他便廣納美人,寵愛呂妃,任憑其跋扈弄權,轉移恨意。

  他唯恐皇后秋後算賬,幾度想廢立太子。

  滿朝文武反對,太皇太后極力制止。兼太子忠厚,待百姓溫和,待兄弟親和,沒有豺狼心腸,也沒有過錯,實在找不出廢棄的理由。

  父親一意孤行。

  母親聽聞此事,跪地勸阻,勸父親:「大秦是夏家的大秦,妾身微不足道。應以大局為重,勿忘了祖宗章法。」

  父親素聽母親的勸,他長長歎了口氣,此事終於作罷。

  皇后彷彿不知道這件事,越發慈祥親切。看著他的眼睛裡都是帶著笑的,若是他想吃什麼喝什麼,就連是太子的東西都送給他,弟弟對他尊敬備至。讓愚蠢的他有了錯覺,嫡母是天底下最好心的女人,太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弟弟。他回到宮中,甚至向母親誇獎皇后賢惠,太子厚道……

  母親只是笑著聽,聽完後,輕輕地說了句:「沒有翅膀的鳥兒,飛得多高,就摔得多慘。」

  他不太明白。

  母親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傻孩子……」

  她看著花園裡怒放的牡丹,年輕的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所有的怨,所有的憂,待父親走來,又換做明媚的笑容。

  卑賤出身,無依無靠,愛上了雲端中的高貴太陽。

  沒有翅膀的鳥兒,為了等待她的太陽,願意高飛,直到被狠狠摔下的那瞬。

  她無悔。

  從雲端摔落的瞬間比想像中更早。

  父親被掏空的身體是忽然垮的,快讓人措手不及,快得讓他來不及安排身後事。

  母親出身低微,為了愛,她也不願弄權,不願做任何有損先帝利益的事情,所以沒有娘家支撐,他雖得父親寵愛,卻因出身被文武百官所輕視,能得到的力量太低,剩下也是為博先帝寵愛而依附的小人,大樹倒塌猢猻散。

  母親將他找去,告誡,「如果將來我出什麼萬一,你只要護好自己,護好妹妹。」他忽然察覺不妙,開始佈置,心裡還抱著一點點期望,就算削職為民也無所謂,只求保下母親和妹妹的性命。

  皇后哪能讓太子留下不容庶兄的惡名,皮笑肉不笑地拒絕了。

  所幸父親臨死前將他的封地安排去江北,遠離上京紛爭,另外召來他和長樂公主,特意吩咐他盡快接母親去江北安享晚年。然後強撐著最後的氣,拉著他的手,弱不可聞的聲音道:「願吾不生於帝皇家,願吾兒不生於帝王家,願吾女不生於帝王家……」

  天子不重情,重情不天子。

  一生悲劇。

  隨後不到半天,先帝賓天,在一群努力用帶蒜味帕子擠眼淚,哀號不絕的宗室百官中,他是哭得最傷心的人,他哭的不是皇帝,是愛他的父親。

  他趕去接母親,偏偏晚了一步。

  萬萬料不到,那狠毒女人下手是那麼快,看見母親死後扭曲的身軀,痛苦的面孔,睜開的雙眼,將他打入絕望深淵,所有人還假惺惺地對他說:「瑜貴妃對先帝情深意重,不願與你去江東,殉葬去了。」

  今上登基,以孝道治天下,呂太妃被軟禁。

  真可笑,他溫柔和善的母親用最痛苦的方式死了,囂張跋扈的呂妃活得好好的,那個惡毒心腸的皇太后活得好好的,尊享無上榮光。

  他冷冷地看著。

  緊接著今上整頓朝綱,殺盤橫朝野多年的孫太傅立威,抄家誅三族,孫小將軍被處死。

  冰天雪地,長樂公主身懷六甲,救夫心焚,冒雪跪在啟德宮外,為夫婿求情。

  今上扶起她假惺惺:「國法不正,如何治天下?皇妹可與孫將軍和離,暫居公主府,待晚點替你重挑才貌雙全的駙馬。」

  苦求無用,孫小將軍被賜死。

  長樂公主柔弱,聞訊大病一場,不出數日,與未出世的孩子雙雙奔赴黃泉。

  短短一個月,天翻地覆。

  世上最有愛他的人都死了,所有他愛的人也死了。

  幸福的虛像破碎。

  繼續了父親血統和性格的他,看著九五之尊,看著宮牆內側,愛得熾熱,恨得決然。

  他越發低調,越發恭敬,做事勤勉,就算被當面打趣嘲笑是賤奴之子,袖中拳頭抓得緊緊,掐入肉,痛入骨,面上也賠笑而過。私下不停暴飲暴食,緩解心頭的痛苦。直到身軀日漸肥胖,最後容貌也毀了,再斂財無德,喝酒出醜,玩男寵,愛優伶,淪為上京笑柄,終於退去今上猜忌,放回封地。

  十年磨一劍。

  蠻金進攻的時候,見今上惶恐,太后害怕,滿朝文武驚慌失措,他雖在漩渦中心,心裡竟有瘋狂的快意。未料,葉昭橫空出世,阻止了蠻金的進攻,讓這群小人苟且偷生,實在可惜。在江北日日笙歌,荒唐度日。

  當東夏意圖染指中原,找他合作,提議以漠河為界,南北各治時。

  勝,報仇雪恨。

  敗,一顆人頭。

  年過半百,膝下無子。

  這是天意,老天讓他了無牽掛地去復仇。

  他要將父親心心唸唸想交給他的江山取回來。

  德宗十一年,祈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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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2:47

【第93章.柳家來人】

  當年,皇太后掌控後宮,為了賢良淑德的面子,對外稱瑜貴妃自願殉死,至於換用「牽機」毒藥,就連親兒子都未告知。皇上處置孫將軍也是秉公執法,並未放在心上。長樂公主胡亂在雪天跑出,憂慮過度去世,他雖歎息了兩聲,卻不認為是自己的錯。更何況,他和弟弟從小備受父親冷落,對父親疼愛的祈王和長樂公主,並沒有半點好感,不過是心胸寬廣,維持聖君名聲,盡量以德報怨罷了。

  當前塵往事被扯出,不知道的隱情透露。

  他暗覺不妙,立即派遣禦史與暗探,往江北徹查此事,傳祈王進宮面聖。

  天大的壞事都是黃鼠狼的事。

  夏玉瑾報完信,將責任統統推卸,不再越俎代庖,他只擔心葉昭對柳姑娘情深意重,對北方戰線放不下,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便溜回南平郡王府。胸中準備了千百句好話,準備好好安撫她煩躁的情緒。

  未料,葉昭正安靜地坐在池塘邊釣魚。

  落葉輕飄,肥魚跳躍,魚鉤遠遠拋出,在水中激起漣漪。

  雲淡風輕,彷彿什麼大事都沒發生過。

  襯得夏玉瑾的急躁反像淡吃蘿蔔閒操心的傻瓜。他繞著葉昭轉了兩圈,見對方不理睬自己,終於大刺刺地坐在旁邊,明知故問:「在做什麼?」

  葉昭答:「靜心。」

  「哦,」夏玉瑾蹲在旁邊拔草葉,見對方又沒反應了,主動再問,「你不急?」

  葉昭的眼睛像鷹一般盯著湖面:「急也沒用了。」

  夏玉瑾思來想去,不明白。

  葉昭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了許多,解釋道:「事發至今拖延過久,最佳救援時機已經錯過。根據啞奴送來的情報,表妹落入敵手,敵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她想不開……已經想不開了。若她想得開,曲意順從,憑她的手腕和美貌,斷不會輕易出事,如今沒有動靜,大概是隱藏在東夏王身邊,候機而動。」

  夏玉瑾若有所思,再問:「你不擔心?」

  葉昭遲疑片刻,緩緩反問:「擔心何用?事到如今,我是衝入東夏王宮救人?還是率軍攻打東夏?如今我卸甲削職,不宜離京之事暫且擱下,敵暗我明,情況未明也暫且兩說。倘若打草驚蛇,讓東夏王察覺柳惜音身份,或劫持為質,或痛下殺手,如何是好?」

  夏玉瑾強調:「你真什麼都不做?」

  葉昭轉回頭去,看著魚竿:「我葉昭不打無準備之戰。」

  夏玉瑾還想追問怎麼準備,忽然將話忍在嘴邊,憋了回去。

  葉昭同樣沈默不語。

  葉家常年駐守漠北,軍心擁戴,葉昭多年征戰,追隨者眾多,就算將絕大部分軍權交出,在局勢未明前,怎會不留半點私人勢力以防不測?如今她偷偷派了心腹探子去東夏暗查,等消息確認,佈置妥當後,再出擊救人。

  這些事情不能在明面上告訴夏玉瑾。

  無關信任深淺與否,而是夏玉瑾為夏家的子孫,他有維護大秦江山,效忠皇帝的絕對義務。若知情不報,便是對皇上的不忠,若知情上報,是對媳婦的不義,夾在中間兩相為難。

  夏玉瑾自己也清楚,有些東西還是裝糊塗好。

  兩夫妻默默地釣魚,各打算盤。

  這一釣,就釣到了傍晚,燦爛的晚霞在空中投下片片光鱗,波光裡閃爍著艷麗的錯影。魚線輕動,釣竿輕起,第八條肥魚上鉤了。葉昭對著貪吃笨魚看了半晌,取下魚鉤,丟回水中,嘀咕:「先養著,慢慢吃。」

  夏玉瑾從瞌睡中醒來,揉揉眼,爬起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著肚子道:「餓了。」

  飢腸轆轆的丫鬟們如蒙大赦,趕緊圍繞過來,爭著要去布膳。

  忽然,秋華急沖沖地從花園拱門處爬來,嚷嚷道:「將軍,不好了!」

  葉昭翻身跳起,皺眉:「學了那麼久,還學不好規矩,還能有什麼更不好的事情值得大驚小怪?」

  夏玉瑾附和:「就是就是!」

  秋華結結巴巴道:「是……是舅老爺來了……」

  「舅老爺?」葉昭錯愕,「哪個舅老爺?」

  秋華跺腳道:「還能有哪個舅老爺?自然是柳大將軍,大舅老爺!」

  葉昭窒了一下,臉上難得片刻錯亂。

  夏玉瑾附耳道:「該不是柳姑娘失蹤,來興師問罪的吧?」

  葉昭想起表妹的遭遇和舅舅的暴脾氣,心裡陣陣發虛,但很快冷靜下來,整整衣衫,大步流星向花廳走去。

  夏玉瑾蹦躂著跟上,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滿懷同情地說:「要給你準備棒瘡藥嗎?」

  葉昭瞪了他一眼,並不言語。

  柳將軍正坐在花廳,在秋水的陪伴下,興致勃勃地欣賞牆上名家書畫:「這草蟲兒畫得挺像,那山水卻像團墨,什麼狗屁大家?!讓老子拿個硯台倒兩下,也能畫出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秋水同仇敵愾:「將軍也是這樣說的,可是郡王爺不依。」

  柳將軍搖頭晃腦:「什麼眼光?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都嫌硬。」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夏玉瑾感慨萬千。

