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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0:39:04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47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19 21:29 編輯

作者:橘花散里
書名:寸寸銷魂

【內容簡介】

她下凡尋師,收了三個徒弟。
一個聰明伶俐。
一個天真浪漫。
一個善良癡情。
兩隻乖小羊,一隻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靜謐深夜。
大灰狼悄悄出現床邊,在枕畔不停訴說「我愛你」,強共纏綿。
寸寸銷魂,春心抽盡。

他問:「猜猜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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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0:40:12

【第1章.師父】

  但凡成功的徒弟背後,都有一個盡忠盡職的師父,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

  師父是神仙,名字叫瑾瑜,住在解憂峰。他很厲害,號稱文才武略樣樣皆能,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他很好看,據說只要微微一笑,十天八荒所有女仙都會捂著胸口害相思。

  某日,他心血來潮,想收個徒兒相伴,便去佛祖處求來金丹,觀音處祈得甘露,將最喜歡的一塊白色暖玉放心口捂了幾千年,煉作人形,還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阿瑤」。

  阿瑤自然是我。

  師父最喜歡我,體現在他無時無刻都把我掛在嘴邊:

  「阿瑤,為師聰明一世,怎會養出你這笨徒弟,定是前生欠下了好大一筆債。」

  「阿瑤,人家說你笨,你居然回答謝謝?笨可不是表揚的好話。」

  「阿瑤,為師的臉真不多了,你省點丟……」

  師父是我的再生父母,也是我全天下最喜歡的人。

  我為了少丟他的臉,無論是學彈琴還是學背書,都下了十二分苦心。可惜活物成仙難,器皿成仙更難,我天生比飛禽走獸缺三分聰慧,比花草樹木少三分靈性,學東西沒悟性,記性又差,背書總記一半丟一半,要重複上百次方可記住書上內容,故學了小半年,才記住半本《千字文》。

  梨樹下,我磕磕絆絆背:「‘最’字是‘極,無比’的意思,所以‘師父最英俊’‘師父最溫柔’‘師父最能幹’統統都是好詞,對不對?!」

  「對對!你總算沒說‘師父最駑鈍’是好詞了。」師父見我有進步,感動得不能自已,鼓勵道,「學習貴在堅持,你雖學得慢,卻有�心,又有補魂天賦。假以時日,總會比所有人都強。」

  我被表揚得信心大增,繼續組詞:「師父最好看,師父最聰明,師父最厲害。」

  「好好,阿瑤讀書最認真,最努力,」師父給誇得不好意思,轉了話題,摸著我腦袋道,「待背完《千字文》,我便獎你一份禮物。」

  「真的?」我眼睛亮了。

  物仙多有獨特異能,有些能控制天氣,有些能窺心,有些能攝魂。我學習雖慢,卻天生能操縱萬千魂絲,補受創的三魂七魄,極為罕見。師父發現後,歡喜自家徒兒非百無一用,不但四處炫耀,還搬了整套東海珍珠做的頭面送我做禮物。

  珍珠又大又圓,很好看,卻不是我喜歡的。

  我想要更可愛,更好玩的東西。

  師父問:「你想要白玉笛?還是黃金鈴?」

  我說:「不要。」

  師父問:「送你好吃的百花蜜?還是織女新作的天衣?」

  我說:「不要。」

  師父問:「女孩子太素淨不好,不如替你置些釵環?」

  我說:「不要。」

  師父問:「你想要什麼?」

  我扭著身子,有點害羞、有點不安地說出內心深處的小小渴望:「我要相公。」

  「什麼?」師父沒聽清。

  我怕他不允,忙抓著袖子懇求:「師父,我要養一隻相公!」

  「相公?」師父還是沒聽清。

  「二郎神君養小狗,嫦娥姐姐養兔子,觀音娘娘養魚,碧青神君養貓咪,紫靈仙子養相公,我也要養,」我帶著無比熱情,用盡一切學過的好詞描述心中夢想,有毛絨絨的兔子,活潑的猴子,有會撒嬌軟綿綿的貓咪,還有威風凜凜的大狗,五彩斑斕的錦鯉,遇到不會說的字眼,還比手畫腳做了幾個動作來形容,最後總結,「我比較了很久,狗看門,貓抓老鼠,兔子長得美貌,可是都不如相公,紫靈仙子說她相公是天下最好的,什麼都會,還能解悶。好師父,解憂峰很冷清,我們也養只會解悶的相公好不好?」

  師父的表情很奇怪:「你見過相公嗎?」

  「沒有,《千字文》裡也沒寫,我是在瑤池宴上聽見的,可惜紫靈仙子離席早,沒讓我看她養的相公!但我問過人,大家都說她相公好看,」我在腦海勾勒出相公的可愛模樣,憧憬道,「我猜,相公是毛絨絨的,一雙眼睛兩個角,比貓咪可愛,比小狗聰明,比錦鯉顏色更燦爛,好看得不得了!」

  「角應該用‘支’」,師父糾正語病後,繼續呆滯問:「相公是有毛的?」

  我驚歎:「相公沒有毛嗎?那就是有鱗?」

  師父的表情更奇怪了。

  我知道他生性懶散,怕麻煩,不喜歡動物,撒嬌道:「我會好好照顧相公的,每天喂它吃東西,給它喝水,也會打掃廁所,還會幫它洗澡。好師父,你最厲害了,給我抓只相公回來吧。」

  師父從愕然中回過神來,笑得直撓牆。

  笑完後,他將我抓去書房,翻出無數書籍,婉轉講解男女有別之道。

  我態度端正,還認真拿筆做記錄,聽了半天,略有收穫。

  總結:「相公是男人嗎?」

  師父:「是。」

  我:「男人都是相公嗎?」

  師父:「不是。」

  我:「為什麼?」

  師父:「相公是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男人。」

  我:「師父是男人嗎?」

  師父:「是。」

  我:「我喜歡師父,師父喜歡我嗎?」

  師父:「喜歡。」

  我:「師父就是相公?」

  師父:「不是。」

  我:「師父不喜歡我?」

  師父:「不是。」

  我越聽越糊塗,怎麼也弄不清相公、師父和男人三者間的關係。

  師父撐不住,好氣又好笑地總結:「你還太小了,不能想相公。師父和相公雖然都是男人,對你的喜歡卻是不同的。」

  我懵懵懂懂,有點明白了:「是不是等我長大了,師父就會變相公?」

  師父樂得不行,順口哄道,「是是,等你長大了,師父給你做相公。」

  我心滿意足了。

  等我長大明瞭事理,方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師父用這事打趣了我兩千年,每每問起:「阿瑤,還要養相公嗎?」

  我窘得恨不得遁地去。

  後來,又過了兩百年,師父沒空捉弄我了。

  他說有事要忙,讓我乖乖在家等他,每天好好背書,努力練琴,不要亂跑。

  我應了,原以為他是去仙友處喝茶赴宴,過幾日就回。

  可是……

  我等到解憂峰上,五百年開花的梨樹掛了三次果。

  我等到背完了他留下的萬卷書,彈熟了千本琴譜。

  我等到天帝下詔,因補魂有功,冊封為玉瑤仙子,位列仙班上品。

  師父還是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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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0:41:32

【第2章.紅鸞】

  「混蛋師父失蹤已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了,他不在,這花兒怎生侍候?」

  解憂山上又逢春日,我手持花帚,立于他當年栽種的梨園中,托著腮幫子長籲短歎。仰頭望去,只見漫漫陽光透過薄霧,滿樹梨花似雪,堆滿樹枝,樹上恍惚還能見到他的人影,白色素裝,簡挽木簪,寬袍長袖,笑起來溫柔無雙。

  耳邊似乎還環繞著他的清亮悅耳的聲音。

  他曾抱怨:「阿瑤,為師當年是怎麼看中你的?」

  他曾痛斥:「罵徒弟‘笨’,乃師父專用,你這混蛋仙翁,算什麼東西?也敢罵我家乖阿瑤?!快快滾蛋,免得我拳頭做癢,少不得要在你臉上揮上幾下,可是難看得緊。」

  他曾笑道:「阿瑤,若是你嫁不出去,我豈不是要養一輩子?別鬧!別鬧!我會給你抓個相公回來養的!」

  最後,他在青澀梨子初成的那個晚上走了,沒留下太多的理由和解釋,我就如在大海中間,突然被收走船錨的孤帆,茫然飄蕩,怎麼也找不到岸在何方。

  每日夢醒時分,只剩解憂山上滿園梨花開寂寞。

  白色花瓣徐徐落下,我心口又隱隱作痛,不由將手中花帚握緊幾分,不願再看眼前景色。

  忽而,五彩霞光劃破解憂峰的雲霧遮罩,山中驟然明亮起來,掛在屋簷上的梵鈴輕輕響了兩聲,隨後無心居大門嘎然而開,女子歡快的笑聲打破了寧靜:「玉瑤仙子,你日也修心,夜也修心,就連百花宴都不願賞面來,逼得百花仙子派我上門相邀,端得好大架子。」

  話音未落,一位身著紫色紗衣的灑脫美人,帶著兩個端食盒的小童,大步流星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連忙將心事遮掩,放下手中花帚,上前賠罪道:「藤花仙子,是阿瑤罪過,錯將百花宴當了明日。」

  「噗——騙你的,我只是怕你又誤了時間,來找你下幾盤棋,明日好同赴百花宴。你真是說什麼信什麼,真是個呆頭呆腦的大呆子。」藤花仙子捧著肚子,又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笑駡,好不容易止了笑聲,又左右四顧,皺皺眉道,「你這裡還是老樣子,簡陋得連個看門掃地的侍女道童都沒有,冷清得幾乎沒有人味。」

  「修道之人怎可撒謊?」我搖搖頭,對這愛捉弄人的好友哭笑不得,也不好計較,只得親自斟來淡酒,「小仙素愛簡樸幽靜,性子又懶,不喜有人在跟前侍候。」

  「你家落花幾年沒掃了?」藤花仙子喝了口酒正欲聲討,又猛地吐了出來,掩唇道,「這是什麼東西?又酸又澀,怎不是你用千年雪蓮花釀的蜜酒?」

  「高興時才有高興的酒。」我表明自己不太高興的態度。

  藤花仙子看看酒杯,又看看我,終於還是放下杯子,小聲抱怨道:「小氣鬼,給我上杯清水總可以了吧?」

  我笑笑,依了她,並拿出棋盤,擺開局面。然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看著藤花仙子那心滿意足的樣子,料想她是在桃花仙子處下棋吃了大虧,又知我棋藝不好,所以過來找平衡。

  她的性子極爽快乾脆,我的性子總像燒不開的溫吞水,兩人能成好友不易,我對這棋局輸贏不太在乎,倒是喜歡她送來的百花蜜釀和甘露酒,一邊任她專心致志地廝殺,一邊吃吃喝喝不亦樂乎。

  對弈至深夜,藤花仙子要留下來安歇。

  我推崇禁欲修身,平日獨居解憂山,萬事從簡,房舍精小,廂房卻還是有兩間,也容得下一兩個客人,可是藤花仙子死活賴上我的床,而她的兩個小童卻是在天界過得舒適慣了,委屈呆在簡陋的硬床,暗地裡頗是皺了好幾下眉頭。我也裝看不見。

  青色幔帳放下,藤花仙子解下鬢邊八寶步搖,忽而問道:「你可知元青天君的事?」

  我是知道的,八千年前,天帝的女兒瓊華公主在月老處弄翻了紅線,結果天下姻緣大亂,牽扯到天界仙人眾多,到處桃花紛紛、孽緣重重,起初天帝還理了理,卻越理越亂,於是隨得他們。

  可元青天君是天帝次子,為天界戰神,在凡間愛上了一個小花仙,而且鬧著非卿不娶,偏偏那花仙又生於魔界,為幽冥魔君禁臠。元青天君欲救她出苦海,牽動一場天魔之戰,卻出乎意料地敗了,而且失了大半魂魄,至今不得清醒。

  「情事害人。」我精簡做出四字評論。

  「莫非你還忘不了當年的事?」藤花仙子笑問。

  「師父終究是師父,師父做什麼與徒兒有何干係?」我迅速應答。

  「我有說是你師父的那件事嗎?」藤花仙子笑得齷齪。

  我自知繞進她的圈子,恨得牙癢,便扭頭自顧梳洗,不再理她。

  「好了,別惱,我再不提這事,」藤花仙子陪了好幾個罪,直到我不惱後才道,「明日天妃赴百花宴,恐怕會來找你補魂救子,賣個人情給天妃,可是大大的好處。」

  我道:「什麼好處不好處?我才能平平,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唯補魂之術略知一二,難得此事可盡綿薄之力,自不能推卸。」

  「哎,你這呆瓜,總是說救人乃分內之事,有求必應,每次補魂修行都損耗不少,至今功力不能再進,這次元青天君傷勢甚重,恐怕得耗去你兩百年修行。」藤花仙子無奈道。

  「無妨。」我也解下發上低挽的木簪,上床安息。

  「笨阿瑤,不要總是什麼都無所求,好歹也得借此和天妃換點好東西,聽說她那兒的作的琉璃彩霞衣很美,又或者是要無上仙君的金丹……你不要給小仙也好啊,怎麼也是多年好友一場,我可用百花釀或萬蕊糕與你交換。」藤花仙子繼續慫恿。

  「熄燈,睡覺。」我果斷命令。

  輕輕彈指,菱花鏡前燭火驟滅,藤花仙子還嘟囔著「你這兒應該有兩個侍女幹活」睡去,她不知道,我終究抱著那小小心願未曾放棄——若是師父有日突然歸來,我們可以在這景色依舊的解憂峰,過上從前的日子。

  那段他在梨樹上吹笛,我在梨樹下箏合,倆師徒相依為命的快活日子,仍在夢中。

  次日,百花宴上,許多平日來往稀疏的仙子對我態度親熱了許多,拉著手姐姐妹妹地叫個不停,時不時敬酒調笑。天妃卻端坐高臺,由百花、百果二位仙子親自作陪,她神情依舊淡淡,看不出救子心切的模樣,只讓大家盡情玩樂,不需顧忌。

  今年的百花蜜釀似乎後勁特別足,還未到蝴蝶、蜜蜂眾仙童起舞時,許多仙子已有醉意,坐在一塊兒言語也放肆了許多。

  忽而,門外傳來報聲:「度厄仙子派使者到。」

  隨後,一雙雪團兒般的雙胞胎上前,皆打扮得十二分出色。男孩捧著一盤療傷用的天材地寶獻與天妃,女孩則端四顆珍奇明珠贈予百果、百草、百花、百木四位仙子,並傳達主人的歉意:「度厄仙子受命整理天機,不能來此盛會共飲,望眾姐妹見諒。」

  天妃看看藥材,點點頭,揮手讓他們退下,並賜飲。

  藤花仙子見兩位孩兒長得討喜,便拉過來問東問西,那位叫雪燕的女童具說得度厄仙子親傳,亦能占卜,便將我也抓過來湊熱鬧,說是要算算這段時間運勢。

  雪燕掐指片刻,突然拱手道:「恭喜玉瑤仙子紅鸞星動。」

  我一口酒盡數噴在桃花仙子裙上。

  藤花仙子笑得氣都接不上來:「你紅鸞星動,也不需興奮至此。快說說是哪家神仙得你青睞?」

  我咳了半響,搖頭辯道:「我獨居解憂山千餘年,平日連客人都沒幾個,怎會有紅鸞之事?這卦怕是將藤花仙子的命算到了我身上。」

  桃花仙子一邊清理裙上汙跡,一邊罵道:「少貧嘴,上次天帝壽辰,天蓬元帥的眼珠子可是一直往你身上瞟,莫不是你的紅鸞應到他身上?」

  那天蓬元帥調戲嫦娥,早已打下凡間為豬,眾仙聽得又一陣大笑。

  我毫不客氣駁回:「我今日方知,原來桃花你天天將天蓬元帥掛在心上,就連他的眼珠子往哪裡轉也看得一清二楚。」

  桃花仙子啞言,與她交好的杏花仙子立刻出頭說話:「你居解憂峰,連個侍童徒兒都不要,這般與世隔絕,自然容易禁欲修身。」

  我嗤道:「縱使萬丈紅塵,我亦能心靜如水。」

  桃花仙子笑道:「我倒是聽說你是怕侍童徒兒擾亂心緒故而獨身。」

  這是我常用來搪塞別人的藉口,一時想不到理由辯駁。

  藤花仙子幫忙道:「我相信就算有人在解憂峰居住,玉瑤仙子亦不會被動搖。」

  「自然。」我介面道。

  藤花仙子竟打蛇隨棍上:「既然如此,我便做主,給阿瑤送兩個侍童侍女,以向眾仙驗證她的決心。

  我發現又落入她的陷阱,若說不要,便說明會被動搖,若是收了她的人,肯定麻煩不斷。便低下頭思考婉拒答詞。

  未料,天妃步下瑤台,笑著對我說:「侍童侍女倒罷了,只是玉瑤仙子位列仙班上品,至今無徒,讓下麵的人看著也不太像話。你不如好好尋個聰慧老實的徒弟,可做左臂右膀,也可幫忙打點府上各種事務。」

  眾仙立刻附和,點頭稱是。

  我見此景,只好胡亂應了,藤花仙子在旁得意竊笑不已。

  天妃又道:「玉瑤仙子,本宮孽子管教不當,擅調天兵,私闖魔界,結果鎩羽歸來,他父君也因此震怒,要重打八十鞭,送去荒島思過千年。可是那孩子至今傷重未醒,醫仙看過,說是三魂七魄缺了兩魂,只得來請你幫忙,救醒了好送去他父君處領罰。」

  我急欲逃離宴會那群混蛋傢夥,應得乾脆。

  輕紗簾內,安眠的檀香勾出直煙,長弓寶劍靜靜掛在牆上,銀亮鎧甲似有冷意。元青天君臥於軟榻上,與我在千年前所見那個英姿勃發的仙人已大不相同,如今的他容顏枯槁,氣若遊絲,乾裂的唇時不時蠕動,好像在呼喚誰的名字,最終什麼也說不出。

  情字害人不淺,我看他這番形容,禁不住長歎一口氣,從天妃處接過各色珍貴藥材熬成的藥汁,然後十指化出千絲萬縷銀線,染上藥後,用法力尋來魂魄碎片,細細修補每一處破損。

  這一補便到第二日天明。

  元青天君突然張開眼睛,拉著我喚了聲:「螭兒!別走!」

  我知他魂魄補完,神智初醒,將我誤作他人,急忙後退,他手似滾燙鐵箍,緊握不放,勒痛了我的腕骨,幾番用力,才得以掙脫。

  天妃卻再也鎮定不住,飛奔上前,一把抱住他,緊緊不放,口中「我的兒」叫個不停,眼角猶有淚光。

  元青天君氣息未完全恢復,他往四周掃了眼,再度昏昏睡去。

  我元神消耗過大,只覺陣陣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還是周圍幾個侍女眼明手快,上前將我扶住,才未跌倒在地。

  休息片刻,天妃重整儀態,親自向我謝過,並遣左右送我回府。

  我方欲告辭,卻見門外侍女入殿,遞上一把扇子,朗聲道:「是藤花仙子派人送來的,她讓奴婢轉告仙子,這丟三落四,老犯糊塗的記性實在要不得,快快去收個徒兒來幫忙吧。」

  「這是本宮見你第八次丟東西了。」天妃掩唇,笑著看我。我羞紅了臉,終於下定決心,去凡間收個徒弟來幫忙,也給師父添個好徒孫。

  我低低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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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1:54

【第3章.尋徒】

  我不喜仙界那摘個瓜兒帶一大串藤蔓的關係,亦不喜人際往來,思前想後,決定去凡間找個有仙骨的乖巧女孩,帶上天界從小教養。

  可是天界為了不干涉凡間生活,對下凡有嚴格限定。

  我趁著決心還火熱,第二日就找了天妃,請她給予下凡許可。天妃承我人情,自是千肯萬肯,旨意上連時間都沒有限定,隨我愛去幾日便去幾日。

  我簡單收拾一下,便找上南天星君,出示天妃手諭。

  南天星君在百花宴上酒意未醒,醉醺醺地打量我幾眼,打著酒嗝道:「紫——紫瑤仙子,自——自當年眾仙擅自下凡干涉人類戰爭,造成惡果後,仙人——仙人下凡都會被封鎖大部分力量,無法騰雲駕霧,你必須給小仙一個回來的明確時間,以便我們去接你。」

  我急忙解釋:「我是玉瑤,非紫瑤。」

  「是——是清瑤仙子——」南天星君胡亂抓出下凡登記冊,持筆欲寫,可是那字跡不是出了界,就是歪歪斜斜不像樣子。

  我見他醉得厲害,便請求許可,拿過筆自己填寫。然而我是玉石成仙,天界長大,從未下過凡間,覺新鮮有趣,自然想多見識幾天,便毫不思索,在歸來處填上三十日,然後乖乖接受力量封鎖,再駕著南天宮統一提供的青鸞,興沖沖往凡間而去。

  大法術不能使用,小法術還是可以的。正逢凡間春日,綠草如茵,雖無天界秀美,卻有別種風味,我一時看得歡喜,便懶得用縮地術,直接走到城鎮,卻發現路上行人個個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裡直打鼓,懷疑自己臉上長了朵花。

  研究許久,我終於發現凡人有仙骨的極少,登徒子卻極多。我堂堂一個天界仙女,竟給他們調戲得幾次用隱身術、縮地術、騰空術落荒而逃,最後不得已化了個男子模樣,然後直勾勾看著路邊女童,尋找有仙骨之人。結果他們的娘趕緊將自己孩子抱回屋去,關門之餘,對我唾棄罵道:「長著好皮囊,好學不學,偏做登徒子!下流!」

  我大窘,逃之。

  躲躲閃閃尋了幾日,好不容易發現個漂亮的小女孩,有些許仙骨,我便和她叫媽媽的女人商量許久,那脂粉塗得甚厚的女人,看著我笑得說不出話來,又是奉茶,又是倒酒,又是讓丫頭服侍,最後道:「梓若那孩子長開後定是一等一美人,看這位公子玉樹臨風,與她也是男才女貌,天仙絕配,媽媽也不是狠心人,若真心要贖,收你千兩銀子即可。」

  我是修仙人家,天界亦從不花錢,怎會帶銀兩在身?便笑道:「小仙是見你女兒有仙緣,想帶去天界收為徒弟,將來飛升對她自是大有好處。」

  那個媽媽目瞪口呆看了我許久,最後問:「你腦子有癲症?」

  我搖搖頭。

  她冷笑:「好處?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多少銀錢?」

  平日仙人收徒,父母親家都是歡天喜地,從未聽過討好處的,我再搖搖頭。

  她再問:「你家有親人或做官的朋友嗎??

  我是玉石化作的仙人,自然無父無母,好友藤花仙子也不算官,只能搖頭。

  「你這瘋子!沒錢沒靠山搗什麼亂?就憑那張臉好看些就想騙人嗎?這丫頭是標準的清倌兒,精心培養過要做未來花魁的!」媽媽撕破笑容,破口大駡,招手喚來左右,「給我關上門打!打死有老娘擔著!」

  眼看著七八個如狼似虎的凶徒持械而來。

  我大驚,再逃之。

  跑了很遠後,才憤憤然回頭看那棟隱在小巷的清幽樓閣,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凡間的青樓建得可與千金小姐閨房媲美。

  夜晚借宿時,遇一對好心夫婦,我提出了這個問題,丈夫道破其中玄機——那是給人間有錢人上的高等青樓,裡面的女人自然要看起來越高貴越好,怎能和街邊破窯子相提並論。

  我恍然大悟,並好奇問他為何瞭解如此清楚?那丈夫見我無知,便得意洋洋說自己是青樓常客,恰逢他夫人進來送湯,聽見這番說辭,立刻怒砸湯碗,操起掃把,和丈夫死掐對戰。

  師父啊師父,為何凡間之人如此可怕?怪不得你叫我別出門。

  我在旁邊手足無措許久,險些被花瓶砸中,最終還是逃之……

  經此一役,我徹底怕了,收徒之心亦淡了幾分,便不再留戀繁華城鎮,隨緣在山野間行走,等待回歸天界之日到來。

  午後,我依舊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察覺西邊有陣陣魔氣,我不是降魔天將,亦不是善戰之仙,按理來說,對這種事情少不得要躲避躲避,以免殃及池魚。可是那日見那裡長著幾株梨樹,有點心血來潮,忍不住想去查看一番。

  我使了個隱身決,悄悄靠近,所幸魔人已走,只留下橫七豎八一地死人,許多屍體被妖魔切成幾截,鮮血染紅梨花瓣,將這山野□盡數化作修羅地獄。

  濃濃血腥味沖鼻而來,我忍不住想吐,趕緊轉身離去。卻發現那死人堆裡,有個小小身子動了一下。

  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渾身染滿鮮血,看不出死活。

  打架不行,學菩薩救救世人還是我仙家應盡的本分,我迅速走去,在他身邊轉悠幾圈,又撿根樹枝捅捅他的臉,發現還有氣息,便費力扒拉出來,檢查傷勢,卻發現這孩子有三分仙骨。

  錯有錯著的收穫,讓我有些激動,不留神力道重了三分。小孩兒悠悠轉醒,他望著我,突然笑了一下。

  瑞雪般的梨樹,同樣的雲淡風輕,同樣的溫柔無雙。

  像,這孩子的眼睛和師父太像了。

  我心湖忽起波瀾,毫不猶豫地決定要把他帶回去。

  他身體過於虛弱……很快又暈了過去。我不敢妄動五鬼搬運傷他陽氣,只得親自背著他往山下走去,沒走幾步,便大喘氣來,只得將他放在草地上,直接找草藥處理傷口,見傷口不深,才放下心來。

  孩子未醒,呼吸均勻,我打水擦拭他的小臉蛋,越看越覺得他的輪廓似曾相識,心裡奇怪念頭突然閃過——這孩子該不會是我那無情拋棄徒兒出走的師父,鬧出的私生子吧?

  這個念頭攪得我心思有些亂,便決定等醒後再問問他,若這孩子真是師父的,少不得上門質問一番,弄清楚一千多年前,他丟下我失蹤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個荒廢已久的城隍廟,卻見窗欄結著層層蛛網,描紅畫彩神像褪色,到處都積著厚厚灰塵。我掩著鼻子,掂出手帕細細擦了半響,好不容易將那破供桌略微清理出來,把孩子平平放在上頭。然後念了個法訣,召喚此地城隍。

  召了又召,等了又等,城隍神終於姍姍來遲。我冷眼看去,卻不是尋常慣見的老頭,而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頭上未帶官帽,身著樸素黑衣,相貌清俊,眼中卻帶幾分冷漠,手上還有數點墨水痕跡,顯然來得匆忙。

  「上仙駕到,在下來遲,只是小廟銀錢告急,實在拿不出半兩銀子,恕罪……是仙女?」他愕然看著我,很快又整整衣冠,死勁拍拍身上灰塵,似乎很緊張。

  「小仙並非打秋風而來。」下界城隍份位低微,長期要孝敬下凡仙人,所以並不見得太富裕,而且大半是白鬍子老頭,我看著這神態有些奇怪的年輕男人,心裡直犯糊塗,懷疑自己念錯口訣,又將閻羅王的公子給召喚來了,不免有些猶豫。

  男人再度拱手道:「小神名喚樂青,乃此地城隍,不知上仙有何吩咐?」說完他擡著頭看我,死勁地看。仿佛我是稀奇玩意,少看兩眼便吃了虧。

  我覺他看得好生無禮,眼神示意幾番不滿。

  他後知後覺道:「在下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仙女,啊,失禮失禮……」說完,他更奇怪地臉紅了。

  天界仙子甚少下凡,難怪他沒見過。我放下心來,略回了個禮,然後指著那孩子道:「我在北面林間發現數具屍體,僅餘此孩存活,故向城隍請教究竟發生何事?」

  「在下正為此事煩惱,」樂青盯著我的臉,回答得極詳細,「方才十七條遊魂來我處伸冤,皆是鄰近數縣的文人騷客,說是上西山踏青玩耍,忽遭一女子所殺,卻道不出模樣為何。糾察司察了許久,未有結果。如今那群文人還在城隍府中吵鬧不休,口中嚷著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非要在下嚴查秋毫,給個公道,可是這妖魔殺人,小小城隍廟如何做得了主,只得整理卷宗上報天庭,交他們煩惱去。」

  我點點頭,又問:「可知這孩子來歷?」

  樂青略略掐算,再道:「此人不屬在下管轄地方,亦無來歷。」

  天界之人,在凡間自無記載。我看著那孩子,心中定了八成。頓時渾身熱血盡數往頭上湧去,只覺頭暈目眩,也不顧骯髒,用手扶著廟中柱子,緩了半刻氣。

  樂青見我如此形狀,伸手欲扶,卻又立刻收回。

  旁邊孩兒悠悠轉醒,睜大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愣愣看著周圍,充滿不安,就像我當年偷拐嫦娥家玉兔去解憂峰時一樣被嚇壞了。

  我急忙擠出個笑容,上前噓寒問暖,並問:「你父親何在?」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搖搖頭:「不知道。」

  我微愣,再問:「你姓甚名誰?」

  「痛,頭好痛,」孩子抱著腦袋,眼淚鼻涕一塊兒落了下來,繼而渾身抽搐,痛苦得不能自已,猶在一個勁地問,「我是誰?我是誰?」

  仙人下凡,法力皆被封鎖八成,此刻見他痛苦,我卻無計可施,心裡難受不已,只能將這孩子抱入懷中,柔聲細語不停安慰,左手勉力抽出三根魂絲,悄悄伸入腦中簡單查探,卻發現三魂七魄損了二魂,傷及命體,故作此癡態。

  孩子依舊哭鬧不休,我無計可施,回憶師父以前哄自己入睡方式,從腰間抽出玉笛,灌入靈力,吹起安神的樂曲,絲絲綿綿,漸漸撫平他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入了神,便停了哭聲,擦著通紅眼眶,靜靜坐在旁邊,似乎有些彷徨。

  「仙子吹得真好。」曲聲漸息,一直低著頭的樂青迅速讚美。

  孩子是不哭了,可我心裡更發愁,不知天南地北,應去何處尋找師父下落。

  樂青聽完煩惱,建議道:「不如上仙變作尊師的模樣,若有見過者,自會上前相認。」

  我覺得有理,依計而行。

  那孩子果非常人,他見我化身,卻未震驚,只是呆呆地說:「這個模樣,好生熟悉。」

  樂青也細看片刻,忽而道:「在下數日前見過尊師。」

  我顧不得端莊儀態,幾乎是拉著他,懇求細細說來。

  樂青身子僵了半刻,才輕輕掙脫我手,後退兩步道:「在下常年巡查這鄰近城縣,五日前在洛水鎮的鳳來客棧曾見過尊師半面,他似乎隱了仙氣,裝作凡人,攜夫人同遊,在下未得召喚,不敢打擾。」

  「他夫人?他夫人是誰?」我舌頭打結,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師娘雖蒙面,但風姿卻是傾國傾城,而且混身翡翠與金珠,見之忘俗……」樂青大概是見我如喪考妣的可憐模樣,趕緊改了口風,「其實也不怎麼樣,或許是你師父眼界不高。」

  師父將我從白玉石頭度化成仙,又不嫌愚笨,寵了兩千年。他眼界頗高,平常仙子皆不放眼內,如今娶得意中人,正是天大喜事。我身為徒兒,自應衷心祝他和師娘鴛鴦壁合、永結同心,怎可使小性子?

  「師父挑中的師娘,人品相貌必是千里挑一的好,我是喜之忘形了。」我拼命咽下淚珠,擠出笑容。再次抱緊了那疑是師父的孩子,心裡萬般憐惜,決定若找不著師父,便將他帶回解憂峰好生照顧教育,定不教他流落凡間。

  樂青看了我半響,猶豫問道:「上仙可是下凡度情劫?」

  自紅線攪亂天界姻緣後,造就無數千奇百怪情劫,因而許多仙人被迫下凡應劫,樂青常年接待,有此疑惑也不足為奇。

  我想起雪燕仙童的占卜,苦笑著搖了搖頭,自知今生紅鸞已絕。

  那份小小心思,便永遠埋入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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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2:11

【第4章.尋師】

  師父不要自家徒弟也罷了,總不能連孩子都不要吧?

