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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5-26 10:12:50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5-27 13:48 編輯

前言:

  當時間被修改,人的記憶……也會隨之而被塗改嗎?
  那為何,她還記著呢?
  他全忘了,
  為什麼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和他由相識到相愛的每一個細節呢?
  在那個洪荒世界裡,時間那麼悠長,
  他們明明愛過,真實地相處過,一起為生存抗爭過。
  可是——
  那段日子再怎麼放大,
  放到現實裡也只不過是短暫的一分鐘而已啊……
  要一個人忘記一分鐘的愛情,應該……很容易吧?


第1章(1)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三點

  初夏的風暖乎乎地吹著,濱江大道某間風格雅致的咖啡館內,有個男人怒極翻桌。

  「夏悠涼,你是我所見過最愛慕虛榮的女人!我當初真是看錯你了!」大口咖啡杯砰然墜地,杯中滾燙液體四濺,桌後的斯文男子漲紅了原本白皙的臉龐,細瘦的胳膊不住顫抖著,直指向對面的短髮女子。

  短髮女子長著一張乾淨秀氣的臉,不特別美艷,但眉眼細緻、鼻頭微翹、嘴唇紅潤,看著很是令人心悅。面對男子的怒視,她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只輕輕伸手至衣袋內,掏出一張帶著薰衣草香氛的紙巾——當然沒那麼好興致替男子擦去臉上狂飆的汗水,只是溫柔地彎身拭著自己的腳踝。呀,真糟,濺上咖啡了,不知道會不會引來螞蟻?

  擦完了,她擡起頭來,表情納悶地注視男子因怒氣而不斷起伏的胸膛,「我們只是在討論而已,你發那麼大火幹什麼?」

  「你!」男子再度發狂,一手摀住胸口,痛苦的樣子好似心臟病發作,「世界上有哪個女人會像你這樣和男人談感情?買房首期要我付,婚禮大頭要我出,婚後夫妻雙方工資比例按2:1存入共有戶頭,其餘自行處理,房產證上寫我們兩個的名字,還不準寫我媽?!」真是的,每重複一遍就多氣一回!這個夏悠涼是朋友介紹來的女友,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相親」,當初他看她生得細眉順眼以為她是個賢妻良母,交往數月下來感覺也算不賴;可是——一到了談起婚約的關鍵時刻,瞧瞧,本性暴露了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她根本不會是個好媳婦啦!

  「你媽又不準備給我們出錢買房,房產證上為什麼要寫她?」夏悠涼細眉一挑,問得很是天經地義。

  「就因為她是我媽!」斯文男此刻已經完全忘了「斯文」二字怎麼寫了,鉚起來跟女友說教,「養兒防老你懂不懂?孝敬父母的道理你聽過沒?我媽把我養大不容易,又是供我讀書又是替我找工作,你難道讓我娶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他痛心疾首地望著她,唉唉,心寒啊心寒。這年頭,人性真墮落啊。

  「哦,明白了,這是你的想法。」夏悠涼點點頭,輕盈起身,「那我們有空再聯絡。」

  「喂,你等一下!」見她酷酷地就要走,斯文男慌了,「我們還沒談完呢,那……那你的想法呢?」好歹也交往了一段時間,人非草木,他也有感情的啊。

  「我的想法,剛才說了。既然你覺得行不通,那談判只好破裂咯。」她深表遺憾地一攤手,從白色坤包內抽出長皮夾,「咖啡錢我替你付了,不過你打破的杯子,麻煩你自己賠償。」手指拈出一張百元大鈔壓在杯底,她走了。

  與斯文男交往三個月,因為價值觀不同,感情以失敗告終,之前的二十八次約會,全成了浪費時間——不過幸好沒浪費太久,她還不老,也不怎麼傷心,未來有的是機會啦。

  抱著這樣的念頭,夏悠涼閒閒步出咖啡館。走在寬敞漂亮的濱江大道,任江風吹著臉頰——失戀的感覺,也挺舒服的嘛。

  她找了一處較為乾淨的圍欄,沒鐵�也沒鳥屎,身子前傾趴靠著。下午無事可做,原本要談婚約但臨時改成分手,那麼——乾脆看船好了。

  夏悠涼笑瞇瞇地望著浦江裡悠遊的大船小船,很自得其樂地發表評論:「那艘一定是私人遊艇,三層耶!站在那個頂樓甲板上喝香檳的人一定很有錢。唉,好羨慕哪……」

  是,她是真的羨慕。她愛錢,愛存錢也愛花錢,這在朋友圈子裡早就不是秘密了。幸好自己也夠爭氣,每月賺得不少,雖然拚命花拚命燒,但幾年工作下來,芳齡二十六歲的她,銀行賬戶裡也積了一筆為數不小的存款。

  原本那錢,是該用來結婚的。雖說她沒愛那個斯文男愛到非君不嫁的地步,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該結婚。她是覺得那男人各方面都還不差,月入過萬,也夠養家,所以決定眼一閉嫁了——可是沒想到,她肯嫁,人家還不要呢!

  「呵呵……」夏悠涼苦笑,癟著嘴:不要就不要,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反正她有錢,就算沒男人要,自己獨個發展事業,以後當個獨身的小富婆不也挺好?

  這樣想著,她擡起頭來,望了望藍天和烈日,「老大,我會嫁不出去嗎?」她管太陽叫老大,當然老大不會回答她。然而神奇的事發生了,以前一貫不理她的老天爺,這次居然有回應——

  「咚」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自浦江的方向飛來,丟中她鼻尖,然後掉在她腳邊。她疑惑了,蹲下身將那東西撿起,拎到眼前一看:奇怪,是一個用紅絨絲線編成的中國結。

  夏悠涼認得這個結法。這叫「雙錢結」,看起來很像兩枚銅錢繞在一起的圖案;巴掌大的銅錢圖案上,拴掛著幾個用彩色絲線擰成的小球。以前她做外國人培訓這一行,給老外上中國傳統文化課時有學過,這個可愛的裝飾品叫「彩圓滾滾」,聽起來很像「財源滾滾」,是個用來討好口彩的東東呢。

  這樣一樣奇怪的物事,怎麼會突然被丟到她臉上?真稀奇。

  夏悠涼撓撓後腦勺,開始把這個雙錢結抓在手裡翻過來調過去地研究。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兩點五十分

  浦江上某艘私人遊艇的頂樓甲板上,氣氛浪漫熱情。

  一個身材健碩、肌膚被艷陽烤成古銅色的男子正慵懶地躺在躺椅上,身上只著了一條沙灘褲,長長的一雙毛腿上蓋著浴巾,戴著墨鏡曬日光浴。雖然茶色鏡片遮著眼,但仍可看得出他很英俊,面部輪廓深透,鼻樑高聳,寬闊的額頭閃著點點晶亮汗意。

  「雅彥!」他身旁穿著艷麗紫紅色泳衣的美麗女子,聲音柔柔喚著他的名,「你說要給我個驚喜的,人家特地帶了泳裝來了。那個驚喜呢?等好久了耶!人家之前太激動了,忘記擦防曬霜,你看,皮膚都曬紅了啦。」她秀出白嫩得捏得出水來的一截藕臂,以期獲得男子驚艷的一瞥。

  「琢瑩。」被喚作「雅彥」的男子沒驚艷。事實上,曬太陽好舒服,快把他曬得睡著了。他懶洋洋掀起眼皮,淡淡打量身旁女友,「要不要拿浴巾給你披一下?」

  「哎喲,討厭啦!你腳丫子很臭哎!」琢瑩很配合地擺出嬌羞姿態,任關雅彥用大浴巾將她裹入懷中。於是,關雅彥也配合地綻開寵愛笑意,攬住女友水蛇般的細腰,低頭找到她的唇,吻下去。

  一吻結束,何琢瑩臉頰紅潤,嬌喘籲籲,深望著關雅彥的眼神染上迷戀之色。雖然在內心深處她清楚得很,自己和關雅彥的這場戀愛只是兩個家族事業之間權力制衡的產物罷了,可是交往了快一年下來,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這位關姓小開是個異常迷人的男人,有時會傾盡熱情逗得她滿心甜蜜,但有時也會行蹤不定玩失蹤惹得她心惶惶。總之,跟他戀愛,她覺得自己徹底被降服,以往對付有錢公子哥兒們的那套把戲完全使不出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他了。

  當然愛上他也不是沒條件——誰叫關雅彥又帥又有錢又會哄女人開心、而且很快就會繼承父親的公司,前途、「錢途」都一片大好?若是有幸真的嫁給了他,她何琢瑩可就不只是當闊少奶奶穿金戴銀那麼簡單了,這個城市裡有一大半的女人都會羨慕她到死啦!

  過了今天,和他交往就滿一年了。之前這會哄人的傢夥說今天要給她個驚喜,會是求婚戒指嗎?何琢瑩幻想著,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如果結婚對象是他的話,那她二話不說就SAYYES了。

  「雅彥……」她嬌滴滴地湊身在男友胸前呢喃,「我等那個驚喜好久了。」沒戒指戴,手指很空虛。

  「哦?」關雅彥懶懶揚眉。原來熱吻一個,並不足以安撫女友渴盼的芳心。於是他伸手,很曖昧地滑入沙灘褲。

  「雅彥!你幹什麼啦?」何琢瑩以為他要脫褲子,立時捧頰低叫起來,臉兒熱透。

  「說了有驚喜給你啊。」從他似笑非笑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驚喜是什麼。直到他長指輕輕從褲袋內鉤出一樣物什,放到何琢瑩眼前輕晃,「喜不喜歡?」

  啊?何琢瑩愣住。是因為太陽太大,所以她眼睛花了嗎?為什麼關雅彥從口袋裡掏出來的不是結婚戒指,而是——一個造型俗氣的中國結?

  呆愣三秒鐘後,何琢瑩一把將那中國結接過來,急吼吼地用手指從裡到外捏了個遍。發現裡面沒有藏著類似戒指形狀的硬物後,她嬌笑的臉龐立刻垮了下來,「雅彥,這是什麼啊?」

  「禮物啊。」關雅彥推推墨鏡,仍是笑得好悠閒——也不知是真沒發現女友失望,還是故意要她失望,「我親手編的,限量版哦。」他逗她。

  氣人,她不要這種莫名其妙的限量版啦!沒有求婚戒指,那送她一款香奈兒的限量版包包也好啊!何琢瑩一肚子火,但表面上仍是得裝出一副欣喜樣兒,「哇……這你親手編的哦?手真巧哎……」她笑得臉都僵了。

  「是嗎?」關雅彥淡淡撇唇,忽然身子一拔,從躺椅上站起身來,「我做了好幾個,也賞給展家少爺一個好了。他在撞球房裡喝香檳——那隻小白不愛曬太陽。你要來嗎?」

  「我、我等一下就來……」何琢瑩繼續假笑。

  關雅彥帥氣的背影毫不留戀地鑽入艙內。和女人相比,他還是覺得撞球更好玩些。

  他剛一入艙,何琢瑩臉上的表情就變了,狠狠瞪著手裡的中國結,銀牙暗咬地罵道:「神經病!我要這個幹嗎啊?哪個男朋友會送這種破爛啊?」說著纖臂一揚,玉手一揮,中國結以優美的拋物線朝著遊艇下的滾滾江水奔流而去。

  何琢瑩仍嫌不解氣地拍拍手掌:哼,剛才拿過廉價的東西,她手髒了。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三點十五分

  烈日當空,夏悠涼蹲在地下,仔細地研究手裡的雙錢結。

  這玩意從哪裡來的?真的從天而降,老天爺賞給她的?太扯了吧?

  古怪的東西,必有其出處。她把這個碩大的結翻來覆去看了十次都沒看出玄機來,於是她決定,她要拆了。

  夏悠涼先是把用火燒過的線頭放進嘴裡,狠命咬開——也虧得她蠻力大。然後依照以前培訓課上學過的方法,怎樣編,就怎樣拆咯。拆個東西能有多難?

  果然,短短五分鐘過去,她拆完了。

  「嘩……這繩子上面有繡著字哎……」眼尖的她,發現小拇指粗的紅繩上用金線繡著超小的字跡。雖然這字恐怕是要放大鏡才能看清了,可是憑著她2.0的卓絕視力,她仍是勉強地認出了這是一句話。

  「2006年6月6日晚上6點06分,XX大道666號,百萬富翁主題公園。」她輕聲念出這句話,然後傻眼:啥叫「百萬富翁主題公園」?她聽說過迪斯尼樂園,可是沒聽說過富翁也有公園。

  切,只要有錢,這地球上處處都是富翁的公園啦!夏悠涼有些泛酸地想著,不過心裡倒是不免起了好奇之心:特別開給百萬富翁遊玩的公園,會是個什麼樣子?嗯……蠻心動的,漫想一飽眼福的。她愛錢,「百萬富翁」在她眼裡,可是閃閃發光的事物呢!

  反正這上面寫明了時間和地點,就順道拐去看看好了。她雖然不是百萬富翁,銀行存款離「百萬」這項遠大理想還差好幾個零,但是,她不否認這是她終生奮鬥的目標呀!

  又默念了一遍上面的時間和地址,夏悠涼小心地將這段紅繩收入衣服口袋。

第1章(2)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三點二十分

  「這什麼?」私人遊艇的撞球房內,一名身著肉粉色POLO馬球衫的白皙帥哥表情疑惑地瞪著被放入自己掌心的碩大中國結。

  「『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邀請函哪。」關雅彥挑了挑濃黑的眉。

  「就是你老爹投資幾千萬搞出來的那個會館式主題公園?」白皙帥哥不贊同地擰著好看的眉,「總是建造這種富人區的特權享樂設施,我是覺得不太好啦。」他們賺錢多、活得爽,本來已經為人所詬病了,眼下關家老爺子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有錢似的,搞出一個「百萬富翁」主題公園來玩,邀請函以雙錢結的形式來發放,每個月限發十張。

  「沒人要你覺得好,你準時過來捧場就行了。」關雅彥毫不在乎地咧咧嘴,「今天晚上是初次試開放,會有大型煙火表演。對了,可以帶女朋友。」他笑笑地補上一句。

  「我沒女朋友。」白皙男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像你有一大堆。」

  「哪有?」關雅彥無辜地高舉雙手,「我和琢瑩是很認真地在交往好不好?」

  「認真?」白皙男子幾乎笑出來,「既然認真,那為什麼不想娶她?」關雅彥會對女人認真?笑話。像他這種把玩樂當做人生第一要事的紈褲子弟,會真的愛上何琢瑩這樣虛假又無趣的千金大小姐?光是趣味性這一項何琢瑩就減分至不及格了!「我沒有結婚的衝動啊。」關雅彥吐舌,「那你呢,展暉?連女朋友也不交,是打算直接讓你老爸安排和某個呆蠢乏味的千金小姐相親嗎?」

  被叫做「展暉」的白皙俊男微微一笑,「那是我們的命運,不是嗎?」

  關雅彥神色一凝:是呵,講得真可憐,命運。身為有錢人家的公子,除了念貴族學校、繼承家業、每天用力燒錢、娶千金小姐之外,人生軌道可會有別的變化在等著他?小說裡,或許有;現實中?算了,別想了吧。

  體會到這一點,關雅彥唇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眼前浮現出何琢瑩美艷的臉龐,他突然覺得煩悶:難道真要娶她?拜託,不要行不行?他半點也不愛她。

  真煩,煩死人了,如果突然地球爆炸就好了,或者火山爆發、地震海嘯就好了。他任性地想著:錢再多,可以買到一切嗎?如果可以,他想買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傍晚五點三十分

  當夏悠涼穿上自己衣櫥裡最貴的禮服出現在「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大門口時,她當場愣了個結結實實。

  啊……果然是「百萬」富翁才會來的地方啊。這裡的一切——象牙色灑金鏤花的寬大門板、繡著織錦蘭花圖案的天花板、佈滿文藝復興時期畫作的牆紙、腳底下踩著的比水晶看起來更晃眼的琉璃地磚,看起來——都好欠揍!

  夏悠涼癟了癟嘴,心裡又忍不住冒酸水: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太高調了吧?隨便建間房子都搞得那麼富麗堂皇,為什麼不乾脆用美鈔糊牆?而且,這房子嚇死人的又大又高,她站在門口,擡眼望了老半天,卻死活望不到走廊的另一邊——因為視線被華麗的希臘雕像造型噴泉和金光閃閃的旋轉木馬擋住了。

  真誇張,連旋轉木馬都裝在室內,炫耀房子大,也不是這種炫耀法。她咋咋舌,大概是被嫉妒蒙蔽了理智,腳下不慎一滑,整個人朝一邊歪倒了下去。

  「哎……」還沒來得及痛呼出聲,身旁適時伸來一隻手臂,紳士有禮地扶住她。她轉眼一望:哦,原來是個穿燕尾服的侍者,濃眉大眼,長得甚是好看。

  不愧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連侍者都特別英俊。望著這張年輕漂亮的臉,夏悠涼虛弱地笑了一下,「謝謝。」

  侍者立刻揚起訓練有素的職業性笑容,「小姐請小心腳下。」他的視線落在她穿著上季舊款POLLINI的腳上。

  夏悠涼立刻不自在地蹺起左腳,擋住右腳,「你現在一定在心裡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像我這樣的小蝦米會被邀請來參加這麼奢華的活動,是吧?」她說的是實話,這男人可不可以別再盯著她的腳看了?這可是她鞋櫃裡唯一一雙一線名牌,雖然舊了點。

  「哪裡。」侍者微笑,「很多像您一樣的年輕淑女都迷戀中古貨。」

  那是因為她沒錢買NEWARRIVAL,而且她也不是淑女。夏悠涼擺了擺手,「對不起,可以讓我自己四處轉轉嗎?」她還真不習慣有人隨侍左右。

  「可以。」侍者繼續微笑,「我們的開幕典禮會在傍晚六時零六分準時開始,屆時請小姐您移駕到別墅後頭的大草坪觀看焰火表演。」

  「哦。」她根本沒注意聽。眼光不小心落在一尊閃著五彩光芒的琉璃雕像前頭,她立刻激動萬分,很鄉巴佬地飛跑了過去。

  「嘩……看起來很華麗的樣子呢……」跑到雕像前,夏悠涼張大了嘴讚歎,忍不住伸手想摸,但又怕摸壞了她賠不起,於是只好揚著手對這雕像虛接觸了幾下。

  她鬼祟地四下望望。如果沒人的話,很想偷偷搬走呢。

  這流光溢彩的雕像是個美女的造型,綰髮,垂眉,靜悄悄地撫裙端坐。七彩射燈照射在她栩栩如生的美麗臉頰上,看起來仿若天仙下凡。

  這才叫淑女嘛。夏悠涼扁扁嘴,汗顏自己和真正的淑女差太多了。一時玩心頓起,她學著這雕像的樣子,也擺個溫柔無比的撫裙姿勢,然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好傻。」她笑自己。

  「哈哈……」突然聽見身邊也有人笑。夏悠涼嚇了一跳,連忙轉頭,接著——便看見了走廊另一端,傳說中的貴公子款款向她而來。

  嘩……她瞪大眼:這個對著她哈哈笑的男人,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帥呢。身形高大,皮膚黝黑。雖然穿著休閒款的貼身薄衫和針織馬甲,但看起來就是被貼上了有錢人的標籤,那樣貴氣,那樣毫不掩飾的囂張。他的五官標緻而深刻,一頭濃密黑髮齊整地往後梳著,寬闊的額頭下,眼耳口鼻無一不美——夏悠涼忍不住要懷疑這位公子哥是去砸錢整過容了吧?而且還是照著日韓偶像明星的臉整的吧?

  又有錢又帥氣,怪不得嘲笑她時笑得很有底氣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耳朵,擰著手開口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貴公子才不屑答她,自己問自己的,「邀請函都是經我手發的,我不記得自己有請過你。」

  唔,被戳穿了。她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我……是在路上撿到那個中國結,上面寫著時間和地址,所以我就來了。」關鍵時刻,雖然心虛,但誠實。

  「哦?」貴公子揚了揚好看的眉,像是想不通誰會把珍貴的邀請函丟在地上,「你當這裡是大賣場,想來就來嗎?」他說話很不客氣,一雙帶著倨傲神情的眼直勾勾地盯住面前的短髮女子:嗯,一看就是……臉上貼著平民標籤的一個女人。穿著完全不合宜的上一季禮服站在這寸土寸金的主題公園裡,卻一點都沒有來錯地方的自覺。瞧,她還氣定神閒地看著他呢。莫非不認得他關家公子是誰?

  「我哪知道啊?剛才在門口我一出示那個中國結,然後他們就讓我進來了。」她撇撇嘴,下意識按住自己的手袋——裡面放著那個被她拆成一團紅線的結。

  「這樣哦?」關雅彥擰了擰眉,嘴裡輕聲嘀咕著,「唔,有趣。」

  「有趣什麼?」她忍不住問。說她有趣?這不像是誇讚,更像是嘲笑吧?

  「你來了也好,我這邊正好缺個女人。」他沈吟道。

  缺、缺個女人?這話一出,悠涼瞠目:聽這口氣……怪嚇人的,好像要把她抓去做什麼似的。

  冷汗當即滑下脊背,她心虛地笑道:「不用了,我是不受歡迎的誤闖者,我馬上自動閃人就是了……」忽地轉身,她要逃了。

  「哎,等等。」關雅彥伸手揪住她——準確地說,是揪住她禮服背後露出來的標籤。好傢夥……他笑了:看來這女的為了混進富人區的主題公園,還臨時特地置裝,衣服領口上的標籤都沒來得及拆下呢。

  憑借身高和體型的優勢,他輕巧地把她拎回身前,「既然來了,就一起玩吧。我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趕走客人的主人哪。」他很溫柔、很慈祥地對她笑。

  玩?!玩什麼?「玩」這字眼,聽起來好不純潔,「我我我……還是不用了。」悠涼相信自己現在一定笑得很虛弱,也許額角還閃著一滴晶瑩汗。因為這揪住她衣領的貴公子眼中相應地閃過一道詭譎光芒,好似捉弄她捉弄得很爽。

  「沒關係的,不必害羞。」關雅彥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往一條看起來較為陰暗的過道裡走。

  他的手勁大且堅決,夏悠涼欲哭無淚。至此她已肯定,自己是誤上賊船了。這地方雖然豪華瑰麗,但一看就是糜爛的地方,該不會……就是社會新聞裡經常報道的那種又販毒又賣淫的罪惡深淵吧?

  唉,她的一時貪心加好奇,招致的後果竟可以這麼嚴重?踩入泥潭了啊……夏悠涼瞪著這男人結實鼓起的背肌,心中暗忖:照這陣勢,掙扎是沒用了,得另謀他路,想法子逃脫才行。

  於是就這樣,一個揪著另一個,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

  燈光幽暗得很美,兩側牆上掛著漂亮的銅框油畫,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淙淙流水聲,敲打著關雅彥和夏悠涼的耳鼓。

  好靜……雅彥想:手底下捉著的女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乖順?不掙扎也不抗議,剛才還一副迫不及待想逃跑的樣子呢。

  好靜……悠涼想:是不是每多走一步,眼前這位貴公子的警戒心就會多放鬆一點?那樣的話,她興許可以……

  「興許可以怎樣」她還沒考慮完呢,突地,走在前頭的男子停下來。

  她急剎車,險些撞上他的背。

  緊接著,頭頂上方傳來他低沈帶些調侃意味的聲音:「你不害怕?」

  「啊?」突然被發問,夏悠涼愣了一下才道,「怕啥?」怕是怕的,可是她不會笨到講出來。看她害怕了,這傢夥會更得意吧?

  真的不怕?關雅彥揚了揚眉,眼光下沈,看看她削尖的臉龐——嗯,沒發白或泛青。眼光再下沈,看看她細瘦的雙腿——好樣的,站得很穩,沒發軟或發抖。

  相當鎮定的一個女人啊……突地,他輕輕笑出聲來,「是,你是不應該怕。」

  什麼意思?夏悠涼揚眉。這話聽來不像褒揚。

  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分鐘裡頭,就感到眼前這貴公子以苛刻的眼光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她不是笨蛋,知道他在評估她——以一個男人評估一個女人的方式。片刻後,他眼神一閃,悠涼立刻讀出分數:不及格。沒差啦,反正她也不是美女。她撇撇嘴,只是有點小傷自尊罷了。

  下一秒鐘,就見那男人皺起眉,小聲抱怨:「時間來不及了啊……」

  的確,關雅彥覺得很傷腦筋。今晚他的好友展暉很有個性地沒帶女伴來,而焰火晚會的露天席位又是成雙成對的。為了讓展家公子面子上不至於太過不去,他身為晚會的主人,只好給他臨時抓個女人來頂包。

  而面前這個,顯然是不太合格的。作為女人,她不夠高,不夠美,不夠時尚高貴火辣性感,和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展暉站在一起,一定像跟班多過像女伴。

  「怎麼稱呼你?」他用幾乎是有些無奈的口吻問她。時間不多了,就這個吧,有總比沒有強。

  「我姓夏,夏悠涼。」她偷偷把手伸進皮包,一面語聲鎮定地回答貴公子施恩的問話一面摸索著在包內尋找能夠襲擊眼前這個傢夥,能讓自己順利逃脫的利器。

  鑰匙?太小了點兒。手機?不會放電,也沒板磚硬,不成。香水?對了,香水!