  葉昭重重地咳了聲。

  柳將軍看見葉昭,眉開眼笑,迎上來道:「賢侄——」

  夏玉瑾重重地咳了聲。

  「賢侄女啊,」柳將軍硬生生改口,先瞧瞧貌美如花的外侄女婿,再瞧瞧英俊灑脫的外侄女,萬般感觸在心頭,無從宣洩。他比比葉昭和自己差不多的個頭,歎息,「當年見你的時候,才八歲,還沒我心口高,比野小子還野小子,給葉親家拿棒子追著滿院子跑,哪有半分女人樣子?後來聽說你有大出息,舅舅心裡也是寬慰的,怎想到,唉……怎麼就少個把呢?」他痛心疾首,擡眼見夏玉瑾臉色很差,趕緊換了口風,誇道,「這是外侄女婿吧?長得可真俊,細皮嫩肉的,不同尋常,比漠北那些粗爺們強多了,也虧得他能忍你這破脾氣,不容易啊。」

  夏玉瑾艱難笑道:「是啊,不容易。」

  柳將軍察覺對方不高興,繼續打哈哈:「我給你們小兩口帶了些禮物。」隨從附上禮單,葉昭接過看了眼,除了把苗西彎刀是給自己的外,儘是嘉興關附近的哈貼貼大森林裡產的上等保暖皮子,還有兩棵百年人參,一盒子珍珠,可見舅母是知道她夫君體弱畏寒,盡了心的。

  葉昭命人將禮物收起,親自奉茶。

  柳將軍喝著茶,越發感慨,努力找著詞兒讚美:「真沒想到,外侄子……侄女成親後,越發有了……」他看了半晌,實在找不出詞來形容,無奈搖頭安慰,「你應該學舅母那樣,以後別穿男裝,臉黑就多擦點粉,身段差就把衣服做漂亮點,多繡點花,再穿個什麼紗裙子,插幾根金簪,好歹不要丟你相公面子,寒磣人啊。」他拍拍夏玉瑾肩膀,盡可能做出很有爺們義氣的樣子,對葉昭痛罵,「那麼好的相公,要珍惜。」

  夏玉瑾給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肩膀一沈,險些跌倒,他看著那張忠厚老實的面孔,再想起那封教唆他媳婦和離還要痛揍自己的私信,臉上皮笑肉不笑,暗自腹誹。

  葉昭統統應下,小心問:「舅父可是為九表妹之事來?」

  柳將軍聞言大喜:「你可是給她找到親事了?對方是什麼門第?什麼時候出閣?」

  葉昭和夏玉瑾都愣了,兩人面面相窺,齊聲問:「你為何回京?」

  柳將軍紅光滿面,「自然是奉旨回京。」他看了眼葉昭,覺得得意過頭,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外侄女啊,你畢竟是個女人家,皇上撤你職也是苦心一片。為此他特意將我調來,接任你上京軍營的事務,都是自家人,橫豎肥水不外流。你舅母他們在打包行李,變賣田產店舖,晚點也會過來,大家在一起也挺好的。」

  葉昭更傻了:「這是什麼任命?怎麼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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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6:02

【第94章.真假聖旨】

  柳將軍在嘉興關鎮守多年,喝大漠塵沙,戰戰慄栗守著大秦與東夏邊境,如今年事已高,扛大刀有些腰酸,早就想調回上京多時。更何況天下兵馬大將軍是武將最高榮耀職位,被自家外侄女佔著,雖然可以理解,但同為武將,心裡始終有幾分說不清的滋味。所以收到宮中派人傳來的任命,歡喜得連威嚴神色都護不住,樂呵呵地和大家喝了送別酒,匆匆忙忙就赴京了。

  他自知戰功不如葉昭,看見外侄女有些慚愧,便岔開話題道:「九姑娘呢?」

  葉昭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自知不能逃脫罪責,偷偷看了眼夏玉瑾,夏玉瑾迅速挪開視線,頗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勢。葉昭無奈,硬著頭皮,將柳惜音遭遇和處境都說了,只隱瞞了表妹勾引夏玉瑾想做妾的事情。

  柳將軍聽得目瞪口呆。

  葉昭低頭,不敢多言。

  夏玉瑾看看左邊,看看右邊,摸摸下巴,試圖調解:「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

  話音未落,柳將軍重重一拳揍去葉昭臉上,罵道:「該死的小兔崽子!真他媽的!九姑娘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葉昭偏偏頭,硬接了這記拳頭,臉上紅腫一片。正欲開口求舅舅息怒,卻見舅舅早已氣急敗壞,收拳順勢抽出腰間佩刀,凶神惡煞地砍來,趕緊撒丫子跑路。

  「喂——」夏玉瑾站在旁邊,險險避過刀風,縮縮脖子,往眉娘身後退了兩步,覺得不對,又將瑟瑟發抖的骨骰拉去頂在最前頭,然後挺著胸膛,扯著嗓子喊,「有話好好說,媳婦啊,小心花盆裡的素冠荷鼎啊,別讓你舅砍了,打架去花園啊——」

  柳將軍氣得眼都紅了,勇猛無雙,手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開碑裂石之勢。葉昭靈巧,運著輕功,像猴子似地上躥下跳,把他引著往素冠荷鼎相反方向的外花園去了。兩個人你追我逐,所過處,殘花敗柳無數,丫鬟小廝探頭張望,有這兩個月武功學得不錯的,還能點評一番。

  夏玉瑾追出迴廊張望。

  萱兒見危險過去,跟出來弱弱問:「柳將軍怕是忘了夫人是女人吧?咋打臉啊?」

  眉娘也湊過來,慌亂問:「郡王爺,怎麼辦?」

  「怎麼辦?」夏玉瑾呆呆地看了半晌舅爺刀光,媳婦亂竄,遲疑道,「吩咐廚房晚些開飯,先給爺搬個春凳,再來兩盤點心和瓜子填肚子吧……」

  待夏玉瑾和侍妾們消滅完兩盤點心後,柳將軍畢竟年邁,提著沈甸甸的大刀,舞久了有些疲軟,又兼葉昭不敢還手,一直賠禮道歉,也知道惜音出事主要責任不在她,終於氣呼呼地停下手,把那頭還蹲在樹上討饒的小兔崽子叫下來,問她如何處置。葉昭附耳說了幾句,柳將軍想了許久,尚不滿意,又遣身邊親衛,要傳書回嘉興關關係很好的將領們,尋求幫助。

  夏玉瑾開了罈好酒,總算將兩人視線轉移回自己身上,他見柳將軍的大刀已經收起來,便慢悠悠地走過去,拉拉葉昭袖子,討好地對舅老爺說:「事已至此,急也來不及,大家想救柳姑娘的心是一樣的,不如坐下來好好商議,從長計議。」

  柳將軍對這個遭逢不幸,孤苦伶仃,卻才貌雙全,深明大義的侄女是從心底當親閨女疼,想到她生死不知,遭遇難測,心疼得眼都紅了,他恨恨地瞪了「移情別戀」的葉昭一眼,再次想起她是女子,愣了愣,滿腹憤怒無從發作,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給外侄女婿面子,頹然入席了。

  席間,葉昭回味剛剛的對話,覺得不安,小心翼翼地求證:「大舅父,真是皇上召你入京的?」

  柳將軍喝了好幾口悶酒,一邊掛念侄女,一邊搖手道:「宮裡派人來傳的旨,還能有假?」

  夏玉瑾很茫然:「是不是我們太久沒出門,所以沒聽說?」

  葉昭臉色陰沈不定,她想了許久,搖頭:「我雖卸下上京軍事,可是上京軍裡不是沒有我的兄弟。胡青,秋老虎,黃副將,馬參將他們都還在,都是過命交情。聖上曾明言由田將軍接替我的職務,那是為征戰多年的老將軍,又在上京軍營呆了五六年,資歷足以服眾,上任後工作也很出色,從未犯錯。若是要由大舅父來接替田將軍的職務,實在說不過去。就算真的下了這樣旨意,隔了那麼多日,軍中那群傢夥也應來知會我一聲……」

  柳將軍怒了:「什麼混賬話?天子也是你們可以懷疑的?」

  夏玉瑾遲疑片刻,問:「敢問傳旨公公什麼模樣?」

  柳將軍想了半天,撓著腦袋道:「公公不都是沒鬍子,白淨臉皮,尖嗓子嗎?我哪認得?邊關重將,只認聖旨,玉軸七色錦綾聖旨,上面斗大的紅色禦印,哪能有假?他還派了個監軍來嘉陵軍中,武藝不錯,酒量更好,說話討人歡喜得很。我進宮的時候太晚了,說聖上去服侍太后,無要緊事暫時不見大臣,所以就先來你家了。」

  葉昭只問:「可否將聖旨拿來一觀?」

  柳將軍見兩人神色謹慎,心裡忽然有些忐忑,便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聖旨取出,遞給外侄女。

  有爵位的人家,哪家哪戶沒有幾張聖旨?

  夏玉瑾去將自家以前接過的聖旨取來,與柳將軍收到的聖旨細細對比。

  大秦聖旨是選用上好蠶絲,用特殊染色,特殊工藝織成的錦綾,顏色越豐富,聖旨等級越高。除祥雲瑞鶴外,兩端還有翻飛的銀色巨龍,隱入錦綾紋飾中,多重防偽,絕不外傳,製作精湛無雙,每張製作好的聖旨都存檔封庫,嚴加看守,所以建國以來,有過假傳聖旨的,偽造手諭的,卻沒有偽造聖旨的。

  葉昭手持兩份一模一樣的聖旨,看了又看,看得眼都花了,實在看不出破綻,朝夏玉瑾輕輕搖了搖頭。

  柳將軍挺直胸膛道:「我就說不會有假嘛,疑心病重!小心給皇上知道了,怪罪你們。」

  夏玉瑾順手從媳婦手中接過聖旨,在燈下翻來覆去細看。

  「盡胡鬧。」柳將軍繼續喝悶酒,想念乖侄女。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就連葉昭都開始放下疑心,覺得是聖上心血來潮,想要暗換勢力時。

  夏玉瑾忽然臉色變了。

  他急忙將柳將軍的聖旨放到大家眼前,指著左邊銀色巨龍的一塊鱗片道:「看這裡。」

  葉昭和柳將軍一起湊近看。

  夏玉瑾問:「看出了嗎?」

  葉昭搖搖頭,柳將軍也搖頭。

  夏玉瑾趕緊將聖旨掉了個頭,再次指著那塊細小鱗片道:「看!」

  若有若無幾條暗線,縱橫交錯,勾出一個幾近看不見的「李」字。

  葉昭臉色也變了。

  柳將軍雖不明白,也察覺不妙:「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夏玉瑾收起嬉皮笑臉:「聖旨有假。」

  葉昭不由分說,果斷道:「調虎離山,嘉興關凶多吉少……」

  柳將軍愣住了:「不會吧,就這麼幾條織錯的線,大概是織工疏忽……」

  屋外一片嘈雜,宮裡太監急匆匆攔開要傳話的眾人,小跑步直闖內廳,黑著臉對柳將軍道:「聖上傳柳將軍火速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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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6:23

