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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0:40

【第20章.天路】

  很多故事裡,好人落難時可以默默祈禱,然後有踩著五色祥雲的神仙下凡,將他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可是故事從來沒說過,神仙落難時應該找誰祈禱?

  師父啊,你心肝寶貝的徒弟快完蛋了,再不來搭救,連最後一眼都看不著了。

  我好不甘心。

  月瞳在床上昏迷不醒,額上盡是冷汗,白琯靠牆,眼珠不停看著外面,越看越絕望,周韶站在旁邊,欲言欲止,表情比天蓬元帥在嫦娥處吃癟時還呆。

  我原不打算牽扯他入局,亦不打算帶他升天,諸事瞞他甚多,所以他一直弄不清局勢,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他被迫陪我一同陷入困境,我已不能再瞞,便將宵朗之事坦白道出,並問他為何在牆頭偷窺?

  周韶臉都白了,他急切解釋道:「師父美人,我……我是上次見你頸間吻痕,只以為你私下會情人,心有不甘,想知道對方是何人物,想看他是否花心風流玩弄女人的混蛋,更想……」

  後面的話他全吞下去,不肯說了。

  白琯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你是想使手段,挑撥離間,破壞師父的姻緣吧。」

  周韶白臉轉紅,傻笑兩聲,再訕訕道:「大師兄說得哪裡話?我絕不是這種卑鄙小人,你多思了。」

  「他雖然行為不檢些,但不至於那麼壞,白琯你過慮了。」為師者,應維護徒弟,我覺得自家徒兒雖有些不同的小毛病,但都是好人。

  周韶激動得面紅耳赤。

  我鼓勵了他幾句好好學習,努力背書,忽而想起一事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在牆洞偷窺的?」

  周韶遲疑片刻後道:「兩個月前。」

  我算了一下時間,確認是宵朗出現後的日子,驚喜追問:「你可有看到我院子裡有不正常現象?」

  「沒有,」周韶搖頭,順便卷起袖子,露出滿手紅腫和細微血痕,和我訴苦,「也不知誰規定花園裡要修池子的?盡養蚊子,害我蹲草叢裡天天挨咬,癢得簡直像淩遲!難受死了!」

  白琯黑著臉:「活該!」

  我無奈,使了個小法術幫他去紅腫,再將宵朗出沒的時間告訴他,問:「你真沒見過奇怪的人進入我屋裡嗎?大約是亥時。」

  周韶抓抓頭,肯定地說:「我真沒見過奇怪的人。」

  我追問:「一點怪事都沒有?」

  白琯道:「或許宵朗使了隱身法吧。」

  周韶猶豫道:「我偶爾盯得累了,也會走個神,去喝茶水,吃糕點。若是發現有陌生男人進師父屋子,我絕對會像剛剛那樣跳出來。」

  我見問不出什麼有用資訊,無奈歎了口氣,順口安慰倒楣捲入困境的周韶:「魔將當前,你膽量實在不小。」

  周韶謙虛:「哪裡哪裡。」

  白琯冷道:「算了吧,他絕對是沒看清楚魔將的臉就激動喊出來了,待發現不妥時,想縮回去已來不及了。」

  周韶狠狠剮了白琯一眼,尷尬低下頭去。

  百般無奈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梨樹被夕陽染上殘紅,隔壁院子小佛堂裡的木魚聲不斷傳來,周韶家人上門找過幾次少爺,皆備變成凡人模樣的炎狐花言巧語忽悠過去,只以為他在師父家廢寢忘食,勤奮好學。

  我呆滯地看著滿天彩霞,靜靜想著心事,等著夜幕降臨,惡魔上門。

  月瞳終於醒了,他挪動身子時不小心碰觸到傷口,痛得齜牙咧齒,卻沒叫出聲來。我放下簾子,走到他身前,輕輕捧著他受傷的手,再叫來周韶和白琯,愧疚對他們道:「對不起,因我無能,把你們害到這個地步,我根本沒資格做你們師父。」

  白琯勸慰:「別說了,這事怪不得你。」

  周韶也說:「是壞人太混帳!」

  「不管什麼理由,做師父都要維護徒弟的,因為……你們師公就是這樣做的,」我搖搖頭,不敢對上他們的視線,「我很後悔,痛恨自己以前要裝清高,看不起武功和法術,把時間盡花在詩詞歌賦,道德經文上,大家笑我是‘書呆子’,我心裡還不忿氣,如今想來,他們竟是半點沒錯。如果我當初習武再努力一點,頭腦再聰明一點,又或者是聽話一點,不要私自下凡,就不會有今天禍事。」

  周韶正色道:「師父美人,你這話大大不對。凡間百花,萬紫千紅,有人愛牡丹豔麗,有人愛寒梅風骨,有人喜茉莉花清香,荷花清雅,總歸各花有各花的好。可世事無常,何來完美?莫非你要在冬天裡怪罪牡丹花謝,嫌其不耐寒?統統歸咎是錯?」

  「該倒楣的時候總會倒楣的,師父你救我時,路邊死的那些才子,難道就幸運嗎?」白琯忽而警覺問,「千古艱難唯死解脫,莫非師父你……」

  「我還沒那麼不負責,」徒兒體貼得讓我想掉眼淚,忙道,「原本我想著妥協與他,換你們活路,可是魔終究是魔,看赤虎對月瞳的所作所為,讓人心驚膽戰,屆時我們四人同入魔界,怕是生不如死,我現在唯一剩下的法子便是移魂了。」

  「移魂?」三個徒弟都傻愣愣地看著我。

  我擦擦眼角溢出的感動淚痕,在屋子裡翻找一通,拿出一面銅鏡,一塊硯臺,一方印章,擱大家面前,解釋道:「我先用魂絲將你們一魂一魄強行抽出,轉去物件上,再毀去原身,用死去的肉體麻痹魔將視線,你們便可留在隱蔽處,保住性命。將來吸收日月精華,靜心修煉,過個幾千年,重新再生!」

  周韶驚道:「媽呀!幾千年?!師父美人,你還不如要我命!」

  白琯決然:「我寧可給魔將虐死。」

  周韶附和:「我十世善人,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去閻王那裡掛個號,下輩子還是富貴命。」

  白琯鄙視:「師父你的點子太餿了!」

  我絞盡腦汁,想了一下午的主意,被殘忍否決了,很是失落。

  我悲憤問:「宵朗快來了,你們還有什麼好辦法?」

  白琯提議:「師父,咱們一起自盡吧!寧願玉石俱焚,也不讓色狼佔便宜!」

  周韶贊同:「對對!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好歹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待宵朗來了,發現想要的一樣都得不到,活活氣死他!」

  我怒:「你們就那麼想死?不能有更靠譜的提議了嗎?」

  兩人同時看看院子方向,同時搖頭,同時道:「沒有了。」

  醒來後一直沈默的月瞳,忽然開口:「有的,逃生的路……還有一條。」

  語驚四座,大家抱著病急亂投醫的心態,期待地看著他。

  「你們會原諒我嗎?」月瞳卻吞吞吐吐,似乎在為難什麼,不太想說。

  白琯急了:「死到臨頭,你還在擔心什麼?結局再慘也好過你被赤虎虐死,師父被宵朗抓去吧?」

  「玉瑤,我騙了你,我不是修行五百年的貓妖,而是修行了五千年的靈貓,我父親是靈貓一族的族長,我們家世世代代守護天路……」月瞳咬著唇,聲音細若蚊鳴,滿是愧疚,「五千年前,魔族入侵,父母戰死沙場,兄弟姐妹無一倖免。只有我天生異瞳,法力低微,他們便留下性命,抓去拷問天路位置。可是我答應過父親,守護天路是我族責任和榮光,寧死也不能說,魔族便將我監禁了三千多年,終於有天放鬆監禁警惕,讓我找到空隙,用變化之術逃出來,躲躲藏藏上千年,蒙三尾狐妖相助,藏在西山。」

  我曾在上古典籍裡見過靈貓的記載,是生於月圓之日的異獸,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貌若虎,形如獅,吼叫如雷,精變化,善蠱惑,性殘暴,後被菩薩收復,為鎮魔之獸。

  這種可怕的妖獸,和月瞳小白貓何來半點相似之處?

  我膛目結舌,怎麼也不敢相信。

  月瞳推開被子,緩緩站起身。他身形變高了,不再是青澀的十四五歲少年模樣,而是二十多歲的青年,眉目展開,美貌依舊,只是金藍瞳孔裡少了天真無邪的幼稚,取而代之的是飽經折磨的滄桑,他愣愣地看著我,帶著依戀和回憶,恍惚間,讓我有自己是他世界上唯一寶物的錯覺。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拂過我的發,如蜻蜓點水,一觸而過。

  只有熟悉,沒有討厭的感覺。

  這一刻,我快要窒息。

  他說:「原諒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嘶啞地問:「為何要騙我?」

  月瞳垂下頭,昏暗中,銀色髮絲如絲般撒過大紅色被面上,有妖異的錯覺,他說:「你來洛水鎮不久,我便察覺到你的存在,原本以為你是來救我,很是歡喜,奈何身邊有魔將樂青監視,我微弱的法力在三千多年的監禁中耗盡,既幫不上忙,也不敢透露身份,只好裝瘋賣傻,試圖蒙混過去。偏偏你還在院子裡布下鎮魔符,讓我進不去,只好從周韶那兒想辦法,料想你如今是九天仙女,不會看不出破綻,待交還劉婉後,便死纏爛打讓你收下我做徒弟,找機會說明真相,將來一起去天界。未料,樂青使計,將劉婉殺害,引動天雷,讓你幫他度過雷劫,狐妖也表明投靠魔族的身份。身邊又有妖魔監視,我急在心裡,不敢作半句聲……」

  「等等,」我聽著不對勁,「我從未見過你,你怎會認識我?」

  月瞳微微一笑:「我們在一起長大,你沒變成人的時候,我曾偷偷摸過你,差點把你掉地上打破,被父親抓去吊起來狠狠抽了一頓。」

  周韶怒了:「什麼叫摸過你?!我還沒摸過呢!」

  月瞳不管他,伸出受傷的手,輕輕拉過我,柔聲問:「師父,我曾問過,你可知你原形是什麼?」

  我答:「是玉。」

  月瞳:「玉可以做什麼?」

  我答:「玉可多用,做鐲子、簪子、玉璽、玉佩、玉環、玉笛……」

  月瞳卻轉了話題:「魔族對我的拷問變得鬆懈,最重要原因是他們知道,得知天路下落也進不去。打開天路除需要靈貓引路,還需要一把鑰匙。」

  「鑰匙?」我想起原身奇怪的形狀,似乎明白了什麼。

  月瞳堅定地說:「你便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以玉之精魄造就的打開天路唯一一把鑰匙。」

  「這……怎可能,師父從來沒告訴我,」我呢喃自語,「絕不可能!」

  月瞳道:「這是瑾瑜上仙好手段,木隱于林,所有人都沒想到一把鑰匙會變成仙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只恨宵朗不知從何得知真相,才將目光瞄上你。」

  原來,惡魔從最初看上的,是打開天路的鑰匙,而不是我。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師父已落入宵朗手中。」唯一的僥倖破滅,我喉嚨陣陣僵硬,硬撐著不讓自己胡亂去想可怕的事情。若是想了,我怕自己會崩潰。

  月瞳再次向我伸出手,摸摸腦袋。我驚詫地看著他,揮手往日的相處光景,實在很難將他當大人看待,對此他自己也有些尷尬,訕訕解釋道:「妖族節操本來就沒那麼強,靈貓也屬貓族,都是雌性才有擇偶權的種族,所以我和誰睡覺都無所謂,裝得越蠢,大家的警惕就越低,誰會相信那樣一隻被欺負的沒用貓會是靈貓族?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

  呆若木雞的白琯終於回過神來,安慰:「別介意了,不好的事情終究會過去的。」

  周韶也說:「師公吉人自有天相,就算落入魔族手中,說不準也和月瞳一樣逃脫了!」

  我深呼吸幾下,穩住情緒問月瞳:「擅開天路,你便違背了父親誓言,而且會被天界降罪,罪可至死。」

  月瞳說:「至少,你們不會變得和我一樣。」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包含著濃濃的情誼。

  可是他不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腿再度隱隱作痛。

  不管是月瞳,還是我,被惡魔刻上的烙印,是一輩子也逃不掉的。

  「天已經黑了,等宵朗來就來不及了。玉瑤你別想了,繼續呆在這裡,我們一起被抓去魔界,對天界才是最大的危險,將功補過,他們未必會判我死刑的,留在這裡才死路一條。」月瞳拆開手上綁著的繃帶,紅腫大半未消。他隔著門縫觀察一下外面的三名魔將,迅速做出決定。

  周韶問:「我們連門都出不去,怎麼行動?」

  「放心,天路的門口不是固定的,」月瞳站起身,警告大家,「我起初把原形強行縮小,變成貓的模樣,如今變回原形,你們別嚇著。」

  傳說中兇悍無比的靈貓要出現了。

  大家很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

  月瞳忽而搖身,先化作嬌小玲瓏的貓咪,然後念動咒語,身形驟長,宛若虎師,潔白無瑕,毛皮豐厚。他撐了兩下受傷的前爪,撐不動,痛得「喵」了一聲,然後趴在床上,四肢伸展開,柔軟得像塊毯子,仿佛隨時會打滾。

  周韶偷偷摸兩把,嘀咕:「莫非靈貓就是變大的貓咪?」

  白琯松了口氣:「幸好長得還是一樣呆……」

  我義正詞嚴地解釋:「傳說流傳至今,多有偏差,不要太放在心上。」

  月瞳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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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1:00

【第21章.揭牌】

  縱使很多年後,想起今日之事,我都會懊惱。

  洛水鎮的囚禁,日日夜夜的挑撥,殘忍的刺青,蒼瓊的恐嚇,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再加上三月之限,這些充滿緊迫感的條件一直壓迫著我的神經,如同拉緊的弓弦,不能呼吸,心裡時時刻刻想的是如何逃脫。

  生路被一條條封鎖,希望一點點滅絕。

  他步步為營,用無止盡的緊張和恐懼,奪去我所有的理智,迫使我失去判斷,走入絕路。

  當萬念俱灰之刻,月瞳點起希望的燈火,總是微弱,卻足以讓夜間瀕死的飛蛾,瘋狂撲進去。

  我不顧一切同意了月瞳的提議。

  月瞳用利齒咬開前爪上的肌膚,鮮血染紅白色皮毛,一點一滴地撒在地上,如有生命般遊動,慢慢勾畫成複雜的法陣。兀長繁瑣的咒語在他口中輕輕念出,仿佛凝固在空氣中,盤旋不散。法陣中徐徐升起白色雲霧,如飛天的彩帶般舞動,繼而縱橫盤錯,組成一座縹緲的大門,在半空中浮動。

  「這便是天路?」白琯驚歎著,向大門伸出手,卻碰觸不到任何實物,他困惑地問,「沒有鎖孔,如何進去?」

  月瞳變回人形,撕下被單,隨便裹兩下傷口,誠實地說:「不知道,我以前沒鑰匙。」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大門,仿佛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分不開彼此。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呼喚,它在讓我回家。

  我緩緩往前踏了一步,內心傳來陣陣不安,纏住腳步。

  此時,窗外響起炎狐的說話聲:「宵朗大人什麼時候到?待完事後,你們陪我去喝兩杯如何?我聞到隔壁院子裡似乎有好酒。」

  螣蛇道:「他傳信說有些事,要晚點來。我不喝酒,你們自便。」

  炎狐勸道:「別那麼死心眼,不給兄弟面子。」

  赤虎笑道:「算了吧,他日子過得和苦行僧似的,自開天闢地以來,何曾碰過酒?連女人都不沾!靠他娘的!老子懷疑他不是男人!」

  螣蛇:「……」

  炎狐:「哎呀哎呀,還在出任務啊!螣蛇你別打他了!給宵朗大人看到不好。」

  忽而,夜幕瞬間降臨,三位魔將的打鬧聲瞬間停息,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白琯不安地問:「是不是宵朗來了?!」

  周韶如驚弓之鳥:「宵……宵朗很厲害嗎?我爹娘,還有紅英、綠柳、阿花、柔兒、金蓮她們會不會有事?!」

  白琯忍無可忍道:「這時候你還有空掛念著你的美婢們?!」

  周韶手足無措:「那……那怎麼辦?」

  月瞳對我叫道:「阿瑤,別想了,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我顧不上那麽多,迅速走入雲霧中,虛幻中的大門微微顫動,繼而,化作流水向我湧來,如蠶繭般牢牢纏繞。我感受到有無數柔和的力量,無間隔地侵入五臟六腑,不再有悲傷和煩惱,靈魂仿佛被快樂撫慰,漸漸融為一體。

  門開了,化作一片如瀑光簾。

  月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入光簾,然後整個人大步流星地沖了進去,消失不見。白琯朝我看了眼,緊緊跟隨,周韶依依不捨地看著自己家,眉頭深鎖,還是月瞳仗義跑回來,把他狠狠一腳踹了進去。

  我散去靈氣,最後步入天路,光簾失去鑰匙,化作無數螢光,消失不見。

  天路裡,是一個白色冰晶鑄就的洞窟,閃耀著迷幻的光彩,如鏡面般,可從四面八方看見倒影,美不勝收。洞窟通道四通八達,就像迷宮,不知那條才是出口。我帶著大家略微轉了幾個岔路口,就分不清東西南北,陷入迷路中。

  月瞳東嗅嗅西嗅嗅,時不時拔幾根毛丟牆角做記號。周韶除了哀嚎,什麼都不幹,鬧得我很焦慮。

  「左邊。」白琯忽然開口,然後自顧自地帶頭走了。

  我只好跟上,不解地問:「你為何如此確定?」

  白琯回頭,對著我笑得極燦爛:「我的感覺很準。」

  我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好跟著他碰運氣。

  他沒走到一個岔道口,都會停下來,閉著眼想半天,然後隨意指一個方向前進。偶有出錯,但終究是對的多,沒走多少回頭路。

  大約行了兩個時辰,嬌生慣養的周韶叫走不動,月瞳的傷口沒包紮妥當,再次沁血,我們只好停下來歇息。由於逃離宵朗的魔掌,大家心情都愉快了許多,便聊起天來。

  我安慰月瞳:「雖然私開天路,但沒有釀成嚴重惡果,就算被罰,也要罪輕一等。你是靈貓族唯一後裔,我是天路唯一鑰匙,頂多就是被打回原形,關幾千年禁閉,好好面壁思過,斷不會將我們送上誅仙台魂飛魄散的。」

  月瞳無所謂地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往我身邊靠近些許,盤著尾巴,仿佛漫不經心道:「如果能把我們關在一起,一輩子不出來也無所謂。」

  「別說傻話。」我尷尬地笑了兩聲,打混過去。

  「很傻嗎?」月瞳用指尖輕輕摸過我的手背,「被魔界囚禁的日子裡,只要沒被拷問,我就不停地睡覺,每天都會做很多夢,夢裡會看見我的家,那裡有母親的擁抱,父親的關懷,兄弟姐妹們的歡笑,還有日落穀鋪天蓋地的野花也綠草,比大食進貢的地毯更華美。可是醒來後,身邊只有冰冷黑暗。然後我會想起日落穀被火燒了,我的家沒了,我所有的回憶也毀了……只剩下你。白玉溫潤,暖暖的,你依舊和我小時候摸到的一模一樣。讓我覺得,以前擁有的回憶,還未曾全部失去……」

  我明白他的心情。

  抓著僅有的回憶,反反復複地懷念。

  支撐著度過每一個孤獨的日夜。

  縱使絕望,也不能停歇。

  我用力綁緊他傷口上最後一根布帶,擡頭間,猛地對上他的雙瞳,金藍色的光芒在水晶的倒映下微微閃耀,如明月光華,皎潔無暇,比冰雪更清澄,縱使飽受苦難,不能更改分毫。我的心陣陣酸痛,依舊笑著告訴他:「天妃很喜歡我,天帝待我甚好,以前也立過不少功勞。未必會嚴辦我們,到時候求求情,說不準是可以在一起受罰的。

  月瞳不甚自信地說:「但願如此。」

  周韶狐疑地看著他:「喂,你該不是想利用同情心來勾搭我家美人吧?」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

  周韶立刻做出可憐相,對我哭訴:「師父美人,等到了天界,我還能回家嗎?我父母怎麼辦?洛水鎮會不會被血洗?我……我捨不得他們啊!」

  我忽然也覺得他很可憐,安撫道:「你沒犯過錯,天界不會罰你。我先將洛水鎮之事上報,再你交托給藤花仙子,托她幫忙照顧你。若你父母沒事,便送回去和他們相見,若洛水鎮有事,你也別擔心,可以去閻王殿見他們!」

  周韶沈默了大半響,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閻王殿?」

  「嗯!」我很歡快地回答,「魔族不會那麼無聊把你父母魂飛魄散的,若他們死了,必定會去閻王大殿,你讓藤花仙子幫你打個招呼,就可以去找他們了。我以前認識閻王殿的公子,可以幫你寫個紙條,讓他安排一下,不管是要一起投胎,還是在地府掛個閒職混日子,都是容易的,還不用受生老病死之苦!」

  我努力安慰了很久。

  周韶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

  大家起身上路。

  月瞳一路走一路和我討論宵朗之事,他聽完詳情後,問:「宵朗前兩次出現時,我並未在場,但他和你立下賭約那天,是天譴過後,你昏迷幾天醒來的時候吧?」

  「是。」這是刻骨銘心的記憶,我回答得沒半點遲疑。

  月瞳甩著尾巴,半眯著眼,琢磨許久後才說:「貓族酷愛夜間行動,我也是警醒之人,斷不會睡得毫無知覺。所以醒來後我很困惑,覺得周圍有古怪,假借捉鼠為名,打算趁夜間查探,可後面連接幾日都沒異狀,便懷疑是自己緊張過度。直到宵朗最後一次出現時,我聞到了淡淡香味,然後頭腦有些混亂,躲避不及,便被長箭射穿了肩膀。」

  我歎息:「大概是魔族的法術或者迷香吧,宵朗出現的每個夜裡,我頭腦都會有些昏沈,不知白琯是否如此?」

  白琯專心走路,沒有作答。

  月瞳不死心地盤問周韶:「宵朗最後一次出現的那天,我叫得那麼大聲,你沒注意?」

  周韶心情不好,白了他一眼,反駁道:「我又不是聾子,當然有聽見,但天下的貓聲音得都差不多,我還在想,是那家野貓□叫那麼響呢?誰會想到那個人是你啊?我那時在吃娘親派人送來的燕窩粥,大約吃了大半碗,才將丫頭打發走,然後又往牆孔瞄了幾眼。」

  「等等!」我驚道,「月瞳受傷慘叫時,正是宵朗出沒時,你怎可能什麼奇怪的人都見不著?」

  周韶肯定地說:「我沒覺得有什麼很奇怪的動靜,屋子裡也是黑漆漆的,後來師父你點上燈,走出來把窗戶關了,不知在屋子裡做什麼,我等到子時都沒見你睡覺,侍候我的小青柳急得都快哭了,我也不好繼續蹲下去,便自去睡了。」

