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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0:55:21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24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2 22:53 編輯

作者:墨妖
書名:大雅之堂


【內容簡介】

岑染覺得老天爺待自己有些過份了。
想她一個二十一世紀闊太,豪宅跑車華鑽美服啥也不缺,就連男人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左到後從裡到外都頂尖一流,除了花心之外,真的沒有別的缺點了。
對於自己的生活,岑染真的覺得百分之九十九的滿足。公婆有老公頂著,爹娘有大哥看著,她所付出的不過是嫁了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老公罷了。比之旁的利益結姻,起碼自家老公從不讓她面子上下不來台。這樣的生活,岑染真的很滿意!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她穿越?
她又不是孤兒院出來的悲情少女,又不是天縱英才的豪情聖母,TMD的誰穿越也不應該讓她穿啊!
我的豪宅,我的跑車,我的華鑽,我的美服,我那個即使外頭有若干女人也從來不曾帶回家或者出現在她面前的『丈夫』啊!誰來還給她無憂無慮的快活?
老天爺,你太對不起我了!
老娘,不想穿!


【目錄】

第一卷.十里香雪海
第二卷.九重宮闕階
第三卷.八方風雨路
第四卷.七夕雁分河
第五卷.六朝分抗里
第六卷.五陵桃花溪
第七卷.四國共利處
第八卷.三生石心造
第九卷.兩兩映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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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0:56:19

《第一卷.十里香雪海》


【1.生死】


  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嗯?

  岑染呆呆地望著水繡紅的帳頂發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三天前她好像還是二十一世紀的岑染岑大小姐、程夫人!豪宅跑車、華鑽美服無一不缺,就連男人、就連男人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左到後從裡到外都頂尖一流。當然,人無完人,程識還是小有一些缺點的,比如說:花心。他到底玩過多少女人,現在在外面有多少,還有多少等著排隊的,岑染……嗯?怎麼解釋一下嗯?以前的聽說過,現在的聽說的,將來的大概也聽說過。具體是聽誰說的嗎?咳咳,其實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女人從來不曾在岑染面前出現過,重要的是程識很給她這個正牌大夫人面子,從來不給她任何的困擾。不管是來自娘家還是婆家的,不管是娘家那邊要求的利益還是婆家這邊的緊迫逼生,統統都沒有。岑染唯一要配合程識的就是兩個字——聽話!

  聽話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聽話的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充裕且快活,聽話的偶爾陪他參加一些正規宴席,聽話的毫不手軟的刷卡刷到爆……

  對於這樣的生活,岑染真的很滿意,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滿意!

  但是……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嗯?

  精緻的紅木雕花百子千蓮架子床、在月光下隱隱泛著絲柔和光的水繡紅錦綢幔帳、身下厚厚軟軟的絲滑褥墊、還有腦袋下面這方……嗯……因為角度的關係,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的關係,岑染並沒有看清楚腦袋下面的這個枕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造型。但從觸感來看……大概不是電視裡演的那種木頭方枕,也不是瓷枕,鬆鬆軟軟的,雖然趕不上現代大鵝毛枕、氣墊枕,但也算不錯。

  可……再不錯,老娘也不想呆啊!

  岑染悲憤無比,從確定知道自己穿越到不知道到底是哪個鬼年代但確實可以肯定是萬惡的封建舊社會時,就無比悲憤。

  老天爺!

  我岑染既不是孤兒院出來的悲情女主角,也不是什麼天縱英才的曠世奇才慈悲聖母,您老人家讓誰穿越不行,為什麼非讓我岑染穿越?更何況我一沒出車禍、二沒腦癱植物人、三沒有跳樓跳河或者到哪間古廟裡求神拜佛。我不就是在地下音響室裡看鬼片看得睡著了嗎?至於讓我穿越嗎?

  我不想穿越,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穿越!

  因為稟持著這個堅定無比的退票思想,所以岑染從三天前睜眼開始,就抓緊一切機會自裁。

  先是一頭往床樁上撞去。紅木、真紅木,那硬度撞得岑染當即就暈了過去。原以為可以『退票』,卻不想再睜開眼時,看到的還是那頂帳子。身邊一堆嘰嘰喳喳哭天嚎地,比先前更甚。尤其是在看到大小姐再度醒來後,居然摔了藥碗,揀了碎瓷往脖子上橫抹後,滿屋子人更是嚇得吱哇怪叫。鮮紅的頸血映入岑染的眼簾後,引起的效果便是……嘔吐嘔吐,嚇暈一室歐鷺。沒辦法,誰讓歐鷺是水鳥,還是全身雪白的水鳥。屋裡的人,縱使岑染房間的沒有看任何人的模樣,也眼風瞟到一屋子的孝白。

  不過到底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自裁只是劃破了脖子皮,沒有傷到實質。之所以後面再暈了過去,實是因為這具身體太過虛弱,一下子力氣使太猛……然後,就非常給面子的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唔,是昨天晚上了。大概是讓前兩次的事件鬧得太過疲累,床邊守的兩個丫頭一個媽媽全睡得死豬一樣的沈。於是,在經歷了前兩次自殺事件的失敗後,這次岑染下了狠心。先是光光光三下,把屋子裡守夜的三個人全部正經敲暈了過去。然後把屋子裡似乎還不及卸下的喪白長幔扭成長條,踩著桌子架著凳子……唔,這古人的房梁還真是高。岑染十分佩服那些古裝上吊女子,平常看著那麼文弱,怎麼這白綾說吊到房樑上,就真的一扔就扔上去了?岑染還是在失敗了五次後,才想起在布帶那頭摔上一塊重物,又實施三次,才算是把布條捆好的。使勁蹬了幾蹬,確實十分結實後。狠狠的打下七個死結!

  哼!

  看老娘這次死成死不成!

  義無反顧、毫不含糊的伸脖子就是套了進去……

  話說,那個上吊的滋味還真的是難受、太難受了。難受得岑染不到三秒鐘,鼻濞眼淚舌頭就全伸出來了。雖然暫時痛苦,但是為了『退票成功』,岑染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絕不呼救。

  原想著,這次終於可以成功了。尤其是在感覺到氣閉心悶,眼前一片漆黑時,岑染真的笑出來了。

  可沒成想……

  「小姐,小姐,小姐……我的活祖宗,我的老佛爺,您到底要嚇死媽媽幾回啊!」

  因昨日裡那一回事,惹得老爺太太發了死火,是故值夜的人再困也不敢睡了。帳裡才有一絲動靜,就趕緊過來瞧。林媽媽就伏在床邊小杌上,聽帳裡淺咳聲起,趕緊就是挑開帳簾。一看,果真,大小姐睜眼了。一時間又驚又喜又悲又怨,也顧不得禮儀規矩什麼的了,抹著嘴就是大哭了出來。

  林媽媽這一哭,屋子裡值夜的兩個小丫頭,樓下排白班的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並城中最好的兩位大夫全醒了。一邊有丫頭婆子趕緊跑著往主屋裡送信去,一邊大丫頭青沅、翠浼汲著鞋子拖著兩位大夫就是上樓來了。

  似沈家這等人家,平素裡大夫想見夫人小姐的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使重症,也不過隔紗而望罷了。可這次不一樣,幾度自謚,死了幾次的人哪裡還顧得上許多。紗簾大挑,屋子裡齊嘩嘩的點了七八隻兒臂粗的亮燭,照得白晝般似的。

  陳李兩位大夫輪流看相撫診,待沈老爺沈夫人披衣上樓來時,樓角處的砂罐裡藥味都熬上了。

  沈夫人昨日一見女兒那伸長的舌頭,驚得當時就氣厥過去,直到晚間才醒了過來。才哭了三回,微微稍瞇的功當就聽說女兒這次又醒了,急得趕緊披了衣服衝來。卻見……「我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啊!怎麼就生下你這麼個要命的主?你好狠心,你真下得了手啊……你死了,你要娘還怎麼活?」

  婦人的哭聲悲淒痛嗆,可岑染卻依然緊閉著雙目,一語不發一聲不吭。決絕的冷意映在臉上,氣得沈庭渾身發抖,想罵死這個要人命的丫頭,可話在口中,卻怎麼也罵不出來。這次……這次的事不似從前,這丫頭這次是真的要死。第一次吞毒也就罷了,肚子疼得忍不住哼讓人發現了痕跡,可藥性太烈,怎麼救也沒治。最後狠了絕心,以毒攻毒的方子強灌下去的結果,卻是當場氣絕。靈堂都備了一半了,棺裹都運到樓下了,卻突然還了氣回來。

  沈庭不是沒見過女人家尋死覓活,可像世雅這樣的……才睜眼就往柱子上撞,那麼大一個口子……又睜眼,劃瓷居然直接往脖子大脈上割,可見是真要死了。尤其是最後這次……居然敲暈了三個守夜的,完備無誤了才上吊。若不是恰逢園子裡治花的林婆子吃壞了肚子起夜,這滿屋子讓她折騰得精疲力盡的人……

  冤孽啊!

  沈庭苦笑搖頭,幾步近到床前,看著錦被下那個依然決絕不憤的丫頭……罷罷罷!「為父相信你了,如何?是你二娘的錯,是她把你推下的馬車,行不行?是她為了平雅的前程,毀了你的手,行不行?」

  「老爺!你這是什麼意思?」話頭一出,不待世雅如何?沈夫人就像炸了毛般的跳起來了,指著沈庭點指半天,想罵卻乾聲聲的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最後氣得臉色發紅髮紫,一個氣沒緩過來就是暈過去了。婆子丫頭們見了,嚇得趕緊又是一陣忙亂。

  沈庭自知口誤,可是……這碼子事到底誰對誰錯,以前明明白白的。世雅一直和平雅水火不容,巴不得拆了二房的門庭,一個個全都掐死。這次的事……苦肉計,這丫頭倒真是精進了,知道下血本。雖說冤待姨娘是大錯,可念在她腕子真的受了重傷,沈庭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弄得人盡皆知,只打發這丫頭在樓裡養傷,不準出來。卻不想……這丫頭是真要死的……反過來一想,湄江那邊也不可能是沒想法的。世雅本便比平雅出身好,雖模樣略次平雅些,可詩詞文章,尤其是那一筆好字在南江省都是出了名的。平雅擅畫,世雅長字……本是再好不過的姐妹,可……就是合不來。

  理由,沈庭自然知道。

  可這湄江進府,也不是自己求來的,是太妃賞下來的。平雅生在世雅前頭,也是意外,七月早產之故。可……

  陳李二位大夫是合江城中最有名望的兩個大夫,平時出入權貴富裕,後宅爭鬥之事自然是見之不怪。

  這次沈府的事……兩個半大老頭在這裡呆了也近十天了,前因後果怎麼個來歷聽說夠了,猜想嘛……自然也是有的。可到底是誰對誰錯?正低頭互看思量著,就聽樓下外院裡一陣急聲緊步,然後有小廝聲在樓下響起:「大少爺回府了。」

  沈大少爺?

  陳李二人聞聲一驚,連沈庭都為之一怔。

  望著急步上來的兒子,先是呆了呆,後即臉色陰沈,厲聲責問:「重考在即,不好好在繁城備書,回來作甚?」

  沈世宗淡淡掃了一眼父親,躬身便算是施禮了。後便急急到了美人榻邊,執起母親微涼的纖手,眼中酸楚,忍耐不住,一滴重淚傾砸了下來。旁邊王嬤嬤見狀,益發酸楚,卻半點哭聲不露,氣得沈世宗當即青了臉。快步幾下到了床前,看著帳中小妹,忍了幾忍後,一個耳光便是重重的扇了下去。

  啪的一聲,震得滿屋的人全呆了。

  火辣辣的頰痛,疼得岑染當即就是睜了眼。惡狠狠的瞪著床邊這個尚在稚弱的少年……你丫個小白臉,居然敢打老娘?岑染活了二十七年,除卻十七歲那年讓老哥甩了個耳光外,再沒人給她動過一根手指頭。沒想到……丫丫個呸的,居然換個身子,挨的又是哥哥打?MD,這是啥世道?

  「大少爺!小姐才醒,身子……」林媽媽是大小姐的乳母,自是比別人更加疼愛。從小到大連根頭髮絲都沒讓動過的大小姐,今天卻……

  沈世宗當然也心疼妹妹,可現在心疼之外,更多的則是氣憤:「你個人頭豬腦的東西,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妹妹?她沈平雅再爭氣,也是妾生子,奴才命。你堂堂一個世系小姐,和她一般見識幹什麼?她們一窩子賤婦全靠功名一路才能翻身,你和她擠什麼?你吃剩下的,踩在鞋底下的,隨便角落裡遺下的,都夠她一輩子嚼用的。和她見識,你瘋了?」

  完全不搭調的怒罵震得一屋子主僕更加楞得不知所以,就連才醒來的沈夫人都呆得回不了神。看著沈世宗那洇紅的怒容,這……這還是自己那個傲貴文華的兒子嗎?

  鐵一般的靜冷……半晌後,沈庭擡頭橫了一眼擡頭楞怔的陳李二人,上前冷聲怒罵:「世宗,謹言慎語。」什麼一窩子賤婦?女子功名,亦是朝庭顯制,湄江是四等品級,你這樣辱罵廷規……

  沈世宗冷哼一聲,坐到床邊,看著小妹。剛才一掌用了真勁,半邊臉都腫了,一邊腥紅一邊慘白,落得越發可憐。可即便這樣,小丫頭居然還是一臉憤憤……苦笑搖頭後,憐愛的摸摸世雅左頰,溫語輕問:「疼嗎?」

  打完人才問疼不疼?

  哼!

  岑染扭頭卻扯痛脖頸咽傷,頓時忍耐不住便是咳了起來,翠沅趕緊捧了白巾過來,沈世宗抱著妹妹,給她撫背。本才壓下些的情緒,卻在見到噴在白巾上的幾處腥紅後,騰的一下火苗又竄了上來。瞪了一眼同樣怔住的父親,扭頭怒罵:「瞎了眼了嗎?還不過來。」

  沈家公子在南省是出了名的溫貴,可今天……怎麼?

  陳大夫反應稍慢,呆在當場,李可喜卻機靈了些。趕緊過來看診,瞧了瞧咽處,又看看那血帕上的顏色,眉頭皺了皺後,退下半步。「大少爺,小姐重縊在喉是肯定傷實了咽嗓的。可這血色隱黑髮酸,卻似肺血的樣子。這……」

  「這如何?」

  肺血?沈夫人驚得腿都軟了,由林王兩個媽媽全架著才移到了床邊。盯著李可喜,身子搖搖欲墜。沈庭也聽事情不妙,踏上幾步上來,就站在沈夫人身側,可旁邊王嬤嬤卻是壓根沒注意到,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李大夫的嘴。

  李可喜卻覺得頗是為難,可……看看帳中又閉上眼的沈小姐,想了想後,還是問一聲吧。

  「小姐先出個聲,看看如何?」

  嗯?

  這是什麼意思?

  沈世宗楞了,沈夫人身子一晃,王嬤嬤趕緊掐虎口,免得夫人又暈過去。沈庭臉色也變了,扭臉緊盯女兒蒼白的唇口。可……

  岑染如今算是聽個大概了,這家子破帳啊!

  就知道這封建社會肯定免不了這等破事。妻妾爭寵,禍及子女,陰謀暗鬥的,噁心死了。看這堆噁心事,這身子的母親兄長倒像個樣子,可這個爹……差勁透了。冷冷掃完沈庭,岑染冷冷一哼,扭臉往床裡去。

  想聽我說話?鬼才說給你們聽。

  沈庭一陣尷尬,心火氣惱,可這個當口卻又不能如何?看了一眼兒子。沈世宗也覺得這時候不能太慣著妹妹了,摟肩拗頭就是把岑染的小臉給扭了過來。一肚子火氣卻在看到小妹咬得森森滲血的嘴唇後,氣得……

  哭笑不得!

  完全的哭笑不得!

  點著世雅的鼻子,沈世宗……想了半天後,總算是想到法子了。放和了表情,柔下聲調:「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想要一幅沈香公子的法墨嗎?好好說句話,哥哥就給你弄兩副來,好不好?」

  完全哄小孩子的語氣,聽得岑染心裡發笑。

  相由心生,心裡發笑,臉上表情自然緩和了不少。沈夫人見有戲,趕緊沖兒子合眼色。沈世宗無奈的揉揉小妹的腦袋,繼續哄她:「雖說你右手是壞了,可你別忘了,沈香公子雙手開書,左行右楷俱是佳作。你如今年歲又不大,雖說錯過了這次省試,可三年後再選也不是不能晉的。好好養好了身子,花三年時間練左手書如何?我世雅妹妹是天縱奇才,五歲成字,七歲壓軸。三年時間,哥哥對你有信心。咱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一派柔情撫慰,樣樣在理。沈庭的臉色總算好些了,還是世宗知道怎麼哄這爆炭丫頭。只是……眉頭一皺,沈香公子?葉世沈?他長世宗兩歲,待三年後,怕是早已經過了朝學,進國學監了吧?

  世雅一直仰慕沈香公子的書法,沈庭是知道的。這次的事……若真是世雅做的……一拖三年,怕是絕不能與葉世沈同學秉燭了!

  沈世宗眼風掃掃父親的臉色,心頭油膩一滑,轉臉給了妹妹一個眼色。卻不想這丫頭居然一時不錯,臉色又變了回去。當即氣惱,彎腰伸手就從靴套裡抽出來了一隻明晃晃的匕首,一下子就是塞到了世雅的手中。冷聲厲道:「你若再敢尋死,便拿這刀子先取了為兄的性命!」

  「你們兩個要死,就先讓我死了算了。」沈夫人抓上岑染的手,便拿匕首往脖子上豁去。嚇得岑染一甩手把匕首扔了出去。看看左,看看右。

  無比悲憤!

  MD,居然連死的權利都沒了嗎?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20:56:56

【2.離行】

  岑染被迫活下來了!

  真的,完全的被迫。

  自己殺死『自己』,哪怕是如今的這具身軀,對於岑染來說不算什麼。畢竟這具身體是早死了的,再死一次也不過是順應閻王薄罷了。但……從那日起,沈夫人就搬到了女兒的繡樓裡。夜夜同床,時時相伴。岑染的眼珠子但凡往桌角牆壁立柱之類的東西上瞄一眼,那邊沈夫人就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若只來硬的倒也罷了,卻偏偏沈母形容憔悴,淒婉哀痛。劈裡叭啦的淚珠子一滴滴的往下砸,砸得岑染真的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再加上那位大哥,臨行前對一屋子丫頭僕婦放了狠話。『再侍候不好大小姐,就讓你們全家都跟著殉葬。』一屋子老的小的不管真假全嚇得跪在了地上,大呼小姐開恩……什麼他家上有高堂下有乳兒,什麼他家雙親嚴邁、家境貧寒全靠她的月例奉養,什麼她男人已然癱在床上,孩子還小,大小姐千萬開恩饒她們一條活路……總之一句話,如何長短長短如何,電視劇裡演過的沒演過的,通通上演一遍。

  苦情戲………岑染真的覺得自己是不吃這一套的。可眼下卻別無它法。

  一來讓岑染真的狠下心來,不管這些人的死活,實是有些做不到。

  二來……眼風瞟瞟屋子裡的這些人頭,除卻沈母外,另有兩個嬤嬤四個丫頭,並銀光閃閃的茶碗壺蓋。半點瓷器見不著不說,但凡屋子裡但稜但角的物件,不是讓移出去了,就是前面站著人肉盾。如此情景,讓岑染怎麼個死法啊?

  金香玉軟、良醫佳藥,不過半月時光,岑染頭上的傷口已然結痂,身上也漸漸有了力氣,不必再成天躺在床上,可以起來在屋子裡走動一二。但是……嗓子卻一直不見起色,陳李兩個大夫外,那個不著調終於著了急的沈父把城裡城外算得著的醫士全請了來,藥方子開了不知多少,藥湯子更是一天到晚不斷,可就是沒用。一句話說不出來,一個字吐不出來,便是發音也只是桀桀短促嘶啞,全不復曾經的清麗。

  為此沈母每日垂淚不止,一雙明媚柔亮的眸子天天腫得核桃一般。因傷心過度,這邊岑染才下了地,那邊沈母便是病倒了。

  這樣的情形本該是讓沈母移回安穗堂養病的,可沈母卻怎麼也不肯讓女兒離開她的視線,哪怕是後來岑染都默認了,同意自己搬到安穗堂陪母親同居,沈母依然搖頭。

  這樣的倔強,卻半句理由不說的情況,先開始岑染想不明白,可在前後左右丫頭婆子們都明白過來後……岑染苦笑。換了哪個女人也不想再搬回那個地方去了吧?

  這個沈父……枉他還是一省學政,怎麼就……不著調的男人啊!是哪本書裡說的?男人的心若是長偏了,任你怎麼爭也是爭不過的。似沈母這般,似這個身體沈世雅這般,再怎麼爭也是無法。如廝慘烈的結局,換來的不過是那個男人每日幾次的探望罷了。不曾提過半句對二房的處置,更不曾說過半句歉言愧語。這樣的男人啊……

  不過好在的是,丈夫父親差勁了些,兒子兄長卻是個極好的。

  沈世雅的這個兄長,似乎叫沈世宗。今年十三歲,長沈世雅兩歲,去年才進的朝學。第一年的重試本是極要緊的,可為了妹妹,卻一連四天騎在馬背上,從東京趕了回來。勸解完畢,又怕誤了考期,只在花廳裡歇了一歇,天才亮便又趕了回去。聽說路上逢了雨,回到東京後一直身上不利爽,帶病入闈就不說什麼了,前腳考完,後腳連成績也不看,便又急急的趕了回來。

  自己身上都不好了,還天天立在母親病榻前侍奉湯藥,言語安慰。

  如此『孝順』,看得岑染臉上一陣火一陣燙的。

  人怕比、貨怕扔!