  「優良?優良品種的『優良』?」很沒風度地,他有點想笑。優良品種嗎?她的人和名字還真是不太搭配。

  「不,悠然的悠,涼爽的涼。」她一邊解釋一邊暗暗將手指壓上香水瓶的噴嘴處。

  「那好,夏……唔,悠涼小姐,我們——進去吧。」關雅彥伸手推開面前的某扇雕花木門。悠涼看見,那上面掛著寫有VIP三個英文字母的銅牌。

  於是她確定,自己已經站在淫窟的門檻上了,而唯一的逃脫機會則是——

  「死色狼,去死吧你!」突然「哧」的一陣響,濃郁的甜香液體襲擊了關雅彥的眼睛。他痛叫一聲,急忙捂臉彎身。

  與此同時,VIP房內走出一名身穿肉粉色馬球衫和卡其褲的白皙俊男,皺著黑眉,一臉茫然地望向手持香水瓶正要逃跑的夏悠涼,「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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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15:29

第2章(1)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傍晚六點整

  「夏悠涼,你腦袋有毛病嗎?!」開著強檔冷氣、裝潢典雅華麗的VIP房間裡,關雅彥坐在沙發上捂著眼睛哀叫連連,一張俊臉臭得不像樣,「叫我色狼?以為我會騷擾你?拜託,我是瞎子嗎?!」可惡!這女人瘋了,居然拿高濃度的香水噴他眼睛!他就算原本不是瞎子,現在也被她搞成獨眼龍。

  「對不起,剛才手滑了一下。」夏悠涼悻悻然盤踞在長沙發的另一端,觀看這個叫關雅彥的男人在沙發上噴火。VIP房間裡燈光亮了些,終於讓她認出來,這個關雅彥是經常在電視上看見的本地名流之子,身家條件好到不需要抓任何女人來怎樣怎樣,女人們就會很主動地撲上去想對他怎樣怎樣。

  剛才……哦,承認好了,的確是她想太多。她扁扁嘴,有些內疚,但死要面子,強撐著不肯認錯,「其實這件事你也有處理得不對的地方不是嗎?如果你剛才把話說得更清楚明白一點,我也不會把你錯認做色狼了啊。」

  很好,她很會嘴硬,兼顛倒是非。關雅彥用沒被噴傷的那隻眼狠狠瞪她,「夏悠涼,你從不認錯是嗎?」

  「夏小姐,你不必理會他。雅彥從小被人寵壞了,有王子病,受不得一點委屈。」很瞭解好友的展暉雙手環肩,靠在牆邊,俊美的臉上綻開溫柔微笑,化解房內的劍拔弩張,「非常不好意思,是因為我的原因,才造成這種誤會,也害得夏小姐擔驚受怕了。」

  「不,沒關係,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見這位渾身上下充滿了貴族氣息的斯文帥哥這麼懂禮貌,夏悠涼也連忙欠了欠身。「是啊,你就是想太多!」關雅彥揉著眼皮,餘怒未消,「我會腦子壞掉來騷擾你?這世界上是沒女人了嗎?」

  哎喲,果真是王子病,脾氣很火呢。夏悠涼吐了吐舌,她很大度,不和這個凶巴巴的傢夥計較,「展……少爺?」她疑惑地朝白皙帥哥揚了揚眉。

  「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展暉笑了笑。少爺?汗,正常人不會這麼叫他吧?「我可以有這個榮幸,邀請夏小姐今晚作為我的女伴出席焰火表演嗎?雅彥很堅持每個來賓都要攜女伴出席,而我目前身邊又沒有固定交往的女友,所以……可能要麻煩你今晚都待在我身邊了。」

  嘩……他講話的聲音和語氣都好動聽,而且看起來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都洋溢著紳士的優雅——這才是社會高階人士的象徵嘛,就像一整箱金條在她面前閃閃發光,很吸引哪!夏悠涼看得芳心怦然,急忙點頭,「我很榮幸。」她雖然為人非常實際,可是碰上這樣高級別的美男還是忍不住要來點小小的幻想:如果過了今晚,貴族美男發現她特別有魅力,可愛之處多不勝數,和那些木頭木腦的千金小姐簡直是天壤之別——按照一般言情小說的思路,她會飛上高枝麻雀變鳳凰吧?灰姑娘的水晶鞋,現在已經有半隻穿在她腳上了吧?要努力啊。

  真是……光是想像就覺得很光明了。夏悠涼微笑地注視展暉,當然也不忘分出一隻眼來瞅瞅那把她介紹給貴族美男的「恩人」——那被她用香水噴傷了眼睛的可憐男人關雅彥。不意外地發現,這位壞脾氣的王子病患者果然一直黑著臉。

  「哦,對了,琢瑩好像還沒到場。」展暉突然道。

  「我知道。」關雅彥臉色很臭。是他辛辛苦苦為好友找來女伴充門面,結果他自己的女伴今晚卻爽約放他鴿子——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了。

  「該不會是路上耽擱了?」展暉蹙起眉,擡腕看表,「呀,六點零五分,焰火表演再過一分鐘就開始了。雅彥,你怎麼辦?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

  「不必。」他用腳指頭也猜得出,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根本沒心思去發掘雙錢結裡面的玄機,「你——」他用沒受傷的那隻眼,倏地瞪向夏悠涼,「如果再過一分鐘我女朋友還沒來,今晚你就要負責陪在我身邊充當花瓶。」

  「什麼?」她嚇了一跳,直覺地飛快搖頭。她才不要他呢!在這個有王子病的驕傲傢夥和溫文有禮、俊美無雙的展家公子之間,想必任何有腦袋的女人都會選擇後者吧?「可我是展暉的女伴呀!」她皺皺鼻子。

  關雅彥的額頭上立即青筋爆起。這女人那是什麼表情啊?嫌棄他嗎?拜託,他還沒嫌棄她好不好?以她這種清粥小菜的普通姿色,說她是花瓶都太擡舉她了吧?分明是一個沒曲線的草瓶。

  「我要是找得到正常女人還會找你嗎?」他氣呼呼地粗起嗓子。

  啊?照這位王子話裡的意思,難道她不是正常女人?瞧這話說的。夏悠涼也不高興了,撇了撇嘴,「你找不到正常女人,應該要先自己反省一下吧?」

  「你——」怒!關少爺他要揍人了哦!

  「雅彥,不如你現在CALL琢瑩吧,她知道這裡有活動,一定會馬上趕過來捧你的場的。」看這兩個人互相不服氣地怒瞪,展暉連忙插進去打圓場,同時詫異地蹙了蹙眉:很少見哪個女人能把雅彥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會對著帥哥的「美目」大噴香水的女人,果然就是不一樣哦。

  「她會過來才有鬼。」關雅彥哼了一聲。那個何琢瑩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一定是交往紀念日沒收到夠份量的禮物,所以在跟他鬧了。

  「嗯!」夏悠涼重重點頭,深表同意。關雅彥是多麼凶狠難相處的男人啊,他的女朋友不被嚇跑了才有鬼。

  「你是在『嗯』什麼?」關雅彥「霍」地轉頭,恰巧抓到她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可惡,真的有點想扁她!以往沒有哪一位千金小姐能激起他如此強烈的想活動拳頭的慾望。

  「沒有啦。」她別開眼。王子噴火中,她怕,她躲。

  「好了,焰火表演馬上就開始了,我們出去吧。」展暉再度出聲,再不把這兩人拉開,他們恐怕真要掐起架來。

  關雅彥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因為沒有女伴,他處境尷尬,一張俊臉板得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錢,「煩死了,不想出去了,最好突然來一道雷,把這公園劈了算了。」

  「你別任性了,外面還有好多客人在等著呢。」展暉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寬厚的背部。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被關雅彥的烏鴉嘴言中,突然間,「轟隆」一聲重響自天空中降下,窗口閃過一道強烈刺目的白光,緊接著房子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啊!」夏悠涼尖叫。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高跟鞋的鞋跟扭向一邊,腳踝好痛……

  展暉連忙紳士地扶起她,轉頭看向關雅彥,「怎麼回事?是焰火?」炸得也太厲害了吧?

  「誰知道?走,出去看看。」關雅彥的身子隨著房屋的晃動也搖晃了幾下,扶著牆才勉強站穩,但是他運動神經發達,很快地已經移步到門邊,「霍」地拉開門——

  就在VIP房間的大門被打開的同一瞬間,一陣強風席捲而來,重重打在關雅彥身上。他尚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懾住,狠狠拋回屋內。然後,整個房間開始傾斜,真皮沙發的底部像抹了油似的,骨碌碌滑到房間最裡端,下一秒鐘,牆上懸掛的名畫也相繼掉了下來……

  「怎麼了?!」展暉試圖抓住夏悠涼的手,但耳邊只傳來她淒厲漸遠的尖叫。下一刻,頭頂上的水晶燈砸了下來,劇痛襲擊了他的腦門,他的意識頓時被奪去,陷入一片昏茫,只感到自己的身體彷彿被放逐,隨著空氣中流淌的燥熱液體而被帶到了遙遠的某處……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傍晚六點三十分

  關雅彥的女友何琢瑩正把自己關在臥室裡發脾氣。電視新聞裡播著金價大飆升的消息,她憤怒地摔掉手中的遙控器。可惡!氣死人了!已經晚上六點多了,雅彥還沒打電話來向她道歉!今天下午他送了那樣一件破爛東西給她,相信他也察覺出她不高興了吧?換了是一般知情識趣的男人,應該馬上送個重量級的千金好禮來哄她回心轉意呀!可是關雅彥呢?人影不見半個,電話也沒一個!

  「啊啊啊……」何琢瑩抱著頭大叫,在自己房裡不用再故作姿態,可以盡情撒潑發怒。再這樣下去,她要受不了了,她要和那個粗心大意的男人分手!

  吼叫完了,何琢瑩氣呼呼地把眼光投向電視屏幕,這時,銀屏下方快速滾動過去的一條消息震懾了她——

  今天傍晚六時零六分,位於XX大道666號的百萬富翁主題公園內發生重大爆炸事件,整棟別墅及草坪區被炸毀。目前別墅內人員傷亡情況不明,警方已經介入此次事件……

  什麼?!何琢瑩的瞳孔驀然放大,百萬富翁主題公園?!這不就是……關雅彥的父親投資建造的那家嗎?

  天啊……她心口「咯噔」一下,連忙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撥打男友的號碼。

  「嘟嘟、嘟嘟……」聽筒裡傳來令人心焦的忙音,何琢瑩慌了,該不會……爆炸事件發生時,雅彥就正好在主題公園的那棟別墅裡頭吧?!

  痛……

  渾身都好痛……手也痛,腳也痛……可是,彷彿她的手和腳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都已經漂浮起來了……

  喝!夏悠涼「霍」地從地板上彈起來,嚇死她了!該不會……自己沒身子了吧?手腳都還在嗎?炸飛了?!

  她連忙伸手把自己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緊接著總算鬆了一口大氣:上帝保佑,還好還好,每個肢體器官都還健在,只是——突然間,她被嚇到地瞪著自己手心裡沾上的血跡:啊啊啊……她流血了!是哪裡流血了?怪不得很痛哪!

  於是,她把自己又從上到下摸了一遍,可惜這回還沒摸完,顫抖的雙手才摸到腰間,就被一個沒好氣的粗嗓給喝止住了——

  「你到底要『自摸』到什麼時候?」靠著牆壁的一幅巨大油畫框下壓著個臉色陰霾的男人,「喂,既然醒了,就快過來幫我一把。」

  夏悠涼轉頭一看,「關雅彥!」怎麼,他也受傷了嗎?頎長的身子被壓在一幅巨大的古銅色畫框底下,看起來……還真有點像孫猴子被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壓著的樣子。

  「嘶……」關雅彥痛得直抽氣。方纔那陣爆炸過後,莫奈的巨幅《睡蓮》直接砸到他腰眼上,他如今只慶幸自己昏迷得不算久,不然一直被重物這樣壓著,他可能真的會殘廢,「夏悠涼,快過來幫我把這幅畫搬開!」

  「啊……哦。」呆愣半晌,夏悠涼愣愣地點頭。暫時忘記自己身上的出血點,很助人為樂地爬起身來,跪行到關雅彥身邊。

  「你還好吧?」她關心地問。

  「你是沒眼睛不會看?我快痛死了,好個頭!」他粗聲粗氣地衝著她鼻子吼。

  喲嗬,王子病的傢夥直到此時中氣還是很足嘛!也不搞清楚狀況,他可是在向她求助哎。當下她把眼皮一翻,輕哼道:「你凶什麼?憑這種不可愛的態度,可不能獲得我的幫助哦。」

  「你……」他狠狠瞪她,但腰間愈演愈烈的痛楚,讓他明白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他吐了口氣,「好,算我講錯話了,麻煩你把我身上的《睡蓮》搬開,可以嗎?」鬱悶,他平常哄女朋友都沒這麼溫柔。

  這才像話嘛。夏悠涼笑得微微瞇了眼,雖然目前大家都身處險境,但可以治治這位關大公子的王子病,她還真是有點小得意呢。她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後抓住畫框,「你忍耐一下哦,我來了!」

  「哦。」他老大不爽地看著她笨拙的動作,忍耐著。

第2章(2)

  結果這一忍耐,就足足忍耐了五分鐘之久。

  「夏悠涼!你是弱雞嗎?午飯沒吃飽?」冷眼看著她擡畫框擡得臉紅脖子粗,但那幅畫依舊巋然不動,關雅彥突然覺得很絕望,深歎了口氣,「唉……算了,你先去找展暉,看看他有沒有事。如果他還能走,叫他來救我。」

  「展暉?」她這時才想起來還有另外一名貴公子等著她的營救。剛剛看見關雅彥被壓在巨幅油畫下的那一刻,她竟然還真的感覺挺揪心的,一門心思想要救他出來,把帥帥的展家公子都給拋到腦袋後頭去了。

  「對,展暉。如果你腦袋沒被砸傷,就該記得他是誰。」關雅彥臉色鐵青,真受不了她的遲鈍,「小姐,我拜託你動作快一點,我們必須盡快從這裡出去。時間拖得太久,對大家都有危險。」根據他的判斷,剛才應該是爆炸吧?只是短短數十秒的天昏地暗,產生的破壞力就如此之大,禁不住要讓他懷疑這裡埋著的絕不僅有一處爆炸點,萬一還有未爆彈的話,那麼他們留在這裡越久,便越危險。

  見這看起來沒什麼本事的公子哥此刻的神情竟如此嚴肅,夏悠涼也頓時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急忙直起身來,衝著殘破房屋內那一堆堆的殘磚廢瓦扯開嗓子叫起來:「展暉!展暉!展暉……」

  連叫數十聲,沒人回話。夏悠涼犯愁地擰起了眉頭,「也許……是昏過去了。」

  展暉那小子,文文弱弱的……可別真的出了什麼事呵。關雅彥抿了抿唇,怎麼能不擔心好朋友呢?他沈吟片刻,開口道:「夏悠涼,你過來。」

  「哦。」怎麼了?她向他爬過去。

  「把手伸到我衣服裡,快。」他一本正經地要求道。

  什麼?她愣住了,這話怎麼聽怎麼不純潔。雖然不明其意,可是臉頰卻仿若不受控似的,「騰」地燒熱起來。

  「在發什麼愣?快點。」見她呆住不動,關雅彥催促道,「我衣袋裡有手機,你拿出來撥快捷鍵4,那是展暉的號碼,撥給他,快!」

  哦,原來是手機。剛才的那一秒鐘,她怎麼會想歪了呢?夏悠涼尷尬地吐吐舌,難道真的把腦子摔壞了嗎?

  她湊身到關雅彥身前,而他也配合地努力擡起沒被壓住的上身,方便她伸手掏手機。

  然而,夏悠涼的手指停駐在關雅彥薄衫的第一顆扣子上。

  「怎麼?」雅彥蹙眉。緊要關頭,這女人就別磨蹭了行嗎?

  「我……我感覺好像自己在替你脫衣服似的。」她最大的特點是誠實,心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樣……不太好吧?」

  「你想太多了。」他冷冷覷她。非常冷靜地意識到——真的,會被她氣死。

  「可是……」

  「快!」他發火吼人了。

  「噢!」手指一哆嗦,夏悠涼把眼一閉,一鼓作氣地接連擰開他前襟的數顆紐扣,然後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探向他赤裸的胸膛。手指尖觸著了溫熱且不斷起伏的男性肌理,她心口猛地一顫,呼吸亂了。

  這男人的肌肉練得真好……一定經常去那種高級健身會所砸錢——她腦中不受控地浮起毫不相干的念頭。

  「白癡,手機在內側口袋!」這女人在他胸部來回摸啊摸的是幹嗎?性騷擾嗎?

  「啊,找到了!」被他這樣一吼,夏悠涼終於顫巍巍地摸出手機。然而接下來,令關雅彥吐血的事情又發生了,這個夏悠涼掏出了他的手機,抓在手裡,不趕緊撥展暉的電話,反倒瞪大了雙眼,像這輩子沒見過手機似的盯著它看個不停!

  「夏悠涼,你發什麼呆?4不會按?不識數?」他活生生感覺太陽穴的小血管都一根根爆開來,和這種反應遲鈍的女人一起落難的確是他人生中的最大不幸。

  「不是啊……」夏悠涼眼色茫然地緩緩搖了下頭,用幾乎失去力氣的手,將手機緩緩遞到關雅彥面前,「關雅彥,你看……」她語聲虛弱,牙齒打顫。

  怎麼了,她突然像見鬼似的?

  關雅彥疑惑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機彩屏上,下一秒鐘,他眼色凝固了。

  怎……怎麼會這樣?

  手機彩屏上的時鐘功能清清楚楚地顯示著——此刻是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六點零六分?!

  不該是這樣吧?焰火表演明明是六點零六分開始的,之後他們遇上爆炸襲擊,各自受傷昏迷不醒。算上這些時間——此刻離六點零六分少說也該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了吧?可是為什麼時間仍舊停留在可疑的六點零六分?是他的手機壞了?

  關雅彥眼神一暗,顯然不是。他眼睛沒瞎,看得到那個顯示秒鐘的數字一直在跳。18:06:51,18:06:52,18:06:53……他默默念著秒數,直到彩屏上顯示出18:06:59。

  下一秒鐘,像變魔術似的,時間竟然回到了18:06:00!

  關雅彥猛然瞠目,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是出鬼了嗎?為什麼六點零六分這短短的一分鐘,居然反覆無休止地走了一回又一回?而他們——就被困在這一分鐘裡頭?!

  帶著未知的驚惶,他緩緩擡起頭來,望進夏悠涼蓄滿淚水的紅眼睛裡。

  的確,她也嚇壞了。手機信號太詭異,這個先前經歷大爆炸時都能表現得沈著鎮定的女人,此刻嘴唇直打哆嗦,「關雅彥……難道、難道我們已經死了嗎?」

  「別胡說。」他瞪她一眼,壓下心頭的恐慌,嘴裡說著連自己也說服不了的話語,「也許只是我的手機突然出了問題……」「可是,你看!」她顫聲喝斷他的安慰,隨後「霍」地伸出自己的手臂,讓他看她腕上的表盤,「還是六點零六分!秒針一直在走,一直在走!可就是走不出六點零六分啊!怎麼辦?怎麼辦?!」一時之間,從小到大看過的那些恐怖片科幻片中的相似場景統統襲上心頭,她慌得沒了主張,忍不住地幻想著各種奇詭的可能性:他們是已經在陰間了,還是遇見了鬼?或者是方纔的爆炸,將他們拋到了異次元空間?!

  「也許……只是我的手機和你的手錶一起出了問題。」關雅彥歎了口氣,連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很蒼白。很顯然,是某個環節出了錯,而他不害怕出錯,怕的是——這個錯是無法被糾正的。

  他回想起自己稍早時腦中閃過的那些邪惡念頭。他不是想要火山爆發、地震海嘯,甚至來個雷劈掉這座公園嗎?他不是想要逃離自己現在索然無味的日子,買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嗎?難道說——他潛意識中的願望竟以這種方式實現了?!

  低頭再度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鐘顯示,仍然是六點零六分,而秒數也依舊在不停跳動,不停反覆。他沈下眸光,直到此刻,還能騙自己這只是單純的手機故障嗎?

  這時,身邊傳來細軟如貓咪叫一般的啜泣聲。關雅彥轉頭一看,果然,夏悠涼已經開始抹眼淚了。嬌小的身子像刺蝟似的團成一個球,露肩禮服下白嫩的肩胛骨一顫一顫,哭得很傷心。

  他心頭一軟,的確,又是爆炸,又是詭異的時間點,今天晚上一個不留神踏入他的主題公園裡——對她而言還真是場飛來橫禍呢。

  唉,雖然不悅她先前嘴硬死不認錯,可是此刻看她哭了,他心裡竟然開始覺得內疚了。儘管自己也是這場爆炸的受害者之一,還被壓在畫框下出不來,但——這女子打著哆嗦抹眼淚的模樣,的確讓他禁不住起了幾分憐惜之情。

  「夏悠涼……」他歎了口氣,沖這匍匐在地板上哭泣的女人抿出一個透著無奈的淺笑,「別哭了,至少我們還活著。」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態,讓他的聲音不自覺溫軟下來。

  夏悠涼脊背一僵,然後,哭聲漸漸止了。

  是啊……至少他們還活著。

  眼淚掛在腮上,還是熱的;因為害怕而顫抖的手,還有力道去抓住什麼。

  當理智回潮,漸漸壓制內心的恐懼,她終於能夠消化關雅彥所說的話:他說得對,至少他們還活著,活著就好。她會害怕,她會恐懼,會發愁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這樣,總比渾然不知地在爆炸中粉身碎骨,沒有意識地死去要好吧?

  還好,還活著呀。這樣想著,她伸手抹去淚水,坐起身來。

  耳邊又聽得關雅彥補上一句:「只要活著,就有辦法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也就有辦法從這裡走出去。哭不能解決問題,振作起來吧。」

  夏悠涼驀然回頭,同時,心頭一悸。關雅彥……這個看起來沒什麼本事的公子哥,此刻濃眉深鎖,眼神堅如磐石。他定定地望著她,在此刻,放下方纔的爭吵和不愉快,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

  在這英俊黝黑的男人堅定的目光和上翹的嘴角中,她竟奇異地——獲得了某種勇氣。

  正當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爆炸後破敗的房間裡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雅彥!夏小姐!你們倆還好吧?」

  這是……展暉的聲音!關雅彥和夏悠涼同時猛地回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27 13:41:29

第3章(1)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晚上九點二十分

  月華星輝滿天,如水夜色下,那曾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那片土地上,如今是一片殘垣斷壁,空氣中還漂浮著硫磺濃烈的氣味。警察已經派人將這裡圍了起來,不少路人站在圍欄的外側朝裡張望,不時交頭接耳,竊聲議論著什麼。

  「讓開!讓開!快閃開,讓一下、讓一下!」

  突然,一輛豪華的加長型房車駛入洶湧人流,車上跳下幾名彪形大漢,黑著臉嚷嚷著驅散圍觀人群。隨即,一雙踩著銀灰色高跟鞋的柔白玉足從房車內緩緩跨下。緊接著,那美艷絕倫的女子探出頭來,一雙哭紅的眼哀傷地看向主題公園的殘骸。玉嫩的頰邊,還閃爍著晶瑩的淚珠兒。

  圍觀的人們驚艷地睜大了眼,有人眼尖地認出這個女人,她是經常上本地報紙娛樂版的玉女新貴何琢瑩,同時也是關家小開、此次爆炸事件的罹難者之一關雅彥的現任女友。

  夜風微涼,何琢瑩伸手優雅地攏了攏身上的披肩,步履婀娜地走到幾位在現場偵案的警官面前,朝為首的那位輕輕鞠了一躬,「黃警官,我一接到您的電話就馬上趕來了。雅彥他……真的……」她紅唇顫抖,顯然情緒激動說不出話來。

  「很遺憾。」黃警官神情肅然地斂著眉目,「雖然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罹難者的屍體,但根據當時路過的群眾提供的線索,關雅彥先生和展暉先生二位——當時的確是身在爆炸事故現場。」

  「那也就是說……雅彥被炸死了?!」何琢瑩掩臉而泣,哭得好傷心,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警察們也看得好不忍心。

  「我們已經聯絡了關先生遠在歐洲的父母,他們稍後就會搭專機飛回來協助調查。何小姐身為關雅彥先生的……呃,親密好友,希望也能幫著一起安撫關先生家人的情緒。」

  「嗯,那是一定的。」何琢瑩拭乾了頰邊淚水,很懂事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用突然放大的聲音,清楚明白地補上了一句,「對了,警察先生,我必須在這裡鄭重重申一下自己的身份——我並不是關雅彥的女朋友,我是他妻子。我們已經於上個月在拉斯維加斯秘密結婚了。」說完後,她驀地埋下臉龐,以非常標準的亡人遺孀姿態,悲痛不能自已地嚶嚶哭泣起來。

  耳邊不斷傳來記者按動快門的聲音和閃光燈的刺目光芒,於是何琢瑩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和悲傷哭泣的模樣,一定會在明天早晨登上各大報紙的頭條。

  雅彥……你是愛我的吧?死去了的你不能再說愛我了,也不能再照顧我寵溺我了。那麼,我實在需要一點實際的補償來安撫我失去愛人的悲慟的心靈——何琢瑩眼睫低垂,在心中這樣默念著。

  她知道關雅彥有很多錢,現在他不在了,那麼這些錢——最起碼有一半該是屬於她的。她是他妻子啊,不是嗎?

  淚眼婆娑,何琢瑩輕輕彎起唇角,露出一抹寬慰的淺笑。

  原本富麗堂皇的VIP房間,如今已成為一片狼藉的破瓦。一盞搖晃不已的破碎水晶燈下,俊美白皙的男子身型微斜站立著,伸手按著額頭上一大塊凝固的血跡,對屋內的二人綻開苦笑,「你們倆還好吧?」

  「展暉?」關雅彥叫出聲來。這傢夥,福大命大,居然只傷到額頭。

  然而下一刻,就見身邊那連眼淚都未擦乾的女人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跳出去,「嗖」地飛撲到展暉懷裡。

  「嗯……」展暉沒防備地伸手接住了夏悠涼,但同時也因傷口被二度擦撞而痛得呻吟了一聲。

  「展暉,我們的時間出了問題!手錶一直停留在六點零六分,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手錶呢?借我看看!」夏悠涼看見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就去捋他的袖管。

  「什麼?」展暉蹙起俊眉,沒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只是揚起手腕,「不好意思,我沒帶表。」

  關雅彥在一邊看著這兩人撞在一起的貼靠姿勢,不知怎的,心底突然湧上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這兩個人才認識不過幾分鐘,就已經熟稔到這種程度?現在被攔腰壓在地板上的可憐的他,在他們二人眼中難道自動隱形了嗎?