  我說:「你說點燈的人是我?這怎麼可能?我當時趴在床上動彈不得,點燈的是……是……」

  周韶見我慌亂,不解問:「當然是師父美人,我不會認錯的。不過你似乎忘了卸下變化之術,還是師公的模樣,穿著身黑衣,格外好看。讓想起自己當年在橋頭對你一見鍾情,上前調戲,

  被爺爺罵是龍陽之好,狠狠打了一頓,屁股上的疼痛還記憶猶新!」

  我結結巴巴地問:「你說……你看到師公在點燈?」

  周韶還在喋喋不休:「師公不是你變化出來的嗎?在凡間不要變那麼美貌,別以為美男子就沒色狼窺視,那些登徒子怎會個個和我一樣好心?若不是我家權勢大,壓得住,早爬你窗戶了!」

  滿場鴉雀無聲。

  月瞳的瞳孔瞬間放大。

  我緩緩回頭看向白琯。

  刻骨的恐懼沿著骨髓一點點向上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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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1:20

【第22章.贏家】

  「是你嗎?還是周韶看錯了?」我抱著最後一絲期望問白琯。

  白琯輕輕勾起嘴角,笑容依舊,眉目行間裡有說不出的嘲諷。

  他沒有停下腳步,從我身邊掠過,帶頭向前走去,轉過彎,消失不見。

  我和月瞳、周韶三人呆立原地,進退兩難,寂靜的洞窟中只剩急促的呼吸聲。

  月瞳悄悄跟著他走了幾步,在轉角處偷看一眼,急急沖著我揮手道:「玉瑤,快來!」

  我不及細思,隨他而去。眼前出現的是五條冰寒鎖鏈,纏著一具沒有頭顱和四肢的身軀,懸掛在半空。白琯站在鎖鏈下,背對著我們,靜靜仰頭凝視。

  「那是什麼?」我心裡已有隱隱猜測。

  月瞳咽了下口水,臉色慘白。

  「呵……」白琯發出一聲和年齡不相符的冷笑,沙啞中帶著絲滑,是我做夢也忘不了的恐怖回憶。

  我抓緊月瞳的袖子,雙腿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轉念想起自己為人師表,不能畏縮,又強撐著站在最前端,想護著大家,卻被月瞳一把抓住,拉向身後。然後他變回靈貓,不顧雙足傷勢,張牙舞爪,不停低吼,試圖將我遮在後頭。

  白琯根本沒看我們,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問:「天路是什麼?」

  月瞳大聲反問:「難道天路不是連接凡間與天界的要道嗎?」

  白琯不理不睬,向懸空鎖著的身軀,尊敬道:「吾父,經過萬年的囚禁,是該回歸魔界的時候了。」

  鎖鏈開始瘋狂震動,仿佛在回應他的呼喚,場景詭異恐怖。

  淡淡黑氣閃過,白琯的身子瞬間起了變化,待黑氣散去時,已不再是孩童模樣。黑髮如瀑,垂至腰間,原本青衣已化作奢華黑袍,黑色異獸毛皮翻領,袖口有金絲銀線繡的饕餮紋,每一寸都精美到極致。

  他擡起手,用珠冠束起長髮,緩緩回過身來。

  同樣的鼻子,同樣的嘴,同樣的容顏,和記憶中沒有一絲差別。

  唯獨不同的是墨色雙瞳被血紅的顏色取代,額間有一道盤旋著的火焰花紋。

  他輕輕微笑,喚了聲:「阿瑤。」

  我搖搖欲墜。

  他急忙上前,想扶起我。

  我尖叫著推開他的手,拉著月瞳往後退去,不停搖頭道:「你不是我師父!」

  「自然,」他緊緊盯著我和月瞳緊握的手,神色中閃過一絲不悅,轉瞬消失不見,他雙手環臂,傲慢地笑道:「我的名字是宵朗。」

  霸道的魔氣瘋狂湧現,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月瞳喃喃問道:「為什麼?」

  宵朗不緊不慢地說:「這不是凡間通往天界的要道,而是我監禁父親身軀的囚牢,亦是魔界心心念念多年,勢要救回的人。我們對此作了很長時間的調查,發現靈貓引路和玉鑰開門,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可惜你們倆都是死腦筋的傢夥,也吃得住刑,若是直接逼問,定會寧死不招。何況,我也捨不得對你用刑。」

  最後一句話,半開玩笑半認真,語氣極其輕浮。

  我的聲音在顫抖:「這是你真實模樣?」

  「我還以為,你會更在乎我算計你的事。」宵朗嗤笑道,「這確實是我真實模樣,乖徒兒,看見自己師父是無惡不作之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不!你是冒牌貨!」我尖叫道。

  宵朗挑挑眉:「你怎知我不是他?」

  我決然道:「師父脖子後面有顆紅色朱砂痣,你沒有!而且雖然長得很像,但感覺不同,你的眉毛稍微高一點,我分得出!」

  宵朗驚詫地伸手摸摸自己脖子,沈吟片刻,不屑道:「你對他還真上心。」

  周韶的嘴巴張得可以塞下個雞蛋,躲在後面不停問:「怎麼回事?」

  月瞳護著我,恨恨地問:「我逃亡洛水鎮,藏在西山之事,你是知道的?」

  宵朗看他的眼神有些陰森:「就憑你這頭笨貓的本事,能逃得出魔界嗎?是我授意看守將士故意將你放走,再逼至西山,讓狐妖收留你,靜靜等待機會的。」

  月瞳的臉色白得和紙一樣:「從玉瑤下凡的第一天,你就在算計我們?」

  「得知你下凡的第一天,我簡直是狂喜,盼望那麼多年的寶貝,終於到手了……」宵朗含笑看了我一眼:「要不露痕跡地一步步將你引去洛水鎮,在那裡定居,可不容易。而且你這女人的頭腦頑固非同尋常,若不是逼得你慌不擇路,怕是寧死都不會違反天界禁令,闖入天路。」

  我愣愣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問:「為何你和他長得一樣?」

  宵朗不高興地說:「別提他了。」

  我擔心地問:「你把我師父怎麼了?」

  「不要張口閉口都是他了。」宵朗更加不悅,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掌心畫出三道雷光,劈開月瞳,猛地將我推向冰壁,面孔靠得很近,語速緩慢,通紅的瞳孔中盡是威脅,「看著我,好好記住。你是我的女人,絕不準想別的男人!哪怕他長得和我一樣,也不行!」

  我急切再問:「師父在哪裡?」

  宵朗深呼吸幾口氣,露出恐怖笑容:「他死了。」

  我搖頭,大聲道:「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宵朗怒氣驟漲,似乎要把我整個人活吞下去,他冷冷道:「別擔心,我會一點點把他從你腦海中趕走,再也沒空去想。」

  我後知後覺想起:「鑰匙已經利用完畢,你還要我做什麼?」

  宵朗終於笑了,他一把抓起我臉蛋,左右細看,很「嚴肅」認真地調戲:「大概是你害怕的時候特別好看,我想帶回家收起慢慢看……」

  好,這個問題研究完畢,可以忽略了。

  「算了,小事勿管,」我繼續回歸重點話題:「快將師父還我!」

  宵朗的話被打斷,笑容慢慢僵硬,臉色發黑,和旁邊的月瞳對比鮮明。

  長長的沈默中,我瞬間回過神來,腦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靜問:「我們之間的賭約還算數?

  宵朗緩了口氣,沒有作答。

  我再度逼問:「三月之期未到!你露出真面目!賭約是我贏了!」

  宵朗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輕撫玩弄我的發梢,輕浮道:「是,我的寶貝贏了。」

  我傲然擡起頭,推開他道:「請兌現賭約吧。」

  我以為他一定會耍賴。

  未料,他笑了兩聲,爽快道:「好。」

  ==

  宵朗答應得太爽快,倒把我嚇著了,心裡忐忑不安,總覺得還有什麼陰謀。

  他眼裡有幾分寵溺,薄薄的雙唇上掛滿笑意,看不出虛實。

  「那個……」我弱弱開口求證。

  他忽然俯身,長長的睫毛幾乎和我相貼,還來不及推開,他已靠近,用力按住我的手,吻上雙唇。

  沒有顫慄、沒有快感、沒有害怕、沒有羞恥……他的舌撬開齒縫,柔軟地侵入,和我的舌不停纏繞,我卻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很麻木地任他動作,看著周圍晶壁,很不喜地皺了皺眉。

  月瞳從地上爬起,咆嚎著想進攻。

  周韶一跳三尺高,想沖過來拼命。

  我搖搖手,制止他們二人的魯莽行動,待宵朗唇舌間鬆動些後,問:「好了嗎?」

  宵朗緩緩鬆開手,遲疑片刻,笑道:「不會動怒的女人,真是沒趣。」

  我繼續剛剛的話題,公事公辦道:「你賭約輸了,以後不能糾纏我,還要把我師父還來。」

  宵朗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我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

  我不為所動:「請履行約定。」

  宵朗拿我沒辦法,攤手道:「當年你師父下凡,與我一戰,約定勝者可得天路鑰匙。他敗了,被打碎三魂七魄,只余肉身,封在魔界寒冰窟。我搜查了幾千年,才發現鑰匙的真身早已變成你,於是設計變成白琯模樣,用你那沒用的師父為誘,引你留在洛水鎮。再讓你和月瞳碰面,步步緊逼,引你打開天路之門……」

  我打斷道:「你的不要臉功夫天下無雙,過去的事,就不要複述了。」

  宵朗摸摸我的臉,不屑道:「你師父也不算什麼好人。」

  我反駁:「師父再差,也比你好一萬倍。」

  宵朗歎息:「你這孩子,最是頑固。」

  我贊同:「我本是石頭。」

  宵朗半眯著眼睛,威脅道:「就算是石頭,也會被打碎的時候,你總有一天會求我的。」

  我問:「做夢的時候?」

  宵朗給我嗆厲害了,越來越生氣。

  凡間有句俗話叫什麼?

  死豬不怕開水燙?

  快死的人還在乎自己怎麼死嗎?所以我壓根兒不怕他生氣,牙尖嘴利,將下凡學會的難聽話統統往這個不要臉的傢夥身上招呼。

  我越無視他,他就越生氣。

  最後宵朗怒極反笑,恐怖的笑聲在空中回蕩,他忽而轉身,亮出一把帶著雷光的巨劍,夾雜著無邊怒氣,一劍斬下,星火交錯間,五條鎖鏈寸寸碎裂,元魔天君的軀殼迅速落下,隨著未盡劍氣,捲入他懷中。宵朗再次揮劍,斬向虛空,空間開始扭曲,劃出一條裂縫。

  充沛的仙氣傳來,灌滿整個房間。

  在凡間壓抑太久,我每寸肌膚都在饑渴地吸取天地靈氣,往空虛的內丹裡填充法力。

  「這是?」我問。

  宵朗冷靜得很快,仿佛剛剛只是在做戲耍人。他沖著裂縫擡了擡下巴,鄙夷地說:「你師父死了,我不可能帶在身邊,若是你想要死人,可派人來魔界取,反正我對那玩意沒多大興趣。魔界難以侵入天界的封印,我只能把通道打開到天界邊境,這裡是雲霧峰。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

  心裡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師父沒有死。我相信這種感覺,所以對宵朗的話不予置否,只狐疑看向裂縫,外面確實是熟悉的雲霧峰景象。

  「小心,有血的味道。」月瞳警惕地說。

  我努力在空氣中嗅了又嗅,卻什麼也聞不到。

  月瞳閉上眼,聞了一會,再道:「還有死屍的味道。」

  我瞪著耍人成癮的宵朗,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宵朗聳聳肩:「阿姐帶著魔軍征戰天界,要搶回父親的頭顱,現在大概是血流成河了吧?兩軍交戰,你若不敢過去,可以隨我回魔界,做壓寨娘子。」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放得很邪惡,活像凡間的流氓土匪。

  我沒理他,帶著月瞳和周韶,跳出裂縫。卻見雲霧峰遠處有無數被火燒焦的巨樹,小時候和師父一塊兒來看的雲海,也被烈風卷得七零八落,淡淡的血腥味終於飄入我遲鈍的鼻中,蓋過以往的花香,處處都是緊張的氣息。

  宵朗也從裂縫中走出,倚著棵大樹,笑吟吟地看著我:「你運氣不錯,阿姐似乎停止進攻了,現在是回去的最好時機。我給你一塊我的金牌,若是遇到魔界士兵,便出示給他們看,只要不倒楣遇上我阿姐的直屬部隊,都不會攔你。」

  我接過金牌,又覺得他配合度高得讓人生疑,不由問:「你究竟在想什麼?」

  宵朗單手托著下巴,思索了許久,正經地回答:「想上你。」

  我沒聽懂,迷惘地看著他。

  宵朗很「嚴肅」地解釋:「我在認真思考,等你回到我身邊時,我該用什麼手段才能把你這冷淡的傢夥在床上折騰得欲生欲死?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讓你在我身下哭著求饒,乖乖聽話?」

  我感歎自己低估了他的不要臉程度,趕緊拉著月瞳和周韶逃跑。跑了幾步,謹慎地回頭看,以防有詐,卻見宵朗還是倚在大樹旁,雙手環臂,旁邊放著元魔天君的軀體,沒有追的意思。

  他笑眯眯地看著我,還揮了兩下手,就好像送妻子回娘家的丈夫似的說:「早點回來。」

  我「呸」了他一口,大聲道:「我死也不會找你的!」

  宵朗充耳不聞,笑容更加燦爛:「我會等你的!」

  我頭也不回,比兔子還快地逃離了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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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1:42

【第23章.尋訪】

  雲霧峰與解憂峰相隔不遠,中間有無數小路,我施展驅風遁地的法術,帶著周韶和月瞳趕路,並不吃力,途中遇到七次魔族巡查的斥候,在出示宵朗給的金牌後,皆被放行。這讓我對宵朗那卑鄙無恥變態的人格有了一丁點的指望。

  第八次遇到的是個豹族女妖,職位似乎很高。長相劍眉入鬢,頗很爺們,沖著月瞳只差沒留口水,當場打暈拖回去做壓寨相公。於是留著我們盤問:「金牌何處得來?」

  我很老實的說:「金牌是宵朗給的,

  她眼珠子盯著月瞳,問我:「宵朗大人和你有何關係?為何允許你前往敵營?是否有陰謀?」

  我說:「對啊,我也覺得他有陰謀,若是姐姐知道,能指點一二更好。」

  坦白過度不是好事,豹妖莫名其妙地認為我在耍她,還汙蔑我偷了金牌,非要帶回去給蒼瓊女神審問。

  我想起蒼瓊恐怖的威壓,打死也不敢再見。

  豹妖更覺我心中有鬼,亮出兵器和獠牙。

  此時,山峰之端,傳來混沌的吼聲,迷霧間浮現曼妙身影,周圍環繞著無數魔將和異獸。

  「來得正好!你和宵朗大人是何關係,問問便知曉,沒得讓天界的探子混了過去。」豹妖欲強行將我拖走。

  我帶著一隻斷爪子的貓和一個沒法力的凡人,自然不是對手。眼看快到天界邊境,離解憂峰不遠,怎肯就此放棄,當即凝三條魂絲在指尖,給月瞳遞幾個眼色,準備趁其不備,搏一把。

  未料,身後傳來優哉遊哉的熟悉聲音:「放她過去。」

  我猛地回頭,目瞪口呆。

  是宵朗懶洋洋地倚著棵榆樹,銜著根草葉,正興致勃勃地看我出醜。

  「是。」豹妖氣焰消停,低眉順眼,不敢阻攔。

  我磕磕絆絆地問:「你一直偷偷跟在我後面?」

  宵朗看戲看得很愉快:「看你擔驚受怕,百般猜忌的模樣,可真是好玩。下次偷偷罵人時記得多學幾個新鮮點的詞,‘卑鄙’這個詞翻來覆去,我快聽膩了。」

  我給嚇得臉色發白,一把拖起月瞳要逃,另一把欲拖周韶,沒想到扯了兩下,怎麼也扯不動。回頭見他正癡癡迷迷地看著蒼瓊女神所在方向,雙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怕是讓他立刻撲過去,死在美人懷裡都肯的。

  「別看了!要是她追過來就不得了了!」我和月瞳一人一邊,拽住他胳膊,拼命往路上拉。

  周韶還在死死盯著蒼瓊,滿臉呆氣:「我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美人,若是她笑一下,那該是……」

  我說:「別做夢了!聽說蒼瓊只有殺人的時候才笑。」

  周韶開心地說:「太好了,我這就去給她殺。」

  我和月瞳都覺得這小子魔愣了,狠下心來,一人一拳,將其打暈,硬拖著跑回天界邊境,恰好遇上楊戩部下的巡邏將士,他以前和我師父關係甚好,算是熟人,細細問明緣由後,便很好心地將我們送了回去。

  解憂峰上梨花依舊,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凋零,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平靜淡泊,沒有人氣,仿佛與世隔絕。

  屋簷上的風鈴輕輕搖晃,這是熟悉的家園,熟悉的世界,安撫恐慌不斷的心,讓我終於平靜下來。

  周韶漸漸蘇醒,愣愣坐在門檻上,看著滿天梨樹發癡,不知在想什麼。

  我去師父的藏寶庫裡翻出珍貴的雪肌膏,很慷慨地厚厚塗在月瞳受傷的爪子上,再用天蠶絲帶繞了幾圈,打了個漂亮的梅花結。

  月瞳好奇地四處打量,滿意地說:「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很美麗,樹也多,挺適合貓居住。」

  我找出個貓兒眼鑲的珠冠,幫他將長長的銀髮束起,再拿出師父以前的舊衣裳,讓他們換去身上血跡斑斑的裝束,自己也重整儀容,恢復在仙界以往的打扮,然後坐在桌前,認真寫了一封書信,交由引路青蜂,讓它們送給藤花仙子。再把發呆的周韶敲醒,喚他入屋,正色吩咐:「我和月瞳身犯重罪,天界很快就會查明,到時候身陷牢獄,怕是照顧不上你,所以託付給好友藤花仙子,她是個很好的人,斷不會為難你。你住在百花園,可萬萬不要去調戲花仙們,否則惹怒了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脾氣很好,我也不知惹怒她會有什麼後果,一時為難。

  周韶低頭看著青石地板,呆呆地說:「師父,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好像快死了。」

  我怒:「你以前對我也說過類似的話,難道不能換點新鮮詞嗎?」

  周韶面露慚色,低頭認錯。

  月瞳出言勸他:「我在魔界見識過蒼瓊女神的手段,你可萬萬不要起不應該的念頭。」

  周韶很認真地點點頭:「師父,我明白,這種女人是老虎,碰不得。」

  月瞳嘀咕:「老虎還沒我凶,哪能和她比?」

  我告訴月瞳:「咱們做錯了事,理應受罰,待會便去天宮,找天帝請罪。」

  月瞳耳朵抖了一下,軟趴趴地垂下去,心虛問:「會怎麼罰?」

  我分析:「天蓬元帥調戲嫦娥,被打落凡間,捲簾大將打碎琉璃盞,被罰去流沙河。我們倆的罪過應該比這個深很多,大概關起來被烈火燒,被風刃割,或者十世輪回做畜生,再倒楣一點就是送上誅仙台魂飛魄散吧?」我看月瞳的神色很緊張,盡可能擺出高興的樣子來安慰他,「宵朗的目標是我,這次的事主要責任也在我,你將罪責都推給我吧,就說是我逼你打開天路的,應該不至於魂飛魄散。如果是受刑,總有盡頭,閉著眼,熬熬就過去了,如果是做畜生……你現在也是貓,區別不是很大啦!重新再修煉就好!」

  月瞳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缺乏安慰人的天賦?