【第95章.烽火狼煙】

  嘉興關,城牆,烽火台,將士早已安歇,只剩巡邏的士兵細微的步伐聲和刀具碰撞聲和草叢裡的蟋蟀叫混合在一起,風沙陣陣,吹得臉上刺痛,凍出道道細小傷痕。

  何有利今年四十二,當了十八年的兵,無功無過,是守城小隊長,上官說過半年就讓他授田還鄉,前陣子收到老妻托人寄來的家書,家裡多養了兩口豬,大兒子貌似也有十八了吧?可憐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爹。他吸口初冬帶寒氣的空氣,提起精神,抄起巴掌狠狠抽了下旁邊昏昏欲睡的新兵蛋子,罵道:「小鬼頭,柳將軍說過東夏蠢蠢欲動,把招子放亮,看牢點。」

  新兵蛋子馬大貴給打得一個踉蹌,趕緊站直腰。他剛入伍不到半年,訓練完畢,被調來看守城牆,不習慣熬夜,眼皮撐得實在難受。回頭看見隊長凶巴巴的面孔,不敢辯駁,只倒出腰間竹筒裡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兩把臉,強打精神,嘴裡卻嘀咕:「將軍說東夏蠢蠢欲動,要加強防守都半年多了,連個屁都沒有。天寒地凍,傻子才來。」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訓:「死小鬼還敢囉嗦?!晃什麼神?!叫你守就守,這種荒唐話小心給別人聽見,把你抓去打軍棍,老子不救你。」

  馬大貴立刻換上討好笑容:「隊長,我知錯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麼時候會學人捎封信給我,送點好泡菜來?」

  「你知道個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這個和自己兒子一樣大的毛躁小夥,正想痛罵,忽然想出個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邊關有惡狼?」

  馬大貴拍拍腰刀:「狼肉好吃,來一隻吃一隻,來兩隻吃兩隻。」

  何有利詭異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馬大貴驚奇:「鬼狼?」

  何有利語重深長:「幾百年前,草原上有頭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沒,所向披靡。有個王爺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懸賞,獵戶設下圈套,將它引入利劍鋪成的陷阱,生生剝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鳴,越掙扎血流得越多,最終村民砍下它的頭顱,它不甘死去。後來它的魂魄化為鬼,一夜間,村莊夷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剝了皮,頭顱不知去向,屍體堆成小山,唯一一個逃出來的瘋子說,看見全身是血的狼王叼著村長的頭顱站在屋簷上咆哮。接下來,周圍幾個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見這頭鬼狼的人都會被砍頭剝皮,它還在瘋狂尋找自己的皮。」

  馬大貴摸摸身上的雞皮疙瘩:「騙人的吧?」

  何有利指著遠處的小山,斬釘截鐵道:「出事的地點就在那裡,村莊已經廢棄了,下次領你去看看。」

  馬大貴搖頭:「我不信,那明明是被東夏洗劫過的莊子。」

  「明面上說是被東夏洗劫的,其實是鬼狼,只是這種事,大家心裡知道卻不敢說,更別提你這種新兵,」何有利「嚴肅」地告訴他,「前些年有個巡城士兵擅離職守,走開了,後來找到的時候,早已沒了頭顱,這件事被將軍發令壓下,沒人敢討論。我看你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時候千萬別走神,發現鬼狼快點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別說話,也別回頭,那是鬼狼在叫你。」說完後,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別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漆黑樹影搖曳,就好像無數惡鬼在招手,遠處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鄉野孩子,對怪力亂神的東西都害怕。

  他看著廢棄村莊方向,打了個冷顫,頭皮傳來陣陣麻意,整個人都醒了,覺得這荒郊野嶺的營地,哪裡都可能有怪物出沒,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腳步。

  走著走著,冷風吹過,手中油燈忽然滅了。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

  馬大貴用盡全身氣力才憋住尖叫的衝動,低下頭,寞寞月色下,背後出現一條帶皮毛的長長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兇猛,身影手上握著的是彎刀。

  禽獸會用刀嗎?

  來不及細思,恐懼堵塞了咽喉,慌亂中,他回過頭。

  他看見,彎刀在夜色中劃出銀色的弧線。

  他看見,狼皮帽子下有雙比野獸更兇猛的眸子。

  殘忍無情,透著森森冷意,殺機四伏。

  逃?不逃?不能逃!

  「鬼狼來了——」

  巡邏的新兵尖銳地發出生平第一聲警報,也是最後一聲警報。

  永遠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鄉菜……

  十八歲的頭顱帶著滿天血花落入塵埃。

  伊諾皇子高大身影立於巍峨城牆上,他漫不經心地甩甩彎刀上血滴,吹響低低口哨,成千上萬條鬼狼蜂擁而至,聚集城牆下,殺聲四起。

  「東夏人入侵了!」

  何有利來不及想為什麼前哨沒有警報,來不及想敵人是如何爬上城牆,他連滾帶爬,撲向烽火台,爬上去,要點燃狼煙。

  伊諾皇子飛索甩出,絞斷他的頭顱。

  頭顱落地,火把依舊緊握手心。

  無頭身軀彷彿繼承了主人的意志,用最後力氣向前撲去,向烽火台撲去。

  四十二歲的老兵,半輩子無功無過的人生。

  他的兒子,他的老妻還在家鄉癡癡地等他。

  他已用殘缺的身軀握著火種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離。

  狼煙四起。

  這是大秦國的第一道天險。

  沒有攻城,沒有爬牆,

  只有新來的監軍緩緩打開牢固的城門。

  嘉興關,破!

  五萬將士以身殉國。

  草原,金頂大帳,東夏王的寢宮。

  漠北噩夢再次發生在自己家園,駐守邊關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還有陪著自己一起嬉戲長大的閨中好友們,化作灰燼。

  時日太短,準備不足,她無力回天。

  柳惜音緊緊地咬住自己拳頭,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見眼角悲慼的淚水。忍耐,必須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開,把心挖出來寸寸絞碎的劇痛。

  阿昭說過,別哭。

  阿昭說過,你的仇,我蘀你一塊兒報。

  不哭,好女孩要堅強。

  這次她不在後方等待。

  她要為大軍的出征掃平一切障礙。

  柳惜音站起來,拭去悲傷,撫平淚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華麗的服飾,披上白色狐皮披風,整好儀容,緩步踏出寢宮帳篷,慢步走向東夏皇為討自己歡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裡面種著好幾棵漂亮的花草。

  帳外,第八次遠遠經過的大皇子再次勒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沒看清來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轉。

  彷彿春神回到大地,驅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憐裡帶著不屈,柔弱裡透著堅強,她的眼睛是暗夜裡最美麗的星星,那麼的明亮,那麼的吸引,那麼的獨特,引領著所有人視線的去向。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動的快樂。

  他握著腰間不能贈與的彎刀,想說什麼,卻無法上前說什麼。

  他只能遠遠地看著那份不屬於他的美麗,默默地等待。

  東夏風俗,老皇帝去世後,所有妻妾都歸新皇。

  父皇年事已高。

  他知道,這個日子等不了太久。

  未料,柳惜音卻嫌棄地錯開了他傾慕的視線,看向嘉興關方向,用細小卻能讓風聽清的聲音,對侍女害羞而歡快地說:「伊諾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呢!」

  大皇子的心猛地往下一墜。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讓將軍一章出征,一章搞定勝戰,一章甜蜜,一章結局,章章都是主角可能會讓大家看得更快樂。

  但橘子真的很喜歡炮灰和小角色的故事,他們有感情,也應該是自己的主角,豐富整個故事。或許有些讀者不太喜歡看主角愛情以外的東西,覺得橘子拖戲,比如前面有些讀者覺得表妹這個角色是在拖戲,李大師抓凶的地方是拖戲,比如覺得賑災是拖戲,但是當將軍全文完結後,一氣呵成,聯繫起來看,可能會有小累贅,但整體而言,橘子還是相信自己每個劇情環節方面,是沒有要刪減,灌水欺騙大家的地方的。

  就如橘子曾經說過,此文的主線,是兩個不愛的人如何相愛,不適合的夫妻如何適合的故事。

  將軍感情,郡王的感情,表妹的感情等等,婚姻和愛情都是在磨練和碰撞中慢慢升溫,但愛情不是唯一,還有親情,友情,國家大義。

  個人認為,真正的女強,不應該是躲在男人身後求保護,只在乎愛情和小家的嬌滴滴女人。為保護丈夫兒子而拚搏的女人是小女強,而出塞的昭君,和親的文成,從軍的木蘭,就義的秋瑾,甚至權傾天下呂後、武則天等等,心繫天下,放眼天下而不是只顧小家的女人是大女強。

  洛兒是小女強,將軍是大女強。

  橘子有點英雄情結。

  希望大家……呃,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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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7:09

【第96章.出征送行】

  覆巢之下無完卵。

  嘉興關破後,祈王封地就成了東夏最好的糧庫。

  曾經歷過蠻金動亂的提心吊膽,嘉興關被破的消息傳來,人人自危。

  皇上看著那張他自個兒都分不出的假聖旨,黃鼠狼面具差點脫落,脾氣爆得快噴火了。包括太子、宰相、將軍在內的文武百官,日夜商議如何應對。夏玉瑾也不好閒著,他在宮裡做孝孫代表,用各種好聽話安慰受驚過度臥病在床的太后,並藉著自己在市井裡的三道九流的人脈和平易近人的威信,帶著達官顯貴家的紈褲們親自巡街,到處玩樂,用無數手段抑制謠言,誇耀大秦國的軍隊戰力,將東夏矮化成不堪一擊的小人,粉飾太平,為大家增添信心。

  平民百姓對可以帶來很多笑料的南平郡王多半是喜歡的。看他身為大秦皇族,國破後第一個被滅九族的對象都不怕,還能吃喝玩樂,談笑風生,膽子也壯了不少,無數真真假假的傳言中夾雜著得邊境真實戰況情報,就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夏玉瑾天天泡在外面,幾乎沒空歸家。

  李大師已死,必須有人為假聖旨的事情負全部責任。擅自入京導致邊關失守的柳將軍首當其衝,依法被判死罪,關入天牢,受了幾天苦楚。但人人都知他是被奸人蒙蔽,其情可憫,再加上他駐守嘉興關多年,帶兵經驗豐富,是最熟悉東夏情況的將軍,所以被百官聯名力保,皇上順水推舟,封他為征北大將軍,率二十萬大軍出征,將功贖罪。

  隨軍出行的還有上京軍營的諸多將軍軍師和參將等,其中包括以驍勇著稱的秋老虎和懂東夏語言風俗的胡青。戰況危急,一刻也不能耽誤,柳將軍點齊部隊,籌備軍需,立即開拔。臨行前,將士們告別親友,秋老虎和胡青兩個單身漢無處可去,就找上了葉昭。

  葉昭在家中設宴招呼,對他們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

  秋老虎喝了兩杯酒後,握著一雙女兒的手,不停歎息。

  秋華大大咧咧,不予置否:「東夏雖強,還能強過當年的蠻金?蠻金蠻子也是出名的悍勇,爹你武藝高強,哪次大戰不砍下十個二十個腦袋?!那時我們才十萬人馬,就把他們五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東夏蠻子那麼點人,還能一個頂五個蠻金蠻子不成?」

  秋水眼眶微紅,安慰父親:「柳將軍統帥也是有方的,你別亂喝酒,再誤了軍情,沒人護你。女兒給你準備了全套棉襖,穿在盔甲裡面,別涼著。你膝蓋受過傷,畏寒,行軍的時候要注意。」