  我帶這孩子梳洗完畢,請樂青幫忙尋了套素白衣物給他換上,又拿出懷中的香木梳子,細細替整理那幼細光澤的長髮,並從自己頭上解下根象牙白髮帶,松松在他腦後束起,挑下幾縷額發,妝罷細細端詳,只覺比天界人人誇讚的白鹿仙童更加標緻。

  總歸是師父的血統好些,我喜滋滋地牽著他細嫩的小手,心裡越發歡喜,又憐他遭蒙大難,如今容顏憔悴,腹中還時不時傳出幾聲響,怕是未能完全恢復。

  他忘了所有身世,我不敢輕易許名,便借師父常帶的白玉笛為名,暫喚白琯。孩子輕輕應下,一路上反復念叨,似有喜意。

  洛水鎮位於夏國關外,是一條溝通南北水運的要道,往來客商居多,繁華程度不亞於關內城市,由於地處偏北,故民風豪邁,武館、酒肆、賭場處處可見,時不時還能見持刀佩劍的江湖人士行走。又有許多關內派遣之官員,或常年駐紮的行商,在此處種楊柳、建別院,將關內婉約風氣帶入,如今南北風貌糅合一處,成為洛水鎮獨特景色。

  我化成師父模樣,在七孔明月橋上站得筆直,這是洛水鎮連接碼頭的重要橋樑,任何人踏入此鎮便能一眼見著我。而白琯則蹲在地上,百般無聊地將橋上雕的一百零八個獸頭顛來倒去數了幾遍,最後坐在旁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旁邊有個小丫頭匆匆過來,滿面緋紅地往我手中塞了條香帕,然後指指遠處畫舫,笑著匆匆離去。我以為是師父消息,急忙展開,上面卻書:「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畫舫捲簾處,有位盛裝美人正癡看我,當四目交對時,又以扇掩面,羞澀回過頭去。我這才發現,橋旁已有許多行人駐足,不分男女老少,皆大膽或小心看著我和白琯。

  面對美人傳情,我嚇得滿額冷汗,連忙用衣袖掩了容貌,蹲下往白琯處縮縮。白琯卻也識字,他接過香帕看了會,再瞧瞧我的臉,好奇問道:「神仙姐姐,你說你師父可能是我父親,他真長得那麼好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自豪道:「師父當然好看,我只能化出他的形,卻化不出他的神。兩者雖似,差異卻如雲泥。」

  白琯困惑地看著我。

  我再道:「當年天妃設宴鳳歌台,師父持玉笛吹了曲《相思》,引得仙鸞彩鳳紛紛起舞,傾倒仙子無數,一時間,解憂峰芳客如雲,或兩兩成對,或三五成群,硬生生將忘憂居門磚踩低了一半。」

  「假的吧?」白琯還是不信。

  「回去量給你看。」我想起當年趣事,嘴角不禁勾起弧度。師父喜靜,給嬌客們擾得煩不勝煩,每次見人來訪,便匆匆拖著我去後山逃避,解憂山的山洞、湖底、樹叢……我們躲貓貓玩得不亦樂乎。每到最後,他總先踹我去探路,自己蹲後方不停問「走了沒?她們走了沒?」,確認平安後才灰頭土臉地鑽出來,兩人笑作一團。

  白琯的肚子又重重響了兩聲,將我從傻笑中驚醒,低頭見他滿臉難受模樣,猛想起古書記載,赤炎山有蟲名哀,為冤魂所化,雨天會鑽入小兒腹中,不停鳴冤。其音似泣,其聲如雷。這番描述,倒有些像眼前景象。

  我心下擔憂,便伸手去撫著額頭,探了又探,問道:「究竟是哪裡不舒服?腹中有無東西在動?」

  白琯搖搖頭,欲語還休,躊躇無定。

  我更加擔憂,所幸還記得書中對付哀蟲的法子,便決定往醫館一行,為他配藥驅蟲。正欲動身,旁邊傳來男人輕佻聲音:「這位公子,欲往何方?」

  聞聲看去,人群中有三四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聚在一團,正沖著我嬉皮笑臉地不知說些什麼,那喊話的少年生得清秀,手中扇子更是斯文,只惜掩不住通身驕橫之氣,讓人心生不喜。

  我禮貌地對他笑笑,無答話,牽著白琯欲行。

  「別急著走啊,」那少年失了魂魄似地愣了會神,連忙上前,伸手將我攔住,不懷好意笑道:「好兄弟,我與你一見投緣,不如去喝杯淡酒,好好交往交往。」

  我雖厭惡此人輕浮,亦不懂男人間相處之道,卻也聽過凡間許多人交友皆以酒為緣,便沒放在心上,只是婉言謝絕。

  未料,周圍七八個豪奴湧上,堵住去路。少年勾上我肩膀,擠眉弄眼,在耳邊呵著氣道:「你說話的樣子真像個娘們。」

  「走開!」我尖叫一聲,推開這浪蕩子,舉掌欲打。又想起現在化作師父模樣,似乎不存在被調戲問題,這番舉止流于陰柔,連忙端出大男兒氣勢,挺挺胸膛,為師父正名:「你這人眼神真差,竟將堂堂七尺男兒看做婦人?真是無恥至極。」

  他的同夥們紛紛起哄,那少年笑著賠了個不是,手又不安分地伸過來摟住我的腰,往下摸去,穢語道:「就連京城花魁賽天仙也不及你風流標緻,莫非是投錯了男胎?」

  化身之術,不過外形變化,內在並無更改。我見他手不懷好意,心下大恐,一時也忘了女兒清白,想的是若給他摸著了,豈不誤以為師父是太監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不準調戲我姐……爹爹!」白琯像頭小老虎似的沖上來,抓過少年的手,狠狠咬了口。

  我雖覺男人調戲男人甚無道理,卻怕白琯吃虧,連忙將猶在拳打腳踢的他拉過,護在身後,笑道:「小兒無禮,勿掛心上。」

  卻見白琯咬得甚狠,傷口處沁出血來,少年自覺失了顏面,憤怒地對豪奴們命令道:「給我將這兩個給臉不要臉的混蛋……美人抓回去!留待我好好□。」

  我忍無可忍,正欲發作。

  「住手!」遠處傳來一聲大吼,是位身著青衣,拄著拐杖的老人,帶著個背包裹的小侍童,匆匆由橋的另一端趕來,然後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厲聲對少年問道,「你在做什麼?」

  「你這老頭兒,回家乖乖抱孫子,別管我們少爺閒事!」豪奴見有人不識相,便上前喝退老人。

  「這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老頭氣得滿臉怒色,罵了一半又回過頭來看看我,臉色僵了一下,收回下半截話,繼續罵那少爺,「好你個小兔崽子,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嗎?」

  「老爺……話不能這樣罵……」他帶著的侍童見主人氣狠,急忙勸道,「咱們大老遠從京城回來,有話好好說,別急。」

  「哈,既然是京城回來,」少爺的同夥上前幫腔,指著那老頭嬉皮笑臉道:「你可知道這位周少爺是什麼身份?他爺爺可是當朝兵部尚書!正三品大員!你罵他是兔崽子,就是罵他爹是兔子,罵他爺爺是兔子!這辱駡朝廷命官該當何罪?現在最好乖乖賠款道歉,否則我們告上衙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罵他爺爺是兔子?」老頭指著自己鼻子,氣得渾身發抖,手中拐杖也捏得緊了些,似乎想要動武。

  豪奴們卷起袖子往前走去,準備展示男兒氣概。他們僵硬在旁邊的少主子,卻弱弱地出聲了:「爺爺,你怎麼回來了……」

  這一聲「爺爺」仿若天雷劈下,紈絝子弟嚇得一哄而散,豪奴們一個個腿都軟了,瞬間從老虎變成了小花貓,低眉順眼地龜縮在旁邊不敢吱聲。

  老頭一拐杖往少爺腦袋上砸去,口中罵道:「好你個不孝的兔崽子!龜孫子!老子清清白白做官,你卻頂著我官聲在外頭胡作非為!還不如早點打死!免得丟周家的臉!」

  「哎喲,老爺啊,消消氣,他是您孫子,您怎可自稱是老子呢?這不是低了一輩嗎?」那侍童在旁邊愁眉苦臉地不停苦勸,「這兒是大街上,您雖然老當益壯,但還是悠著點,閃了腰不好,給少爺一點面子,回去再教訓吧……」

  我見那少爺給打得抱頭鼠竄,甚是可憐,不好再與其計較,只得將手上已抽出的三條銀絲收回,免除他半個月頭痛欲裂之苦,拉著白琯匆匆離去。

  沒想那少爺見我要走,在棍棒底下急得不行,抱著他爺爺的大腿哀求:「爺爺你呆會再打,人都要走了,我還沒問名兒呢……」

  穿過柳巷,走過花樓,酒肆客棧,人頭湧湧,處處歌聲,處處酒香。

  凡間的年輕女子比我還迷糊,好端端走在路上也會丟東西,穿過兩條街道,我便撿了三條帕子,兩個荷包,每每追上去交還失主,她們不但對我千謝萬謝,還不停問我住哪裡,想上門答謝。

  「在下不過舉手之勞,姑娘就如此多禮,叫人怎當得起?」禮儀之邦名不虛傳,我婉拒她們的好意後,越發注意言行舉止,唯恐丟了天介面子。

  白琯的臉色越發難看。

  好不容易找到處藥房,我客客氣氣地對藥童吩咐:「來百年人參三錢,冰茯苓兩分,赤蟾蜍一隻,金柳兩條……」

  藥童傻了眼,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

  我急道:「都是常用藥物,怎會沒有?」

  藥童古怪地看我兩眼,跑去找掌櫃大夫。

  掌櫃大夫眯著小眼睛,吹著鬍子趕來,不客氣地反問:「你是來砸場子的?」

  我不知哪裡失了禮數,忙解釋:「不,我是來抓藥給孩子治病的。」

  掌櫃大夫問:「什麼病?」

  我道:「哀蟲,他肚子一直在咕咕叫。你聽,又響了。」

  白琯目瞪口呆看著我,額上流出兩滴冷汗,不停拖我衣角,「師父姐姐,我沒病,咱們快走吧。」

  我柔聲道:「有病怎能不治?莫怕藥苦。」

  掌櫃大夫沈默片刻,一本帳簿砸到我腦袋上,還破口大駡:「瘋子!快滾!老子揍死你!」

  他……他好沒禮貌!

  我慍怒,正想引經據典,辯駁一二。

  白琯撲上來,死拖著我的手,半拉半扯,飛一般逃出藥館。

  逃到僻靜處,兩人停下腳步,我見他還在緊張,不由笑道:「你不要太擔心,師父雖是女子,不算善戰之仙,可也有些本事,尋常惡徒是討不了便宜去的。」

  「不是,」白琯紅著臉,結結巴巴說,「師父姐姐,我肚子裡沒哀蟲,我是餓了。」

  我大驚失色:「肚子餓了會叫喚?」

  白琯點頭如搗蒜。

  天界仙人都能辟穀,或以金丹仙果為食,我是玉石成仙,自幼不需進食,更不知饑荒何物?偶爾吃幾滴甘露或花蜜,不過是為解饞。今日方知,原來肚子餓了會叫喚!

  師父啊,凡間真是太奇妙了!

  感慨中,巷口有賣包子的老爺爺挑擔子走來,一邊走一邊有節奏地吆喝:「來!吃包子哎!肉餡菜餡芝麻餡哎!吃一個,頂飽肚哎!吃兩個,賽神仙哎!」

  白琯眼巴巴地看著包子,不停抽動鼻子,想要又不敢開口的可憐樣,讓人看了就心疼。

  經過數日歷練,我已知凡間規矩是拿東西要給錢,可我沒有錢,便在小荷包裡翻了半天,找出一套貴重的千年犀角雕的琴甲,遞給老爺爺,要換一個包子。

  犀角黝黑,古樸簡雅,沒半點花紋裝飾。老爺爺看了半響,不識何物,任我好說歹說,死活不肯換。

  白琯瞧瞧老爺爺,瞧瞧我,低聲道:「師父,我其實也不算太餓,不吃包子。」

  看著他快餓青的小臉,我羞愧萬分,低聲安慰:「且忍耐片刻,我去附近林間摘幾個果子來吃。」

  白琯很乖巧地點頭,肚子又叫了兩聲。

  「看你長得斯文漂亮,卻是個糊塗爹,怎麼養的孩子?他都餓成這個樣了,還去摘果子?!」老爺爺看不過眼,從蒸籠裡拿出兩個包子,用紙包好塞我,搖頭道,「算我心疼這孩子懂事,大發慈悲,請你吃個包子,以後記得帶錢!」

  我感激萬分,千謝萬謝:「請恩公留下姓名,待玉……宇遙日後報答。」

  老爺爺笑著搖搖手,挑著擔子,吆喝著走了。

  軟乎乎、熱騰騰的包子在手上散發著香氣。

  我遞給白琯。他不顧燙,三口兩口,狼吞虎嚥吃掉一個,又將剩下一個聞了聞,咽了下口水,依依不捨遞回我道:「師父姐姐也吃。」

  小孩子的聲音軟糯無比,可愛得連石頭都會變柔軟。我悄悄在耳邊告訴他自己不能吃凡間食物的事情,他眨巴了一會明亮的眼睛,終於開心地將剩下包子吃了。我帶著滿臉微笑看他意猶未盡地舔手指上碎屑,拿出繡花手帕替他擦拭嘴角。然後摸著空空的荷包,心裡很是煩惱。

  天界視金錢如糞土,仙女們個個自持清高身份,誰都不學點石成金之術,不但不碰金錢,連「錢」字都不願提起,以免沾了凡塵俗氣,避無可避時,只管它叫阿堵物,否則會遭眾仙調笑。

  凡間,我看見地位不高的財神趙公明備受崇拜,香火不斷時,還很驚歎了一番。

  如今,我雖不願被眾仙嘲笑,更不願讓徒兒受苦受累,於是捨下面子,虛心問人,將犀角琴甲送去一個叫當鋪的地方,當鋪當家說東西馬馬虎虎,問我要當多少錢?我初次做這丟仙現眼的買賣,羞得頭都不敢擡,磕磕巴巴地讓他隨意。他便隨意給了我二十兩阿堵物,我逃似地抓著白琯離開那可怕的地方,並囑咐他回天界後,萬萬不能說起這件事,否則我們倆師徒最少要被笑話三百年。

  阿堵物是個好東西,我去鎮上最好的客棧訂了兩間上房,叫了滿桌好菜,讓白琯吃了個痛快,然後掐指蔔了個方位,去找到那賣包子的老爺爺,給了他不少銀子報答一飯之恩。

  剩下的時間裡,我經常拉著白琯到處玩,去鎮上看耍把戲,看雜技,順便打聽師父的下落,卻沒有什麼線索。白琯的笑容越來越燦爛,他還去河邊點了盞許願花燈,要將願望付諸神靈,我說他:「世人許願太多,神明忙不過來,就算收到花燈燈魂,大部分都不理會的。你要和哪位神仙許願?我去替你說一聲。」

  他笑笑,不答話。

  沒想到那盞花燈的燈魂到了我手上,上面是他略歪斜的小字,寫著:玉瑤仙子,謝謝。

  我不掌福壽祿,亦不管家宅安康,故從未有凡人求過我,看著小小燈魂在指尖漸漸熄滅。自師父離開後,我從未有那麼快樂過。

  原來有個徒弟真不錯。

  我笑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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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2:37

【第5章.定居】

  二十來日,轉瞬即過。

  我早早收拾好在凡間買的泥人、皮影畫、剪紙、木雕等物,把剩下所有錢打賞了店小二,然後帶白琯離開客棧,去荒野等天界派人來接。

  太陽徐徐從東邊升起,徐徐往西邊墜下,明月當空,不知嫦娥姐姐是否在喝桂花茶,也不知她家小玉兔是否還在掉毛。

  深夜子時,白琯開始打瞌睡,在樹下睡著了。

  我守著火堆,等到第二日清晨,天界使者還是沒有來。

  我覺得不妙,忙念動口訣召來樂青詢問。

  樂青匆匆趕到,問:「以前從未聽過天界使者怠慢之事,敢問上仙究竟在下凡登記冊上寫了幾日?」

  我說:「確是三十日。」

  樂青沈默片刻,憐憫對我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登記簿上算的是天界時間。」

  我如雷轟頂,結結巴巴問:「三十日是?」

  白琯脆生生地搶答:「三十年!」

  我傻眼了。

  白琯不安地拉拉我衣角問:「師父,回不去了,怎麼辦?」

  我「淡定」答:「無妨,師父是仙人,總會有辦法的。」

  白琯松了口氣。

  樂青投以佩服的目光。

  我保持「淡定」的微笑。

  師父啊,若不是你徒孫在側,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徒兒一定要哭出來了……

  天界,仙女間流傳有很多恐怖的故事。

  傳說,有個仙女下凡亂洗澡,被流氓偷走衣服,沒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後她變成了流氓的媳婦。

  傳說,有個仙女下凡亂晃蕩,被騙子花言巧語欺騙,沒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後她變成了騙子的媳婦。

  傳說,有個仙女下凡變成田螺,被壞蛋抓走,沒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後她變成了壞蛋的媳婦。

  傳說,有個仙女下凡收徒,填錯日期……

  我不要做恐怖傳說的女主角,更不要被人抓去做媳婦!

  物仙的生命�古不變,時間對我沒意義,最安全的法子是找個隱蔽的洞窟,變回原形睡覺,做著美夢,夢著夢著,三十年便過去了。

  白琯拉拉我的衣角,酷似師父的小臉滿是不安,唯恐被遺棄。

  我立刻打消了這個不靠譜的主意。

  樂青緊張問:「上仙,怎麼辦?」

  我回身,略微欠身向他施禮道:「天生萬物,相依相存,皆是輪回。我既入輪回,便依輪回,從此帶白琯徒兒在鎮上扮作凡人住下,規矩度日,認真修行,體驗凡間生老病苦,渡十丈紅塵,靜待回歸天界之日。只是阿瑤駑鈍,常年獨居解憂峰,甚少與外人來往,不通人情世故,亦不懂凡間規矩,若城隍肯指教一二,阿瑤將不勝感激。」

  樂青似乎被嚇到了,他趕緊回了個更深的禮道:「指教不敢當,仙子在附近住下,實乃洛水鎮之幸,在下願盡綿薄之力。」

  我不好意思,又回更深的禮:「學習之道,能者為師。」

  兩個人禮來禮去,折騰了好一會,白琯的肚子又叫了,我們決定先去鎮上找吃的給他。

  閒聊方知,樂青不是凡人成仙,他前生是頭黑犬,因救主而亡,被天界嘉獎「忠勇」,封為這方圓百里的小城隍。他為仙亦有幾分呆氣,不擅長撈財,又喜歡救濟貧困,所以一清二白,無法打點上司,難以升遷,但本人並不以為意,知足常樂。

  得知真相後,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鞠躬的時候,衣服後襟總不停輕晃,原來是習慣性搖尾巴……

  樂青是頭忠誠無比的好狗,他翻出兜裡僅有的三兩銀子,去酒樓要了個包間,訂了桌素菜,讓白琯放開肚皮吃喝。我在旁邊拿出筆紙,一邊聽他講解事例,一邊認真做《凡間生存守則》記錄。

  第一、凡間單身女子多受欺負,萬萬不可以露出原來面貌,以免被流氓騙子看上,偷窺洗澡,搶劫衣服,抓去做媳婦。(樂青原本是搖著尾巴,誇我貌美無雙誇了足足三刻鐘,用詞很是肉麻,實在沒法記錄入冊。)

  第二、要買房子和找工作,用雙手掙錢,過正常人的生活。(白琯提出用五鬼搬運法從貪官劣豪處偷點銀子,這種不正當的念頭,被我嚴詞訓斥了半個時辰。)

  第三、順便找師父。

  我讓樂青不要稱呼我為仙子,直呼宇遙,以免露出破綻。樂青不依,強扭著默念好幾次,才改過口來。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只剩師父送的白玉笛,撫摸溫潤玉身許久,想到它將不知流落誰人手?被誰吹奏?思前想後,實在狠不下這個心,最後樂青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問:「仙……宇遙,若玉笛是你心愛之物,還是留著吧,我原身雖是黑狗,好歹也是堂堂城隍,是個男人!怎能讓貌美善良溫柔(省略七八個修飾語)仙子受苦!我去扛麻袋養你!」

  他是個好人,可我不能過於依賴他,便狠狠心,將玉笛遞上,任當鋪胡言亂語,貶低身價,然後得了五百兩銀子。樂青找來一隻在凡間鬼混的老鼠妖,名字叫包黑臉,讓他幫我穿針引線,四處找房子。

  第一處房子是坐落在繁華西市區,佈局精緻,我嫌喧嘩過度,不利修行,便推了。第二處房子是城外的小莊園,屋舍較大,可是旁邊有很多頭豬,臭氣熏天,我也推了。第三處房子是官府旁邊,一間正房,兩間耳房,還附帶廚房、雜物房和小花園,風水極好,據說是有錢人家切分出來的小別院,空置無用,便租出去賺利錢。管事見我穿著打扮斯文有禮,雖無功名,卻是個讀書人,他問東問西挑剔許久,才鬆口以每年二十兩銀子,將屋子租與我居住,我一口氣便付了五年租金,又估摸著人情世故,給管事和包黑臉每人五兩銀子做謝禮,總算安頓下來。

  包黑臉樂得小鬍子都翹起來,主動帶我去街上買了嶄新的被鋪和各色生活用具。路上又遇到很多迷糊姑娘丟荷包,我讓包黑臉去撿了還她們,那些多禮的姑娘不知為何變得很沒禮貌,氣呼呼地走了……

  買了好多東西,兩手提得滿滿的。

  包黑臉教了我新知識——買賣東西是可以還價的。

  他還問我要不要買兩個小丫鬟服侍,我拒絕了。畢竟三十年後就要回歸天界的人,若留凡人在身邊被發現破綻,被壞人綁去做媳婦就不好了。我還告訴白琯:「雖然你是男兒,不必擔心清白名節,可是做人要厚道,你長得好看,若是被人看中,搶回去做相公,被家室負累而無法登天,也不是好事,所以要禁欲修身,不可肆意妄為,以免鬧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白琯佩服地說:「師父高瞻遠矚,徒兒一一遵行。」

  包黑臉在旁邊猥瑣嘀咕道:「美人師父在側,看得見吃不著,還讓人家禁欲修身,打三十年光棍才不厚道……」

  我正色道:「我師父是正人君子,在天界禁欲修身上萬年,徒兒向他學習,也是應當的。」

  樂青附和:「所以人家是神仙,你是老鼠!」

  包黑臉笑道:「萬年老光棍……」

  白琯和樂青一人一腳踩上他的雙腳。

  包黑臉慘叫一聲,老實了。

  樂青和包黑臉都留下來幫我整理房舍,我常年自己做活,很喜歡打掃,哪用得著他們動手?便讓他們三人去掃花園裡的落葉,自己拾起工具,極麻利地將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先把白琯的被鋪鋪得整整齊齊,又嫌絲綢棉被粗糙骯髒,便自己再將所有東西洗了一次,也委屈住得下人。

  此時天色近黃昏,我看著整齊的屋子,格外滿足,讓包黑臉去買來薄酒素菜,好好慶祝新居入夥。我不喝酒,包黑臉好酒貪便宜,見我們喝得少,便死命地灌,待酒過三巡,他有些醉意,神秘兮兮湊到我身邊說:「仙子,你最好深居簡出,小心行事,聽說最近鎮上有魔氣出現。」

  樂青放下筷子,歎氣道:「在白琯昏迷的地方,那死去的十幾人,都是為魔所殺。」

  我不驚反笑:「如今天魔之戰時有發生,凡間是中立地帶,有仙魔出現亦是常事,我份位雖高,卻不管事,不掌兵馬,不碰錢糧,可謂一無是處。就算被綁架屠殺,也不會引起什麼波瀾。我得瑾瑜上仙真傳,縱使被禁部分能力,亦不是尋常魔人可輕易動得了。只要處事低調,他們何苦找我自尋煩惱?若他們真找上門來,引起天魔之戰,必驚動天界,我可早日回歸。」

  包黑臉酒膽過人,醉醺醺地說:「哎呀呀,誰說仙子你一無是處的,那裡就很傲人……」

  我此時沒有變化易容,順著他視線看,最後停留在自己高聳的胸部上,愣住了。

  天界沒人會這樣肆無忌憚地評價仙女身材。

  樂青臉紅了。

  我後知後覺地臉紅了。

  樂青不知想到什麼,鼻血了。

  白琯撲上去,咬人了。

  ===

  小院裡梨樹已開滿白花,陣陣清香透過夜色,格外撩人。

  孤身女子,不留外客,鼻青面腫的包黑臉和滿面通紅的樂青在一更時分,告辭離去。我收拾完碗碟餐具,將白琯叫來房間,傳他吐納之法。

  白琯性子聰敏,一次就將百餘字口訣盡數背下。讓當年背了兩天才記住的我,羨慕了幾刻鐘。然後坐在燈下,替他將成衣店買來過大的袍子,細細改小。白琯練了許久,在旁問:「師父,當年師公也是這樣對你嗎?」

  我說:「他只有比我好一百倍的。」

  白琯問:「有多好?」

  師父有多好?我忍不住笑了。

  小時候,我最愛毛絨絨的動物,第一次看見嫦娥家玉兔時,差點挪不動腳,死纏著師父要兔子。師父拿我沒辦法,攜重禮登月宮拜訪嫦娥,求她讓玉兔來解憂峰住上些時日,以滿足徒兒願望。

  玉兔百般不情願被小孩玩弄,沖我瞪紅眼睛,亂踢腿。

  嫦娥很為難。

  師父一個勁勸我算了。

  我抱著玉兔哭哭啼啼,不肯撒手。

  嫦娥想了想,壞笑著對我提出:「讓玉兒去解憂峰要用你師父來交換,你可願意。」

  玉兔有毛絨絨的白毛,師父沒有毛。

  玉兔很少見,師父天天見。

  我思索片刻,大聲回答:「願意!」

  一時間,師父那張俊臉,白裡透著青,青裡透著黑,顏色好不精彩。

  嫦娥拿著團扇,掩唇竊笑,問:「瑾瑜仙友,你就替玉兒留在月宮給我搗藥吧。」

  師父鬱悶許久,問:「呆阿瑤,你要用師父換兔子?」

  我縮縮腦袋,保證道:「就換兩天好嗎?」

  師父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嫦娥笑得快沒氣了。

  師父對我千依百順,抱怨幾句後,終於應了。我興高采烈地在師父臉上親了一下,歡歡喜喜回家去了。師父在後頭無限怨念地叮囑:「記得回來接我。」

  嫦娥壞心腸地用扇子拍拍他肩膀道:「瑾瑜仙友,快去搗藥。」

  師父歎了口氣,回過身去,又轉頭瞧了我一眼。

  桂花樹下,單薄背影看起來很淒涼。

  玉兔的白色長毛果然可愛,摸起來油光水滑,比天絲更順手,紅色眼睛如珊瑚珠,蘊含薄薄水汽,它知道自己被主人送出,很認命,不再掙扎,攤開四肢,任我撫摸。我去摘了好多梨子請它吃,可是它一點也不喜歡,還在我指頭上咬了一口。我估摸兔子大概是吃肉的,趕緊將哮天犬的食物要了些來喂它。

  一人一兔在梨園裡玩捉迷藏,到了半夜,靜寂無人,玉兔蜷縮在籃子裡,像個好看的毛球,三瓣嘴一張一合,不知念叨什麼。我站旁邊看了很久,開始犯困,想叫師父吹笛子聽,忽然想起師父不在了。

  沒有他吹笛聲陪伴入眠,我的心似乎空蕩蕩的,痛得難受,好像少了什麼,不再完整。

  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迷迷糊糊到半夜,踢了被子。

  醒來時,看著落地上的被子,忽然哭了。

  玉兔驚奇地看著我。

  我抱起玉兔,騎上青鸞,飛一般往月宮去。

  不待侍童通報,我跌跌撞撞沖入月宮,萬幸的是師父沒有在搗藥,他正和嫦娥對弈。看見我回來,很是欣喜。

  我捧著玉兔,還給嫦娥說:「阿瑤不要兔子了。」

  師父板著臉,頭也不回問:「你怎麼想開了?」

  我以為他不理我,含淚拉著他衣角道:「阿瑤錯了,師父才是最好的,師父會給我吹笛子,半夜給我蓋被子,會賣身給我換兔子,我要師父……」

  「你還知道我這師父好?」師父放下棋子,僵硬的臉瞬間鬆懈下來,他欣慰地拉著我,沒有責駡,只輕輕地說,「回去吧。」

  我拼命點頭。

  嫦娥將手上白色棋子敲下,半眯著眼,不高興地說:「不是換兩天嗎?才過了一日,瑾瑜仙友走不得,你昨日下棋贏我五局,如今勝負未分,哪能走得那麼容易?!」

  平日師父和她下棋總各有輸贏,相差不過一二目。

  我驚訝地望著師父。

  師父拱手笑道:「心情不太好,出手便失了分寸,失禮失禮,請仙子繼續落子,乖阿瑤不急,先去旁邊,給為師泡杯香茶來,喝完就解決了。」

  嫦娥仙子氣得半死,她看了會棋盤局勢,讓我們滾了。

  從此眾仙再無人願找師父對弈,師父說都是我害的,逼我陪他下,每次輸贏還是只差一二目,弄得我對自己棋藝程度一直很迷惘。

  但他為徒兒賣身換兔之事,成了天界笑柄。

  我又丟盡了師父的臉……

  可是,這件事也向所有人證明——我家師父全天界第一好。

  ……

  白琯見我一個勁地傻笑,不停追問。

  事關師父醜事,我不敢答,只拍著他腦袋承諾:「如果有天你看上小貓小狗,要用師父去換,我也捨得的。」

  白琯鄙視我:「誰會用師父去換小貓小狗,那也太傻了!簡直是白癡、蠢蛋的行為!」

  我慘遭徒兒鄙視,訕訕退回房間,抱著枕頭想師父,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忽然感到身邊有恐怖的視線看著自己,就如被冰冷毒蛇盯著的青蛙,吐著火紅信子,隨時要將獵物拆吃入腹。

  是誰在身邊?

  我想尖叫,嗓子卻像啞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想起身,身上卻僵硬,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滑下,仙術似乎全被封鎖,我軟弱無力得如剛出生的嬰兒,只能不停顫抖,用盡所有的氣力擠去喉間,終於憋出一個微弱無比的字:「誰?」

  回答我的,是一聲男人的歎息。

  他帶著強有力的雄性氣息,如惡魔般,靜靜坐在我身邊。

  夜半時分,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伸手不見五指,我將眼睛轉得差點抽搐,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如撫摸上好的美玉,輕輕滑過我的面頰,在唇上微微停了停。

  我可以感受到肌膚相觸時的冰涼,聽見自己心跳的急促。

  我絕望地閉上眼,等待更恐怖的事情發生。

  可以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說話,只有一聲聲滿足的歎息。

  時間變得很漫長。

  最後,他吻上了我的唇。

  我覺得自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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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2:57

【第6章.爬牆】

  冷冷的吻覆蓋,帶來戰慄的快感。

  我的意識漸漸往上飄,踏入烏雲密佈的天空,陷入輕浮而昏暗的世界,消失不見。

  醒來時,東君帶來明媚溫和的陽光,穿過碧綠紗窗,柔柔投射在枕邊,幾點斑斕。

  我從夢中驚醒,見周圍環境陌生,嚇得混身冷汗,伸手狠狠往身旁惡魔打去,卻撲了個空。待意識恢復後,才想起這不是解憂峰了。

  淡淡煎魚和饅頭的香味從隔壁傳來,貨郎吆喝著「頭油胭脂香粉」,驚醒深閨中的大姑娘小媳婦,丫頭婆子們紛紛出門,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伴隨著梨樹上杜鵑鳥的哀啼,驚動花間蝴蝶,正是平平凡凡的人間景象。

  昨夜之事,是噩夢吧?