  月瞳歎了口氣,似乎全身都鬆懈下去,他看著屋外漂亮的梨花,忽而狠狠用手指在我腦袋上彈了一下,罵我:「你都不懼死,我有何懼?咱們一同犯錯,不管結果如何,總要一起擔當。」

  我說:「人人都說我傻,我看你更傻。包黑臉說過,賠本的買賣做不得,做事要精明些。明明可以倒楣一個就完事,何苦將兩人都拉下水?」

  月瞳說:「你死了,我一個人也是孤零零的。」

  我指著周韶道:「你還有師兄!」

  周韶從夢幻中回過神來:「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月瞳瞪著我:「我年齡比你大幾千歲,你管我叫聲叔叔都當得起!」

  我想起他的身份,臉微微發燙,輕輕「咳」了一聲,忽略這個小問題,繼續說:「我心意已定。」

  月瞳拍拍我腦袋,含笑道:「你啊,就是太理智了點。」

  我見他沒反對,就當默認。

  月瞳問:「何時去見天帝?要快點將魔界搶得元魔天君軀體之事上報,以免生靈塗炭。」

  我拿過桌邊,師父離開前曾把玩的箏琴,上面他弄斷的琴弦,一直沒有修補,更添思念。我想起遇上宵朗後的種種往事,種種困惑,覺得就這樣帶著謎團死去,心裡總有不甘,回憶以前和師父相處的點點滴滴,慢慢推敲。忽然在模糊的記憶中想起師父曾在我很小的時候,帶著一起去過桃花坪,那裡住著一個不愛搭理人的仙女,似乎是他的長輩。仙女讓我留在亭子裡吃糕點,她帶著師父離開去說悄悄話,師父回來的時候似乎有些狼狽,還歎息了許久。自此他再也沒有去桃花坪,卻每年都會送貴重的禮物過去。

  那個仙女和師父應該有淵源,或許她會知道師父和宵朗間的孽緣。

  於是,我抱著一線希望,在天界捉拿自己前,前往桃花坪,希望找到答案。

  ==

  臨行前,我把周韶交予藤花仙子,再將下凡後闖的烏龍簡單說了番,只隱去元魔天君身軀被盜和自己即將受罰之事。藤花聽得捧腹大笑,然後拉著周韶細細端詳,贊道:「不愧你收的徒兒,長得一般呆。既然你過陣子沒空,我便幫你照顧照顧吧。」

  我羞得面紅耳赤,轉念一想,自己已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好牽連徒弟,便低聲請求:「這個徒兒,我……想他改投你門下,不知可否?」

  周韶聞言大驚,急急問我:「是不是因我見美女心猿意馬,貪花好色,所以師父不要我了?」

  藤花大驚失色,指著他問我:「貪花?他喜歡摘花?」

  天界仙女禁欲修身者多,甚少有人調戲,在某方面都很呆。我知她想歪了,急忙解釋一番。藤花聽後更怒,罵我:「這樣的徒兒,你也收?!還不快快從南天門踹下去?」

  我低頭道:「十世善人,動不得……」

  「呸!」藤花小聲罵道,「十世登徒子!」然後她揪著我耳朵到牆角問,「是不是你被他折騰怕了,丟過來禍害我?」

  我揉著被她捏紅的耳朵,打哈哈道:「好友,你知道我笨,實在管教不來。」

  藤花柳眉一挑,狐疑問:「你該不是被徒兒欺負慘了吧?!」

  我熟知好友性格,立刻不吱聲,裝可憐。

  藤花果然仗義,氣勢洶洶地回頭抓著周韶:「呆會跟我回百花園,讓為師好好收拾……教導你!」

  周韶張口結舌,正欲反駁,我一把將他扯到角落,叮囑道:「我在凡間闖了禍,是戴罪之身,為免牽連,不好照顧你了,難得藤花仙子願意收留,你隨她去,也了結我一宗心事。待消息傳報完,天界給我定罪後,她便明白我的用意,不會為難你了。」

  陌生的環境裡,周韶少了以往的放縱,多了幾分頹然,他黯然問:「師父,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月瞳笑道:「莫非你想幫忙頂罪?還是想一起被定罪?」

  周韶沒否認。

  我搖頭:「月瞳引路,我開門,元魔天君軀體丟失,是罪證確鑿,你憑什麼頂罪?不如乖乖待在百花穀修身養性,別惹毒蠍美人,別讓我擔心就好。」

  周韶想了好久,出了很多餿主意,最後垂頭喪氣認命了。

  藤花仙子攤開手問我要凡間帶來的禮物,我對著她傻笑,被扇子狠狠敲了一頓,然後去庫房裡將以前捨不得吃的萬年冰山蓮子送了給藤花。藤花大喜過望:「小氣鬼今日為何如此大方?莫非我幫你教訓這徒兒是苦差事?放心,收得重禮,就算他比你還呆氣,我也替你糾正過來!」

  「嗯,好東西,別浪費了。」我笑著點頭,送她離去。

  白琯是騙局,月瞳變前輩,周韶被送走,凡間收的三個徒弟,統統沒有了。

  一切變得和以前沒有區別。

  我抱起變回貓型的月瞳,駕彩雲,閃電般地向桃花坪飛去,那裡有成千上萬株桃樹,綻放著永不謝的桃花,灼灼其華,仿若晚霞。彩霞端處,是彩色鵝卵石夾雜著白玉鋪就的小道,通往湖邊依山而建的水榭。湖面波光嶙峋,湖上沒有橋樑,我持玉笛,吹一曲《蒹葭》,湖那邊幾聲箏響。

  八隻青鸞銜著白色錦緞從飛來,在半空中架起橋樑。

  珠簪緩搖,裙裾翩翩,美豔端莊的仙女踏著錦橋,慢步走到我面前。

  我持晚輩禮。

  她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含笑道:「你是當年跟在瑾瑜身邊的丫頭片子?今日是什麼風,將你吹過來?」

  我客套幾句,婉轉道:「師父已失蹤數千年,弟子心下擔憂,欲去尋找,。忽憶錦弦仙子曾與他相熟,故上門拜訪,想請指點一二。」

  錦弦仙子淡然道:「該去時,自會去,該回來時,自會回來,何須擔憂?」

  我陪笑道:「小仙曾下凡間,聽見一些不好的傳聞。」

  錦弦仙子道:「傳聞不可信,眼見為實。」

  我狠狠心,直接說:「小仙見到宵朗魔君了!」

  錦弦仙子神色不變,只微微歎了口氣:「該來的,也是會來的。」

  我見她含糊其辭,什麼都不想說,直接逼問:「宵朗魔君和我師父究竟是何關係?宵朗稱師父已落入他手中,情況危急,求仙子大發慈悲,讓我明白此事原由吧。」

  錦弦仙子搖頭道:「我不能說。」

  「不能說便是知道,」我堅持,「我必須找到真相。」不管用任何手段。

  錦弦仙子有些為難,她想了小半個時辰,才緩聲道:「元魔天君有二子一女,皆同父異母。長子幽冥的母親是人,次女蒼瓊的母親是妖,麽子宵朗的母親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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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2:06

【第24章.處罰】

  師父是仙胎,宵朗也是仙胎,等於?

  錦弦仙子不肯細說,讓我獨自三思。

  我愣愣地看著湖面躍出一條肥鯉魚,又躍出一條肥鯉魚……

  魚落水中,打出圈圈漣漪。

  我終於悟了,驚訝問:「莫非師父和宵朗是兄弟?!」

  「事關天機,不可洩露。」錦弦仙子無情道。

  在凡間,每次白琯月瞳問到不懂的問題時,我總用「天機不可洩露」搪塞過去,如今遭報應了,真是活該。我不死心,再問:「宵朗的母親是誰?她在哪裡?」

  錦弦仙子冰山般的臉,閃過一絲憐憫,她低頭道:「是妙音仙子,她是我多年好友,亦是天界戰將,一萬多年前戰敗落入敵手,慘遭元魔監禁,生下魔胎宵朗後,陷入瘋癲,拒絕醫治,最終在三千年前自毀元神而去……」

  幼時記憶早已模糊,可我還記得師父發現我有補魂異能時的狂喜,待能力穩定後,他便帶我去了桃花坪,說要見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乖乖坐在亭子裡,懵懵懂懂地等了好久,等到師父回來,再帶我離開,然後他連續好幾天都沒說話,還以為是自己惹師父不高興,忐忑不安了很久,想方設法逗他開心。

  師父在梨樹下抱著我,抱得很緊很緊,就好像纏著梨樹的寄生草,要勒入骨肉,再不分離,一滴水珠落在肩上,我無知覺地笑道:「師父快看,梨樹上的露水掉下來了。」

  師父沒擡頭,輕聲附和:「沒錯,今天的露水特別重。」

  自此之後,他再沒提起過桃花坪,也再沒這樣緊的抱過我。

  妙音仙子的名字如同禁忌,在天界消失不見。

  或許是因為她誕下元魔之子,成為天界的恥辱吧。我背過的天界歷史上也僅簡單記載著她戰敗身亡,並不引人注目。

  後來,天界又開始動亂,素來懶散的師父出了好幾次門,參加誅魔之戰,我趁他回來時纏著懇求:「師父,你帶我去戰場吧,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獨守空閨’!」

  師父被茶水嗆到,神色詭異地看了我很久,說了聲「荒謬!」,然後把《千字文》和《詩經》丟來,罰我在屋裡各抄十遍。抄得我手也軟了,眼也花了,累得沒空想東想西,還要回去彙報對「獨守空閨」這個詞的正確理解和深刻反省,他才作罷。

  三月後,幽冥魔君戰敗,被囚九雷島。

  天界皆大歡喜,慶功宴擺了三天三夜,唯師父不喜熱鬧,獨自帶我回解憂峰喝悶酒,我對戰果不解,問:「為何不將幽冥魔君殺死,一勞永逸?是不是師父打不過他?」

  「不是,」師父在幫我削木人玩,忽而眼中抹過一絲厲色,「善惡雙生,仙不死,魔不滅。」

  這句話好深奧,我半點不懂。

  師父見我迷惘,解釋:「道由心起,魔由心生。幽冥魔君的魂體是元魔天君化出的‘癡’,只要天下人心中尚存一絲‘癡’念,他便能無休無盡地再生,永遠也殺不死,故只能封印。」

  我害怕地問:「天界豈不是贏不了?」

  師父搖頭,說了句更深奧的話:「善惡雙生,沒有徹底的贏,也沒有徹底的輸。」

  「不管了,」我對仙魔之爭毫無興趣,只考慮毛絨絨的相公去哪裡找,所以對師父那些不好懂的話,並未放在心上,隨口道,「反正師父是好人,阿瑤也是好人,就夠了。」

  師父笑了幾聲,也隨口答:「或許吧,阿瑤以後要做個好人,好人才有好報。」

  我答應得很認真,在人生中也堅決履行了這一原則。

  最後,好人倒楣了……

  壞人宵朗笑得好歡快。

  錦弦仙子對我表達了深刻的安慰。

  我反反復複打聽許久,她似乎對師父落入宵朗手中之事並不瞭解,實在問不出什麼資訊。無奈下,只好謝過仙子,帶月瞳黯然離去。

  路上,月瞳問:「你在傷心瑾瑜上仙和宵朗魔君是兄弟?」

  「嗯,」我舒了口氣道:「可是我想明白了,就算師父和宵朗是兄弟,師父還是我最喜歡的師父!」

  短暫的沈默後,月瞳有些期待地問:「若師父是你最喜歡的人,我在你心裡的喜歡又排第幾?」

  我不假思索道:「第三。」

  月瞳有些奇怪,繼而又攤手,無所謂道:「反正我只是只毛絨絨的畜牲,又沒什麼本事,你不喜歡也是正常的。不過……你第二喜歡的是哪只傢夥?」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道:「當然是藤花仙子,我和她相識那麼多年,喜歡也是要論資歷的……」

  月瞳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走路的時候尾巴都豎高了幾分。

  我提醒了他好幾次:「我們現在是去自首的。」

  月瞳很有長輩風範地摸著我腦袋說:「嗯,別擔心太多,將事情告訴天界,讓他們去救你師父吧。」

  我們帶著緊張的心情,一起來到天宮。卻見裡面亂成一鍋粥,將士和仙人們出出進進,似乎忙得連氣都來不及喘,就連平日嫻淑溫婉的天宮侍女們,做事也風風火火了,個個連跑帶趕,說話大聲了不少,不停傳下「普陀菩薩到哪裡了?」「快去請洛河仙翁!」等命令。

  我攔下一個相熟的仙女問:「怎麼了?」

  仙女像看妖怪似地看著我,不敢置信地問:「你這話問得好生奇怪?難道不知蒼瓊女神正帶著十方羅刹,八大魔將一起突襲邊界?胡天王已在陣前被她一刀斬下首級,戰線逼退了三百里,如今四面八方的軍隊都要去救援呢。」

  胡天王前幾年攻打叛亂的狼族時,曾斬首三千,是天界出名的悍將,如今竟被蒼瓊一招了結,簡直匪夷所思。

  短短不過數日,戰線敗退至此。

  天下還有誰可擋住魔界第一戰神進攻的步伐?

  萬年前,當時統帥三軍的太虛仙翁聰明絕頂,伏魔將軍武功蓋世,他們一文一武,皆品德出眾,能力超群。兩人做事盡善盡美,鞠躬盡瘁,讓魔界難以進犯。所有的軍士都以他們馬首是瞻,事無巨細,皆聽從指揮,一切都運轉得很完美,天界勢力強盛,魔界難以侵入分毫。直到封印元魔天君一役,苦戰兩百三十七天,太虛仙翁和伏魔將軍以一死一重傷為代價,獲取勝利,逼得魔界不敢進犯,天界歡欣鼓舞。

  待繼承父志的蒼瓊出現後,大家才發現天界已無材可用,太虛仙翁和伏魔將軍過於完美,也導致他們眼界過高,總抱著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樣完美人才的期望,反而難以培養出優秀的部下。

  魔界少了元魔天君的制衡,初期混亂無序,內鬥不斷,後來以蒼瓊為首的武鬥派擡頭,用血腥和暴力壓制一切,她手下皆是在血洗血,命換命的亂局勝利的強者,陰險狡詐,惡毒殘忍,什麼下三濫手段都敢用,打得真善美教育下長大的天界將領們手足無措。

  至此,天界榮光,不復返。

  天帝很震怒。

  將領們很屈辱,在大殿上紛紛踴躍要求出戰,吵鬧不斷。

  天帝左看一個,搖搖頭。右看一個,搖搖頭。往正中一看,是我和月瞳呆呆地站在大殿入口。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過來,雖沈默無言,卻帶著爭辯未息的餘怒,恨不得立刻將搗蛋的我丟出去。

  我硬著頭皮,徐徐上前,向天帝行禮。

  天帝略皺眉,少頃,或許是想起我給他兒子補魂的好處,額間皺紋舒展開來,慈愛地問:「玉瑤仙子,你不是下凡玩去了嗎?怎麼就回來了?」

  我客套道:「凡間險惡,不如天界萬一。」

  天帝笑道:「是人心險惡,嚇著仙子了吧?」

  我低頭:「是。」

  天帝疲憊地歎了口氣,朝我揮手:「你去瑤池找天后吧,如今戰況繁忙,你不宜站在這裡。」

  我不挪步,思量如何婉轉告知他元魔天君之事,並攬罪上身。

  未料,月瞳搶先跪下,開口直白道:「陛下,我是靈貓族的傳人,日前受奸人蒙蔽,逼玉瑤仙子化回原形,將天路開啟,導致元魔天君軀體被盜,自知罪孽深重,特讓仙子帶我來負荊請罪,任憑天帝處罰。」

  滿朝文武震驚。

  天帝嚇得從寶座上跳起來,驚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等等!」我發現這份口供和原本說好的不一樣,定是這只小白貓又犯迷糊了!

  奈何我腦子天生轉得比較慢,說話也比較慢,月瞳卻是個快嘴的,嗓門也比較大,他不留喘息餘地,打斷我的話頭,閃電似地說:「靈貓族受託看管天路,被魔界所滅。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被宵朗魔君步步相逼,困于洛水鎮,日夜折磨。年前恰好看見當年玉鑰化身的玉瑤仙子下凡,想借天路趁機逃亡,並花言巧語騙她同意協助,卻落入宵朗魔君陷阱,被他搶先一步進入天路,拿走元魔天君的身軀。如今心中有愧,自知死路難逃,故來投案。」

  天帝看著我,頹然坐下,神色陰沈不定,呢喃道:「原來你就是玉鑰匙,怪不得當年怎麼也找不著,木隱于林,瑾瑜啊瑾瑜,你果然藏得好……」

  早已被戰事逼得焦頭爛額的將領們,則手按寶劍,咬牙切齒,只恨不得當場將月瞳和我就地正法。

  我搖著手,不停解釋:「他說得不對,被宵朗威逼的人是我,要開天路的人也是我。」

  月瞳歎息著看了我一眼,垂下耳朵,仿佛看穿世間險惡的長者,懺悔罪行的信徒,哀怨無比道:「阿瑤,沒有用的,我知道你喜歡我,可你不必替我掩飾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月瞳雖是只貓,卻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沒有讓一個女孩子頂罪的道理。」

  我怒了:「誰頂罪了!明明說好這件事是我負責的!」

  月瞳看著我,一臉「事情就是這樣,你不要解釋」的堅定表情。

  我越急說話越結巴:「不是這樣的,下凡的時候,宵朗就開始算計我了,他……他把我困住,用各種手段嚇唬,我經不住,心裡害怕,所以……」

  解釋半響,眾人看著我的目光多了幾分狐疑。

  月瞳苦笑著說:「阿瑤,算了吧。你這個人,有可能不守規矩嗎?」

  百官頓悟,以前受過我補魂恩惠的奉天將軍立刻站出來,拱手求情,「誰不知玉瑤仙子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呆木頭,守規矩守得幾乎不近情理。臣敢用性命擔保,她就算脖子上架著刀,也不會做出違規之事。」

  沒錯,若知天路裡藏著元魔天君身軀,若身邊沒有徒兒牽掛,若不是被宵朗用攻心術步步緊逼,若知道白琯是宵朗,我就算一頭撞死,也不會去開天路。

  追求藤花仙子三百年未果的清虛仙人也出列道:「靈貓一族自古善蠱惑,定是他花言巧語誘騙了玉瑤仙子。」

  我拼命否認:「不不,是宵朗太狡猾,違反規矩的確實是我,和月瞳無關。」

  月瞳對我嗤笑:「事情已落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和你磨蹭了,我以前說的話都是哄著你呢,偏你還當真,你以為我真看得上你這醜八怪嗎?」

  他哄了我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慢慢回過味來。

  其他人比我反應得快,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然後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小聲討論。我可以想像,未來三千年,天界茶餘飯後的最熱門話題會是:傳說,有個仙女下凡亂晃蕩,被妖怪騙了感情,試圖為愛頂罪,然後……

  主犯和從犯的罪過相差甚遠,很可能是一條命。

  我發現月瞳在試圖替我頂下主犯罪責,奮起反擊。

  奈何我墨守成規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而月瞳伶牙俐齒,演技出色,硬是用謊言讓所有人都認為,我述說的真相才是想幫忙愛人頂罪的謊言。

  吵了大半個時辰,鎮魔將軍看不下眼,出列怒吼道:「魔界大軍壓境,元魔天君身軀被宵朗所盜,可見蒼瓊女魔此戰目的定是為奪取她父親的頭顱,讓元魔天君復活!若是讓她得逞,父女聯手,天界定會血流成河,淪為魔界的屬國,這才是大家要擔心的最重要事情!至於這兩個犯下大錯的罪人的處罰和去向,何須浪費時間去討論?!應統統拖去誅仙台處刑!以振軍心!」

  大殿陷入寂靜,所有人面露慚色。

  月瞳臉色發白,我心跳停頓。

  天帝神色一凜,下令:「將二人押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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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2:26

【第25章.提親】

  我和月瞳一起做獄友了。

  其實天界犯罪的仙人大多是當場判決,輕一點的關去仙島禁閉反省,略重的打下凡塵,再視情況決定是做人還是畜牲,更嚴重的直接綁上誅仙台處決,所以天牢裡空蕩蕩,沒有別的犯人。

  守大牢的獄卒大概是幾百年沒見過犯人,閑得發慌,所以見到我們很高興,興致勃勃地念了一長段監獄守則,分配乾淨整潔的男監女監,用託盤給上了清露和蜜桃做飲食,最後還熱情地和我套近乎:「關來天牢押後審理的仙人,大部分都沒什麼事,將來玉瑤仙子出去,可要照顧照顧小人,我姓肖,名蕭,隸屬仙衛隊。」

  我暈乎乎地回答:「我被押後審理是因為戰事著緊,天帝沒空。」

  肖獄卒臉色變了。

  清露和蜜桃沒有了。

  月瞳看我的眼神盡是殘念。

  我也後悔了。

  兩人乖乖蹲大牢,等判決。由於知道必死,心情反而輕鬆。監獄裡混慣的月瞳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嫌棄天界監獄的夥食難吃,我是不容許任何人詆毀天界不如魔界的,立刻列出一二三四點進行反駁,辯論得很激烈,最後結論是天界大牢的環境比較好,魔界大牢的夥食比較好,天界大牢的窗外風景比較好,魔界大牢的守牢妹妹身材比較火辣。

  外面戰況似乎越發激烈,天界一直沒空料理我們,直到過了半個月,才有人傳來了命令,說是要在三天后處決。

  月瞳開始第一千零一次抱怨:「天界實在太小氣了,連快死的人都不給塊肉吃,斷頭飯到底在哪裡?!我是貓!哪能吃蘿蔔?!再這樣下去還沒被處決就餓死了。」

  我安慰:「除了仙寵外,天界大部分的人都吃素,吃素對身體有益,還能修身養性,所以你也應該學著改吃蘿蔔。」

  月瞳眼神怪怪地看著我。

  我終於想起人死後是不用管身體健康的,頓時紅了臉,不停搖著手,解釋:「你可以把蘿蔔當肉,味道也差不多的。」

  月瞳問:「你吃過肉?」

  我點頭,為難道:「不小心咬過一口肉包子,白琯說是用豬的屍體做的,頓時吐了。其實我味覺不好,很難分出味道好壞,蘿蔔和仙桃在我嘴裡一個味道,如果月瞳你餓,可以把我的蘿蔔也吃了吧。否則等死了後,連蘿蔔都吃不著了。」

  月瞳大笑,雙眼彎成月牙,兩顆犬牙尖尖的,他揉著眼淚說:「阿瑤,你老實得讓人說什麼好呢?」

  難道我安慰錯了?

  我很不安。

  月瞳丟下蘿蔔,帶著渾身鎖鏈,朝我走近兩步,倚著監牢大門,雙眼如剪秋水,清澈地看著我,忽而問:「阿瑤,就這樣死了,你甘心嗎?」

  我說:「甘心不甘心,有什麼關係?」

  「我不甘心,」月瞳歪歪腦袋,笑嘻嘻地,有點不正經對我說,「我爹爹在世的時候,說要等我長大了,給我娶個賢慧的好媳婦。要長著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毛絨絨的耳朵,身上要有三種花色,生一窩小靈貓。可是他沒等到我長大,便去了。靈貓滅族,我被關在監牢裡大半輩子,出來後,整個世界都變了,我的夢想也破滅了,阿瑤,你的夢想呢?反正快死了,不如說出來吧。」

  我扭捏了好久,才害羞地說:「我只想師父回到解憂峰,和我永遠在一起。可是,我覺得這個念頭好像很不好,所以……」

  月瞳頓悟:「你想給你師父做媳婦?」

  「沒有的事!我師父天人之姿,驚世之才,雖然他小時候說過要給我做相公,可那是玩話,不可做真,我身為徒兒,不會對他有非分之想的!」我臉紅得發燒,拼命否認,然後低下頭揉著衣角道,「我……只是很想他。」

  朝思暮想的人,至死也見不到一面。

  待魂飛魄散,想看也看不著了。

  我再也撐不住,紅了眼眶。

  月瞳慌了,他連聲道:「要不我變成你師父的模樣來陪你?他長得和宵朗一樣吧?」

  想到害死師父的宵朗,我終於「哇」一聲哭了。

  月瞳搖著尾巴,再次建議:「不如我變成你師父娶你?」

  我哭著說:「不要。」

  月瞳結結巴巴地說:「要不……我來娶你?」

  我罵他:「不要亂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月瞳抓抓腦袋,有些害羞,「雖然你沒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你皮膚白白的,骨頭軟軟的,而且身子像暖爐,都是貓喜歡的,我們從小又在一塊兒長大,那時候我就特喜歡抱著你睡覺取暖,還亂蹭,口水都流到你身上了。」

  我趕緊駁道:「那時我還是塊玉吧?」

  月瞳點點頭,歡喜道:「反正……反正平時都是女人哄我,我不太會哄女人,可是我喜歡你,既然都快死了,不如把心事挑明白,我向你提親,你嫁給我吧。」

  妖族不太管禮數,他直白得讓人面紅耳赤,我拒絕道:「這樣不好。」

  月瞳勸道:「沒什麼不好的,你喜歡什麼模樣,無論男女,我都可以變出來陪你。沒成親就死了多虧啊?雖然我是不太好,又笨又懶又饞,以前還很亂來……可是你嫁不了師父,這裡也沒別人可選,還是湊合著嫁我吧。」

  我打擊他:「男牢女牢相隔那麼遠,你就算娶了我,也碰不著。」

  月瞳漂亮的眼睛比天上星星還燦爛,他憧憬道:「至少,我可以拉著你的手,一起去誅仙台,做同命鴛鴦。」

  小時候想要個毛絨絨的相公,如今毛絨絨的相公站在眼前,甩著尾巴,情真意切地表白,讓我不由動了一下心。而且,在絕望的深淵裡,有人陪著,總是好的。會忘記害怕,忘記恐懼,變得勇敢。

  月瞳急切道:「你不回答,便當你害羞同意了!」

  我連忙否認:「等等,再容我想想……」

  女孩子說要想想,心裡頭多半是有些肯了。月瞳大喜過望,站起來轉了幾個圓圈,若不是有欄杆攔著,他定會飛撲過來抱著我親幾口。

  東君的馬車緩緩西行,玉兔緩緩將蟾宮升上,正當我下定決心,要給月瞳答覆時。獄卒匆匆從牢外跑來,對我的態度很客氣,解下鐐銬,恭恭敬敬地迎出去。月瞳拍著牢門問:「怎麼了?處決要提前執行嗎?」

  獄卒喝道:「是天帝有請玉瑤仙子。」

  我隨他走出天牢,卻見鎮魔將軍帶著幾百精兵,面無表情地候著,然後揮揮手,讓人駕來一輛天馬拉的的精緻馬車,將我塞進去,快步流星地趕往天宮。

  我莫名其妙,心下很是不安,問:「將軍如此匆忙,究竟有何變數?」

  鎮魔將軍冷冷「哼」了聲,看我的神色很是不屑:「前日仙魔談判,魔界派使者前來,蒼瓊那賤人提出的退兵條件竟是要元魔天君的頭顱,還有你!」

  五雷轟頂不足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蒼瓊善戰不善謀,嗜殺崇武,甚少談判,在大好形勢下退兵不會是她的主意,應該是背後有人指使,另有圖謀。

  那條擅長算計的恐怖身影,再次浮現我的腦海中。

  往日歌舞昇平的天宮,如今充滿肅殺之氣,所有人的臉上只餘掩不去的擔憂。大殿內,只有極少數幾個高級將領和仙人在。仙人青春永葆,可天帝的雙眼如凡人般佈滿血絲,比在監牢裡關了一個多月的我更憔悴。

  我知道,戰況已經到了很不樂觀的地步吧,至少已攻到天界的封印屏障,否則以鎮魔將軍為代表的死硬派仙人也不會接受和談。

  讓人吃驚的是,魔界派來談判的也是熟人——那日在院外意圖侵犯月瞳的赤虎將軍。

  他身上暴戾神色消失不見,氣質變得平穩厚重,站在那裡就是一座頂天立地的山,風雨不摧,雷打不改,哪裡還是那個好色衝動的將軍?