  有這麼個典範在跟前,岑染這個『冒牌貨』真的當得難過。不想因為這根本不熟的人浪費死的機會,可……

  望望窗外藍天白雲。天似乎還是那個天,看不盡的天際之外,不知道是不是還是那般宇宙星空?

  這個時空……岑染想來苦笑,穿越也就罷了,幹什麼還搞個架空穿?『病』好後,閒來無事便抽了幾本書來打發時間。一水的繁體字,雖然不是百分百的認識,但聯想聯通也聯得懂意思。現在所在的這個時代也有三皇五帝,也有貂蟬西施,但一路歷史發展到唐初時卻改變了方向。武則天沒有登基稱帝,李賢也不曾冤死他鄉。李唐皇室一族由李賢這支嫡出,代代下傳。傳了二百年後滅朝,又經陳、豐、淩三朝後,有了現在的盛華朝。

  皇帝姓葉,超沒創意的姓氏,十本言情小說裡有三本男主都姓這個。不過這個詭異的時空似乎與岑染『瞭解』的『案例』有些不太一樣!

  這是個嚴格劃分等級制度的年代,皇裔為尊、貴候第二,餘下便是士農工商。商女不成工妻、工女不成農妻、農女不成士妻,嚴格的控制了下三等的婚嫁。若要改頭換面,便只有通過科考一途。說到這兒,岑染十分好笑。因為這麼個等級分明的世道,居然會講學士平等。任何孩童都有資格進學讀書,甚至參加科考。前提條件有二:首先你得付得起昂貴的學費,其次本朝科考試穿層層遞進。先是私熟啟蒙,九歲年滿後成績優異者可以考入省學。然後再過三年全國聯考,過關者可以進入朝學就讀。

  朝學啊!

  都說二十一世紀大學高考慘無人道,可如果讓那些莘莘學子看看這個盛華朝的朝學入取錄,就知道啥叫真正的萬人擠過獨木橋了。盛華明北四南五,九處省學。男子每年皆有考量,女子卻是三年一期。各省省學到底有多少學生,沒有明確的計數。但東京朝學館的人數卻是二百年如一日,定制不改。男子一屆一百,女子一屆五十!簡直是殺人啊!全國上下多少孩子?朝學居然只有三百五十個座位?呵呵,岑染看到這個數字時,忽然想起那天沈世宗說的那番話,三年再考,為兄對你極有信心!信你娘個頭啊!

  當然,這還只是『大學生』的標準。真正的『考研』更是慘烈。

  朝學之上便是國學監。書中記載,但凡考入國學監的學子,便有最低六品官的俸享。三年學期滿後,九成以上會直接受職出仕,餘下一成裡拋卻皇親貴威這些本便有爵在身的外,便只有一些『不著調』的奇人異士,不喜入朝為官,只求名聲鶴滿了。

  這是最正常的入學出仕法則!

  但有正統,便會有偏門。本朝的偏門是明晃晃擺在那裡的,考不入省學的,花不起學費的,自學成才的人士也自有他們的一條路走。國學監三年一考,朝學試會外,朝廷專門辟下『庭試』。全國上下但凡認字的,掏得起二百文會試費用的,皆可報名參加。初選中選頂選後,每期都會有二十名『平民』學子會得到皇帝陛下的特許,恩入國學監。

  雖然只是區區的二十名,但到底是一條生路啊!

  哪像現在的岑染?死處無逃,生機全無!

  穿越!

  NMD、TMD、TNND、NNND!

  老娘是學舞蹈專業的好不好?老娘七歲以後帶毛的筆只抓過粉刷,好不好?省學朝學國學監?老天爺,你想整我用什麼招不行?非要用這種招?讓老娘離開原來那麼優的生活已經是天煞孤星,人間慘劇了。居然這會子還跑出個學試來?四書五經到底講什麼都不用提了,九本書名是誰,老娘都不知道。這會子要裝天才少女?你丫殺了我吧!

  雖然經過近月的冷靜考慮,岑染已經可以平心靜心的安慰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一定能魂穿回去。不管哪個時空,多活一天多喘一口氣都是賺錢的買賣。可是……這種日子要人怎麼往下過啊?

  —————

  「娘!」

  親自倒藥上來,卻發現母親已經起身,站在後窗邊怔怔的望著院中的小妹。沈世宗適才看小妹的情形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這些日子來,世雅雖然不再一昧尋死,可是卻性情大變。誰也愛搭不理的,不是躺在床上裝睡,就是站在院中看著天際發呆。手裡捏著書卷,卻連三頁都看不下去。

  她的右手……雖然如今裹著,尚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廢了。

  可倒了的嗓子……若真的不能再出聲,啞女的名頭世雅如何忍得下?

  「世宗,是娘對不起你們。」

  若不是為娘的軟弱,也不會讓你們從小那樣氣激。世宗是男孩,還算心寬,可世雅卻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從小和平雅爭也好、搶也好,還不全是為了不甘二字?為了心疼母親之故?

  可現在事情變成如此,沈母卻半點忙也幫不上女兒。若真的能以肉易肉,沈母情願壞的是自己的手腕,倒的是自己的嗓子。可……

  「既如此,母親今後打算如何?」

  沈世宗這次沒有再勸慰母親,而沈母也不意外了。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沈母是說什麼也不能再忍下去了。而法子……回頭看看雖然稚齡,卻顏色鎮肅的兒子,無奈笑笑,滿含心酸卻也透著終終的疏離,一切終是該決斷了。

  —————

  「什麼?你說夫人把這邊的田宅店舖全賣了?」

  沈庭下學歸府,才到二門就看到外莊管家急得什麼似的,在書院外直打圈。召進齋室一問,才知道清荷居然把她名下的產業全部傾賣了。速度即快,前後不過半月,九間鋪子三處田莊盡皆脫手。

  「不只如此,夫人今天還把陶成、呂管二人打發去了東京。奴才扯了個謊,硬拉了呂管去一邊,才問出。夫人要他們二人上京,竟是要將青蓮別苑整治出來。」大少爺雖然人在東京,可朝學裡有規矩,學員全部都宿在學府,非沐休日不準回家。整治青蓮別苑的動機就再明顯不過了。

  沈富是沈府的老管家了,從上一代老爺就在跟前侍候,沈家有什麼產業最是清楚不過。沈家世代書香,家境雖不貧寒卻也不是殷厚。這些年家榮富養,多虧了夫人娘家的陪襯。沈夫人出身定南侯王家嫡系,家中獨女精貴非常。出嫁的時候,侯老夫人幾乎把家中產業大半都讓夫人帶了來,只留下三分給嗣子。盛華朝對於女權一說比之前朝更加松寬,女子陪嫁屬於私產,夫家不得以任何名義傾占。夫人一手在這邊變賣家產,一手卻讓家奴去東京清理老侯爺昔日專給女兒蓋的青蓮別苑,而不是沈家老宅。目的實在是再明白不過了。可這種事,他們下人是沒法說的。

  見屋裡兩個奴才全部低頭不說話了,沈庭臉上泛熱,冷哼一聲,問了一句夫人現在在哪裡,便直接提步往安穗堂去了。

  清荷喜靜,所以安穗堂常年清淡怡人,可沈庭今日踏進,見到的卻是一院繁錦。王嬤嬤指揮得丫頭婆子正在整理箱籠,側庫裡的那些平素用不著的,多年放著不動的東西全部翻了出來,清點上冊,排號裝箱。小丫頭們見老爺進來,雖然該請安的一樣不少,可扭過頭去卻又各幹各的。安穗堂的婆子媽媽都是清荷昔日帶來的,丫頭雖然逐年都有進退,賣身契卻全都捏在清荷的手裡。

  她、不是不會爭、不是不懂爭的!

  心下長長籲了一口氣後,沈庭信頭步入正堂。

  原想著屋中也是一派錦亂,卻不想十分清靜。清荷之外,竟只立著一名顏色陌生的女子!?

  「老爺回來了?」

  沈母王氏笑得溫婉大方,全不復前些日子的冷淡疏離。沈庭看在眼裡,心下又是一歎。冷冷應了一聲後,坐到正位。王嬤嬤已派小丫頭取了熱水來,王氏親自上手服侍沈庭洗漱。這可是很多年都沒有再得的待遇了!沈庭心下越顫,可臉上卻仍然不動半分聲色。他不急,王氏也不急。打發小丫頭下去後,緩緩坐到了正堂一側,端起茶碗來慢條絲理的說道:「老爺大概也知道了,世雅的病一直沒有起色。妾身想著南江省畢竟偏域一方,若論國手良方還是東京更盛。所以打算帶了世雅上京去,尋訪名醫,總不能毀了孩子。」

  「那也不必賣了店舖莊子吧?」沈庭說得清淡,王氏卻笑得自在。多少年了,自湄江入府後,王清荷再沒有這樣自在的笑過了。沒有看沈庭,而是眼神定定的瞧著東角上開的窗線,從這裡望出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東閣。那是世宗的院子。

  「老爺也不仔細想想,世雅病得那樣,問診尋方哪樣不繁複,三年五年看好都是幸的。世宗再有兩年就出朝學了,雖然入不入國學監還在兩說。可到底總不能讓他回南江來吧?大弟那邊雖說在京,可到底不是親舅舅。世宗大了,經濟仕途總不能無人照管。妾身再無能,拖些親友還是有些臉色的。最不濟,照顧世宗起居,也好過千里懸掛。」

  又是為女兒延醫治藥,又是替兒子潛心打算!

  名頭掛的還真是不錯嗯!

  沈庭面色沈沈不語,王清荷笑得益發清淡了。又啜了一口茶後,將茶碗擺在了案上,聲音放柔:「老爺不必多味,妾身怎麼會不關心老爺。這不……」一指屋中立著的人兒:「這是妾身特意讓人尋了來的,今年二十有一,因家中連喪誤了花期。可本人卻是個極孝懂事的。妾身離家,有她在老爺身邊照應,妾身也終是可以安心了。」

  王氏開言時很是和婉柔媚,可話行到未處卻是逐字逐字的清淡飄渺起來了。尤其是最後安心兩字,幾乎刺得沈庭僵直手腕。眼簾放下九成,才沒有讓人看到其中心思。

  屋中人煙本少,話到說盡,可是一語全無了。

  若在曾經,哪怕再是相對無語,王氏也捨不得讓沈庭離開。可今日……看了一眼堂中女子後,嘴角起彎:「老爺不妨先和芸兒妹妹聊聊,芸兒妹妹雖家道清寒,祖上卻也是詩書人家。又到世雅用藥的時候了,妾身先走一步了。」

  世家的女兒,行動不響環珮。是莊重,更多的卻是隱忍。

  哪怕已經下定決心,王氏卻仍然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正堂的。離開安穗堂,信步閒閒往西閣走去。王嬤嬤讓兩個丫頭跟得遠些,自己卻走在主母身邊。左右瞟瞟後,低語說了:「嬤嬤已經和那個芸兒交待過了,她雖是沈府買來的,契卻在夫人手裡。縱使老爺將來寵了她,要發要賣也全憑夫人一句話爾。至於怎樣才能讓夫人高興,不用咱們說,這府裡自然有人會告訴她。」就算府裡的人不多,她家裡的人也會告訴她,她那個一樣買來卻被夫人準備帶到東京的弟弟也會告訴她。

  西閣院外,種了許多桃花。七月的天氣,桃花已經落了,青青澀澀的果子顫顫微微的掛在枝頭。

  樹是觀花,結桃本不為吃,也本不能吃。

  就像桃之夭夭,再灼灼其華,下場也不過之子于歸。有蕡其實如何?其葉蓁蓁又如何?花開過了,便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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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0:57:51

【3.異世】

  穿越的人生開始就是一場錯亂。

  岑染讀過不少穿越小說,激情橋斷如何另當別論,就只女主一睜眼就能立刻發現自己穿越,穩下心思,幾眼就能瞧出人家家宅內因,誰善誰惡,各人如何打發應付的本事,就已經足夠讓岑染『佩服』!

  什麼女主穿越萬能?什麼男女萬人迷倒?不過是小說,不過是吸引小姑娘小夥子們看戲的噱頭。正經過日子,哪有那樣容易?像岑染碰到的這把子穿越,架空!完全找不到歷史著腳點和前路也就罷了。就只家中這些事就已經搞得岑染昏頭轉向,再加冷汗漣漣了。

  沈世雅這個身體嗓子出了問題,不能說話誠然是躲避『妖孽附身』最給力的狀況。可有利便有弊,不能坦白的另一半便是不能詢問。不能像小說裡寫的那樣逮個忠厚老實沒心眼的丫頭,問清楚自家的狀況;也不能撒嬌賣乖的和母親套話,從哥哥那裡旁敲側擊;甚至連別人做什麼,要幹什麼,想什麼都無從交流。

  青沅和翠浼兩個是誰,岑染已經很清楚了。青沅話少性子沈穩,翠浼活潑言詞俏麗,明面上瞧著都不錯,可到底幾分忠靠?鬼才知道。至於屋中小丫頭多半是南江本地生人,進屋來回話時說官腔,在屋子外頭私聊處卻用的都是本地俚語。岑染聽到『外語』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大幸。大幸盛華朝的『官話』竟然與自己熟悉的現代話語差別不大,更慶幸如今的這個身子是個不能說話的。

  不過比之這些,細想想似乎更該慶幸的是這個沈世雅與父親的抗爭。沒有那樣的抗爭慘烈,就不會有岑染睜眼後幾次三番的自裁。雖然如今已經真正冷靜,徹底明白不是死了就可以穿越回去的現實。可到底……如何活下去,太難太難。

  盛華朝的朝學似乎是八月初八開課,於是才過七月十五,王氏便帶著一雙兒女押隊上京了。十六輛大車,四輛載人,餘下裝物。深深車痕擺明了裝輜重物,可是一路行來竟然連半個『意外』都沒有!

  岑染感歎封建社會等級制度居然還包括官匪的同時,再一次身冷:這個時空對於自己來說,真的太陌生了!

  從南江省到東京,騎馬快奔需得四日,可是坐車卻要八日。這還是多虧了沈母王氏的財力,否則真換了劣馬頑駒,還不知得在路上晃悠多少天了。

  青蓮別苑位處東京城東南角,本著東顯南富西伐北貧的古建築原理,東南角的人家……不必細說,只瞧一路行來看到的深門豪苑便知。

  陶成呂管二人入京已月餘,不但把別苑上下歸置齊整,甚至還利用空閒在京外置了兩處田產,一處二十頃一處十三頃,雖然地處偏遠了些,但勝在地質豐沃。至於家中人口,王氏這次進京是把手下親信都帶來了的,南江省不過留了兩個不經心的看屋子爾。是故陶呂二人採買的不過是十二個粗使丫頭。

  岑染、不、沈世雅的屋子依然在西角處,正院中堂住的自然是沈母王氏,東院為尊安置的是沈世宗的物件,西角處並沒有閣樓充當繡樓,卻勝在安靜。更何況如今家中只有這母子三人,自然更是無所以謂。

  因王氏和大少爺早有交待,所以在一行主子安置的第三天頭上,呂管便將東京內首屈一指的華安堂老大夫請來了。六旬開外的年紀,眉眼都是空的,一瞧沈小姐脖子上至今沒有全褪的紅痕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仔細檢查一番後,話了極其老到:「試試吧,畢竟小姐傷得太重了。」

  這話聽到沈母眼裡是喜歡,畢竟與南江省比,這裡到底是有了三分希望的。沈世宗聽了卻有些皺眉,擔憂的看著小妹依然平靜冷寂的模樣。暖暖的眼神掃來,讓人平白覺得溫暖。岑染擡頭回了一個不妨事的微笑給哥哥,喜得沈世宗嘴角當即起彎。往左看母親,沈母也注意到了。事出到如今兩個月都不曾見女兒笑了,今日……雖然晚了,可到底這孩子能笑得出來便是好事了。

  腕上的傷仔細拆了裹定,老大夫仔細瞧了瞧模樣,輕輕重重的捏了幾下後,笑著點頭了:「應該無礙,自理應不是問題。」

  沈母和沈世宗先是喜歡,可聽了後半句卻怔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後。老大夫再次解釋:「這骨傷看起來是將好的,可到底傷到筋了沒有,現在是看不出來的。最差的情形便是小姐以後自理無礙,卻動不得精巧,使不得重力。若再好些,便要看天意了。」

  動不得精巧,那便是不能再彈琴針繡;

  使不得重力,便是與字書徹底無緣。

  沈母心下發涼,沈世宗亦十分黯然。送轉大夫到廳口後,慢步轉回堂來時,卻看到小妹左手端著茶盞,右手輕輕的劃著碗蓋。看似竟與常人無異?先是怔了怔,在迎上小妹第二抹淡然的微笑後,終是笑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青蓮別苑回歸了平淡自在。

  開學之前,沈世宗一天到晚跟在妹妹身邊,和小妹一道練習左手書。沈世宗亦是右手執筆,左手雖健,可行起書來同樣扭捏得一塌糊塗,絲毫不比岑染的左手書強半分。同樣的起點,一起的努力,這樣的『第二次投胎』亦是有福的了吧?

  沈母見一雙兒女這樣親密,互敬互愛,自是喜歡。白日裡陪著二人習字,晚上則與世雅同臥一床。雖有丫頭僕婦照應,可沈母是知道女兒從小倔強要強的性子,半夜喝水起夜,哪怕是偶爾不適……有娘身邊總是好的。

  溫暖又平靜的生活……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哪怕重生到七零年,岑染也不會覺得遺憾了。

  只可惜,這裡是異時空的盛華朝。

  —————

  「世宗,又來找沈香了?」

  韓士林與葉世沈同年同館,明年夏中便要共擠國學度,最後一年的科業自然極其繁重。不過說回來,朝學館中除了坤員,哪級的課業都不輕鬆。沈世宗雖然是去年才入的朝學,但是才學精專、談吐優貴,在學院中很是惹眼。較之與其同界,才高顯著卻個性孤傲的李霄庭,人緣好了不是一丁半點。

  因差了年歲,以前大家不過點頭泛泛之交,可是自從上學年未開始,沈世宗卻是時不時的來找沈香,而沈香也一反常態,不僅常常寫些字幅送給沈世宗,還時不時的避開眾人說些耳語。這兩個人到底藏了什麼,韓士林不是沒問過沈香,可葉世沈卻總是淡笑不語。

  今天……可不,那兩個人又轉到室角去了。

  「這是家妹這十日來的手書,世沈兄幫忙看看,哪裡不妥?」

  沈世宗雖然字跡上也算是好,但那得分和誰比。沈香公子的字,在整個盛華朝都是數一數二的,連那個號稱盛華第一筆的翰林院副院都很是盛讚,更別提旁人了。

  葉世沈微笑的接過紙箋來,上面共有十個字,從墨色不同上來看,果真是每日選了極好的默上來的。雖然字跡看上去依然生疏,可是比之第一幅『鴉書』已經好了不是一星半點了。右手書練左手書,中間要費多少心血,葉世沈是知道的。不過他本人的情況並不那樣,葉世沈自開字以來,便由父親親自□,從小左右開弓,是故行書暢快。這位沈小姐的書墨……「中規中矩,已算有所小成了。」半年能練到如此地步,不枉她的兄長如此費心一番。

  沈世宗當然也很高興小妹的字終於有了模樣,可想想以前小妹那精巧別緻的斜體柳,還是不禁黯然。

  葉世沈也見過沈世雅之前的幼書,十一歲女孩能將斜體柳寫成那般,確是不錯了。只可惜,右手廢了……想到這兒,心下便不由得有些發軟,看看沈世宗亦是黯然的神色,不由安慰:「沈賢弟亦是書道中人,當知書由心生的道理。」

  這半年來,京中也好,朝學也罷。私下把南江省學政沈庭家裡的那樁子爛事,嚼了個亂七八糟。沈庭寵妾滅妻,逼死幼女,沈夫人心灰意冷,終是離門自居。這是最正宗最流行的版本!至於沈平雅好友嘴裡流傳出來的什麼沈世雅自傷手腕,陷害姨娘不成,羞憤自盡等橋段,雖然初時很是招人眼球,卻架不住慢慢琢磨。若沈夫人真的不容妾室,為何臨行前高門綠轎的接了新人進府?若只為與二房鬥氣,隨便擡舉個丫頭不是更加妥當?哪有女人笨到那種地步,扔下丈夫和不對眼的妾室,一個人帶著兒女上京離居來的?也不怕新人舊人產下子女,正經讓他們母子再無出頭之日?

  至於沈世雅的情況……只聽說在南江省學府時,書跡精秀,才學傲人,如不是出了意外,南江省坤元榜怎麼會落到沈平雅的頭上?一個姨娘生的,拽什麼拽?

