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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5:58

【六十章】

  坐上了馬車,蘇婉之靠著榻自斟了一杯熱茶,才算安下心。

  這次總算沒再橫生枝節,找到蘇星其徐的過程很順利,馬車和行裝都準備妥當,扶上姬恪便再次踏上去回春谷的路。

  回春谷就在齊州境內,也用不著再過境。

  握緊茶杯,側眸,姬恪躺在鋪滿被褥的馬車裡沈睡已久。

  其徐和蘇星在外趕車,馬車越開越偏僻,車外也越發寂靜。

  大約到了林間,車軲轆轉動開始吃力,漸漸起了顛簸,蘇婉之倒無所覺,車身搖晃兩下,姬恪睜開了眸,微皺起眉,似乎對顛簸的道路很不適,按著額,低道:「茶。」

  蘇婉之剛想倒茶,又停住手,沒好氣道:「自己倒。」

  放下手,姬恪眸中的迷糊漸漸散去,看著蘇婉之,又是苦笑。

  慢慢坐直身,姬恪顫巍巍用左手端起另一個茶杯,就預備要飲下杯中已經半涼的殘茶。

  那茶不知放了幾日,蘇婉之見姬恪竟是真的要喝,才忍不住以手按住杯口:「你還嫌自己的身體不夠麻煩?」逕自動手把茶水倒出馬車外,接上溫熱的新茶,正欲遞茶給姬恪,忽然帶幾分狐疑的問:「姬恪,你沒有故意裝成這樣?其實你沒有病得那麼嚴重?」

  姬恪手握拳,撐在口邊咳了兩聲,蒼白的臉色染上幾點薄紅,待咳意平復下來,才笑問:「你希望我病得多重呢?」

  本想為難姬恪的話,卻反而讓自己啞口無言。

  蘇婉之丟下茶,扭頭不再看姬恪,聲音淡淡飄來:「病多重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蘇婉之……」

  「又有什麼事?」

  姬恪抿了抿杯中純醴的新茶,苦澀的滋味自口中蔓延而下:「蘇婉之,你就打算一直用這樣的態度對我麼?」

  「怎麼?我態度不好麼?你不樂意?」話裡的語氣近乎是咄咄逼人。

  姬恪訝然片刻,終是一笑:「沒什麼。你喜歡就好。」

  虛弱的聲線裡不乏委曲求全之意。

  蘇婉之不樂意了,霍然轉頭盯著姬恪:「你別老用這種口氣說話好不好,弄得好像是我對不起你一樣!明明一直被你設計欺騙的人是我,該覺得委屈的人也是我!」

  溫柔笑意仍掛在姬恪的臉上,似乎從來他就是這個樣子,溫文爾雅,謙和恭順。

  過去這些都是蘇婉之愛慕的理由,然而此時,卻變成了讓她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姬恪怎麼還可以用這樣的態度面對她?

  聽完蘇婉之的話,姬恪露出怔愣的神色,隨即笑容苦澀道:「自小母妃教育我便是如此,君子為人無論何時何地須要溫謙待人。」他牢牢記著,這點其實相當有用,無論敵友貴賤他皆是這樣一副面具,於是人人都道齊王殿下溫潤如玉,性子謙和有禮,為君子典範,有名士之風,這樣久了,連自己也剝離不開。

  「有一而再再而三騙人的君子麼?好了,把頭扭過去,我不想看見你,你也別說話了!」

  蘇婉之不為所動,目光堅定的命令姬恪。

  他確實騙蘇婉之有些過分了,蘇婉之這個態度其實……也屬正常,姬恪無奈歎了口氣,轉頭向一側。

  -----

  馬車行了兩三個時辰,才漸漸慢下。

  蘇婉之撩開馬車窗簾,只見不遠處矗立著兩塊參天巨石,很是駭人,巨石上刻著偌大三個黑字:回春穀。

  其徐停下馬車,對車內的蘇婉之姬恪道:「到了,此處便是回春穀。」

  跳下車,蘇婉之好奇:「穀在哪?」

  其徐不言,只是上前敲擊巨石,聲聲震天。

  不多時,有白衣妙齡少女提盞八寶琉璃燈漫步而下,面上笑顏如花。

  「不知是哪位前來求醫?」

  蘇婉之不客氣指著馬車:「裡面那人。」

  少女走到馬車前,掀簾一看,秀麗的面容上顯出幾分不出意料的驚豔:「好漂亮的公子……」驚歎後又低聲嘟囔道,「我就說穀主才不可能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哼哼,果然一山自有一山高,看他以後還臭顯擺不,不過這臉還真是好看的緊。不知道摸上去……」

  說話間,少女探出一隻手,竟像是要上去觸摸看看。

  立在一側的其徐兩步走到少女面前,沈聲道:「不知姑娘能否讓我們入穀求醫?」

  少女訕訕收回手,綻開大大笑容:「能,當然能。不過他這身子從正常通道進,只怕半路就得累死過去,你們等著,我找人把他擡下去。」

  話音一落,少女飛快穿過兩塊巨石,兩柱香後,帶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擡了一頂竹椅過來。

  「扶他上去,穀主現在正閑著,下去了就能看病了。」

  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的簡單,蘇婉之卻莫名的不放心,動手攔住兩個要扶姬恪的大漢,對少女道:「等等……難道回春穀就沒有什麼看病的要求?你就這麼給他看病了?」

  「回春谷自然有回春穀的規矩。」少女擡了擡下巴,很是驕傲的樣子,「你若是江湖中人難道沒聽過回春穀的求醫令?不得允許擅入穀內者不救,死人或一心求死者不救,惡貫滿盈罪大惡極者不救。你們又不在此列,我為什麼不救?」

  蘇婉之還是有些忐忑:「那把他治好需要什麼代價?」

  少女有些不耐煩:「還不知道他什麼病呢,這些等穀主看了再說。病人都還沒問,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一直閉眸休憩的姬恪突然開口,聲音柔若春風:「這位姑娘,我們是第一次到回春穀求醫,難免多些疑問,抱歉。」

  「你道什麼歉,又不是你問的。」少女一改方才的不耐煩,笑容明豔,「對了,有沒有人說過,你不止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

  姬恪一愣,似想起什麼,淡然一笑:「的確是有人說過我好看。」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你好看。」

  蘇婉之心頭沒來由的浮現出這兩句對話,心頭一跳。

  那廂,兩個大漢已經扶著姬恪坐上竹轎子,蘇星對蘇婉之喊道:「小姐,我們也下去。」

  蘇婉之回神,點點頭,跟在少女身後自巨石縫隙而上。

  拐彎之後,蘇婉之就呆住了。

  方才巨石遮掩,看不到此後的全貌,如今看去,只見那巨石掩蓋的狹窄穀口下是層層石階,石階歪歪扭扭直通而下,不知百層還是千層,猶如懸崖陡壁,駭人非常。

  怔愣時,少女已經帶著兩個大漢步履如飛,少女的身形虛幻,幾步後就已經將蘇婉之甩下,宛如葉片飄零。

  蘇星拍了拍蘇婉之,顫聲問:「小姐,怎麼辦啊?」

  看著另外一側已經飛身而下的其徐,蘇婉之咬咬牙道:「怎麼辦?爬也得爬下去啊!」

  -----

  兩個時辰後,蘇婉之攙扶著已經完全癱軟的蘇星爬完最後一個臺階,蘇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插腰對蘇婉之揮手:「小姐,我……我不行了。」

  蘇婉之靠著牆,幾乎想要淚流滿面。

  但念著姬恪還在裡頭,又撐著往前走了兩步,那個白衣少女此時提燈正等在這,見她們如此很是不屑道:「你們好慢啊,我都等了大半天了,」說著,手指一指,「喏,順著這條道一直朝前最末一座便是穀主的院子。」

  言罷,又一次飄然遠去。

  蘇婉之看著那條長長的大道,頭一次體會到傳說中喉頭一甜幾欲吐血的感覺。

  「小姐……」

  蘇星哀求看向蘇婉之。

  蘇婉之摸了摸蘇星的頭,蛋定道:「沒事,我一個人過去,你就坐著休息。」

  蘇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蘇婉之,雙手握拳作打氣狀:「小姐,辛苦了!」

  待蘇婉之欲仙欲死匍匐到了那最末的院落,已然日薄西山。

  那修的極盡騷包華麗的院子裡,其徐正站在側屋門口,身形筆直的朝裡望著,見蘇婉之走來,沈聲道:「谷主正在為公子施針,已經兩個時辰了。」

  蘇婉之繼續靠著牆喘氣。

  還未來得及說話,門就轟然打開。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略帶疲倦之色從裡走出,身後跟了三兩個小童,腳步在門口頓住,側目道:「誰是剛才那人的家人?」

  其徐忙出列道:「我是。」

  男子淡淡道:「你確定剛才那個是活人?」

  蘇婉之和其徐都是一震,這次是蘇婉之忍不住先道:「怎麼可能不是活人?」

  那男子的視線從其徐滑到蘇婉之身上,勾唇帶了幾分玩味,繼而冷聲道:「他幼時中過毒,不知哪個庸醫居然對這種小毒也用以毒攻毒的辦法,積聚在他身上的毒素幾乎侵染透了五臟六腑,再加上那些透支生命力的耗費,能撐到現在還不死他也不容易了。」

  對方說的輕輕鬆松,蘇婉之卻反而不那麼擔心,反問道:「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男子只道:「我盡力。」

  「堂堂回春谷的谷主連這點小病都治不好了麼?」語氣中帶了三分不以為然。

  男子轉身,向蘇婉之逼近一步,淡笑:「小姑娘,你這激將法倒用得不錯,不過……好,你確實找對人了,若是別人未必治得好,可到我沈天行手裡,就沒有治不好的病,你最好現在就想想要用什麼償付我的報酬,這病要治好可要費我不少功夫。」

  蘇婉之轉轉眸,微笑:「這點小病也用的著穀主花大功夫?」

  男子這次卻沒動:「小姑娘,激將法用一次就夠了,多了可就不靈了。」

  說著,也不等蘇婉之再說什麼,就帶著小童走進了正屋,並隨口吩咐道:「帶病人去春香閣。」

  人都走了,蘇婉之自然也沒辦法。

  又撐著牆休息了一會,她才想起去找人問,到底回春穀治病需要什麼樣的報酬?

  計蒙給她帶的銀兩雖不少,但也不算多,可是看這回春穀的架勢……蘇婉之望瞭望,只見這小院內回廊曲折縱橫,庭院幽深,回廊盡頭連接一水中樓閣,清泉細流自假山潺潺傾流,環樓閣回繞,泠泠水聲悅耳動聽,似綿延不絕……這似乎不是幾百兩就能打住的……

  提心吊膽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蘇婉之便找到領他們進谷的少女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少女聽完,掩唇一笑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若沒有黃金萬兩也可以用其他東西來償付的嘛。」

  「那還有什麼……」

  少女想也不想便嬉笑道:「比如說你最珍貴的東西啊。」

  最珍貴的東西,蘇婉之叨念著這個詞走近春香閣的廂房裡,藥香縈繞間,姬恪靠著榻上,手中握了一卷書,潔白的書卷襯在他的指間,顯得手指越發修長白皙。

  看見蘇婉之走進,姬恪忙放下書,沖她溫柔笑起,似乎又想起蘇婉之的命令,笑容斂了斂,略側過臉,吐出一個簡單的音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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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8:50

【六一章】

  蘇婉之在這一刻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做無理取鬧。

  好,這次無理取鬧的其實是她自己……明明是她要姬恪把頭扭過去別說話的,可是姬恪真的照辦了之後,她又覺得不舒服了。

  真是……彆扭的心理啊,蘇婉之默默在心裡抓狂。

  可是看著姬恪一臉溫柔笑容的模樣,她又克制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只不過她自己也知道,若真是一拳揍實了,姬恪不死也至少半條命下去,於是又強自按捺下。

  內心種種複雜之情一言難盡,蘇婉之在屋內尋了處坐下,硬邦邦回了句:「早。」語氣裡還帶著壓抑的火星味。

  姬恪見蘇婉之如此,顯然是不大想理他,還是硬著頭皮問:「額……用過早點沒?」

  「沒。」

  「我這還有剛做的點心……」

  「沒胃口。」

  他說一句,蘇婉之堵一句,姬恪無奈垂了垂眉目,便又拿起書,側身看起。

  兩人都不說話,房間頓時陷入了靜默中。

  剛從堵姬恪的話中找到樂趣的蘇婉之不情不願的瞅了瞅姬恪握著的書,是本藍封皮的醫術,正欲開口,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藥我端進來了。」

  白衣裙的少女不等回答就舉著託盤步入房中,徑直擺在姬恪的床邊,託盤裡裝了幾隻木碗,少女指著每個木碗仔細交代:「喏,這個是現在要喝的,這個要等冷涼了才能喝,這個是敷在傷口上的……」