  困惑中,赤虎沖著我拱拱手,略帶歉意道:「當日奉命得罪,望玉瑤仙子勿怪。」

  我頓悟。

  赤虎出重手傷害月瞳,炎狐和螣蛇故意透露宵朗到來的目的和時間,亦是宵朗戰術的一部分。如果當時我不逃,白琯亦不可能化身宵朗出現,三魔將就會做更過分的事情,直到逼得我們走投無路,再留出一線希望空間,讓我們逃入天路。

  越想越恨,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赤虎「呵呵」傻笑兩聲,向天帝告辭,大搖大擺退了回去。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不被蒼瓊放在眼裡,可是在天界幾十萬年來都執行得很徹底,所以將士們憤憤然地瞪著他的背影,劍弩拔張,紛紛上前求天帝讓圍擊殺死那個混蛋。

  鎮魔將軍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十方羅刹,八大魔將就算都殺了又頂什麼用呢?只要蒼瓊、宵朗不除,魔軍得勢力是不會削弱多少的。」

  「差點忘了,」赤虎走到門前,忽而一拍腦門,回身大聲道:「玉瑤仙子,宵朗大人傳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概意思是他很想你,不會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叫你放寬心,勿牽掛他牽掛得茶不思飯不想。」

  眾目睽睽之下,他絕對是故意的!

  若不是被侍衛拉著,我已丟臉得一頭撞死柱子上。

  鎮魔將軍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你在凡間時和宵朗那魔頭勾搭上了?」

  我連聲呼冤。

  南壽仙人狐疑:「你被他所騙,有了瓜葛?看來他對你用情頗深,停戰提的兩個條約裡竟有你一席之地。」

  我吐血道:「宵朗心機頗深,他不可能對我認真,也不可能做無意義的事。選擇我的必有其他原因,玉瑤無關重要。如今蒼瓊願意提出和談是因為她的力量還破不了天界屏障封印,若交出元魔天君頭顱,讓沈睡他身軀裡的靈魂蘇醒後,讓他和蒼瓊聯手,魔界力量徹底復興,到時封印被摧毀,天界將徹底淪陷,所以這種條件萬萬不可答應。」

  天帝道:「蒼瓊確實打不開天界封印,故赤虎將軍帶來口訊,魔界願意放寬條件,只要你或元魔天君頭顱之一,便退軍。」

  我毫不猶豫做出選擇:「元魔天君的頭顱不可交,請天界交出我。玉瑤戴罪之身,待去魔界後,可立刻自盡,以免有汙天界清譽。」

  「胡鬧!宵朗這種男人,怎會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就算他願意,蒼瓊也不會答應。」鎮魔將軍對我的態度終於略有緩和,他皺眉道:「我認為魔界想要你,必是另有目的。」

  玄青仙人不緊不慢道:「玉瑤仙子補魂之技,天下無雙。元魔天君身軀的靈魂被監禁萬年……不知是否完好。若玉瑤仙子被處死,元魔天君魂魄受損,就算得回頭顱,醒來也是個瘋子。若是將玉瑤仙子困在魔界,醫治好元魔魂魄,再候機奪取頭顱,才是上上之策。」

  他身側的玄夢仙子附和:「如此一來,寧可讓元魔天君得頭顱醒來變瘋子,玉瑤仙子是萬萬不能交與魔界。」

  天帝搖頭:「魔界料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交出元魔天君的頭顱,才提出二選一。或許玉瑤仙子只是幌子,元魔天君魂魄可能絲毫無損,他就是想我們這樣胡亂猜測,然後交出元魔頭顱,處死玉瑤。」

  此言一出,大家陷入沈思。

  宵朗那惡魔,最喜歡故弄玄虛,做一些讓人左右為難的選擇。

  交出元魔天君頭顱似乎是陷阱。

  交出我似乎也是陷阱。

  他在黑暗裡笑著問你選擇跳哪個?

  我問:「我不願為元魔天君補魂,莫非他還能拿刀子逼我不成?」

  鎮魔將軍嗤道:「他已逼你開了天路,怎知他有沒有逼你補魂的能耐?」

  我惱羞成怒:「他還能管得住我死?」

  鎮魔將軍問:「若是他威脅你一死,再次發兵如何?」

  我被問得張口結舌,忽而覺得鎮魔將軍和宵朗本質是同一類人啊……

  大家爭論不休,有說要交出我的,有說要交出天魔頭顱的。

  一直沈默聽我們爭執的天帝,終於出聲道:「我心意已定,讓玉瑤仙子與魔界周旋,拖延時間,再派重軍鎮守封印之地,看管元魔天君的頭顱,不可讓魔界宵小有可趁之機。」

  鎮魔將軍點頭贊道:「天帝高明,待天界佈置完畢,玉瑤再自盡吧。」

  「……」

  自己想去死和別人叫你去死是兩碼事。

  我忽然很失禮地萌生出一股揍人的衝動。

  鎮魔將軍見我看著他,忽發好心安慰道:「莫選上吊、撞牆等死法,既痛苦也容易被救回來。你晚點去曼陀羅仙子處拿一幅毒藥,死時毫無痛苦,容貌不變,比上誅仙台強上百倍。」

  「……」

  師父啊,其實我安慰人的技術還不是最爛的吧?

  天帝看我說不出話(被氣的),便當默認,算是定下這回事,準備宣佈散會。

  我回過神來,急急攔住他,趁機求道:「玉瑤犯錯,理當受罰,天界安排,無有不從。但月瞳確實是被我所騙才犯下過錯,請饒恕他吧。」

  天帝撫須沈默。

  我快速道:「我這一去,大概回不來了,望天帝開恩,讓我放下心結,無牽無掛,可以專心做事。」

  這是個小小的威脅,暗示月瞳被關著處死,我做事可能會分心。

  天帝皺眉,問眾人意見。

  鎮魔將軍爽快道:「小小貓妖,無足掛齒,大局為重。」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月瞳被改判去桃園面壁思過。

  散朝時,天帝對我說:「既然此去魔界,再難相見。你先去天妃那裡走一趟,就當告別吧。」

  我不解,平日和天妃素少來往,除下凡前救子一事外,並無交情,她哪來的話和我說?正想客氣推脫時,天帝再度堅持:「元青天君之事,她還有些話想當面謝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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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2:53

【第26章.迎接】

  瑤池雲霧飄渺,天妃穿著不復往日華貴,素淨白裙,烏油油的髻上沒有半點釵環,眉間是掩不住的憂色。侍女通報,她仿佛從夢中驚醒,猛地起身,差點撞翻桌上玉。

  玉階下,我彎腰行禮。

  天妃匆忙走下臺階,低身扶起,挽臂共入紗簾內,又屈尊降貴,親自斟上玉液,用溫柔聲音歎息道:「玉瑤仙子,這幾日受苦了。」

  「比起日夜擔憂戰事的天帝和將士們,小仙不算苦。」我不相信天妃會擔心我是否受苦,偏偏不太會隱藏情緒,心裡狐疑,很快流於面色。又唯恐對方動怒,趕緊打兩個哈哈,尷尬帶過,「今天沒戰事,很和平,瑤台的花開得也很好……」

  天妃的眼角抽了兩下,勉強笑道:「天帝從未打算處死你,本來是打算丟在監牢裡好生照料,拖到戰事結束再從輕發落。」

  我懷疑地再看她一眼,小聲問:「我好像收到死刑批文了?」

  天妃望著瑤池外滿園繁花,裝沒聽見,高貴冷豔地繼續說:「瑾瑜上仙對天界功勞極大,如今下落不明,很是可惜。天帝念及舊情,不願處決他唯一的徒兒。」

  我弱弱發問:「牢頭弄錯人了?還是……」

  天妃輕輕「咳」了一聲,打斷我的話,表情換做痛心疾首狀:「天帝是千不肯萬不肯殺你的,都是鎮魔將軍胡亂上書,說要斬勾搭魔界的亂賊以振軍心,天帝給纏得沒辦法,無奈先下詔令,應付過去,可詔令上是沒蓋印的,做不得準。恰好魔界派人來談判,指名要你,鎮魔將軍也沒辦法了。」

  有沒有蓋印,詔令做不做準,都是他們說了算啊……

  我的疑心早被宵朗□得強了百倍。

  天妃笑得和藹可親,拉著我親熱道:「本宮相信瑾瑜上仙教出來的徒弟,是不會私通魔界的。若你真和宵朗好上,何苦回來受死?天下哪有這樣的傻瓜?」

  她讚美師父教徒有方,我心裡舒坦了許多,臉上也露出笑容,直問:「天妃特意召見小仙,可是去魔界前有何吩咐?」

  「這……」天妃揮退眾人,沈吟許久,欲語還休。

  「不除蒼瓊,天下難安。」簾後傳來天帝沈穩的聲音,「玉瑤仙子,你可願為蒼生除害?」

  我不加思索道:「願意,可玉瑤能力低微,恐不是對手。」

  天帝打開桌上金絲檀香木棋盒,拿出一顆玲瓏白玉雕的棋子,緩緩放入天元,旁邊又圍上幾顆黑子,默然凝視許久,忽而擡頭,死死盯著我,眼神沒有大殿上的疲憊,變得淩厲無比,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要你做什麼,而是要你什麼都別做。」

  我驚愕。

  天帝再從棋盒中取出一子,遠遠離開眾棋,孤立在星,指著道:「天界在魔界早布有暗樁,只是蒼瓊監視甚密,難以行動。你出生天界,善惡分明,此去魔界,臨行前又與我和天妃密談。傳入蒼瓊耳中,必懷疑是天界探子,多加提防,待她將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們布下的其他棋子,便可行動了。」

  我猶豫問:「你是指……讓我做幌子?」

  「是,」天帝決然道,「你也可以適當做些行動,增加她的懷疑,從而掩護我們真正派去的人。必要做下一步行動時,我們的人會給你暗號和指令。你聽指令配合行事便可,」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再道,「成功後,我們會派人接你回來。」

  不,他在撒謊,天界是淨土,不會容納一個被惡魔玷汙的仙女回來,她只會是千古汙名。

  可是我不在乎。

  我平靜地回答:「好。」

  天帝移下視線,看著臺上棋局,為難道:「天下為重,有些事情非我願為,而是不得為之,玉瑤仙子,宵朗殘暴……」

  後面的話,他不說我也明白,寬慰道:「陛下放心,玉瑤明白事理,自當以大局為重,蒼瓊姐弟未除,是不會哭哭啼啼,尋死尋活的。」

  天帝重重一聲歎息,揮手讓我退下。

  我方走到簾外,天妃快步過來,攔著我,面露愁色道:「玉瑤仙子,你若是在魔界見到一個身上有鳳凰印記的男子,請幫本宮看看他可好……」

  「閉嘴!不要提那孽障!」天帝的怒喝打斷天妃的懇求,「他已經死了!」

  我雖然有些迷惘,但覺得他們劍拔弩張,似乎要夫妻掐架,趕緊腳底抹油,跑了。

  往日交好的仙子聽說我要去魔界,紛紛避之不及。唯藤花仙子帶著周韶,在解憂峰等我。手裡帶著百花蜜釀和甘露酒,和以前一模一樣。周韶的身上則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傷痕。

  我有些心疼,暗暗抱怨藤花:「他雖好色些,但心底不壞,就算得罪了仙子,欠收拾,也不需下那麼狠的手吧?」

  藤花攤攤手,無奈道:「誰捨得收拾他?百花園連個公的都沒有,他嘴甜腳勤臉皮厚,哄得上上下下都歡喜,百草仙子高興得連壓箱寶貝都送他了,連我都沒這待遇。」

  男人稀缺的地方……登徒子倒是個寶了。

  凡間哄女孩子的方法,仙子們都聞所未聞,也難怪高興。

  我算是把他送對地方了。

  我再問,「莫非他的傷是從萬花穀的臺階上一直滾了下去?」

  藤花仙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怪我,自聽見你被處極刑後,這孩子瘋魔了,偷偷跑去天宮胡纏,硬是要給你討公道,還喊了很多亂七八糟不應該說的話。這身傷已算是輕的,若不是百花仙子求情,怕是早被守門天兵給砍了。回來後就變得傻乎乎的,不和人說話,盡坐著發呆。」

  三個徒弟,我最重視白琯,他背叛了我。我最不重視周韶,有時還覺得他是麻煩,可他依舊對我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性命,擅闖天宮,為我說話。

  師父啊,人是不能看外表的。

  我喉嚨有些難受,靜靜站在他面前,不知說什麼。

  周韶低聲問:「師父,我不明白。」

  我擠出一個微笑,盡力像往常那般說話:「何事不明?」

  周韶往日清澈的眸子裡盡是血絲,「天界如此待你,你為何還要為天界出力?」

  我答:「不,我是為天道出力。」

  周韶如憤怒的獅子咆嚎起來:「天道不公!」

  我淡淡答:「天道在自心。」

  周韶怒問:「天道為何物?」

  解憂峰上梨花花瓣緩緩飄落,悄無聲息。我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站在樹下問師父什麼是「天道」。師父拉著我的手,指著我的心說,「這就是天道。」

  我不明白,繼續纏著師父問:「你的天道是什麼?」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師父倚著梨樹,將我抱入懷裡,在耳邊說的話,聲音雖輕,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是師父,我是徒弟。

  他貫徹的理念,我會繼承。

  他期望的事情,我來完成。

  這便是我的天道。

  周韶聽完後,一直在笑。

  我問他笑什麼。

  他思索片刻,歪歪腦袋,表情帶著三分猙獰,緩緩說道:「如果這便是天道,我寧可成魔!」

  「大逆不道!」我又驚又怒,想也不想就甩了他一巴掌,嚴厲斥道,「這種胡話,也是你說得的?」

  周韶恢復原來憨憨的表情,揉著面頰討饒:「哎呀,別生氣,我開個玩笑而已,也就師父你這呆子會當真,痛死我了。」

  這孩子的玩笑開得太大了,成魔這事別說去做,就連念頭也不應轉。我滿肚子怒氣,可看他哀聲求饒很是可憐,又心疼起來,拿出雪靈膏給他塗,一邊塗一邊囉嗦:「以後我不能在天界看顧你,你自個兒要懂事些,別給藤花仙子添太多麻煩。這個地方處處都講規矩,可是只要你不做錯事,日子還是很舒坦的……」

  周韶胡亂「哼哼」,算是應了。

  我停下手,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以前做你師父,不但沒給你任何好處,還增加了許多麻煩。可惜世上無時光流轉,否則我寧可不識你……」

  「我樂意,就算你不找我,我也會纏上你。」周韶的聲音有點怪異,就像被喉嚨裡塞了個核桃,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覺。

  洛水鎮的日日夜夜,恍若如夢,一夢醒來,我已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每個人的生活都被改變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說幾句餞別話,卻什麼都說不出。

  周韶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甚至不願回頭再看一眼。

  我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就好像雨後春筍,一夜成林,不再是那個厚著臉皮跟在美女後面討好賣乖的孩子,舉手投足間忽而有了大人的風範。

  每個孩子都會長大的,以前師父不再抱我在膝頭,不準我睡在他床頭時的理由也是我長大了,我為此鬱悶了許久,只以為是被拋棄的前兆,還鬧了笑話。

  師父啼笑皆非,他說孩子長大總會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

  所以我對周韶的轉變,並未多想,也沒時間給我多想。

  屋裡藤花仙子忙忙碌碌,麻利地從東收拾到西,幫我將各色物品打了幾個大包裹。我走到她身邊,尚未道謝,她已碎碎念道:「別嫌我多管閒事,是阿瑤你丟三落四,若我不幫你看著,也不知會漏什麼東西忘了帶,到時候再托人傳話送去,就很難了。」

  藤花是急驚風的性子,繡花縫補等細緻活樣樣不行,很容易被挑撥,和人說多幾句就會鬥嘴。我是慢性子的好好仙人,就算被人欺負也是三兩句帶過,從不放在心上。自三千六百多年前,我幫她織補好百花仙子賜下的鳳羽衣後,發現性子相投,成為好友。若她生氣吵架,我會在旁邊勸著,若我被欺負,她便跳出來幫腔出頭,兩人一唱一和,很是融洽,正如凡間的閨中密友。

  我見她連掃把拂塵都裝入箱子,不由苦笑道:「魔界又不是窮酸地,要什麼沒有?」

  藤花仙子怒道:「他們是他們的,我們的是我們的,他們的再好也比不上我們的。」

  我見好友心情不好,附和道:「說得也是,魔界的東西確實不太好。」

  藤花仙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輕聲道:「你這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喜歡被她罵「呆子」。

  我更不喜歡以後聽不到她罵「呆子」。

  我低著頭,任由聽好友一聲聲「呆子」喚著,直到她的聲音不再活潑,正如跳躍的火焰被冰冷海水澆熄,只余一絲余溫,卻強顏歡笑道「呆子,你的解憂峰和梨園,我會替你好好收拾,等你回來,保管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我重重點頭。

  兩個人,誰都知道,此去遙遙無歸期。

  我是再也回不來這座山峰,看不到滿園梨花了。

  氛圍變得沈重,我不敢說話,因為我害怕,若是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讓她發現我的難受。

  是藤花仙子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先落下來。

  她轉身,緊緊抱著我,不顧往日形象,嚎啕大哭,她說:「你別去,去了就回不來了。你說過,要和我做一輩子好朋友,不可以丟下我。以後我的百花蜜餞和誰分享?以後我該去哪裡蹭你做的蜜酒?去哪裡找比你更爛的臭棋簍子?我不要這樣。」

  我撐不住,也抱著她哭道:「不要哭,地窖裡的蜜酒都送給你,我再不小氣了。」

  死別苦,生離難。

  藤花仙子泣不成言,濕了衣襟。

  我陪她一起挑燈,說悄悄話,度過在天界最後一個夜晚。

  第二天一早,天界派人來催。藤花仙子揉著紅腫的眼睛,替我梳妝,妝罷,她對著鏡子左右細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支天工製成的東海珍珠琉璃藤花簪,斜斜替我插在鬢角,耀眼光華照滿屋,細碎的琉璃珠和珍珠垂下,在耳邊如魚兒般跳動,映得人多出三分顏色。

  這是她最心愛的發簪,平時連碰都不捨得給人碰。

  我驚愕地看著藤花。

  藤花仙子滿意道:「若能回來,便還我一件更貴重的。」

  我戲說:「待你出嫁,我給你一箱子。」

  恰逢清虛真人奉命來催第二次,聽到我們對話,立刻紅了臉,不住偷眼看藤花,欲言欲止,直到藤花甩他一個白眼,坐青鸞遠去,還久久收不回視線。

  我將藤花幫我收拾的幾個大箱子,統統裝進乾坤袋。由於大局已定,我不打算向月瞳告別,以免更加傷懷,只將一封留給他的信託清虛真人代為轉交,然後一步步離開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最後一眼,看不厭滿園梨花開浪漫。

  最後一眼,看不膩解憂峰上萬年□。

  微風吹過,屋簷鈴鐺清響,彩雀爭鳴,梨樹上處處爬著解不開的藤蔓,我伸手輕撫粗大枝幹,擡頭看去,枝葉交錯間,漏下縷縷陽光,恍惚還躺著師父身影。烏雲飄過,遮住滿天光明,他驟然消失,手心沒剩下一絲余溫。

  秋千仍在,石頭上亂畫的痕跡仍在。往事歷歷,歡樂時光猶在眼前。

  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鄉,又要永遠地離開了。

  一步三回頭,五步一徘徊。

  捨不得,放不下。

  直到再看不到解憂峰的山頭,直到再看不到解憂峰的河流。

  雲霧峰,層層疊疊的烏雲遮住日頭,恍若黑夜。四周狂風亂作,卷起的血腥味掩去花草清香。

  我看見藤花仙子帶著周韶,默默站在雲海上方。

  我看見百萬魔軍靜靜立與山下,無數旗幟飄搖,好像被黑暗吞噬的海洋。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

  魔軍正前方,有大紅斗篷在狂風中舞動,斗篷下是穿著黑色緊身鎧甲的將軍,他身材修長,青發如墨,紅瞳如血,俊美難以描述,唯眉間一點火焰紋給他添上濃厚邪惡之氣。

  「宵朗……」我痛苦地輕聲呢喃。

  宵朗聽見我的聲音,仰起頭,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燦爛笑容,那瞬間,就好像全天下的月光都映在他臉上,又好像全天下的星星都在歡喜。鬆開按在腰間寶劍上的手,朝我伸來,手心裡是常年征戰被兵器磨出的厚厚老繭。

  「我們回去吧。」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就好像在哄一個鬧彆扭的孩子。

  昏暗中,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形。

  恍惚間,讓我有師父站在面前的錯覺。

  只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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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3:22

【第27章.魔界】

  我直徑從宵朗伸出的手旁走過,連眼角都沒有掃他一眼。

  打扮奇形怪狀的魔將們用忍笑的目光看著我身後,氣氛變得尷尬緊張。一直在靜觀的炎狐將手中鐵扇收攏,替主子打圓場道:「這丫頭都給嚇傻了,把宵朗大人的龍車駛來,路途遙遠,別顛著了嬌客。」

  龍車約莫三丈長寬,金絲楠木打造,掛著東海珍珠簾,拉車的毒龍長著厚厚皮甲,口裡噴著火焰,氣焰囂張,似乎在向我揚武耀威。有魔兵搶上來,放下踏墊,扶我上車。

  尚未踏出第一步,一直大手將我攔腰抱起,天旋地轉後,被甩入一個冰涼的懷抱。擡頭看去,宵朗的黑金鎧閃著寒光映入眼簾,他的臉色比鎧甲更冷,半眯著眼睛道:「戰敗上供的人質,何來乘車的資格?自當遊街示眾,讓子民們一睹勝利的威風。」

  赤虎抓抓腦袋,不解問:「可是,是您親口……」

  他話音未落,宵朗已嗤笑道:「赤虎啊赤虎,你跟隨我那麼多年,還分不清哪句是真話哪句是開玩笑嗎?」

  赤虎搖頭,老實道:「分不清。」」

  「做事要因時制宜,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宵朗痛惜地歎了口氣,又拍拍我腦袋,教訓道,「做事不要拘泥過去,懂嗎?」

  壞人說好的東西肯定不好,我憑直覺搖頭。

  「也是不可教的。」宵朗教育失敗,心情似乎有些鬱悶,他不再理我,命人牽坐騎來。

  一頭黑色巨象緩緩從魔群中走來,它身高約十丈,披著重重的鎖子甲,瞪大血紅色的雙眼,露出比刀鋒更銳利的獠牙,每踏一步都地動山搖。待走到主人面前,恭恭敬敬跪下前肢,俯身請他上背。

  宵朗將我雙手牢牢反剪身後,抱起往上一縱,輕若雲煙騰空起,略轉身,已到象背,象背上竟是一座涼亭,掛著簾幕,裡面是套萬年花梨木雕刻的桌椅,玲瓏格子裡是筆墨,旁鑲著如意玉紋,還有同樣款式的的小書櫃,堆滿各色書卷。

  巨象上,登高望遠,四面涼風,可觀錦繡河山。

  他是打戰還是遊山玩水?