  朝學裡男多女少,更兼之女坤生員中大多嫡出,本便看不上庶出的沈平雅比她們貌美才高,有了這般嚼頭,更是一天到晚說了個沒完。但有壓迫便有鬥爭,嫡出小姐們雖然因家中供養『成長』的數量多,可庶出子女因本身優異而晉級的坤員女生也因此緊緊的抱成了一團。沈平雅一得一失,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目前尚在未知。

  相較於女孩子之間的爭鬥,男生學員更在意的是沈世宗的態度。

  事出半年,沈世宗平素在學中的行徑與以往並無二樣,尊師重道勤學刻苦,除了每月三次的沐休不再與學友相伴,回家奉孝外,看不出太大異樣。唯一顯眼的便是與沈香公子,飛速長進的交情。其中有不明白,也有心懂神會的,畢竟朝學非沐休,生員是不準回家的。沈世宗下課之餘,常在無人時自練左手書的目的,大家漸漸心知肚明了。

  是故,沈世雅雖然因故未曾入朝學,但名字卻已經在朝學無人不知了。

  如此情境若讓岑染知曉,定要大笑三聲,穿越女果真神奇!只可惜,傳說與事實總是不符的。神奇的穿越女岑染此刻在青蓮別苑中,正對著一冊《盛華宮卷》目瞪口呆。

  『本朝自太祖皇帝下制:後宮重地,一後二夫人四妃,制滿。若有再進,必有更替。東宮位,只出嫡出太子。嗣多者,嫡出子可列侯封王,嫡出公主留位享封號。庶妃出女,號最高郡主位,庶出子落生時贏伽』痕離宮,分享士大夫府中。若嫡出子繼位,則永姓瞞名;若嫡出子盡歿,由宗人府開密卷,公其身份,轉正入宮。』

  這是蝦米世界啊?

  哪怕已經反反覆覆看了不下三十遍,可岑染依然目瞪口呆。雖然咱上學的時候歷史課成績差了點,可到底十幾年的言情小說不是白看的,四五年的種田宮斗文不是抓瞎的。

  可這個盛華朝,怎麼就這麼和『別人』不一樣?

  皇帝的後宮,只允許存在一後二夫人四妃,也就是七個女人,正經有名份的女人。要是皇帝看上別的女人,後宮的名額又滿了的話,就必須有人騰出位置來。騰位的辦法,側史中寫得很清楚,可以『禍出』『身殞』『出家』。意思是,可以因為犯了錯被貶殺,可以因為因病身故,更可以剃髮為尼,到皇家專用的『極香寺』余度半生。

  彪悍!

  聽說這制度是盛華朝第一任帝后共立出來的。能讓皇帝老子,還是開國皇帝立下這種制度,這位……嗯,仔細翻翻看,聖誠仁武威皇后……人品肯定和封號一樣彪悍。

  當然,更彪悍的在於子女的問題上。

  盛華朝的皇帝家規居然是:只有嫡出,也就是皇后生的子女才可以名正言順的享受皇室福蔭。嫡長子繼太子位,嫡長子不賢者才嫡次子或者其它嫡子。除太子外的其它嫡出皇子可以列侯封王,享盡尊貴,錦延七世才算從皇室玉砸中除籍。可庶出的嗯?岑染回想一下看過的小說橋段,電視劇情節……貌似中國歷史上真正嫡子繼位的皇帝不到兩成,餘下八成裡三成是別姓更替,五成是庶子上位。可這個盛華朝……怎麼就這麼不著調了咧?

  而且更不著調的規矩居然不是取消庶出皇子的皇位繼承權,而是這些庶出皇子居然連出生名份都不能享有。才出生便要抱到士大夫家中撫養,要是皇位繼承順利,根本不會被告知真正的身世。除非嫡出一系斷了,才能重昭身份。

  相較而言,庶出的女孩待遇就要好一些,雖然最高只能封到郡主位。可到底比連『葉』也不能姓,強得多了。

  「小姐,天黑了,明兒再看吧。沒的壞了眼睛。」

  天色將昏,翠浼取了火槏來點了燭火。書齋裡頓時明亮起來,可小姐的表情卻依然呆呆。這半年來小姐的性子變了很多,雖然近半年來已經再不提生死,積極的配合吃藥看診,可……看看左手執書的小姐,翠浼暗歎。小姐的右手四個月前拆了包裹,結果真如那位大夫說的那樣,自理無礙。拿筷子湯勺,自己繫個衣紐,翻個書頁,抹抹茶蓋都行。可是卻連一個略大些的果子都拿不穩,更別提剝皮了。大少爺不是沒想過讓小姐重練右手書,可是連果子都抓不穩的人,怎麼去用力練筆?

  不過比之手腕的傷重不返,嗓子上的症倒是有些起色。從開始的慢慢音長,到後來的簡短字語,半年過去,小姐如今已經說話已經不再是難事了。只是出不得大聲,聲音低得像才出生的貓兒,略一高些,嗓子就疼得厲害,咳個沒完,然後高燒不止。

  這情形看得夫人又是難過又是傷心,扭頭垂淚,當著小姐的面卻要表現出一副已經好多了的安慰模樣。而小姐……

  「小姐?該到夫人那邊用晚膳了。」

  翠浼的略高聲提點叫回了岑染的魂,放下手中《盛華皇史》,壓下一頁書角後,起身由翠浼陪著出屋了。

  東京的冬日很冷,今年的雪雖然下得比往年小些,可是卻因為干冷而更加凍人。

  盛華朝沒有暖氣,卻有地龍。這個情況讓岑染很是滿意!不過較之地龍,岑染更滿意的是:這裡居然有火鍋的存在。記得某本穿越小說裡好像說過,火鍋這東西是宋朝才有的。這個時空按史書上來看,是從李賢開始偏逆的。那麼……誰是那個所謂的曾經穿越者嗯?史冊上看不出太明顯的痕跡,野史之類的書目的岑染還拿不到。

  但不管如何?

  始終這裡不是穿越人的第一踏足地了。在沒有完全融入的情況下……

  「世雅,世雅。」

  「啊!娘,我走神了。」

  一本《盛華皇史》看了半個月的結果就是岑染動不動出神,今天,又有什麼事嗎?

  沈夫人雖然也不太贊同女兒先前那樣潑辣的性情,可如今見世雅這樣沈靜冷寂,也實在覺得難受。放下語氣便又柔了幾分,略帶小心的問:「明兒是個世勤表哥大婚的日子,娘躲不開是鐵定要去的。你……陪娘一起去,好不好?」

  啊?

  岑染入京半年,陸陸續續的已經聽了不少關於『父母』的關係。對於母親定南侯一族的事情,家裡人議論得較少,若不是上個月『舅母』來送喜帖……世勤表哥,定南侯世子王世勤,今年二十一歲,朝學畢業後便走了武道,雖然現在只是個正五品下懷化郎將,可年紀放在那兒,也是頗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了。

  他的婚事……聽說娶的是中書省左安左大人的嫡次女,兩家家世皆高,婚禮肯定簡單不了。那樣的場面……岑染目前對這個世道尚且迷糊,不太想去摻和那樣的事。可是沈夫人小心翼翼又暗含祈盼的眼神,落在岑染眼裡實在是覺得不孝。

  這個沈世雅的母親兄長對她真的很好,若再這樣『見外』『自私』『怯懦』下去……岑染苦笑,因為她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紀的一句流行網語,生活就像一場□,如果不能反抗,那麼就好好地享受它吧!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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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0:58:10

【4.親戚】

  出門作客,自然裝扮不能再與同平常。

  沈世雅這個身體在過了九月的生辰後,已經正式進步十二歲的金釵之年了。不足一米五的個頭,比之同齡女孩高挑了些,卻並不豐腴。平素在家,多半是簡單的襦衫長裙,天冷時加件半臂褙子,冬時又加冬衣,外罩大氅。行動起來自是比不上現代衣裝方便,可是入鄉隨俗這個字,岑染還是知道的。

  古人的衣服沒有鬆緊帶,衣料再華貴也不可能有彈性,裡裡外外繫了多少衣結,岑染沒有仔細數過。不過好在是做小姐的,否則就只是穿衣一項,也肯定會露餡。更別提那些古里古怪的髮型了!

  十二歲之年,女子算童,雙髻團發即可。

  可正式過了生辰後,卻已經算是少女了。岑染不納繁複,每日便尋了最簡單的雙環髻。釵帶首飾一兩樣點綴即可。

  可是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卻是再不能了。

  天才亮便讓林媽媽喚了起來,青沅近日染了風寒,沈夫人不讓她在跟前服侍,翠浼便領了另外一個叫朱兒的二等丫頭服侍。衣裝髮飾都是沈母昨天準備好了的。錦絲纏棉的裡衣棉襖外,一件正紅暗錦紋刻絲平腰交領襦裙。衣料看得簡單,並沒有多餘的錦繡花紡,甚至因上下一色顯得有些匠氣呆板,可沈夫人特意尋出,讓林媽媽給沈世雅配在腰間的錯金絲紐百花紋的玉色腰帶卻將整個服飾水準瞬時改變。單色因此顯得不再簡單,反而高莊。再加上垂在右手線側的一隻金線五蝠長絡,更將貴氣映得實實足足。

  沈夫人王氏是定南侯正宗嫡女,父母一向疼愛,即使繼承嗣子亦是在她出嫁後才行的差事。正經打扮裝飾起來自然非同凡響,毫不輕浮流氣。岑染頭一次穿這樣正經的禮服裝,自然虛心受教。而沈夫人也在換好自己的裝束後,來到女兒屋中打點。來時,岑染已經著好衣裝,正梳髮髻。依舊的雙環髻,卻因沈夫人逐一加上的釵飾變得再不與往日等同。其實認真說來,沈夫人今天套在岑染身上的首飾並不算多,兩隻對壓雀搔頭的鬒花處,便只有零零星星的幾隻半隱在髮絲中的珠頭雙釵,固發而用。

  盛華朝是個怪地方,女孩子家只有在出嫁時,才可穿絲耳洞。未嫁之女穿上耳洞是大恥。因故,耳飾便省了,腕上一對鐲子是沈夫人從正房親手拿來的。岑染懷著謹慎的態度輕輕打開盒蓋,只見紅絲錦盒中,雪白的狐毛底氈上靜靜的擺放著一對羊脂白玉鐲。看上去似乎並不算太稀罕,碰手才知竟是一對暖玉溫水鐲!

  岑染上輩子先是富女,後繼位闊太,鑒賞珠寶的能力自然非同凡響。玉質至靈,隨身而動,人暖玉暖人涼玉冷。可是正經的奇玉也不是沒有的。有那冷玉難得,再戴在人身也不見上溫,更有暖玉最難見。岑染曾經在婆婆那裡見過一隻玉觀音,便是暖玉做的。聽說是程家祖傳,珍貴非凡,傳家之媳才能接手。可那樣一隻戴在項間的玉觀音如何能與對這一對鐲子相比?

  一時怔怔,沈夫人見女兒不語發呆,摸摸柔絲般的髮髻,女兒長大了。

  「這對鐲子本是貢物,是武皇帝那時賞了太祖父的。如今已經傳了三代了,今天母親便把它給了你。世雅,娘不能護著你一輩子,你的路終是要自己走出去才做數的。」

  岑染不愛哭,哪怕是當年的再當年,錯過的終生不能挽回的東西時,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淚。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攤上那樣的父母,本便是她的宿命。她沒有力量和勇氣展翅飛走,便不能拖著他的腳步。笑著送他遠走,哪怕心酸,亦自我安慰,這樣也好。

  與程識的新婚夜,是岑染的初夜。因為程識完全沒有意料到二十六歲的岑染居然還是處子,又兼酒醉,所以動作並不溫柔。可是岑染也沒有掉一滴淚。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自己押的注,願賭服輸。

  後來的後來,更是完全沒有流淚的必要。日子一直按她設計的那樣平穩的前進,直到穿越。雖然詭異,卻也並沒有怎樣的痛楚。老天爺總是愛給她致命的打擊,這次雖然過於奇怪,也不算難挨。

  可是今天……

  「傻孩子,哭什麼?娘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活得好,娘才會真的好。」

  沈夫人雖然眼角也發澀,可是妝已上好,只能溫言勸解。岑染哪會真的白花自己的妝,硬硬壓下眼淚後,討好似的伸出雙手,看著沈夫人將一對鐲子戴在了女兒的腕上。

  人如朝花顏似玉,女兒真的長大了。

  —————

  定南侯府亦在城東,卻在東北角上。與青蓮別苑相隔頗遠,坐車好半晌才到。

  今天是侯府世子大喜的日子,自然賓客如雲。沈夫人和岑染到時,左右胡同街面上已經停了不少的車轎。朱門高府前更是來賓不斷!

  盛華朝雖然允許女子入學,為吏女官,但未嫁女兒仍然尊貴。沈夫人親手給女兒掛上紅紗簾後,打板扶著王嬤嬤的手下車了。

  王世勳今天特意受了父親的囑咐,要好好招呼好十年不曾回門的大姑姑。雖然接待兄長朋友同僚亦是他的門面,可到底眼珠子一直在左右晃動。眼見一輛掛著沈印的青轅雙輪馬車過來後,便下了階迎了過來。

  「侄兒世勳給姑母請安。」

  立得太急,完全沒有注意到沈夫人回頭的姿勢。待禮畢起身時,卻見車上正向下走的一名少女。鴉發森森,目瀲清寂,一件絳紫百雀紋的銀狐大氅與姑母是同樣的款面,卻因領襟處掛的一對絨球而可愛了幾分。

  「這是你表妹世雅,小你一歲。世雅,這是你世勳表哥,你舅舅的二子。」

  沈夫人介紹得親切自在,岑染只好強壓著抽抽的嘴角,斂衽行禮:「二表哥好。」

  王世勳亦在朝學進館,早聽說了這位表妹的事。只是父親與姑母有些往事心結,姑母又隨姑丈移居南江,多年不曾正經打過交道。所以哪怕是在學裡,碰到沈世宗,也只是比別人多了一個稱呼而已。沈世宗為人文雅輕貴,王世勳卻活潑好動,兩個人不怎樣處得來。自然更不必提那個壓根不算是一家人的沈平雅了。

  表妹?沈世雅?

  身邊小廝臨煙見表小姐都行完禮半天了,自家少爺都沒動靜,輕輕點了一指過去,王世勳這才算是回過神來。趕緊揖手還禮:「表妹客氣了。姑母,父親派侄兒專門等您的,特意吩咐了您一到,就請進正堂去。」

  沈夫笑著點頭,牽起女兒的手走向已經十一年不曾回來的定南侯府。王世勳左手上處請進姑母,縱使十年來京城貴胄多已交換,可僅從姿態上也不難猜出這位貴婦人的身份。前廳之處多為定南侯王韁的同僚親朋,男子居多,沈夫人不便多呆,偶爾幾個眼熟的點過頭去後,便進了正堂了。

  王韁坐在堂上,正與幾個同僚閒話家常,數說一下各家子女不孝時,見世勳領人進來。心下一緊,便立了起來,頓了一頓後,笑著上前幾步:「阿清回來了。」

  沈夫人娘家姓王,閨名清荷。

  那是只有家中獨女才能享受的待遇!出嫁之前,家中長耋多喚阿清。王韁雖是嗣子,族譜上位排在沈夫人之後,可年紀卻比沈夫人長,喚一聲暱稱,極是親近。

  沈夫人斂衽見禮:「兄長安好。」

  客氣又恭謹的話態,半點找不出當年的影子。王韁眼簾沈了沈後,扭頭看向沈夫人身側的少女,上下掃掃,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是世雅吧?」廳中幾位親貴的眼神也瞬時移到這個小小女孩的身上,隔著面簾瞧不出模樣如何,但只憑著這一身不卑不亢的氣度,亦不難猜出教養不差。

  大庭廣眾之下,岑染自然不能不裝乖。依制行禮,盡量大些聲拜見舅父。可是因堂內堂外客人眾多,王韁雖然看到外甥女動嘴,卻沒聽清。疑惑的掃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手指輕擡,裝似無意的掃了掃肩領。王韁頓時明白,眼神略大但很快平穩下來,扭頭看兒子:「外面天冷,仔細凍著你姑母妹妹,趕緊請進裡屋去吧。」

  內堂多為女眷,因今日喜事大辦,左右前後四個廳堂人頭滿滿。王韁近前在聖前很有些臉色,王世勤又年少爭氣,來湊份子的自然不在少數。王夫人韓氏已經聽到信兒了,趕緊幾步出來,好歹算是把沈夫人迎在廊下了。姑嫂見面,自然又是一陣客氣,韓夫人還賞了一隻九玲瓏的綴香荷包給岑染,本想多說幾句拉拉親近的,可兒子在沈夫人身後比劃的動作卻讓韓夫人頓時明白,便笑著拉了沈夫人進屋了。

  定楊堂是定南侯府後院正堂,位在這裡的自然都是數得上門面的京畿貴婦。不少臉色都是沈夫人的舊識,見了面自然是客套不只,有親有遠有疏有近的,自然而然『愛』屋有烏掃到沈世雅身上的目光也很多。可韓氏倒也機靈,半場客套才過,便是讓身邊的於媽媽領了沈世雅去灼花廳了。

  韓夫人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王韁倒是有一房姨娘,是從小在身邊服侍的,卻沒有生養。因性格老實溫順,韓氏也沒過於打壓,反正自家老爺一年有半年不在府裡,何必和她這個一年要不上三次水的舊人較真。何姨娘自知身份,待韓氏十分恭敬順從,似今日這樣喜事,姨娘本是不能出面的,可何姨娘卻可以呆在灼花廳,陪侍各府夫人太太帶來的小姐。

  因有機靈的小丫頭前頭報訊,所以待於媽媽扶著表姑娘轉過一處梅廊後,何姨娘已經迎在了灼花廳外五步處。

  笑盈盈的上來半蹲了一個側禮:「表姑娘,奴家是侯爺的何姨娘。」

  哪怕是盛華朝這樣的地方,姨娘也是半個奴才。岑染今天反正是打著人頭豬臉,飽受打擊的心態來的,所以再怪的事只有別人做得出,岑染也受得了。回了一個微微彎膝的側禮:「姨娘安好,世雅有禮了。」

  聲音這次低得更盛了,何姨娘心裡雖然奇怪,可到底不敢多問。接手扶沈世雅過來的空當,瞟到了後面於媽媽指脖子的姿態,頓時明白。可明白歸明白,這麼個情景一會兒要怎麼對付才好?大少爺頗是爭氣,連帶二少爺的行情也水漲船高,今天各家夫人帶了這麼多位小姐來,打的什麼主意大家心裡都有數。何姨娘被韓夫人派到這裡服侍,自然是做的收羅消息的主意。剛才在廳裡,十幾位小姐嘰嘰喳喳,先開始還算和睦,可左三右四扯來扯去,竟有幾分尖銳起來。苦了她一個姨娘出身的,沒法勸沒法說,只能讓小丫頭藉機會上茶遞帕子,錯一錯火氣。現在表姑娘一來……若是個好的倒也罷了,姑奶奶教出來的女兒應該上得了場面。可偏偏是個不能說的?這可如何是好?