  「乖女兒,賢惠了,會給爹做東西了,」秋老虎感動地接過,看完細密整齊的針腳和上面繡著的繡房標記,勃然大怒:「不孝的臭丫頭,將軍說郡王府的妾室個個溫柔能幹,還道你在將軍府裡跟著妾室好好學習,總算有了點女人模樣,會做衣褲了!結果還是在外頭買的!你老子荷包裡多得是銀子,還用得著你們買嗎?白活十六年,沾不得針拿不起線,誰家爺們娶了都要倒黴,怪不得被上京太太們當笑話,官媒見了就掉頭跑,丟盡你們老子的臉!」

  秋華硬著脖子還嘴:「誰稀罕嫁人了?!看不起我們家的男人要來做什麼?手無縛雞之力,就知道動嘴皮子,造謠生事,咱們將軍那麼好,什麼錯都沒犯被解甲,都是給這群禍國殃民的下流種子害的!」

  秋水扁扁嘴,扭著身子道:「才幾天功夫就會做衣服?你當你女兒是神仙啊?你買的衣服是你的,我買的衣服是我的,雖然不是親手做,也是孝心,愛穿不穿拉倒。」

  秋老虎給嗆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兩個女兒,沖葉昭嚷嚷:「將軍,你要做主啊。」

  葉昭重重地咳了聲,為難道:「老虎,我現在已不是你們將軍了,將軍這詞萬萬不要亂叫,要是落入有心人耳裡不好。」

  秋老虎聽見這話,頓時紅了眼:「那群小兔崽子愛說什麼隨他,他們的良心給狗吃了,老子的良心還在!陪將軍打那麼多年戰,你可沒拿女人身份說過話,我們吃肉你吃肉,我們啃樹皮你也啃樹皮。打仗帶頭衝鋒在前線,武功是最好的,砍的腦袋是最多的,功勞是最大的,還救過俺老虎的命,在我心裡,只有你是大將軍,旁人配不上!」

  「你喝多了。」胡青攔住他的發言,「既是尊重將軍,就別給她添麻煩。」

  秋老虎想起往事,提起袖子抹把眼淚:「老子不服!就是不服!」

  「你的個性太魯莽了,出征後,務必事事聽從軍師言,不要衝動形式,」對著老部下,葉昭雖感動,卻重重拍桌,板著臉訓斥,「活了三四十歲,女兒那麼大,當官的人,還當自己是山裡的土匪嗎?事情道理狐狸不是都和你說過嗎?朝廷有朝廷的考量,許多東西不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

  秋老虎應下,依舊不服,但不敢惹葉昭的脾氣。

  胡青逗弄他:「來,叫聲郡王妃聽聽。」

  秋老虎抽了他後腦勺一下子:「滾!這丟人顯眼的稱呼怎麼叫得出口!」

  丟人現眼的郡王妃坐在旁邊,表情木然,過一陣子,她從身邊取來個精緻的小布包,打開,拿出雙錦襪,丟給秋老虎:「做事別衝動。」

  秋華秋水見狀,大驚失色,上前要搶。

  可惜老爹的速度更快,力氣更大,拿著錦襪就竄去旁邊細看。

  材料是上乘的,厚度是超群的,一隻襪子肥,一隻襪子窄。一隻襪子針腳寬寬鬆松,一隻襪子針腳擠成一團,一隻襪子破了個洞,一隻襪子多了個角,款式之驚駭,實在難以言喻。

  葉昭安慰老部下:「比我出嫁前繡的玩意要好多了。」

  那團絲線繞成一堆,狗屁不如的玩意,縱使是嫂子做足了心理準備,看見後還是差點暈過去,後來放去嫁妝箱底做紀念,還用錦囊縫死,木盒密封,唯恐被發現,貽笑天下。導致夏玉瑾在她嫁妝箱子裡看見這盒子,一直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暗器毒藥,猜了好久……

  秋華臉紅:「是妹妹說要做的,我就說做不了別勉強嘛。」

  秋水彆扭:「誰知道針線那麼難啊……」

  秋華:「本來想著襪子穿裡面,還能湊合。」

  秋水:「結果姐姐做的那只太小了,穿不上。」

  秋老虎感動得老淚縱橫,舉著不能穿的錦襪,撲去葉昭面前:「這倆閨女終於有女人樣了,將軍,待我走後,你千萬要幫忙給她們尋婆家啊。」

  胡青拉長聲音:「郡王妃——」

  沒人理他。

  葉昭為難:「我也是粗人,玉瑾雖有郡王名頭,在朝中卻是說不上話的人。認識的那群傢夥是紈褲。品格好的讀書人實在不好找,真不能降低要求在軍營裡挑挑?」

  秋老虎看著倆嫁不出的混蛋女兒,摸摸手裡暖和的錦襪,臉上那個沮喪,沒法提。

  葉昭安慰:「回去我讓萱兒好好教她們女紅針線,好歹做個樣子出來。」

  胡青壞笑著問:「可要獻計?」

  秋老虎趕緊湊過去。

  胡青說:「郡王在皇上面前雖說不上話,可在太后面前說得上啊。只要挑中的人家門第不太高,讓郡王妃去求郡王,讓郡王去求太后,下道脀旨指婚,挑兩個女婿有什麼難?郡王妃不就是這樣進門的嗎?婚後如果相公不服,慢慢收拾服帖就好。」

  葉昭捧著酒,差點噴了。

  「高!軍師果然高!」秋老虎大喜過望,對胡青讚不絕口。

  秋華秋水臉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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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7:39

【第97章.七戰七勝】

  嘉興關軍隊損耗大半,二十萬大軍多數還是由邊境駐軍調撥,上京軍營也調出了一萬人,押著糧草,在夾道送別的呼兒喚爹哭聲中,浩浩蕩盪開往北面,和大軍匯合。葉昭攜夏玉瑾站在小山坡上眺望遠行的軍隊,眉色裡憂心忡忡。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區區東夏,何足掛齒。」

  葉昭憂心不減:「領軍的是伊諾。」

  夏玉瑾想起那頭大狗熊,不屑道:「我媳婦的手下敗將,何足掛齒。」

  葉昭苦笑:「領軍作戰,不是靠將領武功高強定輸贏的,過去東夏人打仗只憑勇字當頭,甚少玩弄陰謀圈套。可伊諾皇子卻擅長行軍佈陣,指揮衝鋒,是難得的將領,而且他膽量過人,隱忍善謀,絕非池中物。當年蠻金和東夏結盟,東夏並不想蠻金攻下大秦,出兵不出力,隔岸觀火,只希望雙方損耗實力,想坐收漁翁之利。如今蠻金被破,大秦元氣大傷,東夏等待已久的局勢也到了……」

  夏玉瑾忐忑不安:「柳將軍此去能贏嗎?」

  葉昭抿唇,久久不語。

  東夏軍帳,軍紀森嚴,正中的虎皮氈子上,伊諾皇子穿著獸面狼紋金甲,披著黑貂皮大氂,正認真閱讀看前方毯子送來的密信。在他的正前方,坐著七八個將領和參將,正屏聲靜氣,靜靜等待著,寒冷的空氣中只有重重呼吸聲。

  「哈哈哈——」伊諾皇子忽然爆發出雷霆般的笑聲。

   他的叔叔察爾托次將軍急忙上前,擔心地問:「大秦派出的是葉家的娘們還是柳家那老不死?」

  伊諾皇子彈彈手中密信,不屑道:「大秦的皇帝剛罷免葉昭,哪裡有臉啟用她?如今嘉興關大部分將領都戰死,熟悉邊關戰事的只剩柳天拓一人,不派他還能派誰?」

  察爾托次搖頭:「柳天拓老當益壯,也是有兩下子的。」

  他身邊德木圖部落年輕小將圖巴,和他部落在爭草場時有些舊怨,擠擠眼,恥笑道:「聽說察爾托次將軍前幾年和柳天拓交手,肩膀上被射了一箭,至今看了人家還要跑呢。」

  「混賬!」察爾托次大怒,拔刀而起,「老子領軍作戰的時候你這小羊羔還在吃奶呢!」

  「狼再小也是狼,羊再老也是羊,什麼時候老羊羔子敢跟小狼叫囂?」圖巴毫不在乎,手按腰刀,笑嘻嘻地看著他。

  「住嘴!少為陳谷子舊芝麻的破事再鬧,等打下大秦,要多少地餵羊都有,何苦斤斤計較,要比高低就用殺敵比!」伊諾皇子制止了這兩個互相不對盤的部下,「朝廷排除柳天拓領兵,對我們是大大的好事。」

  察爾托次重重橫了圖巴一眼,將刀收鞘,沖伊諾問:「柳天拓不是膿包,何來好處?」

  伊諾皇子道:「柳天拓強在防守,以前鎮守邊關,不求有功只求無過,處事冷靜,分析周全。如今我們用假聖旨狠狠擺了他一道,嘉興關破,他是罪魁禍首。為了向皇上交代,向天下人交代,這場戰,他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漂亮亮,要潑天的功勞。輸不起的人,其心必亂。跟隨他的馬將軍和胡將軍資質平庸,唯命是從,不足為懼。倒是副將秋老虎比較難纏,他武藝高強,勇猛過人,所幸土匪出身,性格急躁……」

  出使大秦,席間拉著大秦的官員將領們喝酒聊天,時不時提起陳年舊事,忍受他們的嘲笑,也非沒有收穫,至少留守在上京的主要將領們的性格都給他摸清,人無弱點,對症下藥便是。

  他就像捕狐的獵人,花費許多精力,設下圈套。

  靜靜等,不能急,敵人會按著計劃踏入陷阱。

  天祐東夏。

  柳將軍與東夏交戰西川,七天七戰七勝,退敵三百里,繳獲戰利品無數。

  捷報傳回,上京上下歡呼一片。

  皇上祭天祭得更勤快了,太后木魚都多敲了幾百下。

  酒樓茶肆,說書先生將柳將軍的事跡編成戲文故事,說得口沫橫飛,估計再說上半個月,就能將東夏那群蠻子送回老家。讀書人三三兩兩,個個喜上眉梢,喝著茶,聽著故事,議論紛紛。

  「東夏蠻子窩囊,連柳將軍的小指頭都比不過。」

  「還用說?!柳大將軍老當益壯,老將出馬,一個頂三!」

  「聽說他可以開強弓,一箭射雙雕。」

  「秋將軍也不錯啊,上次我半夜在街上見到他,那臉凶相,長得和鍾馗沒兩樣,差點把我的魂兒給活活嚇出來。」

  「長得像鍾馗才好,上陣收服東夏惡鬼!聽說他以前是土匪頭子,一天不殺人一天吃不下飯,打起仗來一個頂三,了不起的大英雄。」

  「聽說郡王爺入宮求太后旨意,要在明年春闈結束後,給秋將軍的兩個閨女指婚?秋將軍的閨女長啥樣?」

  「秋將軍的閨女啊,聽說長得像爹。」

  「活生生的鍾馗嫁女?不知哪個倒黴蛋會被看上。」

  「兄台,你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應該向郡王爺學習。」

  「賢弟,你潘安再世,宋玉轉生,更應該向郡王爺學習。」

  「兄台,你先請。」

  「賢弟,萬萬別謙讓,還是你先吧……」

  包廂上,跳下兩個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少女,一個穿青一個穿綠,一個帶金一個帶玉,梳著整齊的雙髻,穿大家閨秀最流行的百褶裙,左手持繡花針,右手持五色絲線,紅著眼眶,很有默契的同時出手,七八根絲線在半空中穿梭,纏著住兩個亂說話的秀才脖子,狠狠一勒,痛得他們想叫娘,一人一腳踢去一個屁股上,淩空踹出酒樓,還揚揚繡花針,高聲威脅:「再亂說話就縫了你們的嘴。」