  姬恪認真聽著,一一記下。

  少女吩咐完,又瞧見姬恪握在手裡的書道:「你現在手臂上的傷還沒好,最好不要亂動……你的傷口,唉,我幫你上藥重新包下好了……」

  說著,手腳熟練的將包在姬恪手上的布帶解開。

  病中要謹遵醫囑,姬恪自然不會反抗,任由少女纖指抹了藥膏塗在傷口重新用材料透氣的紗布包紮。

  倒是渾然將坐在一側的蘇婉之忘卻,蘇婉之總覺著有些不是滋味。

  一邊包紮少女還不斷在唧唧喳喳火上澆油:「你這一身傷都是怎麼弄來的?怎麼有人忍心,這麼好的皮膚,就這麼又是劈又是紮的,要是讓我碰到……」

  忍耐不住,蘇婉之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少女面前。

  「你要說什麼就直說!他身上是我砍的,你有意見麼?」

  少女挑眉,語帶三分怒氣,神色間絲毫沒有退讓:「你砍的?他身體都這樣了你還砍得下手?我就是有意見不行麼?」

  「這關你的事麼?」

  「他是我回春谷的病人,自然關我的事!這裡是我回春穀的地盤,你若是不滿就出去。」

  蘇婉之再懶得爭辯,轉頭便要拂袖走。

  剛走了一步,衣袖便被人拉住,蘇婉之火起欲要甩開,那端飄來溫潤好聽的聲音:「別生氣。」

  那個聲音又對另一側少女道:「姑娘,我是心甘情願的,莫要怪她。」

  少女擡眼看了蘇婉之,平平淡淡道:「那我不管,你是我領進來的病人就由我負責,其他無關人等都與我無關。」

  見蘇婉之又要走,姬恪苦笑,對少女道:「姑娘,你可以先出去麼?」

  畢竟是姬恪開口,少女思忖了片刻,到底還是不甘不願帶門出去,臨走交代了姬恪一句:「穀主待會會過來再為你施針,可別忘了。」

  少女一走,蘇婉之那莫名來的火氣也不覺消散,不等姬恪開口便道:「那我也出去了。」

  「蘇婉之,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原諒?」

  蘇婉之捏了捏門框,道:「別問我,我現在呆在這裡最想幹的事情只有兩件——無理取鬧、沒事找事。還有,那個穀主說你的病有治,你不用擔心死了。」

  出門,在路上望著回春谷的美景發了會呆,蘇婉之才又想起之前那個報酬。

  最珍貴的東西?

  她長到這麼大的年紀,喜好過不少東西,幼時瞧著劍鋪裡的劍漂亮,三求四求求著蘇慎言偷偷買給她,但最後到手了沒多久她就厭棄了,能長長久久惦記著的,數來數去竟只有一個姬恪,難不成讓她把姬恪丟下做報酬?

  蘇婉之苦惱了,抓著腦袋蹲□繼續思考。

  正發呆之際,瞧見不遠處昨日見過的谷主大人又帶著小童朝此走來。

  不短的距離,竟似眨眼便至。

  「你蹲在這做什麼?」

  蘇婉之不自覺退了一步:「沒什麼……」

  谷主大人只掃了一眼就大步走進姬恪院內,身後小童捧著一個精緻託盤,上頭擺了幾十根銀光閃閃的銀針,皆有指長,很是駭人,再後一個小童抱了一個及腰高的木盆,更後頭的小童則各揣著大包的藥囊。

  後頭的蘇婉之沒看明白,但那幾十根銀針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額,都是要刺進姬恪身上的?

  蹲在門口,蘇婉之既擔心又忐忑還有點期待,內心十分之複雜。

  很快自屋內傳出姬恪略帶壓抑的悶哼,蘇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往蘇婉之身邊湊了湊:「小姐不用擔心,其徐說昨天也是這樣的,但是施完針,姬……公子的氣色真的有好一些。」

  蘇婉之無所謂的揮揮手:「誰說我擔心了?」

  「啊?」

  悶哼聲響了約莫兩柱香,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谷主大人這才姍姍而出,發現不止蘇婉之仍蹲在門口,還多了個人,當下略帶詫異道:「你們怎麼還在這?」

  蘇婉之站起身,跺了跺微麻的腳,斟酌道:「我想問下到底穀主你要的報酬是什麼?」

  「小蝶沒告訴你?」

  念頭飛轉,蘇婉之試探問:「最珍貴的東西?」

  谷主大人停下腳步,好整以暇點了點頭。

  蘇婉之哭喪臉:「我沒有最珍貴的東西啊。」

  「你可有什麼傳家之寶?」

  「那玩意都是傳男不傳女的……」

  「你有沒有什麼絕不捨得與他人分享的東西?」

  「太多了……爹娘,哥哥,衣服,美食,美人……」

  谷主大人沈吟了一下:「那你身上可有什麼絕對不能丟失一定要隨身攜帶的東西?」

  想了想,蘇婉之老實答:「銀子。」

  谷主大人英俊的面龐抽了抽:「等等,你過去些,轉個圈。」

  蘇婉之不明所以,依言揚袖轉圈。

  谷主大人端詳片刻,淡淡道:「若是都沒有,你乾脆以身抵債。」

  蘇婉之只覺腦中哐嘰一聲,碎了個徹底。

  眨了眨眼,低道:「小女子不賣身的……」轉念又一想,「不對,喂喂,明明是那傢夥看病,為什麼要我來償付報酬?」

  谷主大人想也不想道:「是不是你帶他來求醫的?」

  蘇婉之點頭。

  谷主大人繼續道:「回春穀規矩,一應報酬皆由求醫者償付。回春谷的常規診費不高,只要一千兩,不過他的症狀比較棘手,至少需要五千兩。」

  五千兩……

  蘇婉之還在蘇丞相府中一年的零花也不過一百兩……

  真黑啊……

  這麼想著,蘇婉之不覺就念了出來。

  一直冷著臉的谷主大人聞聲,竟微微笑了起來:「穀內上千口人要吃飯,謀生不易。小姑娘如果做好了決定可以去找小蝶簽一份賣身契,時間不長,也就七八年足矣。你最好快些,不然過幾日說不定還要漲。」

  七八年……

  默默目送豪氣干雲的谷主大人遠去,蘇婉之怔愣的目光才慢慢收起,蹲在一旁的蘇星竟還保持著呆滯狀態。

  蘇婉之戳了戳蘇星,蘇星喃喃:「好強的氣勢啊……」

  「強什麼強,看你小姐我就夠了!」蘇婉之惡狠狠道,賣身什麼……要做也不是她做。

  蘇婉之轉身踹開姬恪的房門,「砰」一聲後,房門大敞,同樣大敞的還有剛被丟進藥盆裡,片縷不著的姬恪。

  直侵入蘇婉之眼中的便是一幅美人入浴圖。

  姬恪的身子蘇婉之也不是沒見過,但那時姬恪還帶著謝宇面具的時候,此時襯上姬恪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誘惑程度簡直無法成比。

  散在肩頭如雲的黑髮漂浮在水面上,幾縷沾濕緊貼在胸口,將白皙的胸膛襯托的更加溫潤如玉,半遮掩的面容隱在黑髮之下,墨色瞳仁裡水汽氤氳,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姬恪的額角滑落到他的下頜,鎖骨,最後淹沒在胸膛下的一片水霧裡,整個人陷在黑白的色澤中,黑白越發分明之下是直截了當的刺激,那明晃晃的肌膚讓蘇婉之只覺得腦中轟響。

  聽見門開聲,姬恪的眼瞳倏忽擡起。

  沾濕在睫毛上的幾點水珠隨著他擡眸的動作輕輕搖晃,最終滴落在水面,漾起清淺漣漪,蝶翼似的睫也隨之輕顫,竟又顯出了幾分脆弱。

  如斯美人,如斯美景……

  蘇婉之直直瞪著眼睛,竟然連門也忘了關,只呆呆站著。

  姬恪並未出聲,也並未遮掩,就這樣大大方方任蘇婉之的視線停駐在他的身上。

  打破平靜的是身後剛爬起身的蘇星的一句:「小姐,我餓了……」

  蘇婉之聞聲,當機立斷,把門狠狠帶上,對蘇星道:「餓了就去找其徐!」

  蘇星撓撓頭:「好。」

  而後幾道腳步聲後,蘇星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姬恪清了清嗓子,問:「有什麼事麼?」

  蘇婉之忍住心頭那股說不出的感覺,強裝淡定道:「我……是想問,回春谷的診費你打算怎麼辦?」

  「有多少?」

  「五千兩……」

  「……我沒帶這麼多的銀票,可否讓其徐回明都去取?」

  「那是你的事……」

  「哦。」

  蘇婉之努力將視線挪開,還是不由自主朝著姬恪身上看去,越看說話越是沒底氣,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姬恪,你就不能檢點一點麼?」

  「?」

  姬恪默默扭了扭頭,心道,我這不是在犧牲色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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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4:19

【六二章】

  蘇婉之在春香閣廂房裡內心亦是十分複雜。

  呆著她自己覺得彆扭,總忍不住朝姬恪的位置看,出去的話,又覺得太突兀,外加私心裡那一點點的為色所惑……

  似乎是看出蘇婉之的糾結,姬恪再度清了清嗓子,低頭看著木桶外掛著的雪白布巾,輕聲道:「能不能麻煩將我的藥遞給我……到時辰了。」

  有了這一句,蘇婉之頓時找到了自己要留下來的理由!

  快步跑到桌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就要遞給姬恪,預料失誤的是沒走幾步,就被藥碗傳來的熱度燙到手,再回去已來不及,蘇婉之眼尖瞅見姬恪木桶邊的小木墩,快走兩步想將藥碗放下,可實在太燙了,她一個沒拿穩藥碗整個翻進姬恪泡著的木桶裡……

  濃黑的汁液在水面蕩漾開,激起漣漪層層,瓷制的藥碗也隨之一翻而下。

  做錯事積極補救一向是蘇婉之的好習慣。

  於是,想也沒想蘇婉之就動手下去撈掉下去的那個藥碗。

  她敢發誓這番舉動完全是出於下意識,根本沒想到一摸下去就觸到了剛才盯著偷瞄許久的肌膚,既溫潤光滑又細膩,還帶著被藥水浸染的熱度,簡直舒服的讓蘇婉之不想收回手。

  未料到有如此發展的姬恪也是一怔,視線順著布巾滑到蘇婉之按在他胸前的手……

  姬恪急急咳嗽了兩聲,默默轉頭,蒼白的面頰兩側浮起可疑的紅暈。

  聞聲,蘇婉之也是駭然一驚,猛然收回手,扭過臉,聯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裡好,頓了頓才握拳撐在唇邊,尷尬道:「我不是有意的……」

  姬恪同樣神色尷尬,強自鎮定道:「沒關係。」

  「那碗……」

  姬恪默默把碗撈出來放在一邊。

  猶如做賊一般,蘇婉之一把搶過碗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藥弄灑了,我現在重新替你熬一份!」

  說著,也不等姬恪回應撒丫子狂奔出去。

  連跑了數百米,蘇婉之才停下腳步,左手倒拎著藥碗,右手按著心口輕喘了兩口氣。

  喘了還沒兩口,她忽然意識到按在自己心口的這只手似乎正是方才按在姬恪胸前的那只,頓時將手抽開,努力甩了甩,沒兩下,又忍不住舉手出來望瞭望,摸著姬恪肌膚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間,那細滑的感覺……

  啊啊啊啊……

  蘇婉之懊惱的蹲□,抱著藥碗懺悔。

  那傢夥是姬恪啊,再好看再誘人也是大騙子姬恪,不能因為對方的一點美色就忘掉其它東西,蘇婉之你有點骨氣啊!

  對了,你現在是已婚女子了!

  這麼想著,蘇婉之總算找回了點堅持,站直身找到了正在看醫書的谷主大人。

  對方得知蘇婉之把藥打翻要再替姬恪熬一碗藥,沈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那藥有多貴重?除了人參雪蓮還有許多世間難求的藥,配一次的價格至少在一百兩以上。」

  反正有其徐取錢,蘇婉之也不擔心,當即十分暴發戶的道:「沒事。錢財不成問題!」

  「哦?」谷主大人挑眉,淡淡道,「你已經準備好做十年工了麼?」

  蘇婉之噴:「昨天不還是七八年,怎麼今天就十年了?」

  谷主大人說的理所應當:「小姑娘,昨天是昨天,今日你又要重新熬藥又打擾了我看書,自然要漲一些。」

  初次見面的強大神醫氣場在蘇婉之眼裡已經徹底崩壞,她看著一臉淡定的穀主大人腦中只剩下兩個字:奸商!

  -----

  好歹弄來了藥材,蘇婉之拐進春香閣的小廚房,在爐子前按照谷主大人的吩咐把藥熬好,擦了擦被熏黑的臉頰,端藥給姬恪。

  不論煮的是否正確,但最後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倒真與之前打翻的那碗藥相似。

  蘇婉之生平第一次熬藥,不禁甚為得意。

  姬恪對藥一向來者不拒,更何況藥還是蘇婉之送來的,看也沒看就仰頭飲盡,涓滴不剩。

  見姬恪如此上道,蘇婉之很開心、很滿意,又礙著之前的冒犯,蘇婉之對姬恪的態度總算緩和了一些,邊收拾碗邊似隨意問姬恪:「你還要泡多久啊?」

  姬恪老實答:「每日要浸泡兩個時辰,如今還有一個時辰。」

  蘇婉之「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刺姬恪,但也再沒下文了。

  姬恪見蘇婉之似乎不那麼排斥,才小心開口道:「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收拾的手停下,蘇婉之轉頭瞪姬恪,言之鑿鑿:「怎麼,想攆我走?」

  姬恪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每次說話都不請不楚的,誰知道你什麼意思!」蘇婉之壓了壓無處發洩的火氣,輕描淡寫道:「反正我不會呆久,等你的病有足夠起色保證能治好我就立馬離開……我不是擔心你,雖然你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讓我想砍死你,但你沒殺蘇慎言,一命抵一命,你沒做,我自然不會看著你因我而死,如此而已。」

  姬恪看著蘇婉之用力捏了捏手裡的藥碗,很想問她,蘇婉之,你就非要這樣嘴硬麼?