  「姨娘若為難,不如另尋一個僻靜之地給世雅呆吧。」

  轉角便是灼花廳了,何姨娘臉上的表情有些悲憤得明顯。岑染當然知道沈母今天特意帶她出來的目的,可是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再加上半廢的右手,不成器的嗓子,徐徐圖之其實也是一種好處。何姨娘聽了自然大鬆一口氣,左右看看後,果斷右拐。灼花廳右處廊子下有一處翹幾小屋。因立在池面上,夏日拆了門扇便是涼亭,冬起立上便是小閣。因今日早預到客多,所以那裡也收整出來了。

  至今無人,正好擺放這位表姑娘。

  翠浼林媽媽都是隨身跟著的,進得屋來見裡頭果然暖和清爽,便幫姑娘褪了大氅。何姨娘親自添了銀霜炭在手爐裡,給表姑娘送了過來,卻正好迎上才摘了面紗的沈世雅。大冬日的,走了半路本便有些冷氣,屋裡雖然燒了兩頂白爐,可才進來一時半會也暖不進。何姨娘手裡捧著已有軟意的銅手爐,本是笑著迎上來的,卻在看到沈世雅的模樣後,平白覺得一股冷汪汪的泉水流過心田。不是徹骨的冷,卻是天然的涼,不懾人生寒,卻讓人覺得玉珠兒滑進嘴裡般的緊了一下。

  「姨娘不必見外,這裡甚好,姨娘自去執行客人便是。」文言文的正經辭令,昨天夜裡,岑染背了一百句種田宅斗文小說必備句樣。時近三更才睡。

  何姨娘自然不能二話,再說這會子客人不斷,怕是還有各府的小姐過來,自然得趕緊回去。說了幾句客氣話,又囑咐了立在小閣裡的兩個丫頭幾句後,便是笑著離開了。

  沒有了這位『側』神,岑染總算是鬆了半口氣。動手揉揉已經僵了大半的臉頰,穿越戲真TMD不是人演的!這罪受的,笑不能真笑,酸不能真酸的。真是超佩服這些古代貴婦,全部都是實力派演員,當然更超超佩服那些穿越前輩,小說主角。二十一世紀長大的人類,居然玩起這類東西來駕輕就熟。作者的金手指是萬能的!只這樣一種解釋了。

  林媽媽翠浼已經習慣了大小姐的變化,互相看了一眼後,覺得有些想笑。

  「離正禮開還有些時候嗯,小姐褪了鞋讓媽媽給你暖暖吧。」林媽媽是過來人,知道這樣一路過來,小姐的腳怕是已經全凍冷了。橫豎閣子裡沒有外人,又是半個自己家,暖暖也好。岑染也覺得兩隻腳凍得發木了,點頭同意。兩邊伶俐的丫頭已然抱了一床小被來,翠浼拿了湯婆子溫暖得差不多了,扭頭沖林媽媽點頭。林媽媽半蹲下來,笑著給沈世雅脫鞋,準備褥進暖被裡。可不想鞋子才脫了一隻,門外突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然後光的一聲,門板被推開了。

  兩個背光陰陰的高大身影投進屋內,映在閣中央腥紅的氈毯上,瞬時靜立不動。

  「哥!」

  饒是王世勳快跑著趕過來,卻也遲了。正見汀水閣站外,大哥王世勤與涼國公府秦三公子秦平瀚呆楞楞的站在那裡,神色頗有些尷尬。再瞧閣裡時,表妹已經掛好面簾,平步下來。左右看看,還好,除了哥就一個外人爾。幾步進了屋內,停在沈世雅面前,笑著添油:「世雅,這個便是大哥。大哥,這是姑姑家的世雅妹妹。一家人、一家人。」

  聽說是自家表妹,王世勤鬆了半口氣。笑著進來,天冷風吹的,秦平瀚自然也跟了進來。丫頭關了屋門,頓時暖和了不少。他們自己家人見面,秦平瀚不便多近,王世勤卻笑著親近過來。上下掃掃這位表妹,頭一次見,不錯,比沈平雅順眼。

  「剛才不知道妹妹在裡面。」

  半句話在裡頭,半句話在外頭。只說原因,卻不提態度。

  岑染低了低眼簾,斂衽行禮:「是世雅孤僻了。表哥既然有事,世雅告退。」

  「那倒不必,表妹自在這裡便好。我與秦兄去尋利便就好!噢,對了,今天怎麼沒見世宗?」正經親戚,這樣的日子不見人影,有些怪了吧?

  這人說話還真是直接!

  岑染低頭,潤了潤喉嚨,才要全力提高嗓音說話,王世勳卻已經替著解釋了:「今天二課武行突試,聽說是太子殿下親點的。世宗離不開,昨天還拖我向大哥告罪的。」

  既是太子親點,那便沒法子了!

  王世勤笑著又看了一眼這個表妹,剛才覺得還算鎮定,可現在……貓兒一樣的嗓子,到底還小。

  「今天哥哥大喜,世雅來了便是加喜。等會記得到喜房,問你嫂子要紅包去。哥哥自發愁今天送出去的紅包沒法子收回來嗯。可巧天上就掉下來世雅妹妹了。」

  很是熟絡自在的親戚話,可岑染卻憋了幾憋都沒忍住嘴角起彎,低著頭裝乖巧很是辛苦。

  王世勤見終於把這個表妹哄得見了真笑模樣了,便告辭走了。他和秦平瀚一走,屋裡氣氛頓時好了許多。王世勳沒有看到剛才尷尬的一幕,自然語出自然。指著那個已經讓關在門外的身影,盡量解釋:「那個是涼國公的三公子,和大哥是同年生,交情極好。算是自己人!」哪怕剛才世雅沒有遮面的樣子讓瞧見,也不算什麼,半個兄長。

  王世勳解釋得很厚道直接,岑染自然不能再做矜持。低聲說句客氣,這篇便算是揭過去了。

  因外頭客人越來越多,王世勳又說了兩句便走了,臨行前倒是不忘彎了回來,讓小丫頭掛了一塊粉紅手帕夾在窗戶上,這樣一來,便再不會有男客意外闖進來了。當然,二門的小廝也要再囑咐一回的,碰到自家妹妹還好,若是碰上別家小姐,麻煩可就大了。

  那小廝剛才已讓大少爺說了一頓,這回二少爺再提,自然趕不及的點頭。

  王世勳也覺得今天好像有些囉嗦了,念頭才流過腦海,就聽身前五步梅樹後,轉出人影笑語:「虧的今天是你哥成婚,若是你大婚,我看你怕是連門板上的銅釘也要一顆顆的數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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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0:58:27

【5.喜果】

  「錦昭?」

  王世勳本便不喜這些門業差事,今天因大哥婚事沒法子,忙了半天就腦暈亂轉。這會子見好友歸來,自然喜不自勝。上下瞟瞟葉錦昭,一年不見,這人竟黑成了這樣。

  「東夷的風,看來果真是厲害。」葉錦昭離京前可是標標準準的玉面郎君,風流小王爺。現在……真虧了王世勳與他從小打到大的情份,否則還真是不敢認了。

  勾肩搭背,不忘擰打兩下動幾番手腳。

  葉錦昭也很想念這個兄弟,他出身皇室,父親是現任景帝的幼弟,一向得寵卻奈何身子不好。郁王府內妻妾不少卻只有他一子,少時實是孤寡。七月進京學時,認識得王世勳,雖然王世勳小他一歲,兩個人卻極是玩得來。逃課撕書打架惹禍,淘氣本事一樣不差。拳頭底下出來的革命友情,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兩天王世勳都忙暈頭了。

  「昨天晚上,剛從宮裡出來。」綬命巡邊,即使是打的皇侄的幌子,卻因辦的正經事,無法不回來進殿稟報。一年的辛苦……算來也是值得的,瞟瞟這一屋子的頂紅繁錦:「皇上已經讓禮部發文了,進春三月便給我行世子禮。」哪怕郁王府只有這一根獨苗,世子位也不是沒有容易得的。先皇后一生只有二子,長子為帝,次子年幼,不過也虧的是年幼了。當今這位景皇帝……葉錦昭想想適才在宮裡的情形,身上都覺得發寒。

  現任皇后肚皮不爭氣,努力了十年才生出了太子。苗雖有了,可不是個長進的,太過溫吞。又因後族勢大,國舅管制,十分懦懦。景帝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子,卻奈著祖制禮法沒奈何。想趁著年紀還在,多在鳳棲宮努力,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太子今年十五歲了,卻仍然做事不見進展。

  近支皇室男丁裡只有葉錦昭一個了,皇伯父他……聽母妃說,本朝後宮的庶出子人數也不多,只有兩個。一個是楊妃十四年前所出,一個是三年前才出的。如今早不知道去了哪裡?可……別人不知道,皇伯父心裡應該是有數的。

  遲遲不給世子位!

  他是在妨自己,妨郁王府吧?

  「錦昭?」

  王世勳有些怔異好友的出神,才一年不見,這小子怎麼平多出這麼些傷感表情來?

  葉錦昭知道王世勳的脾氣,最是大而化之不過的,更何況這些皇室秘辛,沒法子與他講的。才要張嘴時,就聽到府門外一陣熱鬧喧華……「新娘子進街了!」

  —————

  盛華朝古怪的男女關係,不只表現在皇室,民間也有許多奇怪傳統。

  這些書上見不到的事,自然是林媽媽予岑染講的。什麼大婚當日,新郎不去女方接轎,女方自行坐轎攜禮過來,直到新男街口才算停下。然後新郎倌徒步過去,親自背著新媳婦進門。從下轎開始,便有喜娘喜公在旁邊數腳數,走多少步才進的府門,再走多少步才進的禮堂,都是有規矩講究的。二十五步花開並蒂、三十六步步步高陞、四十九步便是富貴榮華,六十四歲便是鳳鸞鳴合。最強一級九九八十一步,那是親王禮迎正妃的步數了。畢竟什麼樣的人家住什麼樣的地方,什麼樣的府邸裡便有什麼樣的府門至正堂的規矩。

  似定南侯這樣的府宅,新郎倌背媳婦到正堂,便是整整的七七四十九步。

  只迎親一項就聽得很有新意了,又因岑染是未出閣女眷不能去前面觀禮,左右又沒有別人,林媽媽便放著膽子講接下來的程序,還有各府曾經發生過的趣聞。「新人進正堂,先是一禮夫妻對拜,結成連理後,再轉行十八步到院中,祭天地皇城,最未了一項才是回來參拜父母。」完全次序混亂,不過仔細想想倒也算有『理』。既是婚嫁,自然要先成夫妻關係才是。對拜之後便是夫妻,合兩姓之好自然要祭告上天,拜謝君父。父母不是不重要,但和天地君比起來,自然是不夠看了。

  「這規矩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不會又是那位聖誠仁武威皇后吧?

  林媽媽哪裡記得這些?她一個乳母,字都不識一個的。問是哪朝傳下來的規矩?想了想,想不出來。扭頭看翠浼,翠浼也沒印象。岑染牽牽嘴角,無奈心笑。

  外面的鞭炮聲已經從大炮變成小鞭了,看來新人是已經進府了。

  林媽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扶自家小姐起來。岑染有些楞,扭頭才要看林媽媽時,門外傳來了嬌笑聲:「表姑娘,夫人讓您快些了,新嫂子等著給您紅包喜封嗯。」

  啊?

  新婚當天給小姑子紅包?還是表小姑?

  岑染心裡打了十七八個圈,難道是母親的意思?讓沈世雅在京中正式亮相?

  剛才那個大表哥彷彿說了什麼,今天送出去的紅包太多,怕收不回來如何的?

  心下突然發笑,這個盛華朝到底還有多少與眾不同?讓人意外的地方?

  沈世雅的門面非常妥帖,並沒有特意需要重整的地方,只是將裙擺重新擺開,腰帶束擺弄了弄後,被披了斗蓬扶著林媽媽的手出來了。放眼望去,小亭西邊的灼花廳前,十幾個小姐模樣的人各自披著斗蓬扶著媽媽丫頭的手也正往正堂走。瞧見王府裡的何姨娘站在小亭外,等著一位小姐?都停步扭回頭來看。這是誰家的小姐?看打扮身份應該不低,可是怎麼以前沒見過?

  岑染視一切注視於無物,將右手抽手,搭出左手給了何姨娘。

  這可是很大的信任。

  何姨娘頓時揚了笑臉,一邊扶著表小姐的手往正堂走,一邊悄聲解釋:「本來是沒這一回的,雖說表小姐來京許多日子了,可老爺夫人都惦著小姐身子不好。這次小姐身子才康泰便來參加大少爺的正婚禮,夫人喜歡得不得了,和侯爺大少爺商量了一下,侯爺也同意大少爺的話。府裡只有兩位少爺,新少夫人進府,呆會子在喜房裡定然孤單,表小姐文雅聰慧,姑嫂見禮和睦也是三家人的體面不是?」

  話說得很場面,可岑染心裡明白。定是沈夫人原來的打算,沈家那邊看樣子是指望不上了,有個強有力的舅舅給撐場面,也免了它日被人嘲笑。心頭燙燙,不覺語氣也溫和許多,清清嗓子:「可世雅畢竟是表親,呆會子禮數如何?」話說到這兒,岑染心頭十分打鼓,呆會子的場面肯定不小,偏偏這種場面書裡一樣沒記載,若出了糗……

  何姨娘先是楞了一下,不過轉頭想想沈家的門業單薄,沈家大少爺也不過才比二少爺大一歲,想來也是沒經見過的。便悄悄又提點一番,岑染一一記下時,步行已經到了正堂側門後。

  左手處,十幾位小姐已然也行走到。因猜出了這位小姐的身份,是故沒有先進暖廊。岑染略略曲膝,點頭示了一個微好。有端方知禮數的回了微禮,亦有不屑者裝的沒看見、別有心思的想著思緒,但不管是哪種,好奇的目光都一直盯著沈世雅覆在面上的紅紗簾。眉眼看起來不錯,只是不知道模樣到底如何?沈平雅在朝學裡可是數了名的美人,她這個『對手』不知如何顏色?

  因逢正禮,所以也沒有過多的時間說話。何姨娘把表小姐的披風卸下來後,便扶著岑染進了暖廊。轉過一個角,便是正堂後門。廳堂裡三跪拜的聲音剛剛響起,新人夫婦正對王韁夫婦大禮參拜。禮成之後,新人扶起。定南侯和夫人先後發表宣言,四字真言仿若成語。然後定南侯賞了新媳婦一對龍鳳鐲子,赤金的圈面上十數顆紅燦燦的朱寶,極是惹眼。新媳婦依然蒙著蓋頭,不能前行,便有隨身媽媽幫忙捧了,然後慎重的立在一側。爾後韓夫人也從袖中掏出了一對鴛鴦玉珮,白潤潤的成色裡雜質全無,一看便是好貨。捧著金鐲的喜媽媽上前跪倒,韓夫人親自將鴛佩放在龍鐲之內,又將鴦佩擺在鳳鐲中央。

  很是養眼的場面,卻在那喜媽媽起身時,廳裡突然靜了下來。

  然後岑染就看到那喜媽媽一步一步的往回退,直行了八步退到一對新人身後時,突然揚手回擲。那裡面可有玉珮!岑染一時緊張,緊緊的握住了何姨娘的手。何姨娘看了好笑,瞧著再冷不過也才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悄悄出聲:「表小姐且放心,那可是專門幹這個的。您瞧,那不是穩噹噹的落在門口跪的兩個小姑娘手裡了?」

  岑染順眼看門口一眼,可不嗎?正堂廳門口跪著兩個衣裝喜色的童男童女,五六歲的樣子,每人手裡捧著一隻大紅軟枕,一隻花開富貴,一隻龍鳳呈祥。那兩對物件不偏不倚的掉在正中央!

  這技術……岑染苦笑不止。這盛華朝的規矩也太奇怪了些。

  隨著父母大禮的順擲,堂內喜悅捧笑的氛圍又起來了。左右兩排的廳椅上各家大人還只是點頭微笑,夫人們則笑著開始說什麼並蒂合好,永結生緣之類的吉祥話了。

  隨著堂外又是八聲的喜炮,後堂的喜簾被何姨娘全然挑起來了。岑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緩緩邁步走進正堂。

  接下來的儀程,原本是該新人入洞房了。雖然王家無女,可聽說韓夫人特意請了許多官家小姐來做陪。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有幸讓韓夫人相中,出廳來領新婦入椒房。男人們顧著身份,不大扭頭,夫人們卻是全扭過來了。其實在剛才沈夫人帶著沈世雅現身時,大許就猜到了。如今一瞧,果然。

  關於沈家的秘辛,京裡權貴人家不知道的已經實是不多了。沈夫人帶著病女進京求醫,半年過去才略是有所起色。適才披著大氅看得不真切,現在瞧來。這位沈小姐的身子似乎真的不太好,雖然個頭較同齡女孩高挑了些,卻身姿纖纖,著著冬衣仍是纖腰一束。不過不知是太過纖細的緣故,還是怎樣,這位沈小姐行步儀程竟然有幾分宛若欲飛的感覺。從後堂出來,倒不像是走出來了,彷彿是踩著雲彩出來的。飄逸靈動,卻十分端莊沈穩。釵未動,環未響,不錯,沈夫人不愧是定南侯府嫡支,教出來的女兒風儀極佳。

  韓夫人左右掃了一眼各家夫人的表情,就知道這步棋走對了。沖右手上位處的沈夫人笑笑後,從案台上請了八丈寬的紅綢結花來,親自放到了沈世雅的手上。岑染按照適才何姨娘的吩咐,曲膝承受後,退了三步。轉頭正好立在新嫂子面前,隔著紅蓋頭,誰也看不見誰,不過規矩是死的。新媳婦伸手雙手,捧狀接花。花心到手時,姑嫂二人對行曲膝禮。然後沈世雅將紅綢的一端引至新郎倌手中,便算是禮成。而後要做的便是扶著新嫂子,跟在也是新上任的大表哥身後,步入洞房了。

  正堂後側,有為新人專門佈置的暖廊,長長的廊子左右掛著厚厚的棉簾,哪怕新人衣服不豐,也不怕受了寒去。

  新房在侯府東側,離正堂不近,院子外早已經擠滿了人。按規矩,新奶奶進新房,要給家裡人灑金錢的,得多得少是其次,重要的是喜兆。不過岑染個人認為,這法子『喜』雖然可能也喜,但也實在是個累人的活計。整整的一盤堆得高高的銅錢,需新媳婦一下子揚出去,越遠越好越高越高,扔的同時還不能扔了手裡的紅綢結花,實在是個累人的技術活啊!

  這盛華朝的新娘子,看來還真是難當。起碼沒把子力氣是絕對不行的!

  院外灑完喜錢,院內應該就安全了吧?

  岑染頭一次如此裝腔,實是全身僵硬非常。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景襲來時,驚得差點張大嘴,趕緊閉上嘴,閉上眼睛,任由撲開蓋地的花生紅棗砸了過來不說,還得繼續往前走,一路上到底陪著讓砸了多少,岑染完全數不過來,只覺得領子裡好像讓砸進了什麼,好像是花生,滑在衣裡,十分彆扭難受。忍不住想動,身邊卻傳來低低的提點聲:「喜果入領是大吉,別動。」

  啥世道啊?

  不過接下來倒也沒有再出什麼再奇怪的鬧頭。新人入房,岑染將新娘子安放在床沿上後,任務便算是完成了。當然,領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正紅葫蘆樣的荷裡上繡著金燦燦的牡丹花,十分喜慶。捏在手裡沈甸甸的,難道是裝了金錁子?

  王世勤一路上不能回頭,自然看不到表妹的模樣。這會子看到沈世雅捏著荷包,目露迷惑的樣子,很是喜感。略歪頭對身邊女子說了什麼似的,新娘子笑得喜帕都動了。岑染一時覺得有些窘,才想著接下來該如何時,一堆青年男子就是擠了進來,呼壓壓的一堆衝到喜床跟前,把原本立在左右的十幾位小姐嚇得全往後退。岑染雖然也讓嚇了一跳,不過立到牆角總比站在新人身邊被調戲強。

  苦的只是喜嬤嬤,才把新人的衣襟拴在一處,就讓後面的公子少爺們給擠得差點摔倒!

  之後的戲碼子……岑染看得就十分無語了。看過無數穿越小說,欣賞過無數電視電影裡的洞房畫面,更親身經歷過鬧房的種種。古人的作弄法子,聖誠仁武威皇后她老人家改變的這個世界畢竟有些少。

  新房裡為圖吉利,本便熏了不少的百合香,又加上屋子裡許多姑娘小姐,香味更是衝鼻。岑染不動聲色的移到窗下,輕輕推開窗頁,一絲清新冰冷的氣息吹了進來,頓時覺得好受了不少。只是衣領處的那枚花生實在是彆扭。可屋子裡這麼許多人,親自撥開領子拿什麼喜果,也太JB了。忍忍吧!再怎樣也是『喜』果。

  新房裡外處處正紅,窗紗的顏色倒還算正常,雖然淨白的簾紗上也貼著大紅的雙喜,不過到底還是有一處顏色不扎眼的。

  岑染看著那片雪白,不由得想起自己結婚時穿的那件婚紗。是程識的母親帶著自己親自去巴黎訂做的,斜肩倚臂,薄腰束腰下華麗麗的裙擺,延綿的層落,透明卻也恍惚。就像那段婚姻,說來與程識的婚齡也四年多了。岑染二十五歲嫁給程識,二十九歲不明原由的魂魄離體……

  居然連自己到底落了個什麼樣的死法都不曉得!

  老天爺是在笑話岑染一輩子活得太糊塗了嗎?也許吧?許多事情早已經猜到結果,那麼過程如何便不再重要。管他或是她,做了如何這樣那般的手段,岑染只需要知道最後的結果就好。有了明確的目標,便不會再被路程上的綺麗風光所迷惑。

  生活不過是享受!

  享受著痛苦,也享受著快樂。當局者迷、情朝出亂說來值得憐惜,但說穿了不過是庸人自擾。岑染從來不自大的認為自己是看透一切的聖者賢明,但她也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會能力到影響到一些人的決斷。譬如說父親,譬如說哥哥,更譬如說程識。

  男人強大是好事,男人不強大便無法證明他自己的價值,無法保護身邊的老弱,無法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岑染順應父母的心思,選擇了這麼個強大的男人,那麼便應該接受強大的另外一面。他的強大可以保護你,卻也可以控制你,甚至隔離你。結婚四年,岑染仔細數數,和程識共睡一張床的日子加起來大概不到五個月吧?具體『辦事』的數量也絕對超不過五十。

  那個人,他有太多的生意,太多的朋友,太多的社交圈,以及太多的女伴。

  岑染不是純女,知道性的來歷情由,聽說很美好吧?可是……程識的技術應該很好,除了先開始的幾次,岑染不能說過程不享受。只是享受的過程很短、很淺、很淡。他,應該是有體會覺查的,否則也不會越到後來越少做這種事。一場女方不快活的□,想必男人也爽快不到哪裡去。

  今夜,是洞房花燭嗯?