  當即,他重重地咳了一聲——帶著惡意的,把夏悠涼驚了一跳。她臉上一紅,急忙後退跳出展暉的懷抱。真尷尬,剛才一時心急、太忘形了,看見展暉,就有種看見親人的安全感,可不是對這位少爺有什麼別的意思哦。

  展暉也連忙蹲下身來查看關雅彥的傷勢,「雅彥,你還好吧?」他試著推了推壓在他腰間的巨大畫框。

  「不太好。」雅彥苦笑,「我覺得自己八成會半身不遂。」

  「別說傻話,我馬上救你出去。」展暉低聲斥責他的烏鴉嘴,手上已經開始使力。頓了頓,他喚道,「夏小姐,麻煩你過來搭一下手。」

  「哦。」夏悠涼走過來和他一起搬弄那幅《睡蓮》。憑著兩人的合力,擺弄了半天,終於將沈重的銅框緩緩搬離了關雅彥的身體。

  重獲自由,關雅彥長長舒了一口氣,翻了個身,仰天躺在地板上。腰部的劇痛,令他喘息不止。

  這傢夥……瞧他眉頭緊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真的被壓得很痛嗎?原來空有一身肌肉全是擺著好看的。夏悠涼偷偷拿眼角瞄他,但見他薄衫領口大開,露出六塊腹肌糾結的健碩胸膛,她愣了一愣,不自在地把頭別開去。

  這是怎麼回事?對他的感覺很矛盾,一方面覺得他性格蠻討厭、蠻難相處的;另一方面,看到他赤裸的胸膛又會臉紅。

  她拍拍臉頰,夏悠涼啊夏悠涼,你果然是被爆炸震壞腦袋了。以前不是只有看到錢才會兩眼放光呼吸急促的嗎?怎麼現在,對著這位壞脾氣的公子哥也有相同症狀?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展暉問關雅彥。一直以來,他們在一起時,他都習慣聽雅彥的。雅彥這傢夥雖然看上去玩世不恭、脾氣也不是最好,但是憑著多年相交對他的瞭解,展暉知道,他是個可以信任的男人。

  「不怎麼辦,盡快從這裡出去。」關雅彥揉著痛到快要斷掉的腰際,勉強站起身來,「走吧。」

  「你這樣子可以走嗎?」展暉懷疑地看著他直不起來的腰身,伸手要扶。

  關雅彥搖搖頭,「不用,你也受傷了,顧好自己吧。」

  喲,看不出來王子也有關心別人的時候嘛。夏悠涼聳了聳肩,跟上他的腳步。不知為什麼,跟著這個高高大大的寬厚背影,她居然覺得——有點安心。

  於是,三人一個接一個地,摸索著走出殘破的VIP房。走廊裡的燈壞了,四週一片漆黑。

  可憐的夏悠涼從小體育神經就不發達,在黑暗中方向感更是差得一塌糊塗,簡直可稱夜盲。她東摸西摸,東擦西撞的,幾次絆著了什麼東西,整個人向前撲倒。

  關雅彥走在三人的最前頭,不時聽到身後傳來「咚」、「咚」的重物擦撞聲,想也知道是那個叫夏悠涼的女人又在盲人摸象了。這聲音令他莫名的心浮氣躁,忍不住地要去想:她是第N次撞上了牆還是第N+1次又跌到了地板上?

  他覺得夏悠涼有點笨,笨手笨腳行動遲緩——這樣的一個傢夥與他們一同落難,是會拖他們的後腿的吧?可是,他沒想過要放棄她,反而——比較擔心她。

  對這個女人,他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是太反感,還是太在意?

  「夏小姐,還好嗎?要不要我扶你?」黑暗中,展暉不忘展現紳士風度。

  夏悠涼連忙把手伸出來,「那就麻煩你……」

  她話還沒說完呢,前頭的關雅彥突然叫了一聲:「展暉!過來看!」聲音中透著難以形容的緊張。

  下一刻,他的腳步硬生生地剎在了門口的位置。天,不能……再往前了!

  展暉急忙大跨步走了上來,「怎麼了?」問題才出口,他也愣住了。

  別墅的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關雅彥錯愕地張大了嘴,瞪著門檻外頭,那軟綿綿地包圍著整間別墅的……不明物質。

  這是什麼?他們身處的這處房子竟被一種奇怪的不知是固體還是液體的白色物質包圍了!原先別墅外頭該是綠油油的草坪區的,可現在——竟變成一大片像白雲、像雪花又像鹽海的奇詭景象!

  「天哪……」夏悠涼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了,門檻外頭——沒路了!而這些看起來像雲團一般的是什麼東西?莫非他們現在是在拍攝《大鬧天宮》的攝影棚裡嗎?!

  就算先前還抱有一絲微小的希望,想說服自己只是她的手錶和關雅彥的手機同時出了問題。但現在——夏悠涼十分清楚明白地知道,不可能了。

  眼前的一片白茫茫景象,分明就是超自然的。而這也就意味著——他們……現在也絕不可能身處在正常的空間裡頭了。

  她一瞬間心如死灰。興許是絕望了,反倒哭不出來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顫聲輕問:「這白色的……是什麼東西?鹽嗎?」很神奇,到了此刻反而有心情開玩笑。

  「不知道。」展暉皺眉,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這白色棉軟的奇異物質。

  「不要碰!」關雅彥立即呵斥。他瘋了嗎?這麼古怪的東西也敢隨便沾手?

  他彎下身去,隨手撿了一塊琉璃——不知道是從哪個雕塑身上掉下來的。然後,他揚手將琉璃拋向那片綿白。

  「撲通」一聲輕響,琉璃墜入綿白物質中,像小石子墜入了深海,激起淡淡漣漪,轉眼便沈沒下去。

  三個人一齊瞪大了眼:天哪,這竟然是……液體?!

  那麼——現在他們身處的別墅是漂浮在某種神秘的液體之上嗎?

  天……怎麼可能……不是夢?

  關雅彥沒想法地吐了口氣。碰上這種千古奇事,他實在沒辦法不覺得荒謬,簡直要笑了出來,「莫非我們現在是在湖心亭裡?」

  「虧你還有心情講這些有的沒的。」展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不然能怎麼辦?」雅彥攤了攤手,俊臉上甚至帶上笑意,「我現在已經完全不想掙扎了。」

  夏悠涼在他身後翻個白眼,很難得她和這傢夥思想有一致的時候,她此刻的感覺也是——自己在這裡都能活下來真的好神奇,有得活就趕緊活吧!

  「你怎麼看?」相對理智的展暉緊緊蹙著好看的眉毛,「我們……到底是在哪裡?」

  「我不知道。」關雅彥搖了搖頭,目光很坦然,「我只知道,從這裡是走不出去了,這些奇怪的水底下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呢!我們還是盡快回房間裡去。你不覺得越來越冷了嗎?」

  他話音未落,身後的夏悠涼立刻很應景地打了一個噴嚏。

  聽到她小貓一樣的聲音,關雅彥眼中笑意更深,「看見沒?」

  展暉無奈地抿了抿嘴,是啊,突然遭遇爆炸,並被未知的力量帶到這奇詭的世界裡,老天給他們三個人的選擇——還真的不多呢。

第3章(2)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九日·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大爆炸以後,百萬富翁主題公園成了一片殘骸,傷亡人員的搜救工作已經開展了整整三天。警察和防暴隊員們都一籌莫展,72個小時過去了,整間別墅被翻了個底朝天,關雅彥和展暉的屍體仍舊沒有被找到。

  難道……是屍體被炸得粉碎?但即使那樣,也該留下些痕跡啊!而不是像現在的搜尋結果這樣,那棟正位於爆炸點上方的豪華別墅——乾淨得彷彿沒有任何生命存在過。

  但不管怎麼說,警察們認為,關雅彥和展暉一定是死了。之前的生命探測儀無法找到任何生命跡象,他們——也就相應地死心了。

  噩耗傳來,關家人和展家人悲痛萬分,這個城市裡迷戀兩位上流社會貴公子的諸多少女們也是夜夜以淚洗面。

  就在這眾人悲慟的時刻,有個人卻正忙著處理別的事——

  「有沒有搞錯?!你們這些廢物到底會不會做事啊?!」何琢瑩在自己的臥室裡抓著電話聽筒,氣急敗壞地朝那端喊叫著,「我不管內華達州什麼鬼規定!反正,我要一張偽造的拉斯維加斯的結婚證書!我現在就要!什麼?小白教堂不願意通融?我不管,我給你們錢就是叫你們把證書給我弄回來!弄不到就去死吧,別再回來了!」

  吼完了一大通,何琢瑩憤憤地摔下電話,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床頭,嬌媚的臉上難掩慌張之色。

  再過一個小時她就要去見關雅彥的父母了,該用什麼來證明自己和關雅彥已經結婚了?之前她已經偷偷使用關雅彥的信用卡在美國TIFFANY買了結婚戒指,可是,戒指並沒有法律效力啊!精明的關家人即使再傷心,想必也不會糊塗到把雅彥名下的財產直接分一半給她這個假兒媳。

  都怪那天謊言脫口而出,她實在是太性急了,沒把事情考慮周全。現在,她該怎麼去圓這個彌天大謊?

  不知過了多久。

  關雅彥、展暉和夏悠涼三人依舊受困在這間殘破的VIP房間裡。房內燈光昏黃,傢俱東倒西歪,但——很幸運的,他們至少還有一片屋簷可以棲身。而且經過討論,他們三人一致認為:他們還活著。

  時間——依舊很諷刺地停駐在六點零六分,除此之外,他們對於目前狀況的認知少得可憐。

  「不行,電話撥不出去。」展暉無奈地按掉手機。

  坐在對面地板上的關雅彥苦笑地掀了掀眉,「意料中事。」兄弟,省點電吧。

  「那……那……怎麼……辦?」夏悠涼蜷縮著身子窩在房間裡僅有的一張真皮沙發上,說話的聲音支離破碎。不是因為害怕或傷心——事情到了這份上,她早就已經出離這樣的情緒了;而是因為——冷。

  好冷啊……她伸手撫著自己佈滿雞皮疙瘩的手臂,上下兩排牙齒正不停地親密擦撞中。怎麼回事?這房間裡的溫度,好像越來越低了啊!

  「你還好吧?」展暉看了她一眼。

  「我……」她抽抽鼻子,不讓清鼻涕掛下來丟人,「我、我覺得這裡簡直冷得像個冰窖。」

  「怪了。」關雅彥把玩著手裡的手機,望著上面反覆循環的六點零六分,忍不住發出質疑,「今天是六月六號吧?照理說應該是夏天吧?為什麼會這麼冷?」他雖然是個健壯的大男人,可現在也覺得腳丫快被凍僵了,就更別提某個身穿單薄露肩禮服的可憐女人了——他瞥了眼正窩在沙發裡瘋狂流鼻涕的夏悠涼,實在有點想笑。

  「我哪知道啊?」夏悠涼委屈地扁扁嘴,「現在我們根本就活在瘋子的世界裡頭吧?」自從爆炸之後,她身邊有哪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解釋的嗎?

  「展暉,你怎麼看?」關雅彥揚了揚眉。

  「我倒是有個想法……」明顯也被凍著了的白臉帥哥沈吟了片刻,終於說出自己的揣測,「雅彥,你聽過愛因斯坦的『時間靜止』這個觀點吧?」

  「嗯哼。」關雅彥點頭。基礎物理,大家都聽過吧?「然後?」

  「當一個物體的運動速度達到光速的時候,時間就會靜止。」展暉伸手點了點自己的手機屏幕,「就像我們現在這樣。所以,我的推測是,六點零六分發生的那場爆炸產生了巨大的能量——」

  「所以把我們像打棒球一樣地從原來的世界拋出去?因為速度太快,達到了光速,所以我們就被卡在這個靜止的一分鐘裡——也就是目前這個難以解釋的異次元空間裡頭?」關雅彥接口,隨即備感荒謬地笑出聲來,「哈,我的天!」

  「除此之外,你有別的解釋嗎?」展暉揚了揚眉。

  「沒有。」關雅彥乾脆地搖搖頭,「事實上,我現在倒是很想睡一覺,看醒來後會不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場噩夢。」

  「雅彥!」展暉瞪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反正時間靜止了,我們有的是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不是嗎?」關雅彥揉著抽痛的腰部肌肉,往身下地板一倒。

  然而兩秒鐘後,他又迅速地彈坐了起來,「這裡溫度這麼低,如果就這樣睡下去的話,應該是會直接被凍死在夢裡吧?」好險,他吐吐舌。

  「算你還有點常識。」展暉沒好氣地道。

  「那麼——」關雅彥爬起身,跪行到真皮沙發前,粗魯地推了推上頭那個快要睡著的女人,「喂,夏悠涼!你不要睡了,會凍死的!」

  「唔……」夏悠涼嚶嚀一聲,蜷成球狀的身子在沙發裡翻滾了下,「砰咚」,墜落地板。

  「好痛……」她輕叫一聲,醒了。坐起身來,哀怨地瞪著將她「推落」沙發的兇手關雅彥,「你幹嗎?」幹嗎弄醒她啊?她才剛剛做到一個美夢,夢見自己抱著溫暖的小火爐睡著了……

  跌回現實,冷死了啦!把她的小火爐還來啊!她冷得縮著肩膀,不明所以地瞪住關雅彥。

  「你想直接被冰成冷凍肉的話,就繼續睡好了。」雅彥有些羞惱地別開眼,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眼神中彷彿寫著「關你什麼事」,他突然有些尷尬。的確,方纔的那一刻,也不曉得自己在雞婆什麼。

  展暉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彎唇淺笑,其實,雅彥挺關心這個夏小姐的,無論什麼時候,總分出一隻眼來盯著她的狀況。剛才就連細心的他都沒發現夏小姐快睡著了呢。

  「是啊,夏小姐,在我們還沒想出辦法取暖之前,你還是先忍耐一下,暫時不要睡著比較好。」展暉溫言相勸,「目前的狀況已經夠糟糕的了,萬一你再有什麼事的話,我們的處境會更加棘手的。不要令我們擔心,好嗎?」

  聽聽,這才叫人話嘛!為什麼同樣是關心的話語,關雅彥就能講出「冷凍肉」這麼沒美感的比喻來呢?雖然她不否認,他那粗魯的一推,的確是立即就把她叫醒了。

  夏悠涼對展暉抱以感激的一笑,「我知道了,只是……真的很冷呢,我本以為睡著了會好過一點。」她伸手搓了搓自己快被凍僵的臉頰。

  展暉本是謙謙君子,看她凍成這樣,立即要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穿。

  「不用了。」她連忙推辭。現在大家都很冷,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展家公子彎唇一笑,即使在落難中,也是一貫禮遇女性的好脾氣,「你是女生,體質本來就比我們男人弱一些,還是先穿上吧,然後我們再想辦法——」薄外套搭上悠涼的肩胛。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看這位公子哥消瘦單薄的身材和白得甚至有些透明的臉色,她哪敢收他的衣服啊?把這麼一尊玉人凍著了,連老天都會責怪她的吧?

  「夏小姐,你還是……」

  「我真的不用,其實也不是太冷啦……」

  正當這兩人僵持不下、將一件薄薄的棉外套推來推去的時候,關雅彥「霍」地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大步朝門外走去。

  咦?怎麼突然就……

  「雅彥,你去哪裡?」展暉追著問。

  「去找些能燒的東西來生火。」關雅彥沒回頭,只是略略側了下臉,也讓展暉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緊繃,「你們倆在這裡繼續拉扯吧,我快凍死了。」說完後,他很利索地走了出去。

  留下夏悠涼望著他的背影,有些不解地眨眨眼睛,「他……怎麼好像又不高興了?」

  展暉玩味地盯著關雅彥離去後那扇歪斜的門板,黑曜石般的粲亮眸子閃了閃,是啊,雅彥,你怎麼又不高興了?

  是因為——夏小姐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27 13:42:34

第4章(1)

  關雅彥離開VIP房間後,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夏悠涼這才發現,這個溫文儒雅、對著誰都能微笑的展暉少爺,其實是個挺內向寡言的男人。關雅彥前腳一走,他就不講話了,一個人像座玉雕似的靜靜坐著,害得她這樣的凡夫俗子,還真的不太好意思去打擾他呢。

  出於無聊,夏悠涼開始數羊,聽說數白羊會容易睡著,於是她在腦中幻想一群黑羊。當她數到第374只黑羊的時候,關雅彥終於回來了——距離他走,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吧。

  「雅彥!」展暉一見好友跨入門來,立刻起身迎上去,俊秀的臉上漾起驚喜的表情,「你把火帶來了?太棒了!」

  關雅彥手裡高舉著一截斷了腳的燭台,上面燭火熒熒,橙紅色的柔光在這昏暗屋子裡輕輕舞動著,照暖了每個人的臉頰。

  是火……夏悠涼心頭一暖,眼眶險些濕了:好棒哦,這時看見火光,好像真的看到了希望。

  「雅彥,這燭台你從哪裡找來的?」展暉問。

  「當初這棟別墅的設計圖是我畫的,整個裝修過程都是我在跟,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瞭解這房子的構造。大廳的左邊原本有個彌撒室,不過現在給炸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這盞燭台可以勉強拿來用了。」關雅彥坐下來,將這盞殘缺的燭台放在三個人的中央,隨手抓過一邊的畫框,墊在燭台缺角的一邊。

  燭台站穩了,悠涼透過柔暖燭光,對雅彥掀了掀眉,「原來你是建築設計師。」她口氣裡帶了點小小的詫異。

  原以為富家公子都只會吃喝玩樂而已,而現在看來,關雅彥並不是草包嘛,展暉會這麼服他,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男人……除了脾氣壞一點,口氣傲一點,其他方面——好像還真挺優秀的。她訕訕地想著,不自覺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奇怪,對他的觀感改變了,審美觀也跟著變了,這個關雅彥——還真是越看越帥。

  「唔,學生時代學過幾年,興趣愛好而已,什麼『師』談不上。」她眼帶崇拜地望著他,令雅彥很不習慣,於是不自在起來,眼角瞟了開去。

  說實話,雅彥很不解於自己矛盾的心態:如果夏悠涼只顧著跟展暉說話而忽略了他,他會覺得煩躁,覺得自己像個失敗者沒人理睬;可是一旦那女人罕有地將關注的眼光投了來,他又像渾身上下被刺紮著似的,好不自在,還有些赧然。

  夏悠涼有雙併不漂亮的眼睛,可是每次她望住他時,他就覺得自己彷彿是哪裡不對勁了,身體裡有火,心裡充滿了表現欲,想在她面前逞英雄,想表現得更好些,贏得她更多關注的眼光。

  莫非,是男性的競爭本能在作祟嗎?因為這裡只有一個異性,所以——他很動物地、很直覺地想要吸引夏悠涼的注意?潛意識裡,他是在嫉妒展暉嗎?方才主動出去尋找火種,他想要的——莫非只是想讓這空間裡的唯一一個女人把目光從展暉的身上稍稍移開,而多多來關注他?

  天,真糗,他竟然和自己的好朋友爭起寵來了——還為了一個和他們都不熟,而且一點都不美的女人。雅彥蒙住臉,覺得有一點羞愧;但同時,又覺得有一叢微小的悸動,就像這燭台上的小火苗一樣,輕輕燃著他的心。

  從小,他就是個寵兒,日子過得無比順遂,大家都依著他順著他,有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他;後來長大了,在感情生活方面也是順風順水,女人們都愛他都寵他。太多的愛撲面而來,以至於他沒機會去嘗試和誰競爭,更沒試過失敗的滋味。

  直到現在,落身在這詭異空間,身邊沒有了軟玉溫香,只有個不怎麼樣的女人。而這女人突然間變得稀有而可愛起來,甚至令他——忍不住微微心動。

  他……是有點喜歡上夏悠涼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依舊明媚,可是初見火光的驚喜,已經漸漸被新的愁容所取代。

  展暉伸手攏著火苗,俊秀的臉上眉宇仍未舒展,「現在火是有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的確,這是個問題。」雅彥的眼中亦多了幾分凝重,「說實話,我對我們能在短時間內回到正常空間裡去完全不抱希望。現在,我們既沒有食物,也沒有取暖設備,蠟燭總會燒盡,到那時候——可慘了呢。」他小小地吐了下舌頭。

  「那麼,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奇跡出現嗎?」夏悠涼挑眉。等待——可是個相當被動的選擇啊。

  「這麼想就消極了。神不救人,我們救自己。」關雅彥伸手彈了彈面前越燒越短的彌撒蠟燭。的確,這時候即便喚上一萬聲「上帝」,上帝也不會把他們賴以取暖的蠟燭變得更長一些。

  「我可不想等死。」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夏悠涼,一字一句道。那眼神,有幾分挑釁,但更多的是力量。

  夏悠涼心中一動:這個男人……是有擔當的吧?是值得相信和依靠的吧?這一刻,墨晶石一般的深邃黑眸中,神情如炬火熱,如石堅定。

  只是,他那如同誓言般的眼神,為何要投向她?她就著這個思路只多想了一秒鐘,臉頰就毫無理由地燒紅了。

  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好想……向他示弱,被他保護?一直以來,她可是個獨立的女人啊,莫非是落難讓她變得脆弱了嗎?所以自然而然地——想偎向關雅彥那處找依靠?

  夏悠涼摸摸鼻子,為了緩解心頭莫名的悸動,她轉向展暉,「你怎麼想?」

  「我……目前並沒有太成熟的想法。」展暉沈穩地道,「不過正像雅彥所說的,找到賴以維持生命的食物和水源,是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夏小姐,這麼久沒進食了,相信你也餓了吧?」

  「我……」悠涼臉上微微一紅,但仍誠實地答道,「是有點。」然後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嚕」了一聲。她大窘,臉上紅暈更盛。

  果然。展暉倍感有趣地微笑了,「沒關係,我也好餓了呢。」夏小姐是害羞了嗎?

  「這樣啊……」悠涼尷尬地摸著肚子,不太敢看向關雅彥的方向。他本來就覺得她平民又粗俗了,這下可好,丟人丟大了。

  說起來,她還真的有點在意自己在關雅彥心目中的形象呢。也許因為他也是貴公子的關係?她看在錢的面子上所以對他會下意識的比較重視?唉,這古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看展暉優雅微笑,看悠涼低頭臉紅,雅彥眼色一沈:又來了——他胸口那窒悶的感覺又來了,心中翻湧的酸意又來了,那種很小氣的、很狹隘的、恨不得衝上去阻止那兩個人愉悅交談的衝動又來了。生平第一次,開始覺得展暉那面如冠玉的美顏非常欠揍。

  「我也很餓,但抱怨又不能當飯吃。」他直覺地發出挑釁語句。

  「雅彥?」展暉揚眉。這話——不能不說有點沖哦。

  「沒有食物,就去找啊。找不到,種也要種出來。讓女人挨餓,算什麼男人?」雅彥眼神湛湛,把話說得驕傲而擲地有聲。展暉沒回話,抿了抿嘴:他發現了,每次只要他和夏小姐稍微多談了幾句,雅彥那張嘴就開始不饒人了,句句都衝著他來。

  天,原來如此……他撫額失笑:雅彥是把他當成假想敵了嗎?這個彆扭的男人,對夏小姐恐怕是動了心了吧?

  對人家有好感不去爭取,針對他這個無辜的局外人幹什麼呢?「你饒了我吧。就算我不是男人好了,不讓夏小姐挨餓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我的大英雄。」展暉懶懶高舉雙手,眼中帶上揶揄的笑意,潛台詞是「我不跟你搶」。

  「你這話什麼意思?」皮膚黝黑的男人俊臉上爬上紅潮。

  展暉心如明鏡,因此——讓雅彥心虛。

  「那個,宣佈一下噢——」夏悠涼舉手,怯怯地插進話來,「在你們決定好誰來不讓我挨餓之前,我已經快要餓死了,救命。」然後她率先一個翻身,從地板上站了起來,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所以,不讓我挨餓的重任,不如還是我自己來擔吧。覓食去嘍!」她背對他們,揮了揮手。她是獨立自強的未來小富婆夏悠涼,才不怕門外頭的黑暗呢!

  嬌小的身影走出門去。屋內的兩個大男人相視了下,展暉眨眨眼,唇邊泛起篤定的笑容,「雅彥,你喜歡她。」

  這回,關雅彥沒否認。反正那女人不在,他覺得即使承認了也自在些。他望著夏悠涼的背影消失處的殘破門框,眼神閃爍了下,低聲問:「你呢?」

  下一秒鐘,展暉「撲哧」一聲笑開,「都說了不和你搶了。」說完他悠然地閉上眼,將雙手枕於腦後,「我想休息一下,你陪夏小姐出去『覓食』吧。兩人世界哦,機會記得把握。」他和關雅彥不一樣,雅彥會愛人,是因為懷有生存下去的渴望。

  而他——他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一棟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豪華別墅裡會有食物嗎?

  在漆黑的走廊裡摸索了一圈之後,夏悠涼開始懷疑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場爆炸幾乎把什麼都炸沒了,即使還殘留著一些什麼,也是破敗不堪的,來源可疑的,絕對不能塞進嘴裡充飢。

  「唉……」她在黑暗裡歎息,情不自禁地開始懷念起自己存在銀行裡的那筆嫁妝本。如果可以穿越時空,把那筆錢提出來買些食物果腹該多好?而現在這個鬼地方,有錢也沒地方花。

  真的很餓啊……她抱著肚皮哀傷不已。

  「餓也要打起精神來。」黑暗中響起不怎麼溫柔的熟悉男聲,「像你這樣浪費體力唉聲歎氣,能量會消耗得更快。」

  哎?剛才那句「真的很餓」,她說出口了嗎?那麼接話的又是誰?