  我琢磨了半刻鐘後,忽而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桌椅只有一套,宵朗抓我上來,莫非要綁在涼亭外面示威?

  宵朗似乎也很「苦惱」,他琢磨片刻,做出決定,直接把我往自己大腿上擱,然後用挑釁的神色望著我,似乎在等我尖叫反抗,等了很久沒結果,便伸手玩著我發梢,笑問:「你在生氣?」

  下面的魔將用曖昧的眼神望著我們,被他一瞪,又全部縮回頭。

  我沒說話。

  大象擡起蹄子,平穩而緩慢地走著。

  他從玲瓏閣翻出幾塊稀有的糕點,先放我鼻子邊轉了兩圈,見我直勾勾盯著遠方不做反應,自個兒吞下肚,然後看起書來,看不得幾頁,又深呼吸幾口氣,仿佛做了很大犧牲似地軟聲問:「阿瑤,你真不想和我說話?」

  我一輩子都不想和這種爛人、惡棍、騙子、混蛋說話。

  宵朗挑挑眉,笑了,似乎又想使壞。

  我先下手為強,趁他沒封鎖我力量,直接變回原形。

  一塊晶瑩美玉掉在他膝上,閉眼睡覺,隨他愛怎麼著怎麼著,就算拿去當狗項圈都不管了。

  迷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待濃厚的魔氣襲入玉竅後,靈魂打了一個激靈,不自覺驚醒,覺得不妙,忙悄悄放出三縷魂絲出去查探,發現自己被根紅繩掛在巨象的鼻子上一甩一甩地示眾,周圍是魔人們歌功頌德的歡呼聲……

  我沈吟片刻,決定裝死。

  宵朗慢悠悠地合上手中書本,讓巨象伸過鼻子,將我撈回。用食指勾起,在空中轉了幾個圈,捧在掌心,故作溫柔地問:「你醒了?」

  我給力地裝死。

  宵朗:「砸碎你!」

  我更給力地裝死。

  宵朗:「丟你去茅坑。」

  我醒了。

  宵朗「頓悟」:「還士可殺不可辱呢?」

  我低頭不吱聲,偷眼看魔界環境,越看越新鮮。

  天空籠罩著厚厚霧氣,和融雪時一般冷,灰沈沈的,就好像墨水落入池塘,彌漫開的那刹那,陰暗中帶著詭異的美。各色燈籠掛在建築上,照亮道路,時不時傳來淡淡的血腥味或屍臭味,行人皆持劍佩刀,打扮得很隨意,衣著暴露的有,飄逸如仙的有,重凱厚甲的有,造型可以挑戰你想像力的極限。嬉笑怒駡淫靡聲從各個角落傳來。和天界的刻板截然相反,這裡充斥著一種自由的活力,任何人到了這種地方,都會有放任欲望的衝動。

  過度的自由和放縱,造就強者活,弱者死的世界。

  巨象放慢了腳步,我眼睜睜看見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女孩被幾個大漢拖去路邊暗巷,暗自擔心之際,又見她渾身是血,臉上帶笑地回來,無所謂地衣角胡亂擦幾把匕首,繼續和身邊的賣茶婆婆一起看魔軍回歸的隊伍,雲淡風輕,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這裡全是惡人,無分老弱婦孺。

  隊伍轉了兩個彎,出現了一座巨大拱橋,連接孤島,橋下翻滾著火焰熔岩,掃去寒冷,島上是被黑雲籠罩的宮殿,裡面仿佛會傳來人的哀嚎聲。

  隨著通報聲,青銅大門緩緩向兩邊打開,宵朗緊緊抓著我躍下象背,留下眾人,大步流星向宮內走去,宮內是又是一座窄橋,寬約四丈,橋下被霧氣籠罩,看不見景色,只聞嘶嘶的聲音響動,不似流水。

  「這是正殿,是阿姐的住所,」宵朗見我有探頭探腦的意思,忙攔住,「你可知橋下是何?」

  大不了是刀山火海吧。

  宵朗揮手,驅三道清風散去腥臭的霧氣。我看見無數的毒蛇爬滿橋底,吐著血紅信子,糾纏在一起,層層疊疊,遊動如河,斑斕的鱗甲蠕動,在燈光反射下,就像河面上的月光點點,裡面夾雜著白骨累累。

  他問:「阿瑤,你害怕嗎?」

  我皺皺眉。

  宵朗指著遠處一條寬不足一丈的木橋,解釋:「阿姐喜歡殺人,若有一日不殺脾氣就會很差,而且最愛聽人慘叫聲下酒,五千多年前,有狐妖獻計,以毒蛇做河,上面設獨木橋,捉凡人在上面走,看他們掉下去取樂。」

  蒼瓊的殘暴事蹟並非第一次聽聞,滄族族長曾試圖反抗,蒼瓊便殺死他五個幼子,當眾烹熟後賞給部下分食,此事傳入天界時,恨得所有仙人牙癢癢。

  若是給我機會,就算拼上性命也要除了這天下第一毒婦。

  想得太入神,宵朗在耳邊還不知說了什麼,一個字也沒留意。

  步上黑石臺階,在無數持刀侍衛中,轉入正殿,裡面無數魔將一起轉頭盯著我,全場鴉雀無聲,唯蒼瓊慵懶坐在正上方異獸皮毛鋪就的碧玉軟塌上,由侍女替她修剪指甲,連頭也沒擡一下。流盼間,美色傾城,最燦爛的牡丹,最嫵媚的薔薇,最風流的桃花,最豔麗的荷花,難及其萬一。

  隨行魔將皆行大禮。

  我心裡是極不願意給這個深惡厭絕的女人彎腰,卻怕耽誤天界除魔大計,衡量間,腦子轉慢了點,行禮得也慢了些。

  蒼瓊還是沒擡頭,仿佛對周圍一切都不在意,待修好一個指甲後,她抽回手專注地端詳,待滿意後,彈指在空中揮了揮,輕聲細語吩咐道:「把下面那女人丟蛇海去。」

  哪個倒楣蛋又得罪她了?

  我困惑地左右四顧。

  發現大家都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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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5:56

【第28章.蛇海】

  兩個熊腰虎背的侍衛踏著大步走過來,所有妖魔都很感興趣地將視線集中在我身上,還有幾個靠門口近的,悄悄往那邊走了兩步,探頭霸佔絕佳觀賞點。就好像凡間社戲開台,大家興致勃勃集中去看戲般。

  仙女喂蛇難得一見,或許在他們心目中,是挺好看的戲。

  我覺得自己比最紅的花旦還矚目,很是恍惚了一下。

  身旁宵朗抱著雙臂,氣淡神閑,還笑嘻嘻地看著我倒楣,只差做出個「請」的手勢。

  他的甜言蜜語果然是哄人的。

  意料之中的結果,我很平靜。料想這裡萬魔薈萃,不管是反抗還是要死要活地哭著求饒,只是丟天介面子,給魔界徒添笑話,倒不如帶著傲骨而去。

  於是,我伸手推開拉我的侍衛,客氣地說了聲「謝謝,我自己來,」然後踏著穩穩的步伐走去蛇海邊。

  毒蛇在魔界蓄養已久,也有了魔性,見池邊有人走來,立刻蜂擁而上,層層疊疊,堆成修羅寶塔,眼睛裡透著饑渴的紅光,爭搶美味。

  我深呼吸一口氣,高高擡起頭,閉上眼,縱身躍下。

  蛇群沸騰,露出尖銳獠牙。

  我腕間一緊一痛,身懸半空,竟未落入其中。

  困惑擡頭,卻見一青衣男子,在岸邊伸手拉住我的手,緩緩往上提去,置於岸邊。他長髮簡挽,通身無半點裝飾,眉眼間掛著憂鬱,嘴角間盡是笑意,五官不算俊美,卻很溫和,仿佛河邊蘆葦,狂風不折。那身氣派不似魔人,倒又幾分仙人風采。

  我坐在地上,愣愣看著他,只覺似曾相似,卻想不起哪裡見過。

  過了好一會,我回過神來,轉頭卻見宵朗的表情似乎很震驚,蒼瓊冰冷的神情中也掛上幾分驚愕。

  青衣男子緩緩開口:「蒼瓊殿下,請三思。」

  蒼瓊恢復冷漠,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笑道:「你有何資格替她求情?」

  青衣男子沈吟片刻,道:「在下並無資格,只為元魔天君複生大業,請殿下暫饒她一命。」

  蒼瓊的手指輕敲案面,陰沈不定地看著我。

  「真好玩!」宵朗忽而放聲大笑,他大步走上寶座,坐去蒼瓊身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阿姐,你丟塊玉下蛇海,也不怕你的寶貝蛇咯了牙?裡面好些蛇都是我替你尋來的,若是死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蒼瓊給他噎了一下。

  宵朗淡淡地看看我,又回頭笑道:「阿姐,殺人易,奪人難,你知我費了許多心思。她又是被天界呆子教出來的蠢貨,將來好好□便是了。」

  蒼瓊不耐煩地揮手道:「算了,讓她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宵朗聞言,立刻跳下寶座,黑著臉,用勒死人的力氣扯住我的領子,快速拖走了。我猶在看那位青衣男子的身影,他孤零零站在群魔中,沒人理睬,仿佛和周圍一切格格不入。

  「他是誰?」眼看要離開正殿,我終於按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宵朗。

  「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宵朗憤怒地將我望著他的腦袋扭了回來,狠狠丟進毒龍車,自己也鑽了進去,然後敲著我腦袋,咬牙切齒問,「來前我已告知,蒼瓊必會在所有人面前給天界的人下馬威,你只要裝出懦弱害怕的模樣,讓她在下屬面前展夠威風後,我說兩句好話求情,她便會順水推舟放過你嗎?」

  他有說過嗎?我沒印象啊……

  宵朗做事必有目的,這該不是他耍我的新招吧?

  大概是我臉上的狐疑神色太明顯,宵朗拉過我的手,語氣不明地說:「你仗著自己是玉,倒是真不怕蛇,那麼想和它們睡覺嗎?」

  我飛快地掃一眼他嘴角諷刺的微笑,略略思量,誠實做出評論:「確實,和蛇睡覺比和你睡覺強。」

  宵朗像丟垃圾似地狠狠把我手丟了,手背磕在桌上的八寶盒角,瞬間青了一大塊。我忍痛低頭揉揉,他卻抓住我的下巴,強迫擡起,雙唇湊過來,與我近在咫尺,沈沈的呼吸在鼻尖流動,仿佛隨時貼近,我可以看見他雪白的牙齒在一開一合,流出輕得若不可聞的聲音,帶著無盡溫柔:「乖阿瑤,你選擇得真好。」

  他的溫言軟語比毒蛇更可怕。

  恐懼的經歷湧上心頭,我本能地往後縮了縮,低聲道:「和蛇睡覺我也不想,它們很臭。」

  寂靜車廂,宵朗用食指點著我的唇角,笑問:「不想,你還跳?打算變回原形,一輩子躺在下麵嗎?」

  「不,」我一邊蹬他一邊解釋,「我壓根兒沒打算變回原形。」

  宵朗抓住我下巴的手,力道又大了幾分,他問:「為什麼?」

  「師父說過,要會衡量形勢,做出最佳選擇。在凡間,大家也說流放比砍頭好,砍頭比淩遲好。你抓我來魔界,不過是想慢慢零碎折磨,如今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尋短見,魔界還挑不出錯處,我何樂不為?」我覺得他這個問題很蠢,「何況跳蛇海的時候,我用魂絲遮罩了五感,就算被蛇咬,也不會痛,以後還不用給你折磨,沒什麼不好的。」

  宵朗怒道:「你就這樣聽你呆子師父的話?若他讓你死,你怎麼不去死?」

  「師父不是呆子,他從來不欺負我,他是天底下最……」他三番四次侮辱我師父,讓我對他跌到十八層地獄的感覺,再次挖了個洞,開拓出十九層地獄景色。

  腰間一緊,身子已緊緊貼上他的胸膛,按倒在軟塌上。

  宵朗狠狠吻上我的唇,封住所有要說的話。

  舌尖放肆探入,如餓狼,如猛虎,在貪婪品嘗許久未碰的美食。

  他沒有封鎖我的力量,似乎在期待什麼。

  我呆了一會,發現機不可失,趕緊狠狠咬了他一口,破皮入肉,血腥味滿口。

  他吃痛,鬆開我的唇,伸手拭去唇邊血絲,驚愕片刻,先往銀痰盂裡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血不止,拭了又拭,雙眼卻冷厲地看著我,仿佛要生吞活剝。

  我轉頭玩弄衣袖,只當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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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6:12

【第29章.窺心】

  龍車停,侍衛恭請。

  從窗簾縫隙看去,是一座比正殿略小的宮殿,花繁錦繡,暖泉叮噹,毫無外面的肅殺之氣。

  宵朗掩著唇,狠狠掀開珠簾,他再次在眾目睽睽下將我扯下車,一路拉扯著穿過回廊,轉過影壁,繞過小橋,把我丟進一間玲瓏小院,然後恨恨轉身離去。

  我揉揉被摔痛的屁股,站起身轉悠了兩圈,觀察敵情。

  院落不大,青瓦白牆,典雅樸素,可細細看去,屋簷飛角上皆掛著琉璃水精做的鈴鐺,檀香木門把手巧奪天工,微雕著二十四副凡間繁華美景圖,茶具玩物數量不多,顏色淡雅,看似簡單,卻都是有來歷的名物。不起眼的素色床簾上有不遜與織女手藝的暗繡。院落裡種了三株梨花,引溫泉水養,白色花瓣落滿地,

  我不得不承認,宵朗的品味比許多仙人更高雅。

  走到院門,卻被守衛的魔軍客客氣氣請了回來,過了半柱香功夫,有七八個美麗清秀的丫鬟侍女,捧著各色女子用物,規規矩矩地來到我面前請安。

  宵朗這裡的侍衛和侍女,看起來皆老實厚道,倒是舒緩了不少我的緊張。

  梳洗更衣完畢,我拉著她們東拉西扯套話。叫黑鸞的侍女最熱情,她笑起來臉上兩個酒窩,不管我問什麼都不生氣,回答得很詳盡:「這裡是宵朗大人的住所,他脾氣最好,很少打罵下人。姑娘你不要太擔心,他對喜歡的人很寬容,只要乖乖聽話,不反抗,他便會對你很好,要什麼給什麼。」

  叫紅鶴的侍女說:「姑娘長得天仙美貌,我見猶憐,怪不得宵朗大人會動心。」

  叫綠鴛的侍女跟著:「仙界仙女果然氣度不凡,脾氣又好,我們能服侍你,真是三生有幸……」

  她們還說了許多讓人飄飄然的讚美話。

  我經歷宵朗一役,心有戚戚然,見她們都是法力低微的小魔,便悄悄伸出幾根魂絲,探入她們體內,查看真心。當然,這種偷看人心裡話的行為很無恥,讓我對幾位美人略感抱歉,只是我身負天界責任,不管是魔軍的部署,蒼瓊的秘密還是師父的下落,總要打探點什麼出來……

  可惜我沒辦法偷窺比自己能力更高的妖魔,否則我肯定天天追著宵朗看他腦子裡在打什麼鬼主意。

  很快,小美人無法抵抗我的入侵,嘻嘻哈哈間,毫不自覺被查看了心思。

  黑鸞:『不用服侍蒼瓊實在太幸福了,跟這種天界來的傻瓜打交道更幸福,不怕她罰,不怕她罵,還可以天天看見宵朗大人,宵朗大人在戰場上真威猛啊……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同樣威猛?他上次宴會上,好像看了我兩眼,不知是否……』

  紅鶴:『什麼醜八怪?長得一臉蠢相,除了胸大點,一無是處。也不知是怎麼發騷勾搭上宵朗大人,不要臉!』

  綠鴛:『她還有完沒完?囉嗦死了,怎麼剛剛就沒掉進蛇海裡咬死這賤人?好困……今天晚上吃什麼?豬蹄還是燒雞?』

  我撐不住了:「宵朗為何派你們來我身邊?」

  三女面面相窺,齊聲道:「總管說我們平日老實厚道,口心一致。」

  我:「……」

  「報……報玉瑤姑娘,」門外有個小兵紅著臉,結結巴巴道,「宵……宵朗大人為您準備的瑤琴玉笛送……送到……」

  侍女們急忙收下,我見他腦袋對著地上泥土,不敢擡頭,臉蛋紅撲撲,覺得是個厚道人,手一多,也伸出魂絲,想看看他的心思。

  『我靠!宵朗大人好豔福,那麼翹的屁股,那麼尖的□,那麼白的皮膚,摸上兩把豈不銷魂?媽的,若是老子,非壓上去大戰三百回合,幹得她要死要活,看她還傲不傲得起來。先OOXX,再OOXX(刪去兒童不宜的恐怖幻想一千字)』

  我:「……」

  師父啊,我這輩子再也不相信魔界任何一個人厚道了。

  宵朗在門外輕咳,嘴角的傷似乎已經痊癒,他冷冷地看著我問:「你想做什麼?」

  我趕緊悄悄將魂絲收回,規矩坐好,和大家一樣,裝得比小白兔還純良。

  宵朗把眾人揮退,很痛心疾首地指責:「阿瑤,你不厚道了。」

  我臉紅了,支支吾吾地對著指頭,不敢應聲。

  宵朗搖頭歎息:「你果然在用魂絲偷窺。」

  難道他剛剛沒發現我放出的魂絲?我僵硬地瞪著他,有些傻眼。

  宵朗繼續歎息:「看你鬼鬼祟祟的表情,就知道你想做壞事。問你一句,立刻收魂絲,還把手放背後,這等行徑,讓為夫該說什麼好呢?」

  我糾正:「你不是為夫,而且……我只是害怕,想知道你打算對我做什麼。」

  藉口有些蹩腳。

  宵朗挑挑眉,接受了,他摸著我腦袋,教育道:「做壞事就要做到底,不要半途而廢,否則兩邊都不討好。」

  惡人傳授作惡經驗,我受教了,以後繼續追著他手下偷窺內心去。

  宵朗繼續教育:「做壞事就不能被發現,否則會受罰的。」

  我覺得他表情很邪惡,又緊張了一下。

  宵朗問:「你師父是怎麼罰你的?」

  我恍惚了一下,想起往事。

  那時,師父天天坐在解憂山山門的大石上發呆,一呆就是好幾個時辰,問他在想什麼,卻不肯說。暗戀他的仙子都猜測他是在思春了,綠蕊仙子膽大,抱著她家可愛的小白虎,用可以摸老虎肉爪子來誘惑我,讓我用魂絲去查看一下師父在想什麼……

  我那是年幼,心智不堅,經不起誘惑,再加上自己也好奇師父在想誰,便很不厚道地出手了。可惜師父法力高明,還沒等魂絲入體,就發現我做的手腳,當下抓起來一頓狠訓,還重重地打了好幾下屁股,痛得我直掉眼淚,以後再也不敢了。

  如今,宵朗在興致勃勃地看著我。

  我心虛嘴硬道:「我……我師父才不罰我,頂多說幾句,抄幾十遍書。」

  宵朗不信,嗤笑道:「真的?怎麼和我聽得不一樣?」

  我知他在套話,咬牙不認。

  宵朗抱著雙肩,淡定地問:「打手心?」

  我搖頭。

  宵朗再問:「打屁股?」

  我眼皮緊張地抽搐了兩下,繼續搖頭。

  宵朗笑道:「不乖的小孩,還真是被打屁股了。」

  「沒有。」我死也不認。

  話音未落,身子已被宵朗騰空抱起,面朝地,腰部被穩穩壓在他膝頭上。

  我心感不妙,掙扎著回頭。

  宵朗的神情很猙獰:「你這該死的女人,三番四次氣我,還敢在魔界查探消息,這次把賬一塊兒清算,老子要把你屁股打紅,看下次還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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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6:35

【第30章.教訓】

  我發誓,護住屁股是我這輩子反應最快的一次行動。

  奈何宵朗速度比我更快,重重一巴掌,迅雷急電般落下,火辣辣地蔓延開來,繼而才感到劇痛和恥辱。

  我張口結舌面紅耳赤,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應做什麼。片刻,第二巴掌又重重落下,我才尖叫著要從他膝上跳起。兩股魔氣化作黑雲靈索,遊蛇般溜上我手腳,緊緊纏繞,再被他一掌壓向腰間,按得動彈不得。

  「痛嗎?」宵朗氣淡神閑地問。

  我不作答,指尖飛出數道魂絲,向他身子纏去。

  「私探魔族軍情,是大罪。」宵朗揮揮袖子,擋開魂絲,黑寶石扳指上冒出一根細若牛毛的銀針,帶著淡淡香甜,戳入我的身體,酥麻的感覺蔓延而來,全身僵硬,就如以前無數個恐怖的夜晚,再無法運動半分仙氣。