  一生一次的美好回憶……岑染嘴角起彎,回頭瞟了一眼已經被扯下床,被圍在許多鬧房人中央的那對新婚夫婦。新娘子的喜帕已經掀掉,頗是美麗的容貌。幾分飛揚,幾分自信,當然,也有幾分羞澀。

  會有情意嗎?不知道。

  會和諧嗎?不知道。

  會…………管它嗯,不關我的事,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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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0:59:44

【6.初顯】

  盛華朝學講究文武兼備,尤其以男子學科來講。經史子集是文項,策馬揚弓是武項,正統二項余外,尚有六藝課程:曲、詩、棋、畫為最正選的四藝,其它二藝就由各人選擇了。朝學裡有許多備選科目,如近身搏技、五行八卦、水利山川等等皆是從六部常職內提選出來的。生員在此擇選六藝的同是地,基本上就是在向皇帝側面表明他的擅長和專攻了。

  沈世宗入學時便選了六藝:古琴、唐詩、圍談、工筆,附又加了水利山川與算珠盤帳。全部走的是文人路線。與其並肩,甚至在諸多人眼中略高一籌的李霄庭則選得張揚許多。李霄庭個性明傲,曲藝選了長箏,詩華一項則更傾向於漢賦,棋藝上聽說他的圍棋已經下了很有水平,進學時便又選了武將殺談的象棋為課。至於畫藝則以瀟灑如意的潑墨山水為主。二課的師傅們對於這兩個完全走不同路線的徒弟都很滿意,出門論談多以二人雜事為主。人前推崇者多以李霄庭為主,可人後各自心思卻更傾向於沈世宗。

  理由也很簡單:李霄庭才華橫溢卻流於過於自信,少年得志卻不得婉轉世浮。相較之下,沈世宗說話辦事就老靠許多,學院裡除了和沈平雅那個異母妹妹冷目以對外,不論男生女員學長學弟都相得極好。溫煦卻不給人媚俗虛假的感覺。偶爾幫忙也毫不彰顯,一如他為了妹妹私下苦練左手書的事,便在朝學裡私傳盛廣。不論老幼皆對其十分敬佩!

  朝學院長遲敬便一直對這個學生親眼有加,覺得沈世宗樣樣都好,唯一差強人意的地方就是不太……世故。似今日這般,太子殿下在少子太師李恆的陪同下抽查二課武項,多麼難得的機會?太子如何尚在年少,小國舅李恆更是後戚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二歲。這麼兩個平階入雲的官道放在前面,沈世宗卻依然如平常那般靜默自立,甚至比平時還退後些許。不似別的生員那樣著意接近,或者趁機彰顯。

  遲敬暗暗搖頭,到底還是年少,知道卻不一定做得出來。今後且得歷練了。

  因太子素來文弱,所以景帝一直執意讓太子培養自己的兵武親信。今天查察武課,更是將事情直接挑到了明面上,讓太子親自來挑選一下屬意的親下。

  葉錦誠知道父皇的心意,也知道國舅對此事也很是滿意,所以今日事宜十分暢快。三界朝學生員裡,倒是真有不少武項拔尖的。只是……「怎麼不見定南侯二公子?」

  定南侯王韁是父親極是器重的武將貴侯,長子王世勤便很是出息,次子世勳聽說也不錯,可今天怎麼沒見?

  遲敬立在一邊才要說話,太子少師李恆便在身邊解釋了:「太子,今天是定南侯長子大喜之日,二公子大概是在家中幫襯了。不過他表哥沈世宗卻在,太子要不要見上一見?」

  沈世宗?

  葉錦誠想了想,有些印象,雖然印象的來源不太正,但對此人亦是有些好奇的。「傳!」

  —————

  太子來巡視朝學武課,是昨天定的。朝學裡除了兩個生病的,便只有王世勳一直因為直系親事而得以請假。母親要帶妹妹出去的事,說來還是沈世宗和母親同議的。原想著可以一起去,卻不料平白出了這種事。世雅那個脾氣……沈世宗不會忘記世雅七歲的時候,參加人家喜宴,卻和平雅大打出手的事。雖然這半年來脾氣是變了些,可手殘咽病皆容易為人詬病,若再碰上個輕浮的,打起來如何使得?

  好不易操演完畢,想得太子走後和師長請假,去定南侯府看看情形。卻不料:「太子宣沈世宗架前答話。」

  眉頭略皺,但仍是整整衣衫,跟在內侍後,抵達正台官階之下。跪頭行禮:「生員沈世宗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你便是沈世宗?」

  葉錦誠今天可真是見了不少少年才俊,這個沈世宗比將起來,容色不算極出色,只清俊爾。瞧身子板便知道武課亦不行,大約是文人了。但一身氣度都很是不凡,殿前答話不焦不燥,平平穩穩。扭頭看了一眼小舅舅,李恆對沈世宗的印象也不錯。

  遲敬看機會來了,自是在一邊悄悄訴了一頓這個學生的長處。李恆也藉機問了幾項,沈世宗皆對答極好。葉錦誠略略點頭,算是認可了。

  因朝閱完畢要回稟君帝,是故午前三刻,太子殿下便離架了。

  朝學生員大鬆一口氣的同時,也終於有機會嘰嘰喳喳起來。沈世宗卻並沒有附和,而是急步尋到本級的制師於正,表示想請假半天,去定南侯府參加表哥的喜宴。這種親睦之事,於制師自然是不會阻擾的,當下便是答應了。

  —————

  「世雅妹妹還真是文靜。」

  鬧了一頓喜房後,新郎倌讓豬朋狗友拉出去準備灌酒了,內室裡,便只剩下新娘子還有一堆千金小姐。外室裡丫頭婆子們備膳席面,內屋裡則各自笑談。說的不過是剛才進來鬧房的公子少爺們,哪個什麼樣這個如何長短之類的話。其實讓小姐們呆在繡房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變相相親而已。這規矩說來雖然有些羞澀,可如果是在人家的喜宴上,便不覺得什麼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岑染萬分佩服那位可能亦是穿越人的聖誠仁武威皇后。因為這次的規矩,真的是她老人家開的先河。

  左箏在今天以前叫左世箏,因為嫁人為婦,便取了世字,改作左箏了。

  進門之前娘家自然打聽清楚了定南侯的事,對於原定南侯嫡女沈夫人王清荷的事,自然也聽說了。沈夫人帶病女入京延醫的橋本,沈世宗與沈平雅在朝學內針鋒相對,沈世雅病情一直不好在青蓮別苑內養症的事,全京城人都知道,左箏自然不可能不曉得。料得到今天會見到沈夫人,卻料不到沈世雅居然也出現了,還是以小姑的身份來引的喜媛。

  剛才才坐定喜床,王世勤就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左箏自然曉得為什麼。「世雅看上去有些靦腆,你這個嫂子可不要嚇到她噢。」王世勤素愛玩笑,左箏與他婚前便很是相熟,自然曉得他什麼意思。公公再是定南侯,爵位到底是嗣來的,不管人後想法如何,人前總是要對沈夫人多加照顧的。

  聊了半天,才發現小姑居然一句話未說,只是坐在一邊靜靜的聽著,便找機會讓她表現一二。果然一句話出,滿屋子小姐的眼光全轉到了沈世雅身上。

  因靜語,所以這次岑染的話,大半的人都聽見了:「嫂嫂見諒,世雅咽嗓有疾,不能高語。」聲音象幼貓兒一樣,低低淺淺的,若不是都等著她說話,還真是聽不見。

  咽嗓有疾?

  各家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腦海裡紛紛響起了沈家傳言什麼沈庭寵妾滅妻,『迫死』幼女。

  「難不成,你真的……?」

  有個嘴快的才出了半句話,就讓旁邊的人拉了一把,後半句才沒有說出來。可話裡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屋裡頓時一片尷尬,尤以左箏為最。這辦的什麼事啊?本想給小姑個表現的機會,拉拉關係,卻不想竟然扯出人家**。

  這場面……左箏才要找個話頭打過去,就聽小姑又說話了:「嫂嫂見諒,世雅先去用藥了。呆會兒再回來坐陪。」

  理由雖然很強大,可是這麼個時候出去用藥?

  左箏可不想新婚頭一天,便傳出她不處姑嫂,惹得小姑子第一天就從新房哭出去。可人家打著吃藥的名頭,也不能擋著。趕緊招呼丫頭僕婦,侍侯小姑子到別室服藥。

  劉媽媽是左家派來的陪嫁媽媽,看情形不對,便親自來扶表小姐。才出新房門,就見沈世雅的僕婦丫頭已經立在一邊了。新人院子自然是不宜用藥的,劉媽媽怕有什麼傳言出來對小姐不好,一直陪著到了適才沈世雅小憩的那座小閣。一推門便一股藥氣撲面而來,劉媽媽心下大安,看來果真是要用藥的,而且表小姐的模樣也不像是要哭的。

  林媽媽去取藥,翠浼服侍小姐坐下,又給小姐胸前圍了白巾後,轉身去隨身帶來的匣子裡取了蜜餞果子。藥用漱口上茶,淨手塗脂,盤來瓶去的竟半點雜聲沒有。劉媽媽看得心裡歎服,到底是世家出來的,比那些父兄急功上進來的,家裡豪捐出來的強得不是一丁半點。

  用藥完又扶著回喜院。這時候,外面的席面已經開了,隔著長廊都聽得到外頭年青人喜鬧新郎的聲音,岑染覺得好笑,為什麼男人在喜宴上表達情誼的方式就是拚命把新郎倌灌醉嗯?虧的是沈夫人早有準備,再進喜院前,林媽媽將一隻淨白的瓷瓶塞到了劉媽媽手裡,悄聲解釋:「這是我們家夫人給大少爺備的,南省的秘法子。呆會兒大少爺回屋,就先給他用了,免得醉得狠了。」話說得很含蓄,可劉媽媽是過來人,如何不曉得。趕緊謝了。

  適才沈世雅前腳出門,後腳便有沈不住氣的數落開了那個沈庭。在座的都是嫡出小姐,最看不過的便是那等寵妾滅妻的人。

  「想當初沈夫人是拼著不要郡主的封號下嫁給他沈庭的,婚前信誓旦旦的在老侯前面前叫嚷著終生不行納妾,一輩子對沈夫人好。轉頭不到兩年就納妾,最後居然還弄得個什麼平妻的名頭來,有哪家的妾室敢和當家奶奶別宅而居的?這也罷了,最後居然還迫得女兒上吊,簡直禽獸不如!」

  到底是在人家新房,這種話別人不敢先提,賀世靜卻敢說。她是左箏的姨表妹,自然不怕表姐想歪她的心思。左箏知道這個表妹的爆炭性子,剛才就說了半句話,怕惹了沈世雅傷心才不敢再說的。現在人不在了,自然再憋不住。

  有人開了頭,其它小姐自然也能說上兩句了。有說沈夫人過於綿和,又有說沈夫人哪裡是綿和的人,分明是對沈庭冷了心,要不怎麼沈世雅出生後,再沒有所出?越說越離譜,什麼男子薄倖,如何長短的都出來了。最後還是次輔申大人家的嫡長女申世媛打了結案辭詞:「姐妹們莫要太偏心了,今天可是左姐姐的好日子。」

  在人家新房裡說這種話,一半句就夠了,多了就不好了。

  各家小姐自然趕緊停下,申世媛貞嫻端穩的名頭在外是其一,人家老爹是次輔,拳頭大自然話聲也大。

  左箏倒是無所謂:「各家妹妹也是為了我家小姑報不平,都是一家人,無所謂的。起碼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若王世勤以後欺負我,姐姐看來是有人給撐腰了的。」

  一句話惹得一屋子小姐立時便又趾高氣揚起來。才笑了一會兒,沈世雅便回來了。

  吉時到,新房開飯。

  沈世雅作為當家小姑,自是開菜的那一個。具體過程步驟,適才何姨娘已經介紹過了,熱騰騰的銅火鍋上來後,水煮第一道起時,小姑子便上前揭蓋。把對著新娘子位的第一筷子菜夾到嫂子碗裡,便算是禮成了。過程很簡單,可是實施起來時,卻有些難度。因為小姑子在家裡位尊,是要坐在新娘子左手處的。右手執蓋夾菜,多有不便的同時,亦且看家中長輩□如何?

  卻不想,上手時才發現沈家小姐居然用的是左手?

  各家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又覺得氣頭往上湧,這個沈庭簡直太過份了。相較之下,沈世雅表現得便很好了,席間雖然不說話,但幫嫂嫂布菜盛湯,行止皆是利落乾淨。左箏對這個小姑很是滿意,自然也幫她夾了不少,惹得賀世靜大加吃醋,說表姐有了王家媳婦便不要娘家妹妹了。如此扯皮一番後,場面總算是熱鬧起來了。

  —————

  女眷的喜宴開飯點,要比男宴的晚一刻鐘。可結束卻是女早男晚!

  沈世宗來得本晚,一進門就讓管家讓到裡面,給舅舅舅母母親問安後,又讓王韁領著拜見一番各家大人。來府大員們還沒認完,盛宴便開始了。王世勳領著表哥入席,左右介紹,尤其是以葉錦昭為最。

  關於這位郁王府小王爺,沈世宗早有耳聞。聽聞他從小便淘氣非常,上樹掏鳥上房揭瓦揭貓鬥狗,無不頑劣,都說郁王府再沒前景時,葉錦昭卻一天天『長大』起來了。皇室子弟不入朝學,各府各教。葉錦昭去年十五歲滿,便讓景帝派了第一樁差事。

  東夷巡邊!

  很廣闊空洞的字眼,能做什麼能做到什麼程度,要做什麼要怎麼做,皆只看各人心思造化。做得好聽說回來便可封世子,做不好便要再歷上兩年。郁王府只此一個男丁,封世子位是早晚的事,可景帝卻偏偏要這麼做,其中目的如何?各家有各家的猜測。

  大部分人都認為皇上是在防郁王府,畢竟太子懦弱、身體又不好。葉錦昭作為唯一一個近支皇室嫡子,自然位置敏感;可也有人說皇上這是在給首輔李謹顏色看,盛華朝雖後族力量從來強大,可是李家連出兩位皇后,以至朝野半邊。景帝給自家侄兒造勢,以此支撐皇權亦是情理之中的事。當然,也有不少人私下議論,說郁王妃出身英國公府,英國公掌控著盛華朝北半邊國防強力,若皇上真有異動,郁王府有些心思亦不在奇怪……

  總之,沈世宗入京兩年,今天頭一次見到了這位小王爺。

  葉錦昭模樣甚是俊美,雖皮膚讓曬了頗黑,可頸彎手腕上的顏色不難看出此人原來的模樣。一雙鳳目,風流婉轉裡藏了英姿勃勃。雖然才只十六,可身量已經頗高,肢體健碩,行為間風貴豪派,一派天家氣色。

  「小王爺好。」

  「沈賢弟客氣了。」

  葉錦昭一年不在京,自然不曾聽過沈家的近期傳言,對於沈世宗的印象,只在於她母親是定南侯嫡女。原本可封郡主,卻執意要下嫁清貴,惹得皇伯父不悅,不但免了她的郡主位,還把沈庭遠放南江。雖然一路也升到三品學政,可看來是沒指望進京,三品當到頭了。

  沈世宗?

  頂著這樣的來歷,怕他即使朝學有就,可入國學,也撈不到什麼好差事。

  一番宴宴,你來我往。沈世宗不擅飲酒,與本桌的行情不符。這桌上的年青學貴都是王世勳一流,和葉錦昭一起玩笑鬧酒,極是熱鬧。沈世宗不融其間,卻也並不尷尬,自行自干,很是淡定。這讓葉錦昭漸對他有了些好感,席到後來攀談幾句,覺得這個沈世宗雖然年齡還幼,學識卻很豐博,談吐文雅卻不酸儒。興致才起時,新郎倌已經是轉過來了。

  王世勤之前已經見過幾次沈世宗,很是欣賞這位表弟。今天喜宴原想著見不著,不想還是見到了。自然摟肩搭肩嘻哈一番,很是親暱的兄友弟恭場面嗯!

  正位上的王韁一桌已然撤席,各執清茶,笑看子侄們玩樂。

  沈世宗的學業成績在朝學裡是出了名的,各家大人自然都有耳離,今天跟前一見,沈世宗年紀雖然還小些,只有十四,但行止落落大方,談吐文雅,進退得宜。都很滿意!此時又見人家表兄弟在一起,有說有笑,親親暱暱的,更是羨慕。

  前庭男人們對沈世宗的態度都很不錯,後院裡各家官婦對沈世雅的初初亮相,也覺得滿意。

  女宴完畢,按盛華朝的規矩,婆婆韓夫人要帶著各家官婦到媳婦院裡視察,看看姑嫂是否和睦,也看看新媳婦是否會招呼閨友。新婚頭一招的正式亮相,新媳婦是否穩當大方,到底是要『世所同見』的。

  韓夫人攜沈夫人各家夫人悄沒聲息的進院時,正聽到新房裡一陣陣的嘰咕好笑。聲音最高的是賀家的小姐,賀夫人臉上一紅,可卻也拿這個女兒沒法子。

  「這堆小丫頭,搞什麼這麼高興?」

  隔著老遠都聽得笑,可見是真喜歡。申夫人話說得極妙,婉轉表揚新媳婦極會交誼。韓夫人心裡滿意,臉上含笑。沈夫人心裡卻有些打鼓,世雅那脾氣……沒有出什麼事吧?雖然這半年來,女兒的性子變了極靜,可骨子就是骨子,沈夫人到底有些擔心。

  一行婦人悄悄行到窗外時,就聽裡面一陣骨簽搖晃聲。似是在玩抽花簽!

  咕咚一聲,簽掉了。

  「是沈家妹妹的。我來瞧瞧,晤,是芙蓉。」

  芙蓉有兩解,一指木芙蓉,一指荷蓮。若以荷蓮為詩,很是容易。但若以木芙蓉為題,就有些難了。沈夫人眉頭有些皺,女兒寫字極好,經史皆通,就是不愛詩詞曲賦。理由很簡單,那房母女最擅這個。今天玩花箋,即興做詩?

  心些忐忑,韓夫人覺到了,才要說什麼時,已經聽到屋內一片安靜。沈世雅清淡低柔的聲音緩緩響起:

  「貪看翠蓋擁紅妝,不覺湖邊一夜霜。

  卷卻天機去錦緞,從教匹練寫秋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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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1:08

【7.兩底】

  盛華朝官制,皇帝之下太子尊,其後設首輔一人、次輔一人,二輔同領內閣。內閣設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中書省負責京畿內外一干文武事宜,門下省遠控各省官員吏制,尚書省則直接統領六部。

  申鏡離作為當朝次輔,看上去三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真正做起事來卻很是艱難。當朝首輔李謹是皇后親兄,做事霸道專橫,連太子都訓得披頭蓋臉,更否論其它。滿朝上下也只在景帝跟前老實些!申鏡作為李謹的輔臣,明擺的皇帝協治首輔的位子,自然是很不招李謹後族一黨待見。虧得申鏡離家丁單薄,人又『少言忠厚』,才在這個位子上一呆便是十幾年。中間不是沒有換過別人,可不到半年就讓擠得不知道哪裡去了。相較之下,李謹寧可當次輔的這個人是申鏡離。

  官難當、權難為。

  大臘月天裡的,申鏡離辰時入宮,一直耗到戌時三刻才進了家門。洗漱淨面,待坐到桌面上時,沈夫人已經盛好了熱湯。

  「今天定南侯府如何?」

  一聽老爺開口了,余媽媽便朝屋裡使了個眼色,除夫人外一干丫頭僕婦全撤了下去。

  四下無人後,申夫人才慢條斯理的開言:「一切甚好,除了沈夫人帶沈世雅列席,沈世宗午前趕來,沒有多大的意外。」

  二十年的夫妻,這個太太很是懂申鏡離的心思嗯。

  申鏡離一口一口的吃菜,並不詢問,申夫人便將今日所見大略說了一番。其中幾項值得注意:「沈夫人和定南侯夫婦似乎很是親近,韓夫人一天都挨著沈夫人坐,十分體貼。外院裡聽說兩位公子和沈世宗也很是相好。至於沈世雅……」

  「沈世雅怎麼了?」申夫人原本便有所懷疑,現見老爺果真問出了口,疑惑更大。想了想後,秀眉皺了有些緊:「這位沈小姐的舉止作派和老爺原先打聽來的很不相符。」南江省那邊的人回來說,沈世雅作風潑辣,尤其在和沈平雅的『戰場』上更是一路彪悍,指天罵地動手動腳都是常事。不過因為心機不甚,又端著嫡出的架子,吃了沈平雅不少暗虧。可今天沈夫人看到的沈世雅卻是:「文靜端莊、知書達理。因為嗓子不好所以不大說話,可是態度很平和。有幾位小姐說得過份了些,她也就當沒聽見。表情淡淡卻也並沒有露出惱色來。」最重要的一點:「她的詩詞極佳!」

  說著把備下的那首詩拿了出來。申鏡離接過一看,亦是一怔,好胸襟好氣度。

  沈平雅的詩詞在朝學裡算是數一數二了,即使和男生員比起來也不甚遜色。不過到底是女孩以柔婉清麗、閨羞情思為主。可沈世雅這篇倒好,看似淡淡只敘湖面荷葉風景,卻處處句句透著一股豪邁大氣出來。最後一句:卷卻天機去錦緞,從教匹練寫秋光。

  寫秋光?