  夏悠涼睜大了眼,看向走廊另一端的那雙粲亮黑眸,「關雅彥,你怎麼出來了?」

  「我也要覓食。」雅彥走到她身邊。當然不可能拉下臉來承認自己是擔心她的安危才跑出來陪著她,而且其中也有被展暉煽動的成分——那小子剛才說的「兩人世界」四個字還真讓他臉熱了片刻,心動了一下。

  只是,遲鈍的夏悠涼不會知道。她此刻只忙著感慨:「不用『覓』了,我剛才很費力地找過,這裡根本沒東西可吃。連草根樹皮都沒有。」

  「像你這種找法,當然什麼都不會有。」雅彥不客氣地指出。

  「那你要怎麼找?」夏悠涼不服氣地揚了揚眉。

  雅彥沒說話,只向她伸出一隻手來,「抓住我。」

  「幹嗎?」她臉紅了。幸虧黑暗中他看不見。

  「這間別墅的格局,我比較熟。現在我帶你下到地下室去,那裡是酒窖的位置。如果我們夠幸運,興許可以找到一些沒被炸壞的食物。」他解釋道。然後感覺手心一熱,一隻綿軟的小手塞過來,輕輕搭住他手腕處脈搏的位置。於是,他的脈動立刻就快了,心裡也熱了,想起展暉的那句玩笑,「不讓她挨餓」。

  是的,他是男人,理應要保護自己的女人,不讓她挨餓的。

  雖然目前她還不是他的女人,還不知道他心裡的念頭,但顯然,至少她是願意信任他的。因為她牢牢拽住他的手,輕聲問:「地下室……會不會很危險?」

  「會。」他回答,「如果不小心,會跌傷,也可能——會有未爆彈。」

  「這樣啊……」她有些怕了,咋舌。

  「但不下去試試,我們會餓死的。」感受到手心裡她的手微微一抽,感受到她的恐懼,他不自覺把聲音放柔了,「怎麼樣?要試嗎?」

  「……要。」思忖數秒鐘後,她吐出這個字眼。

  她並不是軟弱無能的小女人,更何況身邊——有個偉岸有擔當的男人在。此刻,牽著他的手,她覺得很安全,被賦予了勇氣。

  於是,關雅彥牽著夏悠涼的手,憑著自己對別墅格局的記憶,一步步挪向樓梯口的位置。然後,他摸索著將腳踏出去,感覺身子微微下沈,腳底觸到了什麼支撐——還好,通往地下室的台階還在。

  「你……小心哦。」手心裡的小手再度一動,身後傳來有些不自在的關切話語。

  「嗯。」雅彥覺得心裡有絲甜意,「你跟著我,慢慢往下走。」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讓她知道——他會攙著她,不會讓她跌傷。

  悠涼遵循了他的指示,帶著忐忑,緩緩將腳步移向他的方位,往下一踏。腳面懸空的一剎那,她心裡「咯噔」一下,很怕自己踩空掉下去,但終究她踩到台階了!身子搖了一搖,站定了。

  「好棒……」她興奮地輕喘了一聲。原來最令人恐懼的未知黑暗,其實——也還好啊!沒那麼可怕嘛。

  「繼續,跟著我,慢慢往下走。」耳邊傳來男子沈穩的聲音。悠涼點點頭,看來這位別墅的「設計師」還是很靠得住的。

  關雅彥更小心地又往下走了一步,踏上第二級台階。周圍的黑暗,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只有手心裡握著的溫度,顯得那麼真實。

  「哦。」她聽話地跟上。

第4章(2)

  「我們數數兒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台階一共有二十八級,只要數到『二十八』,我們就應該是在地下室的門口了。」說著雅彥清了清嗓子,「一。」

  「二。」悠涼接上。

  「三、四、五……」

  他們一步一步往下,腳步越來越輕快,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少。周圍的黑暗,彷彿也變得不那麼濃重迫人了。

  「好像真的沒事耶……」夏悠涼此刻已經徹底放鬆了緊繃的精神,甚至起興要和關雅彥聊天。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關雅彥驀然痛叫一聲:「啊!」

  「怎麼了?!」悠涼嚇了一跳,也感覺到與她相握的他的手抽搐了一下。她慌了,努力瞪著黑暗中的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輕抽了口氣,然後,在她看不見的黑暗裡,咧開頑劣笑意,「沒什麼,見你太放鬆,嚇你一嚇而已。」

  什麼?嚇她一嚇?還「而已」?

  他話音未落,她的手便握成拳捶上來,「可惡啊你!剛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說到這裡她深呼口氣,驀地煞住話語。以為什麼?以為他受傷了,所以——心臟便疼得倏然抽緊了?

  她……是在心疼他嗎?

  這陌生的認知,驀然撞入她的腦海,讓她一下子亂了方寸。

  不,不是心疼他吧?她並沒有多麼喜歡他呀……悠涼咬住唇,在心裡對自己說:她只是關心一同落難的夥伴而已,只是擔心他出了事,她一個人會更危險,並不是為這傢夥的一聲痛叫而感到揪心,也沒有——為他心疼得險些飆出淚來。

  按捺下心中的慌亂,她轉回頭去,問他:「剛才數到哪兒了?」

  「二十七。」他回答。

  「那麼……」

  「再往下走一步,就是地下室的門口了。」關雅彥握緊她的手,「夏悠涼,你準備好了嗎?」

  什麼準備?悠涼想問,但隨即反應過來。的確,如果推開了地下室的那扇門,而裡面什麼食物都沒有的話——那時候該如何處理心裡的絕望和挫折感,才是她最該做的「準備。」

  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好了,來吧!」反正情況已經不可能更糟糕了,大不了就是找不到任何食物,然後大家都餓死。話雖如此,當雅彥伸手推開地下室那扇破敗的門板時,她仍是緊張地閉起了眼——

  然後,她感覺到眼皮的縫隙間有光透進來。她怯怯地睜開了眼,見面前的地下室裡燈光亮著,而正對著她的一排酒架上,齊整地碼放著數瓶紅酒,被乾草卷包裹著,奇跡般地完好無損。

  「夏悠涼,我們賭贏了。」雅彥壓抑著喜悅的低沈聲音響在她的耳邊。

  悠涼眼眶一濕,是啊……贏了啊!找到食物了!這也就意味著,在今後的數日裡,他們存活下去的希望又多添了一層。「烏拉,好棒——」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來要歡呼。整個人驀地跳起來,由台階處飛也似的撲進酒窖,興奮地喘著氣檢視架子上存留的食物:好棒,除了有酒,還有特別為非常時期準備的壓縮餅乾和法式長棍子麵包,都是很好存放的東西呢……而且點數一下數量,應該夠他們三個人支撐十天半個月的了。

  她笑著跑到酒窖中央的條桌旁,從旁邊架子上捉起一瓶酒來,回身沖關雅彥揚了揚,「來,我們來開酒慶祝!」

  雅彥站在酒窖的門口微笑,提醒她:「別忘了把食物打包,給展暉留一份。」

  「那是當然,我是那麼自私的人嗎?」她很得意地笑了,自己成了找到食物、救助夥伴的女英雄。光這一點,便足以讓她胸中成就感十足了,「快來快來!我們喝酒!」她豪氣干雲地招呼著。

  她這麼開心嗎?關雅彥笑了,緩緩朝她的方向移動腳步。他放任自己的目光毫不轉移地停留在那粗魯地趴在條桌、搖著酒瓶歡慶勝利的女人身上。這一刻,他覺得她很棒,渾身都發著光。這不美麗卻耀眼的女子,臉上帶著饜足而喜悅的笑容,那笑容讓他幾乎要忘記了……腳上痛入鑽心的傷口。

  走了幾步,關雅彥驀地蹲下了身子,偷偷用手按住腳面的血痕。方才下台階的時候,他八成是踩到了碎玻璃一類的物什,那尖銳的物什穿透了他的鞋底,狠狠刺入他的腳底,所以,才控制不住叫了那一聲。所幸後來掩飾得好,不然叫夏悠涼知道,她一定怕得不敢再往下走。

  雅彥苦笑,用深沈的歎息掩去幾欲出口的呻吟,好痛……待會兒還是偷偷拿那瓶紅酒過來,給傷口消一下毒吧。

  不過幸好,夏悠涼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的夏悠涼,此刻笑得那樣沒心沒肺。他望著她開開心心地把紅酒倒入嘴裡,在落難的當下仍有不醉不歸的勁頭兒,他眼光漸沈,心如磁石,沒辦法不被她吸引。能讓她安心,方纔的痛苦忍得也很值了。

  經歷了「酒窖探險」之後,食物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三個人分別用了些壓縮餅乾和紅酒,感覺逐漸流失的體能終於又恢復過來。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也不能不解決,否則,他們還是會死——

  原本足足有二十厘米高的蠟燭,在三人用過晚餐之後,已經燃燒得只剩下一截大拇指這麼短了。VIP房間的溫度,也在一點一點地下降著。

  「也許是溫度太低的原因吧,蠟燭燒得也快。」展暉沈吟著,「這樣下去,我們的火種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好冷、好冷……」吃飽喝足的夏悠涼,並沒有因儲存在胃裡的養分而耐凍一些,照樣凍得牙齒打顫。她環抱著自己只穿了件單薄晚禮服的消瘦身子,在房間裡跳到東蹦到西。這裡條件太簡陋了,令她想起自己曾經聽過的某句順口溜,「吃飯基本靠手,取暖只能靠抖。」

  關雅彥看著她這副樣子,換了是以前一定會好好嘲笑她的呆傻,可現在——真是忍不住心疼起她來。

  瞧她又矮又瘦的,和非洲難民有得一拼,而且臉色凍得發青,嘴唇凍得發紫——本來就不是什麼美女,再給這樣一凍,更可以提前躋身貞子再世的行列了。

  在橫眉冷對地看著她蹦了數分鐘以後,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言不發地霍然起身,抄起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組,就朝房間裡唯一的一張真皮沙發用力砍下去。

  「你幹嗎?」夏悠涼嚇了一跳。

  「找個東西把你包起來。」他言簡意賅地回答,手上重重使力,劃破真皮沙發的厚實水牛皮面,將裡頭的彈簧和棉絮撕扯出來。

  把她包起來?包她幹嗎?夏悠涼不解地望著他,可是他沒給她回答。

  不一會兒,關雅彥順利地拆下沙發皮面,丟到夏悠涼肩上,「披著。」

  「啊?」悠涼愣住,總算搞明白他的用意,可是——

  「不要吧?這很硬呢。」她以指戳戳身上的皮革,眉頭皺起來。

  「現在條件艱苦,我可沒辦法買件貂皮大衣給你保暖。」他微嘲地說——雖說這是現實世界裡,他哄女孩子經常用的一種方法。

  然後,就見悠涼抓著皮革,很認真地思考了半晌。最後,一字一句地得出結論:「還是不要好了,這樣不美觀。」

  「你本來也沒多美。」雅彥沒好氣地說。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風度不要溫度」?

  「就是因為本來已經姿色欠佳了,所以才要靠後天的努力把自己變美啊。」悠涼完全不在乎他刻薄的話語,仍然一板一眼,很認真地和他辯,「我現在就比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美多了,這全靠後天修煉得好。」

  受不了。關雅彥朝著漏風的天花板翻個白眼,把嘴一撇,「你不想穿也可以,我們也有別的辦法取暖。」

  「什麼辦法?」悠涼揚起眉。

  「展暉,你站起來一下,給我做個示範。」關雅彥朝好友勾指。

  後者茫茫然爬起身,乖乖走到他面前,「這樣嗎?然後呢?」

  然後,關雅彥非常熱情有勁地、以大狗熊的撲獵姿勢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展暉。

  啊?!夏悠涼的下巴在同一時間掉了下來。

  「你們……你們倆……」有GAY傾向?她手指顫抖地直戳那相擁的二人。

  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這一黑一白、一壯一瘦的兩名帥哥會以非常引人遐思的方式摟抱在一起?!

  難道他們是……「同志愛人」?!

  這個念頭一旦竄入腦海,很快地,另一種莫可名狀的酸澀感覺也在胸臆間蔓延了開來。悠涼突然覺得生氣,不是氣關雅彥「玷汙」了展暉這尊優雅好看的玉人兒,而是——她不能接受!

  關雅彥怎麼可以這麼隨便地亂抱別人?這樣……會惹人誤會的啊!

  他該是喜歡女人的吧?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她就認定他是喜歡女人的啊!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對她這個「唯一」的女人態度並沒有多麼慇勤,可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肌肉糾結、充滿了渾然天成的男性魅力的男人,怎麼可能有「那種」傾向?!

  此刻,她愣愣瞪著眼前兩名帥哥相擁的曖昧景象,心口涼了一下,失望了。但是,卻沒法承認為什麼而失望。

  「雅彥!別鬧了!」被「強抱」的展暉拚命推他。

  下一刻,關雅彥被推開,後退到兩步以外,雙手一攤,「夏悠涼,看見沒?這就是另一種取暖方式,要試試嗎?」

  展暉俊臉微紅,雅彥為了向夏悠涼解說這特別的「取暖方式」,竟然拿他做示範,真亂來啊。

  「你自己選,是抱著一張死了的水牛皮比較好,還是抱著我比較好?」雅彥把難題一腳踢還給當事人。

  悠涼思索了五秒,摸摸鼻子,然後不發一語地從地下撿起那張「據說是水牛」的皮,乖乖披在身上。

  水牛皮啊……想起來就覺得有點不適呢。她撫著手臂上浮起的小小雞皮疙瘩,扁扁嘴問:「現在這樣不冷了,我可以睡覺了嗎?」雖然時間不走了,可是他們被困在這奇異空間裡也有好幾個小時了吧?她又累又困,再加上心裡因為雅彥方纔的舉動而感到悶悶的不舒服,實在很想睡一覺呢。

  「你去睡沙發的那一邊。」雅彥搬來沙發,將悠涼躺下的那塊區域與他和展暉隔開。

  「幹嗎?」悠涼微微疑惑地掀眉,為什麼把她隔離了?

  「你睡你的,半夜沒事別隨便靠過來。」雅彥酷酷地說。

  切,什麼口氣?聽他說的,好似很嫌棄她似的。她悶悶地閉上眼。

  不一會兒,她感到溫暖,蠟燭的橙色火光溫柔地熨烤著她的臉頰,唔……好舒服。暫且不和關大少計較那麼多了,睡覺比較重要……

  很快地,她睡著了,卻並不知道——關雅彥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眼光定定凝視著她的睡臉。

  在他身邊的展暉挑了挑眉:誰都看出來了,這男人在對這個女人好——以一種嘴硬而且遮遮掩掩的方式。他分明就是把蠟燭放在離她較近的那一邊,怕她摔倒或凍著。

  這傢夥……分明是喜歡上人家了,卻連示好的正確方法也不會。那樣酷酷地對待夏小姐,不是會把她推得更遠嗎?展暉忍不住彎唇輕笑,回身一看,卻見關雅彥拿著半瓶喝剩下的紅酒,正俯身倒向自己的腳踝。

  「怎麼了?」他連忙問。

  雅彥苦笑,「今天下地下室,不小心被碎玻璃之類的東西扎到了。」說著,他用粗糙的牛皮蘸著紅酒按壓腳上的傷口,企圖清洗髮炎的部分。因為疼痛,他嘶聲抽著氣。

  展暉眼神一閃,這個傻男人……那時受的傷,卻一直隱瞞到現在?

  轉頭看了眼夏悠涼無邪的睡容,展暉立刻明白:他是不想讓自己和夏小姐感到擔憂吧?因為他們的處境夠糟了,所以雅彥的痛楚——他一個人咬牙扛下了,不願引起夥伴的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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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7 13:43:30

第5章(1)

  此刻……應該是深夜裡了吧?

  雖然時間一直停在六點零六分,天色也一直黑漆漆霧濛濛的,但關雅彥、展暉和夏悠涼三個人在經歷了爆炸和時空穿越的劫難後,生理上和精神上都疲倦已極,不一會兒就沈沈地墮入了夢鄉。

  雅彥以雙臂環著肩頭,靠牆睡了。後來,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女子站在曾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這片滿目瘡痍的遺址上,流著淚呼喊他的名字。那女人長髮披肩,面容秀美,一身高級名牌,白皙的臉頰上淚水漣漣。

  恍惚的夢境裡,雅彥認出那個女人來,她叫何琢瑩,是他的親密女友……不!等等!為什麼這女人自稱是他的「遺孀」?為什麼周圍的警察、自己的親人們都這樣稱呼她?為什麼她臂纏黑紗、右手無名指上還戴著大顆的鑽石戒指?!

  她不是他妻子!何琢瑩不是!他關雅彥喜歡的不是何家千金,而是……而是……

  雅彥「霍」地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一撫額角——噢,竟然在這麼冷的房間裡流了滿額的冷汗。他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環視著一片漆黑的房間,過了半晌才意識到,原來蠟燭已經熄滅了。

  怪不得屋子裡越來越冷了呢,原來是珍貴的火種熄了。這樣的話,接下來的幾天裡,找不到新的火種,他們可就要受冷了啊……雅彥苦笑了下,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剛想再度睡去,突然,牆角里一個瑟縮的小人影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那綿軟無力的嬌聲頓時令他緊緊皺起了眉。

  「夏悠涼?」這女人怎麼了?雅彥輕輕喚了一聲,緩慢地移動身子跪行過去;在黑糊糊的氛圍中,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終於看清:合眼沈睡的夏悠涼,臉頰紅得厲害,額上泛起細密的汗珠,露肩禮服遮不住的身體肌膚也隱隱發紅,透著燥熱之氣。

  「夏悠涼!醒醒!」他低吼。這傻丫頭身體素質太差了,蓋著牛皮睡覺仍然是給凍著了!

  接連叫了幾聲,她沒反應,仍在睡,但口中呻吟聲不斷,睡得很不安穩。雅彥伸手一探她額頭:該死的!她在發高燒!

  雖然這裡沒有體溫計,但他仍能判斷,她的額頭燒得足足有接近40度那麼燙。

  一下子,心被緊緊揪起。在這幾乎什麼醫療設備都沒有的惡劣條件下,發高燒……是太危險的病症了呵!單薄瘦弱如夏悠涼者,能否撐過去?

  當下,關雅彥再也不顧任何男女之嫌,一把摟過夏悠涼發燙髮抖的身子,就緊緊擁在懷中。他用厚實的大手,迅速地摩擦著她裸露在禮服外的肩部肌膚,然後是凍得發僵的雙手、小腿,希望藉以自己溫暖的體熱來使她暖起來。

  就這樣摩擦了大約十分鐘左右,她雙肩微微暖起來。只是,還不夠啊……雅彥眉頭緊蹙,說不清心裡的那股難以言喻的慌亂從何而來。

  以前,他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一位女友的病痛而感到焦灼不安,因為他深知,只要抽出一個小時來陪她們刷卡購物,她們的「病」都自然會好。所謂生病,只是女性討寵的一個借口罷了——過去,他一直自負地這麼想。

  可是如今,夏悠涼卻真真切切地病倒了。而她甚至稱不上是他的「女友」,他怎麼會這麼緊張?他怎麼會這麼焦急?為什麼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高燒不治,他的心就慌得不著調,連手指都顫抖了?

  「夏悠涼!你醒醒,別再睡了!這麼沒心沒肺的是想直接睡死嗎?!」他對住她的耳鼓,咬牙切齒地低聲吼道。

  然而,這折磨人的傢夥仍是閉著眼,沒反應。

  可惡,這樣下去可不行哪……

  事到如今,只能……那樣了!

  關雅彥一咬牙一閉眼,將手伸至夏悠涼背後,一使力,將她的禮服拉鏈一直下拉至腰際。然後,他閉上眼,摸索著替她脫去雪紡禮服,將她只著內衣的滾燙身子緊抱在懷裡,再以皮革將二人圍住,最大限度地保存暖意。

  「夏悠涼、夏悠涼……」他以手心摩挲著她光潔的背部肌膚,一直不斷反覆,直到她的脊背上升起些微的暖意。在這過程中,他口中未停地、一遍一遍低聲呼喚她的名字,用不懈的努力,來喚起她的意識。

  就這樣,不知過了有多久,懷中處於半昏迷狀態的人兒終於「嚶嚀」一聲,眼皮眨動,接著輕輕動了下身體。

  「夏悠涼!」他急忙叫。

  「嗯……」然而,她沒醒,只是臉上的紅潮退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莫可名狀的欣慰笑意。她……不再因高燒而感到難受了嗎?

  雅彥的手正待伸出去探她額頭,然而卻沒能成功——因為,她的手先一步伸出,用力回抱住他結實的腰身,將自己冰冷嬌弱的軀體大方地貼上他透著男性暖意的雄軀。

  會有意識自己找取暖源了,這代表她的燒應該退得差不多了吧?雅彥微感欣慰,一顆一直高懸不下的心到此刻終於放下:多希望她能熬過去,能好起來……

  然而,她的燒退了大半,他的身體……卻突然起了火。

  在打退了為她擔憂的那層心思之後,關雅彥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懷中揣著的小女人——是近乎赤裸的。雖然她身材平平沒什麼看頭,可是,她終究是個女人——還是個自打初識起就一直引得他心神不寧、神思恍惚的……可愛的女人。

  雅彥低頭望住她燒紅的臉蛋,發現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甦醒了。夏悠涼全力撲抱住他的睡態,憨傻如嬰兒般的睡容,彷彿這寒冷世界裡最強的火石,「嚓」的一下,點燃了他。

  他重重地粗喘口氣,不自在地動了下身子。眼下的情景,真叫人尷尬得無地自容。難道他是動物嗎?在生死未卜的關頭,對著個病態懨懨的女人也能發情?天啊,他真是該死極了……

  他懊惱地呻吟一聲,痛恨自己的自制力竟然退步到如此地步。左右環望了下,在心底發出不切實際的抱怨:這可惡的地方,就沒有浴室能讓他沖個冷水澡嗎?

  當然沒有。於是,他只能繼續抱著夏悠涼,看著她純潔的睡臉,反省自己非常不純潔的念頭。

  懷裡的女人長得並不算美——至少,並不算艷。頭髮稀疏帶著點褐黃,眉眼細緻淡雅,鼻子小小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粉紅色的可愛菱形。這麼乖巧細緻的五官,和她腦袋裡發育的那些粗大神經完全不匹配呢——這樣想著,雅彥忍不住悶笑出聲。於是,心中柔情頓起,慾望的火苗倒漸漸熄了。

  他就這麼定定地凝視了她好久,然後,微微低頭,在她退了熱度的嫩頰邊,輕輕印下一吻。

  雖然很不想承認,雖然鄙視自己的審美觀到想死的地步,但是到了此刻,他不得不確定自己心中別彆扭扭的悸動感受:他——是真正地愛上她了吧?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九日·下午兩點整

  關家大宅位於城市近郊的金橋富人區,佔地雖不大,可是別墅架構優良,內外部裝潢均採用華麗繁華的洛可可式風格。

  何琢瑩雖也出身豪門,但近年來父親的公司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家裡的僕傭也漸漸少了。因此,在走進關家大宅那銀灰色鏤花的兩扇大鐵門、踩上織紋如花的波斯地毯時,她的臉上仍是閃了閃笑意。

  雅彥的家——哦,不,現在該說「她的婆家」了。她的婆家可真是家大業大,不但房子置得好,僕從也懂規矩。往後若是能住在這裡,有花不完的家用(當然,那來自雅彥的遺產——她都算計好了),那該有多好!

  何琢瑩將手袋遞給一名恭敬的門童,然後扭著腰肢一搖一擺地走進了別墅的一樓客廳。遠遠地見奶白色真皮沙發上坐了個穿靛青色織花旗袍、挽繁複髮髻的富態女子,她立刻肅了肅容顏,眼中浮起悲慼的淚霧,走上前去。

  「伯母……」她怯怯地衝著那位看起來五十開外的富態女子點了點下巴,「我……就是何琢瑩。」

  關母擡起頭來,濃妝的臉上皺紋與淚痕密佈,梳理欠整齊的髮髻鬆散了,幾根白髮飄在鬢角,盡顯老態——是的,心愛的兒子突然罹難,令她痛不欲生,一夕之間仿若老了十歲。

  「何小姐,雅彥他突然……這也苦了你了。我們……誰都沒想到,也都很難過。」她慈祥地說道,一邊以一種「同病相憐」的眼神打量何琢瑩。這位姑娘長相太過艷麗,眼神中流露出的某種浮躁氣質也非她所喜,這樣的一個女孩——會令雅彥最終下定決心走入婚姻墳墓?關母在心裡質疑。

  「伯母,我……」何琢瑩話說了一半,突地把臉一別,掩嘴痛哭。足足哭滿了五分鐘,她才轉回頭來,繼續說,「我實在是沒想到,我們才結婚不到一個月,雅彥就……」

  「我明白你心裡的苦處。」關母將手伸過茶幾,輕輕覆上何琢瑩的手,「我也不能太自私了,你這麼年輕漂亮,和雅彥才新婚就讓你守寡,的確有些說不過去。何小姐如果想提出離婚,我們關家……也沒有理由拖著你不放。」

  什麼?一聽這話,何琢瑩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聽關媽媽的意思,難道……是不準備承認她這個兒媳婦?

  可惡啊……說什麼不好意思拖住她,分明是不想分錢給她吧!

  何琢瑩強抑著心頭怒火,仍是嬌聲軟語地說:「不,伯母,我和雅彥的感情很深,他才剛過世,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至於提出離婚哪。」想趕她走?沒那麼容易!

  「可是,我一直沒聽雅彥提起過何小姐。」關母流淚的眼中閃過一抹精明之色,「就連你們的婚事,我也是通過報紙才知道的。」

  「伯母,我們年輕人很隨興的,到了那邊的教堂突然決定結婚,沒有先行徵得您和伯父的允許——這一點,確實是我這個媳婦做得有失禮數了。」何琢瑩低眉順眼,「以後還請您多教教我待人處世的道理,我還年輕,要和您學的還有很多。」

  「這哪裡敢當呢?」

  關母迴避了她的眼神,然而她咬住不放,「您是雅彥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媽媽。母親教育子女,又哪裡不敢當呢?」

  於是,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看似沈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抑,但又有足夠的理智來維護自己的利益。一個步步進攻,一個穩健防守,場面上的漂亮話說了一套又一套,一時之間局面既和氣又尷尬。

第5章(2)

  直到一個尖銳突兀的女聲驀地插了進來——

  「何小姐,你請回吧。」

  直截了當的一句話,把何琢瑩震得面色發白。她回過頭去,見與客廳相連的樓梯口站著一名清麗女子,身著鵝黃色連身裙,披著金色高腰小外套,黑髮如瀑,柔順地垂在肩頭。

  「思妍。」關母親熱地喚,拭乾自己頰邊淚痕,沖黑髮女子招手,「過來,這邊坐,認識一下你表哥的好朋友何小姐。」她刻意強調「好朋友」三個字。

  被叫做「思妍」的美女點了點頭,大步走過來,毫不客氣地對何琢瑩說:「你來幹什麼?雅彥哥已經不在了,我們一家人沒一個願意承認你。」

  這話說得好直接,直把何琢瑩刺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可是,她不能慌了陣腳,要硬著頭皮把戲演下去,「可是,我和你雅彥哥已經結婚了哦……」她擠出甜美笑靨,肚子裡卻已經在罵髒話了。

  「我看過你叫人從美國寄來的結婚證書了,也去網上查過,美國境內有不少私人機構提供偽造文書的服務,這張證書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思妍驕傲地把下巴一仰。

  「瞧思妍妹妹說的,伯母,結婚證書怎麼會有假呢?」何琢瑩已經快笑不出來了,尷尬地望向關母。

  「如果你真是雅彥哥的老婆,他去主題公園參加焰火晚會為什麼不帶著你?還有,你們甚至沒有住在一起對吧?如果是夫妻,為什麼會分居?蜜月期不都該很親熱,和對方黏得好緊好緊?」思妍秀眉一挑,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不留情,「我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根本不是雅彥哥會喜歡的類型!」

  「你……」何琢瑩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思妍,怎麼這麼沒禮貌,快向何小姐道歉。」直到此時,關母才閒閒插口,又轉頭對何琢瑩抱歉地一笑,「這丫頭以前和雅彥最親,被寵壞了,何小姐你別介意呵。」

  怎麼可能不介意?這話,何琢瑩想說,但沒說出口。望著關母慈祥的臉,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被耍了,關家是絕對不會給她一分錢的!眼前的這兩個女人,一個是雅彥的母親,一個是雅彥的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所謂「表妹」,她們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雙管齊下地顯示出了她們絕不肯讓她進門的決心。

  在那天的最後,何琢瑩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華麗的關家大宅。大門重重關上的那一刻她才知道,雅彥的死,並不能帶給她任何財富上的安慰;相反,她什麼都沒了。

  雅彥呵……為什麼直到此時,我才開始撕心裂肺地想念你?