  但這話他也知道說出口無非是讓蘇婉之火氣更重,念頭百轉,姬恪在心底歎了口氣,最終開口也只說了一句:「蘇婉之,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可以不走麼?」

  「我為什麼不走?」蘇婉之立即反問。

  姬恪沈默了片刻。

  在這片刻的光景裡,氣氛像是一下子冷凝了起來。

  風斜斜拂過月白色的窗簾,鳥雀鳴叫聲悉悉索索傳進房間裡,一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自窗外探進,但屋內卻還是隱約透著絲絲縷縷的寒冷。

  ——每次說話都不請不楚的,誰知道你什麼意思!

  蘇婉之方才的話突然鑽進了姬恪的腦中,須臾靜謐的沈默,讓他忽然升起了一種衝動,衝動化到嘴邊變成了:「因為……蘇婉之,我喜歡你。」

  話一出口,姬恪也是一愣,一直以來他的思慮都走在行動之前,從什麼時候起面對蘇婉之他卻總是做在思考之前,太多次的衝動,從忘不掉蘇婉之在明都外最後的神情而孤身犯險獨自上祁山到昏迷中隱約看見有人揮刀砍向蘇婉之便拼死掙扎著醒來替她擋刀……這些都不像是姬恪會做的事情……可他還是做了……

  種種種種終至如今。

  在開口那一瞬間,姬恪沒有想起復仇,沒有想起皇位,甚至……沒有想起自己齊王的身份。

  他只是單純的想這麼說。

  就好像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什麼身份什麼背負都不曾有的普通人。

  他只是姬恪,而蘇婉之也只是蘇婉之。

  蘇婉之起先一怔,迷惘了一瞬,隨即冷笑:「我是喜歡你我就欠你的麼!姬恪,你夠了!之前你將我的感情棄之如敝屣,現下你就想靠著兩句甜言蜜語把我再哄回來麼?我不知道你到底又想做什麼,你要利用我就直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別用什麼喜歡我來做藉口,這樣很……」蘇婉之皺了皺眉,思忖措辭,「……很、很無恥。」

  說著,蘇婉之抄起藥碗,轉身就要走。

  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隻**的手攥住,回首是姬恪的面容,不知是否錯覺,姬恪的臉上竟有些受傷:「你不信我?」

  蘇婉之想甩開姬恪的手,可他攥的實在緊,若要大力甩開又難免會傷到姬恪,只好忍耐住繼續冷冷道:「姬恪,你騙了我一次、兩次,又怎麼好意思讓我再信你?第一次信你是我傻,第二次信你是我識人不清,可這第三次……姬恪,換做你是我,你還敢信麼?」

  語至末尾,越發厲聲起來。

  緊攥著她手腕的手漸漸鬆開。

  蘇婉之揉了揉手腕,莫名想等著姬恪的回答。

  可是這次姬恪只是泡在木桶裡,抿著唇低垂眉目一言不發。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什麼別的情緒,蘇婉之再度轉身,漫步朝廂房外走。

  姬恪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

  「對不起。」

  沒有回頭,蘇婉之反而加快了走出的腳步,似乎一瞬也呆不下去。

  -----

  姬恪一直泡到水溫冷卻,忍不住咳了兩聲,才緩緩從桶中爬起身。

  穿好衣服的時候,其徐正巧敲門。

  「進來。」

  其徐推門而入,隨之入內的小童手腳俐落的將木桶和用過的藥碗收拾起來,姬恪恍若未見般低頭兀自盤著手上的紗布。

  待小童都走盡,其徐正色起來,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遞給姬恪。

  姬恪並不問其徐是怎麼將消息帶進來的,只一目十行的將文書內容看盡,短短的一份文書包含了近日相關的大量資訊。

  迅速看完,姬恪將文書一合,問:「這些消息都是什麼時候的?」

  「約莫三日以前。」

  姬恪沒說話,只是看向窗外。

  那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成群簇擁,滿目的蒼白傲然而立,掛滿了枝頭,帶些許悽愴味道。

  晟帝比他想得要撐得久,明都雖然已然氣氛嚴峻,但若趕回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來得及如何……

  姬恪忽然之間,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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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4:57

【六三章】

  蘇婉之走到屋外,正看見蘇星在小廚房手握一隻小雞翅膀,舉刀躊躇從何處下手。

  「我來吧。」

  猶在蘇星反應之前,蘇婉之從她手裡接過菜刀,手起刀落,而後手腳麻利的拔毛破腹,一隻肥嘟嘟的小雞瞬間被解剖殆盡,那下手之狠辣俐落讓蘇星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退了半步問:「小姐,你又受什麼刺激了……」

  說著,不由擔心的朝屋內看去:「小姐,你沒有……咳咳,把姬……公子怎麼樣吧……」

  蘇婉之陰惻惻笑:「蘇星,你打算胳膊肘往外拐麼?」

  「沒有,沒這回事!」蘇星忙擺手。

  低頭神情悵然的把小雞剝皮抽筋,蘇婉之隨口問:「這雞是拿來做什麼的?」

  「是其徐買的,說是熬雞湯給姬……公子補身的。」

  「給他的?」蘇婉之冷笑,「管他的呢,我們倆燉了喝,一滴也不要給他留下!」

  蘇星張口結舌了半晌,終道:「小姐,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好彆扭啊。」

  蘇婉之擡頭不解:「什麼彆扭?」

  「就是你明明擔心那個誰,卻還偏偏非要惡聲惡氣的對他,一副怎麼都看不順眼的樣子……這不是彆扭是什麼?」

  蘇婉之轉頭,一言不發地拽著小雞腸子,襯著滿手鮮血淋漓道:「我就是彆扭,啊啊……姬恪這個混蛋!在這種時候告什麼白!什麼都不做你讓我怎麼聽、怎麼信!混蛋!」言罷,手指用力,嘩啦啦把一整串的腸子都拖了出來。

  蘇星不忍的捂住眼睛,弱弱道:「小姐,你鎮靜鎮靜……」

  看著眼前一片狼藉,蘇婉之長長歎了一口氣,悵然若失般望著遠處,慢慢站起身,在一旁的水槽裡洗著手上的汙跡。

  一旁的蘇星得空,連忙拾起地上的雞,心驚肉跳的將雞洗淨,認真做起了雞湯。

  蘇婉之蹲坐在小廚房,呆呆看著蘇星忙前忙後洗菜做飯,燉著小雞的鍋裡咕嚕嚕冒著氣泡,沒多時,其徐拎了一籃子的菜走進來,看見蘇婉之露出驚訝的神色,似乎想和蘇婉之說什麼,但見蘇婉之一點搭理他的意思也沒有,終是沒說。

  天漸漸黑下來,蘇星把菜端到蘇婉之面前,有些憂心道:「小姐,現在吃飯麼?」

  菜碟裡擺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蘇婉之沒什麼胃口卻不想弗了蘇星的意,想想道:「有酒麼?」

  蘇星垮下臉:「小姐,廚房裡沒有啊……啊,那我去別處找找。」

  食之無味,蘇婉之用筷子戳著盤裡的菜。

  不多時蘇星回來,呐呐道:「小姐,酒肆已經關門了,我去問了,說這院裡喝酒的只有穀主……」

  想起奸商谷主,蘇婉之臉色一黑:「那算了!」

  「咳咳……小姐,剛才我聽說穀主現在不在穀內……」

  「這樣啊。」蘇婉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揚唇笑了笑。

  -----

  捏手捏腳摸進谷主大人的房間,裝飾貴雅的屋子裡蘇婉之一眼就瞧見了書櫃下的木櫃子,打開櫃子果不其然瞧見幾壇密封好的酒罈。

  蘇婉之心頭一喜,拎了兩壺就小聲的朝外走去。

  邁出院子,剛松下一口氣,就聽見頭頂冷冷淡淡的聲音:「你摸進我房間就為了這兩壇酒?」

  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倒楣,蘇婉之頓時頭皮一麻,強笑道:「就這兩壇酒,谷主大人不會介意的吧。」

  谷主大人依舊沒什麼起伏道:「你說呢?」

  蘇婉之哭喪臉:「我賠,我賠你錢還不行麼?」

  「這倒不是不能商量。」

  谷主大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在開出了天價後,很好心的邀請蘇婉之共飲。

  蘇婉之雖然垂頭喪氣,但也得承認這個提議很誘人,她是第一次看到能有院子修的這麼漂亮,幾乎將飛湍瀑流的景致修進了尋常院落,懸於水面的水榭仿佛繚繞在雲霧中,很有幾分仙氣嫋嫋的味道。

  坐在水榭中,聽著耳邊如樂聲般清泠的水聲,馥鬱的酒香也像是縈繞不絕,別有說不出的韻味。

  夜色自天際一端悄然升起,月輝迷離。

  谷主大人慷慨的取出兩隻白玉瓊杯,玉質細膩溫潤,澈若清泉的酒水倒進杯中,波紋輕漾,似乎也將此間的美景倒映進杯中,只是看就足夠賞心悅目。

  蘇婉之顯然不止於欣賞,端詳了兩下,就倒進自己嘴裡。

  先是微苦,而後淡淡醇香湧入,並不過分**,介於清洌與醇醴的滋味有種別樣的口感,糾纏在唇齒間,彌久不散,回味悠長,飲後恍若大夢初醒。

  「可好喝?」

  蘇婉之長長哈了一口氣,連連點頭,禁不住問:「這是什麼酒?」

  「你自然會喜歡,這酒叫南柯夢,本就是給女子喝的。」谷主大人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隱隱含著一絲悵然。

  敏銳的察覺可能有八卦可聽,蘇婉之忙湊耳朵問:「那穀主這酒本來是打算給……額,誰的?」

  谷主大人卻反而話鋒一轉:「小姑娘,你帶來求醫的那人可是你的情郎?」

  情郎……

  蘇婉之被這個詞激的一哆嗦,杯中的酒差點都灑了,乾笑道:「不是。」

  穀主大人道:「鬧彆扭了?」

  「不是!」

  她和姬恪之間怎麼能只用鬧彆扭來形容!

  「那又是如何?」

  許是酒意微醺、景色太美,讓蘇婉之一時間也恍惚了心神,再加上對面坐的又是一個幾乎稱得上陌生人的人,抱著酒壺,蘇婉之像是找到了宣洩的洞口,也不管對方聽不聽,邊喝邊把她和姬恪那點糾葛從頭到尾細說了出來。

  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才堪堪說完,口乾舌燥的蘇婉之又低頭抿了幾口酒。

  遲來的酒勁爬上蘇婉之的臉,臉頰染上酡紅,心口卻微微抽痛起來,口舌也不大靈便:「我不想原諒那個混蛋,一點也不想……他騙了我那麼多次,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騙我……可是,這樣我自己又覺得難受,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是覺得自己喜歡那個混蛋,看到那傢夥受傷的樣子,我還是覺得心疼……」

  說到這,蘇婉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覺得大腦昏沈,極想找個地方就此睡去,再不醒來。

  抱著酒壺昏昏欲睡間,聽見一直安然做聽眾的谷主大人在她耳邊道:「小姑娘,世事難料,現下你還有功夫彆扭,待真的失去,再追悔又有什麼用。」

  「……好好睡一覺罷。」

  那聲音淡淡,在耳畔輕煙般消散,蘇婉之也已沈然入夢。

  -----

  夢中已不再有姬恪,十六七的年華,她被父母壓著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高官之子,起初對方還對她稱得上溫柔體貼,但在她的冷臉外帶不許對方近身之下,也沒了耐心,拂袖而去又娶了幾房小妾。

  經年後,晟帝亡故,儲位未決,幾王奪嫡,最終燕王姬躍因借丈人王大將軍兵權之勢成功奪位。

  新帝登基後,她的父親蘇相因屢屢被責乾脆自請辭官,新帝允之,而她的夫君因保嫡有功,平步青雲,越發看她不順眼,以無後為名一紙休書將她休離,她心灰意冷,收拾行裝帶著丫鬟搬到城外別院。

  路遇連綿陰雨,休憩在一處陳舊廟宇,廟後是一處墓園,她散心經過,卻見最近的墓前刻著一行字。

  罪臣齊恪之墓

  因新帝登基,為避諱,其餘幾王均被改姓為齊。

  廟中比丘同她說,這墓中之人正是當年名聲大振的齊王姬恪,因謀反獲罪,自盡而亡,終葬於此。

  陰冷的雨水澆灌在墓碑上,無人打掃四周皆是雜草,墓碑上的本該鮮亮的字已被風吹日曬侵染的漸漸褪了色,就像逐漸褪色的容顏,散落塵風。

  她的指尖觸上墓碑上的字跡,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面容也瞬間悲慟難抑。

  忽然她蹲□,抱膝大哭起來。

  夢境瞬間破碎,猝然驚醒。

  蘇婉之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廂房,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一身的冷汗。

  到底,剛才……

  夫君的冷落和父親的蒼老歷歷在目,冷眼旁觀、心若死灰,甚至於她似乎還能回憶起片刻前纏綿陰雨落在身上微涼的觸感,以及那冰冷墓碑帶來的刺骨寒意。

  她用手指觸了觸眼眶,竟然真的有未幹的淚水。

  可是,明明她不可能乖乖嫁給不喜歡的人,她不可能這麼安分守己的帶這麼多年,她不可能這樣自怨自艾,更不可能在陌生人的墓碑前哭泣……但,那樣的真實讓她覺得遍體冰寒,心頭荒涼,手腳都漸漸顫抖起來。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

  姬恪、姬恪的墓……

  她不要!