  不過在紅塵混跡了一個多月,竟動了春心,夢到男人吻自己。

  夢由心生,邪從念起,莫非是下凡前雪燕仙童的那句「紅鸞星動」讓我動了凡心?

  我實在太不知廉恥!太丟人現眼了!

  師父啊,我待會就將《般若波羅蜜心經》好好背上一百次,懲罰胡思亂想的自己。

  拭去額上汗珠,掀開被子,重整衣衫,緩緩起身,有片小小的白色梨花花瓣從被鋪裡輕輕飄下,落在腳邊。我錯愕地拾起細嫩花瓣,擡頭看緊鎖的窗門,驚異不定,急忙推門出去,卻見白琯已收拾完畢,正打著哈欠在掃落花。

  我招手,問他:「昨夜院內可有什麼動靜?」

  「沒有,我昨天睡得很死,」白琯見我神色不善,急忙問,「師父,出什麼事了?」

  我沈吟片刻,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便輕輕掐碎手中梨花花瓣,丟入掃攏的落葉中,笑道:「昨天晚上聽見老鼠在叫,我怕你受驚。」

  白琯狐疑地掃了我幾眼,不願追問,開玩笑說:「原來師父怕老鼠,咱們養頭兇猛大貓,帶它去找包黑臉那猥瑣傢夥,逼他好好約束附近的鼠族。」

  我想著昨夜春夢,覺得好沒意思,胡亂點頭,沒有答話,搶過掃把,趕白琯去練功。

  白琯口頭應了,轉頭時猛地想起一事:「今天清晨,我發現牆頭有個奇怪的人在偷窺。」

  「什麼人?」我緊張了。

  白琯作出個噁心表情道:「不是好人。」

  莫非?紅鸞預言和噩夢是真的?

  「美人啊!美人看這邊!」

  驚疑間,有少年清脆聲音從天而降。

  我被嚇得半死,擡頭望去,卻見鄰家牆頭伸出一支豔麗至極的紅杏,紅杏旁有個凡人。陽光太大,看不清面孔,我走近兩步,認出是那日帶著豪奴想搶師父的兵部尚書家色狼周少爺,正無恥蹲在牆頭上沖著我傻笑。

  如今他沒有刻意扮成風流模樣,穿著身半舊青衣,發間束一條青絲帶,鬆鬆散散挽在腦後,腰間除一塊碧玉佩,再無半點裝飾,配上清清秀秀的臉,笑起來彎成半月型的眼睛,有幾分天真幾分呆憨,倒比初見時順眼了許多。

  周少爺見我看他,趕緊雙手抱拳,行了個禮,摸摸腰間,匆忙對牆下道:「扇子呢?沒用的傢夥!快去給爺拿扇子來!」

  過了片刻,對面牆下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周少爺彎腰,將扇子接過展開,擺出「英俊瀟灑」的風流士子姿態,行禮道:「在下家住隔壁,無意登高遠眺,看見美人仙姿,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都是緣分!在下對姑娘無限愛慕,發乎情止於禮……我爺爺是兵部尚書,家財萬貫,官聲清白,在下是他嫡孫,不知姑娘可有人家?」

  這不學無術的傢夥在亂七八糟說什麼?

  莫非是他家爺爺要續弦,看上我了?

  聽說凡間大官強搶民女很厲害的!

  若得這種紅鸞,還不如一頭撞死南天門上!

  我初遭求親,嚇得臉都白了,後悔從屋裡跑出來時,沒易容成師父模樣。

  白琯冷笑一聲,搶白道:「你這傢夥好大胃口,調戲完我爹,又來調戲我娘?」

  「她是你娘?」周少爺心疼得臉色都變了,頓足道,「你爹已經夠好看了,你娘更好看,莫非天下美人都去了你家?這……這太不公平了!」

  「等等!我不是你娘,」我雖害怕被老頭搶去做媳婦,但白琯這句話非同小可,若壞了師父清白,將來見到師娘,引起誤會,以為師父花心風流,以為我無恥放肆,該如何是好?思及至此,我立刻攔下白琯,對周少爺正色道,「我是他師姐,師父有事外出。」

  周少爺聞言,樂得差點從牆上掉下去,他歡歡喜喜地問:「你師父叫什麼名字?還收徒兒嗎?我可以付束脩,多少都行。」

  我冷冷問:「你爬我家牆上幹什麼?」

  周少爺抓抓腦袋,左顧右望,不好意思地坦白道:「爺爺罰我禁足三個月,我在屋子裡坐得屁股疼,想翻牆出去走走,沒想到見到美人姐姐,請姐姐快快拿凳子來接我下去,待會我買金簪子送你。」

  我氣得半死:「你這種不老實的傢夥,就該學習如何老老實實蹲屋子。敢過來,我便讓白琯拿大棍子揍你!」

  「別別,」周少爺見白琯跑去拿掃把,尖叫道,「我不下來,我蹲自家牆頭看美人總成了吧?」

  我說:「不行!」

  周少爺不要臉道:「這是我家牆頭。」

  我怒道:「你這人……」

  周少爺更不要臉道:「我這人怎麼了?你走近看看,左右認真看看,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呸!」我忍無可忍,罵道,「你左看是登徒子!右看是太狂生!從中間走近細看,那是……那是……」

  白琯插口道:「是流氓!」

  「好孩子不可隨便說粗話。」我趕緊糾正白琯的言行舉止,「別人下流,咱們不要理他,以免汙了眼睛和耳朵。」

  白琯聽話地點頭:「師姐,我再也不說粗話了。」

  我叮囑:「更不能學牆頭上那傢夥不要臉。」

  「是!」白琯高聲應道。

  周少爺給罵得臉紅,牆那頭的下人也笑了兩聲,很快被主子狠狠瞪回去。

  他忍無可忍,正欲發作。

  白琯走過花牆,繞到門外,趁他不留神,捏著嗓子裝女聲驚叫道:「周老爺!少爺又爬牆了!」

  「爺爺?!啊——」周少爺嚇得一個腳軟,摔了下去。

  摔得那個驚天動地啊……

  我都替他疼……

  ====

  我潛意識覺得白琯這種手段可能不符合師父教導,念在一片真心待我,狠不下心來訓斥,只叮囑:「以後邪魔歪道的法子少用,要用正途手段來解決他。」

  白琯羞愧地問:「師公會用什麼正途手段?」

  我沈吟片刻,答:「以理服人為上。」

  白琯問:「對方不聽呢?」

  我答:「想辦法讓他聽。」

  白琯問:「還是不聽呢?」

  我答:「天道公正,伏魔降妖,慢慢訓導,直至他聽話為止。」

  白琯恍然大悟,概括:「不聽話,就打到他乖乖聽話為止!」

  石猴子被如來佛壓下五行山,白蛇妖鎮下雷峰塔。

  不管再橫行霸道的妖魔鬼怪,只要一頓棍子敲服,綁在佛前聽上幾千幾萬年慈悲經文後,都會反省錯誤,改過自身。

  這才是天界的正統處理手段。

  白琯振奮,決定先教育包黑臉,改掉他貪花好色的壞毛病。

  弟子聰慧,我甚滿意,對他投以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移步廚房,為徒兒準備早飯。我初碰廚藝,研究半響竈台,默默在心裡設計幾套法術,胸有成竹,左手一個煽火決,右手一個起風法,廚房瞬間烽火連天,黑煙滾滾。我不慌不忙,雙手結印,再來一個水牢陣,水池裡飛起數股清泉,化作晶壁,將廚房團團包圍,不讓火勢蔓延出去。

  白琯慌張從耳房跑出,在外頭敲著水壁問:「師父,出什麼事?」

  我回眸,盡可能璀璨地笑道:「不急,很快就有飯吃了,我怕著火,封閉了廚房,你呆會再進來。」

  「做……做飯?」白琯眼都直了。

  我祭出七龍幻法陣,天空中浮現七條不同顏色小龍,盤旋幾周,隨我心意托起盛滿水的鍋子,慢慢架到火上烤,我回憶背過的《食經》,抓起一把米,用撒豆成兵的架勢將它們統統丟入鍋內。又用旋風訣讓鍋內水慢慢回轉不息,待起了泡泡後,抓過旁邊各色調料,拿不準該放多少。而且我是物仙,天生不用吃飯,味覺極弱,試吃也分不出好壞,便用五鬼搬運法,召來五隻小鬼,讓他們幫忙試味。

  金木水火土五隻小鬼匆匆趕到,興致勃勃接受任務。

  金鬼:「鹽!必須下鹽!」

  木鬼:「放糖!甜的好吃!」

  水鬼:「醬!多多的醬!」

  火鬼:「人都是愛吃醋的。」

  土鬼:「要用肉桂調味。」

  我虛心聽取大家意見,覺得都有理,便將所有調味料都丟了進去。見泡泡快溢出鍋子,趕緊用遣土法將整個鍋子封得嚴嚴實實。待過了三刻鐘,估摸已熟,打開泥封,將整個鍋子 ,聞香料味道四溢,味道應該不太差,便撤了水牢,收拾廚房,將鍋子端去白琯面前,歡喜道:「徒兒,趁熱吃。」

  白琯瞪著鐵鍋,用指甲不停撓桌子,痛苦問:「師父……你不吃嗎?」

  徒兒孝心可嘉,我微微搖頭:「物仙味覺寡淡,不知饑飽,修行時只吃露水花蜜,水果仙藥,凡間煙火食對我修為有損,不宜食用。」

  白琯結結巴巴問:「我……我能和師父一樣吃露水花蜜嗎……」

  我搖頭:「你非天生物仙,修為未到辟穀,需要五穀雜糧。」

  白琯努力咽了一下口水,提起勺子在粥內攪拌三下,終於勺出半勺,緩緩放入口中。他吃得太急,眼珠子又瞪大半分,咽了幾次才咽下去,還被嗆到了。

  我拍拍他的背:「吃飯應該細嚼慢嚥,不要太快。」然後又期待地問,「好吃嗎?」

  「待會我拿回房吃,」白琯閉著眼吃了兩口,喘口氣,放下勺子,忽而欣喜指著門口道:「樂青大哥!包黑臉!你們來了?我師父做了飯菜,正好一起!」

  「啊,玉瑤仙子親手做的飯菜何等尊貴?」樂青歡喜得臉都紅了,他緊張地搖著尾巴問,「在下小小城隍,哪有資格吃?」

  「你自個兒慢慢研究資格去,」包黑臉一個箭步沖上來,抱著鍋子就倒,一邊倒一邊嘀咕:「不要錢的早點,不吃白不吃……」

  「你這個下賤的妖物!上仙賞賜是看得起你,怎能如此無禮?!」樂青急了,撲上來搶鍋子。

  「呸呸,你不過是頭窮狗,誰比誰高貴?」包黑臉端著碗,一邊喝一邊反駁,「老包一不為非作歹,二不殺人謀財,混跡人間靠的是相術,一見玉瑤仙子,便知她是老實仙人,不會隨意責怪我這種遵紀守法的好妖怪……噗——玉瑤仙子,你,你真的要殺我啊?!這粥裡有什麼?」

  我搖頭道:「我從不殺生。」

  白琯拍著桌子訓斥他:「難道我師父還會放耗子藥害你不成?!快快喝下去!多喝兩碗!」

  「就你這鼠膽,玉瑤仙子貌美心善,做出來的東西定是一等一美味,」樂青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慢悠悠將粥往口裡送,遲疑片刻,又慢悠悠地吞下去,端起整個碗,迅速一飲而盡,然後拭去嘴角殘汁,面不改色道,「味道果然難得,可惜我出門前吃過早點,倒是包黑臉你素來要佔便宜,故意餓著肚子來讓玉瑤仙子請吃早點,如今得償所願,更要多喝幾碗。」

  「這玩意?!簡直……」包黑臉的臉真黑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虎視眈眈的白琯,又看了眼兇神惡煞的樂青,哭喪著臉道,「我喝,我喝還不成嗎?」

  白琯也三口兩口喝完剩下的粥,長長舒了口氣。

  包黑臉一邊喝,一邊抹眼淚。

  我臉上發燒,知道大家再護著我面子,忙將鍋子拿走,訕訕道歉:「照本宣科,果然不成的。」

  白琯搶著說:「身為弟子怎能讓師父下廚,以後還是我來吧。」

  樂青也安慰道:「哪有仙子下廚房的道理?還是在下來的吧。」

  包黑臉如蒙大赦:「沒味覺的人去廚房添什麼亂?我差點以為自己吃耗子藥快死了!呸呸!快拿水來!」

  我去倒水,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師父啊,廚藝之道,艱難萬分,徒兒會好好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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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3:16

【第7章.困局】

  飯畢,白琯練習吐納,我跟樂青學做飯,忽而,隔壁院子傳來走古琴聲,曲調時高時低,指法聞所未聞,我側耳細聽,又與樂青猜測許久,才猜出是大家耳聞熟詳的《鳳求凰》。琴音中還混合著周少爺飽含感情的歌聲:「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情深意切的樂聲中,恍惚可見一雙猥瑣的眼睛在伊人身上遊走,讓伊人甘願自掛東南枝,恨不能孔雀東南飛,陰陽兩隔與君絕……

  包黑臉贊道:「能將《詩經》唱得像《十八摸》,也算難得人才。」

  我不解:「什麼是《十八摸》?凡間小調嗎?」

  樂青臉紅了,他不停點頭道:「是,是凡間男女打趣的民歌小調。」

  師父最愛新曲,若我能學會《十八摸》回去,唱與他聽,必定歡喜,於是虛心好學,讓他給我曲譜,學習彈唱。

  包黑臉歡喜地搓著手道:「仙子也好這口?太好了。」

  能讓猥瑣妖怪歡喜的肯定不是好東西,我正欲拒絕,牆那頭又丟過一個香囊,一把扇子,周少爺文縐縐地問:「姑娘,我的東西不小心掉你家了,能過來取回嗎?」

  白琯給吵得不耐煩,快步走出房門,將東西丟回去道:「師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見過你男裝打扮,又知道你女裝扮相,若起疑心,可能會揭穿你仙人身份。」

  樂青也道:「現在仙魔大戰雖息,凡間還是不太平,那周少爺看著不是好人,若讓他知道你仙人身份,恐有禍事。」

  我覺得眾人說得有理,沈吟片刻,問:「應如何是好?」

  包黑臉拍拍胸脯道:「把想吃豆腐的傢夥拖過來,狠狠揍一頓,打到他不敢亂說話為止。」

  樂青搖頭笑道:「萬萬不可,濫殺無辜回天界會受罰,不如找幾個兇神惡煞的妖怪去嚇唬要吃了他。」

  白琯說:「你們太殘忍了,師父心腸最是仁厚,還是用魂絲鎖去他三魂七魄,讓他變成白癡,說不出話,待回歸天界之時再解開,也就罷了。」

  他們七嘴八舌,意見不一。

  我想起師父曾厲聲說過:「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吃自家人的豆腐不算什麼。吃別人家的豆腐,萬萬不可!若被人吃豆腐佔便宜,一定要告訴師父,我去將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打死。」

  我生平最聽師父的話,師父說吃豆腐要挨打就是挨打,不能妥協!

  待大家吵得差不多後,我謹慎問:「他的行為舉止,算吃豆腐嗎?」

  白琯說:「算!」

  樂青說:「不算!」

  包黑臉說:「算想吃豆腐未遂!」

  到底是吃豆腐還是沒吃豆腐?打還是不打?

  我更迷惘了……

  周少爺吵鬧不停,帶著滿臉烏青,爬牆數次,嬉皮賴臉地討好,鬧得我煩不勝煩,最後決定採取白琯的辦法,用魂絲修改周少爺的記憶,讓他忘了我的容貌。

  胡亂與男人接觸有失謹慎,我先趕白琯去睡覺,再派五隻小鬼半夜去周家將少爺連人帶被子一塊兒偷回來,摔落床板瞬間,他終於醒了,從被窩裡緩緩爬出,腰帶半解,藍綢袍子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膚,迷迷濛濛地睜著眼,揉了揉,不敢置信地問:「美人姐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擅改凡人記憶,有失厚道。我輕咳一聲,羞愧解釋:「我乃天上仙人,今日見你的行為舉止實在……」

  「仙?仙人?!」周少爺興奮了,他不顧衣冠不整,迅速從床上蹦起,「我就知道美人姐姐那麼好看,定不是凡人。既然仙子被我的風度和誠意感動了!神女有意,襄王怎能無情?雖然我年紀不大,卻是懂事的。良辰苦短,來吧,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做……做什麼都可以?」我為他的寬容和大度震驚,連下一步動作都忘了。

  周少爺興奮道:「當然!」

  我施禮,猶猶豫豫讓指尖飛出三根銀絲,在昏暗燈光下,靈蛇飛舞,若隱若現,然後靠近他身邊,輕輕在腦門上點了一下。

  周少爺紅著臉,閉上眼,仿若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我是記憶的劊子手,銀絲已在手中舞動,就是遲遲無法對這老實厚道的孩子刺下去。

  周少爺拉過我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指尖,柔聲細語道:「美人姐姐,你相信命中註定嗎?我第一次見到你,便知道你是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追逐的人。你相信情有獨鍾嗎?看見你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死了,只想不管不顧地跟你走,好姐姐,讓我親親你,死了也願意。」

  我從未聽過這樣直白的情話,鬧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急抽回手道:「別鬧。」

  他拉著我的袖子不放。

  門一下被踢開了,白琯氣勢洶洶闖進來,抓開他的手,按住道:「師父,快動手!」

  「你要幹什麼?」周少爺意識不妙,推開白琯,尖叫道,「美人姐姐救我!」

  白琯身手不錯,先狠狠一拳砸他臉上,再轉身對我吼道:「快動手,驚動人就不好了!」

  我趕緊施展地縛法,召出五條藤蔓,將他按在床上,手腳捆得結結實實,周少爺嚇得臉色都變了,不停扭動身子,哭哭啼啼道:「美人姐姐,你要做什麼?」

  我狠下心腸,一邊將銀絲伸入他腦內,一邊安慰道:「別怕,我不想傷害你,只借魂絲法術,讓你忘了我。你放鬆,慢慢睡去……就像做一個長長的夢,等夢醒了,你還是你,只是記不清夢裡見過的那個人的臉。」

  周少爺臉色變得更厲害,他拼命搖頭,掙扎道:「不!我不要忘了你!」

  白琯嗤道:「美人比小命還重要,好色好到你這地步,也算天下奇葩。」

  周少爺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我唯恐心軟,扭過頭,不忍再看,手中魂絲漸漸侵入他魂魄,裡面是一片漂亮的藍色,純淨無暇,就像龍宮赴宴時見過的大海,記憶像海中七彩珊瑚,肆意蔓延,美麗絕倫,我找到關於自己的那顆記憶珊瑚,試圖將其改變,海水忽然暴怒,洶湧反撲,將我狠狠推出沙灘,壘砌出一道堅實的水晶壁,不容進入半分。

  師父啊,普天之下,唯大善之人和大惡之徒的魂魄無法觸摸。

  我補魂三千年,方得一遇。

  周少爺,究竟是什麼人?

  =======

  我鬆開周少爺的腦袋,收回指尖魂絲,歎了口氣。

  白琯歡喜地問:「成了?」

  周少爺轉轉眼珠子,遲疑半響,忽做出誇張表情叫道:「美人姐姐,你是誰?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還美人姐姐呢,你裝失憶也不裝像點?!」我滿額黑線,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我壓根兒沒下手。」

  白琯無奈道:「師父姐姐真是心慈手軟。」

  周少爺大喜:「我就知道美人姐姐不會害人。」

  白琯冷冷瞧著他,伸手往懷裡摸去:「你這無賴留著也是麻煩。」

  周少爺嚇得臉都白了。

  我趕緊攔下白琯,斥道:「小小年紀,怎能如此歹毒?」

  白琯身子微微一僵,回頭已露出可愛笑容,他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糖,塞入周少爺口裡,像小大人似的氣鼓鼓訓道:「嚇嚇他而已,他調戲我家師父姐姐,我要天天喂他吃好東西,讓他說不出話!」

  這番話是我前天訓他的,今日他活學活用教訓周少爺,真是孩子氣。我笑著搖頭道:「你還敢說別人,偷偷將糖藏懷裡,是想睡覺偷吃吧?」

  白琯忙解釋:「哪有?包黑臉天天和小孩子搶飯吃,我本想在糖上塗黃連,苦死他!今天看見這小子不識擡舉,便宜他了!」

  「苦,苦死我了!美人姐姐快給我水!」周少爺苦得眼淚都出來了,想嘔又嘔不出。

  我忙倒杯水,讓他清除黃連殘味,回頭逮到空隙,又訓斥白琯:「你這孩子,盡愛惡作劇,瞧把人家嚇成什麼樣了?」

  周少爺可憐兮兮地依偎著我的手臂,又可憐兮兮地看一眼白琯,活像被虐待的小媳婦。

  白琯氣鼓鼓站在旁邊看我忙碌,又狠狠瞪周少爺一眼:「男子漢大丈夫,吃點苦算什麼,竟害我挨駡?!」

  周少爺回他幾聲幹嘔。

  白琯記恨周少爺在橋頭調戲我,周少爺討厭白琯天天粘在我旁邊賣乖,兩個冤家,誰也看不順誰,竟你一句我一句鬥起嘴來,聽得我頭大,最後還是周少爺落了下風,可憐巴巴向我求助。

  我頭都疼了,哪裡顧得上他們,順手點了他的睡穴,帶著白琯去正房,使五鬼召來樂青,讓他去閻王殿查生死簿,看這個周少爺究竟是何方神聖。

  白琯聽完我的分析後,肯定說:「那傢夥賊眉鼠眼,強搶民男,定是大奸大惡之徒,師父應為民除害。」

  我替他攏起鬢邊散下的幾根亂髮,指尖滑過他發紅的小臉,覺得白琯有和師父同樣的俊秀外表,同樣的墨玉瞳孔,偏生沒師父對世界萬物不放心上的淡雅氣質,倒有幾分嫉惡如仇的江湖遊俠作風。若不是長相差太遠,我非得懷疑他是呂洞賓的兒子。

  悵然中,發現白琯一直盯著我看,燭光將他身影映在牆壁上,拉得長長的,屋外梨香隨風飄來,恍惚讓我有師父回來的錯覺,可就算他回來,解憂峰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兒時諾言不過是玩笑。

  從今往後,我要記清楚,和師父琴瑟和鳴的是她,舉案齊眉的是她。

  他不能寵我了……

  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徒兒啊……你娘是個又漂亮又厲害的俠女吧?」

  白琯搖頭:「不記得了。」

  我更惆悵了。

  白琯忽然笑起來。

  「笑什麼?」我心虛,狠狠瞪他,「身為徒兒,怎能笑話師父!」

  白琯垂下眼,黑色眼睛裡滿是笑意,他看著袖口繡上的梨花,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煩惱的樣子,真好看。」

  我惱了,這不是笑話,還有什麼是笑話?

  白琯卻一直笑,見我要訓他,急忙恢復正經,眼觀鼻鼻觀心道:「徒兒知錯,師父煩惱的樣子很醜,一點也不好看。」

  我被嗆到了,正欲開口,白琯自動自覺拿出《道德經》背誦。

  他約莫背了兩盞茶功夫,樂青匆匆趕到,還未進門就喊:「仙子,周韶動不得!」

  我莫名其妙,白琯也停下背書,一起疑惑地看著他。

  樂青拿出抄來的生死簿,恭恭敬敬遞上:「周韶是天帝親批的十世善人。」

  「竟有此事?」我迅速翻閱生死簿,越看越目瞪口呆。

  周少爺全名周韶,他的命真是不簡單。

  第一世,他的名字叫王家寶,是貧窮的賣油郎,平生行善無數,戀上青樓花魁,為救花魁出火坑,卻被有權有勢的恩客活活打死。第二世,他的名字叫許昌平,是小衙役,平生行善無數,為救獄裡被冤枉的小寡婦,捨命告禦狀,成功後被陷害死。第三世,他的名字叫黃三郎,是財主,平生行善無數,路遇土匪,為同行的小姑娘擋刀慘死。第四世,他的名字叫謝長安,是書生,平生行善無數,高中舉人時,為救落水小尼姑而亡。第五世,他的名字叫常貴,是將軍幕僚,平生行善無數,為制止城破後奸殺婦孺的將領,被誣告而死。第六世,他的名字叫……

  閻王給他的每一世都是富貴命數,甚至有王公貴族,理應尊享天年,可每一世他都會為救美人短命早死……我可以想像他每次去地府報導時,閻王那張扭曲鬱悶的黑臉。

  最後,他的功德像滾雪球似的積下去,轉生成皇帝都報不完。大家只好將此人上奏天庭,天帝回復,務必讓他今生享盡榮華富貴,妻妾和美,兒女滿堂,無病無愁,百歲善終。還用朱筆在旁邊重重標注:務必與他溫婉美人為妻。天后又將這條批註下附加:命月老將他看上的所有美人都給他做妻妾!

  天帝禦旨,天后親批,不容逆改。

  滿天神佛奉旨,護著這十世善人,他就算紈絝一輩子,也能過上吃喝不愁,美人在懷的好日子。

  可是,被他看上的我,毛骨悚然了……

  樂青安慰我:「天帝指的是凡人,玉瑤仙子不在其列,別擔心。」

  白琯安慰:「月老就算眼神差,亂拉紅線,也不會將那猥瑣傢夥和師父姐姐湊一對的。」

  屋內,周韶悠悠轉醒,情意綿綿地呼喚:「美人姐姐,我身子很疼,美人姐姐,快來給我揉揉,美人姐姐,你在哪裡?」

  師父啊,雪燕仙童說我紅鸞星動,不是指這件事吧?

  我……我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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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3:52

【第8章.春夢】

  在天界,我是遵紀守法的好仙女。

  在人間,我是遵紀守法的好良民。

  周韶是神佛庇佑的好人,殺人滅口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可他已知我的身份,就算不敢強娶仙女做媳婦,萬一嚷嚷出去,也是場天大的麻煩。

  我長籲短歎,蹉跎不已。

  樂青提議:「找妖怪嚇破他膽子吧。」

  白琯鄙夷:「那傢夥為美女連死都不怕,還怕區區妖怪?」

  我病急亂投醫,同意樂青去試試。

  樂青順勢一滾,渾身冒出縷縷黑煙,煙霧凝聚,慢慢浮現出一頭身高三尺的大黑狗,他抖抖烏油油的皮毛,瞪大血紅雙眼,亮出尖尖獠牙,搖搖尾巴,惡狠狠沖進屋內,撲入周韶懷裡,猛地吠了三聲。

  好兇猛的惡犬,我暗贊一聲,隱身和白琯躲在簾後偷看。

  周韶被狗撲到地上,愣了片刻,露出燦爛微笑,摸摸樂青的腦袋,順了順毛,贊道:「好狗啊好狗!高大威猛,毛色光澤,一看便是千里挑一的好狗,有你為美女姐姐看門,保管沒有宵小敢進來盜竊。」

  樂青狗性太重,被人誇兩句就飄飄然,竟搖起尾巴,幸虧有我在窗後給他打手勢做暗示,他想起此行目的,再次兇神惡煞地吼起來。

  周韶眨巴眨巴眼睛:「狗狗,你餓了嗎?」

  「老子要吃你!」樂青吼完最後一句,狠狠撲過去,利爪撕碎了繡花床罩,心疼得我眼皮直跳。

  「妖怪!美人姐姐!有妖怪!你快跑!」周韶終於被嚇到了,他起身往門口跑了兩步,忽而又停下腳步,退了回來,顫抖沖上去抱住樂青,高聲大叫,「妖怪,我的肉比較好吃,你吃我就好,別碰美人姐姐。」

  我傻眼了:「這傢夥真是呆子?」

  白琯傻眼了:「他真要美人不要命?」

  樂青也傻眼了,他伸爪子戳戳周韶,周韶禁閉雙眼,慷慨就義。樂青無奈,只得用法術傳音入耳問我:「玉瑤仙子,怎麼辦?我不想吃人……」

  周韶見妖怪遲遲不動,迅速攤開身子,壯烈道:「吃我吧!」

  樂青:「我不吃!」

  周韶英勇道:「不要傷害別人,隨便你怎麼吃我!」

  樂青不停搖頭:「我真不吃!玉瑤仙子啊,這小子……」

  周韶急了,揪著他的毛叫:「別碰美人姐姐,你吃我吧,我不會叫救命的!」

  樂青哭喪著臉:「玉瑤仙子!救命啊!我不要吃他!」

  「……」

  身處險境,小小凡人,竟能捨命相救。

  我不能不感動,在暗處現出原形,緩步走到他面前,安撫緊張情緒,笑道:「你不要害怕,這不過是場考驗,考驗……考驗是否要收你為徒。」

  白琯怒極,臉色都變了,憤憤然扭頭不理我。

  我欲哭無淚,這凡人動又動不得,嚇又嚇不怕,左右為難下,除了收他做徒弟,將他牢牢看在自己眼皮下,還能做什麼?何況有了師徒名分後,他想亂打主意,我也能以師父名義制止他。

  樂青匆忙變回原形,愧疚道:「玉瑤仙子,在下無能,可是……」

  周韶睜開眼,見自己懷抱一個大男人,姿勢曖昧,急忙甩開,還「呸」了兩聲,義正詞嚴對我說:「美人姐姐,我對你一心一意,絕不喜歡男人!」

  白琯冷笑兩聲,問:「你當街調戲我師公,還敢說自己一心一意?不喜歡男人?我看你是有龍陽之癖,斷袖之症!」

  我困惑:「龍陽之癖是什麼?」

  白琯搶著解釋:「是不正常!」

  「誰不正常了?!你師公太好看了而已,」周韶猶豫片刻,決然道:「還是美人姐姐更好看,我要對美人姐姐一心一意,絕不更改!」

  「你錯了,」我變化成師父模樣,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細細解釋下凡收徒之事,然後歎息道:「我師父是天界第一美男子,只要他略微回眸,天界所有仙女的小心肝都要亂跳三天,他吹起玉笛,鳳凰甘願墮下凡塵,那種風韻氣質,難以描繪,只惜你們無緣得見。」

  周韶聽得悠然神往,最終咬牙道:「師父再好看,也是男人,還是美人姐姐最好!你定是天界第一美人,我不要你做師父,我要追你做……」

  「你錯了,」我搖搖頭,打斷道,「天界仙女容貌都端莊秀麗,難分伯仲,玉瑤算不上什麼……」

  話音未落,周韶立刻跪倒在地,磕頭高呼:「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看著他目標明確的色狼臉,我後悔莫及,不知天界好友們被吃豆腐後,會不會說我教徒不當,把我當場用捆仙繩綁去用雷劈死……

  樂青弄不清形勢,還在恭維:「玉瑤仙子過謙了,我在地上也聽過你的傳聞,說是膚滑勝玉,肌含暖香,常年……」

  周韶眼睛又亮了。

  「胡鬧!是誰在亂嚼舌根?說這等不乾不淨的話羞辱我?!」我面紅耳赤,又急又怒,恨不得立刻拂袖離開。

  白琯悄悄伸出手指,在我手背上摸了一下……

  周韶也色迷迷地跟著想摸,被白琯一腳踹開。

  樂青垂拉著耳朵,不停道歉:「我是黑狗成仙,不懂女人心思。咱們男人聚一起總是亂說話,不是評論東家仙女美,西家狐妖妙,或是說龍宮蚌精身段好……我很少和仙子打交道,只道是好話,說出來你定會歡喜……」

  修行最忌動怒,我清心寡欲多年,不能一朝盡毀。

  「算了,這種事以後休提,」我深呼吸,平息怒氣,定定心神,教訓道,「周韶,你要記住,美人不一定是好人,或許是蛇蠍,為人處世重德為上。」,我見他不信,舉例,「正如十天八荒公認的第一美女,是魔界的蒼瓊女神,她容貌美得勾魂奪魄,卻無情無欲,嗜好虐殺,前仆後繼為她去送死的天界仙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周韶悠然神往:「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只恨不能相識。」

  我差點被噎死,顧不上淡定風度,拍桌怒問:「若美人讓你去死呢?」

  周韶答:「定是在下該死。」

  我問:「若美人為好玩,丟你入蛇窟呢?」

  周韶正色道:「為博美人嫣然一笑,萬死不辭。」

  我:「……」

  白琯扶額:「師父放棄吧,這登徒子沒救了。」

  =====

  周韶雖不肖,我卻要守德,既答應收他為徒,就應學師父當年待我般,不嫌駑鈍,悉心教導,設法慢慢磨去他好色本性,否則在天界被眾仙恥笑,丟師父的臉是小事,萬一他學天蓬元帥調戲仙子,被打下紅塵做畜生,或是壓下五行山六行山,我豈能不愧疚?