  好溫暖……感覺身體仿似被軟乎乎的棉絮包裹,又暖和又舒適……

  突地,有什麼東西像羽毛似的,輕輕柔柔搔過她的鼻尖,惹得她好癢,忍不住——

  「啊嚏!」夏悠涼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從迷糊的夢境中猛地醒來。一擡頭,額角卻重重撞上了某人高挺的鼻樑。她痛呼著哀怨地擡起頭來,看清了「某人」的臉,頓時驚呆了。

  關、關雅彥?他的鼻子為什麼會無巧不巧地頂住她的腦門?還有,為什麼自己被他抱在懷裡?而且——幾乎沒穿衣服!「關雅彥!」她臉龐上頓時炸出羞熱紅潮,雙手猛地一使力,重重推開了關雅彥摟抱住她的身子。他仍在半夢半醒之間,給她這樣一推,直接「砰咚」一聲,過肩摔過沙發的另一邊,跌到牆邊。

  很好,這下他也醒了——結結實實地被痛醒。

  「夏悠涼,你幹嗎?!」初醒的男子用手摸著腳上的舊傷口——可惡啊,剛才摔了一下,好像更痛了——埋怨地瞪向那將他拋出去的「罪魁禍首」。

  「你、你……你幹嗎脫我衣服啊?」悠涼用手遮住赤裸的肩頭,此刻的感受是欲哭無淚。天,羞死人了……怎麼一覺醒來後,便變得衣不蔽體了呢?而且還和那傢夥抱在一塊……

  「我脫你衣服?!」雅彥茫然地瞠圓了俊眸。一時間,記不起昨夜發生了什麼。

  「你看……」悠涼臉兒紅透,手指向他,「衣服……在那裡。」她此刻尷尬得快要哭出來。

  接著,關雅彥一臉茫然地從自己屁股底下扯出一條單薄的雪紡裙;夏悠涼呆愣地摟緊了自己身上歪斜披掛的男款棉外套。兩個對昨夜發生的事全無記憶的可憐人,怔忡地望入對方驚駭的眼睛裡——

  「昨天晚上,那個、我們……」雅彥輕咳一聲,膚色微黑的俊臉染上紅潮,「沒做什麼吧?」

  「我怎麼知道啊……」夏悠涼苦著臉,摸摸鼻子,奈何大腦記憶庫中完全沒有關於昨晚的任何印記,「應該……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哦……」她不肯定、很心虛地猜測著。

  「既然沒有,那、那很好……」他蹙著眉,腦子裡隱隱閃過了什麼:昨天晚上,他曾經那樣揪心,徹夜難寐,就因為……

  因為什麼呢?也許是剛才那一撞太猛力,他居然想不起來。

  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嗎?夏悠涼抱著沾了雅彥氣味的棉外套,心慌慌地想。昨夜難道是她發花癡,真的脫掉衣服爬到人家懷中去丟人?!天啊,若真是那樣的話,還是讓她死了吧。雖然現實生活中的她做不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事來,可是……可是潛意識裡,她一直都覺得關雅彥身材不錯、很適合拿來抱抱……啊,不會是她的狼子野心在睡夢中成真了吧?!

  雅彥繃著一張臉,緊盯牆壁。嗅覺敏銳的他,清楚聞到自己身上沾了些許悠涼髮絲間洗髮水的味道。這味道清幽裡帶一絲曖昧的甜,幾乎要……將他的心房也熏得甜了起來。

  他試圖回想昨夜。雖然想不起因為什麼原因和這女子純潔相擁了那許多時間,但依舊……他的耳朵有些燒熱。

  以前從來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也不是沒交過女朋友沒與異性有過親密接觸,但對著夏悠涼,似乎再生澀的感情也要重頭來過。

  這時,夏悠涼終於怯怯地開口:「衣服……可以換回來嗎?」只穿內衣的她,又冷又羞。

  一下子,雅彥的臉再度紅了。覺得血液幾乎全部衝上臉部,熱燙的感覺在面頰間蒸騰。

  「拿去。」他有些粗魯地把手裡的雪紡禮服裙扔給她,「真不知道這種東西怎麼會突然跑到我這裡……」那絲滑的觸感離了手,他心裡一陣空虛,但表面上,還要裝著很高興把燙手山芋丟開的樣子。

  他臉朝牆面坐著,很君子地避免看她穿衣服,耳中卻清晰地聽著她穿衣服時發出的����輕響。然後,很罪惡的,他發現自己……又對她起了不純潔的心思。

  哦……這是怎麼回事?他捧住頭:被丟到異次元空間以後,自己的道德感就淪喪至此了嗎?的確,這裡沒有警察,也沒有法官,就算他對她做了什麼,應該也不會量刑被抓進監獄才是……停!停止!又想到罪惡的地方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再想了!

  「喂,你好了沒有?磨磨蹭蹭的,穿件衣服要一個世紀?」為了掩飾自己突然湧起的不純潔想法,他粗聲粗氣地吼她。

  「不是啊,這個拉鏈卡在腰的地方拉不上去啊,背就這麼露著很冷呢……」身後傳來細微的嬌聲。

  「你……」真的笨。關雅彥深歎口氣,豁然轉身,大手撫上她肩頭,另一隻手微微使力,揪住那金屬的小拉鏈向上一提。布料上滑過輕而利索的一聲響,拉鏈被拉至脖頸處,悠涼整片白嫩的脊背頓時被遮去。

  「好了。」他低聲道,又君子地背過身。

  「關雅彥……」她回身,望住他的側臉,在他有些不自在的面部表情裡,體會到心裡泛著淡淡的甜意。這傢夥……她眨了眨眼,柔聲輕道,「謝謝你。」

  在這裡,她變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笨女人了,但被他照顧的感覺……好像也挺不錯。

  此刻,雅彥對於她的意義,已經超過共患難的夥伴了吧?他在她心裡的定位是什麼?她不敢去深想,不敢去妄斷,怕臉頰又忍不住紅透。

  聽到她的嬌聲致謝,原本背對她的男子頸肩處微微顫抖了一下;接著,好半天沒回頭的他,終於回頭時卻語氣硬邦邦地擠出一句:「你不要一天到晚給我惹禍添麻煩,就算是謝謝我了。」

  「什麼嘛——」說這話她可不服氣了,「我哪有添麻煩,不信你問展暉,他一定覺得我是這裡的好幫手……啊?!展暉呢?!」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夏悠涼驚呆地望著牆角處那片孤零零的反絨畫布。

  關雅彥也緩緩地、驚訝地瞠大了眼。

  方纔他二人忙著臉紅,竟然沒發現這樣一個令人憂懼的事實——

  展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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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7 13:44:28

第6章(1)

  「怎麼辦?」

  偌大的VIP房間裡,餘下的兩人四目相對,在彼此閃爍的黑眸裡,讀出擔心、恐懼的信息。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展暉去哪裡了?是自願去的嗎?還是……被人抓去?!

  他……還好嗎?

  還……活著嗎?

  在這樣一個未知的空間裡,一切的答案都是未知。

  「我們……該怎麼辦?」夏悠涼再一次詢問關雅彥。眼下,他是她身邊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依靠。

  她突然發現,自己非常、非常地依賴他。有這男人在身邊,她是安心的。

  「我不知道。」雅彥沈吟著,眼色凝重,「我們在這裡等他一會兒,他也許只是到處轉轉罷了。但如果過會兒他還沒回來,我們就一起去找他。」

  「嗯。」她點點頭。此刻,雅彥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頓了頓,又道:「展暉他……會沒事吧?」她真的很為他擔心呢。

  「在這裡,誰都不能說會沒事,只能祈禱。」雅彥苦笑。深深斂下的眉眼中,藏不住擔憂之情。

  他與展家公子多年相交,從幼兒園開始就是一起唸書的好夥伴。這麼多年下來,很多家境與他們倆相仿的貴公子都離開了朋友圈子,有的出國,有的無度揮霍逐漸變得面目可憎,有的因為家族生意落敗而被擠出交際圈;只有他和展暉——是真正懂得對方的、真正交心的摯友。他們一樣以自己的身家背景而自豪,為彰顯它、發揚它而用心努力,也為它帶來的麻煩而真實地感到苦惱。他們一樣渴望自由和真愛,卻又掙脫不出世俗的囚籠。他們——是同一種人。

  眼下,那死小子究竟去了哪裡?都不知道他這個兄弟會擔心的嗎?

  關雅彥郁躁地吐出一口長氣,重重一拳捶在牆壁上。在目前的狀況下,他所能做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只是等待嗎?如果展暉真的出了什麼事,一味地等待——又能抵什麼用?

  他心頭焦灼,沒發現坐在另一個角落裡的夏悠涼從自己的手袋裡抓出一條紅彤彤閃著金光的繩子來,捏在手中把玩著。

  直到他確定那條紅繩很眼熟,「夏悠涼,你在做什麼?」他在忙著替展暉擔心,而她在上編織課?

  「這條繩子——前身就是我撿到的那個雙錢結嘛。」夏悠涼將紅繩的一頭打結晃了晃,「你不是說要祈禱?我想把它編回原樣——祈禱總要有個證物吧?」

  什麼?雅彥以古怪眼神盯著她,懷疑自己聽錯:她是準備向中國結祈禱展暉的平安嗎?這算是哪門子的神佛庇佑?

  奇怪歸奇怪,她編中國結的手勢之熟練,倒是令他小小地刮目相看了一下。

  「你以前學過編這玩意兒?」他揚眉問。

  「是啊。在沒掉到這個倒黴的空間以前,我的正職是在一家文化培訓中心裡做咨詢師,像是泡茶、編中國結、中醫按摩和風水之類的中國傳統民俗我們都要學呢。」她一邊說一邊手上動作不停。那本來看起來笨笨的纖細玉指,隨著灑金紅繩上下翻動,看上去竟然也美極了。

  「唔……這邊沒有大頭針固定,所以會比較難編……嗯,這樣就差不多了!」突然,悠涼停下動作,微訝地看著雅彥呆愣的表情,「關雅彥,怎麼了?」

  關雅彥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移開眼光,「沒什麼。」總不能說是因為他欣賞她漂亮的手指而出了神吧?

  男人真奇怪。當你愛上一個不咋地的女人,你的審美觀亦會隨之扭曲吧?如今的他看她,頭也美,腳也美,就連十根沒塗過甲彩也沒特別保養過的普普通通的手指,在他眼裡也是有如星光閃爍,漂亮得不行。

  「你……以前在培訓中心工作?」他想瞭解她多一點。

  「唔。雖然工作蠻辛苦的,但薪水還不錯。」提到薪水,她笑瞇瞇的。

  「現在編好的這個——叫雙錢結?」他看著那兩個碩大的扭在一起的銅錢造型半成品,嫌惡地皺了皺鼻樑,下結論,「非常難看。」

  「什麼呀!」夏悠涼不服氣地一掀眉毛,「我的水平雖然不能和專業編中國結的老師相比,但也不難看啊。這只結原來是誰綁的?」

  聽她這麼問,雅彥輕輕笑了。

  「我。」笑聲止,他指指自己鼻尖。

  「啊?」她不相信。

  「那天主題公園的聯絡部負責人說發請柬,要由我這個主人親自來編會比較顯誠意,所以咯——非逼我來編,無聊得很。」他攤攤手,「像這種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技藝,其實很好學啊!」

  「……」她嫉妒地看著他修長乾淨的十指。之前就知道他是會畫圖的建築設計師,運動神經又超級發達,怪不得愣是比一般男人聰明幾分,眉宇間也神氣幾分。聽說富豪子弟都從嬰幼兒時期開始開發智力,整天吃好穿好用好,受的教育也比一般人好上加好——所以,會那麼快學會編中國結也是理所當然咯。

  「那你來編吧。」她把編了一半的雙錢結塞入他手裡。

  「我那是霎時記憶,現在早就忘了。」雅彥理直氣壯地回答。

  耶?那之前那麼驕傲是怎樣?夏悠涼撇了撇嘴,「你不說這是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技藝嗎?」

  「就是因為沒技術含量,所以記不住。」他說這話的語氣,好似也在說「你就專記那些低等的事」。

  「……」真的會被他含諷帶刺的說話方式氣死。夏悠涼朝著破了一個洞的天花板翻個白眼,扯過手中紅繩,爬到關雅彥的面前,「你忘了我可以教你,來吧來吧,一起編!」

  「我為什麼要?」他狐疑地看著她,太激動了哦,這女人。

  「為展暉祈禱呀!」她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兩個一起編,才顯得更有誠意不是嗎?」

  原來如此。關雅彥挑了挑眉,沒想到她還挺認真。他有點高興,覺得夏悠涼心地善良,是真的在為展暉感到擔憂;但同時,內心的最深處,又隱約泛起一絲微酸——他看得出來,這女人分明是對展暉很有好感的。

  她會和他吵嘴,但和展暉絕對不會;她每次和展暉說話,聲音都溫柔得好似要滴出水來。

  展暉……有哪裡比他好嗎?女人們都喜歡展暉那樣的謙謙君子勝過喜歡他這樣的大少爺?一向,都是他比展暉更有女人緣的,現在怎麼會這樣?

  雅彥擰眉,心底閃過一絲黯然。一直以來他對自己各方面的條件都自恃甚高,此時會因為一個夏悠涼而對自己的魅力失去信心,這實在是樁令人開心不起來的事。

  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邪惡的念頭甚至一閃而過——如果展暉不再回來,那麼,這空間裡不就剩下他和夏悠涼兩個人?這樣,不就也沒得比較了?她就只能愛他了吧?

  驚覺自己產生了如此沒品且惡毒的念頭,關雅彥連忙肅起容顏,暗自心驚,不可以再亂想了!一會兒想對夏悠涼犯罪,一會兒又希望好友不要回來——在這裡,他的道德感果然衰敗得很快呢!

  而這時,夏悠涼已經爬到他身前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將紅繩的一頭塞給他,「你拽著這個。」然後將自己手中的紅繩另一端繞過他胸前,編進已粗具雛形的銅錢造型裡,「然後像我這樣……喂,配合一下……」她指揮著他的動作,眼看就要爬到他胸膛上了。

  雅彥突然感到熱——雖然房間裡越來越冷了。他幾乎聽得見腦中有個警鈴丁當作響,提醒著他這狀況很危險。夏悠涼她……離他太近了,近得令他心跳大亂。他聞著她身上傳來的廉價香水味,發覺自己第一次對非名牌的東西心馳神往。

  非名牌的香水,上一季的舊款禮服,沒經過特殊保養的裸露頸部,不夠美的臉龐……這樣一個渾身上下充滿了「非精緻」氣質的女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迷人?

  她越爬越近了,一隻手甚至半攀上他的脖頸,強要他參與編那個蠢笨的中國結。

  這女人……原來真的笨到察覺不到自己目前處境危險。

  「關雅彥,你手給我。」悠涼抓住他大大的手,手把手地教他編雙錢結,一邊嘴裡還不停地抱怨著,「你不是號稱很聰明嗎?怎麼手指這麼木啊……」

  這麼木,都是你害的!雅彥在心裡叫道。

  「這裡要繃緊啦!哎喲,現在這裡沒有大頭針,你要幫忙固定呀……」

  相信他,他已經很繃緊,很繃緊了。

  「啊……」夏悠涼突然丟開他的手,抱頭尖叫,「關雅彥,你太笨了!」這男人自己這麼笨,怎麼有臉反過來嘲笑她?「你看,你把這個銅錢的造型都弄歪了,我很懷疑耶,之前的原形真的是你親手編的嗎——」

  她還沒質疑完,就突遭滅頂之災。這災難不是房頂突然掉下來,也不是另一個炸彈突然被丟到她頭上,而是——關雅彥突然伸手擒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龐扳過一百八十度,然後,他低頭吻住她。

  發生了……什麼事?

  夏悠涼呆愣地睜著眼,真切地感覺到唇上的溫潤觸感。關雅彥在吻她,雖然原因不明,但這感覺——好強烈。他的吻和他的性子一樣,霸道、驕傲又蠻橫。他深深地、長長地吻著她,幾乎滅頂的男性力量壓制著她意欲掙扎的勢子;她承受著,感到自己的脖頸被壓得好酸,臉頰也被他下巴上的淺淺胡碴給刺痛了。

  「你……你幹什麼呀?!」好半天後,夏悠涼奮力推開他,喘息著退到牆邊,一雙眼中閃著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同樣喘息不已的雅彥。

  「你你你!你瘋了嗎?」為什麼親她?為什麼話說了一半突然親她?悠涼嚇呆了,以為他突然魔鬼附身。

  關雅彥回視著這滿眼防備的小女人,心中——有與她一樣難以自控的驚惶。方纔那一刻,他失控了。聽她像個嘮叨的老婆似的一直在他耳邊念啊念,他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衝動,瘋狂地想吻她。

  自從發現自己愛上她的那一刻起,他想這麼做已經太久了。但從沒設計過,他與她之間的第一個吻會是在這樣雙方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發生的。

  方纔的那個瞬間,他不是自己了。但理智回潮以後,他又很膚淺地覺得高興。因為他感覺得到,剛才在接吻的短暫片刻裡,夏悠涼不是無動於衷的。

  她沒回應他的吻,但她的心——也跳得厲害。他感覺到了,並且以自己不值一提的過往感情經驗打賭,夏悠涼——應該是有些被他所吸引的。

  或許,她對他的感覺不像他對她的那樣強烈,但她也動了心了。至少,這是個好現象不是嗎?

  一思及此,他的心裡寬慰了不少。剛才那個腦子亂哄哄的自己不見了,他的眼中不自覺浮起笑意。

第6章(2)

  「喂,夏悠涼,我有個提議。」他用痞痞的口氣,淡笑開口。

  「什麼……什麼提議?」夏悠涼不敢與他對視。方纔那個吻,把她的心裡都攪亂了,可不可以別在這時候問她問題?

  「如果不太討厭我的話,那麼,找時間交配一下吧。」

  「啊?」她徹底傻了。他說什麼?!

  「我是說,和我——」

  「不!不要重複!」她猛地摀住耳朵,搖頭拒聽,「你怎麼可以說那種……骯髒的字眼?」變態!低級!下流!

  「交配」?!天啊天啊,這麼禽獸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真是聽見都髒了耳朵,想到都汙染了大腦!關雅彥這傢夥……是獸類轉生嗎?他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這句話講得很得體,可是他偏說「交配」!

  等等!弄錯了,他根本就不該說這句話!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下,他們都不該交……再一次想到那個不純潔的字眼,夏悠涼的臉紅成了一顆番茄。

  而偏偏,看她臉紅,那男人還語調悠然地補上一句:「說真的,夏悠涼,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

  「考慮什麼!」去死吧!她忍不住抓起手上的中國結丟他,這輩子沒這麼尷尬過。

  他接住了,按在地下,掀唇一笑,「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夏悠涼。我們要在這裡生存下去,除了要吃飯喝水,還要……」

  「你還說?」她要瘋了。

  「這很正常啊,不然人類怎麼繁衍?我覺得我們肩上的任務重大,你看,此刻這裡只有我和你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我們理所當然應該為後世人類血脈的延續做貢獻啊。雖然你這邊的基因是不怎麼令人滿意,不過在身邊沒有美女的情況下,我勉強委屈一下自己也是可以的了……」說到這裡,雅彥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來。

  「你……」終於聽出來了,這男人是在逗她玩呢。她很氣,決定不理會他的無聊,「霍」地轉過身去,逕自用手扇著扇子,以揮發臉上不正常的熱度。

  這時,雅彥卻伸了只手過來,忽地拍上她的額頭。接著,就見他像大大鬆了口氣似的,輕籲著感歎:「跟你瘋一陣子,燒也退了。」

  什麼?悠涼不禁一愣。原來昨晚的自己,是在發燒嗎?怪不得今天醒來以後,一直覺得腦袋昏沈沈的呢……而聽關雅彥剛才那話的意思,他故意與她開那低級的玩笑瘋鬧,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要她別太專注於自身身體的不適嗎?

  關雅彥……她眼神一閃,心口軟酥酥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融化。其實,他是關心她的吧?

  如果這男人持續用那惡劣的態度對她也就罷了,但一旦他溫柔起來,她——如何能抗拒?

  已經……快要失了心了呵……

  在束手無策地等待了近兩個小時以後,關雅彥決定,他們該去尋找展暉了。這麼久沒回來,那位小白——很可能出事了。

  「夏悠涼,走吧。」雅彥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縮在壁角的女人伸出一隻手,想攙扶她。

  「去哪裡?」她疑惑地看著他。

  「去整棟房子裡轉一轉,把展家小白找出來。」他眨眨眼,「還是你想一個人在這裡等?恕我直言,跟著我比較安全。」

  跟著他,真的會比較安全嗎?悠涼撇了撇嘴,心裡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關雅彥才不是個安全的男人呢,自從剛才那個不小心擦槍走火的親吻之後,他看她的眼神,彷彿一直透著股難以形容的火熱意味,看得她一顆心忐忑不已,冷汗流下脊背,連屋子裡的寒冷都暫時忘卻了。

  不過,夥伴展暉的安危,也是不能不顧的。這樣想著,夏悠涼仍是站起身來,「我和你去。」然而,她臉上微微一紅,避開了他伸過來要牽她的那隻手。

  「走吧。」雅彥悻悻然將雙手插回褲袋,刻意忽略心底漾起的那一絲小小失望。

  接下來,兩人在黑暗中摸索著攀上殘破的樓梯,來到二樓。

  相較於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底樓,二樓的受災狀況要略好一些,於是關雅彥推測,炸彈應該是被埋在別墅外圍的哪片草坪裡的。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浮著煙塵的過道,悠涼伸長了脖子張望那一間間落滿了灰塵的豪華房間,心想:爆炸之前,它們是什麼樣子的呢?一定又漂亮又華麗,乾淨得一塵不染,等待著煙火升天的那一刻,尊貴的客人湧進來,或停駐或小坐。也許他們手持香檳,細聲談笑;也許他們欣賞讚歎的目光,會落在某處裝潢;也許……只有這房子的設計者,才知道多時心血付之一炬的痛。

  這樣想著,悠涼轉過頭來,望著關雅彥——看他眼神淡如水,安靜地打量那些房間。他嘴角掛著苦笑,好看的黑眼睛裡閃爍著無可奈何的光芒。

  別墅被炸了,他的設計都毀了,他心疼嗎?為什麼仍那麼若無其事地笑著,是因為不想讓她察覺他心疼嗎?

  見他這樣,不知怎的,她……開始心疼了。

  「關雅彥。」她輕聲喚他,「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有機會回到現實世界的話,你再設計一棟漂亮的房子吧。」

  「哦?」雅彥一怔,「我為什麼要?」

  「因為我想看你的設計。」她誠實地回答。

  「恐怕我設計的房子——小姐你買不起。」他咧嘴,又露出那種富豪公子哥的可惡笑容了。

  「買不起有什麼關係?純欣賞總可以吧?」很囂張嘛他!夏悠涼拿眼白他。

  雅彥別開眼,淺笑著,沒說出自己的心思:如果……真有機會活著回到現實世界,他最想做的是什麼呢?

  也許,他真的想在這主題公園的遺址上,再造一棟房子。這回不用來宴客,也不拿來炫耀自己多有錢,他只想造個可愛的木頭結構的小房子,然後和她一起住在裡面。

  這窮女人買不起又有什麼關係?他買得起就好。雅彥伸手扒過額發,沒讓悠涼看見他眼底的赧然。

  原來,關於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他已經想得那麼遠了。

  這時,夏悠涼突然驚叫了一聲,小手緊緊攥住他衣角。

  「怎麼了?」他看向她。

  「剛才……我好像看見了……」她的眼驚駭地瞪著門口方向,「有個影子從門邊閃過去了……」

  「是展暉?」他眉宇一凜,銳利的眼光順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不,不是……」她害怕地搖頭,「是……黑衣服的……」

  莫非……別墅裡有別人?雅彥蹙著眉頭,連這種倒黴的事情也有人和他們同病相憐?

  他快步走到門口,往左右兩邊看了看,什麼也沒有。

  「你確定不是你眼花了?」他回頭問夏悠涼。

  她搖搖頭,一排貝齒緊張地扣住下唇,「不是,我很確定我看見了。」

  她在害怕,連聲音都變調了。他甚至可以看清她緊捏的雙拳和手背上微微暴起的青筋。雅彥眉一皺,走過去,很自然地將她瘦小的身子攬在懷裡,「沒事,也許真的是展暉在和我們開玩笑。」話雖這麼說,但他心裡很清楚不是。

  如果——這棟別墅裡真有別人,那麼他(或她)會是誰?是和他們一樣被爆炸帶到這裡的人類,或者——是別的什麼物種?展暉的神秘失蹤,和這個黑衣的傢夥是否有關係?

  疑問一個接一個升騰在雅彥心底,他低頭望望懷裡害怕發抖的小女人,決定還是不和她討論這些嚇人的東西了。他輕俯下臉,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柔聲道:「別怕,我帶你回去。」

  「呃?」悠涼愣了一下。此刻的關雅彥,表現得好像她的男朋友——雖然她明知道他不是。他很自然地摟著她,親吻她的額角,彷彿他們之間早有這樣的默契似的。

  她有點不解了:這算怎麼回事?怎麼突然之間,關家公子就被授權可以對她做出如此這般的親暱動作了呢?他想抱她親她,至少也應該先行徵得她的同意才對呀!

  而且她又不一定會答應,她又沒愛上這男人,幹嗎平白無故讓他動手動腳啊……悠涼暈陶陶地想著,臉頰有點發燙。

  這時,關雅彥又以情人般的親暱姿態,輕捏了她鼻頭一下,囑咐道:「從現在開始,你就一直跟著我,半步也不許離開我身邊,知道嗎?」

  這話——是僅僅出於安全考量,還是在宣佈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從這一刻起升級變質?

  夏悠涼眨眨眼,不確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誤。想了片刻,她猶豫地點了下頭,「哦,知道了。」在這個未知的危險世界裡,有個人願意保護她,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哦?