  蘇婉之再也坐不住,猛地從床上跳下,也不顧窗外天色還未亮,直朝著姬恪的房間沖去。

  時辰尚早,她沖進去的時候姬恪還在沈睡。

  門板被撞的來回吱呀作響,聽見聲音姬恪微微睜開眼睛,就驟然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抱住,用力之大就好像生怕他隨時會消失一樣。

  待透過微弱的光線模糊看清人,姬恪不可置信的結結巴巴問:「蘇……?」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婉之狠狠壓過來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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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7:33

【六四章】

  蘇婉之也知道自己的行為衝動的簡直完全沒有女兒家的形象,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心口的惶急根本無法抑制。

  一想到方才夢中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抓緊什麼。

  於是,看到姬恪面容的那一刻,她想也沒想,就撲倒親了上去,全無章法,與其說吻,倒不如說更像是啃咬,四肢還緊緊扒在姬恪身上,鼻端嗅著姬恪身上淡淡的藥香,好像這樣才能安下心來。

  姬恪在瞬間的怔愣後回過神來,雙手推拒著想讓蘇婉之稍稍退離開一些,但只要他推開一點,蘇婉之立馬就抱的更緊。

  未明的天色只在窗棱的一角投射淺色光暈,慵懶的浮在身前女子的發上,宛若覆上了一片透明而細白的薄紗,朦朧暈染開,讓人只覺得柔和而溫暖。

  窗外的景致已然看的不真切,在晨霧中猶如夢境般。

  姬恪的心莫名的柔軟,由推為攬,圈住蘇婉之的腰,唇齒溫柔的撬開蘇婉之的唇,引導著她親吻,不帶□不帶侵佔、掠奪,只是純然的安撫。

  日光漸漸升起,從一隅之地蔓延到了整個房間。

  姬恪來不及去想蘇婉之此刻為什麼回來找他,又為什麼會主動……只是小心地,安靜地抱住蘇婉之,像是生怕會打破這片安謐。

  不過,姬恪顯然是多慮了。

  沒過多久,就聽見懷裡的蘇婉之雙眸緊閉,呼吸平穩,還有輕微起伏的鼾聲,竟然就這麼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姬恪頓時哭笑不得起來,就這麼就著唇瓣廝磨的姿勢睡去,當他是死的麼?

  姬恪試圖將蘇婉之平放在床上,未料蘇婉之在睡夢中還緊緊攥著他的胳膊,盡力掙脫又難免會驚醒蘇婉之,只好就著這個位置向後靠在枕上,為了讓蘇婉之睡得舒服,姬恪微側著身,這個姿勢其實相當不舒服,手臂也曲起伸展不開,他卻只是略皺了眉,便再沒反應。

  天色漸亮。

  其徐用木盆打了熱水,輕手推門,正欲叫姬恪起床。

  剛一推開,赫然看見蘇婉之趴在姬恪身上,睡夢酣然。

  姬恪環抱著蘇婉之,聞聲睜眼,修長手指微擡按在唇間輕「噓」了一聲,眼波有波紋流轉,水意氤氳,眉梢眼角具是醉人溫柔。

  尤其他容貌極盛,此番舉動做來更叫人驚異,任哪家的小姐看到都只怕當下就恨不能以身相許,連其徐也不覺怔然一瞬,才強壓下心中的怪異與震驚合門而出。

  -----

  似是前夢耗盡了蘇婉之的心力,她在姬恪的懷抱裡睡的極安也極沈,無夢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時甚至還舒服的歎謂了一聲。

  剛擡起臉,兩片唇蹭過姬恪的臉頰,觸感溫潤細膩。

  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蘇婉之的瞳孔驟然放大,即將出口的驚呼被她自己硬生生壓住——因為姬恪還沒醒。

  腦中飛快回想昨晚發生了什麼,蘇婉之忍不住懊惱咬唇,握拳。

  再遲鈍她也發覺,那酒,她從谷主大人那摸來的酒,絕對有問題!

  不然那夢怎麼會真實到如此地步,她又怎麼會情難自抑的跑來把姬恪……

  手撐著床剛想坐起,視線不自覺對上姬恪緊閉的眸,他看上去那樣安靜、美好,不染塵垢,一如初見。

  緊緊盯著姬恪,蘇婉之的眼睛裡不覺染上了些許複雜的情緒。

  指腹觸上姬恪被她「親」得微有些紅腫的唇,蘇婉之還記得姬恪唇的溫度,微涼而柔軟,有清冽而乾淨的氣息,鬼使神差的,蘇婉之又一次把唇緊緊貼上去,想到這是姬恪,隨時會清醒過來的姬恪,只是輕微的觸碰就讓蘇婉之背脊發麻,大腦中出現了刹那間的空白。

  像受了驚一樣,在呼吸變得潮濕急促之前,蘇婉之猛然退開身,手腳並用的想要從床上爬下來。

  下一刻,蘇婉之的手腕便被人攥住,耳畔響起的是齊王殿下略帶輕喘,清冷不再的聲線:「你就打算,這樣走了麼?」

  沙啞的聲音壓低,如同撩過心尖的羽毛,讓人為之一顫。

  髮絲半垂,看不清姬恪的表情。

  即便如此,蘇婉之還是震了震,手指用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定神回頭,露出無所謂的笑容:「齊王殿下,難不成親你一下,你還要我負責麼?」

  姬恪沈默了一瞬。

  蘇婉之甩開抓著她的手,欲蓋彌彰似的低聲又道:「昨晚是我喝酒喝多了,你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了。」

  她的身上還沾染著酒味,雖然淡但仔細仍能分辨出。

  姬恪輕哼了一聲。

  蘇婉之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甩開姬恪的手,只怕扯到了姬恪的傷口,心裡擔心卻又說不出口。

  姬恪依舊沈默,蘇婉之剛想下床去找找藥,突然視線內一陣天旋地轉,大腦眩暈之下,手臂被姬恪拽住,緊接著,背脊貼上了柔軟的床榻,整個人已經被姬恪拖回了床上,細滑烏潤的青絲自姬恪一側滑落下來拂過蘇婉之的臉頰,微微酥癢。

  擡頭,便瞧見姬恪的面容,他兩手撐在蘇婉之身側,面沈如水的看著她:「蘇婉之,你怪我說謊,為什麼自己也不肯說實話。」

  說話間,他的頭越發的低,額幾乎抵到了蘇婉之的。

  蘇婉之一僵,這個被壓制的姿勢讓她覺得十分的不爽,她下意識,語氣有些沖道:「姬恪,你什麼意思?我怎麼不說實話……」

  「你喜歡我。」

  姬恪那雙墨黑的瞳仁緊緊盯著蘇婉之,神情認真的又重複了一遍。

  「蘇婉之,你喜歡我。」

  蘇婉之氣結道:「那又怎麼樣?」

  如雲般垂下的青絲和蘇婉之散開的黑髮盤桓在了一起,烏黑髮絲纏繞糾結,分辨不清。

  姬恪略涼的指尖撫開蘇婉之額上淩亂的髮絲,看著蘇婉之的眸子幽深宛如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漆黑而深沈,密密將人圈繞,沈到底端的情緒濃得如一灘化不開的墨。

  「蘇婉之,我和你不一樣。」

  沙啞的聲音裡摻雜著喑啞,平淡中帶著絲絲縷縷的沈痛,蘇婉之竟然無法開口打斷。

  姬恪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怎麼開口。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愛,我的母妃在我十一歲那年死在我面前,我自己也差點死掉,從那時起我沒有資格任性撒嬌,沒有機會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面對任何人第一個念頭都是這個人對我有什麼益助,應該如何利用,衡量取捨多少……」

  「……所以,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怎麼可能對你動真心?更沒想到過我會……」

  邊想邊說,姬恪的話並不快,大約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再不說,以後只怕更沒有機會說下去了。

  這些事情藏在他心裡最深的地方,十一歲至今,他從未向任何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此時說來,往日的口才文思一概不管用,只能這樣斷斷續續的說著。

  蘇婉之看著姬恪,聽他的聲音,心卻莫名加快了跳動。

  「蘇婉之,大概我真的沒法讓你相信,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姬恪嘴角帶了一絲苦笑,「……你不信也沒關係,但是,你喜歡我,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彆扭?這些日子,我固然難受,你自己只怕也不好受罷……雖然我現在給不了你其他承諾,但是我保證,不會娶任何其他女子,血誓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這次是真的……」

  「夠了,別說了!」

  蘇婉之一聲怒喝,姬恪噤聲。

  「這就是你想說的?」蘇婉之木然著臉,看不清她的情緒。

  姬恪啞口無言,只有點頭。

  蘇婉之仰頭,沈痛著聲音道:「姬恪,我一直以為你這個人死板到禁欲根本不懂什麼風花雪月,你什麼時候情話說的這麼順了?」

  姬恪繼續無言,默默扭開臉,神情難得的有些挫敗。

  卻沒防備蘇婉之手臂一伸,將姬恪的脖子整個撈下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小到幾乎沒有。

  姬恪的耳邊是蘇婉之不甘不願的聲音:「為什麼你要說的這麼好聽,為什麼還是混蛋的讓我覺得心動,讓我忍不住想相信……」

  姬恪甚至沒有留意到自己唇邊不知何時掛起的微笑,只是在蘇婉之最後一個音節未落之際,低垂下頭攬著蘇婉之縱情吻了下去。

  世事無常,太多難以預料的事情。

  只這一刻,便也足夠。

  天地間一切好似都悄然遠去,只剩下安然的親吻,悠長遠去。

  -----

  蘇婉之蹲在院子裡,看著谷主大人帶著浩浩蕩蕩的醫童步入姬恪的房間,神色有些憂愁。

  不知是不是錯覺,為什麼她總覺得從其徐到谷主大人看著她的目光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真的沒打算就這樣原諒姬恪啊……

  這麼簡單,這麼便宜就心軟了……蘇婉之總覺得還是自己虧了。

  可是……蘇婉之抱著頭,誰讓她更喜歡姬恪……也是真的心疼姬恪……

  唉,她現在板下臉繼續裝彆扭還來不來得及啊……

  正頭疼之際,忽然聽見蘇星急急忙忙的嚷嚷聲:「小姐,小姐,不好了……」

  「什麼事?」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到計蒙大師兄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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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52:58

【六五章】

  計蒙來得很快,根本不給蘇婉之躲閃的時間,幾乎在蘇星說完沒多久,蘇婉之就看見那一襲眼熟靛青紗袍出現在視野裡。

  蘇婉之只來得及站直身,計蒙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語氣裡不自覺帶了些心虛。

  計蒙直截了當問:「他呢?治好了沒?」

  蘇婉之更加心虛,手指指了指裡屋:「還在治。大師兄,你來有什麼事麼?」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來。」

  「我沒……」

  「不用解釋。」

  計蒙扯了一邊嘴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想來,不過韓師叔昨日回來,指名說要見你。所以,收拾收拾東西,先跟我回去罷。」

  他說的理所應當,蘇婉之連藉口一時之間都找不出。

  「可是,大師兄,可不可以……」

  計蒙截斷了蘇婉之的話:「我已經幫你拖了一日了,明日再不回去,韓師叔追問起來我只能實話實說,到時候他找上門來,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他看到他殺了他弟子的仇人。」

  蘇婉之剛想說姬恪沒殺蘇慎言,可是想想,就算沒殺那也是重傷,其實差不到哪裡去。

  不由沮喪起來。

  見蘇婉之猶豫,計蒙又補充了一句:「別收拾太長時間,天黑前我們必須得上路。」

  計蒙說的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可偏偏他說的又都是實情,蘇婉之更加沮喪起來。

  好不容易才勉強算是和姬恪緩和了,這一走,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何時,她是真的不想離開,也是真的有些不捨得……

  「大不了……過段日子你還是可以再來的。」

  微微轉開臉,計蒙擡手想去揉蘇婉之的頭,卻被蘇婉之下意識躲開。

  蘇婉之的反應讓計蒙怔了怔,他親自來除了叫蘇婉之回去,也是想看看蘇婉之對那人的態度……

  但是現在看來,恐怕……真的如他料想一樣,他們和好了。

  一絲不著痕跡的不甘心滑過計蒙的眼睛,他笑了一下,掩蓋住自己的神情:「蘇婉之,你還記得你是我已經過門的娘子麼?」

  蘇婉之被計蒙的話一驚,她自然是沒有忘記,可是……一直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於她從來沒把自己擺在計蒙娘子這個位置上。