  這女孩子好大的氣度。

  「世媛嗯?」

  「老爺進府前才回來,這就叫她過來?」得老爺首肯後,差余媽媽趕緊讓小姐過來。

  申鏡離膝下空虛,長女世媛今年十四歲,次子世錚若活著也十二了,只可惜九歲那年得了天花沒了。現下最小的兒子士笛才五歲,妾室所出。雖仍然算得上子女雙全,可卻門庭有些凋零。

  申世媛嫡出又是長女,為人溫恭謙厚,一直很得父親器重。進屋來給父母見禮後,余媽媽退出去了。

  「今天你們去哪裡玩了?」

  盛華朝不流行正經的鬧洞房,午膳完結,婆婆帶著各家主婦在新房裡視察完畢後,主家就會有少年帶著來府的少男少女出府去了。留下時間給新人相處!

  申世媛恭謹的站在一邊回話:「王家二公子帶我們去了流景湖。」

  流景湖邊有一處極盛的梅林景致,林後便是東京第一觀、清陽觀。

  盛華朝佛道二教並立,各有信徒。清陽觀作為東京第一觀,主要原因在於其落址好、觀景好、素齋好、解籤妙。觀中道人極其風雅,談詩論對烹茶梅酒皆是長項,觀中素齋更是全國聞名。再加上信誠簽解之術,引得信徒廣泛。倒是個遊玩的好所在!

  申鏡離一邊用飯一邊聽女兒在那邊細細說著下午發生的事。賀家小姐似乎頗憐惜沈世雅,一直就近和她說笑。賞梅看景也一直拉著沈世雅的手,沈家小姐不排斥卻也表現得並不熱絡。不知是嗓子的緣故還是性格的緣故。郁王府小王爺仍然魅力所向披靡,不過因為曬了頗黑,惹了無數人調笑。沈世宗和她妹妹一樣話不多,但神情卻很是溫和,不管是和大的還是小的都處得不錯。王世勳還是那個性子,誰都看得出來他老子讓他和沈世宗多打些交道,可王世勳卻總和沈世宗談不太來似的。眾人最後評辭:性格不合。

  「那沈世宗待沈世雅如何?」

  膳後用茶,申世媛才洩了一杯飯後茶給老父,就讓父親的話弄得有些發蒙。兄長待妹妹?「自然是好的!時不時就能看到沈世宗扭回頭來關看妹妹,倒是沒看到沈世雅瞧過幾眼她兄長。」

  申鏡離聽得仔細,輕瞟著茶色又問:「你覺得沈世雅如何?」

  這個問題更讓申世媛覺得摸不到頭腦了:「還好吧。總歸只是第一次見面!沈小姐……嗯、模樣好,雖然沒有沈平雅那般美艷,卻勝在清貴。舉止大方、行為端方、涵養也不錯,詩詞極佳。」申世媛在朝學裡學問也很好,可今天也讓沈世雅那首詩震到了。

  「特點!」申鏡離不太想聽女兒說的內容和夫人一樣。

  這話讓申世媛更覺得疑惑,可是能讓父親這樣重視一問再問,肯定不簡單。仔細又思量了一下後,秀眉也有些皺起來了:「如果仔細想來,這位沈小姐很……很是有些心思。她總是看得多做得少,因為打著嗓子不好的名頭不說話也沒人奇怪。頭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各人打量也是正常事。但不管誰說得好壞、進退是否得宜,都不見她有任何表示。沈小姐的眼睫生得極長又濃密,半垂眼簾就讓別人看不到她的心思了。」

  樣樣皆算正常,但似乎有些太正常。一天都沒有看到什麼不妥的地方,好像每個行為都有理由為她充足辯解似的。可以算是正常,也可以算是不正常!

  申鏡離總算是歎出一口氣來了,吃了第四口茶後,把茶盞放下了。扭頭看了一眼夫人,申夫人聽女兒這麼一說也覺得……之前打聽來的是那樣的消息,如今又是這樣。理由也很充分,受了重大的打擊以至於性情大變!可是:「老爺,您這麼重視沈世雅做什麼?」

  她一個弱齡小女孩,才十二歲。就算皇上後宮尚有缺位,也不可能輪上她啊?太子體弱,東宮只有一正一偏兩位妃子。自家又無長子,申夫人實在是想不通自家老爺幹什麼這樣重視一個小女孩。

  申鏡離沒有看夫人,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兒,語重心長的囑咐:「有空多和沈世雅近便近便,照拂一二。」

  啊?

  —————

  朝學裡近幾日又有了新動向,沈世雅做的那首詩是第一,沈世雅原來右手真的廢了是第二,最重要的一點竟然是沈世雅真的上過吊,甚至把嗓子都毀了。

  消息散出後,引得朝學裡男男女女看向沈平雅的眼神全部變得怪怪。能在朝學裡呆的大多官宦,偶爾世富人家。嫡庶子女的麻煩誰家也有,可是象沈家這樣把嫡出女兒逼得上了吊,卻讓庶出女兒進朝學的事,還真是本朝第一樁!

  男生員們倒也罷了,坤館裡才是熱鬧。嫡出小姐這次有了更加充足的理由,明嘲暗諷的排擠沈平雅。原本那些和沈平雅同一戰壕的庶出女孩,也因為這樣的事對沈平雅有了另外的看法。鬧歸鬧、爭歸爭,能把嫡出小姐逼得上了吊,這位沈家庶出小姐的手腕也太厲害了些。這樣的人,哪個敢和她正經交往?冷不盯後背捅你一刀,非死即傷!

  沈平雅氣得跳牆,卻不敢再往下說。如果再說出沈世雅和二娘在馬車裡不知說了什麼,沈世雅從馬車裡掉了出來,馬突然驚了,車輪碾碎了沈世雅引以為傲的右手。以至沈世雅回家就自吞砒霜茶自殺,好不易返過來後又撞柱自殺,夜半上吊……那真是沒法子再見人了!

  「唯今之計,小姐只有清者自清。」房媽媽是沈平雅的乳母,在朝學館裡近身侍侯的。外頭的傳言有多凶,房媽媽怎麼會不知道?若在南江自然不必怕,沈世雅以前的行徑是有目共睹的,都知道她是個潑辣貨。可現在不行了。且不說沈夫人捨了沈家,沈世雅又落了殘疾,就只在東京地面,也是人家的地盤。

  沈平雅也覺得如此。除了每晚氣得狠了砸砸枕頭,白日上學依然如往日一般,該怎樣便怎樣。這樣過了幾天,便又有人疑惑,是不是其中另有隱情?

  但真相到底如何?這個學期是沒戲了。

  臘月十五,朝學正式放假。

  沈世宗自然是要回青蓮別苑和母親妹妹同住的,沈平雅按計劃是要回南江的。可東京與南江省中間的東江省卻出了亂子,青陽郡青峰山上出了禍匪,打家劫舍攔截過往車轎,鬧得十分厲害。這種情況沈平雅哪裡還敢回南江?區湄江派人來書,讓女兒到京城沈府老宅裡暫居,看年前有沒有法子,若還是不成,只好讓沈平雅一人在京了!

  接到母親的書信,沈平雅驚得半天不敢置信。且不說那京城沈府的老宅多年不修,很是破舊,裡面除了平常照應僕人三四個,連個正經丫頭僕婦都沒有。就只母親居然不上京來的情況,就已經驚得沈平雅張口結舌了。父親是藩學,非朝廷詔令,不可離任。母親這般……難道沈夫人臨走前聘來的那個姨娘這樣厲害?居然逼得姨娘不敢離開父親半步?

  —————

  「你這是在幹什麼?」

  沈世宗看完南江家奴送來的消息後,心情很是愉悅。轉頭來看妹妹,就見世雅正拿著剪刀在裁一方紅紙,桌面上有擺好的幾個成品……比對一下青沅的手藝,沈世宗不無感歎:「世雅、你這窗花自己瞧瞧就罷了,可千萬不要貼出來。」

  大年下的來家裡串門的人肯定會有,別人沈世宗不知道,賀世靜那個丫頭肯定會來找世雅玩。這樣的東西……「好好,哥哥錯了,好不好?」見世雅不高興了,沈世宗趕緊哄妹妹,又仔細瞧瞧之前剪好的。心下微笑,柔聲勸慰:「你別太急了,這右手換左手,哪裡是一朝一夕的事?你這半年來的進展,已經讓母親哥哥覺得很是心慰了。」

  原先沈世宗可不敢這麼明白的說這事,但自從那日從王府回來後,世雅說的一番話卻讓沈母聽得立時掉下淚來。

  「母親兄長疼愛世雅,世雅怎麼能只顧自己不管其它?母親放心,世雅會好好用心,再不讓您傷心了。」

  沈世宗聞言也覺得眼中酸澀,世雅真的長大了!

  摸摸妹妹鴉羽一般的柔髮,沈世宗笑得舒心:「年前街上亂轟轟的,待過了初三,哥哥帶你上街如何?說來到京半年了,你還沒正經見過東京的模樣。」

  一個錯勁,岑染差點把手剪了。心下想笑,東京?東京長什麼樣,姑奶奶早瞧過了。富士山迪斯尼……唔,這裡是盛華朝了。

  「你這小丫頭,又在笑什麼?」

  「不笑什麼?」岑染說得清淡,可眼底亮晶晶的神采哪裡瞞得住?沈世宗當即一陣好撓,兄妹兩個圍著桌子好打一頓,累得沈世雅咳了兩聲,才算是罷手。喝了哥哥遞來的溫茶後,岑染才是微笑:「哥哥當真不喜歡賀世靜?」

  那位賀小姐原本對沈世宗是沒什麼想法的?哪怕那天在流景湖畔玩了並不短,可是後來幾次到青蓮別苑,親眼看到沈世宗對沈世雅那般體貼後,眼神開始不對。又是羨慕又是害羞的臉色……連青沅翠浼都看出來了!

  沈世宗臉上一陣無奈,卻連半點微赦都沒有。這倒讓岑染覺得奇了,沈世宗生日早,二月裡的,再過兩年月就滿十五歲了。這樣的年紀哪怕是男孩也是情竇初開,最經不得逗。沈世宗怎麼就?

  這個世雅啊……到底還是心思淺!

  以前沈世宗可能不會和妹妹說這些,但如今……母親說得對,再不能像以前那樣護著世雅了。認真教她過日子為人處世才是正道理。「世雅,你要知道,賀小姐的父親是正二品,工部尚書。賀大人膝下二女二子,二子尚在年幼就不說了,長女賀世儀嫁了中山郡王做正式王妃。」

  沈家不過才是個正三品學政,且沈夫人夫婦不睦,沈世宗就算是獨子,也天生虧在那兒。

  歷來官家嫁女兒,無不想著高嫁,就算是低就,也不可能把好端端的女兒嫁到沈家這麼個『家禍顯世』的門庭裡來。

  「可……兄長才學極好。」這話說得連岑染都覺得理由不充分。才學再好,入仕也需要有人提襯。是!沈世宗有定南侯府這麼個強有力的舅家,不需要靠沈庭。可到底是外家!換個四五品家的嫡女,大家還算得上門當戶對,可是賀世靜的長姐嫁得太高了。

  中山郡王葉錦澦,雖然是三代皇室,可是郡王的爵位放在那兒,又是正妃。

  「你這是在心疼哥哥嗎?」

  看這小臉酸的?

  岑染苦笑了一下,長籲了一口氣後,眨眨眼睛,笑了:「其實我倒覺得哥哥沒必要娶個高門嫡女。說來是排場,可到底怕日子過得不好。」就像沈庭和沈夫人,侯女下嫁說來很是風光,可卻容易把男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是!當初那個姓區的到沈家,是宮裡那個破楊妃賞的,不是沈父求來的。可為什麼沈父開始不樂意,後面卻越來越喜歡?還不是因為那個姓區的出身貧寒,在她面前,沈庭可以正正經經的當個大男人,擺威風?

  男人?

  「不是哪個男人都是那樣的!」起碼沈世宗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母親對父親深情厚意,是多麼難得的情緣?父親不懂珍惜,一昧逃避是他生性懦弱!

  「哥哥不會那樣的!世雅,相信哥哥,哥哥不會變成那樣的。」沈世宗話說得很淡很淡,可岑染卻覺得撫在發頂的手,變了很重很重。

  —————

  定南侯府

  臘月二十三一過,各部衙門就都下鑰了。

  王韁在北蒙邊線上一呆便是七年,每年大半年都在邊線上,陪輔英國公防缺北古蒙國進范。數下來有好些年沒有在家過年了,今年若不是腿上寒疾犯得重了,皇上也不會恩旨他回京養傷來。若不是藉著這機會,世勤的婚事怕是又要往後拖了。雖然腿上受罪,但一家人能守在一起過個年,亦是好事了。

  新媳婦左氏很是明朗大方,對韓夫人的脾氣,因在家中是次女,所以家事知道的不算多。韓夫人一樣樣的教,倒也算婆媳婦和睦。

  「只盼著早些懷上就好了。」

  「你也太急了。」這才成婚幾天啊?

  「難不成你便不急?」我當奶奶的急,你做爺爺的難道就不急?

  王韁摸摸微髯沒有說話,韓夫人便不往下說了。待塗完香蜜,轉到床邊,才又開口:「勤兒的事成了,勳兒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你可得操著點心!」世勤的婚事是十八歲那年訂下來的,可之前考量了多少人家女兒?長子出息,韓夫人是喜歡。不過到底更喜歡小兒子!

  「世勳的性子活潑好動,若娶個賀小姐那樣的回來,我可不依。」雖說一母同胞,不存在出去分著過的事,可世勳那脾氣,不找個人勒著是不行的。「你瞧著……世雅如何?」

  王韁才洗漱了,正靠著床板瞇眼,聽韓夫人這麼一說,卻是頓時睜眼。淩厲眼鋒嚇得韓夫人回喘了半口氣,才道:「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好。世雅是小姑的嫡女,若世勳娶了她,那便再沒有人說你這定南侯的位子來得不正了。況且世勤和世勳感情極好,也斷不會因為這個分心思。」

  有了充足的理由,韓夫人說話的聲兒便又高了些:「再說這樣對小姑也好,世雅的那個身子,雖然說出來不算什麼大麻煩,可到底是缺了些的。放到誰家,難道還能比放在咱們家更穩妥的?」我這個做婆婆的都願意了,你幹什麼……

  韓夫人還想說什麼,卻在王韁越來越冷的眼神下終是封了口。話雖停下了,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這樁兩家都好的事,幹什麼王韁這副嘴臉?

  王韁側身出去看看屋裡窗外,把韓夫人往懷裡一摟。韓夫人臉色才緋,卻不想王韁在她耳邊低語:「我只說一遍,咱們家放不下沈世雅。」

  韓夫人頓時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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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1:56

【8.警醒】

  不管仕農工商,居家過日子,女主當家理帳是頭一樁事。

  自那日後,沈世雅便不再窩在西院裡『自憐自艾』,主動要求幫母親整理家務。沈夫聽了極其欣慰,頭一樁事便是教沈世雅如何看帳!

  岑染雖然上大學時攻的是舞蹈專院,北舞。但是在那以前可是正經十一年教育,算帳?岑染丁點不擔心。滿懷豪情卻在看到沈夫人拿出來的帳冊後,驚得目瞪口呆。看了兩眼帳冊,翻了幾頁,再擡頭看沈夫人,再低頭看帳。張口結舌的樣子把沈夫人看得直笑,一邊媽媽丫頭也跟著直樂。

  王媽媽是沈夫人身邊的第一得力助手,自然曉得其中的關鍵,指著帳冊給小姐解釋:「我的好小姐,這帳薄子可和書裡是不一樣的,連朝學裡都有專門教的,想做好了可不那麼容易。您瞧這數字……」

  岑染摸摸腦門,猜得出來是什麼意思,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嗎?可幹什麼好好的數字不用,非掙脫出這麼個東西來?仔細瞧瞧,倒是形象。可是……有些太形象了!

  看繁體字時,岑染倒沒覺得如何,意料中事。可是這麼個帳冊,太熬人了。

  —————

  過年節下,年前時誰家也忙得一團,年後卻是漸漸有空閒出來了。朝廷裡初八開卷,朝學裡卻是過了十七才開學的。

  沈世宗在學裡人緣極佳,過了初三便天天有人喚出門去。吟詩看曲、作對頌詞皆是風雅。初六這日,沈世宗應了同學上官世亨的邀,結朋伴友去京中一家極有名的書館。這清風樓平時是書館,一二三層皆有不同評書段子可聽。可每月三個十日卻另改了用途。飽學仕子們紛紛駐足,談古論今高議暢辯,最是熱鬧。

  因店家過年休息五日,所以正月初的第一場抗辯會便選在了初六。

  沈世宗之前來聽過兩場,很是喜歡。這日上官世亨做東,請了五六個學裡朋友一道來聽。葉世沈、李霄庭、韓士林皆在其列。大家約好了在朝陽街口聚頭,然後一起到清風樓。

  過個年頭,沈世宗半月沒有見葉世沈了。見面便先躬手,十分禮敬。這樣禮數倒讓葉世沈覺得有些赦然:「沈賢弟若再這樣,便是真外道了。」

  沈世宗也覺得似乎如是,笑著起來了。一行人到清風樓前時,左右拴馬柱上已經是駿馬林立。盛華朝雖崇文卻並不限武,甚至朝學仕子必會騎馬弓弦之術。各家官子出門也大多以馬匹為步,引為身份。

  樓門口有專門負責牽馬的小廝,一個個麻溜似的過來給少爺們牽馬。上官世亨邀友領頭便往裡走,都進樓門了,卻不見了沈世宗。扭頭一看,就見沈世宗急行快步,躥到了街的那面去了。

  一個挑肩糖販面前,立著兩個身形偏弱的錦衣少年,一個手裡已經了一個糖人,另外一個背著臉看不清模樣……

  別人認不出來,沈世宗怎麼會認不得。尤其是在看到旁邊的那個『少年』的臉居然是賀世靜後,更是氣急敗壞,拉住世雅的手,忍了半天才是開口:「怎麼就你們兩個出來?」

  盛華朝不限女子外出,尤其到了春夏時分,各家小姐姑娘都喜歡出來踏青。華服美服,風景很是綺麗。但即使是出來,身邊哪有不帶僕人的。之前賀世靜上門邀玩,沈世宗倒是高興。可今天賀世靜居然拉著妹妹上街?左右還不見僕人?

  沈世宗的臉色極其難看,賀世靜一時委屈,臉憋得通紅。岑染見狀趕緊打岔,指指十步外站的兩個男丁,沈世宗臉色這才好些。恨恨的瞪了一眼自家妹妹,才婉了顏色對賀世靜躬手:「小妹在家長日無聊,有勞賀小姐帶她出來散心。世宗這向有禮。」

  賀世靜又是委屈又覺得沈世宗這話裡帶了幾分別的意思,偏又不想像平日那般,落下什麼不好的模樣在沈世宗眼裡,把個小臉憋了極其精彩。岑染見狀明白,捂著嘴直笑,益發氣得賀世靜了得。想過去掐沈世雅兩下,卻……

  「喲,我當是誰嗯?原來是世靜妹妹?就知道你肯定在家憋不住,一個人出來瘋也就算了,怎麼連帶想把沈家妹妹也帶壞了?」上官世亨韓士林都是好熱鬧的人,尤其看到賀世靜後,益發想逗逗了。大家都在朝學,朝學女生不必蒙臉,賀世靜長什麼模樣,早知道了自然不用避諱。

  可這位沈小姐的模樣……

  沈世宗見這幾個過來,都拿眼睛瞟世雅,就有幾分不悅。不過轉頭想想,若沒了那事,世雅早入朝學了,那麼看不看見模樣也沒什麼打緊的了。思定便拉了妹妹的手,柔聲說話:「世雅,見過幾位世兄。」

  岑染本低著頭裝乖,半臉衝著兄長冒充閨秀,這會子聽沈世宗這樣說,自然轉過頭來,半低著頭曲膝微禮:「世雅這廂有禮了。」聲音極低,街上鬧烘烘的自然聽不見。不過有那麼個意思就算!

  好一個清麗動人的少女,尤其一雙眸子長得最好,烏丸似的水漾,偏躲在長長的密睫之下。幾分蒼白透得惹人憐惜。上官世亨看得多了些,惹得賀世靜冷哼。不過很快便是笑了:「韓哥哥,你們這是來聽暢論的,是不是?」韓士林是賀世靜表哥的表弟,算是一家人。

  「怎麼?你也想去?」韓士林太瞭解這個表妹了。果然賀世靜立馬上前來纏,都是同學友伴親戚長短的,自然不好拒絕得狠了,再加上這二人今天難得的男孩打扮,就帶進去吧。韓士林和上官世亨拍板,賀世靜立時拉了沈世雅準備過街。沈世宗早料到有此一招,趕緊把妹妹往身邊一護,氣得賀世靜咬牙,扭頭瞪韓士林:「看人家怎麼當哥哥的?」好歹也學人家那樣,護著我過街去啊!