  包廂內,傳來陣陣鼓掌聲和威嚴和聲:「回來!」

  兩姐妹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去,繼續端正坐好,拿著繡棚,擺出賢良淑德的摸樣來。

  「太后怎麼說的?你們爹走前怎麼說的?萱兒姐姐怎麼教的?」葉昭狠狠瞪了夏玉瑾一眼,拍拍桌子,「你也是!別忘了前幾天的警告,再胡鬧小心被皇上禁足!」

  夏玉瑾趕緊將拍掌叫好的手收回,喝茶聽戲,嘀咕道:「為何當年皇祖母沒逼你學會禮儀,繡出個合格品才賜婚,苦的孫子……」

  秋華嘀咕:「柿子要挑軟的捏。」

  秋水也幽怨:「認了吧,誰讓我們沒將軍功勞高。」

  「錯,」夏玉瑾否決了她們的話,仇大苦深地交代,「是你們小姑娘家臉皮薄,做事沒有她心狠手辣,各種流氓,不擇手段,不要臉!」

  葉昭想了想:「嗯。」

  秋華秋水呆呆的看向她。

  葉昭繼續敲桌子,喝道:「你們學不來的,坐端正點,手別停,繼續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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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8:29

【第98章.怨聲載道】

  捷報聲下。

  西川戰場,中軍大帳。

  胡青聽完追擊計劃後,曾勸:「東夏蠻子好戰,豈會輕易言敗?如今七戰七勝,東夏一碰即走,出工不出力,擒殺的敵人數目卻不多,恐防有詐。」

  秋老虎還記得出發前葉昭的吩咐,在旁邊點頭:「有理,有理。」

  狄副將卻不服:「東夏軍隊是由部族聯合而成,其中裡察爾托次將軍與圖巴將軍素有舊怨,雙方部落的將領三番四次爭吵鬧架,幾乎在軍中動起手來,如今我們正面的敵軍是察爾托次的部族,圖巴的不對抱了看笑話的心,不想救援,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機會,豈能白白錯過?」

  秋老虎眼巴巴地看著旁邊嚴肅的胡青,點頭點得更厲害了:「有理,有理。」

  胡青堅持:「伊諾皇子素有智謀,怕是有陷阱在等著。」

  狄副將也堅持:「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最終,柳將軍決定分兵一股,由秋將軍與狄副將率領,試探追擊。

  東夏軍內訌似乎很厲害,軍隊尚未進去,自己已經鬧起架來,簡直是潰散,不但拚命逃竄,連糧食都不要了,大秦軍再次大勝。秋將軍一鼓作氣,率軍再追,追至落鳳山腳,發現東夏軍正在裝備絆馬陷阱,見大軍突襲而至,趕緊逃跑。

  秋老虎拿著個絆馬索,興沖沖地回報主帥:「陷阱破了,死東夏蠻子,就這點小伎倆,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胡青勸阻:「說不定只是個幌子。」

  「呸,文人就是怕死!上次你是這樣說的,可我們中了埋伏?!沒用的傢夥!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狄副將殺得興起,不屑地掃了眼弱質彬彬的胡青,向主帥請戰,「落鳳山是樹林,一條直路進,數條小路出,只要我們集兵一路,敵軍不可能在每條小路分兵來攔住我們,只要打過落鳳山,就首付西川,回到江北了,咱們擒了那叛亂犯上的祈王,押解回京,是大功一件!」

  柳將軍多年英名,被假聖旨毀於一旦。聽見擒抓祈王的功勞,心頭有些意動,他站起身,左右走了兩步,冒險的心理戰勝了理智,他不顧胡青的反對,傳令:「全軍追擊!」
  
  胡青無奈接命。

  就連秋老虎也拍著他肩膀,壞笑道:「兄弟,咱知你多疑,可這回多以過頭了吧?那戲文上會傻乎乎被空城騙了的將軍就是你這種人。」

  胡青搖頭:「勝得太輕鬆了,我總覺得他們是將我們往這個方向引。」

  秋老虎滿不在乎:「放寬心,等打退東夏,咱們統統回去陞官發財,說不準皇上見你一表人才,還給你尚個公主呢。」

  大秦單身的公主有三個,一個三歲,一個七歲,還有個是把駙馬活活氣死的三十八歲寡婦,不但貌醜凶悍,還以風流著稱。

  「說點人話!」胡青氣得一拳揍去他肩膀上。

  秋老虎通身橫練功夫,不痛不癢。

  胡青就好像打去石頭上,震得虎口發麻,他想了想,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傢夥一眼,走了。

  秋老虎有些發寒。

  主帥的命令無法違抗。

  大軍開入落鳳山,林道猛地一把火起,點燃隱蔽在山中用油撒過的乾枯樹木,趁著風勢,瞬間燎原,席捲整座山坡。察爾托次將軍領東夏大軍立於落鳳山頂,彎弓搭箭,用成千上萬的燃火箭頭,瘋狂地射來,往落地出再添火苗。

  「撤!立即撤退!」熊熊烈火撲面而來,柳將軍驚覺不妙,狂吼著發出命令。

  往後,大火燎原,唯一一條沒有被火包圍的道路上,東夏小將圖巴領東夏精銳部隊,一馬當先,從隱蔽處橫殺出來,生生把大軍部隊攔腰斬成兩截,阻斷傳令。聽著前方大秦士兵的哀嚎,看著數不清的東夏將士,得不到主將命令,大秦軍心亂了。

  落鳳山內,火光沖天,落鳳山外,殺聲震天,幾乎三分之二的部隊失陷。

  伊諾皇子披著金甲,騎黑色駿馬,率大部隊,在遠遠地山坡上,射出更多支帶火的利箭。

  十面楚歌。

  後悔莫及。

  大秦軍精佈陣,東夏人精弓箭,兩軍不對接,唯有不停的箭在空中飛射,命中率極高。一片片屍骸倒下,再鋪上一層屍骸,被火焚燒後發出難聞的焦臭,枯毀的樹木受不住火烤,紛紛砸下,落在尚在掙扎的人身體上,前鋒部隊漸漸死絕。
 
  退卻,推進。

  伊諾皇子那雙如鬼狼般眸子死死盯著中軍陣營,主帥旗幟,然後伸手指了指。

  再次萬箭落下。

  「悔不當初!」柳將軍握著長劍,老淚縱橫。

  秋老虎守在他身邊,抽出板斧,瞪著殺紅的雙眼:「將軍!快退!我守著!」

  三番四次犯錯,罪責難逃,柳將軍抽出長刀,吩咐跟在身邊的秋老虎,「東夏蠻子的主要目標是我,你帶兵退,盡可能抱拳大軍實力,能撤出幾個是幾個。」隨後他看一眼熊熊火海與箭雨,咬牙道:「我對不起胡軍師。你若能逃脫,便告訴阿昭,讓她幫我照顧家人。」

  秋老虎含淚領命,帶精銳部隊突圍,跑了兩步,又回過頭去,傻愣愣地問:「往……往哪跑?」

  胡青擡頭,看了看天,搖了搖頭。

  四面八方都是火海箭雨,唯一的生路被阻斷。

  被圍堵的十萬大軍陣亡,大半葬身火海,屍體難辨。

  黃將軍陣亡,秋將軍陣亡,狄副將陣亡,曹參將陣亡,胡參將陣亡……

  柳將軍拚殺掩護到最後,身中八箭,屹立不倒。

  他站著去的。

  武戰死。

  用鮮血維護了最後的清譽。

  押送糧草的麥副將臨危組織出色,領剩下的大秦軍潰退五百里,受困居平關。

  將士們被勝利沖暈的頭腦猛然冷靜下來,在真正見識到東夏蠻子的狡猾殘忍後,無邊無際的沮喪取代了求勝心,軍隊紀律雖在,已制止不了大家的悲觀,想家,想父母,想孩子,想……

  「葉將軍在的時候,我們從未輸過。」

  「葉將軍在的時候,她肯定能發現圈套。」

  「葉將軍在的時候,東夏蠻子不是對手!」

  「葉將軍在的時候……」
  
  不知道是誰發起的第一聲牢騷,慢慢席捲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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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49:01

【第99章.再披戰袍】

  大秦皇帝端坐朝堂,兩鬢蒼蒼,國事操勞,讓四十餘歲的他看起來像五六十歲,治國以來,大大小小的瑣事消耗了他所有的體力,憔悴不堪,看是不能放下肩上的擔子。兩天一夜沒睡,他在閉目養神,聽底下百官爭得面紅脖子粗。

  「柳天拓昏庸糊塗,理當加罪。」

  「敵強我弱,理應和談。」

  「收復江北,刻不容緩。」

  「由誰出戰?」

  「可請黃偉傑老將軍出山!當年他威震江北,如今武藝依舊沒有丟下,舉得起石鼓,耍得動大刀。」

  「黃老將軍今年已經七十二,老眼昏花,每到冬天兩隻腿就犯風邪,現在江北是什麼氣溫?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將軍如何領兵?依臣看,應由鄭子龍將軍率軍出征,他雖是小將,但前些年對戰南蠻人和海寇,都戰功纍纍,威名赫赫。」

  「鄭將軍擅長的是水戰,南方氣候人文與北面大不相同,由他率征東軍,豈不是讓水鴨子上陸地上來打?而且他實在太年輕,不妥,不妥,還是黃老將軍好,老當益壯,經驗豐富,對北方戰況熟悉,主將又不一定要上前,中陣指揮也一樣。」

  「荒唐,哪有主將不衝殺的?!鄭將軍機智善變,膽識過人!南方北方不過一個幹點,一個濕點,有多大區別?你怎知善水戰的將軍就不擅陸戰了?總要給年輕人出頭機會啊。」

  「若是小戰事,有主將帶著,讓小將上去練練手也好,現今東夏大舉侵犯,事關國運,萬一出什麼岔子,誰能擔當得起?」

  「胡相爺,你又能以項上人頭擔保黃老將軍必勝嗎?他在江東打仗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如今東夏已非吳下阿蒙。」

  「劉太傅!莫欺人太甚!」

  「請皇上聖奪。」

  皇上半睜開眼,失望地看了眼眾人,若有若無地輕搖頭:「不妥,再薦。」

  「川西軍孟或達將軍!勇猛能戰!」

  「上京軍田芳將軍,穩重謹慎。」

  「南威軍向猛龍將軍,經驗豐富!」

  「……」

  所有人都知道還有一個更適合北方戰場的前將軍。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她的名字。

  千百年,古老的土地上產生許多傳統,縱使風吹雨打,戰火摧殘,改朝換代,依舊牢牢地傳承下來,刻入每個人的骨髓裡,組成牢不可破的鐵籠。比如男人是鋼,女人是水,男主外,女主內,男人養家,女人持家,男人應該保護女人,男人必須比女人強,男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若是將這些規矩反過來,不止是刺痛每個男人的心,就連很多女人都無法接受。