  當下囁嚅道:「我記得……」

  「那就好。」

  計蒙轉身便要走,蘇婉之忍不住叫住他:「計……大師兄……」

  駐足,計蒙並不驚訝地回望蘇婉之,眸光淡淡:「什麼事?」

  「我,我……」越想說越覺得難以啟齒,她喜歡的從始至終只有姬恪一個人,真心想嫁的也只有他一人,那時蘇婉之以為她和姬恪必然不會再有什麼交集,更沒料到會有現在這種發展,當時的任性此時卻變成了盤橫著的無言尷尬。

  蘇婉之很想回到之前,逮著自己狠狠揍一頓。

  計蒙目光平靜的看著她,唇角微揚等她接下來的話。

  蘇婉之被盯得越發沒勇氣,最終垂頭洩氣道:「沒什麼,你走吧……」

  等了一會,沒聽見預料中的腳步聲。

  擡眸,是計蒙熟悉的挑眉動作,一直顯得冷峻的面容浮起了笑容:「蘇婉之,你現在不說,準備留到什麼時候說?」

  「啊?」

  「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戳穿心事的蘇婉之張口結舌,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承受不住的微微紅起:「這個……大師兄,我錯了……」

  卻不料計蒙話鋒一轉道:「那小白臉到底好在什麼地方了?」

  「啊?」

  「他武功比我高?比我有權?有錢?還是比我長得好看?」

  蘇婉之自然是不敢接話,只敢忐忑瞅著計蒙那張也相當白的臉,大力搖頭,堅定道:「沒有沒有,哪有的事,明明大師兄你最優秀了!全祁山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戀大師兄你!真的!數都數不過來!」

  「那你還不是更想嫁給他?」

  蘇婉之頓時噤聲。

  頓了頓,計蒙恢復了他大師兄的模樣,淡淡道:「不用擔心,雖然我們拜過堂,但是尚未入籍,這樁婚事在祁山算,下了祁山,其實什麼也不是。」

  「真的!?」蘇婉之趕緊又低下頭,輕聲道:「真的?」

  計蒙見蘇婉之的反應,已然了然,只平靜的重複了一遍:「真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微轉視線,「去準備東西罷,我們要準備上路了。」

  -----

  春香閣,廂房。

  氤氳的藥香彌漫,熱水蒸騰出的霧氣在房間裡如雲霧般模糊了視野。

  「你倒是蠻享受的嘛,還藥浴……」

  「誰?」

  姬恪閉起的眼睛驟然睜開,看向抱臂斜倚在門框邊的男子。

  同一刻,計蒙也看清了姬恪的面容,前一次姬恪病重臥床,面色慘白,他也根本沒仔細看,如今大病漸愈,被熱氣蒸出淡淡粉色的面頰紅潤中泛著淡淡如玉光澤,計蒙不得不承認——那張臉也的確有幾分叫女子癡迷的姿色。

  「我想你應該認得我。我叫計蒙。」計蒙揚唇笑了笑,劍眉微挑,「是蘇婉之三跪九叩的夫君。倒是我該叫你什麼?是謝宇還是姬什麼……」

  姬恪沈黯的眸子在水霧中顯得異常深邃,並沒有如計蒙預料中那般憤怒,語氣仍是波瀾不驚般的淡漠,真是唇邊還掛著恭謙有禮無可挑剔的笑容:「以前是罷了。」

  雙手相擊,計蒙笑道:「真是好涵養,既然如此,我就帶著我娘子離開了。」

  「什麼?」

  終於,計蒙在姬恪一直幽沈的墨眸中看見了一絲起伏的漣漪。

  心中帶了快意,計蒙毫不客氣的繼續道:「我娘子看你快死了,好心送你到回春穀看病,如今你的病也在穩步痊癒,我帶著我娘子回祁山有什麼不對的麼?」

  「蘇婉之,她……答應跟你走?」

  「這是自然,她已經在收拾東西了,天黑前我們就出發。」

  「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泡好了大可以出來送行。」

  話音未落,姬恪已經壓抑這聲音低道:「昨日……」難掩語氣其中的不可置信。

  看見姬恪幾乎稱得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計蒙只覺得憋在心裡的一股怒氣盡皆發洩出。

  他可沒忘記謝宇在祁山上使苦肉計讓蘇婉之誤會怪罪他的事情,他不就仗著蘇婉之喜歡他麼?這樣的男人,計蒙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但下一刻,姬恪忽然擡頭,神情冷靜下來,眸色轉深,漸漸帶上鋒利的銳芒和淡淡譏誚:「計蒙,應該是你以什麼事情為藉口強迫她必須回去罷?」

  看樣子,對方倒也不是只有張臉蛋,至少那腦袋比蘇婉之管用。

  計蒙曬然一笑:「不論什麼原因,她要和我離開,丟下你一個人是事實。」

  「她會回來的。」姬恪的語氣稱得上篤定。

  計蒙放下手臂,交疊的雙腿退開,悠悠道:「她為什麼會回來?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

  姬恪一滯。

  若說計蒙之前說的姬恪都可以泰然處之,這一句卻是他無可辯駁的。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蘇婉之喜歡他,即便蘇婉之用刀狠狠紮進他的肩胛彆扭的對他惡聲惡氣,這個念頭也從未改變過,但直到如今,他才發現,他的全部依仗,也不過是蘇婉之喜歡他。

  計蒙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姬恪的神情,又道:「那我先走了,來不來送別你隨意。」

  走了兩步,計蒙忽然停下道:「她送你來求醫單獨相處的這些日子或許發生了什麼,那未必會去同我相處就不會發生什麼,更何況我們是夫妻比你們更名正言順,不是麼?」

  聽見身後連續的咳嗽聲,計蒙有種難言的愉悅。

  出去正撞上似乎是正要進去的蘇婉之,計蒙先一步攔住她道:「不用進去了,他還在泡藥浴。」

  蘇婉之低頭喃喃:「我進去道個別……」

  「不用了,我已經幫你道別過了。」計蒙又道:「天快黑了,我們先去吃飯,我知道穀裡有一家特色的藥膳,吃我們完就出發。」

  拖過蘇婉之,計蒙歎然道:「好久沒來回春穀了,我都快忘了回春穀的菜是什麼味道的了。」

  蘇婉之本來對計蒙就有些愧疚,想著反正回去應付過韓先立就再趕回來,也沒有強求,跟著計蒙就朝外走去。

  計蒙找的店藥膳做的確實不錯,既滋補味道又好,老闆還相當熱情,蘇婉之吃的心滿意足。

  酒足飯飽後,計蒙帶著她和蘇星回去取包袱。

  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谷主大人,蘇婉之想了想還是準備向穀主大人道聲謝,未料谷主大人只是冷冷淡淡看了她和計蒙一眼,不等她說第二句話便快步遠去,甚至連要她還錢都沒有提。

  想著那晚自己都沒有因為那兩壇有問題的酒找他麻煩,谷主大人反而先這個態度,蘇婉之略有些惆悵。

  更惆悵的是,直到臨走前,蘇婉之也沒有看見姬恪。

  讓蘇星走前,蘇婉之又在穀主那大院子外躑躅了一會,只待計蒙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蘇婉之這才準備上路。

  剛走了兩步,計蒙忽然對她道:「蘇婉之,我這算是被你拋棄了麼?」

  蘇婉之猛地咳嗽了兩聲:「沒,是你拋棄我,拋棄我……」

  計蒙笑:「那你讓我抱抱如何?」

  「啊?」

  不等蘇婉之反應,計蒙就攬住蘇婉之的腰,緊緊抱了她一下,甚至臉頰還擦過蘇婉之的臉頰,動作極之曖昧。

  蘇婉之猝不及防,清醒過來,計蒙已經放開她,神情若無其事,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蘇婉之越想越覺得不對,爬出回春穀那參天階梯後,她忍不住喘著粗氣問:「大、大師兄,你、你到底為什麼剛才要、要抱一下我啊?」

  「你不是也抱過我?」

  蘇婉之一噎。

  計蒙笑得開懷:「好吧,因為剛才我看見有人從那屋裡走出來了,所以做給他看的,不行麼?」

  蘇婉之想也不想就知道那人肯定是姬恪!

  「大師兄,你、你……」

  「我怎麼了,他搶了我娘子,我氣他一下不可以麼?」

  -----

  回春穀。

  其徐又遞來了一封文書,似乎有些猶豫的低聲道:「公子,姬止已經坐不住準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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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54:41

【六六章】

  兩指翻過文書,姬恪抿唇不語。

  「公子,這……」

  姬恪只沈吟了一刻,便道:「去問穀主,還有多久,我何時能離開?」

  他說的平靜,其徐卻隱隱有些不忍,欲要說些什麼,但又忍住,只是退了出去。

  姬恪慢慢在桌前坐下,手指握拳,湊到唇邊咳了兩聲,沒有血。

  回春谷穀主的醫術確實神妙,他已經斷藥了一段時日,可是那些舊疾統統沒有再發作,就連那種常年縈繞他的體虛症狀也在逐漸好轉。

  現下才知道,母親讓他去齊州竟是有意讓他到回春穀求醫。

  如若早幾年知道,也許就不會因為身體拖累到這種地步。

  可是,為什麼,還是無法開心起來。

  他相信蘇婉之即便和計蒙離開也不會變心,他也相信遲早蘇婉之會再回來。

  所以計蒙的話也只是讓他在一瞬間有些不舒服,但到底還是不舒服了……是的,即便相信,可是一想到即將和蘇婉之朝夕相對的是另外一個男人,不自覺地就油然而生出一種近乎於獨佔欲的情緒。

  這種認知讓姬恪茫然了一瞬,隨即釋然。

  一旦放下心防,自己喜歡蘇婉之,在乎蘇婉之的事實就沒那麼難以承認。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希望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更何況,還是個和她有名義上夫妻關係的男人……而這一切其實都是他一手釀成的,怪罪也只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再度將文書翻開,看著那一行行下來的墨色字體,姬恪陷入了沈默。

  選擇離開回到明都還是留在這裡等著蘇婉之回來,這個決定,對現在的他而言,實在太過艱難。

  不回明都,那麼一切都成了空,八年的籌謀,母親的仇怨,他苦心孤詣多年的結果都將一切成空,不是不甘心,可若是回去了,那麼……蘇婉之呢?他們還有結果麼?

  姬恪步入屋外,泡了漫長時間的藥浴,豔陽已能看見隱約輪廓,孤日染紅雲霞。

  略略的刺目,姬恪擡腕用手背擋住光,眯起眼睛看向遠處,視線由隨意漸漸凝聚在某處。

  計蒙攬過蘇婉之的腰,緊緊抱住她,面容相貼。

  姬恪怔然,手指卻不自覺地握緊,計蒙鬆開蘇婉之,沖他挑釁的一笑。

  明知計蒙是做戲給他看,可是……

  蘇婉之沒有回眸,只是越發火急火燎的朝外走去。

  站在只距離蘇婉之幾步之遙的地方,姬恪的指尖幾乎掐進手心中,銳痛讓他理智下來,蘇婉之肯跟計蒙離開必然是有要緊事,也因此甚至顧不上他,就算阻攔又有什麼用處,而且……

  只有蘇婉之離開,他才敢做那個決定。

  蘇婉之如果一直在……他恐怕真的,就再也無法選擇離開……

  人影已經消失在了遠處,再看不清,只能望見兩道被夕陽暈染拉長的身影。

  姬恪用手按住眼睛,漸漸苦笑出聲。

  笑聲沈悶而淒然。

  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怎麼是這麼容易動搖的……

  他到底還是無法放下,無法徹底的放下屬於齊王姬恪的部分……

  -----

  回春谷,穀主房間。

  「剛才你的下屬告訴我,你打算儘快離開?」

  姬恪點點頭,語氣帶幾分謝意道:「這幾日勞煩穀主救治,成效頗著,不知最快我何時可以離開?」

  沈天行停下翻著桌案上醫術的書,略帶詫異道:「你的傷要想完全痊癒至少要一兩個月,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走?」

  「不瞞穀主,在下有要事在身,必須即刻前往明都,根治之事可等我處理完事務再回來。」

  「不行。」沈天行敲著桌面,淡淡道,「你是我的病人,我便要負責,我不能讓我的病人在沒治癒的情況下出穀,有什麼事你可以等我治好了再去。」

  姬恪苦笑:「現在若不回去,以後只怕也沒有機會了。」

  「是因為那名女子?」

  姬恪一怔,隨即臉上的笑容轉淡,竟帶了幾分決絕:「不是,是我的私事。還望穀主通融。」

  沈天行卻是笑起,歎了一聲道:「我倒真是老了,年輕人的事情一概看不明白了。」

  姬恪不明所以,念頭一轉道:「穀主若讓我回去,改日回來我定奉上加倍的醫酬。」

  沈天行站起身,走過姬恪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你要離開也並非不可,只是……年輕人自己做的決定以後可不要後悔。」

  不待姬恪說話,沈天行又道:「我先給你開幾服藥,你按著方子抓著喝,雖然未必能治癒,但至少不會惡化。」

  ——自己的決定,可不要後悔。

  騎在馬背上,聽著馬蹄聲飛馳,漸漸遠離回春穀,也遠離了……蘇婉之,然而,姬恪卻做不到捫心自問,絲毫無愧。

  只能反復告訴自己,姬恪,你做的選擇才該是你做的。

  兒女情長終究抵不過世事無常變幻,姬恪你要做個偏安一隅的懦夫麼?