  「行行行,祖奶奶。」

  「老佛爺,您起駕吧。」上官世亨和韓士林一搭一唱,益發氣得賀世靜跳腳了。

  街對面清風樓口處,葉世沈與另外一個一年級學弟在一起,見一行人歸來也不多看什麼,笑著上樓了。

  暢論廳的主位在二樓,三十六張桌子上坐的幾乎全是少年青俊,一尺高的平台上掛著錦邊白幟,一個碩大的論字繡在上面,金絲織就很是閃耀。因還未到時辰,所以台上無人,只有小廝們在打理桌面。中間一隻長案,案後三椅看來像是評審的模樣。左右各一張兩人桌。怎麼瞧著怎麼像大學辯論會的場景!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台前立了兩隻銅壺。

  「哥,那是幹什麼的?」

  上官世亨年前便訂下的好位子,在靠窗口的正中央,八人桌面,坐的頗是寬鬆。沈世宗既怕冷著妹妹,又怕屋裡炭氣太足,熏了世雅的嗓子。所以安排世雅坐下後,便起身到了窗前,關了一半開了一半。回來坐定後,又親自拿了熱帕子給妹妹哄手,未了又專給世雅點了紅姜茶。體貼得有些過了,惹得一桌子人瞧不說,連鄰桌的也有好幾個掃過來的。賀世靜見狀益發酸酸,緊瞪著韓士林。韓士林這個頭痛,難不成讓自己也那樣侍候這位姑奶奶?

  「世宗,到底也給我們留條活路吧。」韓士林做不來,實是做不來,決定向沈世宗求饒。

  岑染聽了便一低頭,身上顫顫。沈世宗也愕了一下,極難得現出一絲羞意來:「不好意思,在家習慣了。」

  習慣?

  真是好習慣!

  韓士林吐血,上官世亨直抿嘴,其它兩個年紀較小的一年級學弟都偷著發笑,葉世沈垂簾不語。所幸很快時候就到了。今天的主位學者依然是翰林院中人,兩位侍讀學士一位檢討,都是五十歲以上的年紀。左右兩桌上也很快坐了四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今日的命題由位在中間的那位良大人提出:「出塞!」

  題目一出,左右兩方仕子就開始辯論了。一方以當以大局為坐,出塞和藩亦是國策;另一方卻以對敵低頭是懦強的表現,以弱女無辜,朝員推諉,司職不待等為主力討伐對現。雙方頻頻開戰,辯來論去十分精彩。興致妙語時,便有看客執竹籤往銅壺裡執擲。到這會子,岑染終於是明白那銅壺是幹什麼的了,大許是定勝負的,哪頭的竹籤多哪頭便算贏。

  而結果,也果然如此。兩個時辰的辯論會後,反方銅壺裡竹籤明顯較之正方多,反方完勝!

  「那個良大人沒眼睛啊?明明是反方勝,幹什麼最後將錦幟搬到正辯那頭?」

  暢論後時辰已然不早,清風樓本供飯菜,可上官世亨卻覺得此地飯菜不佳,引了眾人到隔街的泰和樓用午膳。因為午膳大口已經過了,又在雅間,所以很是清靜。賀世靜大吐不快,卻沒有人附和她,氣得拉沈世雅的手,求得聯盟。可岑染只是笑,並不說些什麼。

  這情形讓韓士林覺得有戲,看了一眼上官後,笑著問道:「莫非沈小姐屬意正方?」女子同意那樣見解的,可算是極少。

  岑染依舊搖頭,這情形……賀世靜擰眉:「這邊也不是,那邊也不是,難不成你兩邊都覺得對?」

  岑染扭頭看哥哥,沈世宗看看桌面上人點頭了。岑染這才說話:「正方也好反方也好,暢論不過是紙上談兵,這樣認真幹什麼?兩國交兵,說穿了不過一件事。誰的拳頭硬誰便說話算數,只此而已。」道理再硬,拳頭比不過人家硬,說什麼廢話去?誰理你?

  沈世雅聲音很低,可話裡的份量卻很重。在坐幾位皆是朝學裡數一數二的,自然聽得懂沈世雅話裡的意思。葉世沈當即轉了眼神過來,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世雅。這姑娘好通透!

  賀世靜仔細想想,確也真是這個道理:「即這樣,論這些幹什麼?豈不白費功夫?」

  岑染聽了益發想笑:「若天下人都像賀姐姐這樣,便都安泰了。」直來直去,行便行、不行便不行!

  「好啊,你在耍笑我,是不是?」

  賀世靜氣得要捶人,葉世沈卻開口了:「若兩國實力相當,沈小姐認為何法更好?」

  是個好問題!

  連賀世靜都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可岑染卻笑了,十指纖纖撫著杯盞邊緣:「天時地利人和,哪有實力相當的時候?」總有不同,誰抓住,便是誰的不同?

  —————

  「母親!」

  沈世宗今天大吃一驚,才回苑便拉著妹妹來給母親問安,爾後便大加訴說一番妹妹今日的言談。犀利準確、見識精到,震倒上官和韓士林也就罷了,居然連葉世沈都神色怔怔的看著妹妹良久。沈世宗很是興奮,以前只當妹妹年少,行事做止只憑一腔熱血。可今天……一派笑語,卻在母親漸沈的臉色後,逐漸冷靜了下來。扭頭看世雅,悄悄把身子擋在了妹妹面前。

  「母親,是世宗錯了。以後再不帶妹妹去那邊地方玩。」如果是正經的朝學生員倒不怕什麼,可『閨閣千金』卻很是忌諱這些。

  沈夫人臉色不佳,王媽媽趕緊讓屋裡丫頭們下去了。左右再無餘耳後,沈夫人才沈聲問話:「世雅。」

  岑染從沈世宗身後出來,乖乖的跪到了沈母面前:「母親,世雅錯了。天下大事,本是男計!更何況女子藏拙,才是真福。一時口舌之快,惹來緋議良多。世雅以後一定不再這般。」

  沈夫人聞言歎氣,沈世宗這才明白母親生氣的緣故,先是微赦,沒有象妹妹這樣想到這層。可後來一想……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兒子瞧今天葉世兄對世雅很是在意。」

  妹妹的心思,沈世宗從來是知道。一直那樣崇拜沈香公子!一心進朝學,還不是為了離著近些?只是葉世沈看著穩淡,骨子裡卻極是清傲,朝學裡坤員女生傾慕他的也不在少數,可葉世沈卻低著眼簾,誰也沒有正經看過一眼。妹妹原來那樣的性子,沈世宗知道無望也不忍心捅破這層窗戶紙。可現在……

  沈夫人聽了益發歎氣,晚膳後,世雅打發回屋休息去了。世宗留下陪母親說話,暈紅的燭光下,沈世宗清俊文雅的模樣就在膝前。這樣的兒子,沈夫人是極喜愛的。可:「世宗,世雅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骨子裡又拗又烈,雖一時受了挫,可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葉家雖然也算得上好人家,世代書香,可如今朝裡的局勢,母親沒有和你說過嗎?」

  後族勢大,日漸狂囂,太子體弱無力支撐皇權。東夷北蒙西方還有高昌南蠻,哪年不打些小仗?這幾年平靜些,不過是因為盛華素來朝壯,東夷那邊裡面爭鬥,北蒙五年前大戰時才死了正主,少主尚在年幼。高昌國力豐沛卻因為隔著沙海冰山,涼國公一家世代鎮守西藩,哪年家不染血?

  景帝今年也四十幾的人了,若撐著還好,若一旦病弱或者乾脆有個好歹,李氏一族立馬翻騰而上。以時候皇權威落,外戚橫行,朝局內外還不亂成一鍋渾粥?

  「母親之前便和你說過,你想入國學可以,但卻不要留仕在京。最好回調南江,尋個清靜小縣,治上幾任。躲過這場大劫再算。母親不求你們兄妹富貴榮華,好好活得長長久久,家日安寧,母親便心夠了!」

  「還有便是你,今日這般事樣,縱使再疼妹妹,想她人前顯貴,也該勒緊心思,弄明白顯貴的場合。你那幾個同學,什麼來歷?暗地裡有沒有扯得幾家,你心裡有數嗎?咱們這樣的人家,最喜歡最怕的其實是一樣,以姻治親。往好裡說,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往壞裡說,攜親要挾不得不從又該怎麼辦?如今都知道你疼妹妹疼得什麼似的。這也罷了,有兄長撐腰是好事。可若這個妹妹有了別的價值,你該如何?」

  一番話語聽得沈世宗後背冷汗漣漣,立時跪在榻前。

  沈夫人擡頭遙看了一眼窗上樹影,聲音益發清淡:「你如今便是我們母女的倚仗了,雖母親不求大富大貴,可眼下這場大劫還不知道要怎樣過?你若明事知理,母親和妹妹便不愁沒有好日子過。你若逕自天真,母親不落善終倒是小事,可憐你妹妹她……除了你,她還能倚靠誰?」

  「母親,兒子錯了!兒子以後做事一定前後思量,穩妥精備。」沈世宗自幼不與沈庭親近,所幸母親極是明理睿智。與沈世雅一道維護母親,內外操心,自覺比其它同齡孩子懂事許多。入京後乍見繁錦,才覺得以往不平不過爾爾,低頭刻苦謹慎修心,處處學樣品味。朝學裡各家師長都很是喜愛,不免生出一絲得意來。又是最愛的妹妹,沈世宗今日不想約束,也只是想讓妹妹人前顯示一下。不是不入朝學,沈世雅便不乘上道的!可……

  沈夫人一襲話,卻如夏日九冰灌頭,凍得沈世宗渾身打顫,勿自警醒。自家不比旁人,沒有祖宗父兄倚靠。家世前途,經濟仕運皆要自己一樣樣來。

  若只自己倒也罷了,可還有高堂幼妹。世雅已落微殘,若沒有自己這個兄長緊醒得力,她將來……

  再頓叩首:「母親,兒子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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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2:29

【9.非懂】

  事情已經出了,捂自然是摀不住的。

  沈世宗隔日在屋子裡整整想了一天後,終是暢快。凡事防患於未然,自然是好的。可世間多少事情可以做到這樣,既然已經出了便不需要怕,怕亦無用。想得如何解決才是上策!

  世雅昨天那番對白,說來其實不過『出挑』二字。可京裡多少閨秀胸中藏有丘壑?就只沈世宗認識的,朝學裡那半百女學生心機深重的便不在少數,申世媛便是頭一號,聽說首輔申大人都常與女兒交談。世雅不過是對『出塞』一事『特別』明白些而已,根本算不得什麼。再者,就算有人對世雅有什麼想法?世雅今年不過才十二。盛華朝女子出嫁,最早也得年過十八。

  六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

  六年的時間,沈世宗可以做很多事。

  方向擬定,事情辦起來自然不會再慌亂。

  上官世亨那日對沈世雅印象便頗好,舉止堪憐談吐不俗,哪怕是面對賀世靜那個小辣椒也不慌不忙的。才十二的丫頭,便這樣有趣,若再有些日子,還不定變成什麼樣。心裡有了意,便藉著機會總邀沈世宗出來玩。拐彎抹角的問他家妹妹的事,沈世宗就當不知道。後來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沈世宗還是當不知道。這便讓上官世亨有些不悅了!

  這日從韓家出來後,尋了一處茶樓就把沈世宗拽了進去。一間小閣雅間,小二上了茶果點心後,上官世亨就再也不繞彎了:「世宗,我哪裡配不上你家妹妹嗎?」先開始拐彎也就算了,到後來左右大家都知道了,你幹什麼還這副樣子?

  既然上官世亨挑開了,沈世宗也就不藏著捏著了。挑挑碗蓋,有些苦笑:「上官,你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家世雅……怎麼說嗯?她的真性子並不是你看見的這般。你瞧著賀小姐潑辣,世雅之前比她還潑辣刁蠻。如今……不過是一時心裡轉不開彎,你與她不過一面之緣,這般主動實非你二人之福。」

  這情況上官世亨倒是沒有想到,不過沈世宗這般坦白的態度讓上官世亨又對其多添了幾分喜歡。想想沈世雅那天的模樣,嬌嬌弱弱的,一雙眸子靈也似的飛轉一瞬便藏在烏睫之下。這樣的女孩,上官世亨倒沒有把她想成多乖巧的,只是……「真的比賀世靜還辣?」

  沈世宗思及妹妹曾經的壯舉,確確點頭,一分無奈。

  上官世亨聽了淡了些心思,又想了想後:「那也不必藏著捏著啊!雖說男女有防,可咱們這樣的人家,說穿了誰沒見過誰?咱們是同學,你看聚會時多少兄長帶了不能進學的妹妹出來交友,你何必這樣死板。」把個人藏得鐵桶似的?

  「倒不是我藏著,實是世雅她不太願意多見人。賀世靜那脾氣實是對她的胃口,否則也不至於和她出來。」雖然有好處,但微殘放在那裡,上次在定南侯府,便有不著調的說了些不太體面的話。雖說世雅忍著沒發彪,可到底心裡不痛快。說到這兒,沈世宗神色微黯,啜了一口茶後,擡眼看上官世亨:「我也不必瞞你,我與母親都不屬意妹妹嫁到京城富貴人家。你……不必費心思了。」這次的話,說了較婉轉,可上官世亨聽懂了。沈夫人當初下嫁沈庭,不過圖他一個專情,可沈庭敗了。沈世雅從小見父母那般,如何忍得下氣,富貴人家多妻妾,沈母不願意女兒受那樣的苦,亦是情理中事。

  可:「總不能把你妹妹嫁到個不像樣的人家去吧?」那也太委屈了。

  關於這點,沈世宗也有些頭痛。照母親的想法,大許是想讓自己在出仕後,把妹妹嫁到身邊一個穩妥人家去。可等自己出仕,最快也要五六年。到時候年歲這個問題……

  要好好想想,真要好好想一想了。

  —————

  好年易過,轉眼便已是元夕。

  宮中開有盛宴,在京四品以上朝員與官婦都要進宮拜賀的。一下子沒了主子的各府猴兒們自然鬆快了。王世勤的官職只有六品,那種地方自然沒他的事,又是新婚,大年下的家裡冷冷清清的怎好?便邀了一堆同僚好友來定南侯玩。

  沈世宗兄妹自然躲不開。沈夫人一到十五便要齋戒拜佛,便由這兩個出門去了。

  定南侯府,岑染已經不是頭一次來了,門上門房,府裡丫環婆子管家大多都已認下這位表小姐。左氏更是對小姑熱情,熱呼呼的一路問話,便把人帶到中院花廳了。屋子裡已經來了不少嬌客,賀世靜一見到沈世雅,便飛了過來。拉著坐到身邊,笑嘻嘻的伏在沈世雅的耳邊悄語:「可算是把你盼出門了,你都不曉得,這陣子你可把一個人想苦了。」

  岑染面上一紅,很沒意思的白了賀世靜一眼。賀世靜卻不管,又笑著眼睛嘰喳喳:「我不信你不知道?」沈世宗疼妹妹,如今在京裡已經是風名卓著了,哪會不和妹妹交待這種事?一派正興,卻不料沈世雅話出奇招:「你要再拿我打趣,我就告訴人說,你喜歡我家哥哥!」

  啊!

  賀世靜臉上頓時燙得炭瓦似的,回手就擰沈世雅。岑染才不怕,張嘴便要說話,嚇得賀世靜趕緊捂她的嘴。可憐兮兮的模樣落在別人眼裡自然好奇,賀世靜是塊出了名的爆炭,怎麼今兒栽到這個沈世雅手裡了?

  左箏便是第一個得趣的,過來笑問:「這是怎麼了?世雅,世靜欺負你了?」

  賀世靜一處吃了憋已然不悅,這會見左箏也這樣,立時便還嘴:「表姐也太偏心了,才成了人家媳婦幾天,胳膊肘往外拐,也得緩幾天啊?」

  左箏哪裡會怕賀世靜的嘴,輕搖手指:「這話才錯了,嫁雞隨雞。如今世雅才是我的正經表妹,你才是往外拐的那個胳膊肘!」

  屋裡一堆小姐頓時笑了個嘻裡嘩啦,賀世靜吃了虧自然不幹,不過也知道自己鬥不贏左姐,便坐下拉沈世雅的袖子,故意放高聲:「你幫我贏她,贏了她,我明兒帶你去泡溫泉去。」東京城南有一處泉眼,水溫滾滾養質甚高。因被修在了皇家別苑裡,所以週遭院落哪家要引泉水,須得請了旨才做數。賀家便有那樣為數不多的恩旨,一到冬日天寒,常有親朋前去借趁。

  賀世靜話才一出口,立刻惹來一片不痛快,幾個交情好的立時打趣犯酸,賀世靜倒也不推托:「這樣也好,今兒誰把我表姐說得還不了嘴,羞得跑出屋去,我就帶誰去。」

  這便有些難了!

  在座的皆是未婚女孩子,偶爾幾個婦人也是剛成親不久的,哪裡有那樣的臉皮說些羞人的話逗新媳婦?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閉了嘴。左箏瞧得爽快,眉眼飛挑看自家表妹,看吧,誰敢幫你?

  賀世靜看著實在氣悶,便狠勁搖沈世雅,一派裝乖賣可憐。岑染饒不過她,便只好說了:「你實是找錯人了,你要對付你表姐,幹什麼和我家嫂嫂過不去?我家嫂嫂,我哥哥疼都來不及,哪裡饒你這樣?惹得我家侄子打你了吧。」

  怪沒頭沒腦的話,屋裡先是一靜,爾後便一堆人噴笑出來了。

  左箏第一個不饒串了過來,捏了沈世雅的小耳往起拎:「我那日倒是白歡喜了,可憐見的老天爺怎麼就給了我這麼個可人疼的小姑。不想竟是看走了眼。」看這舌頭利的!

  岑染最怕人拎耳朵,哪怕換個身體也一樣,連忙討饒:「哥哥救命!」因聲音低,屋子裡又一片嘻笑,旁人倒聽不清,賀世靜卻是聽真的,立時便對旁邊的媽媽講:「快去通知你家姑爺,就說他家母老虎要吃了他家妹妹了。」

  一邊的媽媽哪裡不曉得主子們在嘻鬧,自是不肯挪動地方。

  賀世靜見玩不下去,救下沈世雅,準備再開戰。可岑染捂著耳朵,甚是可憐,一副屈人之兵的模樣,惹得賀世靜笑也不是、不笑還不是。

  —————

  沈世雅這副身體,如今仍然脫不開湯藥。是故鬧得差不多快午膳了,提前兩刻便離了花廳。出來得有些早,林媽媽和翠浼皆不在跟前,不過岑染卻也不急,定南侯府統共就這樣大,從花廳到那處小閣還能走丟了不成?

  定南侯府的風致極佳,一路行來著實見了不少梅樹,落英繽紛,春雪融融,風景很是嫵媚!岑染今天心情不錯,因為昨個兒終於把一本帳看完了,雖然看得眼睛不是眼睛,脖子不是脖子的,可到底算是過了一關。母親很欣慰……母親,岑染停了停足,想想那個稱呼,有些發笑。才半年多而已吧?竟然已經可以把沈夫人很自然的喚做母親?岑染,莫非你已經把自己當成沈世雅了?你不想再回到那個號稱自由的年代了嗎?

  二十九年歲月片片,往事悠悠,歷演般的逐一在岑染腦海中浮過。有歡喜,有憂傷,有不滿,很多的無奈,但是岑染一直將自己的生活填充得很自在,哪怕是在嫁了人之後,日子更加五光十色。她終於可以不必再看父親的臉色,不必聽從哥哥的良方,程識的『任務』之外,岑染可以過任何她想過的日子。到國外渡假,參觀各國的舞蹈團體,學倫巴學探戈學桑巴,大街上酒吧裡橋洞下,燒著篝火的原野上,想怎麼跳就怎麼跳?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這麼說來,皇上已經同意你回西涼了?」

  秦平瀚身份敏感,來定南侯必有『名目』。王世勤又不能不管別人,便借了機會和秦平瀚說幾句『貼心』話。自家府裡哪裡最安全,王世勤最是瞭解不過,這處小園平日只作廢棄處,絕不會有人來這裡的。秦平瀚臉色陰陰,點了點頭。涼國公府祖祖輩輩為國效力,戰場黃沙埋盡多少秦家先祖,數不勝數,可盛華朝……永留質子在京,五年一換。秦平瀚從十六歲入京,到今年已經第五年了。雖然這次自己可以回去,但卻要換四弟來京。盛華的情勢越來越不穩了!

  「五月國禮後,四弟便來京。他來,我走。」聽清楚,不是我走他來,而是他來我走。

  王世勤眉頭聽得亦皺,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空談,要說的不過一句:「我會照顧他的。」質子在京的日子不好過,可若有人暗中照顧則全然不同。秦平瀚點頭是謝,才要又說什麼,就聽見園子外一陣輕呼:「我的好小姐,您可急死奴婢了。大冷天的,您站在這兒幹什麼?吹了風怎麼辦?」

  院外頭有人?

  王世勤和秦平瀚同時身上一冷,若讓人知道定南侯府大公子與涼國公三公子在靜園私會,消息捅到景帝那頭,還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到底是誰?從門縫中往外一看,就見翠浼扶著沈世雅正從一邊假山上下來,嘴裡磨磨叨叨的不過是她們半天找不到沈世雅,正急如何?

  沈世雅?

  秦平瀚扭頭看王世勤,你妹妹,怎麼辦?