  白琯見我躊躇,笑道:「縱使你盡心教導,他的性子也未必修得成。」

  我頓悟,周韶今年十五,又是富貴人家的嫡孫,馬上就要議親。待三十年後,他人到中年,娶了美貌妻妾,生下兒女,性子也該沈穩了,怎能捨下凡塵榮華,血緣親情,隨我上天界過孤單寂寞的日子?我可教他仙家秘法,修心養性。若他吃不了苦,沒造化,待回解憂峰後,乞來青春不老仙丹和長生果贈予他,助他延年益壽,在凡間做個富貴閒人,香玉滿懷,受人尊敬,也不枉師徒一場。若他有造化,便帶回天界,脫胎換骨,羽化飛仙。

  定了主意後,我細細叮囑周韶,萬不可將我仙身四處亂說。

  周韶毫不猶豫道:「我才沒那麼傻,若大家都知道師父好看,定會和我搶的。」

  我聽得嘴角直抽搐,再次默念《清心經》三次後,將瑾瑜師父的事情一一細說,並囑咐:「你們師父的師父,自然是師公,你們要尊師重道,無論師公說什麼,都要聽的。」

  周韶拍著胸脯應:「美人師父放心,師公如此天人之姿,保證叫我去跳井我就去跳井,叫我撞牆就撞牆,絕無二話!」

  他的眼睛很澄明,我決定相信他,派五鬼將他偷偷運回房間。

  白琯對這個師弟極不滿意,憤憤然道:「就算他色膽包天,願為美人拋頭顱灑熱血,可他那麼愚蠢,萬一被人哄騙幾句,不小心透露出去怎辦?」

  皎潔明月漸漸被烏雲掩蓋,院內滿樹梨花,暗香浮動,隨冷冷的風穿過窗隙,籠罩身邊,讓人恍惚間分不清天上人間,我想起師父往日教導,柔柔拉過白琯,摟著他可愛的小腦袋,低聲勸道:「傻孩子,你師公曾說,無論天界、凡間、妖族還是魔界,做事都要講究一分投入一分收穫,我美貌比不過蒼瓊,聰慧比不過百花,氣質比不過嫦娥,無權無勢,朋友多是水酒之交,在師父走後,除同樣無權無勢的藤花仙子,誰會在乎我?就算綁架帶走,也沒任何好處。我得瑾瑜真傳,又有魂絲絕技,縱使被封了大部分法力,尋常低階魔將依舊不是我對手,上位魔將不屑動我,就算真倒楣,若遇上實力差不多的魔將,我便逃跑。所以,你不需擔心。」

  白琯伸手撫過我的臉,良久,苦笑道:「師父,你太妄自菲薄了。你比蒼瓊善良,比百花溫柔,比嫦娥大度……又怎知沒厲害妖怪或魔將看上你的好?」

  我微愣,皺眉問:「你怎亂編排長輩仙子?你又怎知她們不好?」

  白琯滿臉天真,扳著手指,自信數道:「你說過蒼瓊殘忍,性子惡劣。其餘我是猜的,那百花仙子是群芳之首,被眾星拱月慣了,性子多半高傲,縱使她願意放低身段,也不能和藤花仙子等人一樣言行。而嫦娥棄夫奔月,天下皆知,她獨居廣寒宮,心中有愧,怎能合群?相比之下,我還是覺得師父的性子更可愛……」

  「你猜得一點也不對!」我迅速打斷他的話頭,斥道,「你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哪能亂說自己師父好的?你師公常說‘人無完人,人貴自知’,而我天生駑鈍,更應有自知之明。萬萬不敢與眾仙爭風,我對她們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你不應隨便說長道短。萬一給別人聽見,便是我輕狂無禮!」

  「不說就不說,」白琯扁扁嘴問,「難道師公也不好嗎?」

  「胡說!」我斬釘截鐵道,「你師公是全天下最好的!」

  白琯看著我的眼神很詭異,過了很久,他無奈道:「喂喂,哪能亂說自己師父好?」

  我發現自相矛盾,結結巴巴道:「師公……師公是不同的……大家都公認他好,他什麼都會,我什麼都不會,不能相提並論……」

  白琯體貼地摸摸我的臉,安慰道:「沒事,我理解,以後你誇你師父,我誇我師父,各不相干。」

  我咬著唇,不知怎麼反駁。

  白琯笑嘻嘻地強調:「我最喜歡師父!我師父最漂亮,最可愛!」

  「別鬧。」我給誇得雙頰發燙,手不知往哪裡放。

  白琯一頭鑽進我懷裡,壞笑著問:「我發現師父你事事都依著師公教導而行,為什麼?」

  我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解釋:「你師公樣樣皆能,對徒兒極度寵溺,做事從不出錯,所以我自幼就聽他的話,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白琯不高興地問:「樣樣都聽師父話,難道他讓你去死,你也去死?」

  我毫不猶豫答:「如果師父要我去死,定是我有該死的理由,自應受罰。」

  話音未落,白琯已目瞪口呆,他訕訕道:「師父你……你這話,和周韶有什麼區別?」

  莫非我對師父的心,和周韶對美人的心是一樣的?!

  太無恥了!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窘得想找地洞鑽下去,急忙和白琯解釋師父是如何溫柔,如何能幹,如何好。

  白琯越聽越沈默,眼神黯然。

  我以為他明白了,見夜已四更,便吩咐早點安歇。

  白琯轉身離去,走到門口,忽而回頭問:「師父,若天下有人比師公更能幹,更溫柔,待你更好,你會像喜歡你師父一樣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我從未想過,不由啞言。

  隔了半響,我搖搖頭,勉強露出微笑,用極細微的聲音答道:「夜深了,早點睡吧。」

  白琯不再追問,快步回房。

  我疲憊倒在枕上,靜靜地看著屋頂橫樑,腦中一片空白,直至蠟燭燃盡,周圍陷入黑暗。

  我的眼角終於緩緩橫過一滴清淚,又悄悄消失不見。

  天下或許有比師父更好的男人。

  可他們終究不會是我最喜歡的師父。

  蜷縮在被子裡,漸漸睡著,迷糊間,黑暗裡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吻我的臉頰,帶著濕熱的氣息,吻去淚痕,仿佛在觸碰最脆弱的花瓣。

  又是夢嗎?

  我漸漸蘇醒,掙扎想動,卻發現全身和上次一樣,似乎被無數條柔韌絲線,死鎖死在床上,連指頭都動彈不得。

  強大恐怖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男人絲滑的長髮,滑過我額頭,似乎帶著淫靡香味。

  他輕輕撩開自己的長髮,單手微微擡起我的肩,吻上雙唇,品嘗些須,再將靈蛇似的舌頭滑入,撬開牙關,肆意侵略,另一隻手在摟在腰間,探入單衣,帶著涼意,任意遊走在肌膚上。

  我被徹底驚醒,張口欲咬。

  牙齒剛碰到他的舌時,他忽然抓上我胸前,揉著紅蕾,猛地用力捏了一把。

  敏感地方受襲,我不及細思,瘋狂驚叫起來。

  他慢悠悠地收回了吻,用指尖止住我叫聲,緩緩說了五個字:「我等到你了……」

  那沙啞低沈的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卻有無限溫柔和誘惑。

  黑暗中,我感受到他烈焰般的視線,如張開陷阱的蜘蛛,找到獵物的餓狼。

  讓我毛骨悚然,不停發抖。

  他對我的反應很滿意,輕笑兩聲,不緊不慢地摸著我的臉,極有耐心。最後用指尖依依不捨地在鎖骨處停留兩圈,替我拉上淩亂的衣襟,起身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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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4:17

【第9章.親事】

  「師父姐姐,你還沒起床嗎?」

  白琯在門外敲著房門,不安叫喚。

  我在被窩裡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被正午陽光透過未掩緊的窗縫,刺得眼睛發疼。頭腦再次空白,隱隱約約記得昨夜之事,如夢似幻,恍若曇花一現,無半分真實。

  我是不是又做春夢了?

  「等等!我這就起來。」當著徒兒面睡過頭,實不應當,我亡羊補牢,一邊大聲應道,一邊迅速從床上跳起,整衣梳妝,疊被時,一片潔白梨花花瓣偷偷從床上閃出,輕飄飄滑落地面。我驚詫地拾起花瓣,卻見花瓣鮮嫩,斷口處極新鮮,不像落花,倒像是有人從樹上摘下來的。

  莫非這不是夢?

  『我等到你了……』

  惡魔般的男人,他按捺著欲望和誘惑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在腦際浮現,卻不真實。倒像是施展了變音術改裝後的聲音,這是最基本的小法術之一,無論神仙妖魔鬼怪,幾乎人人都會,很難辨別,我和藤花仙子也經常用這種法術捉弄彼此。

  我獨居解憂峰,深居簡出,從不認識魔族之人,他何須用變音術呢?

  此魔法力高強,三招兩式,竟能將我克制到絕境,憑他的手段,若真要侵犯我,輕易便可得手,何苦要兩次調戲相逼,卻按兵不動?

  想到昨夜他的舉動,我胸口有些疼痛,只覺那微涼而粗糙的大手,依舊在身上肆無忌憚地遊走,帶來被蛇束縛的可怕。他結實堅硬的軀體貼在我身上,如岩石,如鐵塊,令人戰慄,吞噬一切的欲望,讓我第一次意識到男女之別,意識到實力差距,意識到他舉手之間,便能讓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魔族嗜血好殺,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這頭像狼一樣的強悍男人,定是魔族上位者。

  如果他不想要我,為何夜夜相逼?

  如果他想要我,為何不下手?

  更重要的是,我從未下過凡間,甚至極少離開解憂峰,他為何認識我?為何要等我?

  矛盾重重,如理不清的繡線,我覺得這件事沒有一樣說得通。

  莫非……

  這還是夢?

  我沾著梨花瓣,臉上燥熱,既恐懼又懷疑,遲遲做不出決定。

  屋外白琯又催了:「師父姐姐,周韶那混小子又爬牆了!」

  我匆匆穿上衣衫,簡單將長髮攏在腦後,沖出房門,取青鹽漱口後,用涼水狠狠洗了把臉,強行將不自在盡數壓下,恢復鎮定,變做師父模樣,去看牆頭。

  周韶正手足並用地翻牆,還時不時對牆那頭怒吼:「你們幾個吃飽飯沒有?用點力!再托高點!否則爺翻不過去了!」

  他的手下有氣無力地答:「少爺,老爺關你禁閉的時候可是連我們一塊兒罰了,每人板子挨了三十,夥食裡的魚也減了,肉也裁了,這幾天哪裡吃得飽飯?而且咱們舉得已經夠高了,你再自己往上頭竄一下。」

  周韶怒道:「一群不中用的傢夥!再不使點勁,待爺爺走後,甭想爺再帶你們去楚歌樓風流快活!」

  群僕聞言,立刻齊心協力,又將他托高了些,助他爬上牆頭。

  我看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白琯護師,立刻舉著掃把沖過來,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不停拍打周韶的腦袋:「不學無術的傢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魚肉鄉里,欺男霸女的醜事,你滾回去!別想吃我師父的豆腐!」

  周韶死皮賴臉道:「我就是不學無術,才來和師父好好學習,定要洗心革面,改過向善,從此不再欺男霸女,魚肉鄉里。」

  白琯罵道:「你就想魚肉我師父!」

  周韶純良無比搖頭道:「沒有的事,小孩子別亂猜,待會師兄給你買糖吃。」

  白琯氣得臉都青了。

  我立刻現身,糾正周韶的錯誤:「白琯入門比你早,他是你師兄。」

  周韶燦爛無比笑道:「原來如此,是師弟失禮了,請師兄見諒。」

  白琯見到我,迅速丟下掃把,鼓著可愛的包子臉來告狀:「他欺負小孩!」

  周韶不甘示弱,他眼一閉,顫巍巍地跳下牆頭,也撲過來告狀:「他欺負師弟!」

  白琯:「我聽見他說想吃師父姐姐的豆腐!」

  周韶:「我還沒下手!心裡想想也不成嗎?!」

  白琯:「師父姐姐高貴端莊,你這猥瑣念頭快快收起!」

  周韶:「聖人有雲,食色性也!我本凡人,你想滅絕人性嗎!」

  白琯:「呸!你能知道幾句聖人的話?」

  周韶:「我還知道小人難養也!」

  白琯頓了一頓,擡頭將他上上下下掃描一通,拖長語氣,冷笑道:「原來你還是大人?」

  周韶挺了挺胸脯:「小鬼,我比你高一個頭呢!」

  「別吵了,」我全身無力,制止他們胡鬧。揉著額頭,想到未來悲慘教徒生涯,坐在籐椅上,發了半響呆。最後拿出筆紙道,「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緣分皆天定,既然收了你們為徒,我自當一視同仁,用心教導。你們也應恪守師徒本分,尊師重道,不要有越軌之心,否則我決不輕饒。」

  白琯神色一黯,低下頭去。

  周韶聳聳肩,無所謂。

  我拿出筆墨,細細裁成兩份,在桌上鋪開,正色道:「師兄弟應和睦相處,吵架實屬不應。以後萬萬不可,既然周韶有心向善,今日過來求學,那就和白琯一塊兒抄書練字,修身養性。」

  周韶滿臉苦相,搔頭抓耳道:「修仙也要念書?我……我從來不愛讀書,也寫不好字。」

  我解釋:「自然,修仙先養性,習字是最磨性子的,你師公曾說,你要慢慢磨墨,細細落筆,耐著性子打框架,全神貫注,一筆一劃不能出錯,這些都是水磨工夫,需要天長日久的研磨。人道字如其人,不如說是由字觀心,字寫得好不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讓你的心不再浮躁……」

  周韶聽罷,用壯士斷腕的決心,接過筆墨,照我給他寫的字帖,彆扭地塗抹起來,每個字都寫成圓乎乎的,不小心還撒上一滴墨。我在旁邊看了會,有些驚歎,覺得書香門第的孩子,長到那麼大,很少字會差到這地步,他不學無術的水準真高。

  白琯鄙視地看了他兩眼,很自覺地研墨,提筆,認認真真在白紙上寫下幾行很不錯的大字。我覺得他的字體有些像師父,卻沒有師父的淡雅內斂,極為豪放,帶著幾分囂張跋扈,銳氣逼人。

  不省心的孩子需要開小竈。

  我來到周韶身邊,取過他的筆,照著字帖,細細示範講解,再將筆遞還,周韶耐著性子,又寫了幾個字,歎氣道:「美人師父真厲害,寫得比我爺爺的字還好,可惜我笨,怎麼教都是不成的。」

  我忍不住笑了:「我幼時學字學了三年,寫得比你現在還差……」

  周韶不信:「你哄我呢,我天天玩,不念書,爹娘又寵我,從不強迫,字寫得自然差,你那麼認真,怎可能學三年還不如我?」

  白琯也將視線轉過來,我玩著手中茶杯,羞愧道:「我天資真的不行,學琴學了二十年才分清五律,學字學了十年才辨出好壞。」

  白琯說:「師父姐姐的笛子吹得極好。」

  我搖頭道:「我事事不行,只勝在有耐心。一年學不成便學兩年,兩年學不成便三年,只要堅持學上一兩千年,天下便沒有學不成的事了。」

  思及往事,陣陣悵然,學什麼都學不會,我當年天界第一鈍仙童之稱,非浪得虛名,也虧得師父好耐心,怎麼也不肯放棄教導,我才能有今天。今日為師,我也不可能因徒兒笨拙,便失去耐心,定要更費心力去教導。

  我拉過周韶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

  周韶很是受用,寫字越發認真,白琯沈默不語,改寫小字,字越寫越出框,片刻後道:「師父,我寫不好小字,你也來教教我。」

  我見他們倆都上進,安心去廚房,照樂青教導的做飯方式,先拿量具秤過水米分量,丟入鍋內,打開他給我配搭好的調料包,認真給大家煮菜粥——這是我目前唯一做出來能讓大家吃入口的食物。

  門外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周家老爺子的吼聲如雷貫耳:「那小兔崽子呢?!他又去哪裡浪蕩了?都是你們這不中用的,寵得他無法無天,將來丟盡我周家面子的只有他,倒不如趁早打死,以免後患!」

  後面跟著軟弱男子聲音:「父親,我中年得子,周家就這一根獨苗苗,你打死他豈不絕後?書這玩意不讀也算了,反正我們家大業大,養得活他,將來指望重孫子便好。」

  然後是女子的哭訴聲:「公公,我就這個兒子,還指望他養老送終,你要打死他,還不如先打死我,子不教母之過。」

  周家老爺子怒道:「放屁!統統閉嘴!」

  管家愁眉苦臉,低聲勸道:「老爺,別急,有話慢慢說,閉嘴放屁成何體統啊。」

  七八個下人,四五個丫鬟,並周家老爺子和周韶父母,氣勢洶洶沖入我家大門,欲捉拿逆子,興師問罪。

  周韶正和毛筆奮鬥,給嚇得渾身一抖,身上又沾幾滴墨水,也不敢擦拭,低頭道:「爺爺……」

  ===

  颯颯冷風吹過。

  來勢洶洶一行人,化作石雕,嘴巴張得老大,幾乎能塞進我昨天討價還價用五文錢買的鹹鴨蛋。

  周氏夫妻揉揉眼,不敢置信,再揉揉眼,還是不敢置信。

  周老爺子為官多年,經驗老道,回過神來,快步走去檢查,確認周韶抄的是《詩經?相鼠》,不是淫詩豔詞或春宮文,再次驚立當場,結結巴巴問管家:「他不是給鬼怪附身了吧?

  「老爺,你怎能這樣說自家孫兒?」管家也半信半疑地看了半響周韶,「要不,找個道士來看看?」

  周韶丟臉丟到姥姥家,表情很淩亂,他縮縮肩膀,又摸摸自己屁股,義正詞嚴道:「我覺得自己平日浪蕩,太傷爺爺和父母的心,決心以後跟宇遙師父好好學習,從此不為非作歹,認真念書。」

  白琯在旁邊冷笑一聲,並未答話。

  周家眾人聞言,又是一陣沈默。

  管家搶先表忠,激動得不能自已,老淚縱橫道:「老爺,少爺終於開竅了。」

  受哭聲影響,周氏夫人也「哇」一聲哭出來,撲上前摟著周韶,開口閉口只有四個字:「我的兒啊……」

  丫鬟們忙陪著主母掉眼淚,還要不停勸慰。

  周氏大爺也紅了眼眶:「總算懂事了。」

  我覺得自家徒兒沒死,他們哭得不像話,急忙從暗處走出,像周老爺子行禮道:「我已與周韶詳談,他對往日追悔莫及,願意好好向學,故過來求教,望老太爺成全。」

  周老爺子看看我的臉,又看看自家孫子的臉,似有醒悟,忙請我去牆角,私下談話。

  兩人先客套幾句,他歎氣道:「你甭提了,自家孫子是什麼德性,他為什麼要過來老實學習,我能不清楚?」

  我堅持:「人非頑石,更何況頑石也有感化的一天。」我這塊玉石不也成了仙?

  周老爺子點頭:「他想什麼我是知道的,可不管他抱什麼目的,肯學習總是好事,說出去也好聽些。既然他肯聽你話,還請宇先生不計前嫌,多擔當些,好好約束他,莫要使讓他名聲更惡劣下去。」

  我贊同:「正是。」

  周老爺子用怪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臉上堆笑道:「你做周韶的先生,此子又格外頑劣,自是不易。我定用最厚束脩謝你,還請你不要對他客氣,嚴師出高徒,該打便打,該罵就罵,他若仗勢欺人,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行為,萬萬別客氣,來信告訴我,我給你厚賞,再命犬子好好修理他。」

  「不合常理」四字他念得很重,似乎在強調什麼,倒讓我迷糊了。

  周老爺子見我很不上道,咬咬牙,更強調地說:「我這孫子,雖無大的劣跡,但沾花惹草,當街調戲小媳婦大閨女之事是常有的,就連美貌男子……他也……唉,說出來有辱家風。」

  我茫然點頭:「確實挺不好的。」

  周老爺子回頭看一眼在父母懷裡掙扎的周韶,皺眉道:「他是獨子,素來被寵壞了。這方圓百里名聲也壞透了,已到議親年歲,但凡有頭有臉清白人家,都不肯將女兒許給他,那些攀附或名聲不好的人家,我亦看不上。所以我和他爹娘,為此事都快操碎了心。年下我升巡撫,打算去地方大戶人家替他尋一門親事,求個厲害美貌的媳婦回來好好管教他,好歹求先生讓他這兩年收斂收斂性子,讓我在別人面前也好開口贊一句他已改過向上。」

  他娶媳婦,我喜之又喜,立刻贊同:「他確實欠漂亮又厲害的媳婦收拾。」

  大概是我反應得太爽快,周老爺子窒了一下,繼而大喜,連連點頭道:「先生明白事理,那就好了。回頭我便讓人送二百兩銀子做禮金。你在此鎮行走,若遇到難事,也可上門說道說道,能幫的必幫,若能讓韶兒考上童生秀才,我定向朝廷舉你為官。」

  我對錢沒概念,並不放在心上,含笑應了,然後推道:「我收徒兒是與他有緣,周韶人雖懶惰,心腸卻不壞,更得滿天神……嗯,他能學好,我便歡喜,哪有收錢的道理。」

  周老爺子見我寵辱不驚,更加歡喜:「先生真名士也。」

  我暗示,「周尚書請放心,周韶是個有福之人,這輩子必大富大貴,心想事成。」

  周老爺子摸著鬍子笑:「他確實是個有福的,出生以來,此地便風調雨順,沒遭過饑荒。」

  我暗道,定是龍王爺奉命,格外看護的。

  周老爺子又說:「他沒出生時,周氏的身體有些病怏怏的,出生後,病立刻好了,我也連連升官,家境一日好過一日。算命的說是這孩子帶來的福氣,所以家裡人對他特別寵愛,養成驕縱性子。」

  我知道,定是福祿壽三仙在暗中照顧。

  周老爺子回憶往事,喜上眉梢:「他從小到大,連個風寒都沒得過。」

  我想,定是藥師如來在護著他。

  周老爺子談性甚濃,嗦嗦叨叨了半個多時辰才說完,周氏夫妻也過來千恩萬謝,只有周韶愁眉苦臉,百般不耐煩地練完大字,在我嚴厲的眼神下,乖乖回家去了。

  第二日,周家管家便送來了四百兩銀子束脩,硬逼著我收下。

  我拜師的時候,可沒給過師父半文錢,如今徒兒逼我收錢,是萬萬不敢的。

  一個要送,一個要推,鬧得不可交開。

  白琯無奈扶額,拉我去屋內道:「師父,凡間收徒都要給錢,若你不收錢,他們會認為你不盡心。這四百兩銀子是二十戶中等人家的一年收入了,不是小數目,顯然周家為那登徒子,對你格外看重。」

  我困惑:「凡人不是最愛錢嗎?為何我不要,他們還要往我手中塞?」

  白琯問我當時周老爺子的對話,然後用很詭異的眼神看著我,小聲說:「周老爺子是怕你……為錢勾引他孫子,或者受他孫子勾引,還不如先把窟窿塞上,也讓你專心教書,萬萬別起其他念頭。」

  我噴了……

  師父啊,你不收我束脩,還給我那麼多好東西,莫非另有居心?

  凡間收徒的規矩太奇妙。

  我開個玩笑,你可千萬別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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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4:48

【第10章.魔氣】

  自此,周韶不再翻牆,每日在僕從們雀躍歡送下,帶七八個食盒,筆墨紙硯等過來求學,包黑臉那愛錢如命的傢夥,仗著自己中過秀才,經常借指導周韶考試為名,厚著臉皮上門蹭食,樂青怕我凡間生活艱難,也經常跟著過幫忙料理家事,很是妥帖。

  由於少了他這花街「孝子」的大筆入項,導致杏花樓的紅姐兒賽嫦娥以為遇上強勁對頭,派人過來細細打聽了一番,還親自路過,上門拜訪。

  私以為,賽嫦娥遠不如嫦娥貌美,但歡場慣的女子,打扮得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風流。

  周韶憐香惜玉慣了,對冷落佳人很不安,正想上前握著美人小手,寬慰一二。

  未料,賽嫦娥擡眼看見化作師父模樣的我,雙頰緋紅,當場丟下周韶,輕移蓮步,過來軟語問候:「先生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有高堂妻兒?」

  我對這種青樓女子沒什麼好感,客客氣氣應對兩句,便轉過視線,不敢再看她白襖下半掩的酥胸。

  賽嫦娥忙緊緊衣衫,羞答答問:「先生似曾相識,不知何處見過?」

  我急問:「你真見過我?」

  白琯怒道:「胡說!」

  我一個清白女兒家,怎可能去青樓?就連附近都不敢踏足半步!

  莫非是師父……師父逛青樓?

  周韶吃味了:「嫦娥姐姐你真是胡鬧,我師父絕不是登徒子,而且他有個相貌相似的兄長失蹤了,正四處尋找,煩惱得很,你莫要用這話套他,免得他空歡喜。」

  賽嫦娥雙眼含淚,慍怒道:「我又沒說在哪裡見過?好好,反正我們歡場女子下賤,除青樓就去不得別處了。」

  周韶:「這……姐姐你別生氣,我亂說話,自罰三杯。」

  白琯冷道:「滾!哪來的酒?要調情你別處去!」

  我忙向賽嫦娥施禮道:「請問賽姑娘,在何處見過我兄弟。」

  賽嫦娥低頭,不好意思地說:「叫奴家嫦娥便好。」

  我大窘,若敢叫她一聲嫦娥,我回天上非得被嫦娥姐姐持霜月刀從南天門追殺到北天門。最後我折中一下,喚她:「小娥姑娘。」

  賽嫦娥更喜,她說:「五個月前,孟蘭節,我和姐妹去西山的光孝寺進香,我嫌車內悶得慌,掀簾四處張望,遠遠見一極俊秀男子立于山石之上,可惜樹影晃動,看不真切,待我喊車停下再去看時,男子已消失不見,我還以為遇到了狐仙或天人,悵然許久,那影子卻烙在心口,怎麼也忘不去。」

  還好,師父沒去逛青樓……

  我莫名其妙地放心了。

  回頭見賽嫦娥癡迷地看著我,眼神就和當年因瘋狂迷戀我師父而去月老處,偷窺天機,妄圖亂改紅線,被打下凡塵的靈夢仙子一般。臨行前,我們去送她,卻見靈夢仙子披頭散髮,不復往日優雅,卻大笑著對師父嘲諷道:「你機關算盡終無用,還是枉為他人做嫁衣,可悲啊可悲!」

  師父臉色微冷,含笑道:「有勞仙子費心提點了,瑾瑜明白。」

  靈夢仙子給氣得臉色發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推開天兵天將,自己跳下舍仙井。

  臨行前可怕的眼神,嚇得我三天沒睡好覺。

  師父趁機教育我:「這是因愛成恨,阿瑤要乖乖的,不要隨便喜歡男人,什麼事都要想得開,不要胡亂違反天界規則,否則要下凡間倒楣的。」

  我受驚過度,點頭點得很給力。

  下凡也被列入頭號恐怖事宜,決意今生今世都不踏入半步。

  沒想到,時隔了三千多年,我還是犯傻了……

  回過神來,聽見白琯正掛著天真表情,和賽嫦娥歡快地說:「我娘長得比天仙還美貌,性子端莊典雅,溫柔可親。而且治家管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和爹爹伉儷情深,佳偶天成,所以我爹爹從來不去青樓畫舫。」

  我聽著很黯然,原來白琯心目中的娘親是如此完美,我不及萬一。

  賽嫦娥不怒不急,她環顧狹小的屋子,數數房舍數量,笑問:「你娘如此賢慧,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小郎君勿惱,奴家沒有別的意思,好奇問問,反正我自幼被狠心娘親賣去教坊,身世凋零,也不能認識正經人家的夫人,聽小郎君讚譽,羨慕萬分罷了。」

  我好生為難,小門小院,若說自家夫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不可能的,若胡亂變個女身說是自家夫人,日久天長也是瞞不住的,若說夫人去世,又恐媒婆上門說親,若說夫人常年在家侍奉公婆,怕世人說我薄幸,所幸現在周韶已解釋我有同胞兄長,不需冒充師父身份,靈機一動,張口便道:「前些年戰亂,家鄉遭劫,約好同來洛水,途中遇難,兄長一家和我娘子失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故在此等候尋找。」

  賽嫦娥笑著安慰我幾句,翩然離去。

  然後我時不時會在路上「偶遇」她,對美人傳情,夜裡還派人傳話,說我是正人君子,可託付的良人,想求我替她贖身,她願攜千金嫁妝,甘為妾室……

  我被她嚇得三個月沒敢出門。

  周韶慘遭「日日恩情好」的老相好拋棄,對調戲凡間美人的心思淡了三分,專心學習,刻苦修仙,白琯說他在忍耐色心,待將來去天上調戲純潔的仙女姐姐們。

  我被嚇得抓他多背了一百次「色即是空」。

  兩個徒弟,明爭暗鬥不知多少次,只有學習是最省心的。白琯天資出眾,不必多提,就連周韶也挺聰明,只是他以前心思從不放在學習上,如今改過自新,把調戲美人的心思放在學習上,進步一日千里,歡喜得他爺爺過來請我喝了一次酒,凡間水酒味苦難喝,我推脫不能,皺著眉頭被灌了半壺,差點被放倒。

  少出門,多讀書,少接觸人,兩少一多的日子過了大半年。

  或許是因為我讓樂青尋來朱砂和符紙,在滿院子貼滿五雷鎮魔符。

  夜裡,那個古怪的男人一直沒出現。

  我漸漸放下心去。

  直至周老爺子一鼓作氣,給周韶定了親。

  ===

  周家對周韶的本事沒指望,給他娶媳婦是用來支撐門戶的,不但要模樣好看,脾氣賢德,知書達禮,理家高明,手段過人,還要家世要白,嶽家有能力,門當戶對,不是貪財小人。

  可凡有些本事的官兒,若有那麼好的嫡親女兒,不是留著進宮,就是往上找更優秀的世家公子婚配,哪能看得上那花名在外,前途無亮的紈絝子?