  你的籌謀你的隱忍就這麼放棄,你甘心麼?

  -----

  回祁山的路上蘇婉之怎麼看計蒙怎麼不爽,但礙著虧欠對方,只得隱而不發。

  計蒙倒毫無所覺,騎在馬上甚至還笑得挺開心。

  就這麼一路重新又回到了祁山,因為名義上是嫁給了計蒙,蘇婉之上了祁山包袱直接被送到了計蒙的院中。

  休息不到半日,便又跟著計蒙去見了韓先立,韓先立高人在祁山上的身份不低,自然住的是獨門獨戶,還專門派弟子前來侍候左右。

  蘇婉之一見那張常年面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心頭一顫。

  「師傅……」

  「你在祁山,你可有勤奮習武?」

  蘇婉之心頭一咯噔,啞口無言。

  仿佛未曾看見蘇婉之的神情,韓先立繼續面癱狀道:「為師早知,那從即日起,你便和小師弟一道習武,我已佈置下任務,若完不成,你好自為之。」

  蘇婉之的心徹底沈了下來。

  站在一旁的計蒙似乎也被蘇婉之的神情勾起幾分同情心,道:「師叔,這個會不會太嚴苛……」

  韓先立平靜的看了計蒙一眼,計蒙頓時感覺壓力陡升,徒生出一種被狠狠壓制的感覺,隨即再不敢替蘇婉之求情。

  於是,計蒙的新婚妻子蘇婉之又陷入了宛如地獄般的日子。

  跑步,跑步,練劍,練劍,繼續跑步跑步,練劍練劍,祁山校場幾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蘇婉之踩了個遍,習武的強度之大看得周圍眾弟子瞠目結舌,紛紛覺得自己實在太輕鬆了。

  蘇婉之每日習武結束,感覺仿佛褪掉了一層皮,大腦空空,連根手指都不想擡起來。

  唯一記憶在腦中的只剩下:熬過去,等韓先立一走就去回春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約莫個大半個月,蘇婉之沒等走韓先立,倒是等來了另一個人。

  清晨,蘇婉之住著的院中,青衫風流的蘇公子蘇慎言優雅的揮動手中摺扇,笑容十分殷勤:「不知近來之之可好?許久不見,可叫哥哥十分擔心呢。」

  蘇婉之咬牙切齒:「蘇慎言!」

  手中握著的劍狠狠向蘇慎言投擲去,蘇慎言略一側身,躲開了自家妹妹暴怒的一擊:「咳咳,用不著上來就這樣歡迎你哥哥我。」

  「有你這樣混蛋的哥哥麼!?沒死的話為什麼不讓人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害得我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蘇慎言收起摺扇,左右晃動了兩下,「不不,之之難道沒聽過,好人不長命,壞人留千年這句話麼?我看起來像短命的模樣麼?」

  蘇婉之沒劍,當下也顧不上禮儀,擡腿就朝蘇慎言踹去。

  蘇慎言忙用摺扇揮擋,堪堪擋住,那柄做工精緻的竹扇就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可是寶扇齋的精品啊!……喂喂,好了,好了,女孩子家別亂動手動腳的……哥哥錯了,哥哥錯了還不行麼?」

  蘇婉之壓了壓火氣,沒好氣問:「你來幹嘛的?」

  「自然是來接你回去的,難道你還真打算在這祁山上呆一輩子?娘親也想你了……對了,聽說之之在這把自己給嫁了?不知可有此事?」

  蘇婉之面容一僵:「你聽誰說的?」

  蘇慎言聞言卻是斂了幾分笑意:「之之,難不成竟是真的?」

  「……他說這可以不算。」

  「之之,是誰教你說話不算數的?」蘇慎言面色一凜。

  「我……」

  「我說可以不算的。」

  不知何時,計蒙走了過來,靛青外紗隨風揚起,嘴角噙笑,氣勢上絲毫不輸蘇慎言。

  「計蒙?」蘇慎言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你就是我妹夫?」

  「若說算也可以,不算……也沒什麼。」

  蘇慎言定了定眸,難得有色正色道:「若之之嫁的那個人是你,我倒沒什麼意見,雖然身份差點,但總體來說,你還算配得上我家妹子。如果你沒意見,我去和你嶽父嶽母說,到時候在明都再補辦一場婚事宴請賓客如何?」

  「可是……」蘇婉之突然插嘴道。

  蘇慎言涼涼掃了蘇婉之一眼:「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轉眸又看向計蒙,「至於聘書聘禮生辰八字你也儘快給我,我會很快辦妥,最遲下月便好。」

  計蒙起初還是冷眼看著,這下不自覺眸中帶上疑惑,不知蘇慎言此番言語到底是何意思……難道,他還真的想把蘇婉之嫁給他不成。

  「我不願意。」

  蘇慎言介面便滔滔不絕,神情正直,義正言辭,完全將在大理寺練出的口才發揮的淋漓盡致:「終生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之之,你違著我們辦了這事本來就是你的錯,現下我決定接受了你還有什麼意見。更何況,這種事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麼?聽哥哥的,計蒙這個人我從小認得,也算有些瞭解,雖然嘴賤了一點,武功差了一點,人長得一般,家世也不怎麼樣,但好歹難得人不壞,你嫁了他他不會待你不好的……」

  計蒙聽著這番話不覺嘴角一抽。

  蘇慎言這真的是在說服蘇婉之嫁給他麼,為什麼他覺得這根本都不是什麼好話。

  剛想開口反駁一二,蘇婉之已然先道:「哥哥,你知道我喜歡的誰,你也知道我想嫁的是誰!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滔滔不絕的蘇慎言驟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著蘇婉之,動了動唇,問:「你說誰?不,不可能……他那樣你難道還沒有死心麼?」

  蘇婉之耷拉下頭,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是,我沒死心……」

  「哥,你一直知道,我想嫁的人是姬恪,他現在……」在回春穀。

  最後一句未說完,就聽見蘇慎言接下來的話,語氣裡帶著絲絲縷縷讓她心寒的篤定和決然:「不可能!蘇婉之,你知不知道,晟帝十天前已經駕崩,我走時姬恪已經掌握了大半禁軍圍困明都。」

  蘇婉之只聽見耳邊哐當一聲,她自己的聲音,幾乎扭曲般:「這,不可能……那個……那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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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55:55

【六七章】

  「之之,慢點……」

  蘇慎言的聲音在耳邊已經聽得不是很分明。

  騎在馬上,蘇婉之只能聽見耳邊的風聲,漸漸彙聚成了一線,倏然遠去。

  在憤怒之餘,蔓延上心口的還有擔憂……

  蘇慎言只道姬恪帶兵圍困了明都,她又怎麼知道,到底姬恪是成功登基還是失敗被囚,然而不論哪一個都不是她想要看見的結果。

  尤其是憶起夢境中,姬恪奪嫡失敗,自縊葬在城外舊廟中……

  蘇婉之就沒法淡定視之。

  無論如何,她都不要看見姬恪死……

  哪怕……哪怕姬恪繼承了皇位……她也不要姬恪死……

  這個念頭如此強烈,幾乎充斥了蘇婉之的腦海。

  -----

  明都,齊王府。

  姬恪望著手中依照沈天行方子熬的濃黑藥汁,遲疑了一下,整整三兩的黃連……沈天行真的不是故意的麼?

  隨即曬然一笑,真的假的又如何?

  他已不知喝了多少碗。

  仰頭讓苦澀的藥汁順喉咽下。

  門外傳來敲門聲。

  「賢婿,你預備何日動手。晟帝看樣子是不行了……」

  王將軍大跨步邁近屋中,神色隱隱有些擔憂,他已經不再過問姬恪何日迎娶王蕭月,聯姻只是手段,而此時兩人顯然已綁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姬恪若是失敗了,新帝登基王家勢必也會倒楣,所以他的當務之急是定要輔助姬恪登帝。

  「將軍人手可準備好了?」放下藥碗,姬恪輕輕用手拂動桌面上的棋盤。

  「早已經準備,偷調大隊將士入朝一則時間不夠二則太易被發現,所以我抽調了最精銳的七千人潛入了明都。只是,這明都禁軍防衛足有兩萬來人,這……到時候只怕是兩敗俱傷。」

  「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

  見姬恪沈著模樣,王將軍也略略放了心,他雖好奇,但也不會過問,畢竟姬恪的後手越多,對他們越有利。

  起初他也並不看好這個早早被攆到齊州的皇子,只是礙于自家女兒喜歡,但接觸後也不得不承認,此子的決斷和氣勢隱隱便有上位者的貴胄之氣,也難怪,畢竟是兩朝遺後,若論尊貴,天下怕無人比得過他。

  待王將軍走遠,姬恪低喚了一聲:「其徐。」

  鬼魅般的身影瞬間立到姬恪面前。

  「公子。」

  「太尉如何說?」

  「他已經答應了,說到時願意以令符以驅之。」

  「我知道了。」輕合眼,姬恪道:「你下去吧。」

  其徐退了半步,道:「蘇小姐已經到了祁山。」

  「我……知道了。」

  並兩指夾起棋子,清脆的聲響落在棋盤,泠泠動聽。

  睿王姬止意欲逼宮,事未成,晟帝未提,此事就此揭過,而晟帝的身子也確實越來越差了……

  手指拂亂棋盤,八年的籌備等待,終於到了掠取果實的時候。

  得到宮中密談訊息是在五日後的清晨。

  倉促寫就的密文中內容簡單,彌留之際的晟帝下旨讓齊王姬恪即刻返回齊州,並封嶺南十八郡為燕王姬躍封地,即刻就赴。

  只一眼姬恪就明白晟帝的意思,他活不長了,為了防止帝位爭搶,所以下旨想讓他和姬躍離開明都,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就算他們再趕回來也搶不過姬止,而此時不去封地,又是抗旨……

  姬恪冷笑,晟帝終究在最後一刻也還是懦弱的選擇了他的大皇子。

  此時,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晟帝的詔書來不及頒下。

  一切的思慮幾乎在瞬息完成,姬恪燒掉密文。

  當機立斷,對其徐道:「馬上叫江成封閉訊息,務必不要讓姬止得到消息。還有,找關簡要令符,禁軍是他的人,如若不給,就讓子讓強取,而後通知王將軍,讓他帶七千人穩住禁軍,你點一隊精銳跟我進宮。」

  接著馬不停蹄從齊王府趕往宮中。

  藍衫幕僚江成握住睿王府傳訊用的信鴿,輕柔展開。

  接收信鴿的下人被捆綁在了地上,驚恐的看著睿王殿下最器重的幕僚,揚袖,用火摺子點燃。

  他輕笑:「剛才這裡什麼信都沒有,是不是?」

  下人被那個笑容駭到,向後挪了挪,倉皇道:「是,是,小人什麼也沒看到……」

  徐子讓跟在太尉關簡身邊已有三年。

  他慣來沈默寡言,沈穩內斂,是關簡一手提拔培養上來的心腹,文韜武略無一不精。

  齊王的密使自牆頭翻閱而入,對關簡拱手道:「太尉大人,我家殿下讓我來借令符,若大人能附上一份手諭,那則更妙了。」

  關簡微笑,擡手,一眾官兵將齊王密使團團圍住。

  密使臉色一變:「太尉大人這是何意思?」

  關簡不答,只道:「來人,將他壓入牢中,不得我命令,誰也不許放……」

  話音未落,一柄刀架在了關簡的脖子上。

  因為距離太近,關簡甚至沒有來得及防備,就被脖子上的鋒刃恍到了眼睛。

  徐子讓笑,語氣竟有些輕挑道:「太尉大人,你還是放了密使,把東西給他罷。」

  關簡臉色一冷,隨即大笑道:「好,好,好你個姬恪!竟然在我身邊埋了一枚棋子,還是如此深的棋子,虧得我一手將你提拔起來,沒料到反被……」

  「大人,你無需多言,只道你喜歡沈默寡言沈默的性子,我可是憋了整整三年,不然哪有這麼巧被您看重培養?」徐子讓似乎是要發洩出三年來的扭曲性格,說話語氣抑揚頓挫,眉飛色舞,「大人,你還是乖乖把東西交出了,讓你那些手下退出去吧。」

  關簡冷笑:「可惜,你謀劃遲了,令符我早已經給了燕王殿下,只怕他現在已經進宮了,我現在放在府裡的那個是假的。」

  「令符沒拿到?」

  其徐低頭:「是,未料關簡不止中途反水,更早早將令符給了姬躍。」

  姬恪看著近在咫尺的宮門,飛快思慮道:「硬闖罷,姬躍不見得比我們更快。」忽得姬恪一笑,「更何況,去的早,未必就好。」

  姬躍握緊令符,宮門守衛屬禁軍佇列,姬躍亮出權杖,守城之人遲疑了片刻。

  「這是太尉大人的令符,但是……」

  「有什麼但是的,本王你難道不認得麼?」姬躍勾起一側唇角,笑得陰惻惻,「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局麼?若是阻著不讓我進,以後你可不要後悔……」

  尾音微顫,讓守衛一驚,顫巍巍揚手到底是放了姬躍進宮。

  宮中本不許縱馬,但姬躍已然顧不上,帶著手下沿著巨大的階梯直沖向晟帝的寢宮。

  沿路的宮女太監均被那毫無顧忌的身影震住,不敢上前亦不敢阻攔。

  姬躍翻身下馬,當先一個推開了殿門。

  他是最先來的,這個先機被他占了,不管晟帝屬意誰,只有最後留在他身邊的才真正做得了主,姬躍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再加上他還握著掌控禁軍的令符,整整兩萬禁軍,一旦他亮出晟帝的旨意,他就是大統就是天命,那兩萬禁軍又怎麼會不聽他的?