  突破鐵籠的人已淪為滑稽醜角,受天下人嘲笑。

  剩下的人,為了臉面,為了風骨,哪怕用血去拼,用頭顱去換,他們維護著古老的規矩,堅守著尊嚴的底線。

  「南平郡王覲見。」

  一聲呼傳,醜角登場。

  從不上朝的夏玉瑾穿著紫紅郡王袍,在鄙夷、嘲弄、不屑、輕視或是扼腕歎息的視線中,施施然而來。彷彿被風吹吹就倒的瘦弱身子,漂亮到有些靠不住的臉蛋,明亮的雙眸中佈滿血絲,表情是難得的肅穆認真,讓人恍惚見到了前安王,鞠躬盡瘁,為國奔波的影子。

  他無視眾人,直徑上前,高舉牙笏,跪向九龍金階,呼:「臣夏玉瑾,請前將軍葉昭重披戰袍,統虎狼大軍,收復江東,還大秦山河。」

  皇帝猛地睜開眼,精光四射,掃向群臣。

  最難說出口的名字終於被揭了出來。

  胡相爺支支吾吾地說:「朝令夕改,舉薦自己人,不好不好……」

  劉太傅結結巴巴道:「這個,牝雞司晨,天下大亂,不好不好……

  「郡王爺,你堂堂爺們,不保家衛國罷了,哪有推自家媳婦上戰場的?」

  「婦人不干政,祖宗規矩不能改。」

  「聖旨都能造假,那塊江東發現的破石碑如何斷定真偽?但知東夏婦女騎烈馬,挽強弓,披甲上陣,為何不見老天降罪?前朝秦玉女將軍,替丈夫鎮守川西,聲名赫赫,有何不妥?葉將軍生於北方,長於北方,熟知北方戰局,得北方將士心,勇猛無雙,善用奇兵,精通佈陣,曾與伊諾交過手,還有比她更適合的征東人選嗎?」夏玉瑾深呼吸一口氣,「沒錯,我是老婆奴,是懦夫,是窩囊廢,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可是沒關係!天下人愛笑就盡情地笑去吧!我只知道,北街牛角胡同裡,有位七十歲的老母親,她的四個兒子都葬身在江東戰場,她已哭瞎了眼睛,金錢巷裡錢富貴去了,他的新婚三日的媳婦成了寡婦……」他的臉漲得通紅,「我夏玉瑾沒讀過幾本書,不懂規矩,不懂政事。你們卻是從秀才一路苦讀上來,才高八斗的能人,睜開雙眼,看看失去兒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父親的孩子。然後拋開可笑的規矩,摸著良心,回答我,葉昭是不是最適合的征東將領?!」

  朝野沈默,幾位自家子弟在江東苦戰的官員,悄悄扭頭,拭去眼角淚痕。

  皇上緩緩開口,「封葉昭為征東大將軍,鄭子龍為副將,調漠北軍,征討東夏,收復山河。」他見百官裡有人還想開口,長年累月的憋屈湧上心頭,怒砸龍膽,拂袖痛斥,「非牝雞司晨,是爾等滿朝男兒不如一婦人!祖宗聖明,若天欲因女子出征降罪大秦,就放馬來吧!朕一人承擔!」

  天子動怒,百官噤聲,皆呼萬歲。

  夏玉瑾直直俯七,磕頭謝恩。

  退朝,走出宮門。

  夏玉瑾方鬆開握緊的拳頭,幾道指甲痕深深勒入肉,幾乎勒出血痕來。

  不能不為,不得不為。

  他成功地完成了應盡的任務。

  殘忍地將他最心愛的女人推上萬劫不復的戰場。

  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被嬌慣長大的幼苗,拉不動弓,扛不動刀,他是個廢物!他是全天下最廢的廢物!

  阿昭說:『他現在是只沒褪去絨毛的雛鷹,可是雛鷹終歸會張開翅膀,像所有雄鷹般衝上藍天。』

  阿昭,你錯了。

  夏玉瑾扶著宮牆,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的無力。

  我們真的可以並肩齊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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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50:06

【第100章.踏上征途】

  葉昭靜靜坐在花廳內,身著鑲銀獸面鎖子甲,羽飾九曲銀盔整整齊齊放在案上,她正一遍又一遍擦拭銳利的寶劍,動作緩慢穩重,彷彿在保養最精細的古董。

  秋華秋水姐妹,帶著包裹,穿著戰甲,一前一後闖進來,紅腫著雙眼,堅毅道:「將軍,這次出征,帶上我們!」

  葉昭輕輕地搖搖頭。

  秋華叫道:「父仇不共蓋天!」

  秋水低聲:「將軍你是過來人,明白的。」

  葉昭沙啞著開口:「你們父親委託我,為你們找到幸福。這是他請求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必須執行。」

  兩姐妹一左一右拉著她的袖子放聲大哭:「求求你,讓我們去吧。父親慘死,還留在後方乖乖嫁人,我們做不到。就算你不讓我們去,我們也會跟著去!哪怕被將軍打瘸腿,打斷手,爬也要爬去江東!」

  葉昭看看她們臉上不容置疑的決心,歎了口氣:「只準去一個,另一個留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聽郡王的話,留在上京,安分嫁人,為你爹完成心願。」

  秋華秋水擦乾眼淚,互相對瞪片刻,吵嚷起來。

  秋華:「我是姐姐,你該讓我!」

  秋水:「呸!姐姐做事不穩重,還是留在後方,別給將軍添麻煩好。」

  秋華:「長幼尊卑的道理,你沒聽狐狸說過啊?!」

  秋水:「他說的話算個屁!你也不過比我大一刻鐘,咱們長得一樣,說不準娘親記錯了呢!」

  秋華:「我武功比你強!」

  秋水:「我腦子比你好!」

  「抽籤!」

  「抓鬮!」

  ……

  眉娘紅著眼收拾好行囊,萱兒往裡面裝了好幾件厚厚棉衣鞋墊,楊氏含淚將大把大把銀票往裡面塞,骨骰愁眉來報:「將軍踏雪已經備鞍,隨時都可以出發。」

  今日快馬直赴江東,何年歸?

  葉昭走出大門,倚著門欄,遠遠眺望。

  她還要等待一個人。

  夏玉瑾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外,步伐遲緩,腦袋低垂,他不安地看了眼葉昭,千言萬語彙於喉間,卻不知該挑那句說出口,最後憋出的竟是:「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馬上,」葉昭緊緊抓住他肩膀,叮囑,「我家太爺爺腦子不好使,嫂子守寡,侄兒年幼,我要出征,無法照料,只能交付與你。東夏入侵的時候,大舅母正好帶著族人在赴京路上,僥倖逃過一劫,皇上仁厚,大舅舅已經戰死,料想不會罪及他的家屬,但他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請你多多費心。」

  「放心,」夏玉瑾臉色難看,「兩口子,分什麼你的我的。」反正,媳婦殺上前線,他也只能像個娘們在後方呆著,做娘們的事,像窩囊廢般等她回來,這種感覺就憋屈得讓人痛不欲生。

  葉昭彷彿看穿他的心思,輕輕道,「因為你是男人,我才能將這些事情放心交給你,比起在後院不能隨意行動的女人們,有你看顧著我娘家親眷們的生活會更妥當,而且……我侄兒們都很喜歡你。」而且她相信這個男人善良正直,有些事,他會做得比自己更好。

  夏玉瑾重重點點頭,鼻子裡給什麼塞住,難受得要命,他咬牙道:「別胡說八道惹我擔心。東夏蠻子的本事比蠻金蠻子差遠了,伊諾狗熊不過是你的手下敗將,你會很快回來的。」

  葉昭苦笑道:「當年漠北被破,我憑著滿腔恨意,帶三千將士出征,生生死死,了無牽掛。如今江東之戰,損耗極大,將士士氣低落,皇上孤注一擲,力排眾議,將所有希望寄托,我只能勝,不能退。」

  背水一戰,退即是死。

  大秦國運,皇恩厚望,幾十萬將士性命,她肩上壓力,非漠北之戰可比擬。

  葉昭扶著他的肩,細細看著他那張白皙秀氣而沒有血色的臉,忍不住踮起腳尖,在他額上烙上一吻,抱著他的頸窩,沙啞道:「此去一別,遙遙無期,只盼嫁給你,還沒有耗盡我一生好運。」

  夏玉瑾感到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反手握過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然後重重吻上她的雙唇,纏繞許久,忽然停下,在她耳邊肯定地說:「雖然我從小到大的運氣不太靠得住,但也可以分給你,你會平平安安回來的,我還要等你生健健康康的小葉昭,小玉瑾。」

  「不,」葉昭狠下心腸,告訴他在心頭反覆斟酌許久的決定,「你與我,和離另娶吧。」

  夏玉瑾呆滯許久,問:「為何?」

  葉昭似乎難以啟齒,她伸手整好他鬢邊吹亂的青絲,看著那雙暗如深潭水的眸子,美麗得彷彿呼吸都要停頓,深吸一口氣,認真自然地說:「戰場上,將軍不能怕死,可是有你在,我會分心,會怕死。」

  蠻金兇猛,漠北打了八年戰,東夏彪悍,江東又要打多少年?

  少年夫妻兩地分離,膝下無一兒半女,寂寞長夜,何堪相思?

  文死諫,武死戰。

  她不能在戰場上因思念他的容顏,回首南方,不自覺放慢了馬兒的速度,她不能舉刀砍人的時候,因為後方的牽掛放慢了速度,她更不能因為想平安回家而不敢冒險,不敢衝鋒,不敢拚命,耽誤了眾多大秦大好兒郎性命。

  女人重情。

  比所有男人都強悍的她,心裡有塊最柔軟的地方還是女人。

  「玉瑾,給我一個無牽掛。」她說,「讓我別想你。」

  「好,」夏玉瑾想了又想,重重點頭,嘴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彷彿沒心沒肺地說,「如果你三年兩載回不來,我就把你以前寫過的和離書拿出來再娶,保證娶房溫柔賢惠的新媳婦進門,再納七八個漂亮的妾室,生上一窩小兔崽子,個個活潑健康,然後把你忘光光。」

  葉昭拍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她轉身,帶上銀盔,配上重劍,騎上馬,奔赴軍營,再不回頭。

  他留在原地,呆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最後從懷裡將像護身符般藏著的和離書拿出來,三下兩下,狠狠撕成碎片,重重往後一拋,紛紛揚揚,隨風飄去……

  她做她應做的事,他做他想做的事。

  今生今世,夏玉瑾的妻子,唯一人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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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52:00

【第101章.東夏秘史】

  東夏是遊牧民族,他們的王城沒有固定宮牆,只有連綿不絕牛羊和帳篷組成的宮殿。

  東夏王好色,共娶過四任正妃。第一位正妃賽罕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感情最深厚,婚後育大皇子哈爾墩,大皇女敏敏,因病逝世。第二位正妃莎琳娜是烏蘭部落的女兒,婚後育二皇子烏恩和三皇子伊諾,因側妃英拉古陷害身亡,英拉古憑借娘家賀茨部落的勢力,一舉成為正妃,育六皇子巴音,四皇女圖雅和六皇女蘇格,對烏恩與伊諾皇子多方排擠。

  烏恩與伊諾暗中收集母親冤死的線索,並聯繫生母部落的勢力,隱忍多年,趁英拉古王妃回部落歸省之際,帶兵進攻,滅賀茨全族,殺王妃英拉古,殺六皇子巴音。

  東夏王聞訊大驚,但正妃側妃加起來,他有十七八個女人,八個兒子。如今賀茨部落覆滅,烏蘭部落勢大。區區一個陰毒女人和一個沒成年的小兒子,算得上什麼?