  周老爺子挑挑揀揀大半年,才相中禮部員外郎劉全的十四歲庶次女劉婉,據說天香國色,德才兼備,劉家也算大族出身,雖家境敗落,但風骨猶在,對子女教養很上心,不是趨炎附勢之徒,看在周老爺子官聲清白,周韶又是嫡孫身份,除風流外無重大劣跡,猶豫再三,才肯將女兒嫁來。

  兩家對了八字,合了庚帖,都很滿意,訂在半年後,待劉婉滿十五歲便過門。

  這事傳得很快,周老爺子知道,周家長輩知道,周家管家知道,周家下人知道,樂青知道 ,包黑臉知道,白琯知道,賽嫦娥知道,路邊三姑六婆知道,我也知道,唯獨周韶不知道……

  大家對他的性子都不放心,決定等木已成舟才給他致命一擊。

  待周韶得知此事時,新娘下個月就要過門了。

  據說他當時在周府大廳呆滯了半個時辰,鬧起來,死活不娶。問他原有,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只一個勁地耍無賴,要離家出走,要退親。

  周老爺子好說歹說,最後怒髮衝冠,當場將他關去房間,命迎親當然綁他上馬,無論如何也要將賢媳娶回來。然後來找我,懇求道:「我知韶兒素來聽先生的話,不如你去勸勸吧。」

  我得軍令狀,細細問過劉婉品貌,覺得應是他紅線命中註定之人,便硬起頭皮,帶白琯助陣,一塊兒去周府,尋到在房間裡披頭散髮,坐立不安的周韶。

  周韶撲過來,拉著我說:「美人師父救命,我不要娶那劉家姑娘過門。」

  我見他手腳不老實,急急拍開,輕咳一聲,柔聲道:「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周韶就亂七八糟地搶白:「我不喜歡劉家姑娘,若她德才出眾,過來不是誤了美人?若她德才不出眾,那……那不是誤了我?雖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我是娶不得別家姑娘,總不能將兩人都活活耽誤,這真是人間慘劇。」

  「等等,你讓我說……」我給拉扯得不行,慌亂打斷他的話,重整儀容,盡可能讓嘴角笑容不要那麼明顯,淡定地說,「我為你查過天機,你命中註定榮華富貴,有賢妻美妾,所以劉氏定是一等一美人,就算你爹娘騙你,天也不會騙你。你就放心娶劉氏過門吧。」

  周韶搖頭:「她再美我也不娶。」

  莫非登徒子轉性?

  我皺眉問:「為何?」

  周韶看了我一眼,飛快垂下眼皮,緊張地說:「我心上有人。」

  我安慰:「放心,生死簿上寫著,你心上人定會是你的人。」

  周韶猛地擡頭,急問:「當真。」

  白琯慢悠悠地說:「仙女除外。」

  周韶再度黯然,垂首道:「沒意思。」

  白琯鄙夷地看著他。

  周韶認識的仙女只有我,所以我小心肝顫了一下,故意裝傻道:「除仙女、妖怪、魔女外,你愛娶誰都能到手,何苦愁眉苦臉,月老對你的事上心,你和劉氏是註定的姻緣,會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的。」

  周韶遲疑片刻,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直接問我:「美人師父,你當真不知我心裡想的是誰?」

  我無法作答,僵硬笑道:「不知道,你別想太多了。」

  周韶的瞳孔瞬間縮緊,呼吸停頓,臉色青得可怕,白皙的手指幾乎揉碎被單,他死死地瞪著我,良久後,祈求般的試探:「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被迫收我為徒,心裡根本沒有我,所以不管我是故意調皮搗蛋,還是聽話懂事,你都不會在乎我,是不是?」

  我想了許久,搖頭:「你是我徒弟,我還是在乎你的。」

  周韶慘笑道:「我知道的,你是我師父。」

  我想他好,但我不想他喜歡我。

  甚至,不管是樂青、包黑臉、還是白琯。

  為了心中小小的執著和癡心,我根本不想任何人喜歡我,所以我對所有人都保持一定冷漠,劃清距離,只帶著對那個人的喜歡活下去。

  他們都明白我的意思,不會過分親近。

  唯獨周韶不行,近一年來,他對我的喜歡是明目張膽的,幾乎用盡一切辦法來奪取我的注意力。有時候是爬西山,摘來帶露水的花兒,有時候會五音不全地唱聽到的有趣曲子,有時候會調戲路過的少女,惹麻煩讓我收拾,有時候會故意提起天上仙女,胡言亂語,惹我急。

  我誇他,他高興,我罵他,他也高興,我拒絕他,便死皮賴臉粘上來,我稍微待他好一點,便順著杆子往上爬,偏偏又守著界限,讓我找不到發大脾氣的地方。

  這種情況怎麼辦?

  我讀過萬卷詩書,沒有一本有記載解決辦法。

  我聽過無數教誨,沒有一條能用在這種場景。

  周韶仰著小臉不停祈求:「師父,你要怎樣才能喜歡我?所有壞毛病我都能改。可是我不要娶媳婦,我知道,若娶了媳婦,你就不會帶我回去了。我會乖乖的聽話,待爺爺和父母百年之後,我會從宗族繼承一個兒子,接管家業,然後你來接我去天上好不好?我喜歡師父,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歡,就算師父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不要離開你身邊就好。」

  他對我的心,和我對師父的心,幾乎一模一樣。

  拒絕他,就好像看到被拒絕的自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白琯推了我一把才醒來,遲疑著說:「我並不是不在意你……這種事情,太難熬了。若你今生苦命倒罷了,可你是天帝禦筆親批的十世善人,滿天神佛盯著,要享一世富貴。我是天界仙女,要守規矩,不應為你逆天改命,你還是順命而行吧。待過了今生,我再接你的來世去天界。」

  周韶說:「我不要來世,只要當下。」

  我說:「我不希望你受苦。」

  周韶笑道:「別人不瞭解我,莫非師父也不瞭解我,我周韶輪回十世,哪一世是貪圖富貴而死?」

  我無言而對,卻不能依他,狠下心腸,急急拉著白琯走了。

  走到門口,見周韶在窗口恨恨地看著我:「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我很無奈,只好寄望他素愛美人,盼劉家姑娘真是天仙佳人,再加上月老紅線幫忙,能一舉奪下他的心。

  周韶依舊天天胡鬧,被周老爺子一頓狠打,老實了不少。

  我心懷不安,日日碾轉難眠。

  二月初六,諸事不宜,離周韶成親還有三天,淅淅瀝瀝的雨從黃昏下到深夜,烏雲遮住滿天星光。

  我佈置在院子裡的五雷鎮魔符忽然動了,幾道雷光從天上劈下,砸在院子裡,一聲男子受傷的悶哼聲,驚醒所有人。

  我大駭,讓白琯待在屋裡不準出來,然後提劍追出房門,卻見雷光中,一道白影從矯健屋簷上飛過,跳上大樹,躍過小溪,比閃電更快地消失在黑暗中,空中殘留一縷魔氣。

  這次,不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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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5:04

【第11章.新婦】

  綿綿細雨中,我持月華劍,冒雨追至西山腳。

  仰頭望去,參天古木擋下雨點,夾雜著烏鴉夜啼,淒厲哀怨。毒蛇轉過無骨身姿,消失草叢中,只餘野狼貪婪的綠眼睛,在幽幽盯著我。

  我並不害怕,變回原身,踏入樹叢,斬斷枯木,聽著風吹草動,細細搜尋蹤跡,可那白影恍如蒸籠水汽消失空中般,隱蔽得無處可尋。我找到幾個出來打野食的夜行小妖怪,盤問之下,他們皆搖頭晃腦,推說不知。

  尋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聲狗吠,樂青匆匆趕到,他變回原形,擔心地說:「白琯說有妖魔入侵住所,你孤身追來西山,他很擔心,托我來尋你。」

  我先使看破法,凝神入目,確認來人非妖魔所變,方收劍道:「此魔三番四次騷擾我住所,若不除去,恐出禍事。」

  樂青熱心道:「西山妖魔我大部分都認識,請問仙子可看見他的模樣?」

  我搖頭:「未曾看清,只覺速度奇快,隱蔽能力極高,而且……他很強,若不趁五雷擊傷他,快些除去,待他傷好後,我未必是對手。」

  樂青搖頭道:「西山群妖的能力我都知曉,大部分都不如我,僅梅林裡那頭擅長迷魂的狐妖略強些,但她甚少作惡,本事也不是仙子的對手。如果仙子想見,我便喚她來參見。」

  我非好戰之仙,天界托塔李天王或元青天君、二郎神楊戩等上位戰將,雖能敗我,卻不能讓我敗得毫無還手之力,夜裡出現的那只妖魔卻做到了,所以他比我強得不是一星半點。這份本事,在魔界也只有四人而已。

  第一個是元魔星君,他是魔界之首,卻在一萬年前戰敗天帝,頭顱被斬下,懸于南天門外刑臺上,四肢被砍下,分別置於蓬萊、昆侖、蜀山、黑水四處,魂魄被秘封入身軀,不知關在何處。

  元魔星君生前,聚天地間戾氣,凝貪嗔癡三毒,育二子一女,皆手段高明,狠辣無情之徒。

  長子名幽冥,主癡,代父掌職,司魔界事務,甚少出宮,性格善變,喜怒不定,上次仙魔之戰後銷聲匿影,不知所蹤。

  次女名蒼瓊,主嗔,是魔界三軍主帥,第一戰神,性格殘忍冷酷,日日殺人,月華宮下,鮮血成池,白骨成山。

  麽子名宵朗,主貪,是魔界智囊,行蹤無定,做事不擇手段,每次出現都是不同面貌,天界也弄不清他真身何在,算不出他下步行動,明裡暗裡吃了很多虧。

  扣掉同為女性的蒼瓊,若對我下手的是其餘三人之一……

  就算把我關起來再修煉五千年,也不是對手。

  唯一的希望是,來者並非厲害妖魔,而是利用特殊法寶克制我本體,或用入夢形式,侵入我的夢境,讓我不停做噩夢,這樣正好可以解釋為何他三番兩次來擾,卻沒有真正出手,還被小小的五雷鎮妖符打跑的原因。

  我沒打算搬離此地。

  若他比我強,我跑去天涯海角也沒用。

  若他沒我強,我便殺這淫、魔替天行道。

  擔心白琯獨自在家不安全,我不敢再尋,囑咐樂青替我打聽後,飛快回去,白琯在房內走來走去,見我回來,很是擔憂,飛撲上來問:「師父姐姐,你追到了嗎?」

  我搖頭,問:「你也聽見那聲男人的叫聲了嗎?」

  白琯很乖巧地答:「聽見了,聲音有些尖細,我最初沒聽真切,還以為是野貓鬧春。師父姐姐,他是來害我們的嗎?」

  「大概吧,」幾千年的修仙,參悟天機,我對生死輪回看得很淡,並不放在心上,雖師父再三叮囑「遇上強人,小命要緊」,可他自個兒上戰場卻不顧生死。所以我認為,身為天人,應盡忠職守,方是忠義之道,若能死在誅魔路上,也是死得其所。如今下凡,收了徒兒,有了牽掛,才知師父苦心,若白琯周韶要去送死,我是萬萬不依的。所以畫下三張遁地符交予白琯,囑咐:「若師父應付不了的敵人上門,你就立刻逃走,千萬別管我。」

  「好。」白琯應得極乾脆。

  我放心之餘,略悵然。

  白琯擡起頭,稚嫩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冷靜地說:「你打不過的敵人,我也打不過。留下來不過是送死,我要留著命變強,無論花多少年的時間,都要替師父報仇。」

  我在他腦門上狠狠敲了個響栗,斥道:「小小年紀,口出狂言,誰稀罕你復仇?我是物仙,命格堅韌,除非魂飛魄散,毀去原形,否則沒那麼容易死,若我落入敵手,你也別急,待修成無上大道,再想法子奪回我原身,重新拿去修煉就是了。!」

  白琯狐疑看我兩眼,繼而笑得眼睛彎彎,開心應了。

  我見他相信自己說辭,便將此事按下不提,在周圍又佈置了許多各式符咒,夜裡吹燈熄火,抱劍不眠,只待妖魔上門,一劍取下他首級。

  三日後,妖魔未到,周韶的親事開始了。

  周家大張旗鼓,流水席從街頭擺到街尾,我帶著白琯,坐在上席。遠遠見周韶有氣無力地被拖出來,穿上大紅喜袍,臉上還被撲了點胭脂,待聽周老爺子訓話後,搖搖晃晃,步伐不穩地走過我身邊,停下死活不動身,看著我的眼睛裡滿是哀求,只差沒拉著袖子讓我帶他私奔了去。

  我礙於凡間禮數,他的終生幸福,還有他爺爺快殺人的目光,硬著頭皮左盼右顧,就是不敢開口。

  周韶絕望地被半拖半扯地帶走了。

  從早上等到中午,大紅花轎姍姍而來。喜娘們滿口吉祥話,緩緩挽下新娘。新娘身段婀娜,穿著金絲繡鳳嫁衣,紅蓋頭上掛著幾顆金鈴,被人扶著,身段美麗,小碎步走得婀娜,路過酒席的時候,略微停了一下。我桌邊幾個男人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小聲祈禱著希望老天幫忙,能一睹新娘風姿。

  可能太多男人祈願,祈願得太給力。

  天色忽變,一陣強勁的穿堂風過,略略掀起了新娘的紅蓋頭和裙擺。

  她膚色白膩,明眸皓齒,櫻唇貝齒,眼波流轉,發色烏黑,確是凡間少有的美人,就算放在天界仙女群中,也不遜色。裙下繡鞋微露,大紅底色,並蒂蓮花開正好,旁邊閃過一條油光水滑,毛色潔白,異常美麗的大尾巴。

  漂亮!實在太漂亮了!

  任周韶再怎麼挑剔,也該滿意了吧。

  我欣喜地看著新娘含羞走過身邊,忽想起一事……

  凡間女子,長尾巴嗎?

  ==

  為什麼周韶要娶妖魔?

  我站在原地,回憶書中各種典籍,認真思考了約莫三刻鐘,排斥周老爺子喜歡妖魔媳婦和各種人妖搭配的可能,直到新郎新娘即將拜天地時,終於得出結論:那妖怪大概是來做壞事的。

  維護徒兒終生幸福,師父義不容辭。

  我拍案而起,高喝一聲:「等等!婚事不能成!」

  新娘腳步微微一頓,周老爺子臉色發黑,周韶感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賓客莫名其妙,白琯困惑在旁邊問:「師父姐姐?怎麼了?」

  我低聲告訴他:「新娘子是妖魔。」

  「你想做什麼?!」周老爺子見氣氛不對,氣得鬍子都翹起來,喝問的聲音如雷震耳,讓人耳朵裡發疼。

  我從人群中緩緩走出,頓覺四面八方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甚少見那麼多人的我,略微有點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很老實地朗聲道:「你家新媳婦是妖魔!」

  周老爺子的鬍子翹更高了,白琯扶額,無奈道:「師父姐姐,這事你不要這樣說啊,叫周家面子往哪裡擱?」

  「不……不能說的嗎?」我掩唇,驚呼一聲,然後連連擺手,陪笑道,「她不是妖魔,她等下才是妖魔,她……她……」我自個兒都急糊塗了。

  新娘不言不語,站在原地,旁邊的喜娘見這番變故,立刻挽起袖子,氣勢洶洶上前罵道:「你這男人,長得俊秀,怎說話如此惡毒?劉家姑娘在江都可是方圓百里最標緻的女孩,賢良淑德,人人誇讚,我們陪著她從屋內出閣,一路送親至此,怎會是妖魔?」

  劉家陪嫁的丫鬟也上前斥道:「你莫汙我家姑娘清譽,我自幼陪姑娘長大,她端莊賢淑,溫柔有禮,若是妖魔,還不早吃了我們?」

  周韶欣喜無比撲過來:「美人師父,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但這個藉口也太爛了吧?!」

  我推開周韶,開天眼,將新娘子細細又看了一番,她身上籠罩著一層極淡的妖氣,卻掩飾得很好,變化術在群妖中也算是上等,於是很肯定地堅持:「她是妖魔。」

  周家見我如此不上道,見周韶粘得我緊緊不放,喚來五六個粗壯僕役,在門外對我虎視眈眈,然後咬牙切齒笑道:「先生的玩笑開得真妙。」

  我伸指指著新娘說:「沒開玩笑,她確確實實是妖魔。」

  新娘急了,一把掀開紅蓋頭,露出美麗容顏,她雙目含淚,盈盈下拜,對周韶委屈道:「我才不是妖魔,你要相信我。」

  周韶見美人姿容,頓時癱倒半邊,登徒子本性發作,語氣溫婉,態度和藹地扶起她道:「如此美人,怎可能是妖魔。」

  白琯「噗」一聲笑出來了。

  我給笨徒弟氣得半死,跺著腳問:「你信她還是信我?!」

  「都是美人啊……」周韶痛心疾首地看看新娘,看看我,比較了半刻鐘,才忍痛割愛,站來我身邊,大聲疾呼,「信師父!」然後又不忍道,「師父你能不能別為難我家美人啊。」

  才剛見人一面?就稱我家?還不明事實真相,就出聲討情?

  攤上這個冤家,我覺得自己幾千年修下來的涵養都快丟光了。

  新娘看著周韶的眼神更委屈,更哀怨了。

  周韶坐立不安。

  新娘的娘家氣狠了,讓周老爺子讓大漢們持棍子要來揍我出去。兩個如狼似虎的豪奴走來,動動胳膊,似乎想展示自己的能力,我定睛一看,正是以前陪周韶到處尋花問柳之徒,便讓銀絲從指尖飛出,侵入其中一大漢頭顱,讓他瞬間昏迷,陷入十八層地獄的噩夢中。另一名大漢不覺有異,剛走到白琯身邊,卻被他輕輕伸腳一絆,摔了個狗啃泥,白琯又一腳踢去他腰間穴道,大漢便爬不起來了。

  婚宴上出手打人,是光明正大的鬧事。

  我知再不將真相弄明白,大家都會生氣,略略整理思路後道:「我相信劉家姑娘定是個貌美心善的好孩子,不是妖魔。可是眼前這個穿著紅嫁衣的新嫁娘,確確實實是只妖魔。若出門前你們未覺有異,那很有可能是路上被掉包了,你們是服侍在她身邊的人,近段時間,真沒發現異象嗎?」

  一直自持身份不開口的劉家老爺和夫人急問喜娘和丫鬟,她們先猶豫了一會,再齊齊搖頭道:「沒有!」

  劉家父母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家女兒是妖魔的,他們長舒了口氣,不再追問。周老爺子久經沙場的狐狸,聞出不對,立即命令婚禮停下,喝問:「若是沒有,為何猶豫?送親途中是否發生異狀,速速說來!辨明姑娘清白。若敢有半句胡言,害了姑娘,就把你們這群無用的傢夥押送官府審問。」

  他冷冷地一個個盯著丫鬟喜娘們,慢慢掃過去,最後指著一個年齡最小,看起來抖得最厲害,最不安的小丫鬟道:「你說。」

  小丫鬟嚇得立刻跪倒在地,結結巴巴道:「老爺……夫人……真沒什麼異象,就是進入西山地界後,姑……姑娘有點不愛說話,口味忽然變了,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對周老爺子的處事很不滿,正欲發作的劉家父母面面相窺,急問:「你這死丫頭,有什麼事一次說清楚,什麼叫姑娘口味變了?」

  小丫鬟抖著說:「婉兒姑娘以前從不愛吃魚,可是我前兩天不小心看見,她居然半夜起來偷魚吃,燈油也莫名其妙地少得很快。莫……莫非……」

  劉婉強辯:「我近期想換個口味,也不算什麼大事。」

  我逼問:「你們在西山路過時,可有讓姑娘離開過眾人視線?」

  喜娘猶豫道:「沒有,只是七天前,月亮很圓,我守夜的時候實在太累,略微迷糊了一下,但還有劉婆子、黃侍衛和杏紅、鵝黃、月白守著。」

  叫杏紅的丫鬟驚叫道:「那天……我也迷糊了幾刻鐘,還以為你們……」

  鵝黃顫抖著說:「我也迷糊了。」

  月白尖聲道:「我也以為你們……」

  周老爺子並劉家父母立刻將侍衛婆子們喚來問話,答案一致,他們那天都怠忽職守,瞌睡了幾刻鐘。

  真相呼之欲出,周家怎麼也不敢冒險娶個疑是妖魔的媳婦回來,便暫停婚事。賓客們惶恐至極,連禮節都顧不上,腳底抹油,逃得飛快。幾刻鐘後,偌大的堂屋,只剩我和周家、劉家眾人。就連劉婉自己身邊的丫鬟,都悄悄逃離她幾步。

  劉婉還在裝模作樣地哭哭啼啼強辯自己不是妖魔。直到我結法陣,祭出伏魔八卦後,才害怕了,急對劉夫人叫道:「娘親,你要讓這妖道殺了女兒嗎?」

  我不滿:「雖然道法修煉,殊途同宗,但我不為非作歹,怎會是妖道。」

  劉老爺僵了一下,冷笑道:「婉兒你是庶女,平日被我疼愛過度,所以夫人並不算待見你,兩人疏遠得很,為何此時不找爹爹,卻找母親求救?」

  「這……」劉婉愣住了,額上沁出大滴汗水。

  白琯忽然驚喜地叫起來:「她裙子後面怎麼豎起來了?」

  大家急忙往劉婉背後看去,卻見她受驚過度,尾巴直直豎起,將大紅裙擺,撐得像個旗杆。

  劉夫人嚇暈了,丫鬟們驚叫著四處逃竄。

  劉婉見賴不下去,哀怨的表情化作滿不在乎,摘下鳳冠,脫下嫁衣,化回原形。散下來的滿頭青絲瞬間化作如霜白髮,原本漂亮的面孔變得更加精緻嫵媚,他輕輕垂下睫毛,再睜開時,兩隻眼睛一隻如大海般蔚藍,另一隻如純金般璀璨。腦袋上,還有一對毛絨絨,尖俏俏的小耳朵,轉動幾下,低低垂了下去。低聲說:「我不是來害人的妖怪,我是來報恩的。」

  我想先將她擒下再問話。

  未料,周韶見美人,早已腿軟,立刻攔到我身前,求饒道:「美人師父,她似乎不想傷人,先聽聽說什麼再動手。」

  白琯說:「不行!要抓住這妖怪,問劉婉下落。」

  我有點遲疑。

  「喵嗚——」

  妖怪沖著我,嗲嗲地叫了一聲,模樣可愛到骨子裡,眼睛睜得大大的,無辜又純潔,比嫦娥家玉兔可愛一萬倍。竟是只罕見的白色鴛鴦眼貓妖。

  看著那甩來甩去的毛絨絨大尾巴,抖來抖去的小貓耳。

  我……我捨不得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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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5:26

【第12章.月瞳】

  貓妖趁大家警惕略松,露出勾魂攝魄的微笑,試圖迷惑眾人,我心神一蕩,差點被他的可愛動搖,費了好大意志才靜下心來,然後回首四顧,發現大家意志堅定,跑得跑,躲得躲,拔刀的拔刀,被迷惑的似乎只有我和周韶……真丟臉。

  貓妖化作白影,奪門而逃。

  我踏雲而起,從乾坤袋中取出寶劍,隨手一抖,化萬千劍影,伴千萬霞光,直沖而去。禦風召龍,讓四面大門迅速關閉。

  貓妖無路可逃,卻沒有反抗,只不停用爪子撓牆,口中「喵嗚喵嗚」叫得淒厲。

  滿大廳裡只剩下周老爺子、劉老爺、周韶、白琯和兩個膽大下人沒暈沒跑,拿著繩子過來支援我,周老爺子還老當益壯,手持鋼刀,誓要殺妖除害。

  「恩公救命!」貓妖嚇得變回原形,連爬帶竄,一頭鑽進周韶懷裡,只露出尾巴在外頭瑟瑟發抖。

  我將貓妖拖出,狠狠摸了兩把漂亮毛皮,喝問道:「若你再逃跑,莫怪我仙法無情。快快將事情從實招來,你是何方妖怪?為何要化作劉婉來‘報恩’?」

  貓妖見逃不過,老實招供:「神仙哥哥,我住在西山山側,名叫月瞳……」

  白琯輕輕「咳」了一聲。

  我醒悟,立刻打斷他話頭:「我不是神仙,只是修道之人,你切勿弄錯,繼續說下去。」

  周韶幫腔:「美人師父確實是抓妖道士,法力高強,不是裝神弄鬼騙人之徒!你可要小心,若說實話,她會放過你的。」

  月瞳很迷惘地看看我,又看看周韶,猶豫了好一會,被白琯拿著匕首嚇唬幾句,立刻同意了周韶的意見,繼續交代:「道士哥哥,我才修行五百年,法力很低微。五個月前,在鎮上偷魚吃時,差點被屠夫抓住砍掉尾巴,是阿韶路過,救了我,所以他是我尾巴的恩公。」

  周老爺子怒道:「即是恩公,你還害他媳婦?」

  月瞳給嚇得渾身一抖,垂下耳朵道:「西山的三尾狐妖是我老大,她曾說過,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可是阿韶天天跟道士哥哥蹲一塊,我沒辦法靠近他以身相許,想了好久,才想出這個好辦法,先扮作他新娘,待入洞房報恩完畢,再偷偷把新娘換回來。」

  美人投懷送抱,周韶露出受用的表情,把周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連連罵道:「孽障!孽障!」

  月瞳滿臉迷惘:「報恩不對嗎?」

  我覺得這貓和我小時候用師父換兔子一樣傻,頓生幾分同情,解釋道:「不是每個人都希望對方以身相許來報恩的。」

  月瞳更迷惘了:「不會吧,大家都很希望我以身相許啊。」

  這貓妖長得確實漂亮,西山的妖怪太無恥了,盡給他灌輸不良思想,我思量片刻,再道:「你和周韶人妖有別,在一起可能會傷他元氣。」

  月瞳搖頭:「以前有只青蛇姐姐,嫁給凡人,日子過得也很好,我怎會傷阿韶元氣呢。」

  我繼續解釋:「你和青蛇不同,你和阿韶兩人都屬陽,彼此相克相傷,所以不能在一起行……行周公之禮。」

  「等等!」滿臉歡喜的周韶聽著不對,叫道,「什麼叫兩人都屬陽?」

  「咦?」我回過頭,見滿場眾人的表情似乎都很莫名,驚訝問,「月瞳很明顯是公貓,萬物分雌雄,雌屬陰,雄為陽,陽陽相交,有違天法。」

  大家都被我詳盡的解釋折服,呆在原地張大嘴不作聲。

  月瞳不停搖頭道:「你胡說!明明可以的!很多男妖怪都希望我侍寢!他們會送我好吃的!」

  我聽得面紅耳赤,硬著頭皮解釋:「有些男人體內帶陰氣倒也無妨。可周韶卻是純陽體質,再加上人妖隔膜,所以是萬萬不可的。」

  白琯偷笑,周韶臉白了,他問:「你打算如何侍寢?」

  月瞳毫不知羞,大刺刺地說:「我先把你推倒在床上剝光,然後#¥¥#(此處省略兒童不宜字眼若干個),絕對讓你□,欲罷不能!」

  周韶的臉更白了,口不擇言問:「你來報恩不是被我幹,而是要幹我?」

  周老爺子氣得在他腦袋上敲了個響栗,嘴裡除了「孽障」二字,再翻不出什麼花樣來。

  月瞳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大家都誇我技術好。」

  周韶迅速躲去白琯身後,結結巴巴道:「我不要。」

  月瞳慘被恩公嫌棄,表情很受傷。漂亮的眼睛黯然下來,就如通徹純淨的寶石光輝被塵埃掩去。

  我見大家鬧得實在不像話,愛女被劫的劉老爺氣得快爆發,趕緊制止他們對侍寢問題的討論,喝令月瞳將劉婉姑娘交出。

  月瞳怯生生地對我說:「道士哥哥,我沒害劉婉姑娘,只是將她關在我的洞窟裡,旁邊還放了食物水源,本只打算過兩天就把她送回來,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劉老爺罵道:「你害我女兒名節清白,還想活命?!道士,你快快收了這無恥妖物!」

  我見這妖怪天真無邪,心生憐憫,存心想保他性命,便道:「天道有章可循,如果他真沒做過壞事,我殺死他會造成殺孽。而且你家女兒……還是可以回來嫁給周韶的。今天這事鬧出來,劉婉姑娘和周韶都很難說親了,不如就此作罷,兩人繼續成親。我來好好管教此妖,讓他將功折過。」

  除周韶外,大家都不依,就連白琯也不贊同。

  我只好說:「我怕胡亂殺了他,惹西山眾妖動怒,若一起找上門來,群蟻噬象,我怕自己無能為力。」

  周老爺子立刻依了,劉老爺雖不願,卻無可奈何。

  月瞳松了口氣,撲入我懷裡歡喜叫恩公。我從小到大,喜歡動物到發癡,一直都試圖讓師父給我養仙寵,或者收個有皮毛的可愛師弟師妹,可是,我沒動物緣,無論是嫦娥家月兔,楊戩家哮天,南極仙翁家神鹿,元始天尊的白鷺,觀音娘娘的金魚,就連福壽老人的烏龜都討厭我,只要略微靠近,他們就逃。樂青待我雖好,卻也保持距離,不肯讓我摸他皮毛。

  這頭傻乎乎的貓妖是有生以來肯親近我的第一頭動物。

  我好感動。

  我讓月瞳帶路去西山,將劉婉姑娘放出來,了結此事。

  月瞳的家在隱蔽陰暗的懸崖地下,幽暗無光。

  濃濃血腥味迎面而來。

  我心生不妙,點起三味真火,率先沖進洞內。

  恐怖的景象映入眼簾,讓我們震驚了。

  鮮血四濺,已經凝固發黑,劉婉被砍成幾截,慘死在地上,美麗的容顏變得扭曲,腹上腸穿肚爛,露出的腸子和鮮肉還被野獸噬咬,吃去幾塊。

  ==

  凡人似乎都害怕妖怪。

  自進入暗無天日的西山初始,劉老爺就一直瑟瑟縮縮躲在周老爺子背後,兩個腳都快抖成篩子,待見到洞內慘狀,嚇得兩眼一白,暈死過去,他帶來的三十多個僕役立刻連滾帶爬,慘叫著逃了大半,剩下幾個膽大的給他掐人中。就連周老爺子也臉色發青,很不好看。

  大部分天界仙女為矜持,平常見了血都要暈一下。但關鍵時刻,持刀仗劍上戰場面不改色,我也曾在仙魔大戰時去戰場幫忙補魂救人,死人見過不少,這種情形雖覺噁心,卻不害怕,很快鎮靜下來。

  「喵嗚!」月瞳他慘叫一聲,尾巴上的毛根根炸起,飛快撲向屍塊,傷心難過地問:「怎麼會這樣?!」

  我質問月瞳:「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婉姑娘才貌雙全,應是月老千挑萬選,給周韶命安排的姻緣,不應如此短壽,此事大有蹊蹺。

  我湊上前,捏著鼻子,用帕子隔著,細細翻看屍身傷口,見已完全僵硬,大塊屍斑也已凝固。若《洗冤錄》中記載無誤,應是死了十個時辰以上,傷口是一擊斃命,被砍下頭顱,空氣中還隱隱藏著魔氣。

  月瞳還在「喵嗚喵嗚」哀嚎不已,活像上個月在大街上為自家愛妾出殯的大情聖一般,聽得讓人耳朵難受。他從血泊翻出一個破碎的黃金碎片,可憐兮兮地捧著問我:「不知哪裡來的賊人,把我鎮在門口的琉璃八寶黃金塔給弄破了,這讓我如何向乾娘交代?她會打我的。」

  我這才發現,他從頭到尾,對劉婉屍身都漠不關心,仿佛只當家裡宰了頭豬,把豬血弄倒滿地,骯髒屋子,惹得不喜罷了。他唯獨擔心的是自己家遭賊了,東翻西找,從魚幹翻到寶石、骨頭等等,見寶貝安然無恙,又抱著黃金塔發愁。

  這番沒心沒肺的做派,能把人活活氣死。

  周韶見美人逝世,哀嚎了一場。白琯是好奇寶寶,到處東摸西看。我覺得這場合兒童不宜,便一手抓一個踹出洞外,繼續審問月瞳,嚴厲告誡他:「若不說實話,此女之死,與你脫不了干係,你若再說謊,會被天雷劈死。」

  月瞳迷惘地擡起頭,異色雙瞳在暗處擴大,變成滾圓,更加媚人。他問:「乾娘說,妖怪修道不能殺人,殺人過多會被雷劈,我除了偷東西外,從未殺人,還被人弄髒房子,為什麼要被劈?」

  我說:「她死在你家裡,你憑什麼說和你沒干係?」

  月瞳抓抓腦袋,哀怨看一眼黃金塔說:「我抓這女人回來後,用鎖鏈綁在牆角,好言好語吩咐她老實呆著,過兩天就放回去,還放了能吃好幾天的水果和清水,連裝滿乾淨沙子的夜壺都準備好了,體貼得不能再體貼了吧?她卻不太聽話,哭哭啼啼要回去,我沒辦法,便問乾娘借了琉璃八寶塔,運風雷陣封住整個洞窟。」

  「風雷陣?」我吃驚了,這是妖族的高等法術,風為陷阱,雷是壁障,建成錯綜複雜的迷宮,是專門用來封閉重要場所的利器。就算我天界的力量全部恢復,強破也要花上一天一夜,可是劉婉被抓到現在,不過十七八個時辰……

  月瞳不明所以,繼續道:「乾娘很寶貝這個八寶塔,我鬧了很久才借到手。本打算用完就還回去,沒想到……」

  劉老爺躺地上還沒醒,周老爺子怒道:「和他廢話那麼多做什麼?人肯定就是他殺的!」

  月瞳怒目而視:「胡說!我又不是傻瓜,沒事弄髒自己屋子幹什麼?!」

  我認為月瞳沒撒謊。這屋子裡充斥著貓味,定是他住所無誤,貓妖天性喜潔,很難想像他會在自家住所殺人,而且不清理現場,更不可能故意弄壞自己的貴重法寶來設騙局。而且他帶我們來的路上神情坦蕩,毫不心虛,見到屍體後雖無憐憫,卻也吃驚。

  可是,若不是他殺的,還能是誰?