  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富麗堂皇的殿宇裡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姬躍面色一變,快步進去,在整個大殿裡翻找。

  沒有人影,沒有聲音!

  他沖到龍床邊,想要掀開簾子。

  一滴血從龍床上滴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瞬間,姬躍的臉色,陰沈的可怕……不詳的預感在他的心中積聚。

  -----

  晟帝咳嗽了兩聲,緩緩轉醒,口中喃喃:「小順子,小順子……」

  蒼老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殿宇中,陰寒的風鑽進晟帝的被中,他打了一個寒顫,睜開眼。

  「陛下,不用擔心,小人在。」面無白須的順公公尖利著嗓子道。

  晟帝卻沒法安心,四周已不是他熟悉的寢殿,到處是破敗殘舊的家什,落塵滿地,蛛網糾結,透著一股子陰森氣。

  「這,這是哪?」

  一道溫和如水的聲音響在晟帝身側:「父皇,你醒了?」

  「咳咳……怎麼是你?」晟帝急咳了兩聲,「朕怎麼會在這裡。」

  「是我托順公公送父皇你來的。」

  「你們,你們……張順,枉費朕委你重任,將你視作心腹,你卻如此辜負朕,你忘了朕是如何將你從一個小太監提拔起來的麼?」

  姬恪穿了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倒將他的氣質襯得越發清貴脫俗,只是與當下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微微笑了笑,曉月般清冷:「父皇,您的挑撥離間用錯了。」

  張順也笑道:「陛下,是您提拔我不錯,可您不知道當初將我從皇后娘娘的杖斃中救下的卻是蕭妃娘娘。」

  說著,他對姬恪行了一禮,退出殿內。

  「小人先出去了。」

  晟帝瞧見張順方才對姬恪行的禮竟是帝王之禮,說不出的震怒:「姬恪!你這是要篡位弑父麼?

  姬恪不答,卻是坐在了晟帝的身側,若有所思般悵然道:「父皇,你還記著這裡麼,這是霜華殿,我母妃曾經在這裡住過很多年。」

  「你是想替你母妃報仇?」晟帝怒道:「你若是弑父,天下人都會唾駡於你,你不可能繼承大統的!」

  「弑父?不,我當然不會。」

  「那你……」

  姬恪打斷道:「父皇,你聽。」

  殿外遙遙傳出沈悶哀痛的鐘鼓聲,一聲比一聲悲沈哀壯。

  那是國喪時,才會響起的喪鐘。

  這般的長度,卻又只有國君駕崩才會有此聲勢。

  晟帝如遭雷擊,面色霎時慘白。

  姬恪道:「父皇,很快天下人皆知二皇子姬躍因被調不滿,為了謀朝篡位而沖進宮中親手弑父,人證物證俱在,他根本無法抵賴……至於徒有勇武而無謀略的大皇兄,父皇,我相信你一定調查過,他手下最受器重的謀士叫江成,幾乎睿王的一切舉動都由此謀士一手策劃,這個江成……是我的人。」

  「至於,報仇,我自然會做,待父皇你下葬後,我便會降旨讓許皇后陪您殉葬,這樣也好,至少在下面您不會覺得寂寞。」

  事已至此,晟帝也意識到了,什麼叫做大勢已去,只憑著他殘破的軀體根本無法再力挽狂瀾。

  震怒震驚的神情漸漸褪去,晟帝忽得笑了:「咳咳……好,你很好,比你父皇當年都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真是青出於藍,不愧是兩朝之後的血脈……只是不知道,為了皇位弑父禍兄,你母妃知道了會是欣慰還是難過。」

  姬恪臉上的笑容嗖然褪去,沈默了一會,他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父皇,你不用說話激我,我不打算殺你,你最好……也不要提我母妃,你不配提她。」

  似乎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晟帝大笑了兩聲,聲音越發虛弱道:「如果朕說,朕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只有你母妃呢?」

  姬恪一怔,隨即冷冷道:「父皇,你愛她,所以可以親眼看著另外一個女人陷害她,責駡她,隨意□她,甚至眼睜睜看著她死去麼?甚至到了如今,你還想封那個女人的兒子為儲君,繼承皇位。」

  晟帝的蒼老在一瞬間清晰可見。

  渾濁的眼睛眯著,神情卻顯得有些呆滯,臉上滿布著皺紋。

  蒼龍遲暮。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父皇,那個會抱他在膝頭,會指點他功課的父皇已經再也找不回來。

  晟帝合了一下眸,無聲的長歎一口氣。

  竟是沒有再用用慣了二十多年的自稱。

  「……是啊,父皇愛的懦弱,我甚至不敢再來這座宮殿,我總夢見你母妃,她說她不怪我,總是笑得這麼溫柔,她只讓我好好待你,我也沒能做到……」

  「……我承認剛才我說的話,是想讓你不要殺了我,可現在……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一個帝王不該有弱點,也不該愛上任何一個女人,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帝王怎麼能愛人呢?帝王應該是誰也不愛……」

  帝王……不該愛上一個女人麼?

  姬恪閉上了眼睛,漆黑的陰影前是一張鮮活動人的臉孔,女子的一顰一笑都是如此生動,如此……牽動他的心。

  「夠了,父皇……別再說了……」

  站起身,姬恪拂袖便出了門,張順等在門口,見姬恪出來,忙迎上。

  姬恪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順公公放心,待我登基後這太監總管的位置定然是你的。」

  ……雖然母妃曾救過這個人,可是宮中世態炎涼,如此一點的恩惠怎能被記得深切,只有利益方是永恆。

  張順小心的問:「那……陛下呢?」

  姬恪按了按眉,對另一側的其徐道:「其徐,將父皇關進霜華殿地牢,雲姨想必也等了他很久了。」

  接著再不管身後,姬恪大踏步朝外走去。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大仇得報,皇位也如囊中之物,一切都這麼順利,如同八年來他的每一次籌謀中那樣,可是他卻絲毫沒有開心喜悅的感覺,反而覺得心中似乎哪裡少了一塊,空蕩蕩的沒有寄託。

  蘇婉之,你在哪……

  我,想你了……

  姬恪擡手,擋住那過分明媚耀眼的光,如果他做了皇帝,蘇婉之還願意留在他身邊被束縛在九重宮闕中麼,如果不願意,他該怎麼辦……

  那一縷陽光透過指縫,映射在姬恪的臉上。

  張開五指,想要抓住,那光卻已如流水般從指縫間溜走。

  -----

  因為過度疲累,馬匹終於承受不住,一個匍匐,前蹄跪倒在地,彎折起詭異角度,連帶著馬上的蘇婉之也差點摔將出去。

  蘇慎言夾緊馬腹,用力一抽,馬匹飛快前行,他低俯下腰,長臂一撈,將搖搖欲墜的蘇婉之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蘇婉之!你要不要命了!」

  蘇婉之卻只抿了唇,死死盯著前方道:「哥哥,我看見城樓了。」

  極目遠眺,巍峨的城牆蜿蜒圍繞,一眼望不到邊。

  城樓外已經沒有包圍的兵士,看起來那樣寧靜平和。

  蘇婉之住了十幾年的明都,卻第一次讓她覺得心驚肉跳。

  「你在擔心齊王……是贏了還是輸了……?」

  蘇婉之澀聲道:「是。」

  蘇慎言放慢了馬速,挑眉語調悠悠道:「我有辦法在城門口便知道,只是,你確定想知道?」

  「哥,這時候你還逗我做什麼你不是都知道了……」

  頓了頓,蘇慎言低聲道:「大約你說的太不可思議了,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也自詡瞭解,實在是難以想像他會為了一個女子做出喬裝改扮化作平民這種事情……實在是太不像姬恪的為人了……」

  何止是不像,簡直是匪夷所思。

  姬恪那傢夥,自以為一切洞悉,策算無遺,善於將一切都化為自身的助力。

  這種怕只有那所謂癡情男子才會做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姬恪的一貫行為作風……

  不,甚至連想像都覺得完全不可能。

  若不是蘇婉之說得有憑有據,又有蘇星作證,他簡直懷疑是蘇婉之自己做夢杜撰出來的。

  然而,事實竟真是如此……

  那麼,是否他之前一直料錯,如果姬恪對於蘇婉之是如王蕭月那種態度,他是打死也不會把妹妹許給姬恪的,可是……倘若蘇婉之對於姬恪是不一樣的……

  他竟是真的喜歡蘇婉之的……

  而自家妹妹對姬恪的心意自是不用說,自己這麼做,會不會有點拆散姻緣的意思。

  從祁山回明都的那晚,蘇慎言徹夜未睡,在深深思索這個問題。

  第二天神色倦怠的蘇慎言從屋中走出,得出了一個令他沮喪的結論……他辛辛苦苦和姬恪演的這齣戲,甚至不惜動用苦肉計,居然也許可能大概全是做得無用功……

  別說沒有打消掉蘇婉之對姬恪的感情,反而……

  他都開始覺得,要不要乾脆把蘇婉之打包個姬恪送過去算了……咳咳,要麼把姬恪打包給蘇婉之送來,不過那個難度或許比較大……

  走近城門,在做好一旦有異就跑路的準備後,蘇慎言從懷中掏出臨行前姬恪拿給他的權杖。

  權杖正中刻得正是一個代表齊王的「齊」字,筆意遒勁入木三分。

  守衛看見他掏出的權杖,先是一驚。

  隨即誠惶誠恐道:「快快,讓道,讓大人過……」又討好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城中這幾日有些亂,我看大人風塵僕僕,又是獨身一人,要不要小人叫兩個兵士隨從……」

  話已至此,蘇慎言已經可以料定。

  「不用了,你只要告訴我,明都中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守衛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再過幾日便是齊王殿下的登基大典了,大人盡可放心,如燕王此等不忠不義之人已經被齊王殿下拿下……」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登基大典……

  這句話傳進蘇婉之的耳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蘇婉之撐著腦袋在客棧坐著,似乎極苦惱。

  蘇慎言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兩口,不緊不慢晃著新買的摺扇,一身簇新的月白滾銀邊長袍將他襯的越發身材頎長,一派風流公子的作風。

  「之之,你到底想出結果了沒有……你哥哥我都洗漱換過衣衫,逛了兩回街了……」

  「哥,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找姬恪……」蘇婉之擰著眉,表達出她的糾結,「這皇位他等了這麼久,肯定是不會放手的。如果他不願意娶我我肯定不開心,他要是願意娶我,我發現我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蘇慎言又抿了一口茶,摺扇在手心點了兩下,眸光輕轉道:「……之之,你被他設計了這麼多次,有沒有想過報一下仇?」

  「啊?」

  對蘇婉之勾勾手指,蘇慎言笑得相當不懷好意:「我有個主意,一個絕對夠你報復的主意。」

  相隔不遠即將登基的新帝忽然大大打了一個噴嚏,嚇壞了一眾提心吊膽的內侍。

  -----

  奉天門前。

  正殿宮門垂下珠簾,晟帝的喪事即刻暫停。

  由禮部尚書奏請即位。

  姬恪降輿,升座,各級官員行禮,禮畢,官員各就位,禮部尚書再奏請即皇帝位。

  一切都依照正統即位的規矩。

  隔著十二毓的珠簾,姬恪能看見眼前幾乎望不到邊的各品大臣,以往他總是站在他們之中,此時站在帝王的位置,不知不覺便開始俯視,君與臣,無限疏離的距離,所謂高處不勝寒。

  即刻抿起唇,面容越發莊嚴。

  鐘鼓聲鳴,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只剩下最後一步頒佈詔書了。

  曾為帝師的大學士將詔書捧出,挪步交禮部尚書捧詔書至階下。

  再交禮部司官放在繪有雲紋的木託盤內,由鑾儀衛的人擎執黃蓋共同由中道繞殿。

  詔書自然不是晟帝親筆寫的,但是上面的印鑒卻是真的……也是,這個時候還會有誰計較真假。

  姬恪帶著群臣跟在詔書後,一步步朝外走去。

  突然,只聽見一聲兩道巨大的震雷聲在奉天門前響起,無數的繚繞煙霧一湧而下。

  內外官員幾乎都忍不住用手掩著雙眼。

  有幸圍觀了齊王殿下悲劇婚宴的官員,都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感覺……這一幕,怎麼如此眼熟。

  接著下意識,便朝著煙霧中望去,只是……不知這次走出來的又是個什麼人。

  煙霧漸漸散去。

  誒,怎麼沒人?

  再回頭看向即將登基的新帝陛下,只見一條白綾卷起從奉天門上垂下,迅速卷起一身莊嚴正氣的新帝直竄上天。

  奉天門上,一個女子正努力朝上拽著白綾,新帝陛下就這麼被一拽一拽的拉了上去……

  幾個呼吸間,新帝陛下已經被撈走,女子一手拖過白綾,身形輕靈的幾個騰躍就朝著宮外奔去。

  眼前發生的景象實在太過驚駭,所有人都張大了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周的新帝陛下……就這麼被一個女人卷跑了?