  然而,接下來很快她就知道,她理解錯了——因為雅彥低下頭來,帶著有幾分詭譎的笑意,深深吻住她因驚訝而大張的嘴唇。

  天啊……她到底錯誤地答應了什麼?這是夏悠涼在陷入他火熱的唇舌糾結之前,腦中存留的最後一個疑問。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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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7 13:45:48

第7章(1)

  從二樓的某間小室回到底樓的VIP房間,這段路程中,展暉沒有被找到,夏悠涼卻被吻了三次。

  這個關雅彥……好像已經吻她吻出習慣來了。她不小心跌倒他要吻她,她生氣地推開他,他也要再度湊上來吻她……反正,不管她做什麼,他好像都找得到理由來「懲罰」她。

  夏悠涼哀怨地擡眼瞪他,然而那個此刻正享受地攬住她肩頭的男人,笑得非常志得意滿,完全沒有一點「自己的行為很下賤」的自覺。

  這算什麼?算什麼?!悠涼實在想不通他的霸道,但更想不通的是自己的逆來順受。

  她好像……一點都沒有掙扎呢,很自然地接受他親暱的索吻。到了最後,還下意識地回應來著……

  天啊,她一定是瘋了!被卡在六點零六分這個詭異的時間點裡,她也變得不像自己了。她好像……越來越喜歡被這男人擁在懷中疼寵的那種滋味了。

  她任雅彥拖著走。兩人回到VIP房間那被炸去了大半的破門前,然後,同時呆住——

  「展暉?!」這死小子,居然回來了!

  關雅彥連忙放開夏悠涼,大步走到好友身邊,一把揪住他衣領,「你這叫人擔心的傢夥,跑哪兒去了?」害他們倆心急如焚了好久啊!

  「雅彥,你先別激動。」展暉抱歉地笑了下,輕輕推開他的手,「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們還在睡,而且蠟燭燒沒了,所以我就自己出去找新的火種了。」

  「是這樣嗎?」他懷疑地揚眉。

  「當然是。」展暉鎮定地回視他,「不然是怎樣?」

  這一瞬間,兩個男子四目相對。雅彥在展暉清澈如水的眸子裡,讀到一閃而逝的慌亂。

  這小子……是他多年的好友,一起長大的夥伴;而如今,他值得信任嗎?莫名消失數個小時,說是去找火種,這個理由——值得採信嗎?

  他的心裡浮起一個不大不小的疑團。憑著對展暉多年的瞭解,他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另一方面,望著面前那雙誠摯的眸子,掂量著兩人之間厚重的友情,他又知道,自己必須選擇相信他。

  沈默半晌,想了很多。關雅彥眨了眨眼,舒口氣,輕笑起來,「你隨便跑出去之前也說一聲嘛,我還以為你被外星人捉去做活體實驗了呢!」

  「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展暉笑得風輕雲淡。那優雅的模樣,叫人再也說不出責怪的話。

  「那麼,新的火種找到沒?」關雅彥挑眉。

  「沒有。」展暉表情遺憾,「未來的幾天裡,我們恐怕要挨凍了。」

  「不是吧?」悠涼苦起臉,「我現在已經凍得沒知覺了呢。」

  下一秒鐘,關雅彥幾乎是習以為常地一把摟她入懷,「這樣好點沒?」他霸道地摟著她的肩膀,手指輕輕移動著,含著幾分寵愛,幾分挑逗。

  「喂!你、你別這樣啦……」悠涼使勁推他。真是的,展家少爺在旁邊看著呢!

  「呵呵,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夏小姐你不用覺得在我面前不自在,說實話我一直挺看好你們的。」展暉微笑道,「雅彥他雖然脾氣臭了點兒,但他人真的很好哦,也很會照顧女生。」

  「你跟我說這些不相干的幹什麼?」夏悠涼滿臉通紅地爬到牆角去坐著。聽展暉那副「托孤」的口吻,好像認定她和關雅彥已經怎樣了似的,啊……好尷尬啊!

  展暉和關雅彥也各自找地方坐了下來。趁夏悠涼不注意的時候,雅彥壓低了嗓音,湊向身邊的白臉俊男,「大家是兄弟,我再問你一遍,你說實話——剛才究竟去幹什麼了?」

  「真想知道?」展暉俊眉一挑,笑得有幾分促狹,「我看你和她抱著睡得好甜,特地走開,好騰出地方來給你們發展呀。」

  「展暉,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有。說真的,好好對待夏小姐,她很可愛,你們很配。」展暉拍拍他的肩。

  關雅彥不再說話。他知道,展暉不願談。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關雅彥、展暉和夏悠涼三人,在這被不明白色物質包圍的殘破別墅裡,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繼續吃。

  這裡沒地方洗澡,於是他們忍耐了身體上的髒汙;溫度越來越低,於是他們開始習慣挨冷。

  就這樣過了幾個吃睡的循環,夏悠涼算計著:她在這詭異的空間也存活了近一個星期了吧?出人意料地,她的適應能力還真不錯,不像一開始時那樣動不動就發燒、跌倒了。

  在長長的無所事事的日子裡,有時她會想:冰河時期,恐龍是怎麼滅絕的呢?很多珍稀物種,又是如何隨著時間的長河而被淘汰、擠出生物鏈?

  她好歹也算個靈長類了,在如此惡劣的環境底下也能生存,恐龍應該比她要厲害很多吧?怎麼就絕種了呢?

  唉……果然是長日無聊,閒閒坐著,就會東想西想。

  除了想這些沒營養的,有時她也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男人。

  這幾天裡,關雅彥沒再對她惡聲惡氣,反而是照顧有加。雖然在對她說話的時候,他的口氣裡總有那麼幾分大男人欺壓小女子的霸王味道,可是——他真的對她很好。

  食物是他省給她吃的;晚上太冷,是他抱著她睡的;走路時,他一直拽著她的手,怕她摔倒。彷彿一夕之間,她和關雅彥之間的關係就有了個質的飛躍,誰也沒對誰表白過,但兩個人顯然已經順利地進入了情侶的相處模式中。

  只除了……有展暉在場,雅彥沒再對她不規矩。雖然有時望著她的眼神如火,像是要把她點著或者吃掉,但還好——只是眼神而已。

  在時間靜止的空間裡,夏悠涼學會了一個計數法則:每數一萬隻黑羊,她就可以去吃一餐飯。當數滿三萬隻黑羊的時候,差不多也到了該閉眼睡覺的時候了。

  這天,她又奮力地數完了一萬隻黑羊,然後興致勃勃地站起身來,「去吃飯咯,兩位帥哥!」一到吃飯時間,就心情特別好。

  而令她感到詫異的是,展暉與關雅彥仍舊坐在原地沒挪地方。兩人對望一眼,沈默半晌,終於雅彥開口:「從今天開始,每天的三頓飯要改成兩頓,每個人的食量也要相應減少。」

  「什麼?為什麼?」會餓死人的好嗎?

  「因為——」展暉的表情有些為難,「我們的食物不多了。」

  「而且你雖然是個女人,食量卻比男人還大。」雅彥似笑非笑地補上一句。

  轟!悠涼好糗,臉紅了,不得不承認這傢夥說的是事實。她很愛錢,也很愛吃——所以,基本上她很難養。

  「那……要減到多少?」

  「今後我們發放食物,米粒都要一一數過。」雅彥故意逗她。果然,一聽這話,她臉上的表情立刻如喪考妣。

  什麼?米粒要一一數過?那不就是基本上要餓著肚子?天哪……

  思量了又思量,鬥爭了又鬥爭,終於她咬牙點了下頭,「哦……好吧。」關鍵時期,以大局為重。

  一邊的展暉笑出聲來,「雅彥,你再嚇唬夏小姐,她要哭了哦。」他對夏悠涼搖了搖頭,「其實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我大略算了一下,地下室酒窖裡保存的食物,大約還夠我們堅持一個星期的。」

  結果,就是這「並沒有那麼嚴重」的情況在他們下一次進食時,一下子變得非常嚴重了起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站在地下室殘破的門檻前,夏悠涼瞠目結舌。

  身後的兩名男子,也愣了個結結實實。

  他們的食物——被人動過!

  酒窖架子上,散落著壓縮餅乾的殘渣,空酒瓶也翻倒一地,條桌被掀翻。

  望著這一幕,三個人呆愣地站在門口,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食物將要提前消耗殆盡事小,而更令他們感到恐慌的是——別墅內一定藏著別人!

  「不會……是怪獸吧?」夏悠涼呵呵笑著想緩和氣氛,但自己也知道這笑有多勉強,「它先吃我們的食物,完了以後再吃我們……呵呵、呵呵,好驚悚噢……」

  她話音未落,雅彥大步走進房內,伸手拈起桌面上的一根雞骨頭,端詳上面的咬痕。片刻後,他下結論:「看上面的牙齒印……應該是人類——至少是靈長類吧。」

  「那就好……」悠涼撫著胸口。

  「不,相反,就因為是人類——才更麻煩。」展暉面色凝重,「是什麼人能夠在別墅裡藏匿了那麼多天都不被我們發覺?這傢夥……可不簡單呵。」

  悠涼想起那天她在二樓看見的一閃而過的黑影,頓時,心下一沈。是,是有這麼個人,她見過的——身形高大,該是個男人,身手敏捷,偷偷潛伏在這別墅內某處,觀察他們,也……跟蹤他們。

  她害怕起來。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會是誰?如果只是因為爆炸而被帶到這個空間裡來的另一名受害者,那麼——他該是關雅彥的客人或朋友吧?為什麼不出來和他們一起面對難關?為什麼要躲著他們?

  照這樣推斷,那男人的身份只有一個可能性了——是敵人。

  想到這裡,她身上不禁一陣陣地發冷。原來他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缺衣少食的嚴峻考驗,還有——不知潛藏在何處的危險人物。

  「夏悠涼,在發什麼愣?」雅彥將頭湊向她,低聲問。她臉上驚怕的表情,令他心疼。

  「唔……沒什麼。」片刻的呆滯後,悠涼緩緩搖了搖頭。只是將一隻手從袖底伸出,微微顫抖地、卻又是十足用力地握住了關雅彥大而溫暖的手掌。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有雅彥在身邊——真好。

  他是她的依靠,她在這荒蕪世界裡唯一的支柱。就算她想法實際好了,她愛上他了,因為不得不愛,因為沒別人可以愛,也因為很想愛。

  從這天起,她要一直抓著他的手,不再和他分開。

  人類在時間靜止的空間裡能存活多久?她不想死,她想和他相依為命,一起活下去。

  將就著吃了些剩下的食物,他們回到VIP房間裡。因為這突發的事件,三個人的心情都有些沈重,沒怎麼聊天,就打算睡下了。

  雅彥為平躺在地的悠涼蓋上水牛皮,欲待轉身時,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別走。」

  他回頭,挑眉,「怎麼了?」

  「待在我旁邊,好嗎?」悠涼聲如蚊吶地懇求著。

  雅彥凝神,細細看她,在她臉上,捕捉到一閃而逝的恐懼。

  「你在怕什麼?」

  「怕……怕怪獸啊。」悠涼用力擠出笑容。

  怪獸?這古怪的答案令他微微一怔,接著有些沒好氣地嘀咕了句:「有我在房間裡還怕?」他是在間接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她夏悠涼是他關雅彥的女人,他會好好保護她。

  「可是……」悠涼咬著下唇,「還是睡在我旁邊,離我近一點好不好?」

  「這……」他面帶為難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展暉,「小白在,這樣不好吧?」

  夏悠涼臉上微微一紅,「我又不是想和你做什麼。只是要你躺在我旁邊,保護我呀。」

  暈……她講話真的很實。雅彥忍不住有點想笑,「你不說,我還沒想到那個方面去。」接著他笑嘻嘻地湊近她的耳朵,哈著氣說,「現在晚了,你已經給我灌輸了邪惡的念頭,今晚你慘了……」

  「去死——」她一掌劈翻他的色狼之臉。

  兩個人吵鬧不休、辣中帶甜的樣子,照例又落入了展暉的眼裡。他促狹地眨了眨眼,笑著打趣:「兩位是要洞房花燭嗎?我可以睡外面哦,騰出地方來讓你們——」

  「不用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喝斷他的建議。

  好丟臉!悠涼臉紅了,雅彥也臉紅了。於是這兩個假裝正經的傢夥,一直到睡覺以前,都扭扭捏捏地沒有再和對方說一句話。

  結果,今晚的「床笫間」格局是這樣安排的:悠涼睡在最靠裡的位置,臉朝著牆壁;她的外邊是雅彥;雅彥的外邊是展暉。

第7章(2)

  這一晚,由於隱隱擔著一層心,悠涼睡得很不踏實。她閉著眼,將大腦放空,可是耳邊——卻一直傳來些微細瑣的聲響。是幻聽嗎?

  她應該已經睡著了吧?耳邊的聲音,是來自夢境裡頭的吧?

  突然之間,一隻大手爬上她的臉頰,緩緩地、溫柔地撫摩著她的面部輪廓,從額角滑至下巴,然後停留在脖頸處。

  是誰?!她猛地驚醒,但不敢動彈一下,也不敢呼出一口大氣來。這手……是關雅彥的嗎?這個不正經的色鬼,竟然真的趁她睡著時對她毛手毛腳!

  一思及此,她不僅是臉紅,整個身子都羞得紅透了!這傢夥……這傢夥怎麼可以?!展暉可就睡在身邊啊!他再瞎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吧?

  漸漸地,這隻手撫過她敏感的頸部肌膚,短暫停留在凹陷的鎖骨處。她覺得有些癢,但不敢睜眼。不然與這色狼四目相對——那可就太尷尬了。

  就在此時,情勢急轉直下——她感覺到他熱乎乎的嘴唇湊了上來,以粗暴蠻橫的方式吻住她!

  幾乎是同一時間,悠涼便驚恐地察覺到——這男人不是關雅彥!雅彥的吻不是這樣的!雅彥唇齒間的味道也不是這樣的!

  「啊!」她尖叫一聲,驚恐地努力推拒身上沈重的男性軀體,睜開眼,對上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眸。

  「是你!」終於躲開了男人的吻,她以顫抖的尖嗓,叫出這兩個字。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不停喘著粗氣,像只發狂的猛獸般狠狠捉住她的男人——竟然是那天在別墅裡為她服務過的英俊侍應生!

  天啊……

  怎麼會這樣?她嚇壞了,眼一閉,淚水滿溢。

  給她這麼一叫,關雅彥和展暉也都猛醒了過來。睜開眼發現屋子裡有人,兩人立刻警戒地坐起身來。

  「你是誰?!」關雅彥沖那黑衣男人喝道。看見悠涼嘴唇紅腫,有被侵犯過的痕跡,他胸中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

  「雅彥,你冷靜一點——」展暉的話還沒說完,雅彥的拳頭便朝那黑衣人揮了過去。下一秒鐘,「砰咚」一聲巨響,男子的身體飛了出去,重重摔到牆壁上,又跌落到地面。

  「可惡!這傢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黑衣男子被摔到牆邊,還未來得及爬起身,燕尾服的領口已經被人提了起來。他驚恐地瞪大了眼,望向那抓住他正要揮下第二拳的憤怒男子,「關先生!是我啊,我在您的公司工作過!」

  關雅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愣了片刻,五指一鬆,黑衣男子狼狽地跌回地板上。

  「你是誰?」凍著寒冰的眼,關雅彥依舊狠狠盯住地板上的男人。

  「我是張志棟,原本在『關氏』做大堂保安部經理,是您嘉獎我工作表現出色,才把我調到這別墅裡來做事的啊!」叫張志棟的年輕男子急急喊著,只怕他的拳頭又砸下來。

  張志棟?他調來的人?關雅彥蹙眉,記憶中沒有這個部分的情節啊……再者,如果是他親自調派的人員,又怎會有眼無珠到跑來侵犯他心愛的女人?!

  一思及此,他胸中怒火又旺了起來,就在這時,展暉卻出人意料地開了口:「雅彥,我記得他。」

  「你記得?」他疑惑的眼神閃了閃。

  「是,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兩個多月以前、思妍丟了項鏈的那一次。」展暉提醒道,「那次不是有個保安找到了她丟失的限量版鑽鏈,然後你就高興得直說要把那保安調到主題公園裡來工作,記得嗎?」

  啊……原來是那次。雅彥眨眨眼,大略想起來了,當時只是一時玩笑話,哄嬌滴滴的表妹思妍開心而已,沒想到那保安真的就此高昇,更沒想到……此刻他會和他們三人一樣,被困在這詭異的空間裡。

  「你……是叫張志棟?」他寒著臉發問。

  「是……是的。」

  「發生爆炸的當時,你也在別墅裡?」

  「我當時在餐廳分配碗盤,突然天花板上的燈就掉下來,把我給砸昏了。後來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就發現這裡的環境變了樣兒。」張志棟畏畏縮縮地答道。

  「也就是說——這幾天裡,你一直躲在我們身邊?」展暉插嘴問道,「酒窖裡的食物是你毀掉的?」

  「是、是的……」他低垂著頭,不敢看關雅彥威嚴的臉容。在現實世界裡,關家太子爺是他的大老闆,他一百年也難得見一次真人呢,心裡不敬畏是不可能的,「我……我太餓了,對不起……」

  展暉歎了口氣,「如果你覺得餓,可以告訴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分享那些食物。雖然雅彥是這棟別墅的所有人,可是他並不會獨佔食物啊……」他弄不明白,膽大包天到敢非禮夏悠涼的男人,竟然不敢正大光明地出來吃東西——這不是很奇怪嗎?

  「展暉,你對他太客氣了。」關雅彥語氣含怒地打斷展暉的問話,依舊以冰冷眼神緊盯住張志棟,「剛才是怎麼回事?你想對她做什麼?!」他手一指坐在牆角雙手抱著膝頭渾身發抖的女子。哦,她被嚇著了……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真心痛極了。

  「我……」張志棟眼神閃爍,猶豫了好半天,終於大著膽子說,「我也是一時衝動啊,畢竟是男人——」

  話沒說完,雅彥飛起一腳用力踹在他胸肋的位置,「你有本事再衝動一次試試看,我擰斷你的脖子!」該死的傢夥,衝動也不看看對象,悠涼是他的女人!

  見他眼中帶上威脅,張志棟更害怕了——但心中由此而生的怨懟,也更深了一層。這大少爺一會兒打他一會兒踢他,想怎樣?!有錢人了不起啊?!他會墮入如今這樣的窘境,也是被這大少爺給害的啊!

  他瞪著關雅彥,惱羞成怒地吼了出來:「我、我也不想的,可是這裡根本沒別的女人啊!為什麼你可以碰她,我就不能?!到了這兒也就不用分什麼富豪平民了吧?有女人就該大家一起享受,憑什麼就該你一人獨佔啊——」他話還沒說完,關雅彥的拳頭重重砸上他的鼻樑!他摀住鼻子痛叫,鮮血如注,從指縫中瀉洪而出。

  很好,這死小子真的激怒他了!在沒有法律的世界裡,也唯有用野蠻人的方式才能教訓這只不長眼的色狼!在展暉能夠拉住他以前,雅彥發揮平日在健身房裡的狠勁兒,一拳接著一拳,把張志棟英俊的臉頰當成沙包揍得砰砰響。他邊揮拳邊咬牙道:「你是禽獸嗎?!什麼叫『有女人大家一起享受』?!你聽好了,她是我的女人!是我關雅彥一個人的女人!你要是再敢碰她一根手指頭,看我不——」

  「關雅彥!住手!」就在這連展暉也不敢上前拉架的時刻,夏悠涼重喝一聲,衝上去一把抱住雅彥揮動的手臂,「別打了!他快要被你打死了!」

  「你放手!」他口氣依然嚴峻,但看了眼纏在臂膀上的她細瘦如竹竿的手臂,他怔了下,手勁緩了。

  張志棟像團爛泥似的癱在地板上,鼻尖嘴角都掛著血跡,臉上淤青無數。

  「關雅彥,別為了我打人——」夏悠涼驚怕地吞了口口水,雅彥發怒的樣子是前所未有的暴躁,真把她給嚇壞了,「我們幾個……現在不是一樣可憐嗎?不是都坐在同一條船上嗎?別傷害他!我們已經夠倒黴了,不該再自相殘殺,應該更團結地想辦法從這裡出去才是啊……」她轉頭望著這年輕英俊的侍者,看他臉上還透著股稚氣,額角隱隱有青春痘的痕跡——他想必很年輕吧?也許才二十出頭,就被弄人的造化拋到這未知世界裡,真可憐……

  關雅彥緩緩地垂下手臂,臉色依舊鐵青著,但眼神中寒意漸減。

  也許,自己真的對這年輕人太狠了……他雖然蠻欠揍的,可是自己也稍顯衝動。

  雅彥鼓了鼓腮幫子,有些尷尬地吐一口氣,「算了。」看在夏悠涼的分上,算了。

  他想了想,又追加地瞪了一眼張志棟,警告道:「如果再被我抓到你不規矩,小心被我扁成豬頭。」

  聽他的語氣像是不打算再追究,悠涼和展暉都鬆了一口氣。展暉挑了挑眉,道:「既然我們現在有四個人了,那麼食物也該要重新分配才是……」

  他不急不徐地提出幾種分配食物的方案,悠涼和雅彥靜靜聽著。雅彥輕輕將手環上悠涼的肩膀,用無聲的肢體語言安慰她。

  脊背靠上了溫熱的男性胸膛,夏悠涼突然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之前被嚇著了,她的神經一直繃得死緊,雖然不像一般女孩那樣哭鼻子,但心裡——怎麼會不難受、不覺得噁心呢?

  直到此刻,偎入所愛男人的胸懷,才終於消除那股不適的感覺。

  果然,不是誰都可以碰她,只有他才可以——她偷偷擡眼覷著關雅彥沈毅的側臉,此刻心中無比確定的是——她愛這男人。

  展暉說完了,蹙眉看向關雅彥,「雅彥,你覺得呢?食物有限,是不是讓夏小姐優先?畢竟她是女生,體質本來就比較弱。」在展暉的文化裡,男士禮讓女士是天經地義的——即使是在生存受到威脅的情況下。

  「我是沒意見……」結果,雅彥的這句話沒能說完。

  一切發生得那樣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夏悠涼猛然瞪大了眼,眼睜睜地看著——方才一直委頓在地專心流血的張志棟突地一下子跳了起來,順手抄起一塊邊沿損壞的畫板,就朝關雅彥攔腰砸了過去!

  毫無防備的關雅彥,直到腰眼襲上尖銳痛楚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被這個小子給暗算了!

  可惡啊……方纔他好心放他一馬,結果他卻以怨報德?!該死!

  「嘶……」他備感痛楚地呻吟了聲,不得已躬下身子,抱團跪到了地上,「好痛……」腰快折斷了,細小的木刺深深扎進肌肉裡……

  偷襲得手的張志棟跳起來,奪門而逃。

  「張志棟,你站住!」展暉先是一愣,而後也猛地跳起身追了出去。

  「關雅彥!」夏悠涼一把抱住雅彥下墜的身子,在他臉上流露出痛苦的那一瞬間,她的瞳孔驀然放大,心臟緊縮——這痛苦令她感同身受。

  方纔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有人下得了手這樣做呢?!那樣一塊超大的,超厚的,邊沿殘破木刺爆出、張牙舞爪形狀不規則的畫板,怎可以用來砸人?!這樣可能會死人的啊!

  好過分……太過分了……雅彥他……一定很痛很痛吧……光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她都覺得心裡痛極了,煎熬極了。

  在關雅彥痛苦的呻吟聲中,她的眼淚如瀑,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27 13:46:40

第8章(1)

  「關雅彥!關雅彥你沒事吧?」

  亂境過後,夏悠涼跪在地上,心疼地以雙手輕輕按著雅彥受傷的腰部,淚水滑出眼眶,撲簌撲簌地從下巴滴落。

  有一滴眼淚滴到雅彥臉上,鼻與唇之間人中的位置;他努力地伸出舌頭舔掉,然後奮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哭什麼?」

  「你不要說話!」她手指顫抖,在他裸露的腰脊上遊走。指尖觸到絲絲血痕,令她眼淚掉得更凶:天啊,木刺扎進他肉裡了,看著就好殘忍,一定特別痛……

  「啊!」雅彥突然痛叫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悠涼慌得聲音都抖散了。

  「你的眼淚……滴到我的傷口,痛死了……」

  「哇……」這句話令她情緒瀉洪,手一甩放聲大哭。

  他好可憐……剛才她為什麼要那麼笨,笨得去同情不該同情的人呢?像張志棟那種可惡的混蛋,就算讓他被雅彥打死又如何?她的愛心和同情心,難道不該用在她在乎的人身上?!她的一念之仁,竟害心愛的男人受傷了啊……

  「怎麼辦?」她心慌意亂地抹掉眼淚,吸著鼻子在房間裡團團打轉,「木刺……木刺很髒啊,上面有很多細菌,會讓傷口感染的!這裡沒有破傷風針,你會死的!你會給害死的!而且你的腰之前就有傷啊!就算不死,也會殘廢的,以後不能走路了可怎麼辦……」說到這兒,她的情緒再度崩潰,又放聲大哭起來。

  而此刻最該哭的那個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哭笑不得,「夏悠涼,你別再咒我了。」又是死又是殘廢的,她還真會挑難聽的話來說,「我快痛暈過去了,可以……找個什麼東西替我把木刺拔出來嗎?」他說這話時臉上隱忍的表情和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在在顯示了此言非虛——此時他正承受著劇烈的痛苦。

  「拔木刺?怎麼……怎麼拔?」此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顧著心疼流淚了。

  「過來,我身上帶著瑞士軍刀……過來……拿一下……」他抽著氣嘶聲說。

  「哦……」顫抖的手,抓了幾次才把他腰間的軍刀摘下來。然而,當雪亮的刀刃滑出刀鞘,她的眼眶濕潤了。這東西……好鋒利,真要劃在雅彥的皮膚上嗎?

  他會很痛的啊……望著他咬牙隱忍的表情,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別太激動,深呼吸,把情緒控制一下。」雖然他痛得快要睜著眼昏過去了,但仍然語聲冷靜地指揮悠涼的動作,「先劃開衣服,然後替我把木刺用刀尖挑出來,現在這裡沒有消毒措施,等下回酒窖去取一瓶酒來也可以。」

  悠涼跟著他的口令,像機器人似的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當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捏住刀柄,涼薄的刀尖輕輕刺上他的背部肌膚時,她與他共同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知道他有多痛……

  「關雅彥,你忍著點。」下一秒鐘,她手指捏緊了,向上用力一提。

  「啊!」慘烈的尖叫聲,不是來自受苦的關雅彥,而是來自實施「手術」的夏悠涼。

  「你叫什麼?」雅彥沒好氣道。

  「好痛啊……」她聲音又帶上哭腔。

  「又不是你在痛!」氣死他了,分明是痛在他身上吧?這女人在一邊唯妙唯肖地「配音」是怎樣?!