  面對我憤怒的目光,宵朗很「好心」地把我翻了個面,抱在膝上解釋:「是魔族秘制的攝魂香,足以讓你這個階位的仙人失去抵抗力,以前我都是下在你每日吃的果子裡。」

  我更憤怒地瞪他。

  宵朗沈思片刻,補充:「很貴的。」

  我被打傷的屁股硌著他的膝蓋,很疼。

  宵朗重新將我翻面,慢悠悠地掀起外裙,還想打。

  我羞惱交加,尖叫著讓他住手。

  宵朗扶著自己下巴,暗紅色眸子半垂,在幽暗房間內顯得格外陰險,他說:「若讓我住手,何不求我?」

  我腦子都快氣得不清醒了,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求?」

  宵朗道:「做個柔弱賠笑的神情,誇你家好夫君寬宏大度,說不準就饒了你。」

  我脫口而出:「你不要臉。」

  宵朗又一巴掌打到我屁股上,又輕輕地撫了兩下。然後冷哼一聲道:「你繼續說。」

  我痛得豁牙露齒,暗呼不妙,少不得委曲求全,昧著良心誇耀一二,擡頭看見他嘴角似笑非笑,奸邪至極,還興致勃勃地等我開口哀求,終於憋不住再道:「你就是不要臉。」

  宵朗怒了,把我整個人橫丟在床上,拉上簾子,狠狠拉下底裙,露出被打得熱辣辣的屁股,還用粗糙的掌心在最痛處一點點研磨,忽而抓住,狠狠揉了兩下,痛得我眼淚差點飆出來,然後磨著牙問:「最後一次機會,你求不求我?」

  「求……我求。」我膽顫心驚,小心翼翼轉過頭來,打量半響,只覺他神色猙獰,似乎要吃人,急忙捧著小心肝定了定神,左右尋思,搜腸刮肚讚美詞彙,想無可想,最終「哇」地一聲哭了:「你還是繼續打吧。」

  宵朗僵了僵,繼而大笑,雙手卻不停歇地解我腰帶,淡綠色的罩裙褪下,杏黃色外裙褪下,素白色的內裙褪下,雲霞做的衣裳輕飄飄滑過他的指尖,毫不停留,落在地上。

  冰冷的空氣碰觸赤/裸的下身,雞皮疙瘩驟起,心臟和呼吸都要停頓。

  我用被束縛著的雙手死命拉著衣擺,顧不得疼痛,挪著退向床腳,拖過綢被,包裹雙腿,要遮住滿園春/色,和那個代表著恥辱的刺字。

  「落入魔族手中的天界仙女,無一不成玩物,確定要來的那一刻,你便應知道要面對何事,」宵朗沒有追,他的身形被隱在床簾的影子裡,看不出喜怒,「既有準備,何苦再逃?」

  就算明知要死,在刀子砍下來的那瞬間,還是會害怕的。

  「全魔界都知你是我的獵物,亦是我的女人,何苦再抗拒?」宵朗朝我勾勾手指,不容置疑地吩咐,「過來。」

  我抱著被子,拼命搖頭。

  「不要任性,」他的聲音充滿魔的誘惑,就好像在哄一個不乖的孩子,「前方無路,不如相從,不如相依,不如相戀。」

  我含淚道:「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你亦永遠得不到我的心,為何苦苦相逼?」

  黑暗中,宵朗微微側頭,過了片刻,理所當然道:「我喜歡你何須你喜歡?既然永遠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

  我道:「被囚禁的鳥兒,是活不長的。」

  「無所謂,」宵朗輕笑,「反正我魔要的人,活也要,死也要,就算你自盡,我也會將你魂魄囚在自己身邊,永遠打上烙印,不得輪回,直至虛空破滅,都不得逃離。」

  他是瘋子。

  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心寒如萬年冰川,絕望、恐懼的氣氛在彌漫,緊張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宵朗從暗處遊離而至,他輕輕勾起我的下巴,露出一個攝魂般的笑容,比遊離空中的煙還飄忽的聲音,若有若無地來到我耳邊:「阿瑤,你素日裡端莊的模樣自是很美,如今害怕驚恐的模樣,卻更美。」

  話音未落,整個人被硬拉入他懷裡。他從背後抱著我,扳過要逃離的雙肩,低下頭,在頸窩處不停輕嗅,隨手拆下發上木簪,將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長髮放下,淩亂散至胸前。

  桃紅色的錦被拉開,就如脫下最後一件戰甲。

  唯一慶倖的是魔界的天空永遠昏暗,屋內沒有燈火,略略能減輕羞辱。

  很快,我知道他是看得見的。

  暗紅色的雙眼如捕食的獸類,在黑暗中閃爍著異樣光芒,直直盯著腿側露出的刺青筆劃。他說:「讓我觀賞。」

  我拼死搖頭,更用力地扯低上衣,遮蓋痕跡。

  衣服撕扯得太用力,滑落下來,不慎露出肩膀。

  宵朗歎息,他擡起我的腰,懸空抱起,專心致志,一寸寸吮吸著胸前肌膚,緩緩挪下,一路上烙下點點暗紅痕跡。

  魔界昏暗的光線忽然轉亮些許,迷蒙淚眼中,我可看清他硬朗俊美的側臉,和師父如此的相像,交錯著某種詭異的錯覺,這種錯覺讓我更加痛苦。

  「師父,救我……」戰慄中,我抱著微微的希望,用含糊的聲音呢喃自語,向心中唯一的信仰祈求。希望師父會像兒時般出其不意,威風凜凜地出現在面前,替我趕走會咬人的惡犬,欺負人的妖怪……然後揉亂我的頭髮說「乖阿瑤,不哭,我們回家去。」

  這次他沒有來。

  他不能救阿瑤了。

  宵朗重重地將我推在錦被上,呼吸變得急促,後面的事情順理成章。

  撕裂的劇痛襲來。

  我再沒有哭,沒有反抗。

  他得意地笑著,滿意地律動著,隨手撥開落在我胸前的墨發,笑問:「你睜大眼,想看什麼?想看我是否滿足得了你?」

  「我在看……傷害我的人……」我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半分意識,冰冷得好像琉璃水晶雕琢的偶人,「我要牢牢記住,你對我所做的每一次傷害……直到復仇的到來。」

  宵朗的瞳孔,瞬間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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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6:56

【第31章.簫音】

    靡靡氣息滿室,絮亂呼吸斷續。身上男人停了動作,目光遊離,這是他第一次不願面對我的視線,過了好久,他仿佛在說服自己,不屑道:「不過是個玩物,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不稀罕。」

    我有說過要他稀罕嗎?

    他如懲罰般地瘋狂起來,強烈的疼痛如潮水,一浪接一浪,當我以為這一次是最痛苦時,總有更痛苦的另一次到來。他死死箍住我雙臂,幾乎箍斷骨頭,短短的指甲陷入皮膚,留下道道痕跡。

    他在強烈地表達憤怒和不高興。

    所以,我很高興。

    我甚至笑了一下。

    宵朗怒極,張口,狠狠咬在我肩上,留下幾個血印,然後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仿佛剛剛的放縱都是虛幻。發洩完畢,他冷冷地離開我的身子,披上衣衫,猛地掀簾,憤而摔門,轉身離去,再也沒看我一眼。

    纏著手腳的禁錮隨他離去而解開,藥效仍在。我強撐著寸寸疼痛的身子,艱難坐起,看著滿床狼狽,神思有些恍惚,卻連一絲想哭的感覺都沒有,因為幾千年被捂暖的心已再次化作石頭,石頭就算被敲碎、雕琢、折磨也是不會痛的。

    解憂峰上的梨花,白牆上的青苔,叮咚作響的山泉,會唱歌的鳥兒,五彩斑斕的蝴蝶,還有師父美妙的琴聲和那份環繞周圍數千年的溫暖。

    我能不能把它們都忘了?

    忽而,青絲帳外,有絲絲柔柔的簫音傳來,越過堅固的城牆,掠過水面浮光,穿過灰暗的天空,帶著無邊無盡的淒涼和寂寞,如飛不起的水鳥,失偶的蝴蝶,勾得人幾分哀愁。

    笛音清冽,簫聲淒涼,師父不喜弄蕭。

    天庭樂土,樂師多愛太平調,甚少作此哀音,魔界多戰,喜激昂鼓樂,厭纏綿調,故我甚少聽見如此美妙的簫音。

    我掙扎著爬下床,將衣衫一件件撿起穿回,略略將窗推開一條縫隙,卻找不著簫聲來路,只見宵朗獨自一人,斜倚著池邊梨樹,愣愣聽得入神,臉上沒有以往的驕橫跋扈,反而有一絲和簫音共鳴的寂寞。

    他察覺到我在看,緩緩回過頭來,四目交錯瞬間,他迅速挪開視線,我厭惡地關上窗戶,窗外傳來遲疑的腳步聲,徘徊片刻,終於漸小,直至消失。

    侍女持金盆入房,替我收拾滿屋歡愛痕跡。紅鶴一邊上藥一邊說:「放心,傷得不重,宵朗大人還是會憐香惜玉的。」

    我隨得她們,只問:「是何人吹簫?」

    紅鶴與綠鴛面面相窺,互相推揉幾下,方遲疑道:「不知,仙子問這個……」

    魔界中人對天界防備甚深,她們唯恐不小心擔上干係,斷不會對我透露半分資訊。奈何攝魂香在,我法力不受控制,無法用魂絲窺心,便笑笑道:「聽他吹得不錯,好奇罷了。」

    綠鴛笑了,一雙眼睛彎得和月芽兒般,誠懇無比地奉承道:「聽說仙子在天界妙音無二,這不知吹什麼的破簫聲,平平淡淡,半點變化都無,簡直狗屁不通,誰愛聽它啊?啊--」

    最後那聲慘叫,貌似是黑鸞和紅鶴一左一右,各踩了她腳背一下。

    三女恢復淡定,左右將話題岔開,不願提及此事。

    紅鶴她們還是告訴了我一些基本資料,比如此院暫名梨華,是宵朗特意修建的,地下有從天界搶來的三截靈脈,故靈氣比較充沛,魔氣淡薄,較適合天界人居 住。雖然離宵朗寢宮較遠,但附近是守城駐軍,防備深嚴,尚有赤虎將軍親自坐鎮在外,可見宵朗大人對你安危的一番苦心(最後這段話她們重複了三次)。

    再多的事情,正規管道打聽不出了。

    宵朗持續三天,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我免遭蹂躪,大大地松了口氣,滿院子亂跑,四處觀察敵情。正試圖踏出院外,卻見赤虎將軍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他手持兩把巨斧,如石雕般直挺挺站在大門外,他看著我,調整了好久表情,盡可能溫柔地露出一個恐怖笑容:「外面兇險,仙子請回。」

    我打了兩個寒顫,衡量一下雙方武力值,不等他出手,趕緊灰溜溜地回去了,然後拉著綠鴛問:「為何是他看守我?」

    綠鴛不解反問:「為何不是赤虎將軍?他可是眾將軍裡最老實的。」

    我不敢置信:「他老實?」莫非當年師父教我背《千字文》的時候,將老實這個詞的意思給記錯了?

    綠鴛肯定地點頭道:「赤虎將軍是不好色的老實人,只會盡忠職守,在魔界是有口皆碑的。哪裡學得炎狐大人,風流倜儻,驍勇無雙,那麼多年下來,玩死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當然,都是些外族的賤種,死得越多越好!他待我們可是溫柔得緊。」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偷偷用魂絲窺心,然後看了一場活色生香的春宮,附帶她盼望宵朗將我早點玩殘玩死的小小願望……

    太多魔界女人希望我死了,可是我還沒死。

    我也很想死,可是還不能死。

    大家都很惆悵……

    因為怕遭蒼瓊猜忌,我調查時不敢胡亂發問。便趁宵朗不在,法力尚未封鎖,繼續去到處偷窺侍女和僕從,主要是看他們平日心思,想從中找到魔人的性格規律和弱點。很快,我發現他們的風俗和天界截然不同,總結如下:

    第一、元魔天君離世太久,蒼瓊是所有魔人心中最大的信仰,他們堅信只要有第一戰神在,可以攻入天下任何地方。

    第二、宵朗多年前與天界之戰,曾受過重傷,如今甚少動武,大家皆懷疑他元氣尚未恢復。

    第三、附近駐紮的魔軍共有五萬人,呈天羅地網之勢,一人一根手指都可以捏死我。

    第四、綠鴛和炎狐偶有私通。

    第五、黑鸞喜歡吃生肝,暗戀宵朗。

    第六、紅鶴有五個情人,床上喜歡主動。

    第七、不知道為什麼,魔界的男人似乎都喜歡天界的仙女,他們的妓院裡最紅的姑娘都是帶天界血統的。幾乎所有的僕從和門口的侍衛都在腦海裡用我做過春宮秀,招式豐富,尺度比周韶以前偷藏的書本更加恐怖。

    第八、廚房燒火的小丫鬟覺得赤虎將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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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7:18

【第32章.尋音】

    我細細地分析了當前局面。

    孤立院落,難以對外聯絡,卻有充沛的靈氣給我慢慢恢復法力。待我完全恢復法力後,一個人可以打十個院子裡的僕役,但赤虎將軍一個人能打翻我三個,宵朗一個能打我二十個……

    武力是不能指望的,只能智取。

    幸好以前師父逼我背的書多,包括不少兵法,我將腦中所有資料梳理一遍,盼望從古人的智慧中找到間諜絕技。日思夜想,魂不守舍。導致早上起床時,綠鴛很不解地問我:「仙子啊,你為何每天做夢都會念叨四五次‘走為上計’?」

    我很羞愧,我覺得自己的夢話太沒覺悟了,好歹也應該念幾句「借刀殺人」「瞞天過海」「趁火打劫」等更積極進取些的計謀。

    日子一天天過去,半個月後,宵朗還是沒有來,我很歡喜。

    由於我不喜使喚人,正牌主子不在,侍女們也放鬆了不少,工作完後,紛紛嗑瓜子吃零食,想方設法偷懶,有一次,我無意間看見她們在簷下偷偷猜測宵朗是不是已厭了我。

    我為了方便日後行動,查探情報,一直想和大家搞好關係。便找機會,很熱情地加入討論,並大力肯定了黑鸞美人對宵朗的一片癡心,發誓只要有機會就大力推薦,甚至退位讓賢,讓所有對宵朗有意思的侍女一個個爬床成功。我還可以在床下幫忙打水更衣服侍……

    或許我人情世故懂得還不夠,又是第一次巴結人,雖竭盡全力,奈何天賦不足,技術不到位。

    很快,魂絲查探有了新情報,大家對我有所改觀,暗號從「賤人」「傻瓜」統一變成了「傻X」……

    我很惶恐。

    天時地利人和,無一具備。

    我決定按天帝臨行前叮囑,用一些鬼鬼祟祟的行為引起大家注意,卻不做任何實質行動,等待天界安插的探子行動時,再做配合。

    每天坐在梨樹下發呆想情報時,有侍女出入,院門未掩,總是會見赤虎將軍一動不動地筆直站在外頭,金甲威武,身材魁梧,面無表情,偶爾眼珠子轉過來,朝我飛快地窺上兩眼,看得我打寒顫。

    綠鴛悄悄走過來,勸我道:「仙子,你是將宵朗大人惹狠了,他不高興呢。」

    我拈一片梨花瓣,戲弄水中遊魚,不經意地回答:「他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綠鴛見四下無人,拉著我道:「你可不能便宜紅鶴那個狐狸精!她善妒殘暴,若是有機會得寵,定會讓你連渣都不留。」

    這番勸告聲淚俱下,情深意切,仿佛發自肺腑。

    可惜我早就知道她和紅鶴表面和睦,私下卻曾為炎狐爭風吃醋,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唯恐對方得勢,自己遭殃,時不時互相拉 扯後退,暗算無數,若不是有魂絲窺心,我早就被她們當刀使了。

    我露出天界仙女最純潔的笑容:「大家都得寵,其樂融融,多好啊。」

    綠鴛怒道:「一山不容二虎!」

    我正色道:「古有娥皇女英。」

    綠鴛給嗆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見借不成刀,跺跺腳走了。

    紅鶴從走廊另一頭偷偷摸摸跑來,滿臉忠心,偷偷拉著我打小報告:「仙子啊……綠鴛前陣子悄悄和蒼瓊大人座下的侍女說話,內容好像是在說您呢,我跟著仙子那麼久,知您是好人,唯恐您被人陷害,要萬萬小心啊……」

    我看看灰濛濛的天,看看綠油油的草,再看看說得義憤填膺的她,輕輕歎了口氣。

    夜裡,幽幽簫聲再次破水而來。

    我側耳細聽,忽覺簫音中蘊含著絲絲仙氣,心生好奇,便悄悄放出一根比蛛絲更細的魂絲,帶著一分靈識,輕飄飄地隨音而去,尋找來處。

    魂絲探物,並不能分辨色彩、障礙、距離,只能順著對方氣息,不停延伸,直至碰上一個適合的弱小靈魂,伸入體內,方能借對方心靈,稍微查看周圍景色。

    一路上,我都沒有找到可依附體,過了許久,簫聲停,魂絲微動,似乎有人牽引著它,強行連上一個魂魄。

    我大驚,卻見魂魄如水晶般通徹透明,仙氣濃郁,隱隱顯出一個熟悉的青色背影,正是在蛇海旁出手救我之人。

    我遲疑了一下,正準備收回魂絲,

    對方竟將魂絲與自己的意識結合起來,拉扯我進入他的腦海。

    青衣人的背影漸漸清晰起來,他的意識場景化作仙界的平原,蔚藍天空,潔白雲朵,腳下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花瓣上閃耀著東君溫柔的光芒,美不勝收。

    他緩緩回過身,唇間帶笑,眉頭不展,眸子裡流轉著黑寶石般的光華,身段有些瘦弱,靜靜地站在那裡,和平安詳,就好像一隻無力飛翔的鳥兒,沒有任何攻擊的威脅性。

    可是,他的力量並非外表般柔弱,能牽引魂絲並強行建立腦海意識的人,全天界,也沒多少人能做到。

    我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青衣人用食指點點自己雙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吟吟地說:「玉瑤仙子,魂絲偷窺,小心別讓人發現了。」

    我尷尬無比,訕訕解釋:「玉瑤聽聞先生簫音美妙,心生嚮往,奈何身陷囚籠,不能親身拜訪,故用魂絲尋訪先生下落,萬莫見怪。」

    「不打緊。」青衣人笑著朝我走過來,他近看越發顯得消瘦,衣袂飄飄,領子微微敞開,遮不住漂亮的鎖骨,膚白如雪,唇上也沒什麼血色,容貌淡淡的,氣質也淡淡的,仿若雲霧,卻有一種病態的美感,讓人挪不開視線。

    我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試探發問:「玉瑤是否見過先生?」

    青衣人搖頭:「初次相見。」

    我問:「先生為何在此?」

    青衣人淡淡地回答:「和你一般。」

    我驚道:「先生也是魔人的囚徒?」

    青衣人的眼中,流過一絲哀傷。

    我自知唐突,急忙道歉:「是玉瑤好奇心重,唐突了,以後定不會再用魂絲打擾先生吹簫。」

    「不,」青衣人的聲音同樣溫和柔弱,卻如蒲草般堅韌,他說,「我的簫聲,就是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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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0:57:35

【第33章.鳳煌】

  來魔界多日,我已見識過他們的不擇手段和謊話連篇,眼前青衣男子雖看上去誠實可靠,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唯恐又被人利用,落入陷阱。

  我定定神,施禮道:「敢問先生姓甚名誰?」

  青衣人的身子骨似乎不太好,他咳嗽兩聲,笑道:「瑾瑜上仙家的小阿瑤,上次見到你時,還是梳著雙髻的孩子,如今已亭亭玉立,不知是否還追著師父要養相公?」

  我被揭了短,臉漲得火燙,低頭扭著衣角,結結巴巴道:「孩童時的醜事,早已知錯,求先生忘了吧。」

  青衣人朝我眨眨眼:「當年天界最轟動的笑話,教人如何能忘?」

  我丟臉丟到魔界,忙問:「哪有那麼轟動?!」

  青衣人道:「我和瑾瑜交好,他曾念叨過好幾次,表情可是有趣得很。」

  他認識師父?我驚詫擡眼,直直看著他,越看越覺眼熟。

  青衣人收起捉弄我的面容,正色道:「我乃天界星君,名鳳煌,與仙子一般,受困於此。」

  他擡腕,撩起額前幾根碎發,蒼白如玉的腕上有只鮮紅欲滴的鳳凰印記。

  思緒如流星劃過腦海,鳳煌星君是天帝麽子,司掌百鳥,為人低調,甚少出門,後來聽說不知去了哪裡。我很小的時候曾見他和師父一起喝過茶,可是他那時的容貌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並無現在這般病弱模樣……

  莫非他在蒼瓊手裡受了許多折磨?

  我看著鳳煌星君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心裡疑惑放下三分:「不知星君為何在此?」

  鳳煌容貌略憔悴,低頭歎息,他那雙美麗的眼睛暗淡下去,仿佛滿天聖潔星光停止轉動,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傷感和不甘:「仙魔之戰,我率領的西軍落入宵朗佈置的陷阱,被擒回魔界,被……被蒼瓊看上,百般折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至今日,委屈求全,待在她身邊。」

  我感同身受,陪他歎息:「死不易,生更難,你可是有什麼把柄被蒼瓊捏住了?」

  「蒼瓊那女人只以為我貪生怕死,愛慕她美貌,待她癡心一片,賣天界求榮,監視放鬆了許多,憑我暗中恢復的法力,想逃有何難?」鳳煌星君冷笑兩聲。

  我驚問:「為何不逃?」

  鳳煌星君恨道:「為何要逃?我乃天帝之子,受此折辱,有何顏面存於天地間,所以這些年,我雖活在蒼瓊的侮辱中,卻委曲求全,也得了不少消息,通過各種管道送回天界,對父王也是一分助力。」

  我從未想到高傲的天帝之子也會成為魔族禁臠,心裡很是不忍。而且他在我面前詆毀那個傲慢殘忍的蒼瓊,若傳出去,是極其危險的事情,所以我戒心又下了幾分。

  鳳煌星君斷斷續續說完自己的事,按耐怒氣,深呼吸兩口氣,含蓄地問:「玉瑤仙子,你的事大概得知。只是宵朗此魔,行事毒辣,卻勸下蒼瓊對你放手,還建別院藏嬌,對你尚存幾分真心,如今事已至此,不知仙子將來意欲如何?」

  我也不好意思太藏私,便將落入凡間的事一一道出。並焦急地問:「星君可知我師父何在?」

  鳳煌星君臉色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答:「不知,但玉瑤仙子你最好希望他不在此。」

  我知他話中含義,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幾轉道:「我也希望師父不知我淪落至此。」

  鳳煌安慰道:「別傷心,瑾瑜上仙性格高潔,為維護天道捨生取義,他是個好人……他的徒兒,定是同樣……」

  他的臉上有些不安,似乎帶著些憂傷和愧疚。

  我想起臨行前天妃的話,猶豫地說:「天妃似乎很想你……」

  「罷了,她再想又有什麼用?回不了頭了,」鳳煌星君忍耐著聽我說完,終於撐不住悲傷情緒,他瘋狂地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仿佛要瀉盡幾千年的痛楚,「堂堂鳳煌,被蒼瓊折辱到這個地步,天界再容不下我的位置,就連父皇母后都不能再和以往那般待我,我恨!我恨那個傲慢殘忍的女人,我每日每夜都在發誓,定要將所受的恥辱一寸寸還給她!我忍辱負重,苦等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了你,等到了機會。」

  從驕傲的王子變成階下奴,他受的痛苦,比我深得多。

  我感同身受。

  鳳煌星君朝虛空中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肩膀,沒血色的手腕穿過我的身子,破過虛空,他才回過神來,輕輕問我:「玉瑤,你恨他嗎?」

  我咬牙道:「只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打入血海地獄。」

  鳳煌星君恢復冷靜道:「從今日起,我們結盟,一起復仇。」

  師父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要共同誅魔的,絕不是壞人!