  於是,他拍案讚賞,不但向天下宣佈英拉古王妃欺君罪狀,還誇烏恩與伊諾為母復仇,剛決果斷,有勇有謀,具其父之風。緊接著娶回來的四王妃是小部落紹魯的美人兒,她生十皇子吉達和七皇女諾諾後明哲保身,無論是後宮內務還是朝廷外務,統統不管不問,每日只修佛唸經,與世無爭。

  葉柳兒是大秦女子,出身低微,沒有任何娘家勢力,不過是個以色事人的寵物,就算生下兒子,也低人一等。所以大家都認為,她受寵東夏王,對東夏後宮而言,不過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投擲入一灘死水中,起不了任何波瀾。地位不太牢固的四王妃甚至願意讓這樣的女人受寵,以免好色的東夏王對其他強大部落的女子生出別樣心思。

  誰也想不到,暗夜,東夏皇室的草場,隱蔽叢林的靜謐湖泊裡,竟悄悄起了點小波瀾。

  兩道赤條條的身影糾纏在一起,瘋狂的撞擊、衝刺、揉碎、融合。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低吟,帶著湖水的拍擊聲,壓抑地在空中飄散,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你父皇很快就要回來了,我要走了。」

  偷歡過後,柳惜音坐在岸邊,她的玉體潔白得像剛出生的羔羊,烏木般漆黑的長髮濕漉漉地搭在肩上,就好像神話裡的仙女,純潔的眼睛裡帶著魔性的妖艷,用最天真的笑容,考驗著每個修行者的意志。

  水珠順著她的發尖輕輕往下移動,滴過胸前嬌嫩的花朵、滑過平坦的腰腹,漸漸往下,再往下……勾起無法澆滅的慾望,卻迅速被一襲長袍遮掩。她看向金頂大帳的方向,眉眼裡卻露出抹掩不去的憂傷與不捨。

  費盡心思討好,才得到美人的芳心。大皇子聽見自己的喉嚨重重地響了聲,他攥緊拳頭,幾乎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的衝動,拉住她的手,擠出個難看的微笑,安慰:「將來,我們會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牽手。」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柳惜音輕輕地問。

  大皇子急道,「父親縱慾,身體早已不好,怕是熬不了幾年的。我們東夏的風俗,你將會嫁與我,到時候我們可以……」他吻了吻她美麗的眼睛,拭去上面的淚珠,「雖然你不是東夏人,但我會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

  柳惜音問:「如果他知道了我們的事?」

  大皇子搖頭:「老朽的獅子早已沒有相爭的資格。」

  東夏風氣開放,兄弟共妻,姐妹共夫,不以為忤,只要不將事情擺在明面上,他也不會為了個沒名分的寵姬和被眾多部落支持的兒子擅動干戈。更何況他是賽罕王妃的兒子,東夏王唯一深愛的女人的孩子,是東夏第一勇士,是內定的繼承人。

  「是啊,東夏王很快就會讓位了。」柳惜音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眼角泛出淚花,「我只害怕,你希望得越大,失望得越大。」

  大皇子皺眉:「何出此言?」

  柳惜音低頭,欲言欲止。

  大皇子再三催促。

  柳惜音終於支支吾吾道:「這些天來,我服侍在東夏王身邊,前線捷報傳來,大家都不停誇讚伊諾皇子有勇有謀,還大擺筵席慶祝……」

  大皇子笑道:「怕什麼,雖然弟弟能幹。但父親明確說過,皇位是要交給我的。」

  柳惜音扭著帕子,帶著恨意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看書,不喜歡聽大秦的歷史。你知我的祖上是大秦的罪官,可是你知道為何獲罪?是德宗帝那奸賊不滿弟弟登基,起兵反叛,殺入上京,弒弟稱帝,我祖父為守城官,被誅九族,女眷統統投入賤籍為奴,我才……」

  大皇子搖頭:「不會的,伊諾為人厚道,對我也很恭敬,他不會做這種事。」

  「我是個後院裡的女人,什麼都不知道,」柳惜音偎依入他懷裡,低語呢喃,「我在大秦吃盡了苦頭,終於遇到了你,才明白什麼是真愛。我愛你,只想生生世世與你守在一起快活,」她的指尖輕輕劃過他七的胸腔,決絕道,「為了能抱著你,我連死也不怕了,名分地位什麼的,更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在陽光下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看你說過的草原上花朵,去看天邊白雲,去看莫名湖的銀魚。哈爾墩,希望越大,我就越害怕,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男人睡在一起……」

  隨著戰事推進,連連大勝,伊諾皇子的威望水漲船高,東夏王年邁昏庸,不理朝政。

  雖然大皇子擁有舊部的擁戴,但無數的新勢力卻紛紛投靠與他,想從戰事中分一杯羹。如果大秦真的被打下,功高蓋世,伊諾皇子有二皇子相助,他的勢力將會膨脹到什麼地步?到時候縱使有東夏王的支持,又能奈軍權在握的他怎麼辦?若是兩邊交鋒,又有多少的勢力會支持他登基?

  大皇子忽然想起初見柳惜音時,她說的話。

  『伊諾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伊諾皇子年輕,勇敢,英俊,是草原上女孩子都嚮往的英雄。

  他的威望能讓剛入宮的小女孩產生憧憬,其他人又該怎麼想?

  萬一……

  伊諾皇子真有反心,待父皇死後,他的下場將會如何?

  心愛的女人,肥沃的土地,數不清的牛羊和至高無上的權力,所有追隨他,愛慕他的視線將轉移方向。他將會被可恥地驅逐,被貶去貧乏的封地,甚至……

  「不,」大皇子笑得極難看,他自言自語,不知是說服別人還是說服自己,「他是我的好弟弟,素來恭順,人又老實厚道,而且我們兄弟手足情深,父親是因為他對大秦最瞭解,才派他去攻打大秦的,他不是那種混蛋……」

  柳惜音輕輕地說:「六皇子……也是他弟弟。」

  大皇子神色一凜。

  他怎能忘記當年英拉古王妃與巴音皇子的死?

  那頭最隱忍的惡狼,擅長養精畜銳,裝出老實厚道的模樣,然後在你最鬆懈的時候,給你咽喉致命一擊。

  柳惜音說:「哈爾墩,我怕……」

  伊諾的野心有多大?以前的恭順是真心還是假意?每次在鬥獸場和賽馬會上的落敗是故意還是暗藏實力?面對自己挑釁時的退讓,是隱忍還是老實?草原的雄鷹會甘心將垂手可得的權勢拱手讓人嗎?待羽翼豐滿後,他會讓自己順順當當登基嗎?

  小小的火花點燃最深的猜疑,前塵舊事,慢慢湧上心頭。

  大皇子緊緊抱著懷裡的女人,他不能冒險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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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53:09

【第102章.鐵壁突圍】

  上京至江東,需要半個月的路程,葉昭用十天便趕到了。

  居平關地處大秦咽喉,貫通南北交通,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連綿數十里的城牆,已被東夏三十萬大軍圍困,阻斷援軍。僅餘西邊一條水道,因東夏軍隊不善水戰,暫時無法佔領,還能勉強運送糧食資源,讓滿城軍民苦苦支撐著,不至於陷入絕境。而東夏並沒有持久戰的資源儲備,可是祈王謀逆,憑借江東富饒,處處斂財囤糧,為敵方提供供給,將戰局陷入僵著。

  葉昭的到來,給困境帶來一絲信心。

  她縱馬從船上跳下,直奔軍營。

  沒有當值的將士們探頭探腦,好奇地看向這位傳奇的女將軍。

  銀色盔甲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黑色皮毛披風風中翻滾,高挑的身材,每個動作都充滿力量。黝黑的皮膚縱使經過幾個月足不出戶,再加上夏玉瑾到處找皇宮養顏秘方哄著亂來的調理,依舊不夠嬌嫩,呈健康的小麥色。冰冷的琉璃色眸子,挺直的鼻樑,單薄的雙唇,濃濃的劍眉,處處都帶著屍骨堆裡滾出來的凶光,身經百戰磨礪出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慄……

  「要是我家婆娘長這樣,我就去上吊。」

  「嘲笑小三子沒長眼珠子,分不清男女,是我不好,我眼睛好像也不太好……」

  「將軍不是醜,是這個……太恐怖了,給她盯著,哪吃得下飯?」

  群眾推己及人,忽然覺得每頓能吃下三碗飯的南平郡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很值得尊敬的。

  葉昭把韁繩丟給隨從,解下披風。

  她對著低聲議論的將士們,忽然笑了:「沒錯,我是個女人。」

  將士們見她毫不在乎性別,反覺尷尬,趕緊打著哈哈,縮回頭去,神色中依然有質疑。

  葉昭猛地神色一凜,馬鞭狠狠甩在空上,打出連續三個響鞭,她斬釘截鐵道:「可是,我葉昭,從未敗過!」她指著自己的胸膛,大聲道:「過去,我沒有敗,現在,我沒有敗,未來,我也不會敗!」

  大家愣愣地看著這位驕傲的主帥。

  帶著無堅不摧的剛強,用激昂頓挫的聲音響徹天空,用她無與倫比的自信燃燒起每個人內心深處對勝利的渴望。

  是啊……

  將軍性別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朝廷鬥爭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只要能帶大家打勝仗,讓他們保住性命,加官進爵,平安回家,什麼都沒有關係!