  「可是,看上去真的好痛……」話音未落,她咬牙拔下第二根木刺。

  就這樣,悠涼重複這殘忍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看著細軟木刺被拉出他的肌肉,看著他黝黑的皮膚表面滲出點點血痕。漸漸地,她的手不抖了,鼻頭也不再因為想流淚而感覺酸澀了,亂成一團的百種心緒裡,有一個念頭逐漸變得鮮明——她想保護關雅彥。

  她想為他分擔痛苦,像他先前對她所做的那樣;她想好好照顧他,像他先前所做的那樣。

  原來她真的很喜歡他,原來真的喜歡上一個人,會變得很想付出。

  在為雅彥拔除木刺的過程中,她甚至想:即使雅彥是窮得丁當響的流浪漢也好,是長相抱歉的平庸男子也好,她都不在乎,都喜歡到底。在這荒蕪的空間裡,金錢沒用,美貌沒用,身家背景地位條件統統拋開,唯有愛才做數。

  她愛他啊……

  當最後一根肉眼可見的木刺被拔出,悠涼重喘口氣,放下眉鉗,「關雅彥,你痛不痛?」

  沒人回答她。

  她嚇了一跳,急忙去看他的眼睛——發現它們緊緊合著,她的心倏然抽緊,「雅彥!」

  他痛得昏過去了!

  天,這可怎麼辦才好?

  正當悠涼急得束手無策的時候,展暉跨進門來,俊秀的臉上掛了一道血痕,表情非常頹喪,「沒追上。那傢夥跑到酒窖裡頭去了,還用桌子頂住門,我們的下一餐恐怕要成問題了呵……」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食物問題?!悠涼又急又氣地喝斷他的憂慮:「別管那些了!雅彥他……他昏過去了!」

  「什麼?」展暉神色一沈,急忙走了過來,蹲下身子查看好友的傷勢。見他腰背部有明顯的大塊淤腫,還滲著點點血跡。情況不容樂觀呵……他皺眉,伸手輕輕壓著雅彥的背肌,「他這樣……已經有多久了?」

  「大概……十來分鐘的樣子。」

  「不,不可能。」展暉緩緩搖頭,「他整個腰部的肌肉全都僵了,淤血甚至發黑……這傷,起碼有一段時間了——估計是上次被畫砸到時就有了。而且——」他凝重的視線落在雅彥的腳踝,「上次去酒窖的時候,他的腳也被扎傷了。」

  什麼?夏悠涼驚得喘了一聲,從那時起雅彥就受傷了?從那時起他就一直默默地忍受著疼痛,還若無其事地與她鬥嘴、照顧她、安慰她,用受傷的身子擁抱無助的她?

  原來,他一直都痛著,也一直都忍著……

  「那……現在我們能做什麼?」到了此刻,她的聲音反而冷靜下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想辦法醫好他——就算不可能,也一定要。

  而展暉的回答,卻彷彿槁木死灰般令人喪氣:「是呵……在這種地方,我們又能做什麼呢?」他反問道。

  然後,幾乎是同時地,夏悠涼說了一句接近於異想天開的話語:「我要回去。」

  展暉眼神一閃,「回哪兒去?」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她一字一頓,語氣是不容動搖的堅定,「我要把關雅彥帶回去,找醫生來醫好他。總之,他不可以有事。」

  說得輕巧……展暉咧了咧嘴,發出無聲的苦笑,「怎麼回去?怎麼可能回得去?」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的。」她雙眼發直、語氣呆板地一字字吐出,似要藉著這木然的話語,給自己一點荒謬的決心,「我們既然有辦法來,當然也就有辦法回去。」

  「什麼辦法?」展暉揚起一邊眉毛,被她眼中的執拗撼動,忍不住在心中歎息。或許,他可以……

  「我會想。」悠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眼神——卻如鐵般堅固,「我會找。」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著,關雅彥的病情一點一滴地惡化。

  到了原本是該吃下一餐飯的時候,夏悠涼和展暉卻都沒了吃飯的興致,因為——雅彥開始發燒了。

  展暉只能用他有限的醫療常識做出簡單的判斷,「也許……是破傷風。那幅畫上的木刺令他的傷口感染,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是會死嗎?」悠涼的聲音比冰還冷。

  展暉沒有接話,逕自把頭別了開去,心頭太沈重了,他不知該怎麼和夏悠涼說。

  他看得出,這女子已經愛上關雅彥了,如果雅彥真的出了什麼事,她會受不了的。

  「你確定是破傷風嗎?」

  「不確定,只是猜測。」展暉苦笑,「畢竟,我不是醫生。」

  「但是——如果真的是破傷風,他就可能會死,是嗎?」她像著了魔似的抓住他剛才說過的話不放。關心則亂,她的耳朵只聽見最嚇人的部分、最壞的情況、最不能承受的可能性——的確,她不能承受雅彥會死的可能,他得活著!只有那樣,她才能活著!

  她——必須讓他活著。悠涼暗暗地捏緊了拳。

  「這棟別墅裡可能會有藥嗎?」她看向展暉,後者流露出一個完全不抱希望的表情,「這是娛樂設施……正常來講是不可能有藥吧?」

  他話音未落,夏悠涼「霍」地站了起來,「照顧好他,我去找藥。」

  「夏小姐,請等一下!」什麼?她瘋了嗎?這裡哪會有藥呢?展暉無奈地看著她堅如磐石的容顏,半晌,歎了口氣,「你留下來,我……我去找吧,你太容易跌倒了。」

  「不,我去。」悠涼已經大步走出了VIP房間的門。心愛的男人傷口感染在昏迷中,她知道自己沒別的選擇。即使跌倒一萬次,即使把這棟殘破的別墅底朝天翻過來找一遍——只要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這女子……這回豁出去了吧?展暉以複雜眼光目送著悠涼堅定而去的背影,久久,歎出一口長氣:唉,她這樣子……害得他開始內疚了。

  原來,當一個人陷入絕望的谷底後全力反彈,週身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會超乎自己的想像。曾經是夜盲的夏悠涼,腳板構造有問題經常跌倒的夏悠涼,衣著單薄不停打抖的夏悠涼——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怕的剽悍野女人。

  她披頭散髮、臉上汙跡斑駁,樣子狼狽得像頭被雨水淋濕了毛皮的小獸,在這殘破灰暗的別墅裡發足奔跑著。推開一扇又一扇吱呀作響的破門,翻過一堵又一堵殘垣斷壁,她用自己柔軟的十根手指,去用力地挖開每一片廢墟,想從裡面找到哪怕是一瓶的藥品。好幾次,地上散落的碎玻璃扎傷了她的腳踝,她渾然不加理會,繼續急急地朝前走。

  她想,自己也許用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吧?很確定,這棟房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她都到過了,也都找過了,可是——正如展暉先前所說的那樣,沒有藥。

  這下……該怎麼辦?在這可惡的靜止時間裡,難道要她眼睜睜地看著雅彥死掉嗎?!

  可惡!可惡!可惡!夏悠涼心浮氣躁地用高跟鞋踹了一腳牆邊。她恨這個空間!她恨這座破房子!她恨把她和雅彥一起帶到這個空間來的那場大爆炸!

  然而,她更恨自己。為什麼她這麼笨這麼渺小,什麼都做不了?為什麼她沒法子守護心愛的人?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能夠再來一次大爆炸,她寧願把自己這樣一無是處的笨蛋炸成碎片,反正留著命也沒用!

  等等!剛才的自己……都想了些什麼?

  夏悠涼霍然疾抽口氣,瞠圓了杏眼,原來這念頭,一直深潛在她腦子裡某處,此刻被逼急了,才真正浮出水面!

  如果——只是如果——再來一次大爆炸的話,一切……將會怎樣?

  展暉不是說了嗎?也許是爆炸產生的巨大能量將他們拋到了如今的世界。那麼,如果再製造一次相同破壞力的爆炸的話,他們——有沒有可能回得去?

  深吸一口氣,夏悠涼用自己的一隻手用力攥住了另一隻手。她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的身體因為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而發抖。用爆炸來讓自己回到正常世界——這樣劍走偏鋒的、近似自殺的行為,誰會做?誰敢做?

  她緩緩地閉上眼,在內心裡做出了決定。

  悠涼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回VIP房間,對一臉期待的展暉說了四個字:「一無所獲。」

  展暉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他低頭看了眼昏迷的關雅彥,用凝重口吻,也回應般地吐出四個字:「情況惡化。」

  「什麼?」惡化?夏悠涼猛地衝了過來,撥開展暉的身子,坐到雅彥身邊。

  「高燒一直退不下去,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只是都不管用。」展暉說道,語氣中透著焦灼,「再這樣下去,就算不死,也會燒壞腦子。」

  「雅彥……」悠涼輕輕喚著,低下頭,心疼地端詳這燒得滿臉緋紅的男人。他長得真好看,鼻子挺挺的,睫毛長長的;一張經常口出狂言的嘴,此刻正因痛苦而緊緊抿著。他額頭粘了幾根髮絲,濕潤的汗意滿佈在他的印堂和人中上;他的眼睛最迷人——可惜此時,它們緊緊閉著。

  悠涼看著看著,鼻間一酸。她好心疼他所受的苦,她一定要救他……

  她轉頭看向展暉,「這棟別墅,是木質結構的吧?」

  「嗯?」展暉呆愣了一下,彷彿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應該……是混凝土結構的吧?」

  「我想——炸了它。」兩片薄唇輕輕蠕動,吐出低啞顫抖的、但又是絕對認真的話語。

  「什麼?!」展暉神情大震。夏悠涼要炸了別墅?!而他直覺的反應就是——

  「夏小姐你瘋了嗎?!」

  「我沒瘋。」事實上,她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會這麼說的。

  「那你為什麼……」想到別墅被炸毀的嚴重後果,展暉一貫溫文的神情也不禁嚴厲起來,「夏小姐,請不要拿生命開玩笑,把別墅炸了,我們都會死的——」

第8章(2)

  「現在這樣,和死了有任何區別嗎?!」夏悠涼猛地提高聲音,罕見地激動起來,「生活在現實世界裡的人,恐怕早就以為我們死了吧?我們不管怎麼努力地要活下去,也只是活在同一分鐘裡而已啊!我們的生命……只有一分鐘那麼短暫,不停地循環,可悲地循環……這樣有意思嗎?!人生難道不該往前發展嗎?」

  「夏小姐……」展暉垂下眼,深深歎了口氣,「沒有人不想自己的人生往前發展,只是——我們回不去了。」這最後一句話,說得了無生氣,叫聽者的耳朵尖銳地疼了起來。

  而夏悠涼卻被這句喪氣話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鬥志,「反正情況已經不可能更糟糕了不是嗎?與其這樣不為人知地活著,不如放手一搏,想辦法回去,好不好?」她猛地跳起來,一把抓住展暉的肩頭。細瘦的手腕和纖弱的手指,爆發出女性少有的力量,竟扣得他不能動彈,「展暉,請幫助我!我們一起收集火種,研製炸藥,再利用這棟房子的木質結構點火——我們再製造一次大爆炸,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好不好?!」

  「你……」這女人直勾勾瞪住他發紅的雙眸,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不自覺倒退一步,吞了口口水,聲音為難地開口,「你不要忘了,如果爆炸成功,能量卻達不到推動物體以光速前進的程度,我們——可是會死的。」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尤其凝重,白皙的俊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絕望的神情。

  會死是嗎?悠涼掀掀唇瓣,綻出一朵苦澀的笑花,「我不怕死,我願意試一試。」她低頭看了眼雙目緊閉的關雅彥,在心裡默默念著:雅彥,能和你一起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也是一種壯烈吧?

  如果要她眼睜睜地看著雅彥這樣不死不活飽受痛苦,她寧願和他一起死。

  「不行,我不同意!」展暉猛然搖頭,「我絕不同意這樣冒進的行為,夏小姐,請你盡快恢復理智,想出點有建設性的辦法來——」

  「我現在就很理智!這個辦法就很有建設性!」夏悠涼豁出去和他對吼。此刻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機會也要冒死一試!奈何,展暉仍然非常堅持,「別這樣,我絕對不會同意你瘋狂的主意的!請不要再說瘋話了——」

  他話音未落,有人輕聲接了一句:「我同意。」

  一聽到這個聲音,夏悠涼和展暉立即愣了個結結實實。

  是……雅彥?!

  「雅彥!」悠涼首先回過神來,轉身撲向那躺在地板上病懨懨的男子,「雅彥,你醒了!」她一時情難自禁,俯下身抱住他。心中欣喜若狂,激動得想哭,他終於醒了呵……這代表他的傷在好轉了嗎?

  嘴唇發白乾裂、臉色卻酡紅燒燙的關雅彥緩緩睜開了眼。印入視野的第一張臉龐,來自於那個他心愛的女人。

  夏悠涼……她哭了呢……這晶瑩淚水,是因為擔憂他的病情而流下的嗎?

  虛弱地掀了下眉毛,他努力地擠出一個笑顏,「夏悠涼,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麼親熱地叫我的名字……感覺挺奇怪的……」

  「因為我愛你。」悠涼老大不害臊地接口。

  聽見這句令自己始料未及的表白,關雅彥有那麼一秒鐘以為自己是燒壞腦袋出現幻聽了。直到悠涼以溫柔的眼神凝視他、並俯下臉來輕輕親吻他發燙的額頭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這一切不是幻覺,立即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莫大幸福蒞臨了他的心臟。

  是老天爺可憐他燒得快難受死了嗎?竟然讓嘴硬的夏悠涼承認了對他的感情!

  此刻他心頭的甜蜜和得意,絕不是蒼白的言語可以形容的。雅彥很想咧嘴大笑,但熱辣辣的背部傷口和昏沈沈的額頭令他做不出大笑的囂張舉動。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擡起下巴,回親了夏悠涼一下。

  悠涼高興地收緊摟抱他的雙臂,「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她騰出一手來探他額頭,唉……還是該死的燙!

  「很難受……」他學習她的誠實,咧嘴淡笑,努力地將臉轉過九十度的方向,看向展暉。

  然而,他用沙啞微弱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懇求:「展暉,我想回去,我不想死,不想把腦子燒壞變成白癡。所以——我想試試夏悠涼的辦法。」

  「你……」展暉張著嘴無法成言,看看自己高燒虛弱的好友,又看看一臉堅毅的夏悠涼,「你們……」

  下一秒鐘,夏悠涼和關雅彥驚訝無比地發現:展暉的眼眶紅了。

  這一直以來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貴公子,突然間就毫無預兆地流下了眼淚,只是小小的一顆淚珠,緩緩滑下他白皙的頰邊,看上去惹人心憐得很。

  「你怎麼突然……」悠涼愕然了。

  然後,這哭泣的男子微微啟唇,逸出恰似歎息一般的低語:「我輸了。我……我送你們回去。」

  當展暉說出「我送你們回去」這句話以後,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VIP房裡都沒人再開口說話。

  這句簡單的帶淚的承諾,已經把夏悠涼和關雅彥給聽愣了。

  展暉這小子……剛才說了什麼?!關雅彥顧不得腰眼上要人命的疼痛,硬是以雙肘撐起身子,「小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展暉你……是說有辦法送我們回去?」悠涼也緊緊蹙起眉頭,像在聽天方夜譚。展暉他是神仙嗎?能令靜止的時間重新走起來?!真不可思議……她是不是聽錯了?

  「我……」展暉垂下修長烏黑的眼睫,閃避了兩名夥伴的目光,「我……也許有辦法。」他承認了。

  「夏小姐,你說得對——我們怎樣來,就可以怎樣回去。」他低垂著頭,說出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展暉?!」關雅彥驀地瞇起寒眸,「你不要告訴我,那場爆炸——是你幹的!」他心頭浮上非常不妙的感覺——不,應該說是直覺。他太瞭解展暉,大略猜到了他躲閃的眼神代表了什麼。

  悠涼也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等那個答案。只見——那被逼問的俊美男子侷促地舔了舔唇,沒答話,卻沈重地點了下頭。下一秒鐘,夏悠涼和關雅彥同時深深喘了口氣,以壓抑心頭翻湧的驚詫以及……怒火。

  誰能想到呢?!誰能相信呢?他關雅彥的多年好友,至交哥們兒——居然親手策劃了那場害人的爆炸?!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把籌備多時的主題公園炸毀,把自己和夥伴都害慘了——展暉這死小子是神志不清了嗎?為什麼要這樣害人又害己?!

  如果有力氣,如果腰還能動,關雅彥發誓自己會跳起來給那小子狠狠一頓好揍,可是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是以怒意閃爍的目光死死盯住展暉,「你——不打算解釋嗎?」

  感受到好友眼神中清晰可辨的怒氣,展暉倍感壓力地籲了口氣,低聲開口:「雅彥你不是常說——討厭現在的生活嗎?你不是想活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嗎?沒有花不完的錢,沒有虛偽無趣的千金小姐,沒有世人的異樣眼光,沒有家族事業的巨大壓力——雅彥不是想這樣活著嗎?我……我也想。」說著,他苦笑了下。

  「別看我平常什麼都不說,不像你似的總在抱怨現實生活的不如意,其實,雅彥——我比你更討厭這個世界,討厭到了好幾次想以自殺來抗爭的地步。你一定不知道,我床邊總放著一瓶安眠藥吧?」說到這裡,展暉笑得越發苦澀,但他仍是接著說下去,「就在年前的一次酒會上,我遇上一位來自南非小國的科學家。他當時向我提了這個使時間靜止的理論,我開始以為他在開玩笑,可後來證明——他不是。」

  「於是你就……」夏悠涼驚愕地摀住嘴。

  展暉點點頭,「是的,我出了八十萬美元買他一個主意。當時別人都以為他是瘋子,而他迫切需要錢——所以,他很快便應承下來和我合作。當時,雅彥的別墅已經建得差不多了,我們就把那裡選做實施爆炸的地點。從今年三月份開始,我出入別墅數十次踩點埋線,工人們知道我是你的朋友,都不當一回事地隨便放行了。」

  什麼?雅彥的眼中罩上一層寒霜,看來,那批麻痺大意的建築工人也是把他害成如今這樣的間接兇手了。

  「炸藥埋完後,我和托德——對了,那個天才科學家叫托德——設計了一個精密的引爆裝置。就是——」展暉突然伸手指了指夏悠涼手裡攥著的化妝包,「夏小姐包裡的那個中國結。」

  「什麼?!」悠涼嚇得連忙丟開手中小包,驚惶地瞪向展暉,「你是說,中國結是炸彈?」原來這些日子裡,她一直在和炸彈親密接觸嗎?!

  「不,是引爆裝置。」展暉將臉轉向此刻已經很生氣、很生氣的關雅彥,「最後送到雅彥手裡的那批紅繩,其實已經事先被我換過。我叫托德在紅繩裡植入自動感應裝置,可以接收點燃引線的命令。當時,我自己也很迷茫,不確定是不是要做這樣一件危險的事,所以——我想賭一把。我們把每個中國結裡的感應裝置互相接通,只有當當晚的十條紅繩都出現在別墅區域內的時候,炸彈才會被引爆。」

  「那也就是說——只有我親自邀請的十位客人全都到場,爆炸才會發生?」雅彥揚了揚眉。

  「是的。」

  「所以當晚何琢瑩沒到場,你拚命地催我去找她。」這下子他全明白了。

  「確實如此。」展暉苦笑,「琢瑩缺席了,我本以為爆炸不會發生了,可是沒想到……」他眼神一閃,目光投向夏悠涼,黑眸中神情複雜,「是夏小姐無巧不巧地撿到了琢瑩隨手丟掉的那個中國結,又來到別墅裡,最終促成了爆炸的發生。」

  被他這樣一說,好像她也成了這樁爆炸案的兇手之一了?悠涼此刻悔得簡直想揪自己的頭髮。都怪自己當初幹嗎那麼貪錢那麼好奇,非要跑來這主題公園湊熱鬧?害人又害己。

  「不,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展暉的語氣有幾分晦澀,「我想穿越到靜止的時空裡,自己開拓出另一番天地,全無拘束地活著。可是沒想到事實是……要在這裡活下去,那麼難。」

  「是哦!」關雅彥沒好氣地狠狠瞪他一眼,「你以為時間靜止了,人類就不會餓也不會老。」

  「不是,這些因素我都有考慮到。」展暉搖了下頭,「我之前做過一些研究和準備,在這樣的空間裡存活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只是,我沒算計進去的是——你會受傷,還傷得這麼嚴重。」

  「小白,你是在抱怨我虛弱的病體拖累了你偉大的計劃嗎?」關雅彥微微瞇起眼,雙手緊握,指關節捏得卡卡作響。自己虛弱的病體似乎比剛才恢復得好了一些,比較有力氣揍人了哦!

  「雅彥!」展暉笑了。聽好友這麼說,就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泰半,「別這麼說,我真的很擔心你。也幸好,我在這之前,也想過退路。」

  「什麼退路?」聽到這話,悠涼本已絕望的心驀然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她直接手腳並用爬到展暉面前,疾聲追問,「到底是什麼退路?可以回得去正常世界嗎?」

  「正如你先前的假設——再來一次大爆炸,以相同的方式送你們回去。」展暉說道。

  「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回去啊!」夏悠涼激動不能自已地站了起來。這不是夢境,真的……真的有辦法回去了!可以不用死了啊……銀行裡那筆嫁妝本,又可以拿出來用了啊!

  一想到這個,她有股絕處逢生的驚喜,心臟「怦怦」直跳。當然,在極度興奮之下,她也不忘低頭看一眼心愛男子的狀況。見雅彥雖臉色蒼白神情虛弱,但嘴角也漾起一絲驚喜的笑意——一見此景,夏悠涼更高興了,雙掌重重一擊,高聲道:「展暉,快點讓這房子爆炸吧!我們三個一塊兒回去——」

  低了整整一個八度的鎮定男聲,打斷她興奮的嘰喳——

  「不,兩個。」展暉緩緩搖了下頭,溫淡的神情中透著股難以搖撼的執拗,「你和雅彥回去,我……想留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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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7 13:47:56

第9章(1)

  「為什麼?」關雅彥以迷惑不解的目光緊緊盯住展暉白皙的俊臉,在那張臉上,他找到奇異的倔強表情。這樣的表情……以往並不是展暉會有的,展暉一直很隨和、很溫文、很君子。

  可是,目前的他,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為什麼不想回去?在這裡待著太可怕了啊!」悠涼也問。她也不能理解。

  「我說過了,我討厭現實世界。叫我回去繼續演那個溫柔公子哥兒的角色,我會想殺死自己的。」展暉泛起一抹苦笑。

  他話音未落,雅彥提高聲音:「不,你必須回去,而且回去以後——必須到心理醫生那裡掛號!」展暉瘋了!幹嗎放著好好的人類生活不過,偏要跑到異次元空間裡來當野蠻人?!

  「雅彥,別逼我。」展暉垂下女孩子般纖長的睫毛,眼望著地面,「你懂我的,知道我從沒真正快樂過。」

  「我也該死地從沒真正快樂過,可是我不會懦弱到選擇躲到另一個見不得人的世界裡!」雅彥氣得飆出粗話來,可是這一激動,又不小心牽拉到腰背上的傷口,他當即痛得齜牙咧嘴,腦袋一陣發暈,險些昏厥了過去。

  一旁的悠涼連忙伸手扶住他。她看了看展暉落寞但堅毅的神情,又看了看雅彥痛得慘白起來的臉色,一時間,胸中一股莫名的力量主宰了她的腦和嘴,令她脫口而出:「別爭了!想回去的人就回去,不想回去的就留下!」

  她此言一出,關雅彥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直覺地以為這女人在賭氣,「夏悠涼,你不懂就不要胡鬧——」

  「我是不懂,幹嗎要把你的意志強加於人?展暉明明不想回去你幹嗎逼他?」悠涼也氣壞了——其實是急壞了,關雅彥這個超級大笨蛋!自己都給折騰得只剩下半條命了,還多管閒事地顧著別人的死活幹嗎?

  好,她承認她是個自私鬼,是個現實的傢夥,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只是,在如今這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她只想救自己心愛的男人!

  這樣不行嗎?為了喜歡的人,自私一次不行嗎?悠涼氣得狠狠瞪住關雅彥:這個笨蛋根本不瞭解她的心情!她是擔心他啊!

  呵,這一對冤家又吵起來了,真是什麼時候都能吵呵。展暉哭笑不得地望著兩人,清了清喉嚨,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來打圓場。就在此時,毫無徵兆地——變異發生了!

  他們坐著的地板突然間發燙了起來,緊接著,房間搖動,四面牆壁晃得卡卡作響,空氣中湧動的熱流,令他腦中赫然浮起似曾相識之感。

  這是……

  「是爆炸!一定是張志棟引燃了地下室的炸彈,大家快到牆角去,蹲下身子,抱住頭!」展暉急急高喊著下命令,雙手舉高護住頭部。

  「什麼?你竟然把引線埋在地下室——」雅彥只來得及說出話語的上半句,隨即天花板上落下一塊巨大的石灰瓦,精準地砸上他的前額。他痛呼一聲,立即昏了過去……

  「關雅彥!」悠涼大叫,此刻房間晃動,她的身體也晃動。她站不穩,但仍試圖向雅彥的位置爬去。

  但很快地,灰塵迷了她的眼,熱浪席捲她的身體,奪走她的理智。陷入昏厥之前的最後一秒鐘,她依稀看見耀目的橙紅色火光,亮在自己和雅彥的週身……

  火焰,巨響,熱浪。

  骨騰肉飛,灰飛煙滅。

  身體漸漸涼了下來,鼻端彷彿聞著了青草地的味道。夏悠涼嚶嚀一聲,動了動身子。然後,眼皮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緩緩眨動,慢慢張開。

  她……看見了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坪,草坪上有野餐桌,有BBQ爐架,有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彬彬有禮地傳遞酒單,有穿著雪白海軍服的樂手悠揚地吹起圓號。

  這是哪裡?天堂嗎?剛才的那場大爆炸,終於把她給炸死了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夏悠涼緩緩撐坐起身子,直覺地擡腕看了看手錶,只見表盤上赫然顯示著:18點05分!