  我不再猶豫,答應得斬釘截鐵。

  鳳煌星君看我的眼神裡,盡是贊許。

  我再問:「蒼瓊與宵朗力量強大,魔界對仙人的力量有制約,單憑我們二人如何戰勝?」

  鳳煌星君彈指,空中浮現蒼瓊和宵朗的虛幻身影,他分析道:「蒼瓊武藝高強,掌管魔界三軍,常年征戰在外。但魔界內的守衛軍卻是宵朗的部下,他們一個是嗔魔,多疑易怒,一個是貪魔,固執難纏,可針對性格弱點,逐個擊破,具體計畫我還需思量。」

  我呆呆地點頭,一點也不明白。

  鳳煌星君冷笑道:「蒼瓊三番四次入侵天界,為元魔天君的頭顱。可就算她得了頭顱,也要面對元魔天君魂魄受損,不能復活的可能性。那天蛇海邊,她對你動手,不過是下馬威,她早安排了人攔住你的行動,只要你不把她氣得發瘋,這女人都不會輕易殺你的。」

  我頓悟:「這意味著我行事可以不用太拘謹。」

  「對你而言,只要不和蒼瓊明目張膽地對著幹,事事依著她,捧著她,魔界第一戰神並不為懼。」鳳煌星君沈吟道:「只是我與宵朗接觸甚少,不知他對你究竟是何看法……」

  我毫不猶豫道:「捉弄、欺負、侮辱、折磨。」

  鳳煌星君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道:「玉瑤仙子心思單純,怕是鬥不過他,為免被他發現破綻,請讓我在旁協助。」

  陰謀詭計是我弱項,我正欲點頭,忽想起一事,急問:「我被監禁在梨華院,不能走動,周圍耳目眾多,如何與你聯繫。」

  鳳煌星君道:「我分出一塊魂魄,隨你的魂絲回去,藏在你身上,指點你行動。」

  我點頭如搗蒜。

  鳳煌星君看著蒼瓊的虛影,忽而伸手,恨恨將她斬成兩半。

  我輸人不輸陣,也將宵朗踹倒在地,踩了無數腳,以泄心頭之恨。

  兩人同仇敵愾,惺惺相惜,頓成好友。

  師父啊,我生平第一次算計人,在軍師的協助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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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0:57:56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19 20:59 編輯

【第34章.蝴蝶】

  利用魂絲,將鳳煌星君一片小小的魂魄□收來,安置在靈識內。

  我繼續坐在梨樹下,緊鎖眉頭,陷入沈思。

  天上人間加起來短短數百天過得比數千年還漫長,改變了我待人待物的許多看法。

  看起來乖巧懂事的孩子未必是好人。有可能是披著羊皮的狼,有可能是被狼操縱的羊,甚至有可能是換了狼心的羊。

  我覺得鳳煌星君的表現太過熱情,不敢完全推心置腹,但仔細想來,他是否可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我的兩個資訊,一是蒼瓊很可能需要我來修補魂魄,二是他和宵朗蒼瓊不對盤。

  我忠於天界,和宵朗的關係惡劣,有目共睹,蒼瓊沒必要再派人來試探。以誰惹她不高興,她便讓人祖宗十八代都不高興的性子,任由我活蹦亂跳地住在梨華院,若沒有原因,是不可能的。

  單純是給宵朗看上的玩物面子嗎?

  想起寶座上她冰冷美麗的眸子,仿佛吞噬一切的王者氣魄,我暗自搖搖頭,不認為她會把姐弟情誼看得比魔界安危更重,更何況宵朗還可以將我打回原形,鎖住魂魄玩弄。

  蒼瓊是在按耐獠牙利爪,靜靜地在黑暗中等待,等元魔天君的頭顱到手,再對我下手,利用元魔的力量,衝破天界封印,登頂三界。

  鳳煌提起我師父安危的時候,表情不對,聲音也有幾分僵硬,似乎隱瞞什麼,讓人不得不生疑。

  雙方爭霸,都想要我的力量,我便陪著。

  只是鳳煌星君當面尋我結盟對付蒼瓊姐弟,亦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把柄,若將來有什麼萬一,上報魔軍,他便得陪我一起屍骨無全。

  而宵朗氣焰囂張,羞辱我師名聲,□我身體,此仇必報。

  孤立無援,步步驚心。

  選擇有很多,最好的選擇只有一個。

  「玉瑤仙子!」赤虎將軍的暴喝聲,仿若驚雷。

  我從思緒中驚醒,帶著半分迷惘,左右四顧,方見門戶微開,他守在外頭,眼中是抹不去的厲色,正直勾勾地望著我,好像拿到窮凶極惡的犯人,看得人小心肝亂顫。

  赤虎將軍狐疑問:「你坐在梨樹下一動不動已三個時辰,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沒什麼。」我看看天色,才發現自己想問題已過那麼久,很是羞愧。慌忙起身,整整衣擺,詢問侍女為何沒有將門戶掩好。
  
  黑鸞看看大門,看看我,似乎也有幾分不解:「宵朗大人命不得上鎖,我卻是有關上的,大概是風吹開了吧。」

  赤虎將軍略略頓了一下,解釋:「老子奉命看守,怕這小娘們詭計多端,起逃跑念頭,所以時刻緊盯著。」

  第一次有人認為我詭計多端,我很感慨。

  黑鸞皺眉道:「將軍,不好吧?咱們這地就算了,人間和天界女人卻不是隨便抛頭露面的。」

  「呸!入鄉隨俗,有什麼不好!何況這娘兒們,長得也不咋樣,還是宵朗大人命我緊盯著的,看個幾眼,又沒少塊肉,有什麼大不了的?」赤虎愣了愣,惱羞成怒地罵了幾聲,岔開話題,指著我道,「她剛剛呆坐三個時辰,目視前方,紋絲不動,既不是修煉又不是睡覺,後面又動了法力,著實古怪。」

  剛剛引鳳煌的魂魄,法力多動了三分,竟被察覺。

  我心虛地後退兩步,臉上兀自鎮定。

  赤虎將軍的表情很恐怖,好像要把我抓去給宵朗拷問。

  略有風吹草動落到宵朗那狐狸的手上,我便什麼心事都瞞不過去了。

  遲疑間,鳳煌的聲音及時出現在腦海,他毫不遲疑地發令:「哭!」

  危急時刻有人幫忙,我不容思索,聽從指令,抹抹眼角,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黑鸞看呆了,赤虎傻眼了,皆愣愣地看著我。

  鳳煌也嚇到了,少頃,他很鐵不成鋼地罵道:「你身為女子,就不能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點嗎?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般不風雅的哭法……」

  我給罵得又委屈又驚慌,一邊哭一邊在靈識裡問:「以前跟師父受罰時,我就是這樣哭的。如何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還請先生示範。」

  「哎呀,都是你師父把你寵壞了。」鳳煌搖頭晃腦,打死不肯示範。

  我想像了一下他羸弱的身子,和解憂峰上的帶雨梨花,兩者聯合起來甚是搭配,無師自通,哭聲收小許多,只一個勁地抹眼淚。

  赤虎將軍結結巴巴地問:「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鳳煌立刻下達指令,我依他行事,抽泣著道:「想家了……」

  孤身被擒的女子思鄉而呆坐,倒是說得通。

  赤虎再問:「法力?」

  我繼續依鳳煌言:「恍惚間想喚青鸞回家,擡手不見陽光,方想起這裡不是天界。」

  「那是,這裡已經做得夠像天界了,」黑鸞臉上閃過絲不耐煩,很快恢復殷勤微笑,勸道:「仙子莫哭了,小心哭壞了身子。你看看這院子,多好啊,宵朗大人是費了心思的。要知道魔界氣候不好,物產稀缺,地上是種不出東西的,為引這池暖水養樹,可是派數千人挖了十幾裡的水路,擱外頭,都能換上千頭豬了。」

  聽見哭聲匆匆趕來的綠鴛不明所以,傻乎乎地跟著勸:「那可是四千個燒豬蹄啊,換了我都要美死了,你還哭什麼?」

  她看起來很垂涎。

  魔界不是珍寶無數嗎?我聽得一愣一愣,都忘了哭。

  鳳煌在腦海裡解釋:「魔界靠依附的各族進貢與搶奪為主,故多金銀,缺食物。」

  這也是他們心心念念要入侵三界,奪取地盤的最大原因。

  鳳煌見我發呆,念叨道:「你好歹是個女子,平日沒事就迎風掉幾滴眼淚,看著花哀怨寫幾句詩詞,靠著柱子長籲短歎一番,像小白花般楚楚可憐,這才有人質的模樣,別像只老虎般張牙舞爪,也別像塊木頭般呆滯,男人就吃這套。你看那傢夥的表情,軟和了多少啊?」

  我順著他的話,看了兩眼赤虎將軍。

  赤虎手中握著的鋼鐵大刀松了松,表情柔和了些,見我看他,趕緊移開視線,強硬道:「就知道哭的窩囊廢!宵朗大人親自監修的院子,能比天界那破地方少什麼?!」

  我縮縮肩膀,胡亂編著藉口,「委屈」道:「有花無蝶,有魚無鳥,怎是完美?」

  赤虎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綠鴛和黑鸞則好奇地讓我講天界美食,聽得很入迷。

  過了不久,一團紅色影子從空中拋向我腦袋。

  我趕緊伸手去接,卻是一隻紅頭綠尾的巨大鸚鵡,長得頗有幾分姿色,羽毛淩亂,正驚魂未定地掙扎著。

  赤虎將軍粗魯的聲音傳來:「這就是鳥!以後不準再給老子哭哭啼啼!」

  然後是炎狐的怒駡聲:「死老虎,怎好把我的鸚鵡送人?

  接是傳來重重敲腦袋的聲音,炎狐嗚咽兩下,不吱聲了。

  我和鸚鵡四目相對,皆驚恐。

  過了一會,赤虎在門外又道:「這鳥的名字叫蝴蝶。」

  蝴蝶沖我拍拍翅膀。

  我:「謝……謝過將軍……」

  我失魂落魄,腳不沾地地捧著蝴蝶回房去,吩咐侍女準備食水。

  鳳煌若有所思。

  蝴蝶吃飽喝足,整整羽毛,也不怕生,感激地蹭了蹭我,歡喜地用男人聲音,學舌道謝:「好淫婦!好淫婦!還要不要?要不要?給爺操得歡喜不歡喜?歡喜不歡喜?」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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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1:00:04


【第35章.裝死】

  我平生第一次萌生出殺鳥的衝動。
  
  蝴蝶睜著純潔大眼睛,表情無辜。
  
  綠鴛深情地撫摸著它的羽毛,含情脈脈道:「這是炎狐房間的鸚哥,盡會學主子說話,聲音一模一樣。」
  
  紅鶴羞澀道:「討厭,怎麼將人家的閨房秘事都抖出來了……」
  
  綠鴛倒豎柳眉,瞪著她怒道:「什麼你的閨房秘事!明明是大人對我說的!」
  
  紅鶴一把推開她,撲去蝴蝶前服侍,回嘴道:「就你這模樣,也不照照鏡子,少不要臉了!」
  
  素聞魔界民風開放,自蒼瓊打下,都不將男女之防三從四德放在眼裡。
  
  但她們也太不顧及我這從保守天界來的囚犯的面子了。
  
  「咳……」我重重提醒了一聲。
  
  因為我脾氣太好,自覺身份尷尬,沒太使喚她們,也不屑找宵朗告黑狀。所以兩侍女沒將我放在心上,繼續爭風吃醋,互相「騷蹄子」「小賤貨」罵個沒完。
  
  我厭惡地望著蝴蝶,蝴蝶似乎察覺危機,拼命拍翅膀,對我巴結道:「你這迷死人的小妖精!騷狐狸!看爺怎麼疼你!」
  
  鸚鵡學舌,並非本意。
  
  蝴蝶本性純潔,只是近墨者黑,被好色之徒教壞了,分不出話中黑白,只以為是在奉承。
  
  這番奉承,遲早把我活活氣死,我捧著蝴蝶,不顧二侍女攔勸,走出院門,對赤虎將軍道:「這頭鳥兒,還是物歸原主吧。」
  
  赤虎將軍半眯著眼,看了我很久,接過蝴蝶,丟給旁邊小兵,吩咐:「今晚拿來下酒。」
  
  「不!」綠鴛如喪考妣,求道,「這是炎狐的愛寵,將軍縱使不喜,也饒它性命吧。」
  
  赤虎將軍很蠻橫,理都不理她。
  
  蝴蝶察覺殺機,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放聲哀嚎:「啊!啊!奴不行了!饒了奴吧!」
  
  綠鴛羞澀地紅了紅臉。
  
  紅鶴伶俐些,拉著我衣袖道:「仙子是好人,這鸚哥還是從天界抓的呢,和你是老鄉,只是跟得炎狐大人久,言語無禮,將來您教導教導,肯定是只規規矩矩的端莊鳥兒……」
  
  「對!炎狐大人曾說‘老鄉見老鄉,入帷再歡談’嘛!」綠鴛也湊上來,拉著我另一隻袖子,討好道,「仙子端莊無比,以後咱們教她詩詞歌賦,什麼‘金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的,保管斯文有禮。」
  
  宵朗選的這些侍女,都是為了整我吧?
  
  「留下它!」沈默了不知多久的鳳煌,忽然在腦海裡出聲,把我嚇了一跳。
  
  同盟吩咐,我無可奈何地瞪了這只天界老鄉半響,終於從赤虎手中將其搶回,正想勒令紅鶴與綠鴛丟它去角落,不準出現在我面前。
  
  鳳煌又道:「放在房間!」
  
  我怒了:「這只色鳥,留之何用!」
  
  鳳煌笑了兩聲,高深莫測道:「你自個兒想想。」
  
  我覺得他有賣弄嫌疑,憤慨道:「不要學我師父故弄玄虛。」
  
  鳳煌傲慢道:「是他學我。」
  
  我鬱悶,我想啊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只色鳥能有什麼用。
  
  夜深了,天空就像一塊灰撲撲的髒布,分不清顏色,沒有明月皎皎,沒有漫天星辰,沒有蟬鳴鴉啼,寂靜無聲,空氣中只有淡淡血的腥臭,遠處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悲叫。
  
  鳳煌見我還沒想出來,終於提醒道:「如今蒼瓊最依仗的是螣蛇和花舞,宵朗手下重將則是赤虎和炎狐,這四人要多加留意,」
  
  我道:「魂絲只能探查弱者,憑我目前法力,別說赤虎將軍,就連他身邊的親兵,也探不出信息。」
  
  鳳煌耐心講解,很有教師風範:「炎狐與梨華院的侍女有染,黑鸞來自蒼瓊手下,巧妙發問,用心去分析,總會透露點有用的蛛絲馬跡。你可將魂絲附在鳥兒身上,放它飛出梨華院,查探周圍環境。」
  
  鳥兒居高臨下,可探明周圍布軍和地形,確實是妙招。
  
  我點頭,受教。
  
  鳳煌對我的虛心很滿意,繼續講解:「留下鸚鵡的第二件事是……」
  
  他話音未落,黑鸞進屋道:「請玉瑤仙子入浴。」
  
  「待會再說。」我怕大家生疑,急忙應聲,匆匆而去。
  
  轉過影壁,是白玉砌的溫泉浴池,侍女們半跪在側,等我入浴。
  
  寬衣解帶之際,我想起體內還有鳳煌魂魄碎片,他如今與我靈識相通,五感相連,沐浴時定有感知,豈不尷尬?
  
  我愣住了,任侍女三催四請,紋絲不動。
  
  鳳煌星君咳嗽了好幾聲,彆扭道:「我如今寄魂在你體內,你任何所見所感,我都感同身受……所以男女有別,多有不便。留下鸚哥在你房內,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將魂魄挪去它身上……」
  
  我洗澡,等於他洗澡。
  
  「事至如此,該如何是好?」沐浴準備妥當,三個侍女六隻眼睛都牢牢地盯著我,我不能動用法力,也不好讓她們拿鸚哥來和我共浴……
  
  鳳煌星君長歎一聲,哀怨道:「你就當我死了吧,今日之事,我絕不提起。」
  
  侍女們上前幫我寬衣。
  
  我無計可施,身子都僵直了。
  
  本打算胡亂洗兩下,咬牙挺過這一關。
  
  梨華院門打開,影壁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回頭望去,是宵朗穿著一襲黑衣,寬大袖口繡著金絲,帶著三分酒氣,立於燈下,暗色雙眼死死盯著衣衫半解的我。
  
  「出……出去!」我掩著胸口尖叫。
  
  宵朗歪歪頭,紋絲不動,嗤道:「你身上哪寸肌膚,是我沒摸過看過的?說出來再讓我摸摸。」
  
  三名侍女,伶俐懂事,立刻退了出去。
  
  宵朗解下華麗珍珠冠,散下如墨般的長髮,在幽幽夜色中,像一頭慵懶的豹,歸家的鷹,收斂起爪子,慢悠悠地向我走來。
  
  我驚慌失措,往池子深處鑽去。
  
  宵朗不緊不慢,解下黑狐皮鑲邊的披肩,坐在池邊,諷刺道:「你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不瞪人了?」
  
  我恨不得將腦袋都沈入水中。
  
  宵朗不依不饒,笑道:「是不是只有侍候爺的時候,你才會瞪人?」
  
  「鳳煌……」我在腦海內求救。
  
  鳳煌星君在裝死。
  
  「同盟啊……」我繼續求救。
  
  鳳煌星君繼續裝死。
  
  宵朗朝我勾勾手指:「過來。」
  
  我進退兩難。
  
  宵朗解下長長腰帶,往空中甩去,靈活得如他伸出的手,卷上我的腰肢,狠狠拉到岸邊,攬入懷中,急切地吻了下去,熾熱的欲望來襲,和那個恐怖的晚上一模一樣。
  
  「救命!」我驚恐地在水裡掙扎撲騰。
  
  裝死的鳳煌星君終於開口,壯士斷腕道:「我已死,今日之事,你決不可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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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1:00:31

【第36章.尊嚴】

  宵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對同一個人施予的□,痛著痛著就習慣了,和小時候被伏虎仙人家的大黃追著咬的感覺差不多。我可以很冷靜地等待復仇的時刻到來。
  
  可是,身上還有個鳳煌,就不一樣了……
  
  魂魄相連,他不但是在看,在聽,還在感受我的恥辱時刻。
  
  我覺得整個世界回歸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混沌。
  
  狂熱的擁吻中,我默默地盯著旁邊白玉雕成飛鳳形狀的浴池裝飾,估摸好宵朗攔截的速度和頭顱破裂的力度,再念叨數次師父拼死要維持的天道任務,好不容易才按下一頭撞過去的欲望。
  
  黑色華衣緩緩滑下,落入滑膩的溫泉水中,輕輕漂浮,宵朗□著抱我共入池中,暗紅色的瞳子在霧氣中迷離,濺起的水珠落在我身上,滑過雙頰,恍若淚珠。
  
  數盞琉璃宮燈,映得周圍亮如白晝。
  
  坦誠相對,我第一次在明處,看見他的身子。
  
  魔界少見陽光,他的膚色和大部分魔族般白皙,沒太多血色,長期習武讓他渾身上下沒一絲贅肉,充滿侵略性。相似的容貌,相似的體型,讓我不自覺將他和師父做比較,然後不得不承認,他更結實些。
  
  可是……
  
  師父的懷抱是帶著溫柔的水,涓涓細流,幾千幾萬年不斷。
  
  宵朗的懷抱是充滿侵略的火,熾熱張揚,瞬間席捲一切。
  
  我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宵朗拉過我的手,輕吮指尖,忽而微微張嘴,用牙在上面試探著咬了一下,然後按耐伸出舌尖,在掌心畫了幾個圈圈,眼睛裡火焰更盛,似乎恨不得要將我整個人吞下去,放進肚子裡。
  
  我用力往後縮手,不經意流露出一絲膽怯。
  
  宵朗如同發現破綻的獵手,唇間劃出漂亮的弧度,仿佛不在意地問:「你不是恨我入骨嗎?為何退縮?」
  
  身子裡多了一個男人魂魄來行房,是何等心理壓力?
  我咬著唇不敢暴露鳳煌行蹤,欲哭無淚,還得裝沒事人般。
  
  宵朗沈默地看著我,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我硬著頭皮裝鎮定。
  
  宵朗歎了口氣,轉瞬又笑了起來,他低頭問:「聽說……你哭了?想家了?」
  
  原來這傢夥是專門回來看我笑話的!
  