  待人影已經幾乎看不見,官員們才緩緩回過神,剛想叫人,只見方才新帝站的位置,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新官上任的刑部侍郎一手握著一卷黃帛的詔書,一手亮出了一枚燦金的權杖。

  那權杖誰都認得,是皇帝陛下欽賜的。

  這位新的刑部侍郎雖然品階不高,可是任誰都知道此人深得新帝其中,日後封侯拜相也非不可,是以雖然在座許多官員的職位都高過眼前人,卻無一敢露出輕慢的神情。

  蘇慎言緩緩攤開詔書,開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開河:「新帝因身體不適,暫去養病,不日歸來。今日由小臣來念陛下的詔書……特封先帝七皇子靜王殿下與蘇丞相為監國。」

  蘇丞相油鹽不進大家都知道,於是就連奪嫡都默默無聞的靜王殿下頓時成了炙手可熱的對象。

  看著眼前恭賀的聲音,蘇慎言在心中歎然。

  站在一側的新任太監總管張順有些忐忑的輕聲問:「那陛下何時歸來?」

  蘇慎言側眸,同樣輕聲微笑道:「不用擔心,反正陛下已經把大部分的事情料理好了……過幾日我妹妹玩膩了,自會將陛下送回來的……」

  「咳咳……」

  溫和的聲音中透著無奈。「咳咳……你到底要跑多遠啊……」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能不能稍微鬆開一點,這白綾勒得實在太緊了……」

  蘇婉之轉眸:「我也想說,你能不能稍微有點被挾持綁架的樣子啊,你這樣我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啊!」

  姬恪繼續無奈:「從你哥沒事找我下詔書我就預料到你肯定會鬧出點事情,所以……大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睜大了眼睛,蘇婉之有點不可置信:「那你還任我們鬧?」

  姬恪艱難的從白綾中脫出手,咳了兩下笑道:「史官不敢記下來的……反正近期我也是要回回春穀的……」

  「喂喂……我怎麼有種又被你利用的感覺……」

  「咳咳,那好吧,剛才就當我沒說……婉之,朕不在意,你喜歡就好。」

  「真的?」

  「嗯。」

  「那好,當初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你還記得吧……」

  「記得……」

  「很好……既然如此,那只有勞煩陛下你嫁給我吧,放心,你長得這麼好看,我不會虧待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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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11:57:0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8 11:57 編輯

【成親番外】

  寒冷的冬季悄無聲息的來到,雪花無聲落地,融入地面再不可尋。

  偌大的宮殿裡燃著地龍,四周各掛了數個精巧暖爐,雖然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人卻並不覺得寒冷,反而從點起的燭燈中透出幾絲淺淺暖意。

  剛從軟榻上清醒過來的蘇婉之抱著暖手爐,望向窗外。

  梅樹上幾支臘梅盛開,點點梅紅綴在樹杈邊,在一片素白的奇寒中透出幾分豔色。

  張嘴,蘇婉之重重打了一個阿嚏。

  另一側在擬定改革方案的姬恪無奈起身,把掛在一側裘衣披在蘇婉之身上,忍不住道:「天氣冷,讓你多穿點……」

  蘇婉之卻擡手一把攥住姬恪的手腕,哭喪臉道:「陛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弄完帶我去雲郡啊?」

  姬恪按了按疲倦的眉心,口氣放得極低極軟:「方案還需要再議,大概還有半月才能完成罷,至於弄完……至少得等改革推行下去,初見成效,我才能離開……」

  推開姬恪,揉了揉因為久睡有些眩暈腦袋,蘇婉之搖搖晃晃站起身,丟下暖爐道:「算了,陛下您自己忙吧,我要出去玩了……」

  說罷就要走,卻聽見姬恪的聲音:「婉之……」

  音色溫和華麗中透著一絲黯然,歎息般綿長,像是極品雲郡絲綢摩擦過心尖。

  那聲音聽得蘇婉之心頭忍不住一顫,就軟了那麼幾分……

  回過神來,蘇婉之不禁怒道:「姬恪,你夠了,你還會點色誘以外的事情麼,每次都來這招,你膩不膩啊……」

  姬恪正色道:「所謂兵不厭詐,管用便是好策。」

  接著彎眸看蘇婉之,笑意明妍,哪還有方才的黯然失落。

  蘇婉之更怒:「陪你在回春穀看病就呆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你病治好了,又急匆匆的趕回明都整整十天縮在禦書房裡改奏章,等你改完了,我以為你有空了,你又去弄什麼改革……」洶湧的怒意讓蘇婉之甚是想掀翻了那張堆滿籍冊的禦案,「當初是誰情意綿綿在回春穀說病好了就陪我我雲郡的,君無戲言你知不知道啊,當齊王的時候說謊也就算了,當了皇帝你還……」

  在蘇婉之飆出更大的嗓音之前,姬恪一把撈過蘇婉之,攬在自己懷裡,柔聲道:「娘子,息怒……」

  蘇婉之被這一聲「娘子」弄得半邊身子都酥麻了,只是不知是甜蜜的,還是起雞皮疙瘩的緣故。

  見蘇婉之安靜下來,姬恪才繼續說:「這次我沒說謊,雲郡是一定會去的,但是總要無後顧之憂才行……上次從回春谷回來你哥哥那樣子你也見到了,每日送到殿中的奏章僅憑我一人根本無法處理完,我必須建立一個屬於我的文臣衙門,儘早提拔一些人才為我所用,還要同時建立一個對應的監察衙門,相互制約才能防止一方權力過大,除此以外……」

  姬恪也不管蘇婉之到底在不在聽,有沒有聽懂,一股腦將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八年前在齊州他不敢大刀闊斧的改革是怕引起晟帝的注意,所以一直親歷親為,如今已無顧及,他自己也想從繁瑣的事務中抽身,好不容易讓身體恢復了健康,禪盡竭慮而亡實在不是他想的結局……

  「好了,就這麼多了,婉之,你明白麼?」

  蘇婉之拍了一下桌子,平靜道:「我只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弄完!」

  姬恪苦笑,道:「等今年春闈過了,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便陪你去。」

  「啊,相公,你真好!」蘇婉之捧起姬恪的臉,迅速在那張怎麼看怎麼好看的臉上響亮的親了一口,接著抱著暖爐歡快的準備朝外跑。

  姬恪呆了一瞬,見跑了一半的蘇婉之又飛速跑了回來。

  「怎麼了?」

  蘇婉之將暖爐藏在身後,低頭躊躇了一下:「那個……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姬恪疑惑。

  湊近兩步,蘇婉之眨著大眼睛提醒:「再想想,你是不是忘了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是沒做的?」

  還是疑惑,「什麼?」

  又湊近一點,蘇婉之握住姬恪的衣領,陰惻惻道:「姬恪,我們倆的親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親事……」疑惑了一刻,姬恪笑道,「你嫁給我就是皇后了,你確定你做好了母儀天下的準備?」

  「母儀天下……」

  見蘇婉之呆怔,姬恪很好心情的握了握她的手:「所以,自然不用急……」

  「哪裡不急了!」蘇婉之甩開姬恪的手,怒道,「什麼叫名不正言不順你懂不懂?話說,你不會還惦記著王蕭月吧,上次沒成親你覺得很遺憾麼……」

  被蘇婉之的聯想能力嚇到,姬恪佯裝咳嗽了兩聲,低聲道:「沒有這回事,王如松已經自請退婚了,朕,咳,我現在是自由身……」

  滿意的拍拍姬恪的臉,蘇婉之微笑道:「那不是很好嘛,男未婚女未嫁,明天就讓我哥找禮部尚書商量去,陛下,你就做好成親的準備吧!」說著,又似想起什麼,回眸一笑道:「記得是你嫁給我哦!」

  -----俺是已經飛速做好成親準備的分割線-----

  不得不說,在新帝的調教下,六部的效率得到了顯著的提高。

  不到半個月,整個宮中就已經忙碌的籌備起來,到處是醒目喜慶的紅色,仿佛為寒冷的天氣也帶上了幾分暖意,無論規模還是氣勢,都與蘇婉之之前見過的不能同日而語,畢竟前一次帝王大婚的時候蘇婉之還沒出生,這次圍觀起自己的親事,越發的興趣斐然起來。

  蘇夫人親手操刀為女兒做了一身空前絕後的喜服。

  雖說帝后大婚一切準備都有定制,但是規矩是人定的,所謂當權者說話最大,於是那套怪異的層層疊疊紅紗狀的喜服就在新帝和蘇相的默許下被作為了皇后冊封的禮服。

  蘇婉之試禮服的時候還頗覺得彆扭,不過愛美之心讓她很快忽略了這一點。

  蘇夫人轉著自個女兒,面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喃喃道:「你娘當初結婚時也想穿這個來著,都是你嶽母那個老頑固攔著,如今看到之之你穿著,也算圓了你娘我的夢……嘖嘖,這手工這料子,這婚紗簡直簡直……」

  就在一團忙碌的準備下,立後大典定在年初六,黃道吉日,宜婚嫁。

  初五晚宮內便亂作一團,到處能聽見太監宮女的呼喝聲,整個宮中早已是紅綢滿殿,窗棱上更是貼滿燙金雙喜。

  似乎整個宮中哪裡都是人影匆匆。

  翌日,吉時已到,姬恪身著龍袍,送鳳輿出宮。

  待接過新後,經東門中門午門進得中庭。

  瞻禮人員自明都宮門入,宗親、王公、遺老、官員不計其數,皆身著朝制禮服依次而立。

  由新帝賜「金冊」、「金印」於後,鐘鼓轟鳴,器樂承響。

  王公大臣依此三跪九叩,禮成樂止。

  又經送親等諸禮,十六人擡新後鳳輿方於此時送入坤甯宮東暖閣帝后新房。

  這些步驟蘇婉之再大膽也不敢胡鬧,規規矩矩遵從宮裡教習嬤嬤的話做,等進了新房才松下了口氣。

  蘇婉之等了良久也不見姬恪進來,乾脆一把扯開紅蓋頭。

  此時已過午時,什麼也沒吃的蘇婉之早就饑腸轆轆,見姬恪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就換了衣服從窗中翻出去,一路循著香氣摸到禦膳房。

  深夜,新帝姬恪在女官引導下踩著紅氈進得東暖閣,不等女官說依祖制行洞房禮節,就揮手讓她先下去了。

  果不其然,推開門,已經不見了他的皇后娘娘。

  姬恪解下帝王那重量不輕的冠冕,正想著怎麼把他的皇后找回來,就見一隻還冒著熱氣醬肘子擺在他的面前。

  「喏,給你的,你沒吃飯吧。」

  姬恪一愣,才接過,看向面前的如花笑靨,心中一暖。

  蘇婉之捧著臉,看姬恪用十分優雅的姿勢吃完了一整個肘子,在姬恪沒反應過來之際,把鮮紅的綢子蓋在了他的頭上:「陛下,可別忘了你是要嫁給我的!」

  姬恪想取蓋頭的手頓住,歎了口氣,妥協道:「那你打算怎麼娶我?」

  蘇婉之扶著姬恪的肩膀,把他按坐在床上。

  掃了一眼擺著交杯酒和蓮子等物的喜桌,一把拿過喜稱,半挑起姬恪的紅蓋頭,挑了一半,又放下,塞了一個紅手絹在姬恪手裡,才繼續挑,邊挑邊輕聲道:「美人,不要害羞哦,讓我來看看你的臉……」

  姬恪對於蘇婉之這番舉動實在無言,抱著任她開心的心思,倒也沒有阻止。

  於是,蘇婉之挑開蓋頭,對著姬恪的臉吃了若干豆腐後,又再接再厲,把酒滿上,一杯遞給姬恪,一杯握在手中,手掌穿過姬恪的臂彎,把酒湊到嘴邊。

  「美人,合巹酒。」

  姬恪頓了頓,喝下:「還有別的麼?」

  蘇婉之撫額想了想:「洞房還有什麼別的要做的事情麼?」

  將酒杯放下,姬恪似漫不經心道:「若你想不起來,我想起來了,可以做麼?」唇畔的一抹笑卻隱隱洩露了他的心思。

  蘇婉之未察,下意識道:「你想起來了,我做啊!」

  姬恪聞言,只是一笑:「好,你做。」身子向後一靠,接著開始動手解起了寬大的喜服。

  「你解……」蘇婉之剛想問,猛然反應過來,之前從蘇慎言那耳濡目染的不和諧知識統統湧上腦海,臉上不自覺的染上了紅暈,「姬恪……你不是認真的吧……」

  姬恪停下手,笑得越發溫柔:「當然是認真的。」

  「不對……你其實根本不會吧……」

  「婉之,不會的是你。」姬恪殘忍點破事實後,又溫柔補充,「不過,我可以教你。」

  「姬恪,你離我遠點,別靠這麼近……」

  「不用怕,過來……」

  「我……唔……」

  夜色朦朧,暗香浮動,掩住一房春色。

  其徐默默把周圍監聽的人都趕走,然後又默默的假裝沒看見趴在窗戶邊上的某侍女。

  第二天一早,東暖閣外的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姬恪,你這個騙子,哪裡不疼了,混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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