  天啊……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瞬間明白這時間意味著什麼。

  她回來了!她回到正常世界了!她沒死沒斷氣,她此刻不在天堂,而是活生生地在人間啊!

  多美好的人間啊……夏悠涼鼻頭一酸,險些要哭了出來。經歷了之前仿若夢境一般的奇詭體驗,此刻尚能好好地活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幸運……

  只是……等等!身邊少了個人哪……而且那個人,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關雅彥!」她猛然叫出聲來。

  這時一位侍者正巧走到她身邊,彬彬有禮地提醒她:「小姐,焰火表演快開始了,請不要大聲喧嘩。」

  然而,侍者年輕俊逸的臉龐卻令悠涼看了像見到鬼一樣,臉色驀然泛白,「張志棟!是你!」她猛然瞪大眼,怎麼會是他?!他不是也穿越了嗎?!

  「小姐,我想我並不認識你。」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微笑著眨眨眼,「不過,張志棟的確是我的名字。」他指指自己胸前別著的金屬名牌,「你的眼睛很尖。」

  夏悠涼張口結舌:什……什麼?!張志棟他不記得以前的一切了?那場爆炸,那詭異的異次元空間,那為了生存而進行的鬥爭,甚至他對她的施暴……他都不記得了?

  對了,此刻……是傍晚六點零五分哪!也就是說,那一切還都沒發生,那炸彈還未被引爆?

  悠涼一下子猛醒過來,全明白了。

  她將手伸進小包,緊緊攥住那個被她拆壞的雙錢結,突然之間,眼角掠過一個熟悉的人影,心頭頓時一震。

  「關雅彥!」她高聲急叫著,踩著高跟鞋飛奔了過去。

  那身著休閒白色薄衫和外套、站在草坪中央與一位看起來似樂師模樣的人閒聊的,不正是她心愛的患難戀人關雅彥嗎?

  他……看起來完全沒事,白外套很乾淨,脊背很挺直——等等!他之前不是受了重傷嗎?

  不過現在她沒工夫去深究這些了,急忙跑過去,夏悠涼一把抓住雅彥的手,就用力地拖著他朝出口的方向奔去,「我們快跑!來不及了!」

  「喂,你……」高大英俊的男子被夏悠涼拽住了手臂,一臉莫名,卻只能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加快腳步。

  快跑!快啊!只要在六點零六分到來之前離開這主題公園,把中國結帶出去,炸彈就不會被引燃!別墅就不會爆炸!她……應該可以修改這段悲劇吧?只要跑得再快一點兒、再快那麼一點兒就行了!

  夏悠涼抓著關雅彥在草坪上像瘋子似的發足狂奔,嫌自己跑得不夠快,她還踢掉了腳上的鞋子。

  終於,看到出口了……出口就在眼前了!悠涼心頭一熱,繼續加快腳步。然而,就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她腳下一絆,整個人以狼狽的姿勢飛了出去,重重摔在離大門兩米開外的地方。

  「小心!」關雅彥在她身後叫道,並伸出手想扶她起來。

  天啊,不可以!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摔倒?!現在每一秒鐘都無比珍貴啊!悠涼眼一紅,牙一咬,顧不得自己腳上的劇痛,奮力地仰起上身,從包裡抓出那個雙錢結,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朝著主題公園的門外扔了出去!

  大紅色的結繩在傍晚的薄暮中以一個漂亮的弧線劃過夜空,只是一眨眼的短暫瞬間,它落地了——落在主題公園門外的大理石獅子雕像的嘴裡。

  「得救了!」夏悠涼大叫著迸出眼淚,翻身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猛地一把抱住關雅彥年的腰身。

  「雅彥,我們得救了!那個感應裝置被我扔出感應範圍了!炸彈應該不會爆炸了!我們安全了啊……」她緊緊抱住心愛的男人,在他寬闊的胸膛裡又哭又笑,眼淚不停地流,統統擦在他的外套上。好激動啊……她做得真棒……她救了百萬富翁主題公園,救了自己,也救了——心愛的男人。

  想到這裡,她激動得甚至渾身顫抖,在男子的胸懷中仰起頭來,她用沾上自己鼻涕的嘴唇,緩緩湊向關雅彥的兩片薄唇,「雅彥……」

  劫後重生了,相愛的兩人理所當然應該以一個熱吻來慶祝他們的好運吧?

  「哎哎,等等!」就在夏悠涼的嘴唇要碰觸到關雅彥的那一刻,他猛然伸出手來,像打太極拳似的一掌推開她的臉,口裡連聲叫著,「喂,神經病的小姐,你還真的親上來了啊?剛才看你激動我忍著沒推開你,我可是給你面子哎,你現在這樣性騷擾我就太過分了吧?」

  什麼?他說什麼?!

  「雅彥?」夏悠涼猛然倒退一步,震在當場。她緩緩瞠圓了盛滿驚惶之色的眼睛,將不可置信的眼光——投在一個以全然陌生的目光打量她的男子身上。

  雅彥他……不認識她了?!

  她像個傻子似的震在當場。

  關雅彥整整自己的衣衫,吐了口氣,側頭給夏悠涼一個愛莫能助的同情眼神,「小姐,我不太明白你剛才是在演哪一出,哦……或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如果你原諒我的話——我要趕回去參加我的派對了。」他說完便優雅地轉身朝公園裡走去。

  「雅彥!」

  有人揚聲嬌喚。夏悠涼愣住,這聲音不是她。

  豪華房車緩緩靠上人行道,車門打開,裡面跨出一位嬌艷欲滴的美人兒。身著一襲鵝黃灑金GUCCI春裝,黑髮如墨,臉頰粉嫩明媚若水蜜桃。她展顏嬌笑,盈盈向關雅彥走了過去,「雅彥你好壞哦,要不是管家打電話給我,我還不知道今晚是主題公園的開幕儀式呢,剛才人家趕得好急,連化妝都來不及畫好,差點遲到了啦。」

  「琢瑩。」關雅彥對美人露齒而笑,主動伸出一手,方便何琢瑩將藕一般的晶瑩玉臂跨入他的臂彎,「很高興你趕上了。」他笑得很燦爛,眼神卻很敷衍。

  然後,這看起來相當登對的一對璧人,便手挽手款款向主題公園的林區而去了。

  「轟」!突然,草坪區的方位爆出一聲巨響,緊接著,藍紫色的薄暮中,七彩焰火染亮天際。美麗璀璨的花火,在天空中炸出絢爛圖案。

  夏悠涼呆望此景,突然感到眼眶刺痛。

  原來,是夢一場。

  回到現實世界的關雅彥,身體健康。他像沒有受過任何傷,他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當時間被修改,人的記憶……也會隨之而被塗改嗎?

  那為何,她還記著呢?雅彥全忘了,為什麼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和他由相識到相愛的每一個細節呢?

  在那個洪荒世界裡,時間那麼悠長,他們明明愛過,真實地相處過,一起為生存抗爭過;可是——那段日子再怎麼放大,放到現實裡也只不過是短暫的一分鐘而已啊……要一個人忘記一分鐘的愛情,應該……很容易吧?

  夜風輕襲,夏悠涼閉上眼,任淚水滑出眼眶,被初夏的風打散。她不想再看關雅彥和何琢瑩相攜而去的殘忍畫面:他們緊挨著對方走在焰火漫天的林區小徑上,這情景多麼美,也把孤單一人呆站哭泣的她——襯得多麼醜。

第9章(2)

  那女人……是誰?

  走進主題公園的大門已經好久了,關雅彥仍是忍不住頻頻地回頭張望。那穿著舊款禮服的女子傻呆呆站在公園門口的石獅子旁邊,閉眼流淚。

  難道她是從神經病醫院裡跑出來的嗎?方才莫名其妙就熱情有力地拉住他狂奔,然後像個白癡似的跌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再然後很兇猛地把個什麼奇怪的東西丟進獅子嘴裡——如果這些都還不算誇張,那麼,最要命的還在後頭呢——她竟然主動湊上前要吻他?!

  關雅彥猛地神色一凜,怎麼回事?回想起方纔她淌著鼻涕想吻他的那個畫面,他的心房……竟然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他用力地籲口氣,想疏解身體的緊繃感。這時,身邊的何琢瑩湊了上來,用塗著粘膩唇彩的紅櫻唇,輕輕啃咬他的耳垂,「雅彥,謝謝你給我的驚喜,我很喜歡今晚的焰火,感覺好浪漫呢……」

  什麼?她竟以為今晚的焰火表演是特意為她舉辦的嗎?天,真是夠自作聰明的了。關雅彥伸手抓了抓過於密實的上衣領口,突然之間,身體的緊繃感消失,煩躁的感覺襲上心頭。

  忍受著手臂上滿是汗意的纏繞,他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奇怪女子先前站立的地方——

  門口處,造型威武的石獅子仍在,女人卻已經走了。

  關雅彥輕籲口氣。不知為什麼,他有點失望。

  高架道路上,藍綠色的計程車飛馳著。

  夏悠涼頹然地靠著後排椅背,閉著眼。窗外天色逐漸轉為深深的濃黑,一如她的心,疲憊地被絕望佔滿。

  前排司機見她臉上掛著殘餘的淚跡,也識相地放棄和她搭話了,只是靜靜擰開了收音機。

  七點半了,AM調頻裡播放本市新聞,一個男子用嚴肅的聲音播報:「本市房地產大亨展鵬的獨生子,今年二十九歲的社交新寵展暉,於今天傍晚六時六分在市郊家中遊泳池溺水身亡。由於溺水時周圍並沒有任何看護和救生員,因此受害人被發現時,心臟已經停跳約數十分,後經送市醫院搶救無效,於傍晚六時四十七分正式宣告死亡。本欄目組也希望借此事件提醒各位市民,夏季是遊泳溺斃事故的高發時段,各位市民在遊泳時一定要做好防禦工作……」

  什麼?!展暉他……夏悠涼猛地用手摀住嘴,強自抑下忍不住溢出口中的嗚咽,他果然……還是選擇逃到那個不為人知的荒蕪世界中去了嗎?所以,在現實的世界裡,在大凡人的眼裡,他……該是死了。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夢來的,只是隨著靜止的時間再度恢復前進,那掉入時間縫隙中的記憶被填平,她和雅彥的愛……也一筆勾銷了。

  一年後

  晴朗朗的炎夏,天空蔚藍,陽光又亮又熱,像發條橙一般烤著大地。

  這麼熱的天氣,正午十二點大太陽最囂張的時段,戶外活動本來就令人談之色變避之不及,而像夏悠涼和X先生這樣坐在星巴克的戶外綠椅上喝咖啡談天,則更是匪夷所思了。

  夏悠涼神情懶散,之所以叫面前這個男人「X先生」,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因為——這一年來她實在相過太多次親,而沒有一個能令她記住,於是她就在心裡默默地給每個男人加上首字母編號,由A到Z,只要唱一唱字母歌,就數得出她糟糕的相親經歷。

  今天這個X先生,和她是初次見面,人長得敦厚老實,才三十來歲頭頂發線就有一路往後走的趨勢,看得出是必須要靠相親才能找到女朋友的那類男子。

  不過,夏悠涼很肯定,這個X見過她一次,就不會打算再見第二次。

  因為,在接下來的三分鐘裡,她會自然流暢地說出以下這段話:「X先生,聽說你是名校畢業的碩士生吧?在外企也做了這麼多年,想必房子和車子早就已經齊備了哦?你知道,現在這個社會競爭很激烈,女生在職場上要打碎玻璃天花板往上升很難,所以我的打算是結婚後立刻辭職做家庭主婦。要實現這個願望,結婚對象的條件很重要,除了還房貸和養車,還要養得起老婆才算合格的現代都市男性,你說是嗎?」

  然後,如果不出她所料,X先生的眼角會微微抽搐,他那光溜溜的寬闊前額,會因為泛出汗意而更加反光。

  如果直到這時候他還堅強地忍著沒跑的話,她還會追加一段致命的,「我知道很多男性會要求太太擅長家務,如果是做全職主婦的話更得家務全包。不過我完全反對這種觀點,我覺得男人把女人娶進門就是要用來寵的,家務的話可以僱人做,不然先生做也可以,太太不會做不想做就不要勉強。」

  按照她的經驗,聽完這一句話,多數男人會口吐白沫,嚴重一點的還會當場起立逃跑。

  但是——要是這樣X先生還不走的話,她當然也不介意繼續和他聊:「X先生喜歡名牌嗎?我可是很喜歡哦,最愛就是ESCADA。啊,對了,最近PLAZA66又進了一批新貨,我們一起叫車子過去看一看可好?不過他們那裡有幾家銀行的卡刷不出,X先生您應該在多家銀行都有辦卡吧?嗯,這樣就不怕了。」

  聽到這樣「熱情有勁」的邀請,即便是聖人也逃得無影無蹤了。

  果然,十五分鐘以後,夏悠涼輕鬆解決了X先生,獨自一人離開星巴克,在炎熱泛白的水門汀街道上閒晃。

  她覺得自己的悟性很好,忘性很大。這一年來,她沒有再想起關雅彥和展暉,或那棟別墅裡的任何人。

  醒了就是醒了,忘了就是忘了。她不能強迫雅彥把她記起來,他與她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本就不應該走到一塊兒。也許只有在異次元空間裡,沒金錢世俗打擾,他這樣的富家子和她這樣的平凡女才可能有交集。可現實不比理想,她知道自己應該待的位置——離他遠遠的。

  她也知道雅彥應該待的位置。這一年來她經常在電視上看見他和本地名媛何琢瑩分分合合的消息,目前最新的版本是他們又復合了,而且愛得如火如荼,正在籌備婚禮。想必到時候百萬富翁主題公園又會被拿來舉行世紀婚禮了呵。

  只是,她這樣的小蝦米拿不到邀請函,沒法去觀禮了……想到這裡,她眼色一黯,突然覺得鼻頭濕濕的,喉間澀澀的。

  她想,她只是感冒了,不是想哭,不是傷心。

  夏悠涼揉揉眼,順便也揉掉心頭的負面情緒,昂起頭,繼續往前走。

  路過街角的一家花店時,她順手買了一束沾水的小白菊。她忘性再大也記得,展暉是在去年夏天的這一天離開的。

  有些遲緩的腳步,頓了幾頓,終於還是朝著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方向移動而去。

  悠涼告訴自己,她並不是太想見關雅彥才去的,只是想對已在另一個世界的昔日夥伴道聲「一切安好」。

  「關雅彥!你這什麼意思?!」

  高級泰國餐廳「FACE」的紅色包房內,一杯冰水被潑到男人臉上,英俊黝黑的男子伸出手來,緩緩抹掉臉上水滴,原本還算平和的笑容裡,淡淡浮上一抹發怒之前的陰沈。

  「琢瑩,鬧夠了嗎?」他輕輕一撇唇。嗓音低沈,像安撫使小性子的情人。

  給他這麼一叫,何琢瑩頓時紅了眼睛,「你太過分了!什麼叫『絕對不會和我結婚』?現在消息都放出去了,全市的記者都知道了你才說不想結婚?你叫我怎麼辦?!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面子該往哪兒擺?」

  「琢瑩,噓……」雅彥將手指壓上唇瓣,望著女伴的眼中已全是冷漠,「我就是太給你面子,才一直對記者保持沈默。琢瑩,記得嗎?我們分手了,一年以前就分手了。」他好心地提醒她。

  何琢瑩的俏臉驀地漲紅,尷尬了,「我、我沒同意分手,全是你單方面想……」

  「琢瑩。」雅彥微微加重聲音,「當一個人單方面想分手,而且正式提出分手,那麼——這段關係就叫結束了。你不能再強迫我和你交往,而事實上——你已經強迫了一年了。現在我說,夠了,明白嗎?」自始至終,他的聲音都平穩溫柔,但語氣中的堅定,不言自喻。

  說完了這席話,他不再留戀地起身,傾身迎向呆愣的何琢瑩,在她的額頭上印下最後一個吻,「乖,別再和記者亂說話,我不想再聽到什麼我們要結婚之類的愚人節笑話在這個城市裡傳播。」

  「等等!雅彥!」何琢瑩氣急敗壞地抓起桌上的餐巾扔他,企圖挽留他決絕而去的勢子,「雅彥你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對我很好!你很愛我的!」

  關雅彥沒有回頭。是的,他變了,自從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多年至交好友展暉被溺斃在自家遊泳池裡,他突然明瞭了自己的生活一直是多麼的不愉快。

  那天過後,他立即向何琢瑩提出分手,這輩子從沒這麼堅定過。因為好友的悲劇讓他看到:人生苦短,他要活得快樂,活得自由。

  何琢瑩糾纏了他整整一年,但有一個詭異的夢境,卻是比他煩人的舊女友更頻繁地……出現在他每一夜的睡眠中。

  在夢裡,那女孩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覺得背上有火燒火燎的痛,然後就聽到那女孩在哭泣,感覺到她輕柔的指腹緩緩遊弋在他背部傷口處,憐愛地、溫柔地輕撫,叫他幾乎忍不住要愛上那碰觸。

  後來,她用一把銀亮的瑞士軍刀,輕輕地、帶著顫抖地劃過他的背部肌膚。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覺得那夢境中的痛,在現實中彷彿感同身受……

  同樣的夢重複做到第一千零一次,感覺都會變得詭異起來。在夢裡,他漸漸地對那女孩感興趣,漸漸迷戀她的陪伴,漸漸愛上她的氣味和存在感,甚至偶爾在白天,都會恍惚地想著她。

  他一直有個願望,想看看那女孩的樣子。

  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想著昨夜的夢境,關雅彥走出FACE餐廳,在路邊打電話召司機開車前來,送他前往百萬富翁主題公園。

  今天是好友展暉離世一週年的忌日,他想一個人靜靜地懷念他。

尾聲

  正午時的毒辣陽光,到了下午三點,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擊退。雨水打濕柏油路面,在凹凸的人行道上積起了幾個小水塘,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悠涼捧著花,沒有打傘,所以被雨淋濕了衣服和頭髮。她走到百萬富翁主題公園門口,望著被雨打濕的氣派雕花鐵門,伸出手推了推。

  立即有一位穿灰色制服的警衛從不遠處的崗亭走了過來,揚手制止她的行為,「小姐,對不起,你不可以進去。」

  「是只有VIP的客人才可以進去,對嗎?」悠涼抿唇苦笑。說實話,她早有被拒之門外的心理準備。

  然而,灰制服警衛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主題公園在很早以前就對所有市民開放了,只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公園的主辦人會將這裡關閉一天。」

  特別的日子,六月六日啊……夏悠涼心中輕輕一抽。雅彥他……該是為了紀念好友的辭世才決定關閉公園一天的吧?只是,回到現實世界而失去那段記憶的他,應該不知道展暉並沒有真的死去吧?那個理想化的男子,只是任性地選擇了一種他想要的生活方式而已。

  也許,他在那個世界裡,會活得更自由、更快樂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雅彥的傷心和哀悼,不就顯得有些……不必要?

  儘管與關雅彥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但一想到他為了展暉的事而黯然神傷,她還是有些不忍心。她看向警衛,「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可以替我傳兩句話給關先生嗎?就說……就說請他不要難過,他的朋友——現在過得很快樂。」

  「呃?」警衛呆愣,眨了眨眼,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姐你是不是搞錯了啊?像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哪裡有資格和關先生說話呢?我每次看見他,只是車子裡遠遠的一個背影而已。」

  「是哦……」悠涼想了想,也對呢。雅彥是何等人物,像他們這樣的普通老百姓想要見上他一面,和他說幾句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啊。

  「那算了,麻煩你了。」她自嘲地咧嘴笑笑,又問警衛,「我可以把這花放在門口嗎?」

  警衛看了眼她手中沾著雨滴的白菊,又看看她細緻淡雅的面容,這樣一個眉眼間帶著輕愁的女子,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攜花而來,想必她的身上……該是有故事的吧?警衛想了想,點點頭。

  夏悠涼把白菊花放在門口的地面上,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展暉,願你在那個世界裡一切都好。

  雅彥,不要再傷心了。別讓我擔心,好嗎?

  她按了按微微濕潤起來的眼角,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為他感到擔心了。

  十分鐘後,關雅彥的車從草坪區的林間小道中拐出來,駛向主題公園的大門。

  車後座上的他神情憂鬱,嘴唇緊緊抿著,帶了點薄怒。方才一個人靜靜地在別墅裡懷念展暉的時候,何琢瑩居然又打電話來騷擾,真是討厭得可以了!

  車子停在公園門口,司機長聲按著喇叭。

  警衛慌忙地跑過來替他拉開鐵門。

  雅彥吐口氣,正想走——突然間,地面上的一束淡雅白菊吸引了他的視線。

  這是哪來的?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人和他一樣,會在這一天紀念展暉?

  他連忙問警衛:「這花是誰拿來的?」

  灰制服警衛微微一愣,沒想到走路幾乎從來不看地面的關家太子爺居然會注意到這麼一束不起眼的小花。他恭敬地回答:「是一個女人。」

  女人?關雅彥挑了挑眉,「她長什麼樣子?」難道是展暉在世時偷偷交的女朋友?

  「她啊……」警衛努力回想著,第一次被大老闆問問題,他一定要好好答,「長得蠻清秀的,不算特別漂亮,穿白色上衣,灰裙子,看上去……好像剛哭過很傷心的樣子。」

  聽著警衛的形容,雅彥心頭微微泛起漣漪。他口中描繪的女子和自己在夢中反覆看到的那一位……好像。

  「她是不是剪這個髮型,頭髮長到這個位置?」他用雙手在自己的眉心比一下,又在自己的肩頭比一下。

  「哦……好像是的。」警衛有些愕然地看著他威嚴的大老闆突然比出奇怪的手勢。

  「謝謝你。」一聽到肯定答案,關雅彥立即伸手關上車門,吩咐司機發動車子,飛也似的駛了出去。

  他看起來有點激動哦……警衛不明所以地目送著車尾噴出的陣陣煙塵。可是沒想到那豪華房車開出去不到五十米,又窮凶極惡地倒回來,「霍」地停在他面前。

  關雅彥將頭探出車窗問道:「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博、博物館的方向。」警衛乖乖伸手給他指路。

  「謝謝你。」車子再度絕塵而去。

  她一個人在街上靜靜地走,心情有些低落;她腳步拖沓,幾次不慎踏進水坑裡,把腳踝搞得髒髒的。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尖銳的喇叭聲,她才嚇了一跳似的去看自己的腳,怎麼?是自己踩到車行道了嗎?

  顯然不是。是一輛看起來氣派非凡的香檳色房車緩緩靠向人行道,把她卡在車行道和沿路花壇之間。

  夏悠涼猛然瞪大了眼,驚愕不已地望著車內被打開,裡頭跨出一個高大的男人,堂而皇之站在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

  雅彥……她的眼淚立刻掉下來。

  伸手用力捂著嘴,抑制著喚他名字的衝動,她著迷地深深打量這愛過的男子。他好帥,看起來比一年前更加成熟有魅力,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郁的男人味兒,皮膚黝黑善良,牙齒潔白,眼神專注地望住她,像是要好好研究她似的。

  只有她記得,他是個脾氣臭臭的壞傢夥;只有她嘗過,被這樣一個大男人的男人當成呆笨的小女人來保護。她永遠記得他們曾一起經歷過的劫難,他對她的好,他的吻,他的擁抱……

  原來,她的忘性一點兒也不好;原來,她把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夏悠涼哭了。驀地蹲地抱膝,哭得很傷心。

  關雅彥一愣,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哭了呢?

  但他也在同一時間認出,這白衣素裙的女子,就是一年前在焰火晚會開始前拉他一同狂奔的女子。

  一年前,她也是這樣,哭得眼眶紅紅,惹人憐惜,讓人……心疼。

  在這女子身上,有著怎樣的故事?她與展暉、與這座主題公園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她為什麼……這麼像他夢中常見面的那個女子?

  雅彥瞇起眼,看她哭泣,心中難以自制地湧起一股想要更瞭解她的衝動。

  於是,他也蹲下身,從褲袋裡掏出手絹,遞給她。

  她接過手絹,卻沒拿來抹眼淚,反而哭得更凶了。

  唉……他覺得很無奈,彷彿自己的記憶缺失了某一塊。那重要的一塊,讓他與她合不上拍子,沒法知道她難過哭泣的原因。

  他發現自己討厭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他很想——認真地想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難過。

  「小姐,我叫關雅彥。」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按在她的手心裡,「我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創辦人之一,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可以嗎?」說完後,望著女子猛然擡頭的驚愕姿態,他竟然緊張了起來,耳朵微微燒燙了。

  怎麼回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和女生搭訕了吧?還是不帶特殊目的的,怎麼會緊張得像初次對暗戀的女生表白的青澀少年一般,被她一望就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他……說想和她聊聊?

  夏悠涼怔忡地望著關雅彥,這男人望著她的目光,是全然陌生的。他沒想起她來,可是他深黑的眸中,閃爍著善意的關切之色,以及……一絲絲溫柔的赧然。

  是老天又給了她第二次機會嗎?

  那個時間流轉的奇跡,會再發生一次嗎?

  悠涼定定地凝視著關雅彥,這一刻,有股錯覺,彷彿時間再度靜止,彷彿可以這樣看著他一輩子。

  就這樣盯視他良久,悠涼眨動眼睫,眨去傷心的淚水。然後,自然地伸出手來,與雅彥的手相握。

  「你好,我叫夏悠涼,你是第一次見到我,我……以前在雜誌上看過你。」她這樣對他說,「我知道前面的街口有家不錯的甜品店,那裡的提拉米蘇口感很棒,我請你,要不要去嘗試一下?」她揚起淡雅的眉,對他展開一個微笑。

  「哦?」雅彥微微一愣,剛才她對他笑的那一刻,讓他幾乎要忘記自己尋找她的初衷,是為了打聽好友展暉的事。正如此刻,他用連自己也無法確定的心情對她輕輕點了下頭,「一般我不讓女士請客,但……今天可以例外一次。」他輕快地回答。然後,他扶起蹲在地上的她,很紳士地示意她坐進自己房車的副駕駛座。當引擎發動,一股熱氣噴在車尾後,雅彥覺得,心也暖了起來。

  拿眼角偷偷覷著這似曾相識的女子,他在心中想著,自己和她之間,難道是有什麼奇遇不成?

  車子發動,很快地駛出雨區。初夏的天氣多變,他載著她,開進陽光裡。

  透過車窗的黑膜,悠涼望見天際掛上一道彩虹。身邊是「初次見面」的男子,用溫柔的眸光注視著她。於是她想,那破碎的流逝的記憶,也許——也是可以由她來修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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