  我高高擡起頭,淡定無比地否認:「沒有。」
  
  宵朗表情僵了一下,立刻換上往日的戲謔,敲著我腦袋道:「哭出來,為夫又不笑話你,何必死鴨子嘴硬,要不要爺安慰安慰你?」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著反擊:「留著你的安慰給別人吧。就算死,我也不會在你面前流一滴眼淚。」
  
  鳳煌急忙在我腦海裡叫道:「哎呀,你先服個軟,後事好商量啊!」
  
  我怒道:「死人不準說話!」
  
  宵朗嗤笑了幾聲,懶洋洋地鼓掌道: 「說得精彩,小阿瑤好志氣,望你今後能記住說過的話,莫要求我。」
  
  我給他貓捉老鼠的表情帶出三分火性,昂然道:「自然!」
  
  宵朗托著下巴,滿意地點點頭,猛地出手,抓住我狠狠按在浴池邊,然後湊近,在耳邊吐著氣息,曖昧地說:「先侍個寢吧,記得不要求我。」
  
  他的用膝蓋頂開我的雙腿,右手按住扭動的腰肢,喘息著,左手指尖從腰往下,輕輕滑落,按在刺青的字上,略停頓,往中間滑去,在最敏感的部位猛地揉了一下。
  
  痛楚混合著羞恥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宵朗的唇輕舔我的耳垂,用惡魔般誘惑的聲音,溫柔道:「若是求我,便放過你……」
  
  鳳煌比我妥協得快,他驚慌失措道:「快求他。」
  
  我趴在溫涼的玉石池壁,含淚搖頭,大聲道:「不求!」
  
  我知道,若是求了他,或許能換一時平安,但苦苦堅持的自尊,將灰飛煙滅。
  
  暖暖水中,宵朗的指尖漸漸深入,研磨旋轉。
  
  沒有第一次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羞辱的酥麻感,古怪得難以描述,好像一個精妙的捕獸陷阱,帶著美好的誘餌,勾引獵物跌入其中。
  
  我瘋狂地掙扎起來,欲逃離陷阱,每次都會被無情的大手用力重新按回去,徒勞無功,還換來更惡劣的報復和逗弄。
  
  「要哭了嗎?」他湊過來,「同情」地勸告,「我待你真心一片,你只需用你漂亮的櫻桃小口吐出三個簡單的字眼,我便立刻停手。」
  
  鳳煌快崩潰了,哀求道:「姑奶奶,快點求他吧,我不要做被連累的池魚!」
  
  我遲疑片刻,咬咬牙,閉著眼叫道:「我恨你!」
  
  宵朗臉色一變,第二根手指,猛地侵入,恐怖的快感襲來,陷阱的誘餌被加重,我拼命想合攏雙腿抵禦這種羞辱的感覺,卻始終無法將陷阱拆出體內。
  
  鳳煌可憐地嗚鳴一聲,垂死掙扎道:「玉瑤……」
  
  我怕自己有半分反悔念頭,拼命尖叫:「我恨你!我一輩子恨你!我永遠恨你入骨!永不更改!」
  
  「是啊,哈哈……」宵朗的笑聲如夜色般落寞,讓我略有詫異,轉瞬間,他猙獰著決然道,「也好,你便永遠恨著我,恨一輩子。」
  
  他抽出手指,更巨大灼熱的東西順勢而入,直至沒根。
  
  事至如此,已無半分轉旋餘地。
  
  鳳煌不再做聲。
  
  我呆滯地趴著,咬緊牙關,再沒發出半點聲音,身子隨著他的擺佈而律動,只是偶爾會因快感帶來的自然反應,失控地抽搐一下身子。每次他離開的時候,我都會鬆口氣,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可是沒多久,就好像被慢火翻著烤的兔子,被投入另一回煎熬,仿佛永無止境。
  
  「恨吧,恨吧……」
  
  身上被瘋狂的吻,烙下無數個嬌豔紅印。
  
  水霧繚繞,滿室靡靡春色,最緊密的結合著,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表情。空氣中只有他的呻吟,我的喘息,還有水流浪花的輕拍聲。他緊緊抱著我,盡力靠緊,指尖在我臂彎間勒出了幾道青痕。
  
  我靜靜躺在他身下,默默承受。
  
  時間流動緩慢,一瞬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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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9 21:02:02

【第37章.熬鷹】

  不知是何時陷入昏迷,醒來時已是清晨。

  睜開眼,是拔步床上雕刻的珍禽異獸,伸出手,摸到蘭草淡紫綢,挪動身子,只覺陣陣酸痛,深深呼了口氣,嗅到的是安神香氣混合著梨花芬芳。

  我迷迷糊糊地從暖和被窩中鑽出,再次揉揉眼,卻見臨窗微薄晨光處,有白衣男子身影靜立,淡淡光線,映出完美無缺的側面剪影,如緞似的長髮用木簪簡單挽起,隨著微風輕輕飄搖。寬大袍子下,他優雅地擡起左腕,逗弄著巨大鳥兒,嘴角掛著淺淺微笑,溫柔無比。

  「師父……」我猶在夢中。

  男子轉過身來,赤紅雙瞳如血,額間一點朱砂,渾身戾氣。

  美夢迸裂。

  我深深地閉上眼,再睜開,然後用被子將腦袋蓋住,蜷縮成一團,不想面對現實。

  「你醒了?」宵朗慢悠悠地走過來問。

  我不想看見他的臉。

  宵朗抱著圓滾滾的被子,曖昧道:「是我替你清理了身子,更換中衣。」

  「滾……」我不願與他廢話。

  宵朗隔著被子摸了兩把,慢悠悠地滾了,然後一個人在旁邊自言自語什麼。

  過了好久,我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透氣,順便視察敵情。卻見他拿著鳥食,興致勃勃地逗著蝴蝶,教它學舌:「阿瑤是呆瓜,阿瑤是呆瓜。」

  「阿瑤是呆瓜!阿瑤是呆瓜!淫婦呆瓜!」蝴蝶學得很認真,「阿瑤最喜歡宵朗,阿瑤沒有宵朗就活不了!」

  那混蛋傢夥到底教了鸚鵡什麼?!

  我目瞪口呆,繼而一把操起枕頭,向敗壞我名聲的蝴蝶砸去,蝴蝶受驚,撲騰著翅膀飛起,口中驚叫道,「好淫\婦,待爺持槍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宵朗捧腹大笑。

  我不喜歡他這樣的笑容,因為太像師父,便厭惡地轉過身去。

  宵朗硬扳著下巴將我的腦袋轉了回來,強迫四目相對,直到鼻尖相碰,他才咧開嘴,露出陰森森的牙,威脅道:「我活了上萬年,想要的東西從未失手,你也不會例外!」

  破罐子破摔,我挺直腰杆,硬碰硬,冷笑道:「你除了強\暴還能有什麼手段?來,身子給你便是,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宵朗均勻的呼吸猛地一窒。

  我諷刺道:「現在不想上嗎?晚上再來?」

  宵朗怒道:「夠了!你現在就是個玩物,和青樓裡的婊\子沒什麼兩樣,認清楚自己的本分!不要頂撞主人!」

  我很鎮定地對他說:「沒關係,你把我當玩物,我也可以把你當面首,模樣挺周正的,價格不便宜。」

  「面……面首?」宵朗目瞪口呆半響,陷入暴怒:「你該死的是從哪裡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周韶私藏的《公主風流豔史》小冊子上看到的,我淡定地閉嘴,不告訴他真相。

  宵朗是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模範,他變著花樣罵了我那麼多次,被罵一句「面首」就怒得雙眼都快噴火了,實在小氣。他得不到我回應,將目光掃向那只淫言穢\語不絕的鸚鵡,遷怒道:「炎狐家的畜牲,著實可惡!」

  我火上澆油:「算了吧,它再畜牲也不夠你畜牲。」

  宵朗指關節捏得格格作響,似乎想把我腦袋給扭下來。他盯著我的眼睛,忍了又忍,忽然眯著眼笑起來,整個人都鬆懈下來,怒氣煙消雲散,淡然道:「明知道我生氣就會上你,你還三番四次激怒,該不是戀上我的身子,骨子渴望著被多上幾回吧?」

  我僵住了,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

  宵朗完勝,笑嘻嘻地走了。

  我鬱悶地捶被子。

  待宵朗走遠後,鳳煌終於從意識深處探出頭來,幽怨道:「玉瑤仙子,我給你害苦了。」

  我對這個死人的遭遇報以深刻同情:「是我們被宵朗害苦了。」

  昨日之事過於羞恥,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願再提。

  鳳煌教訓道:「蒲草弱柳,雖折不摧,你昨日為何不暫時委曲求全?正如我對蒼瓊那般,暫時討好,已獲生機,何苦與他玉石俱焚?」

  我微微搖頭,問鳳煌:「你見過熬鷹嗎?」

  鳳煌道:「自是見過。」

  「鷹捕獲回來後,熬鷹者必要磨去它的野性,先用饑餓威嚇,使其害怕服軟,再施與美食誘惑,使其屈服,一柔一剛,逐步漸進,直到雄鷹徹底臣服,淪為奴僕,不敢違抗熬鷹者的任何命令。」我站起身,伸手召回被嚇得夠嗆的蝴蝶,整整它漂亮的羽毛,決然道,「宵朗不同蒼瓊,他是最有耐心的熬鷹者,他逼我哀求的目的都是為了讓我臣服,他知道開口哀求這種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當我嘗到甜頭後,便會求得越多,將依賴他的施捨化成習慣。最終會讓我的意志像被馴服的鷹一般變得軟弱,將服從刻入骨子裡,化作本性。」

  我很早以前就意識到,宵朗有得是調\教手段,若是不想身心都成為他的奴隸,就必須像最高傲的鷹,寧死不屈,絕不能對他的任何威脅低下頭顱,一次都不行。

  鳳煌沈默了,很久以後,腦海深處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先低頭的先輸,你是對的。」

  我牽出三縷魂絲,牽扯著他的魂魄碎片,緩緩移向蝴蝶,融入其中,臨行前,我忍不住叮囑:「以後記得有話直說,不要再故弄玄虛了,來來去去耽誤時間,本來你壓根兒不會陪我倒楣的。」

  鳳煌有些沮喪:「打死我也不會再對你的腦子抱指望了。」

  同盟初戰告負,讓我對他的信心也打了折扣,只是看在前輩的份上,很有教養地沒去戳他受傷的小心肝,只細心叮囑:「一切小心。」

  蝴蝶感到有東西入體,很不舒服地歪歪腦袋,飛出窗外大聲叫道:「好你個背夫偷漢的小賤人,浪叫得那麼歡,也不怕你那烏龜相公傷心?」

  我追出去,見赤虎將軍身旁的副將瞪大眼,死死地盯著蝴蝶,猛地拔出腰間寶劍,飛一般地跑了。

  他好像是只烏龜精。

  蝴蝶盤旋飛舞,繼續歡快地叫:「阿瑤是呆瓜,阿瑤最愛宵朗,阿瑤最喜歡宵朗,阿瑤沒宵朗活不了。」

  清脆的聲音響徹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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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1:02:21

【第38章.恩怨】

  我念風決,卷起一根長長的彩繩,在空中旋得幾旋,將那只沒教養的蝴蝶捆得扎扎實實,跌入掌心,然後拖回屋內,掩上門,將魂絲侵入它體內,與鳳煌的魂魄接上線。

  鳳煌:「讓這只鸚哥的本體昏一會,我好去查探。」

  我會意,立刻抄起桌上金燭臺,歡快地往這只賤鳥腦袋上一敲。

  蝴蝶一聲不吭,大字型朝前栽倒在桌,腦門上仿佛浮現了無數金色小星星。

  少頃,它掙扎著從桌上爬起,狠狠一口啄去我手背上,悲憤地低吼道:「痛死了!玉瑤你這呆瓜!想殺了我嗎?!」

  我捂著受傷的手背,呆了片刻,方想起打鸚鵡就是打他。

  鳳煌用翅膀捂著頭上大包,幽怨地望了我一眼,看得我羞愧不已,然後展翅高飛,才飛到正門口,又被赤虎將軍一塊石頭給打了下來,他邀功似地將鳥提回來給我,叮囑:「好生養著,別讓它跑了。」

  我:「謝謝……」

  接蝴蝶的時候,碰到了赤虎將軍的手,他的黑臉微微僵了一下,離開時又悄悄回頭看了我幾眼,最終轉身告訴我:「你不要再抵觸宵朗大人了,蒼瓊大人的耐心快耗盡,聽說她要親自出手了,倔強是沒好果子吃的。」

  我趁機將藏在心裡許久的問題拋出:「同為兄妹,蒼瓊善武,宵朗善謀,兩者不相上下,為何魔界以蒼瓊為尊?」

  「這些東西我不敢妄議,」赤虎將軍冷冷掃了我一眼:「但萬年前,元魔天君離開時,蒼瓊殿下身為女子,繼承的力量是最少的,甚至不如普通上等魔將,三千年後,她卻登上了最高峰,這不是只憑天賦和美貌可以做到的。如今的魔界,沒有人會違逆她的命令,被囚禁的幽冥大人與現在的宵朗大人,也不例外。」

  無論凡間還是天上,魔界還是妖界,成大業者都要付出艱巨的代價,而成大業的女人付出的代價要比男人多十倍。只是在她們耀眼的成功光華之下,大家都忽視了她們的付出。

  被打得暈頭轉向的鳳煌在我懷中蘇醒,待赤虎將軍走遠,低聲道:「還有一點是他不敢提及的,蒼瓊是半魔半妖血統,妖族素來與魔通婚相好,幽冥是半魔半人血統,人族與魔族互不相沖,只有宵朗是半魔半仙血統,天界是魔的死敵,兩者相比,魔人始終會對他心存芥蒂,難以全力支持。他的立場比較微妙,為免與兄姐衝突,一直退居幕後,成為魔界幕僚。」

  我問:「你認為宵朗心有不甘?」

  鳳煌輕笑道:「我不瞭解宵朗,卻瞭解蒼瓊,這個女人的血是冰的,心中沒有感情,只有得失。所有礙事的絆腳石,她都會被毀去,哪怕親兄弟也不例外。」

  我說:「他們不會輕易反目的。」

  「還有……」鳳煌的眼神閃縮起來,似乎難以啟齒,「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對你明言。其實……宵朗與瑾瑜的恩怨,我是知道些的。」

  我覺得他不知道才是奇怪的事,只是想看他瞞著究竟是什麼目的。

  鳳煌伸出翅膀,拍拍我腦袋,很有長輩風範地說:「乖阿瑤,你應該知道,瑾瑜和宵朗是雙生子吧?妙音仙子在宵朗出生前,便陷入半瘋癲狀態,一直尋死,想借此殺死宵朗,是度厄仙子算出她腹中還有瑾瑜的存在,並斷定此子堪當除魔大任,百般勸說下,才無奈將他們一起生下。」

  我道:「師父是妙音仙子的善,宵朗是元魔天君的惡。」

  鳳煌半眯著眼,陷入回憶狀態,感歎道:「宵朗長著雙和元魔天君一樣的血瞳,渾身魔氣繚繞,妙音仙子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徹底瘋了,當場將他掐死丟下了南天門。瑾瑜眼睜睜看著母親發瘋弑子,大約受過些影響,性子變得孤僻冷漠。」

  我道:「可是宵朗並沒有死。」

  鳳煌遺憾道:「那時我們方知三魔完全繼承了元魔天君的衣缽,自貪、嗔、癡而生,身體只是載體,靈魂不死不滅。大家對當年沒有徹底封印他感到後悔。」

  一對雙生子,性格和立場截然不同,人生際遇也不同。

  鳳煌繼續道:「他們從出生起,便彼此憎恨,這是場不死不休的局。」

  我想起宵朗曾受過重傷,似乎與師父消失的時間吻合,心裡一緊,緊忙發問。

  鳳煌肯定地說:「能讓宵朗重傷的,也只有你師父了。」

  宵朗回到了魔界,我師父沒有回天界。

  結局顯而易見。

  只是我不願相信,我抱著希望,他被魔界囚禁,或是失足落入凡間,因種種緣故,無法返回天界。

  鳳煌深呼吸一口氣,給我最殘酷的答案:「玉瑤,最初見你落到這裡,已經很可憐了,怕你傷心過度,所以暫且壓下不提。」

  我搖頭:「可是……我直覺師父沒死。」

  鳳煌再次確定道:「只要宵朗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瑾瑜活著。」

  「或許是輪回了,」我眼角掛著淚,努力往好處想,「也不錯。」

  「這……」鳳煌咽了咽口水,欲言欲止。

  門外傳來紛亂馬蹄聲與兵刃碰撞聲,逼人的魔氣席捲而來。原本在院子裡坐著賞花草的綠鴛,和紅鶴聊天的黑鸞,還有負責掃灑的那幾個粗使丫鬟,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恭恭敬敬地跪下,隔著老遠,我依舊可以看到她們頭上的絹花在微微顫抖。

  中門開,赤虎將軍單膝跪下,行軍禮。

  數十魔界將領,帶著殺氣,魚貫而入。

  鳳煌急忙用最快的速度對我說:「死亡並不是終結,也不是最殘酷的事情,你要拿出對宵朗的鬥志來,好好撐住!無論怎麼威逼都不能屈服去替元魔天君補魂,即使是……」

  話音未落,蒼瓊美麗而恐怖的身影已出現在梨華院內,她穿著雲彩織就的純黑色窄袖翻領胡服,長髮被一根細銀簪盡數盤起,通身無半點裝飾,琥珀色的重瞳中帶著懾人寒光,嘴角卻忽而閃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我立刻斷開了與蝴蝶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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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1:02:42

【第39章.重逢】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對蒼瓊抱有十二分戒備。

  鳳煌乖乖蹲在角落裝死。

  未料,蒼瓊先是優哉遊哉地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讚美這兒梨花開得漂亮,池中錦鯉養得肥美,我站在牆角,緊張得隨時要炸毛。她氣淡神閑地逛到我身邊,收斂起身上銳氣,含笑誇道:「玉瑤仙子,最近沒受什麼委屈吧?」

  美人目中波光漣漪,一笑傾城,仿若最豔麗的毒蛇。

  師父說過,身居上位者,要適當地健忘,所以蒼瓊好像忘了曾命令將我丟下蛇海,我也只好跟著裝糊塗,不作答。

  蒼瓊帶著點刻意地歎息道:「我那弟弟,雖然聰明,卻容易陷入執著,瘋狂起來做事便不計後果,怎麼勸也勸不聽,我有時候都受不了,也難怪玉瑤仙子討厭他。」

  我知道她在演戲,卻不明來意,心下忐忑,這種感覺就好像軟刀子割肉,如同淩遲,於是直接開口問:「魔界戰神前來何事?」

  蒼瓊對我不善的態度,神色間似有不滿,跟隨的將領們紛紛拔刀,只待她一聲令下,便將我亂刀分屍,卻被蒼瓊淡淡揮退。她帶著三分輕蔑的笑,上下打量著我,那對深邃的眸子,仿佛要看穿內心深處,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跟我來。」

  強權之下,我沒有拒絕的餘地,登上她安排的龍車。

  和男人般喜歡獨自騎行的蒼瓊也難得將愛騎交給手下照料,隨我入了龍車,然後坐在首位。蒼瓊的龍車不算奢華,和她本人的打扮一樣,極盡簡約,唯榻上鋪著極盡罕見美麗的異獸皮和東海萬年玄鐵製作的車身,展示了她尊貴的身份,還有三四個極美貌的妖童在旁邊服侍,人人皆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發出一丁半點聲音驚擾了主人。

  龍車緩緩移動,侍童奉上茶來,細心吹涼,送到蒼瓊面前,她接過淺淺嘗了一口,擱下。近距離讓我看清了她的手,白皙卻粗糙,關節處佈滿無數繭子,大概是美人身上唯一的瑕疵,也是她的驕傲。

  妖童也遞上一杯茶與我,是養了上千年的紫砂杯,異香四溢,我緊盯著蒼瓊的一舉一動,覺得喝著也沒滋沒味。

  蒼瓊掀開簾子,看著窗外景色道:「聽說玉瑤仙子與師父住在解憂峰,那兒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日子定是過得逍遙快活吧?」

  我謹慎回答:「是。」

  蒼瓊又道:「你師父瑾瑜與宵朗倒是有幾分血緣關係,雖仙魔有別,性子卻是一般的執著,只是他沒有我那傻弟弟的戾氣,舉止優雅,看著倒是好上幾分。」

  我狐疑問:「你也識得我師父?」

  蒼瓊笑起來,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似乎在算計什麼,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師父長得如此俊美,若不是他與宵朗太相似,看著鬱悶,實在讓人下不得手,我定要了他。」

  我覺得這女人對師父打主意,極無恥!不免生出些怒氣。

  蒼瓊一直在看著我,笑道:「玉瑤仙子之貌美,在天界也是排得上號。可惜我那傻弟弟脾氣太壞,配不上,和瑾瑜倒是佳偶天成……」

  我心裡一痛,盡可能不現于色,強笑道:「都是玩笑罷了。」

  「喲?!是我想多了嗎?」蒼瓊故作詫異地低呼一聲,臉上算計神色更加濃厚,嘴角的笑容越發詭異,她微微朝我側過頭來,似乎在思量著我的心,帶著誘惑地問,「莫非玉瑤不想與你師父從此得自由,雙宿雙飛?」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驚呆了。

  蒼瓊道:「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龍車停,我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岩石堡壘,四處是鬼斧神工般的懸崖峭壁,上有無數人工開鑿的窗戶,周圍環繞著熔岩,散發著灼熱的氣息,放眼看去,處處草木不生。

  有傳令魔兵呐喊了一聲,堡壘的鐵門被緩緩放下,滾滾熱浪撲面而來。蒼瓊率眾往堡壘走去,我在後頭急忙跟上。

  彎彎繞繞的路,不知走了多長,我們來到一處高臺,半空中懸著一口冰晶棺材,隱約可見人影。

  我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

  蒼瓊示意眾人將棺材放下。

  雲起風動,我等不及他們動手,已禦風飛上半空,

  棺材裡,躺著今生今世最熟悉的面孔。

  「師父……」

  我不敢置信地緩緩伸出手,撫上他的面頰,肌膚觸感冰冷。看著他被染了幾滴血跡的白色衣衫,衣角鑲著幾道同色滾邊,暗處是我親手繡的幾朵精緻梨花,淡藍色蛇紋腰帶,掛著如意結雙魚魚扣,墨色長髮略微淩亂,發間的木簪仍在。

  這副打扮,就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仿佛時間靜止在一千五百六十八年前,從未變過。

  一串淚珠,從空中落下,打在岩石地上。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我喉嚨被思念塞滿,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只緊緊握著師父的手,放在唇邊,貪婪地感受著他的氣息,我只恨不得這樣的時光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能到日月毀滅,星辰逆轉的那一天。我又恨不得立刻死去,隨他躍入棺材中,再不分離。

  小時候,你總是牽著我,看著雲中星辰。

  小時候,你總是牽著我,坐看花開花謝。

  兩個人的春夏秋冬,相依相偎,千年轉瞬而過,從來不曾寂寞。

  我愛你,不願讓你知道。

  失去後,才察覺心的灼熱。

  如今,沒勇氣訴說的心思,羞於啟口的話語,已成追悔,只能在夢裡一遍遍重複。

  時間沒有磨平傷口,我永遠也放不下。

  如果可以挽回。

  我願用所有修為交換,化為玉石,哪怕再也不能成人也沒關係。

  停不下的淚水,迷蒙的視線,師父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開始微微顫動,呼吸也開始緩緩起伏,我瞳孔瞬間放大,忘了悲傷,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少頃,他發出微弱的聲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我,黑寶石般的眸子裡一片茫然,繼而吃力地撐起身,撫著我的臉,仿佛不敢置信地問:「阿瑤?」

  是奇跡嗎?還是?

  他將我抱住懷中的那一刹,我覺得心跳都快停止。

  蒼瓊的聲音適時在背後響起,帶著霸氣和壓迫力:「玉瑤仙子,只要你願意為魔界效力,替元魔天君補魂,我便放了你和瑾瑜,並將你們二人納入羽翼,給你足夠的地位,讓所有魔界子民尊你,敬你,視你為恩人,從此人間魔界任逍遙,再也無人敢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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