  周老爺子和月瞳對罵得很歡快:「就算人不是你親手殺的,可若不是你將婉兒姑娘抓走,她怎會慘死?!宇道長!你速速將此妖孽用殺死,為萬民除害。」

  月瞳氣急,眼淚汪汪道:「乾娘讓我背過天規,我沒殺人,就算強搶民女,頂多就算挨打受罰關禁閉,罪不至死,憑什麼要殺我?你們人類太不講理了!道士哥哥,你知道人不是我殺的,你要幫幫我啊。」

  周老爺子道:「她因你而死,必須算你殺的!」

  月瞳蠻橫伸出四根長爪,怒氣衝衝道:「不管!我沒殺就沒殺!」

  周老爺子抽出大刀,擺出馬步:「妖孽,還想動手!」

  他管家在旁邊憂心忡忡勸道:「老爺啊,你可千萬別胡來,小心你的腰。」

  我怕周老爺子吃虧,纏出五縷銀絲,綁住月瞳,攔在二人中間,思量解決辦法。

  忽而,屋外留守眾人發出恐怖尖叫:「妖怪!來了很多妖怪!道長救命!」

  有傲慢清脆的女聲傳來:「哪裡來的牛鼻子,竟敢動我乾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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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5:55

【第13章.天譴】

  粉紅色,略帶甜味的迷煙滾滾來,守候洞外的僕役一一倒下,在門口偷看白琯見勢不妙,沖入洞內,我急念風決,驅散侵入洞內的迷煙,帶眾人走出門,卻見漫山遍野,約莫數百妖怪,長相奇形怪狀,皆持各自武器,來勢洶洶。

  妖群正中,有紅發紅眸的狐妖,挽慵懶髻,披九層黑紗,媚眼如飛,盼顧生姿,露出半截白皙胸脯,手腕帶著七八個金環,走動起來鈴鐺作響,長長的指甲被鳳仙花汁染得通紅。正站在滿天迷霧正中間,似笑非笑地問我:「好俊俏的小美人,為何來欺負我家小月瞳?」

  我有些呆,但不傻。知道自己身邊帶著那麼多無自保能力的徒弟和凡人,和群妖動武,絕對討不到便宜,便將事情簡單明瞭地從頭到尾說了一次。

  還未說完,狐妖打了個哈欠,將幾絲垂落的長髮撩去耳後,不耐煩打斷道:「知道了,不過死了區區一個凡人,不算什麼大事。我家月瞳腦子笨,做事欠思量,惹仙子不高興了,待我抓他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聽她口氣,是仗著妖多勢眾,不打算給我面子,要強行解決此事。

  周老爺子見形勢不妙,壯著膽子問:「劉婉姑娘的事就這樣算了?」

  狐妖微微擡眼,腕上環佩叮噹,忽而笑起來,問:「你們不想這樣算了?」

  劉老爺剛被掐人中救醒,看見無數妖怪對他的肥胖身軀虎視眈眈,還流口水,當機立斷,做出決定:「算了!就這樣算了!我……我女兒是自己死的,和妖怪沒半點關係!」

  周老爺子不甘問:「親家,那可是你親女兒。」

  劉老爺見他不上道,趕緊抱著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親家,你別說了,女兒死都死了,動手的可是妖怪,咱們惹不起。我們還要為君盡忠,為父母盡孝,家有妻兒,總不好再把自己的命賠進去吧?」

  周老爺子見他都不管自家女兒,歎了口氣,不再開口。

  狐妖一個勁笑。

  我衡量再三,覺得妖怪作惡是由天道負責,劉婉姑娘雖死得可憐,但我不是執法天神,沒有強出頭的義務,回頭讓樂青將此事上呈,百年後自有月瞳的報應。無論他是死也好,活也好,都不是我的責任。

  「月瞳呢?」我問。

  周韶在群妖中,色迷迷盯著狐妖的曼妙身材,壓根沒聽見我問話。

  白琯找了一圈,指著牆角的箱子道:「他在那。」

  月瞳不知何時變回原形,縮在箱內,露出半截尾巴尖尖,抖得厲害。直到我把他拖出來,才變回人形,低頭垂耳離狐妖遠遠站著,聲音抖得變了形:「乾娘,我……」

  狐妖看著滿地殘骸,嫵媚臉上閃過一絲怒氣,笑得越發燦爛:「小月瞳有出息了,不但到處亂跑,還偷我的琉璃八寶塔玩?你這雙貓爪子,越來越可愛了。」

  月瞳結結巴巴解釋道:「喵嗚,我……我沒偷。我只是怕那些欺負我的妖怪來欺負婉兒姑娘,想借風雷陣用一下,然後放回去,可是……」

  狐妖問:「你是想偷偷借來用用,再偷偷還回去吧?你這孩子,愛偷東西的壞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呢?」

  月瞳被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不停哀求:「乾娘,我再不敢了,你饒了我吧。以後我會乖乖的,保證再不隨便出門玩,你讓我和誰睡覺,我就和誰睡覺,怎麼睡都行。」

  我聽著不對味:「什麼意思?」

  月瞳不敢答話,狐妖無所謂地說:「妖怪在凡間混飯吃也不容易。這孩子從小就笨,文不成武不就,嘴巴也不夠甜,所幸長得還有幾分姿色,身子骨柔軟,附近幾座山喜歡他服侍的男女妖怪都不少,還算能幫得上我忙。仙子你要試試嗎?滋味很不錯。」

  我遲疑半響,才明白她話中含義,氣得臉都紅了:「怎可以這樣作踐他?」

  狐妖笑問:「是作踐嗎?」

  月瞳怕極,拼命搖頭否認:「我沒有被作踐。乾娘是為了我安全,才把我關起來的,怕我沒飯吃,才拜託人和我睡覺,讓我有機會發揮唯一優點。」

  他可憐得連周老爺子都直搖頭。

  就連素來討厭和人接觸的白琯,都輕輕拉著我衣角問:「這貓妖偷風雷陣不是為防劉婉姑娘逃跑,而是保護她安全,可本性不壞。那狐妖不是善類,回去不知要怎麼糟蹋他,師父,既然你喜歡他,不如救救他吧。」

  月瞳聞言,如落水之人拿著最後一根稻草,祈求看著我。

  我竭力克制滿得快溢出的同情心,拒絕道:「妖族的事,我們不便插手。」

  月瞳的雙眼變成死水般幽暗,絕望沈入地底。

  天空劃過閃電,平地驟起雷鳴。

  不知在發呆想什麼的周韶,擡起頭,驚訝地說:「怎麼,天暗了?」

  我這才發現不是月瞳的眼睛顏色變了,而是天變了。

  無數烏雲帶著紅色霞光,如漩渦般在西山彙聚,群鳥瘋狂啼叫,百獸奔騰,恍若凶獸降臨。妖怪們驚慌失措,抱頭鼠竄,剛剛傲慢無比的狐妖花顏失色,連連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呢喃道:「不……不可能……」

  山那頭,樂青沖過來,在懸崖上對我大吼:「要天譴了!仙子快逃!否則來不及了。」

  我苦笑:「這是九雷誅魔,逃不掉的。」

  天譴發動的地方,必有罪大惡極的妖魔存在。我忽然想起劉婉姑娘的死狀和找到白琯那天,梨園裡的血腥屠殺極為相似。這道九雷誅魔,八成是沖著此魔而來。可月瞳住的幽谷構造奇特,若雷電劈下,會引起山崩,然後溪水牽引雷電,威力翻番,在場眾妖和凡人,一個也跑不了。

  惡魔該死,我一個人脫身也不難,可白琯、周韶和眾多凡人,又該怎麼辦呢?

  白琯說:「師父姐姐,你快走吧。」

  周韶也附和:「美人是萬萬死不得的。」

  月瞳猶在傻乎乎地問:「喵嗚,這雷……是要劈我嗎?我知錯了行嗎?」

  鄰居家掃灑大娘曾說:「雷公是不長眼的。」

  我對她知道天界機密納悶了很久。

  雷神確實沒長眼,他看不見世間景象。天譴是天道判定,只有他有能力將雷電引下凡間,劈向惡人所在。絕大部分時候,他憑著感應力是不會劈錯人,但天譴範圍太大,速度太急,他不能確認周圍環境,偶爾會誤傷無辜。曾試過劈死一隻躲在水裡專門吃小孩的烏龜精,雷電被水牽引,竟把旁邊玩水的七八個幼童一同電死,又或者是劈死作惡多端的大官,把他家房子劈得燃起大火,不但丫鬟僕役同死,還牽連鄰街,燒去了大半個鎮子。

  天界也沒辦法,只能盡力善後,給冤魂彌補。

  我想到天譴下的慘事,呆呆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周韶護著我說:「美人師父別怕,你不是說我十世善人,滿天神佛庇佑的嗎?雷公不會劈我的。」

  群妖聞言,眼睛一亮,迅速往他身上撲去。疊羅漢似地將這十世善人壓了個結結實實,差點砸得他一命嗚呼,當場去做十一世善人。

  「天雷確實奈何不了你,」我長長歎了口氣,「可是……你會被雷擊落的滿天亂石活活砸死。這和天譴無關,大概是劉婉姑娘死後,你的命數變了。」

  白琯緊緊拉著我的衣擺,倔強閉著嘴,不說話。

  樂青在懸崖上喊得喉嚨都變聲了。

  月瞳甩著尾巴,很認命地等死。

  凡人和妖怪一片混亂,踩傷無數。

  我伸出手,十指向天,數根幼細的銀絲悠悠蕩蕩從指尖飄出,向天空升。隨後,更多的銀絲從身子中冒出,成千,上萬,過億……終於彙聚成逆流的巨大瀑布,開始旋舞,擰成漩渦,瘋狂向閃電沖去,將它的方向改變,牽引著飛向隔壁山頭。

  數千年修得的力量隨著銀線的離去,一點一滴的喪失,繼而化作奔騰河流,離我軀體而去,痛得仿若掏心挖肺,我的眼前出現一片空白,空白化作漫天梨花,梨樹下是師父牽著我的手,教我寫字。他嘴角含著淡淡微笑,將我和筆管一同包裹在他手心,梨花瓣輕輕落在他肩頭……

  他細細地說,我細細地聽。

  「阿瑤,你天生魂絲,能織魂補魄,若以魂引雷,或許能騙過天道,攥改天命。可你要發誓,決不能做這種事。」

  「師父,為什麼?」

  「一生一死,皆有定數,善當獎,惡當誅,若逆天改命,會被綁上九龍火柱,受百年烈焰焚身之刑,生不得,死不能。哎呀呀,那可比被壓下五行山的石頭猴子更倒楣。」

  「阿瑤不要倒楣,絕不逆天改命。」

  「自己小命要緊,你看見天譴,什麼都別管,一定躲得遠遠的!」

  「嗯,我死了,師父就沒人孝順了,阿瑤會留著小命孝順師父的。」

  「這才是乖徒弟……」

  師父的眼裡滿是擔憂,後來他沈默了許久,輕輕吹起了玉笛。

  曲調是什麼?

  我耳朵在嗡嗡作響,一個音也聽不見。

  我先瞞著師父下凡,又逆天改命,終究犯了天條。

  師父,對不起。

  我不是個乖徒弟。

  師父,對不起。

  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

  可是事情發生在眼皮下,腦子裡想的和手上做的為什麼不一樣?

  散盡三千年修行騙過天道。

  甘受烈火焚身之刑。

  也許有天我會後悔莫及吧?

  但決不是現在。

  全身血液往頭上倒流,滿口腥甜。我用禁術死死牽引著雷電,將魂魄的動盪傳去天界,利用魂絲的感應能力,欺騙雷神惡貫滿盈之徒已死,最終東邊山頭傳來一聲巨響,千年枯樹燃起烈火,在幽暗天色裡,靜靜焚燒著……

  我頭腦一片空白,緩緩倒下,快要變回原形之際,似乎有人接住我,然後騰雲駕霧地飛起來。熟悉的梨花香淡淡傳來,我想師父了。

  睜開眼的時候,白琯在我身邊,酷似師父的面孔讓我腦中一片恍惚,以為自己回到解憂峰,可以隨意撒嬌的時候。

  「師父姐姐!」驚喜的叫聲喚回我的神智。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燭光微搖。

  我掙扎著想動,卻發現全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嘴唇乾得快裂開,正要說話時,旁邊有只修長漂亮的手遞上乾淨的杯子和清水,回眸看去,卻是月瞳正不安地抖著耳朵,滿臉討好地叫:「師父。」

  誰是他師父了?

  我不解,微微皺眉,看著白琯。

  白琯轉了半響眼珠子,又扭捏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解釋:「那時候你暈了,是月瞳接住你,他死死抱著你,哭著說救命恩人要死了,不管誰來拉都又踢又咬,不肯放手。我說你沒死,他硬要跟著回來,怎麼趕也趕不走。狐妖本想發作,但樂青帶來了幾百鬼差,和她說了好半天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回來就說這頭貓不要了,送給師父,隨你吃也好,煮也好,看大門也好。」

  我不信:「那狐妖有那麼好心?」

  白琯說:「她說月瞳是她寶貝乾兒子,只要你好好對他,將來給她一顆無上金丹做報答就好。」

  無上金丹三千年才練成一爐,凡人服後能長生不老,青春永葆,我身為上位仙人,也不過分得一顆,至今不捨得吃。

  這貪得無厭的狐妖,算盤打得真精。

  白琯還在得意地說:「我還以為她會提什麼苛刻條件?不過是顆小小藥丸,師父是仙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我覺得阿月很可憐,怕他回去被欺負,就做主答應下來了。」

  月瞳也很欣慰:「我還以為乾娘會要無數黃金首飾呢,看來她還是有些疼我的。」

  白琯:「肯定是你不值錢,她才開這點價。」

  月瞳:「嗯,她也經常說我不值錢。」

  我給兩人一唱一搭,氣得說不出話來,歇了半響,才回了氣力,先對月瞳說:「那道天雷不是劈你的,我沒有救你命,你還是回去吧。」

  「不管!你就是救了我,我生是師父的人,死是師父的鬼!寧死也不回去陪那些傢夥睡覺,他們會用很多奇怪的東西,弄得我很痛很痛。」月瞳見勢不妙,死命往我懷裡鑽,耳朵上的毛害我打了幾個大噴嚏,直到白琯將他硬扯出去,又可憐兮兮地說,「我會乖乖的,會自己找吃的,你不要丟掉我好不好?」

  白琯怒道:「你昨天才去鄰居家偷魚吃!信你才有鬼。」

  月瞳被罵,一點也不惱:「白琯師哥不生氣,下次不敢了。你幫我拆了鎮魔符,是好人。我以後一定會聽師哥的話,冬天暖被,夏天打扇,還會幫你收拾周韶那混蛋!」

  白琯:「算你識相。」

  我還沒答應收貓妖入門,他們就開始拉幫結派了?

  可曾將我這師父放在眼裡?!

  我氣過頭,剛想開口,卻被口水嗆到,一陣咳嗽。

  月瞳趕緊孝順地幫我拍背。

  白琯滿臉救貓一命,功德無量的神情,求著我答應。還拉開月瞳的衣服給我看他身上無數傷痕,燒的、打的、什麼樣的都有,深深淺淺,重重疊疊,慘不忍睹。

  我是木已成舟,百般無奈,看在月瞳命運悲慘,本性不壞,而且毛絨絨的樣子深得我歡心,實在硬不起心腸拒絕,終於應了下來。

  月瞳很歡快地再度撲入我懷裡宣佈:「我以後不陪別人睡覺了!我只陪師父睡覺!」

  我差點被氣死。

  「胡扯!」白琯很有義氣地打斷了他的胡鬧,憤憤然說,「我都還沒資格陪師父睡覺呢!你這剛進門的,一邊去!」

  我拼著最後的氣力,將枕頭朝他們砸去。

  兩個不省心的傢夥,匆忙跑了。

  胸口火辣辣地燒著疼,手腳僵硬得仿佛不屬於自己。法力喪失過度,讓神智又開始迷糊,不知什麼時候,強風捲入屋內,蠟燭猛地搖擺兩下,驟然熄滅。屋內陷入看不見盡頭的昏暗,蟋蟀的叫聲停歇,烏鴉不再悲鳴,空氣靜謐得仿佛凝固。

  床沿震動,是高大身影緩緩坐下。

  我恐懼地睜開眼,喝問:「你究竟是誰?」

  長長的沈默過後。

  低沈、沙啞,帶著誘惑的可怕男音,如絲綢般滑過:「我的名字叫宵朗。」

  這個傳說中噩夢般的名字粉碎了所有希望。

  我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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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8:03

【第14章.賭約】

  急促的心跳聲在黑暗中聽起來,如激烈的鼓點,每一下都敲得難受。

  我恍惚能感受到宵朗不懷好意的目光,穿過黑夜,透過幽暗,仿佛毫無隔膜,能看清一切,控制一切,亦在嘲諷一切。

  無論他有什麼目的,總要劃下道來,這樣天天讓人提心吊膽,算什麼玩意?

  我摸索著從乾坤袋中抓緊自己的劍,掙扎著要爬起來,全身卻虛脫無力。狠咬了幾次牙根,好不容易半坐起身,壯著膽子問:「你貴為魔界之主,與我沒半點關係,為何三番兩次輕薄,來找我一個小小物仙的麻煩?」

  「我們沒關係?」宵朗忽而又輕笑起來,半響後才慢慢道,「瑾瑜和我有一個賭約,賭的便是你。他輸了,你便是我的女人,我輕薄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可?」

  他的話簡直比東君從西邊走更荒謬,師父不是隔壁街王二小子,怎會去賭得把自家徒弟都輸給別人抵債。所以我聞言大怒:「胡說八道!我師父最疼我,不會用我去和魔人下賭注!」

  宵朗氣淡神閑道:「賭不賭由他,信不信由你,要不要由我。」

  我決然道:「不信,師父是好人!」

  「他是好人?」宵朗笑得更冷,駁道:「他早就對你心懷不軌,只是為人謹慎,多慮多思,沒好意思下手罷了。」

  他越說越離譜,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你這齷齪的東西,不懂我和師父間的情誼!」

  「我自然懂,我若不懂他,怎會識得你?又怎會對你心懷不軌?」宵朗俯下身,湊近我身邊,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帶□的旖旎細語在耳邊環繞:「阿瑤,看著自己女人為其他男人眉頭緊鎖,愁眉苦臉,我可是不高興得很,只恨不得那傢夥丟下蒼瓊的蛇坑去。」

  我心頭一驚,試圖冷靜下來,不顧滿額汗水出賣了我的恐慌,兀自強道:「你瘋言瘋語,一個字都做不得準,讓我師父親口來和我說。」

  宵朗幸災樂禍道:「他輸給我,自然要付出代價,我鎖了他魂魄,如今是半句話也不能和你說了。」

  我不信:「師父是不會輸的。」

  宵朗一直笑,不回答。

  他笑得我心裡直發虛。

  烏雲露出月亮的臉,模模糊糊穿過窗紗,透來一絲微光,床前惡魔迅速起身回頭,放下簾幔,速度快得讓我看不見他的容貌,只餘一縷絲緞般的墨發,帶著淡淡血香,滑過我的面頰。

  是時機!

  我持劍,直刺,透過簾幕,指向心窩。

  宵朗反手,打掉長劍,隔著簾幕,用力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捏得骨頭隱隱作痛。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他卻漸漸放鬆力道,在我腕上輕輕吻過,溺愛地歎息道:「阿瑤,你真頑皮。」就好像滿不在乎地責怪一隻胡亂抓咬主人的貓。

  我使勁地抽手,卻被他抓得紋絲不動。最後隔著簾幔,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月亮再次躲藏,屋內陷入黑暗。

  宵朗重新鑽入簾幕,握住我的下巴,用力捏緊,幾乎脫臼,我只好緩緩放鬆口中力度,他趁機在唇邊吻了一下,笑嘻嘻卻不容置疑地宣佈:「別抗拒了,只會讓你受傷,我看中的東西,是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的,你必定屬於我。」

  我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依舊強硬道:「我就算魂飛魄散,也不會你這種見不得人的傢夥在一起!你是……」我恨極,顧不上平日對白琯的教誨,綜合平日所見所聞,思索良久,終於找到罵人的字眼,結結巴巴道,「你是下三濫!醜八怪!流氓!是……」

  「賤貨,惡魔,混蛋、淫賊。」宵朗見我罵得太不流利,興致勃勃地幫我補全,並建議道,「要不要再加上王八蛋和登徒子?」

  「我……我……」我氣急敗壞,鼻子發酸,眼看他似乎又要壓過來在身上亂摸吃豆腐,終於「哇」地一聲哭起來,一邊用腳踹他一邊尖叫,「我要師父!把師父還我!師父救命!」

  「你叫吧,把你徒兒全叫來,我當著你的面,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宵朗終於怒了,一直挑逗曖昧的口氣變得僵硬生冷,「你再念著你師父清高,我就把他丟去魔軍中,讓他嘗嘗千人騎萬人壓的滋味,你再念著你師父英俊,我便將他耳朵鼻子全切下來,剝去臉皮。你再念著你師父溫柔,我便讓他沒有舌頭來和你說甜言蜜語,沒有雙手來撫摸你的頭髮,你再說說你念著你師父什麼?我幫你處理掉。」

  其實我不知千人騎萬人壓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讓我師父去做驢馬?可是我不敢開口亂問了,弱弱地在床上,閉著眼發抖。

  宵朗停下煩躁,他伸手將我的頭髮撩去耳後,溫柔抱著我的肩,情人般耳語:「乖阿瑤,不要怕。如果你有天魂飛魄散,我便讓所有你認識的人都去陪你,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

  他深譜人性,操縱所有的一切。

  他是在純粹的惡中生出的貪魔,肆意妄為,不擇手段,無所畏懼。

  沒有憐憫,沒有慈悲、沒有良心,只有貪婪和佔據。

  我縱使不信師父落在他手心,也不敢亂來。

  宵朗抱著渾身僵硬的我,分開雙腿玩弄。一個滾熱的東西正頂在腰間,我雖不明白那是用來做什麼的,但隨著他的動作侵入,腦中也模模糊糊勾出個影子。

  我知道要發生很羞恥很不好的事,但無法抵抗,抖著聲音,微弱地問:「你在做什麼?」

  他說:「教你師父想教卻不敢教,還不準別人教的事。」

  我還是不懂。

  他解釋:「是男女之事。」

  我如雷轟頂,恍然大悟。

  這事我懂,就是給對方生孩子,可我寧死也不要給惡魔生孩子!於是連撕帶咬,拼命地抵抗,直到對方再次威脅要幹掉我徒弟,才老實下來。

  宵朗玩得甚無趣味,他不高興地問:「你真那麼討厭我?」

  「是。」我牙齒打顫,誠實回答。

  「我卻很喜歡你,不太希望看見你這個模樣,」宵朗思索許久,在空中彈了彈指,忽而在我肩上咬了一口,壞笑道,「不如……我也和你打一個賭吧?」

  =====

  他半裸的胸脯緊緊貼在我胸前,手指在鎖骨處輕輕劃著圈,呼吸急促,心跳卻平靜,仿佛漫不經心便想決定我的命運。

  賭博是不好的,我很討厭,而且宵朗以善謀出名,從不打沒把握的戰。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會極危險。

  可是,我如今法力盡散,屈居人下,就如被貓捏在爪子裡的老鼠,任憑處置,實在沒有反駁的能力。

  已經站在懸崖的邊緣,不論是拒絕還是答應,環境還會更惡劣嗎?

  宵朗看出我的遲疑,拋來更大的誘惑:「如果你贏了,我不再糾纏你,還將你師父還給你,如何?」

  雖知魔不可信,這瞬間,我還是心動了:「真的?」

  宵朗按住我肩膀的手忽然緊了一下,似有怒氣,卻轉瞬消失不見。他笑道:「如果輸了,我也不要你做什麼,你只要披上嫁衣,心甘情願嫁給我做新娘子就好。」

  我覺得給他做媳婦比給他生孩子更可怕,想也不想,一口否決:「師父說,嫁衣要為自己喜歡的人穿。雖然你喜歡我,我卻一點也不喜歡你,而且仙魔殊途,我們是萬萬不能成親的。」

  「你師父盡會胡說,怪不得把你教成書呆子,」宵朗不屑地辯道:「若天下男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你師父早把你輸給我,哪來的自己做主?而且你改了天機,回天界要被烈火焚身,倒不如跟我去魔界逍遙快活,而且……」他說到此處,略微頓了頓,柔聲道,「女人心易變,日久天長,你怎知不會愛上我?」

  「不會的,大家都說我是石頭變的,腦子裡也是石頭。」我回答得很肯定。

  宵朗悶笑起來,撐不住時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含著模糊說:「你還是那麼有趣。」

  買東西可以討價還價,和惡魔打賭自然也可以,我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改賭別的?我贏了,你將師父還我,我輸了,我便將自己的命給你。」

  宵朗拒絕,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只想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做什麼?要不你輸了,我便要你師父和三個徒弟的命,再把你強搶回去做小妾吧?」

  書裡寫,妻子是對家庭有責任和義務的角色,權力越多,責任越大,她要侍候公婆,撫養孩子,還要打理內務,愛護丈夫。小妾卻是玩物,可以隨意交易買賣,我結合自己身份想了半天,繼續討價:「我不做你妻子,也不能賭師父徒弟的命,如果輸了,就給你做小妾好了。」

  宵朗噎住了,很久才問:「為什麼寧可做玩物也不做我的妻子?」

  我正色道:「我是玉,玉本為案上玩物,也不在乎回歸原本位置。妻子需對丈夫有情有義,妾則不用與夫有私情。既然你要的是我身子,那感情要不要也無所謂。我不想勉強自己對你負責。」然後我又很期待地補充,「等你哪天不要了,還能丟掉我。」

  宵朗咬牙切齒罵道:「你果然是個呆子!誰要你對我負責?!」

  我頓悟:「莫非做妻子可以不負責?對了!還有休妻一說!」

  我覺得自己真是讀書讀傻了,連七出之條都忘光了。世間禮法本是男人所書,保障的亦是男人權利,就算是賢慧美德才華兼備的妻子,只要不喜歡了,找到藉口,想休一樣能休。可是站在什麼位置就應該做什麼樣的事,我不願和他舉案齊眉,盡那份心思和責任。而小妾買賣身不由己,虛情假意是理所當然,更符合我現在立場。

  宵朗不知為何被氣狠了,他說:「你這蠢貨!放著好的不做偏要挑差的,待我將來找個厲害主母,對你朝打暮罵!可好?」

  我略一沈思,回答:「若我撒謊,對你曲意奉承,不盡妻子責任,便是我的過錯,良心不安。若你找個厲害主母來無緣無故打罵我,便是她的孽障,我卻是問心無愧,頂得住天,立得住地。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我決不會為自己不挨打而胡亂撒謊。你若不喜歡,自可以找個喜歡你的女子,和她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宵朗默然,長歎道:「你這盡鑽牛角尖的笨石頭,就不能說幾句好聽話來哄我開心嗎?」

  我殷勤勸道:「史書有言,苦口良藥,忠言逆耳。」

  宵朗陰森森說:「再廢話,我便剪了你舌頭。」

  我閉嘴了……

  宵朗氣得連豆腐都不吃了,躺旁邊發呆。

  我躡手躡腳地往床邊逃,被發現,狠狠拖回來,鎖骨差點被按斷。

  宵朗聲音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妻也好,妾也好,總之你輸了,便是我的。」

  我很後悔平日沒收集奇珍異寶,要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真沒什麼可以拿出來賭的,腦子轉了半響,才想起最關鍵的問題:「你要賭什麼?!」

  「我要賭什麼,你能拒絕嗎?」宵朗混淆的腦子也冷靜下來,口氣回復原本的淡漠。

  我搖搖頭:「不能。」

  宵朗問:「比背書?」

  我寧死不幹。

  宵朗問:「比打架?」

  我寧死不屈。

  我:「比繡花?」

  宵朗差點咬死我。

  左商量右商量,我很悲哀地發現自己找不出一種勝算大的賭局,很躊躇。

  最後宵朗折中道:「我們來玩躲貓貓吧?」

  我不明白。

  宵朗像孩子似地抱住我,輕輕說:「天界沒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我給你三個月時間,若你能從洛水鎮上找出我,我便認輸,履行承諾。若是你找不著……」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恨恨地說,「我便要了你身子!」

  捉迷藏我還算擅長,但唯恐期間有詐,謹慎問:「天下之大,你若躲去天涯海角,我從何找起,總要定一個範圍吧?」

  他說:「就在這洛水鎮上,昨日你用全力擋下天雷,逆轉天命,我真是承你恩情了。」

  我愣住了,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宵朗讓我的預感實現:「沒錯,我就藏在你身邊。」

  是狐妖帶來的人?還是我身邊認識的……

  宵朗依依不捨,起身離去,走至門前,回頭道:「你好好猜,猜猜我是誰?」

  門輕掩。

  一陣冷風吹過,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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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8:26

【第15章.真假】

  宵朗走後,我一直在嚴肅思考一個問題。

  我是個本分的仙女。

  經過凡間多次討價還價的磨練,已知做生意簽訂合同時,要雙方協商同意。

  如今宵朗單方面提出賭局,我雖諮詢過他範圍和籌碼方面的問題,卻沒正式同意他提出的躲貓貓遊戲規則。所以,就算我使手段耍賴,也不算不守承諾吧?

  我不信任宵朗。

  這位魔界智囊善使詭計,善用疑兵,曾用空城誘天界三十萬雄軍入陷阱,導致天界軍隊對所有空城草木皆兵,錯失許多戰機,也曾單槍匹馬,花言巧語騙出海鮫族重軍鎮守的定海珠,引來東海水,沖去三十二個城鎮,滅無數生靈。大家都說他是沒有不可騙的東西,沒有不可利用的人,這種傢夥,做出的承諾可信嗎?就連師父落入他手中之事,說不準也是謊言。

  他早勝券在握,不過是想看我慌亂哭泣的模樣,暗中偷笑。

  就算我僥倖贏了賭局,他必定會找其他藉口,將我留下。

  這個賭局,百害而無一利。

  我怎能自亂陣腳?