  葉昭在漠北戰場有著最完美的戰績,伊諾皇子曾是她的手下敗將,統統是不容置否的事實。

  主帥用最強大的自信,驅散了愁雲密佈的天空,堅定了所有人的信心。雖然現在的處境很糟糕,可是不會比漠北剛剛被滅的時候更糟,如今他們有不敗的主帥帶領著,必將通往勝利之路。

  夕陽徐徐落下。

  今天已經結束,明天重新開始。

  葉昭未及休息,安撫軍心後,召集駐守將領開作戰會議。

  「耗吧,看看誰耗得過誰。」匯報完戰況,守城的孫副將表示很無奈,在他的主持下,全城軍民動員,給城牆澆上油,日夜巡邏,嚴防死守,「東夏不是還沒進攻嗎?他們打不下這座城的。」

  「不能耗。」廖參將堅決反對,「天氣越來越冷,再過一個月,河道就會冰封,厚厚的冰塊在河上,再鋪上稻草,別說過人,跑馬拉貨都行。到時候東夏蠻子可以騎馬穿過河道,將水戰變成陸戰,若水道失守,居平關就會被徹底圍困,陷入斷糧境地。」

  吳將軍也贊同:「東夏蠻子常年居住在苦寒之地,穿的是厚厚皮毛,喝的是烈酒,對雪天打戰很適應,而我們的將士卻略遜一籌,應盡早突圍……」

  孫副將建議:「東夏圍困之勢,以東方兵力最弱,可從此處著手,突圍後,可取昌華城,奪回蜀中運輸要道,解開居平關的包圍圈。」

  廖參將:「突圍西邊更好,可貫通川西,與常將軍的救援隊伍聯合,對敵寇成反包圍之勢。」

  孫副將:「不!東邊!」

  吳將軍:「西邊!」

  兩方爭執不下,紛紛請主將定奪。

  葉昭沈默許久,指著地圖,不容置疑道:「打北面!」

  北面是東夏駐軍的重中之重,將領們用看瘋子的目光看向主帥。

  吳將軍第一個回過神來,喃喃道:「避輕就重,這……這簡直……」

  孫副將憤怒:「莫當我們沒讀過軍書!」

  「我讀過軍書,你們讀過,伊諾也讀過,」葉昭死死盯著地圖,分析道,「我們會想到突圍兵力最弱的東邊,他同樣會想到,東邊兵力過弱,但地勢複雜,很可能是個陷阱。西邊就算我們打過去,想打回來收復失地,依舊艱難,最終我們還是會被牽制,要面對東夏的主力軍隊。只要能打破北面防線,直取江東,搗毀祈王老巢,斷絕東夏的主要糧食供給地,他們就會陷入被動。而且……東夏雖善戰,卻無治國之士,所過處無法治理統率,只能靠燒殺擄掠,搶奪一空,使百姓人心惶惶。祈王靠謠言作亂,師出無名,跟隨他的都是想趁機發財的混混地痞之流,不能服眾。只要我們盡早拿下江東,可得人心。」

  眾將面面相窺。

  「將軍所說有理,」孫副將小心道,「可是,還是穩打穩扎比較好吧?萬一輸了……」

  「漠北本來就是個窮地方,當時國庫尚充盈,接著幾年都沒有天災,可是八年戰下來,也打得精窮了。這兩年都四處受災,江東江北兩塊最富饒的地方失守,國庫實在耗不起了,」葉昭苦笑著搖頭,「東夏主力部隊是遲早都要啃的硬骨頭,早啃比晚啃好,趁著新主帥上陣,士氣高漲之刻,把最硬的戰拿下來。」

  沒有軍書會教人進攻敵軍最強處。

  也沒有人會想到才吃過敗仗的大秦軍,會發瘋去硬碰硬,打東夏最強的部隊。

  大秦的將領想不到,東夏的將領同樣想不到。

  他們會在薄弱的西面和東面嚴密防守,甚至布下陷阱,而看似嚴密的北面的戒備反而會是最鬆懈的。

  機會,只有一瞬。

  如何捕捉?

  孫副將問:「何時出征?」

  葉昭:「丟掉裝備,減輕行裝,所有將士只帶武器上陣,東夏軍營、江東江北,有得是糧食好酒等著我們去取。今夜黎明,就給他來個意想不到的突襲。」

  勝就活,敗即死。

  是破釜沈舟,背水一戰的時候了。

  眾將領命而去。

  葉昭看著地圖,握緊腰間佩劍。

  低頭時,忽覺腹中陣陣噁心,她趕緊喝了好幾口酒,將想吐的感覺忍下。

  隨軍而來的秋水察覺她面色難看:「將軍?不舒服?」

  葉昭對這忽而起來的難受也很莫名,她認真想了想理由,想出個靠譜的結論:「大約是坐不慣船吧。」

  秋水心有慼慼然地贊同:「是啊,咱們是馬背上的戰士,哪受得了小船顛簸?我昨天也吐了,要不要叫軍醫來給你扎兩針?喝點藥?」

  葉昭聽見「藥」字就想溜,趕緊搖頭:「不是什麼大事,出戰前夕,不要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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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18:53:30

【第103章.奇兵突圍】

  伊諾皇子滿肚子都是火氣。

  東夏的領土大部分是草原和荒漠,遊牧為生,劃分為許多部落,以莫爾罕皇室為尊,分散居住,不能像大秦那樣中央集權管理。

  艱辛的生活條件下,每個東夏人都以英雄為榮,打懂事後,就能拉得動強弓,騎得了快馬。但每個東夏人都以讀書為恥,從首領到奴僕,識字的沒幾個。他們大部分時間都為生存奔波,崇拜個人英雄,對戰術比較輕蔑,紀律也比較散漫。將領們多數是部落領袖,在部落裡有很高的威望,在自家帶來的部隊裡,有絕對的號召力。以前打仗的時候,還有過幾起將領們起爭執,道不同立即揚鑣,或私下開戰事件。

  皇室曾下令狠罰,也沒有多大成效。

  這次征討大秦,為的是東夏千秋霸業,眾部落首領難得齊心,一致贊同出兵。

  伊諾皇子親自領兵,他憑借威望和能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首領們服帖後,總算調教出支聽從號令的狼虎之師,

  如今,大皇子統禦下的哈默茨部落卻起了不大不小的亂子。這只原本負責後勤需要的部隊吵嚷鬧著要去前線,要爭戰功,首領哈哈達特言辭裡還帶了幾分不滿,認為伊諾故意讓和自己親近的部落搶功爭風頭,打壓其他部落,不讓別人出頭。他們越鬧越大,最後鬧得補給沒跟上,運來的箭支少了好幾萬,伊諾皇子大怒,用鞭子將哈哈達特當眾抽了一頓。哈哈達特卻破口大罵:「你這狼子野心,不敬兄長的傢夥!好處自己占,壞處別人背,若奪了大秦,瓜分天下,還有我們的位置嗎?」

  伊諾皇子差點要殺了這口出狂言的傢夥。

  察爾托次將他攔下,暗中商議:「他做的事,說不準是大皇子的指示,怕你功高蓋主,起不該起的野心……」

  伊諾皇子恨得差點捏碎了鞭柄:「天下未定,野他奶奶的心!」

  察爾托次歎息:「大汗對你近年來的表現頗為讚許,將士中聲望過高,大皇子忌諱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與兄長多年交好,素來恭敬,從未起不敬的野心,他怎能如此疑我?」 伊諾皇子丟下馬鞭,憤憤道,「叔父應知,祈王心思難料,軍需糧草補給是重中之重,哈哈達特勇猛有餘卻沒有腦袋,如今年紀大了,越發糊塗,腿腳也不太好使,我暗放他在糧草位置,一是不容易出亂子,二是為牽制祈王,三是不想大皇子的親舅舅出事,如今他卻……真真恨死我也!」

  察爾托次皺眉:「要不……下次攻城,讓哈哈達特去前線?」

  伊諾皇子搖頭:「因為他鬧事,就變動軍事部署?當軍紀為兒戲,如何服眾?」

  面對半點道理都不懂的混人,按軍紀早該殺了。偏偏對方是大皇子的親舅舅,在哈默茨部落威望極高,要是真動手殺了,必定和大皇子撕破臉,要是鬧起爭儲內鬥,征討大秦的好機會就要付之流水。

  面對大皇子的疑心,他心裡也有些發虛。

  天底下有誰不想做皇帝?

  上京街道的熱鬧,人民的富足歷歷在目。

  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樂土,也是他希望看見的東夏未來模樣。

  若是將大秦打下後,任憑那群吵鬧著要把大秦打下來,把農民趕走,用良田來種草牧牛的傢夥胡鬧,過不願讀書,不思變法,不想治理的生活,過不了多少年的好日子,就會將大秦的富饒耗費乾淨,再次陷入戰亂連連。

  他尊敬大皇子,也感激大皇子在當年在他為母復仇中的暗地相助,不願意傷害他。

  可是他必須坐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來實現心中抱負。

  父皇還在位,雖然縱情酒色,身體比較發虛,也不會在幾年內駕崩。

  大秦戰事艱辛,不宜內鬥,繼位的問題本不應那麼快考慮。

  伊諾皇子不清楚為何直腸直肚的大皇兄會不顧局面,忽然發難。但眼前的戰事和遠期的發展,讓伊諾皇子陷入了左右為難。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必須抉擇。

  為了大局,他只能退讓。

  在不滿和質疑聲中,東夏的軍隊開始小範圍調動。

  淩晨,好夢正香,探子來報,居平關西邊門開,塵土飛揚,有部隊突圍而出。

  沒有落入東邊的陷阱,突圍西方,要和川西兵聯合嗎?

  伊諾皇子披上戰甲,暗中排兵佈陣,要給西邊來個大包抄,卻發現塵土飛揚不過是群驢子或老弱牛羊身上掛著掃把。

  在所有人心思都放去西邊時,忽而,居平關北門大開,數十頭牛,頭綁尖刃,身上要害處綁著金屬盾牌和盔甲改做的簡單護具,披著虎皮,全身描紅畫彩,眼前用竹七掛著塊紅布,遠遠看去,彷彿上古怪獸。似乎被餵了藥,頭頭口吐白沫,狀若瘋狂,拖著帶火的尾巴,狂衝而來。

  「怪獸!怪獸……不,突,是突襲!」放哨的士兵愣了半晌,方回過神來,跳上馬放聲高叫,張弓搭箭,往牛群射去,可是下身的馬兒聞到虎味,看見冒火的怪物,嚇得魂膽俱裂,原地亂竄,夾著尾巴就想往後逃,任憑士兵死勁蹬馬刺,抽鞭子,就是不肯聽話。其餘人聞訊而出,一邊安撫馬兒,一邊張弓搭箭,瘋狂朝牛群射去,奈何盔甲堅固,要害護得紮實,暴躁的牛根本不畏死,速度又快,受傷後更加瘋狂,拚命向敵人頂去,有兩頭衝到近處,將東夏兵頂死了好幾個。勇士們圍上,刀砍斧剁,才算解決了這畜生。

  趁著亂箭大半都射向牛群。

  此時,戰鼓鳴響,所有居平關的大秦民眾,包括老弱婦孺,統統擠上城牆,鳴鼓敲盆助威吶喊,遠遠聽著,似有百萬雄師。

  接著,大秦騎兵們分散隊形,扇形衝來,在近處合攏一股,直直捅入敵人心臟,短兵相接。隨後的數百騎兵,穿的竟是東夏服飾,做東夏打扮,右臂綁著紅綢帶,也不管砍殺,由前頭部隊掩護著,直接深入,然後用嫻熟的東夏話到處哭叫。

  「中圈套了!救命啊!」

  「撤退!快撤!」

  「主帥說,快點撤啊!」

  「再不跑就要死了!」

  後面跟著的大秦士兵也用出發前主帥教過的東夏話齊吼兩個最簡單的字。

  「撤退!」

  「撤退!」

  「撤退!」

  聲聲如雷貫耳,叫得直催心肝,後面東夏將士看不見局面,以為前方戰敗,心思大亂。恰逢哈默茨部落剛上前線,尚未瞭解形勢,有不少膽小的或沒心眼的,真當是前方主帥下了撤退命令,立即調馬,往後逃去,後面的人看見前面的撤退,也跟著撤,結果亂上加亂。

  葉昭隨後,親率主力部隊,直衝過來。

  八十八斤大刀所過處,銀甲染血,白馬踏屍,在啟明星的照耀下,恍若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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