  可是,他臨行前那句「我藏在你身邊」讓我非常在意。宵朗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他必定在洛水鎮上,甚至很有可能在我身邊不遠的地方。天下無人知他容貌,亦無人知他實力高低,就算他偽裝成每天路過我門口,叫我買頭油送娘子的俊俏雜貨郎,也不出奇。

  我越想越心慌,待太陽剛剛升起,便爬起床,將屋子裡裡外外翻了一遍,連裝米的米缸都沒落下,然後坐去門檻處,呆呆盯著每一個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大叔小哥們發呆,想著昨天跟著去西山的數十護衛,看誰都覺得像宵朗,直看得有大娘要來給自家女兒說媒,才急忙溜了回去。

  大概是這兩天照顧我太辛勞,日上三竿白琯才起床,箭一般地撲出房間,跑到我面前道歉:「師父,我睡過頭了,呆會自罰抄書十次!」還沒等我回答,他又箭一般地沖回房間,單手拎著變回貓型,正睡得直流口水的月瞳脖子,不停搖晃著叫,「懶貓!快起床。」

  月瞳迷迷糊糊睜開眼,晃了半天神,悠悠道:「天還沒黑呢,起床做什麼?」

  對這個出生不明的徒弟我很警惕,立刻抓住關鍵字問:「你想利用天黑做什麼?」

  白琯將月瞳丟下地,月瞳四爪並用,三下兩下爬上我肩頭,又蜷縮成團,卷起尾巴,打著哈欠:「師父主人,你家好大的老鼠味,今晚要好好整頓,讓他們知道貓爺的厲害!」

  「老鼠?」我左右嗅嗅,除了滿園梨花香,沒聞到臭氣。

  屋外傳來包黑臉歡快的聲音:「玉瑤,今天早飯有什麼好吃的?我來幫你嘗嘗味道。」

  月瞳的眼睛瞬間瞪圓了,整只貓清醒過來,抖抖毛,伸了個懶腰,舔舔唇。輕巧敏捷地爬上旁邊大樹,豎著尾巴,歡快等著獵物進門。

  包黑臉才踏過半個門檻。

  快若閃電的白影從樹上躍下,鋒利的四根爪子,劈頭蓋臉就抓過去。

  我怕出事,趕緊攔下他的攻勢。

  「貓啊!」包黑臉後知後覺,慘叫一聲,連滾帶爬躲去角落,臉色發白,顫抖著問,「玉瑤仙子,就算我白吃白喝你一些便宜東西,你也犯不著找貓來收拾我吧?太小氣了!」

  包黑臉除愛占小便宜,說話過分直率外,基本算是個好妖怪,教會我很多凡間生活的技能,比如路上的香帕不能撿,美人的招呼是另有所圖之類。我很感激他,便教訓月瞳,讓他不得傷害老鼠妖。

  月瞳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包黑臉,滿臉心癢難耐,爪子一直伸伸縮縮,玩個不停,還強辯道:「師父主人,我不是故意的,可貓和老鼠是天敵,我也沒辦法。」

  怕貓怕得要跳牆的包黑臉終於急了,他跺跺腳,跑出門外,還丟下一句狠話:「天敵是吧?你給我等著!」

  「喵嗚,老鼠沒了……」月瞳惋惜無比。

  我為宵朗之事憂鬱,沒空理他。

  半柱香後,包黑臉回來了:「老大,就是這只貓欺負我!」

  樂青跟在後面,滿臉不解地邁入大門,向我行禮。

  「喵嗚!喵嗚!」月瞳見狗,嚇得全身皮毛炸起,飛一般竄到我身後,泣血哭訴,「師父主人!救命!天下狗都是壞蛋!快殺了他做香肉鍋!」

  樂青饒有興趣地看了月瞳好久,最後歎息道:「成仙後,我就不欺負貓了。」

  包黑臉鼠仗狗勢,大聲叫陣:「混帳貓,看你還囂張!」

  月瞳躲在我身後偷偷沖他亮爪子。

  一鼠一貓一狗,天生一物克一物,鬧得院子雞飛狗跳,不讓人有片刻閒暇。

  我扶額,更憂鬱了。

  好不容易將動物們安撫下來,我很奇怪周韶居然沒過來學習,樂青和白琯見我迷糊,便和我報告昏迷後的各種事宜,中間還夾雜著幾句月瞳顛三倒四的敘述。

  天譴改判後,慌亂中被踏傷的凡人和妖怪都不少,最倒楣的是十世善人周韶,被七八隻體重超標的妖怪推倒在地,重重疊疊做了羅漢底座,被活生生壓斷兩根肋骨,無奈在家養傷。我當時改天譴時恢復了真身,被許多凡人看見,周老爺子更是問東問西,問個沒完。樂青怕惹麻煩,便和狐妖做了交易,讓她用迷魂術攥改所有人記憶,只記得劉婉被兇暴的白虎妖截去,逃亡途中,失足落崖慘死,白虎妖則被天雷劈死,劉老爺大仇得報,班師回朝。

  樂青答應讓我交易給狐妖的物品是觀音淨水,暫欠……

  他們真以為神仙個個都有仙丹妙藥無數嗎?

  小小窮仙女欲哭無淚。

  樂青說完後,喝了口茶,忽然盤問月瞳:「你住西山?」

  月瞳怕狗怕得厲害,怯生生道:「我從小就住西山,住了五百年。」

  樂青慢悠悠地問:「不對吧?我掌管西山,眾妖皆有記錄,為何從未見過你?」

  我微微一愣。

  ===

  月瞳弱弱地說:「乾娘說,外面壞妖怪和壞人很多,專門欺負沒用的妖怪,她不準我隨便出門,但我偶爾會偷溜,趁夜去附近城鎮轉轉。她還說,笨蛋的存在是不重要的,所以不需要告訴天界,免得被大家嘲笑,丟妖族面子。」

  我越聽越怒,那頭狐狸精平日究竟是怎麼虐待他的?

  白琯安慰他:「不怕,你以後跟著師父,不怕丟臉。只要老實聽話,她不會為這些小事生氣的。」

  月瞳握拳:「是!我以後一定會努力!」

  他是要努力聽話,還是要努力給我丟臉?

  我困惑……

  沈默許久的樂青皺眉,「狐妖素來謹慎,無利不沾,她關押此貓之事甚有蹊蹺,我再查查。」然後他又瞪著月瞳問,「你說的話,可有隱瞞?」

  月瞳抖了一下,往我懷裡鑽了鑽,眼神閃縮道:「沒……沒有。」

  他毛茸茸的耳朵在我手臂上亂蹭,帶來滿袖柔軟感覺,愜意溫暖,若是換在往日,我對自己居然有天擁有動物緣,定會萬分高興,抱住他滿山跑。可是如今,托宵朗的「福」,我對任何莫名其妙靠過來的雄性,都不信任,所以往後略微縮了縮。

  月瞳懵然不覺,只粘著我不放,唯恐被丟回狐妖處,竭力討好。

  樂青害羞地撓撓頭道:「玉瑤仙子,上次天譴,幸虧你改了天命,否則我也得跟著倒楣。」

  對這件事,我更不好意思:「若非跑來報信,你何須深入險境,歸根究竟,我才要謝謝你。」

  樂青回禮:「這是在下應盡本分,只是不知玉瑤仙子回去如何面對天規處罰?」

  我說:「倉促出手,我回來後,細細想過。這次天譴會牽連無數無辜,並非好事。可是按規矩,我逆轉天命應該受罰,也是心甘情願,也無話可說,只是……」

  救下餓狼,我這東郭先生,不知還回不回得去。

  樂青見我煩惱,問:「仙子眉頭深鎖,是有憂心事?可否讓樂青分擔一二?」

  我心事多得很,一邊害怕自己的未來和安危,一邊困惑那莫名其妙的男女之事究竟是什麼?可更擔心的是師父安危不明和改變天命後的浩劫,於是解釋道:「天譴劈惡貫滿盈之人,我改了天命,他便逃得生天,不知以後還要如何作惡。天下世事,因果報應,他以後造的孽,也不免少我一份,此魔兇惡,視萬千生靈與無物。想到此處,我就比自己倒楣更煩惱……」

  白琯很敏感:「師父在倒楣?」

  「沒有。」我不敢把宵朗之事說出,只得堅決否認。

  樂青信心滿滿道:「仙子法力無邊,咱們直接將那妖魔找出來,誅殺以正天道!」

  若有本事誅殺宵朗,我便不做玉瑤仙子,去做天界三軍元帥了。

  我對樂青的提議,只能報以幾聲苦笑。

  送走樂青,我帶著禮物去看望周韶,他躺在床上,被無數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屋子四處散發著陣陣藥香,長相平平的丫頭和婆子捧著湯藥、茶水,穿梭不停——侍候少爺的絕不用美人,這是他爺爺看透他本性後做的安排。

  周韶的記憶並未被消除,美麗賢慧的未婚妻慘死,讓他情緒很低落,看月瞳的眼神仿若看仇人,偏偏月瞳最會看眼色,長得美貌無雙,又是裝嗲賣嬌的好手,他變成人形,睜大水汪汪的無辜眼睛,爬入他被子裡,很誠懇地解釋道歉後……周韶的頭腦就變成比我更矛盾的所在了。

  他長呼短歎,茫然問:「美人師父,你說我是善人,神佛庇佑,今生定有好姻緣。可如今劉婉慘死之事出來,大家都說我是克妻命,何來姻緣?可見天道也有些老眼昏花,可憐婉兒姑娘,那般如花美貌,紅顏薄命……」

  神佛給周韶批下好姻緣,如今受阻,定是有人在強行改變他的命數。

  可是我不明白,周韶十世善人,除了好色些,並無得罪人處,何為妖魔要冒險殺他未婚妻?這比殘殺普通無辜的罪孽更深重,天譴的速度和力度也會加大。這場殺局最終目的像是掐準天譴時間,特意將我引入月瞳住的幽谷,以同歸於盡為條件,逼我不得不耗盡全身法力來救他?

  更讓人不解的是,師父說過,貪、嗔、癡三魔與天地共存,不死不滅,跳出天道之外,無論宵朗做再多惡,都不應會遭天譴。他卻在夜裡說我擋下天譴,承我恩情……

  莫非,夜裡來的妖魔,根本不是宵朗?!

  我越想越不對,宵朗的名字只是此魔隨口說的,他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而且這場遊戲也像個鬧劇,只要他將我師父和徒兒的小命提上來,保管他讓我在床上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絕不打折扣,何必如此多事?

  自稱宵朗的惡魔究竟想做什麼?

  我腦中的謎團更多了。

  「師父,你為何不停咬手指?指甲都破了。」白琯擔憂的聲音喚醒我緊張的神智。

  「沒事。」我急忙放下手指,用袖子遮掩上面被咬得亂七八糟的痕跡。

  周韶也病懨懨地躺在床頭問:「美人師父,為何你脖子上有紅腫?是被蚊蟲咬的嗎?」

  「笨!」月瞳迅速搶答,得意洋洋道,「那是吻痕!」

  全場默然……

  我快速拉高衣領,掩住痕跡,支持周韶:「被蚊子咬了。」

  月瞳傻眼,撲上來拉我衣領:「怎麼可能!絕對是吻痕!我經常弄,不會錯的!」

  白琯目瞪口呆,不吭聲。

  我推開月瞳,堅持:「絕對是你錯了,就是蚊子!」

  月瞳給攪糊塗了。

  周韶傻乎乎地問:「居然有不長眼,敢咬仙子的蚊子?」

  我肯定地說:「有。」

  月瞳恍然大悟,興奮叫道:「我懂了!乾娘有時候讓我和一個妖怪睡覺完,又去和另一個妖怪睡覺,遮不住歡愛痕跡,被問起時,總會說被蚊子咬!」

  眾人:「……」

  月瞳小心翼翼地問:「還是沒答對?等我再想想……」

  我徹底理解師父當年因我白癡的所作所為,被折騰得半死不活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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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8:59

【第16章.烙印】

  我「淡定」地拉月瞳去門外,抓著他脖子搖了數十次,小白貓的腦子終於轉過彎來,明白我脖子上的紅斑是特大號蚊子叮出來的真相,並斬釘截鐵和大家保證:「絕對不是歡愛痕跡!我眼睛很好,沒看錯!」

  周韶傻乎乎的,聽一句就點一次頭,滿臉「原來如此」的神色。

  白琯狐疑,沒有多嘴。

  我擦擦額上冷汗,松了口氣。只是此事難瞞在床上身經百戰的月瞳,必須解釋,卻難以啟齒,猶豫許久,才將他召來隱蔽處,小聲說:「那日天譴並非殺你,而是眾妖中混入一個窮凶極惡、□好色的惡魔,他曾偷偷來我屋內,動手動腳,說將來要禍害我們所有人,你們法力低微,我不敢聲張,所以……」

  月瞳恍然大悟:「師父陪他睡覺了吧?」

  我想,兩人一起睡了半宿,確實算是陪他睡覺了。心裡悲憤欲絕,眼眶一紅,囑咐月瞳:「你不要將這事到處聲張,否則怕惡魔殘忍,來取你們性命。」

  「師父主人,你不要難受,我知道陪討厭的傢夥睡覺是很痛很討厭的,」月瞳睜大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純色黃金、碧藍天空中蘊含水汽,他拍拍胸脯,堅毅無比地建議,「不如我來陪他睡好了。」

  他伸出手要替我擦拭眼眶,白色長袖輕輕滑下,露出如玉似的肌膚,小臂間盤著一道如蜈蚣般東扭西歪,尚未痊癒的燙傷疤痕。我伸手撫過他疤痕,忽然有些心疼,低聲問:「這也是他們燒的?」

  月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是南月山的虎妖,床上特別喜歡聽人慘叫。我那時不知,只顧著笑,結果挨了一烙鐵,痛了半天。他也真是的,如果喜歡聽人哭,就早些說啊,他不說我怎麼知道?他說了我馬上可以哭得驚天動地,包君滿意。」他說到這裡,忽而頓了頓,大驚失色地拉著我問,「那個惡魔,不會也這樣欺負你吧?我告訴你經驗啊,如果打得過,就幹掉他。如果打不過,就要聽話,他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說不準還能享受一二,如果硬頂會更倒楣的。」

  什麼叫享受一二?這事有什麼可享受的?

  他說得百無忌憚,我聽得面紅耳赤,最後決定不恥下問,弱弱地問:「什麼是男女之事?」

  月瞳愣住了。

  我覺得和徒弟討論這個話題實在丟人,視線飄忽地看向腳尖,不敢擡頭。

  月瞳歎了口氣,柔聲道:「師父主人,你告訴那傢夥,我長得比你美貌,技術也你強得,還是讓我來陪他睡吧,你是不成的……我喜歡師父主人,不喜歡你陪他。」

  別說宵朗指名要的是我,就算他肯用月瞳來換,我也做不出這種賣徒弟求安穩的事,所以一口拒絕了這個不靠譜的提議。

  月瞳很傷心,垂著耳朵不說話。

  我建議:「我和你素未相識,不過天譴一劫,有了些牽扯,並不期望你報恩。我如今遭劫,那名惡魔號稱宵朗,貪婪無邊,手段高明,我卻逆天改命,散盡法力,難以與他抗衡,恐怕是回不了天界,但我是上位仙人,出事天界定會追查。若你害怕狐妖報復,繼續過苦日子,我可修書一封,將你交托給樂青,讓他在天界派人下來時,送你去藤花仙子處,她是我好友,為人溫和善良,定會善待你的。」

  月瞳更沮喪了:「師父主人,你不喜歡我?」

  宵朗要用徒弟來威脅我,我表現得越喜歡他們便越遭劫,白琯和師父長得相似,是萬萬逃不過的,我必須另想法子,其他人倒不如裝作不喜歡,早點打發掉。所以我狠心道:「你和周韶都是我迫於無奈收留下來的徒弟,其實資質魯鈍,心思不定,不適合修行。將來給師公看見,也會討厭的,倒不如早點好聚好散。」

  「你騙人,你不會不喜歡我的,」月瞳倔強的性子不知為何發作起來,他死死地看著我道,「我寧死也不要和狗在一起,我也不怕惡魔,師父主人你不要趕我走,我雖笨,會慢慢學,我會幫你暖床鋪被,而且……你是物仙玉瑤,我是貓妖月瞳,我們本來就是有緣的。」

  我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玉兔,玉和貓能有什麼緣?」

  「喵嗚——」月瞳遲疑片刻,笑嘻嘻地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之緣!」他想了想後又擔心地說,「我乾娘大概是投靠了魔族的,近年來讓我陪睡覺的不少是作惡多端的妖怪,師父主人你要小心她。」

  這貓妖也沒笨到家。

  狐妖的幻術很不錯,月瞳的變化都是她教出來的。若是她和魔族聯手,宵朗的身份便很容易造假,而且可以派無數飛禽走獸在我身邊刺探消息。可是我最不能理解的是魔族的目的,難道真的是想我陪他睡覺嗎?

  不知道對方招式落處,就不能拆招。

  我的處境很被動。

  月瞳還在喋喋不休:「那頭大笨狗是靠不住的,看他那副賊眉鼠目模樣,還和老鼠混一起,肯定不是好人,你也要防著他。這天底下最可靠的就是貓!我以後晚上不抓老鼠,守在你門外,如果惡魔來,我就……就先勾搭了他!讓他不欺負你。這樣師父主人就不會不要我了吧?」

  我想起宵朗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喝道:「胡鬧!你應該有多遠躲多遠,不要給我添亂。」

  月瞳給嚇得抖了抖,堅持到:「我是好貓,師父主人是好人,你趕我走,我也不走。」

  我對死纏爛打的傢夥沒辦法,便叮囑:「如果出事,你就帶著白琯他們儘快逃,我大概會答應他其他條件,盡力保你們周全。至少,宵朗無論有什麼目的,都應該不是你們。你們留在我身邊,我心有顧忌,反而更危險。

  月瞳的眼睛閃亮起來:「師父主人,你在心疼我?」

  我緊鎖眉頭,沒有回答。

  我知道,有些東西,心一動,就放不下了。

  入夜,月瞳化作貓型,靈活地爬上屋簷想監視,被我拖下來丟回房間。沒想到白琯抱著被子,穿著睡袍,赤足跑來我房間道:「師父姐姐,我不像周韶好糊弄,你脖子上的紅斑就別瞞我了。月瞳雖然什麼都不肯說,但他神色閃縮,還想在你房外守夜,這裡面絕對有問題。你是打算老實告訴我,還是讓我自己去查?」

  他太聰明了,我瞞不過去,只好將事情老實說出,並追問:「你昨晚睡覺時,有沒有聽見院子裡有什麼聲響?」

  白琯搖頭:「我昨夜似乎睡得特別熟。」

  我說:「他大概用了迷魂的法子。」

  白琯問,「師父姐姐,你確定不是夢嗎?」話未說完,他自個兒也直搖頭,「若是夢,怎會留下痕跡……妖魔說,他就藏在我身邊。師父姐姐,你可疑我?」

  我說:「不想疑。」

  我最不希望妖魔藏身在三個徒弟間,我痛恨懷疑自己徒弟的師父,可偏偏不敢不去懷疑。若每日胡思亂想,疑神疑鬼的猜測,這種生活簡直讓人崩潰。

  白琯冷笑道:「宵朗好手段,幾句話讓你心神不寧,讓你猜不出他目的何在。」

  我猶豫道:「他很瘋狂,我不相信他只是為了想娶我做出那麼多事。」

  白琯輕輕彈指,笑著對我建議:「師父姐姐,我在這裡陪你吧。若我是宵朗,你就算抵抗,也是逃不掉的。若我不是宵朗……至少可以讓我保護你,就算不濟,也有個商量的對象。」

  他說得有理,宵朗並不希望被人看見自己的真面目,不會出現外人面前。他要留著我徒弟做威脅籌碼,也不會輕易要他們性命,將徒兒留在這裡,反而是證明他們清白的最好機會。如果他們不是妖魔,我籌算退步,也可以從容得多。

  思量中,燈花已爆了幾爆。

  窗外忽然傳來月瞳撕心裂肺的叫聲,然後一片沈寂。

  濃濃的梨香味帶著魔氣,穿過窗縫,緩緩飄來。

  「他來了?」白琯剛剛說得英勇,此時也不免害怕,緊緊抓著我衣角,不敢放手。

  燭火照耀在窗紙上,剪出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他靜靜地站在院裡,良久,歎了口氣,輕聲問:「阿瑤,你真不相信我愛你?」

  ==

  我將白琯拉到身後,敷衍道:「我當然信。」

  宵朗淡淡地說:「撒謊。」

  空氣似乎不再流動,透不過氣來,白琯抱著我發抖,依舊壯著膽子罵道:「連臉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摸摸來調戲女人的淫賊!有什麼資格要娶我家師父?」

  宵朗笑了兩聲,反問:「你憑什麼開口?」

  白琯很勇敢地站出來:「我是師父的徒弟!你是畜牲!」

  我趕緊將這不怕死的傻瓜拉住,解釋:「小孩不懂事,勿怪。」

  狂風推開窗門,卷來濃濃殺氣,一股柔中帶韌的力量,擊上我胸前,仿若被水流衝擊般,無可抗拒地往牆角飛去。慌亂中,我拉不緊白琯的手臂,只聽他在黑暗中一聲尖叫,然後是重重的墮地聲,便再無聲息。

  「白琯!月瞳!」我費力從牆角爬起,摸索著地板,撞到銅盆,踢翻矮凳,急急忙忙要往門外沖。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強有力的臂彎摟住。然後聽見門窗被風關上的聲音,空氣再度沈悶起來,只余男人的溫熱氣息,隔著衣衫,透過肌膚,在徘徊留戀。

  「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中,」宵朗的聲音透著深深的寵溺和無奈,就好像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似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嫉妒心很強,不能容忍你身邊有別的男人。」

  我伸手亂摸,抓到一個硬邦邦的物品,也不知是什麼,直接往他頭上砸去,尖叫道:「我沒有男人!你滾!快滾!」

  宵朗隨手擋開,極耐心地勸告:「你三個徒弟,都有不軌之心,讓我惱火得緊,若不除了他們,如何消我心頭之怒?」

  「你胡說八道!」我罵道,「若敢動我徒兒,我便……」

  宵朗饒有趣味問:「你能怎樣?」

  我說:「我寧可魂飛魄散,也不嫁你!」

  宵朗又問:「你師父也不管了?」

  我硬氣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我師父法力無邊,怎會輕易被你捉住?」

  宵朗似乎胸有成竹地笑起來,笑得我心虛後再問:「主意不錯,若你師父不在我手上,你便去魂飛魄散,若你師父在我手上,我便讓他陪你一起魂飛魄散。這筆買賣,你確定要賭?」

  怎麼算都是我吃虧,我氣得眼裡汪汪,張口想咬他。卻被順手推倒,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根綁仙索,將我雙手牢牢反綁在後面。隨後用幾根銀針在身上穴位刺了幾下,一股冰冷魔氣透骨而入,沖散了我體內僅存的些許仙氣,封閉血脈,渾身癱軟無力,仿佛連喉嚨都僵硬了。

  「嗚嗚……」我想著他殘忍手段,擔心白琯月瞳,心裡焦急,可拼盡全力,也說不出完整句子。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殘忍,對喜歡的女人,總會留一絲餘地。」宵朗慢悠悠地吐著溫柔話語,一件件撕下我的衣衫,外袍、中衣、肚兜、褻褲……

  我很快便赤身裸體,大片肌膚接觸冰冷空氣,冷得人不停顫抖。

  宵朗將我翻過,指尖滑過後頸,滑過蝴蝶骨,順著脊椎一直往下,在尾椎處略微停了一停,猶豫片刻,最終分開我的雙腿,停留在左腿根部,不停寫寫畫畫,似乎在思索什麼。

  他是變態。

  我害怕得哭濕了枕頭,接受隨後而來的命運。

  未料,宵朗收回指尖,緩緩起身,竟移過油燈,將其點亮。

  昏黃暗淡的光芒,瞬間充斥整個房間。我拼命扭頭,想看惡魔的臉。

  可是,一件黑袍輕輕落下,遮住我的雙眼。

  明明仇人在側,卻無力反抗,連想死都死不了。

  我還能做什麼?

  我絕望地看著隔著黑布隱隱透過的光芒,人影晃動,仿佛是他在暗自竊笑我的無用。過去,我清心寡欲,順波逐流,沒有物欲,不在乎生死,極少奢求什麼。如今前所未有的恨在心裡滋長,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這個男人,或殺死他,已成為我最深的欲望。

  可是……

  活路在哪裡?

  希望在哪裡?

  師父,我看不到。

  毛筆的觸感在大腿肌膚處盤旋,墨痕冰涼。

  宵朗吻著我的發,在耳邊低低呢喃:「你是我的女人,恨也好,愛也罷,你永遠只能想著我,不能愛別人……」

  細微的刺痛從腿上傳來,我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點了我的昏穴。

  世界再度天暈地轉,陷入無邊黑暗。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師父被無數鎖鏈鎖在血池地獄裡,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在旁邊持劍抵著他的脖子,然後一刀刀將他淩遲。我放聲大哭,卻哭不出聲。師父只對我了句話,好像是「別看。」

  醒來時已是清晨,麻雀在梨樹上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帶著濕氣的空氣從開著的窗戶中闖入,我迷迷糊糊地摸一把臉,眼角滿是橫流的淚痕。

  宵朗已然不在,大腿根部隱隱作痛。

  我清醒過來,不及細思,隨手拖過幾件衣服披上,沖出門去找徒弟。

  白琯倒在院子裡,他的右臉頰被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唇色蒼白,發著高燒,不停發抖。我急忙抱著他往房間趕,卻見月瞳已變回原形,氣若遊絲地倒在房間地上,一根長箭貫穿他的肩膀,鮮血滿地。

  我用魂絲鎖住他們魂魄,將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點仙氣統統渡給他們,然後處理傷口。幸好我藥理甚熟,又能用魂絲織補傷口,白琯發燒嚴重,卻沒傷到致命處,而月瞳是獸妖,天生恢復力勝人一籌,倒也撐得過去。

  忙忙碌碌到傍晚,兩人傷勢都穩定下來。月瞳先清醒,趴在籃子裡,瞪大圓溜溜的眼睛,還試圖爬起來走幾步,神態有些迷糊:「師父主人,我怎麼了?」

  我問他昨夜之事。

  月瞳傻乎乎地說:「我見師兄要去陪師父睡覺,所以也想去。正收拾被鋪時,忽然聞到魔氣,還來不及出聲,有根長箭從窗外射入,我肩膀很痛,嚇得叫了一聲,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問:「你看到傷你的人嗎?」

  月瞳先是搖頭,後見我失望,趕緊發誓:「師父主人,雖然月瞳比較沒用,但你別失望,我下次一定認真看!」

  我的腿又隱隱作痛了,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月瞳雖受傷,但相比之下,還是蠻精神的。他見我神色難看,便自告奮勇幫忙看著白琯,讓我去休息一下。

  我匆匆回房,猶豫許久,終於解開衣服,往腿上看去。

  宵朗說:『你永遠也不能愛別人。』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草書的「宵朗」二字如毒蛇般盤踞在我的左腿根部,仿佛惡魔的符咒,帶著魔氣,刻入靈魂,一針一針地紋在我身上,直達本體。這是他專屬的烙印,洗不去,擦不掉,除非他死,都無法消失。沒有人願意和宵朗扯上關係,亦沒有男人能忍受喜歡的人身上,這個位置有別人的名字。

  貪魔,為擁有想要的東西無所不用其極。

  他成功了。

  我就算逃出他掌心,也無法靠近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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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9:24

【第17章.試探】

  寧死也不放手,就是玉石俱焚。

  宵朗是瘋子,他的感情過於灼熱,如美豔絕倫的烈火,燒去蝴蝶的翅膀,燒去燕子的尾羽,恨不得將所有一切化作灰燼。

  我不敢置信地摸著腿上烙印,許久許久,忽而狠狠用力,長指甲劃破肌膚,冒出一滴滴血珠,糊了字跡。我的心如被火燒過的石頭,再浸入冰水中,一點點冷下去,然後碎裂。

  師父說:「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

  師父說:「做人要老實厚道,不撒謊。」

  師父說:「暴力是不好的,要以理服人。」

  師父給我說過許多教導,教過我許多規矩,這些規矩在天界都很有用,大家都喜歡我,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可是下到凡間,就全沒用了。不但處處碰壁,還被人恥辱地在身上紋身刻字。

  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

  我不想心平氣和地講道理。

  我只想學哪吒三太子,把宵朗抽筋剝皮做腰帶。

  「師父主人!師兄醒了!師兄,你痛不痛?來來,我陪你睡就不痛了。」月瞳的聲音雌雄莫辯,說話時帶著七分清脆三分甜糯,最後一個音軟軟的,拖得特別長,仿佛在用爪子撓你的心窩,撓得癢癢的,不能不理他。

  我急忙包紮好腿上傷口,沖地出門,默默地將踩著發燒的白琯,試圖把他當暖爐的笨貓拖下來,丟進籃子裡。

  月瞳嘟囔著翻了個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色肚子,扭成奇怪的姿勢,和死了般一動不動,眼睛睜開一條縫,搞不清是睡著還是清醒。

  白琯臉色難看,沮喪地低著頭不敢看我:「師父姐姐,對不起,昨晚……」

  我揉亂他細膩的長髮,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昨天沒事,他只是來和我說些話,並沒做什麼。」

  這話說得連我自己都不信。

  幸好白琯沒追問,他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問:「以後怎麼辦?」

  我也沒有線索。

  可有人可以商量,總是好的。

  宵朗出現時 ,白琯在我身邊,月瞳肩傷雖然不算很重,但單手是用不了的,周韶肋骨斷了,還在養傷。我對三個徒弟的疑心盡下,確認他們沒有作奸犯科,算是黑暗中的一絲安慰。我衡量白琯素來聰明,便隱去腿上刺青之事,將和宵朗的遊戲賭約告訴了他,希望多個人多分力量,可以幫忙想辦法。

  白琯說:「師父姐姐,你覺得現在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我說:「夜裡來的惡魔確實是宵朗,天雷劈的人卻不是宵朗,所以宵朗有幫兇。」

  「錯了,」白琯沈思許久後開口,「最壞的情況是整個鎮子都被宵朗控制住,所有妖怪,連帶許多凡人,都是幫兇。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說逆天改命是重罪,為何那麼多日,天界都沒有派人下來捉拿你?」

  「這……」我也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我犯了那麼大的事,天界應該派人下來抓我回去問話,可是遲遲未有動靜,「莫非是他們有事耽擱了,要過些日子才來?」

  若他們來了,倒是好事,我寧可被火燒,也不要面對宵朗。

  白琯又問:「師父姐姐,南天星君平日是個糊塗蟲嗎?你寫完下凡文書後放在哪裡?」

  「不,」我繼續搖頭,「南天星君是個精明的仙人,可那日他醉得厲害,筆都拿不穩,有些失態,我寫完文書後放在他面前,用硯臺壓住,他都沒醒。」

  白琯:「平日仙人有下凡那麼久的嗎?」

  我說:「極少。」

  白琯道:「他掌管仙凡往來,若是酒醒後,看見這份時間有問題的下凡文書,怎會不派人來追問你下凡之事?」

  我認為下凡錯誤是由自己糊塗造成,一直都在自責,只當後果無法挽回,沒有多想。如今細細思來,天界下凡規章制度極嚴,所有人都知元青天君剛補完魂,天妃很器重我,我卻為收徒弟下凡三十年,時間之長,前所未有,南天星君又不是昏庸之輩,酒醒後,總該派個使者來向我確認詳情。

  「確實不對……修仙苦悶,有點小動靜都會被拿來說閒話。三百多年前丁香仙子思凡,自願墮入紅塵二十年,在天界半天就傳得紛紛揚揚。我下凡前曾告訴藤花仙子只去幾日,在天界不過轉瞬,以她的性子應該早早去解憂峰等著看我新收的徒兒,或者看我熱鬧。若是見不著我,總該去南天星君那兒看看我是不是又犯迷糊了……」我覺得此事越發古怪,心裡很是懊悔,直罵自己是笨蛋。

  白琯苦笑著安慰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怪不得你,我也是剛剛想起。」

  話至此,兩人都沈默了。

  烏雲緩緩移過,遮住日頭,整個洛水鎮陰沈沈得可怕。

  宵朗是用什麼手段讓天界失去我的消息?又花費多少魔界力量在洛水鎮布下這個局?他到底有什麼陰謀?更大的恐懼將我們籠罩,就連白琯都臉色發青,蠕動著嘴唇道:「宵朗又不是傻子,勞師動眾只為和你打個賭?這不可能,大概是我猜錯了。」

  「是啊。」我也跟著點頭,不確定地說,「可能是天界一時半會沒空找我……」

  月瞳從籃子裡爬起來,猶豫道:「師父姐姐,你還是快逃吧。幾年前,我見過一次魔族的人來西山,我乾娘就立刻把我趕走了……而且,他們肯定有很壞的居心,不是讓你陪他睡覺就成事了。」

  我覺得月瞳好像知道什麼,白琯暴性子,直接扯著它脖子追問。

  「我天天被關起來挨打!你們都欺負我!」月瞳傷口被觸動,哇哇大哭起來。

  白琯怒道:「你那麼蠢,有消息也不知打聽,被打死也活該!」

  月瞳辯道:「是乾娘不待見我,什麼消息都不讓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師父主人,我們不要呆在這裡,快點離開吧。」

  白琯給氣得沒辦法,咬牙道:「師父主人,我們裝作采藥,試著逃離洛水鎮,如果成功,就證明宵朗並沒有控制全鎮,如果不成功……」

  我接下他的話頭:「身為城隍,樂青必定有問題。」

  月瞳同仇敵愾:「我就知道狗不是好東西!」

  我望著窗外悄然落下的雨,冰冷打在泥地上,揉碎一地殘花,將強繃著的精神略略放鬆,腦中留下半分空白。我伸出手,接過水滴,懷念地說:「你們師公最愛雨,下雨的時候,他總是會帶我坐在亭子裡,一邊喝最好的茶,一邊看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他說這是解憂峰最美的景色,我總是不懂,他便敲著我腦袋說玉石也是石頭……」

  遇上宵朗那喪心病狂的惡魔,師父不知可好?

  只盼萬萬別落入他手中。

  祈禱中,月瞳忽而輕聲問:「師父主人,你說自己原身是塊玉……可你這塊玉是做什麼用的?」

  玉,不是掛件便是首飾。

  我的原身略特別,形狀是一塊圓牌,約莫巴掌大,溫潤帶暖,上面刻著不少奇特美麗的花紋,卻沒有鑽孔,不能掛,也不能裝飾,師父說是天帝做玉如意時多了一塊,便順著形狀,雕成個古怪的擺件放桌上玩,因為特別喜歡,才天天帶著,把我化作人形。後來我問過天妃,可是天帝有玉如意成千上萬,他也記不起我是那一塊玉石,於是作罷。

  無量仙翁感歎:「大概是這塊玉石什麼用處都沒有,所以你師父才把你變成徒弟玩吧?」

  我聽了很傷心。

  師父堅決否認,卻害怕我再遭笑話,禁止我變回原形給人看。

  久而久之,我不在乎原形了。

  ==

  「橫豎就是塊好看點的石頭,你問這事做什麼?」我以為他只是好奇,隨口回答。

  「沒什麼。」月瞳猛地往後挪了一下身子,又撕裂傷口,沁出鮮血,染紅白色毛皮,他急忙彎腰低頭,自個兒舔個不停。我怕他弄壞傷口,便在藥物裡添加黃連,苦得他眼淚汪汪,再不敢亂碰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生活照舊,每日上山去采藥,回來煎藥換藥,照顧徒弟。時不時過周家看望周韶,待他傷好得差不多,逼著開始念書。可周韶最近似乎睡眠不足,眼角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寫字時哈欠連連,怎麼也提不起勁。

  我也沒心思去管他。

  約莫過了一個多月,三個徒弟的傷都好了,周老爺子去上任,留下幾句將孫子託付給我的話,離開洛水鎮,我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早上,白琯沖進來告狀:「師父姐姐!月瞳又偷吃了!」

  門口,一個或幾個粗壯大嬸,手持擀麵杖,氣勢洶洶地指著爬牆頭的小白貓,七嘴八舌集體告狀,不是東家丟了魚就是西家少了雞,最過分的一次是偷吃了張富戶家的錦鯉,逼得我不停賠錢道歉。

  中午,月瞳沖進來告狀:「師父主人!周韶又在街邊調戲美人了!」

  隨後,一個或幾個粗壯大漢,手持釘耙鋤頭等各色農具,帶著哭啼啼的小美人(有男有女),氣勢洶洶地追著逃進我房子裡的周韶,一起在門口哭天搶地,威脅要上吊。逼得我不得不賠錢道歉。

  下午,周韶沖進來告狀:「美人師父!白琯又在外頭打架了!」

  然後一群大媽帶著自己被打哭的孩子或者少年,排著隊在門外告狀,鬧得我一個頭兩個大,繼續賠禮道歉。

  以上盛況,每天少則一兩回,多則四五回,整整持續了一個月,我用最快的速度修煉成道歉高手,晚上做夢都要嘮叨幾句「弟子不才,給大家添麻煩了。」

  算算時間,離宵朗的賭約之期還有不到半個月。我燒好魚和沒味道的肉粥,在餐桌上繼續開展第二十三次商討會。

  月瞳報告:「師父主人,我已經把附近人家都轉遍了,連米缸都翻了幾遍,沒有魔氣存在,應該都是凡人。但有些妖怪經常在附近出沒,其中有蝶妖碧珠和蝙蝠妖黑冥來得最頻繁,但碧珠是跟誰都可以睡覺的傢夥,我覺得她純粹是對師父發情啦,黑冥是乾娘的手下,比較可疑。」

  我肯定了他的成績,又斥道:「你調查環境不需要順便偷吃吧?」

  「喵嗚……」月瞳痛苦地看著眼前燒焦的魚,不停對白琯使眼色求救。

  白琯目不斜視,答道:「我收攏了附近的不少孩子,有三個是最近隨父母從外鎮過來做生意的,其中一個來自素州,離這裡大概七百里,另有兩個孩子去過附近的虎頭鎮探親,宵朗應該沒監管整個鎮子的出入,我們逃離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我也肯定了他的成績,並問道:「打聽消息不需要揍人吧?」

  白琯撓撓腦袋,訕訕解釋:「師父姐姐,他們欺負我是外地人,老想捉弄我,我揍那些混小子一頓,做孩子王行事會容易得多……」

  事有從權,我覺得自己心態都很暴躁,實在沒資格要求他們不為非作歹,於是放棄追究,打開從周老爺子處偷來的地圖道:「三千裡外普陀山仙霧彌漫處,是觀世音菩薩清修的居所,我們只要能逃到那裡,便能用破靈法打開仙霧屏障,請出菩薩,求他施無上大法,鋪天路,讓我們回去天界,天界守衛深嚴,魔族難以入侵,宵朗便無計可施了。」

  月瞳猶豫問:「周韶怎麼辦?他是好人。」

  白琯也問:「若宵朗見你失蹤,遷怒所有人,血洗洛水鎮怎麼辦?」

  我看著茫茫夜色,想起那個變態男人,苦笑著反問:「他要殺人,難道是我的錯嗎?我不逃,難道他會放過洛水鎮,放過你們?當年蒼瓊女神因白象部族的公主對她頂了兩句嘴,便屠盡白象部三萬人,滅了全族。宵朗魔君喜歡夜郎國的國寶夜明珠,因國王拒交,擊潰夜郎國八萬大軍,用屍骨填滿滇河……」

  世人譴責公主不識大體,怪罪國王小氣吝嗇,遭致滅頂之災。

  普通人被偷了東西,大多數人只會責怪他行事不夠小心,鮮有人去責備小偷。

  可是,這樣真是對的嗎?

  我恨宵朗入骨,能妥協他一時,卻很難妥協他一世,遲早他還是會動手的。

  師父說,要保住自己,再去救別人。

  顧前顧後的結果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決定先回天界,將此事上報天庭,讓天庭派大軍來拯救洛水鎮,成功率應該比我用賣身把全部希望託付給宵朗那個變態的心情好壞要可靠得多。

  兩個多月的修養,我法力回復了三成。派白琯將碧珠引入屋內,用捆妖法將她綁住,再設流沙陣,讓月瞳施展小伎倆,引黑冥進去,將他困在裡面。然後我變化成老婦模樣,讓月瞳變成癡呆老頭,帶著白琯,所有財產都拋下,坐上早已雇好的馬車,匆匆逃走。

  馬車到不顯眼處,我展開遁地符,攜二徒飛速前進。

  逃跑很順利,過了官道是森林,過了森林是官道,過了官道還是森林,重重複複四五次,幾棵同樣歪脖子的松樹出現眼前,我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為什麼出不去?」我不解。

  白琯也很莫名:「別人都能出去。」

  月瞳也證明:「我前天還試過跑出去一次。」

  「玉瑤仙子,別費勁了。」溫潤和藹的聲音,從旁邊大石上傳來,「妄圖不守賭約,還帶著賭資跑路,是會惹我家魔君動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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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49:55

【第18章.蒼瓊】

  我擡起頭,歎了口氣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樂青緩緩站起身,漆黑如墨的雙眼化作烈火紅瞳,往日的溫柔木訥的神色被無情取代,他穿著黑色皮甲,上面雕刻著魔焰暗紋,指尖處伸出五根堅硬爪子,嘴角露出獠牙,笑起來猙獰可怕,「奉宵朗殿下之命,看守玉瑤仙子,請仙子萬萬莫讓在下難做。」

  我問:「你不是土地,原來的土地呢?」

  樂青道:「那老不死的傢夥早殺了。」

  「原來如此,」我微微扶額,再次歎氣,問道,「宵朗派你鎮守在此,能攔得住我嗎?」

  樂青道:「若仙子實力無損,自然是攔不住的。但如今你被天雷散盡功力,就無妨了。」

  我丟下籃子,彈了彈手指,吩咐:「月瞳,開始。」

  月瞳迅速變回原形,跳進籃中,閉上眼,蜷縮成一個毛團,白琯抱著他匆匆躲去我身後,樂青察覺不對,正欲動手,我掌心天雷已動,擊落地面,厚厚落葉中放出雷光,縱橫交錯,漸漸顯出一個長寬約五十米的無極伏魔陣,將樂青困入其中。

  樂青臉色大變。

  「雷起!」我合掌結印,伏魔陣中雷光四起,閃電組成九條蛟龍,盤旋著向惡犬卷去,炸焦他的毛髮,逼著顯出原形,然後燙傷肌膚,一點點深入骨髓。

  瘋狂的狗叫聲響徹雲天,驚起一林飛鳥,震得人耳朵發疼。樂青身形暴漲,化做三丈余高,奮力向伏魔陣邊緣衝擊,我終究法力不足,被震得心神一蕩,後退三步,咬牙堅持繼續削弱他的實力。

  樂青的爪子脫落兩隻,全身滿是鮮血和焦黑,眼更紅了,他不停地衝撞,拼著最後一口氣,終於沖出伏魔陣,向我撲來,可還是在最後三步之遙,轟然倒下,在地上喘著粗氣。

  我松了口氣,收起陣法。

  白琯和月瞳終於敢探出頭來,那頭欺善怕惡慣了的貓,還趁機跑去踩斷了他的腿,罵道:「狗都不是好東西!」

  我制止月瞳痛下殺手,持劍問樂青:「告訴我誰是宵朗,便饒你一命。」

  樂青掙扎許久,還是爬不起身,在地上狠狠瞪著我問:「無極伏魔陣有風雷火土四種陣型,對付妖魔功效各有不同,除雷陣外,其餘三種都不能讓我重傷,莫非你早已知道我是魔族?在此設下雷陣?故意逃至此處,引我上鉤?」

  我點頭:「是的,我猜你不會只讓一頭沒什麼用的蝙蝠妖監視我們,所以行動必在你們掌握中,宵朗和我有賭約,不會輕易現身,所以陣法只好針對你了。我讓月瞳和白琯偷溜出去玩時,花了兩個月時間,一點點布下的。」

  樂青問:「狗妖極少為惡,你這種呆瓜仙女,是從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我誠實地說:「第一次看見你原形的時候,我覺得和普通狗似乎有點不同,但我想是自己錯覺,便認定你是好人,從來沒懷疑你。後來劉婉死時,我查看屍體,上面多有抓痕和齒痕,凝固的傷口處還粘著幾根黑毛,而月瞳是白貓,所以我覺得不是他殺的,而是一隻黑色皮毛的獸類,只是我心思魯鈍,想問題總是要想很久,還未想完,天譴就發動了,但我還是不願相信是你做的。」

  月瞳鬱悶了:「師父主人,你就那麼相信狗是好人?」

  我正色道:「狗妖天性忠誠善良,除被人利用外,幾乎沒有作惡的可能。樂青不是好人這事,我難以置信,兩月前和白琯細談,回去睡覺後,我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古書,上面寫過,一胎九犬,斷奶後將其放入枯井內,不供飲食,餓急後,同胞殘殺,食其血肉,強者生,弱者死,待剩下最後一隻,它便不再是狗,而是獒,獒形貌與狗無二,卻天生魔障,最是狡猾狠辣,所以樂青並不是狗妖,而是獒妖。」

  樂青沈默了,過了許久,恨恨地叫道:「我是獒,可是誰害我成獒的呢?我吃完兄弟姐妹,也背上他們的恨,從枯井出來那一天,我就發誓,定要向人類尋仇。宵朗魔君給我力量,助我成妖,我便將那一條村的人殺光,把主人連三個兒子關入地窟,給他們武器,告訴他們只能活一個,玉瑤仙子,你猜結局如何?」

  我猶豫道:「凡人最終情意,同胞情深,橫豎都要死,若父子相殘,便是罪孽,無論如何是過不了輪回那關的。還不如收起武器來對付你,或集體餓死自盡,待死後去閻王處也好分說。」

  「若是玉瑤仙子你,大概會這樣做,死腦筋倒是有死腦筋的好,雖然腦子轉得慢,卻很少感情用事,不會被聰明誤。」樂青喘著氣,斜斜看了我一眼,冷笑道。

  別人稱讚自己,就要謙虛,我趕緊鞠躬道:「過獎了。」

  樂青給噎得咳嗽兩聲,手足在土裡刨了幾下,慢悠悠地道:「那三個傻瓜在地窟裡僵持了幾天,然後自相殘殺,死剩最後一個,被我拿去魔界,丟進蒼瓊女神的蛇窟了,幾千幾萬條蛇一起咬他,他死得反而是最慘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叫,連狗都不如。玉瑤仙子,你覺得好笑不好笑?

  我誠實道:「不好笑。」

  月瞳在旁蹦蹦跳跳,滿臉要殺狗而快之的表情,自告奮勇:「師父主人,別和他廢話了,快快用刑逼供他,問出宵朗真身,然後咱們躲著壞人逃跑!」

  我覺得月瞳說得有理,上前兩步,學著惡霸模樣,盡可能讓表情兇惡一點:「你還是說了罷,免得受苦。」

  樂青好奇問:「你這斯斯文文的模樣,怕是連雞都沒殺過,能懂拷問?」

  我臉一紅,強道:「當……當然懂!」

  樂青再問:「看書的?」

  我的臉更紅了:「不……不是。」

  樂青大大咧咧地攤開四肢,教訓道:「盡信書不如無書,來來,我教教你怎麼拷問,有烙刑、梳洗、檀香刑、懸吊、抓肋條、扛釘子……別急,慢慢來。」

  他為何那麼積極讓我拷打他?我有些生疑,行動遲緩片刻。

  月瞳叫道:「不需要師父主人動手!玩弄獵物是貓的拿手好戲!」

  樂青鄙視:「你三下兩下就會把人弄死了。」

  月瞳怒道:「呸!我先把你眼珠子一隻一隻抓出來!」

  樂青轉了一下眼珠子,笑道:「我好怕,我這就招了吧,其實宵朗就是周韶,你看他賊眉鼠眼,長得多像壞人啊!」

  我聽他們兩人拌嘴,聽得一愣一愣。

  白琯無奈道:「師父姐姐,就算拷問獒妖,他招了誰是宵朗,你又怎相信他說得不是謊話呢?」

  我想了一下道:「先用魂絲探入他腦內,若是撒謊,我便可察覺。」

  三根魂絲伸出,往樂青腦內探去,我問:「告訴我,誰是宵朗?」

  樂青說:「周老爺子。」

  魂絲動了一下,我搖頭:「不是。」

  樂青:「賽嫦娥!」

  我:「不是!」

  月瞳:「再撒謊就挖你眼睛!」

  樂青看看天色,眨巴眨巴眼睛問:「什麼時候了?」

  我這時方發覺,被他雜七雜八地打岔,再加上自己慢吞吞想東想西的時間,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唯恐逃跑不夠時間,急忙讓月瞳出手幫忙逼供,若實在問不出,就不問了,直接痛下殺手。

  樂青搖搖頭,淡然道:「就算死,我也不會說的。」

  然後他閉上雙眼,慷慨等死。

  我左手魂絲,右手長劍,恨得牙癢癢,緊了幾次劍柄,將他所作惡行在心裡默念數遍,終於下定決心,硬著頭皮,開生平第一次殺戒。

  強大的殺氣從左側猛然襲來,月瞳毫無防備,首當其衝命中,整只貓飛出七八丈,重重摔得七暈八素,我抽劍回防,被震得虎口生痛。

  空間被割出一道裂縫,開始扭曲,幾聲鈴響,在寂靜平野上,恍若催魂魔咒。一隻巨大的黑色獸足,從裂縫中踏出,重重落在草地上,印出一個深深的腳印,周圍綠草枯萎,鮮花凋零,待巨獸緩緩從裂縫中探出頭,身高四丈,體型肥胖,披著長長皮毛,有目不見,行不開,有兩耳不聞,竟是凶獸混沌。混沌只依惡人差遣,他披著黃金鞍具,掛著五隻誅神鈴,上面坐著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美人神色冷漠,通身不帶裝飾,只穿一套精雕細做的黑色鎧甲,手持方天畫戟,如漆長髮用貓兒眼石細簪盤起,更顯膚色白膩,眉目如畫,一雙琥珀色眼珠藏著重瞳,美貌難以描述,不動時,已覺天下無雙,待她眼波流轉後,縱使不笑,勾魂奪魄的魅力隨空氣流轉,美得可讓人心臟停頓。

  我倒吸一口涼氣,後退兩步,額上沁出冷汗。

  不必多問,她只能是傳說中的三界第一美人蒼瓊女神。

  她的武技比美貌更出色。

  強大的殺氣,讓人挪不開腳步。

  蒼瓊居高臨下,冷得就像永不融化的冰山,她沒有理睬倒在地上的樂青,而是伸出方天畫戟,輕輕挑起我的下巴,細細打量,眼角盡是不屑:「我那死心眼的小弟,眼光一如既往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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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0:18

【第19章.魔將】

  蒼瓊如最好的獵手,美麗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長戟鋒刃抵著皮膚,冰冷刺骨,只要往前輕輕一推,便能割破咽喉。

  我想,馬上要死了。

  過去的日子如走馬燈在腦中晃過,最終一片空白。

  「住手!」白琯瘋狂咆嚎,月瞳撲騰著從地上爬起,變回貓咪原形,躡手躡腳走過來,露出尖尖小獠牙,想咬蒼瓊女神的腳。

  「別……」我咽了一下口水,制止他們不聰明的做法。如今形勢,就算十個我加起來也不是對手。而且蒼瓊是嗔魔,極易動怒,報復心強,得罪了她不但自己送命,還有可能被株連許多人,還是儘量別惹恐怖大魔女生氣為妙。

  蒼瓊略略皺眉,似有不耐,我心跳停了半拍,過了好一會,她才慢慢將戟刃往下低垂,輕啟朱唇,不耐煩命令道:「滾回去。」

  我沒太聽明白,站在原地,遲疑不動。

  蒼瓊的戟刃又擡起了。

  樂青在地上叫道:「殿下,她是宵朗大人的人,您要三思啊!」

  「八萬年前是看中碧璽麒麟,又醜又怪,整天病懨懨地,五萬年前是九色鸚鵡,除了饒舌多嘴,半點用處都無,三萬年前是珠母簾,也是廢物……他看東西的眼光怎麼就沒半點進步?」蒼瓊更加不耐煩了,抱怨道,「這兩兄弟,怎麼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明明說了多少次,癡是迷障,愛是禍根,應儘早除之,就是不聽。」

  樂青勸道:「宵朗大人對姐姐還是很尊重的,您勿要為個廢物,和兄弟反目啊。」

  我被「廢物廢物」罵得很不高興,卻不敢辯駁。

  蒼瓊最終還是收起殺氣,只將長戟重重往地上一摜,震得整座山都搖了搖,混沌凶獸再起咆吼,方圓百里,獸散鳥絕。她指著我說:「滾回洛水鎮!不準踏出半步,若有第二次,否則休怪我不顧姐弟情分,砍斷你這雙會跑的腿!」

  我身上壓力驟減,趕緊一手拎起月瞳,一手夾起白琯,撒腿就跑。

  遠遠停下腳,回頭查探,卻見混沌張大口,叼起地上樂青,蒼瓊在空中輕輕揮了揮手,扭曲的空間縫隙裡,步出三個魔將,先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恐怖笑了幾下,然後跟過來,變作人形,跟蹤挾持著,大搖大擺走入洛水鎮。

  回到家附近,賣菜的黃阿婆見我帶那麼多人,很是感歎,還拉著問:「宇遙先生,這些人是?」

  我驚魂未定,吱唔半響道:「都是我兄弟……」

  黃阿婆驚得手上白菜落地,結結巴巴地問:「你長那麼清秀,為何你兄弟那麼粗……像當兵的?」然後她又悄悄將我拖開兩步,「他們家世清白否?可有妻兒?我那孫女兒,賢慧能幹,附近可是人人誇的,宇遙先生人最好,幫忙說合說合吧。」

  她孫女臉上有麻子,甚是醜陋,十八歲還嫁不出,是老姑娘了,所以黃阿婆很著急,條件放低到是個男人就行。

  我滿額汗珠,敷衍道:「再說再說。」

  黃阿婆不死心,直接跑去問魔將:「你們是做什麼營生的?」

  我來不及捂住她的嘴,給嚇得半死。

  未料,身材最高大的魔將一本正經地老實道:「赤虎,前鋒將軍。」

  旁邊眉目含笑,嘴角有顆痣的清秀魔將道:「炎狐,驍勇將軍。」

  最後,冷得像塊冰的光頭魔將道:「螣蛇,武威將軍。」

  黃阿婆目瞪口呆。

  我趕緊總結:「都是唱戲的。」

  或許是蒼瓊女神下過什麼命令,三魔將眉頭抽了抽,很是不滿,但身姿依舊站得筆直,並未辯駁。

  「真是戲子啊?」黃阿婆死活不信自家小鎮能有三位將軍大駕光臨,反反復複問了幾次,終於死心,不願為地位低下的戲子誤自家孫女終生,繼續回去賣菜。

  我過了半天,才想起這三位魔將的名字我都聽過,他們是蒼瓊手下得力的將軍,如今不在鎮守魔界邊疆,派來監視我,實在大材小用。是我有那麼重要?還是蒼瓊做事習慣鋪張浪費?

  我內心波瀾起伏。

  回到屋內,三魔將變回原形,赤虎高達丈八,血紅色的雙眼,薄薄皮甲下肌肉糾結,腰間別兩把巨斧,先在四周巡查一番,念動咒術,布下巨石陣。炎狐身材瘦削,薄唇挺鼻,眼帶桃花,手上並無明顯武器,他跳上梨樹,居高臨下,東看看西看看,然後也念動咒術,在空中布下暴風陣,螣蛇身材矮小,白色眼睛幾乎沒有瞳仁,他用木縛術讓四周瘋長出帶刺藤蔓,從內部把圍牆纏繞幾圈。

  三道結界,將屋子守得死死的,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他們猶不放心,各自守在院外,把所有動靜都放在眼皮下。

  我所剩的私隱地方只有房間了,這還是因為宵朗的「女人」,他們不想過於冒犯而留下的。我在裡面一邊唉聲歎氣地給月瞳包裹傷口,白琯則四處張望,不死心地和我低聲商量脫逃勝算有幾分?

  拿過沙盤細算,雙方實力如下:

  宵朗是有「貪魔」之稱的魔界智囊,有魔界第一美女戰神相助,西山群妖幫忙,再加上三個聲名赫赫的魔將。

  我是有「呆瓜」之稱的天界仙女,有一個比普通小孩厲害一點的小孩徒弟,一個比普通貓聰明一點的貓妖徒弟,還有一個一無是處的登徒子徒弟……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我望天無語,黯然銷魂,兩行清淚。

  帶著徒弟閉目等死,我想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處境了吧?

  很快,我知道我錯了。

  圍牆上傳來周韶悲憤地吼聲:「師父美人!我總算逮著了,這些傢夥,究竟誰是把你吃幹抹淨不負責的男人?待我讓爺爺收拾他!」

  這驚天動地一聲吼。

  魔將們冷酷的臉,全部扭曲了。

  ==

  師父啊,原來人是可以更倒楣的。

  魔將們動手效率很高,炎狐長鞭出手,卷著某笨蛋的腰,將他纏著拉下牆頭,重重摔在地上,螣蛇掌心一翻,露出短短匕首,直刺他心窩。我急忙扯下門簾,往空中甩去,卷向螣蛇的手,喝道:「手下留人。」

  螣蛇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但還是停手了。

  周韶後知後覺,終於發現自己面對的不是可以嚇唬的普通人,連滾帶爬沖到我身邊問:「師……師父,這三個東西是什麼?」

  炎狐反問:「你說我們是東西?」

  赤虎怒道:「胡扯!我們當然不是東西!」

  螣蛇冷笑:「你不是東西,別扯上我。」

  我:「……」

  赤虎惱羞成怒,抽出巨斧要砍人。

  「他也是我徒兒,童言無忌!饒命啊!」我覺得自己的臉已經丟盡了,思量要不要問師父借點來丟。

  赤虎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液,數百斤的斧頭在手上輕巧轉了個圈,直直指著周韶道:「格老子!這兔崽子汙蔑我們和你有私情,若讓蒼瓊大人得知,叫我們如何分辯?」

  我回身,揪著周韶耳朵怒道:「你在胡亂說些什麼?」

  周韶左看看右看看,搞清楚形勢,一拍腦袋,驚叫道:「原來是我睡迷糊了,夢見師父被人欺負,哭哭啼啼要去萬里尋親,丟下我不管,……」

  我點頭如搗蒜:「對,這孩子經常睡迷糊的!」

  月瞳欽佩無比,脆生生地說:「阿韶,我們剛剛才想偷溜,然後被人欺負了回來。你真是未卜先知,鐵口神算啊!」

  我在他腦袋上狠狠敲了一記。

  「喵嗚……」月瞳哭訴的聲音更嫵媚了。

  赤虎的視線亦往我身後移去,定格在變成人形的月瞳身上,忽而愣住了,露出驚豔之色。

  我有點不好的預感,月瞳卻絲毫不覺,他緊緊抱著我手臂,漂亮的眼珠裡水波流轉,耳朵抖來抖去,好奇地打量幾個長相各異的魔將,尤其是在沒眼白的螣蛇身上多看了好幾眼。然後在我耳邊小聲嘀咕:「師父主人,他們看起來好凶。」

  話音未落,他就被赤虎抓起,強行擡起下巴細觀,白皙的臉上瞬間多出幾道捏痕。

  炎狐在旁邊笑嘻嘻地說:「鴛鴦眼的貓妖,真是罕見,莫非對了阿虎的脾胃?」

  赤虎回答得更老實:「是。」

  月瞳花顏失色,在空中不停掙扎。

  我上前勸阻:「他是公貓。」

  赤虎反問:「那又何妨?」

  我說:「蒼瓊女神是讓你們來幫宵朗看守我的,不能傷他!」

  赤虎道:「不過是一隻小小貓妖,我開口討要,宵朗大人不會小氣的。」

  「喂,認真點工作,」螣蛇慢悠悠地再旁邊說,「要玩也等事情結束後,反正他跑不掉,我們對貓妖沒興趣,不會和你搶。」

  我伸出幾根魂絲向赤虎攻去,趁其不備,劈手把月瞳奪回,怒道:「我的徒兒,不是給你們玩的!而……而且這貓不好玩,他腦子笨,反應慢,下棋射覆樣樣不行,不如我陪你玩吧。」

  三個魔將並三個徒弟一起沈默了。

  我覺得氣氛不對,懷疑自己又說錯話,謹慎地問:「你們想玩什麼?」

  炎狐第一個笑出聲,眼睛快彎成了月牙兒,他揉著肚子道:「赤虎啊,人家問你要玩什麼?」

  螣蛇唇角勾了勾,神色不變。

  「去你娘的!」赤虎被笑得面紅耳赤,他直徑彎腰,將兇神惡煞的面孔湊到我面前,咬著牙威脅道,「老子要拿這只貓,玩宵朗大人和你玩的遊戲。」

  我臉白了。

  月瞳垂著耳朵,瑟瑟發抖,很是可憐。

  赤虎氣急敗壞,不顧螣蛇勸告,一把抓著他,拖著往原本白琯住的房間走。

  我要追,卻被炎狐攔下,他皮笑肉不笑地勸慰:「隨他去吧,赤虎素來蠻橫,若發起瘋來,不讓他出氣,是不會甘休的,玉瑤仙子就勿要讓我們難做了。」隨後他又沖著屋內叫道,「你悠著點,好歹留口氣,上次你玩死那幾個小孩,結果鬧出事來,害我給你收了半年爛攤子。」

  他們不講理的!我眼睜睜看著月瞳被抓進屋子,關上門,怒不可遏,當下要動手。

  螣蛇在旁邊幽幽地說:「你還不如擔心自己吧。宵朗大人很生氣,待他今晚過來找你,哈,到時還不知道你和這貓誰比較可憐。」

  我打了個寒顫,傻愣在地。直到月瞳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從屋內傳來,我忙將自己的安危置之腦後,忍痛運轉真氣,化數十根魂絲,炎狐長鞭在空中化作無數影子,和魂絲糾纏在一起,結成脫不開的網,誰也不讓步。

  「師父,算了。」白琯在後面勸道,「你不是對手的。」

  周韶驚魂未定,叫道:「可是,師父美人,月瞳……似乎哭得很慘啊。」

  纏鬥中,我又急又怒,偏偏找不出突破法子,眼角餘光似乎看見白琯一個勁地再打眼色,躊躇片刻,便停下手來。

  白琯過來死拉著我回房間,一邊走一邊道:「師父姐姐,好漢不和惡人鬥,打不過就別打了。」

  「可……可是……」我心急如焚,還想爭辯,卻見白琯拼命打眼色,最終還是跺跺腳,摔門回去。周韶受驚過度,好像木頭人似的,乖乖跟上。其餘二魔將繼續守在外面。

  入得房後,白琯指指牆壁,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倆的房間,是連著的。」

  我恍然大悟,連誇他聰明,聚力與掌,狠狠砸開牆壁。

  破磚碎石蕭蕭而下,灰塵滿天,嗆得人不斷咳嗽。牆那頭,月瞳被綁在床頭,早已昏死過去,滿臉淚痕,手腕關節異常腫大,身上衣衫已被剝了大半,上面有許多傷痕,赤虎臉上則被抓了一道血痕,正騎在他身上,紅著眼看著我們,身下一些不應該看的東西似乎被我看到了,模樣很噁心恐怖……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我抄起今早沒倒的梳妝水,兜頭蓋臉往他腦袋上潑去,指著門口怒吼:「放下我徒兒,滾出去!」

  赤虎發紅的眼睛終於冷靜下來,他看看我,看看月瞳,冷笑一聲,慢悠悠穿衣走出去,臨到門口時,還對他丟下一句話:「別急,來日方長,老子遲早玩死你。」

  重重摔門聲響起,繼而是炎狐的大笑聲:「你日日打雁,終於被雁啄了眼。」

  赤虎罵道:「滾!」

  我雙腿一軟,差點倒地,白琯上前給月瞳解開繩子,摸著他雙腕檢查道:「師父姐姐,他的手被扭斷了,那惡魔好狠的心腸。」

  我跌跌撞撞跑過去,心疼地抱著月瞳,捧起他又紅又腫的手腕,心下彷徨。

  現在這關是闖過了,今晚呢?未來呢?

  天地之間,處處絕境。

  我真的要完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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