  王世勤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想想父親的囑咐,又看看秦平瀚:「交給我。」

  —————

  席面上說實在的沒啥熱鬧,哪怕是今天難得見的男女混席。

  沈世雅與沈世宗同桌,席間沈世宗夾菜盛湯、祛刺遞帕,比丫頭老媽子做得還好,且動作熟練無比,沈世雅享受得天經地義般。偶爾一半箸自己不喜歡的不想吃的,直接夾回哥哥的盞裡去。沈世宗全部照單斂收,半分不悅也沒有,看著妹妹很是寵溺。一個斜眼都沒有往其它桌上瞟,渾不似一些男生來客,藉著機會打量各家小姐。

  女生很酸、男生也很酸,其中最酸的大概算是賀世靜和上官世亨,這兩個雖然坐了兩桌,但卻相鄰著。賀世靜原本挑釁似的瞟了一眼上官世亨,狀似譏笑。可上官世亨把眼神往沈世宗身上一轉,再深深看賀世靜,嚇得賀世靜趕緊低頭裝乖。

  岑染看得發笑,低頭捏拳,把帕子攥得緊緊似的。

  沈世宗怎麼會不知道妹妹在笑什麼?狠狠一腳踩過去。岑染哪裡會依?立馬還了回去。沈世宗有時候沒和妹妹這樣玩了,小時候一逢年節,『全家』聚會上,世雅就容易發彪,沈世宗每每都用這招轉移世雅的注意力。可這次之後……算了,世雅如今有心情便好,踩就讓踩兩腳吧?

  席後院外陽光甚好,王世勤讓客家在園裡擺了擲壺。這玩耍又可消食,又不傷體面,男女皆宜。

  岑染沒玩過這東西,擲了幾下都找不到感覺,很是沮喪。沈世宗只好安慰她說,回家也給她備下,讓世雅在家裡好好練,下次出門便不怕丟糗了。岑染笑得很開心!因今日來的都是『熟客』,所以女孩子們也都沒有再蒙面。沈世雅原本的模樣屬於清麗,尤其不話不動時,更是象座玉觀音一樣。可今日雪陽映映下,笑厴如花,原本蒼白的肌色上淺淺的透出一絲嫩粉來,水瀲瀲的流轉目光裡浧靜靜的全是歡喜。

  申世媛心裡打了一個圈,琢磨著是不是該藉著這個機會上去說幾句?父親的話說完一月有餘了,申世媛今天才是第二次見沈世雅。沈世雅並不愛出門,沈世宗似乎也並不想帶妹妹出來交誼,這樣的場合其實不算好找!

  思定才要挪步過去,就看王世勤笑著走到了那兄妹兩個旁邊:「世宗,你可不能再這樣了。你再這樣下去,哥哥晚上可要準備去睡廂房了,你嫂子剛才剜了我好幾眼。」

  王世勤調侃自身調侃得很直白,沈世宗臉上有些不自在,倒是沈世雅回的話很大方:「大表嫂慧眼識珠,世勤哥哥知錯能改,難道不也是一樁美事?」

  「看你這牙利的?」王世勤又和這兩個鬥了幾句玩笑後,低聲一句『世雅,你跟我來一下。』沈世宗和岑染均很意外,不過是自家地盤又是表哥,沈世宗拍拍妹妹的手,岑染便跟著這位大表哥離場了。

  一路彎彎轉轉,直繞到東書房。小僮上茶後,便退下了。王世勤也不玩欲擒故縱那套,直接坦白:「上官世亨的背景有些複雜,妹妹萬不可與他交誼過甚。」盛華朝婚姻雖然亦講究父母之命,可也並不阻止男女婚前見面,尤其是官家朝學仕子。其實數下來除了那些庶出的,家裡不得寵的,或者不能出學的,大多男女成婚前都對另一半有些瞭解,起碼不會眼生,或者揭蓋頭前都不知道媳婦長什麼樣的。家裡若得寵的,婚事上父母大許還是聽得進子女的一些想法的,情況特殊的自然例外。像今天這樣的場面,說的是聯誼,何嘗不帶一種側面相親的目的?

  韓夫人讓長子找機會辦一些這樣的小宴,以便小兒子多些選擇。王世勤明白父母的心思,尤其是母親的。對於母親突然不再說二弟與世雅的事,感到意外。可母親一句不解釋,便猜到大概是父親不同意,便不再多問了。

  今天……上官世亨給了王世勤一個好借口。

  「上官家本朝出了一位夫人,雖然在宮裡不算得寵,但也與皇權多有瓜葛。後宮既有人,前朝自然沾些餘蔭,首輔大人很是不喜這些後宮親戚聯帶,借有些故意的找機會,把上官世亨的大姐嫁進了涼國公府。」

  涼國公府?

  岑染想想,盛華朝史上倒是有寫,涼國公秦家開朝以來一直鎮守邊關,對抗高昌。將功赫赫,葉家皇氏特允了秦家享半省祿供!雖然同享此種待遇的還有郁王妃英國公一家,西南角對抗著南疆的穆國公一家。可是……很複雜!

  「表哥的意思,世雅明白。世雅不過才與他一面之緣,而且兄長已經拒絕過了。」

  「你明白就好,我們這樣的人家,牽一髮動全身,有些沾不得的,便不要沾。」

  「那是自然。」誅連兩個字到底怎麼寫,岑染不想看見。不過說穿了,今天這事有些好笑:「大表哥,我不過一個小女子,父母之命,長兄執家。外頭的事,我不懂也犯不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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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3:10

【10.總錯】

  沈夫人原本便喜佛學,遷家南江後因夫婦不睦,更是多與佛學交道。東京內外,佛寺尼庵林立,既有名勝亦有大師。去年半年都耗在給沈世雅看病的事上了,什麼心情也沒有。隨著沈世雅的身體心緒都漸好,沈夫人終於是有機會重遊舊地了!

  正月十七後,沈世宗便入學了,一月才能回家三天。

  他不在家的日子裡,沈夫人帶著女兒今天這裡轉轉,明天那裡瞧瞧,各寺聽經禮佛。岑染十分乖巧,從頭到尾隨在母親身邊,惹得沈夫人開始很是不適應,斜眼掃了女兒很多眼。卻是在看到大師講經,女兒昏昏欲睡時,笑了出來。不過倒是難得她能撐得下來,今後的日子還長,總不能一直象孩子一樣。

  天氣不好,或者身體不佳時,母女二人窩在家中。岑染很聰明,予古代帳冊入門時雖然很費些工夫,可是入門後便不需要沈夫人怎樣提點了。沈夫人心裡惦量了兩個月,在進三月後,便正式把手中的帳冊給了沈世雅。管家外莊前來稟事時也一直讓世雅坐在一邊聽著,爾後就具體問題母女討論一番。家中經濟來脈,如何開銷,何處可省哪處不可缺,沈夫人教得仔細,岑染也知道這是日後安生立命的本錢,學得也很認真。

  「我倒寧願她偶爾胡鬧一點。」

  雖然說以前那脾氣,沈夫人看著是挺頭疼的。但一下子變成這樣,也實在讓人擔心。去年不過是冷著臉誰也不待搭理,轉了一個年竟然學會裝模作樣了。尤其是在沈夫人面前,半點不悅也不露。

  「你這刁滑,有女兒心疼你,也不用來我面前顯擺吧?」

  淨心庵是東京城外頗『特殊』的一間庵院。專門供養各家府邸裡的『出門太太』。沈夫人未嫁時的好姐妹、已逝靖遠將軍遺孀良夫人便『常駐』此間。良將軍戰場捐軀時不過才二十五歲,良夫人正懷著胎,聽到信兒後,便小產了。可惜惜的一個男胎沒保住後,良夫人便在喪儀後搬到了淨心庵來住。沒有回娘家,也沒有改嫁,這樣一過便是十年!

  初時還有些親朋故舊來探望,可日子久了,針長線短的哪家婦人還有心思來看她?家裡公婆夫婿兒女的爛帳,理都理不過來了。倒是沈夫人進京後,幾乎一月來看一次。轉過年來更是隔三差五的來訪!也不提沈庭,只是說兩個孩子如何長短。沈世宗懂事內斂,沈夫人擔心;小女兒壓了火爆的脾氣,打算重新來過,她還是放不下心來?

  張華昭停下手中佛珠,仔細打量了一下昔日好友。不像是來炫耀的,阿清不是那種人;也不像是來訴苦的,更不似純粹的聊天……「阿清,你有心事。」

  摯友便是摯友!

  沈夫人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有些事哪怕是對張華昭也不能說的。全天下沒一個人能說的心事……

  「是不是和那位有關?」反手一指天頂?

  沈夫人苦笑,卻沒有表示。

  那就是有些關係了?

  張華昭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當初那人身份曝光後就知道後序乾淨不了,果然……如今阿清為了子女不得已回京來,雖說都是『老婦』了,可那個人的心思近些年來詭異得實在夠得上天威難測。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阿清剛才說了兒子,又講女兒,大許是擔心那人尋不了她的麻煩,給兩個小的下絆子。躲又躲不開,沒法子躲。迎也完全不能迎難而上?

  「說吧,今個兒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特意連姑娘都沒帶嗯。

  沈夫人最佩服昭姐的地方便是拎不清的事,張華昭從來不拎,扭頭扔一邊,完全不懼!吃了一口茶後,笑得總算是輕鬆些了:「世雅原本的琴技不錯,可……總不能什麼也不會是不是?昭姐您的橫笛極好,那個不大費指上功夫吧?」起碼力氣上不用太多。

  張華昭聽了澀笑,看來這母子兩個是不打算讓沈世雅入朝學了。另闢蹊徑,各請名師,也算法子了!

  當下拍板同意,於是第三天頭上,岑染就讓母親打包,給她和林媽媽青沅翠浼三個送進了淨心庵 。

  —————

  穿越女子裡有幾個混跡和尚廟的不少,不管是做法事還是約在此地如何長短。但是混尼姑庵的?岑染反過來復過去的想了十七八遍,也沒有想到一個。在岑染的印象裡,女豬混尼姑庵的偉人只有一位,武則天!

  當然當然,是原先那個時空的武則天。在這個叫盛華朝地方,武曌不曾出現,自然更不會有則天女皇。有的只是武媚娘,一個擅於專迎媚惑君主,成功上位的皇后……

  尼姑庵裡的日子說實話並不難過,首先岑染不排斥吃素齋,其二,這裡有許多八卦可供人消遣。

  淨心庵地方不算太大,卻供養著十來位『出家太太』。其中似昭姨這般因丈夫離世,太過傷心而來這裡的幾乎沒有。當然也沒有犯下『大錯』的,那種女人也在一座庵裡,卻是在銅杵庵。離淨心庵不算遠,站在庵後的坡頂上,遠遠望過去可以依稀看見山坳幽裡處透出的青牆。

  「聽說那裡是個十分可怕的地方。不打不罵卻苦累得比莊戶人家還不如!屋子裡常年便的皆是暖被,冬日裡倒還稍好些,屋裡不給生火,有厚被子總是好些的。可是到了夏天也是!半夜有巡房的尼監,若發現哪個被子蓋得不齊整,立時被會被拎出來站在廊下,整整立著不讓吃飯不給喝水連淨房也不讓去,失禁了也那麼立著。臊也臊死一個!」張華昭說得聲音很淡,平靜得像只是在說什麼再尋常不過的事。若在兩個月前,也許岑染會『大驚小怪』些,一則表達自己的心情,二則配合一下觀眾的情緒。可是現在……

  看看遠處那所隱在翠墨下的青牆,又回頭看了看這座淨心庵。到底哪個地方更乾淨些?在外人眼裡,大概是這裡吧?畢竟銅杵庵的婦人都是被強送進去的,這裡卻是不想在家呆了自己過來的。平常迎來客往的雖然不算繁盛,卻也算自在。只是……兩個月,幾乎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外間裡林媽媽和翠浼的閒話聲。什麼這家太太是為什麼來的?那家夫人為什麼徹底惹惱了家裡?各房各戶,此時那般的爭寵手段,聽得岑染耳梢尖尖,怔怔的盯著屋中夜色下漆黑一片的椽梁。

  爭是錯的,不爭也是錯的。

  愛是錯的,不愛也是錯的。

  恨是錯的,不恨也是錯的。

  總之一句話,女子從嫁人那刻開始,便做什麼也是錯的。

  「你是個有靈性的,笛子我該教的已經教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了。」吹得如何,靠的是自己的氣。有本事的靠技巧,沒本事的靠運氣。考官若是個聾子,你只肖把銀子使到面子扔到就可以;若考官不是個聾子,那麼你便自己把自己當一個聾子吧!愛吹什麼吹什麼,愛聽什麼自己聽。

  雖蠢,卻是唯一的法子了!

  岑染受教,深深的鞠身躬下。

  —————

  岑染到淨心庵時,才是晚春。著的一件裌衣又披著長衫來的,晚間若出去還得加一個斗蓬。若遇上下雨颳風,夜裡還要加被。可是待離山時,卻已經是初夏迎尾了。挑開車簾望出去,青山碧水處華絲彩錦,鮮馬華車,飛揚美麗。

  六月的天,是一年裡東京氣侯最好的時節。不論男女穿一件綢衣便好,男子倒也罷了,女子藏了一整年的短襦麗裙卻最需要這樣的時節。東京的初夏,郊外多有徐風,吹花飄葉,裙角如逸。哪裡還有比這更好的時節?

  「小姐,到了。」

  車馬停下,林媽媽先下去了,翠浼打開車簾扶沈世雅下車。岑染一肚子心事,無所可謂的出得車來,才要伸腰卻被眼前震得呆住。這裡根本不是青蓮別苑,而是沈府?

  眉頭幾乎瞬時立了起來,扭頭便看翠浼,這丫頭居然一句話不曾露給自己?

  翠浼已經很久沒挨小姐這樣的眼光了,當即嚇得一縮脖。可……「是夫人交待的。」

  岑染冷冷哼了半聲,低眼簾擡頭扶著林媽媽的手,踩著車凳下來。沈府之前瞟過一眼,大門的一眼。屋子佔地雖然不算小,可很是有些陳舊,一對朱門上的銅釘倒是新的,左右各六十顆,可門簷朱瓦最灰敗黯沈。今日『回來』,從門外一路看進裡間,倒是齊整了不少。新刷的桐油新漆,頗有幾分新氣象。可岑染的心裡卻陰得黑天似的!縱使不是沈世雅本身,可岑染不會忘記沈父的絕情,不會忘記南江省府西側那處高高的紅牆,正門外二十米處的突兀門楣。

  「二小姐回來啦?」

  歡快嫵媚的聲音自廳裡傳來,岑染才上了兩個階,沈府正堂陰陰暗處走出來了一個三十許人的美貌婦人。中等個頭,身形頗腴,卻不給人臃腫肥胖的感覺,尤其一身時令夏衫,肌白如雪,映著粉粉的光澤……翠浼瞧著二夫人的胸衣尺寸,有些吃驚趕緊低下頭去。二夫人自許女吏出身,雖然出身不好卻很是驕傲,美艷於外卻『包裝』得很是嚴謹,從不以美色自居。什麼時候這樣打扮起來了?

  岑染沒有見過這位『二娘』,不過這年歲的婦人猜也猜得到是哪個。沒有答她的腔,連斜眼都不曾掃過一下,正步走入堂內。正位之上,沈庭居左,沈夫人居右。夫婦二人各自表情淡淡,誰也不看誰。沈夫人右手邊立著一個二十灼華的年青婦人,桃粉色的衫子淺杏的長裙,衣飾簡單豪不奢華,卻蓋不住年青嬈好的氣色。

  腰身……

  岑染心裡冷笑,怪不得。收回眼神,比著最正規的儀節,跪在王媽媽擺來的錦墊上。

  「世雅給父親母親請安。」

  咚咚咚三記叩響,話聲不高,可磕頭聲很是有些清脆。

  「起來吧。」

  沈庭放下茶碗,上下打量一下女兒。半年多不見,身量竟然又見長。世雅的個頭本來便較同齡人高,現在……一眼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十四五了。氣態神態更稱得上沈穩達練,一臉恭謹的站在面前,臉上雖然冷冷卻再不似以前那樣怒意橫呈了。

  「你母親說你這陣子在和良夫人學笛,吹得如何了?」

  「大概粗項技術是會的,也吹得出些聲響來。餘下的功夫,昭姨說要看個人的天份了。」

  岑染說得平靜,一邊區氏卻聽得怔忡。沈世雅哪裡這樣自謙過?她本便聰明,又有賢母長兄親教,樣樣出挑,從來自滿得意,不可一視。怎麼才半年不見……嘴角起彎,衝著正位笑道:「這下老爺可寬心了,二小姐可真是長進懂事了。」

  二小姐,一個二字,氣了沈世雅十二年。

  每次一喊這個稱呼,沈世雅就氣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時殺過去掐死那個佔了她長女位的平雅。區湄江極是懂這類小女兒心態,才在之前十二年的爭鬥中,屢屢得勝。可如今……

  岑染看都不看她一眼,倒是把眼神多往那個粗粗腰身的女子身上光明正大的『看』了幾眼。

  那位倒是個乖覺的,趕緊過來,曲膝斂衽,照規矩行了一個微禮:「芸娘見過小姐。」

  盛華朝規,家中姨娘姬妾見嫡出女子需行微禮,庶出不必。

  沈世雅這招,不說的比說了的還狠。區湄江臉上霞飛,袖裡十指緊纖,咬了半天牙關才要過來,沈世雅已然走到了沈夫人身邊。不無嬌嗔的埋怨:「母親也不事先與我打聲招呼,可嚇死我了。」

  沈夫人的臉上也不再似適才冰冷了,摸著女兒的手極是憐愛:「母親哪裡捨得嚇死你這個猴兒?外面熱不熱?娘讓王媽媽給你燉了四神鴨湯,呆會兒回去先洗漱了再用。」原本立在門邊的林媽媽聞言摸了進來,扶上小姐便是往後院去了。

  青沅早已經立在二門上等著,和翠浼才說了幾句,便瞧著小姐回來了。臉色平靜,竟沒有半分的惱意。心裡緊了一下後,便笑著一道和小姐回抱夏閣了。

  沈府地大,後府東側便有一座小閣,二樓多窗極是精巧,只是到底年歷久了,踩梯上樓時居然有吱吱聲。小丫頭早已經備了浴桶,干薄的柚子葉讓泡得發漲舒展,顏色卻再不似曾經的青碧了。洗漱出來,才換好家居服飾,林媽媽便已經將鴨湯端了上來。四神鴨湯,以老鴨為主,白茯苓、芡實、蓮子、干淮山為藥引,先汆為泡,武火煮沸後壓緊罐蓋,仔細拿溫火慢慢燉著,什麼時候燉得湯色金黃才算是做罷。用白巾子吸淨表面的浮油,瀝淨裡面藥渣,這才有了盛在碧荷轉葉蓮碗中的金黃香汁。

  小姐用膳,哪怕只是進湯,屋子裡侍候的人也少不了五個。除卻林媽媽和兩個大丫頭外,還有兩個二等小丫頭立在紗簾外。隔著紗簾,無不好奇驚異的瞧著裡間大小姐平靜淡淡的進膳模樣。她們是沈夫人的人,為討正經主子的歡心,從來是視沈世雅為大小姐!

  食不言寢不語,用了湯料,又淨了口。坐了小兩個時辰馬車的岑染覺得有些累了。半瞇在床裡,身後枕著圓圓胖胖的大迎枕。清清的薄荷香,讓岑染有些昏昏欲睡。翠浼和林媽媽這些日子也勞累了,岑染打發她們自己休息去,留青沅和兩個小丫頭在屋侍候。

  兩個小丫頭各執一柄長葉細竹紋的蒲扇輕輕的隔著半隻紗帳給小姐打涼,青沅則是坐在腳墊上,輕輕敘叨這兩個月來的事。

  「老爺的任期其實到三月便已經滿了,若不是後任那位大人上職的路上出了些差錯,四月初便進京了。一路耽擱到中旬才來。」

  「夫人送您到了淨心庵後,回別苑便讓我們收拾了東西。老爺進京的第二天,便自己回來了。」

  「芸姨娘有了四個月的身子了,卻一直在夫人跟前立規矩。夫人什麼也不說,是她自己每天來的。話也不多說,只是一勁低頭順腦的陪小心。」

  「那位如今似乎不大得老爺的眼緣了,到底南江出了什麼事,卻怎樣也問不出來。只瞧著那位身邊的丫頭婆子似乎換了個淨,連趙安家的都不見了。」

  「大少爺學休六次,回來六次,卻每每都是早出晚歸。連晚膳都沒有和老爺在一張桌上用過。」

  「沈平雅倒是回得勤快,打著討教學問的幌子見天的在老爺跟前晃,也過來請過幾次安。夫人照以前的規矩讓她進屋,磕完頭便端茶,一句多話沒有。」

  「老爺轉任的單子遞到吏部已經一個月了,可聽說一直留中未發。這些日子盡看著老爺各個衙門府邸裡的轉悠了,外頭風聲最近又大了,老爺氣惱得很。可夫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芸姨娘又有了身,便天天找那位發火。您今天大概瞧著了,那位如今連色都用上了。」

  盛華朝制:官員到期離任,回京等職。少則數日,長則三年,除了吏評出差的,總會給你個答覆的。可到底是什麼答覆,是升是降?怎樣的地方,單子不到手裡誰也不知道。便是知道又如何?拖你個三年……官場中人有幾個三年可拖?

  沈夫人這招用得好啊!

  男人一生所途,不過兩個字,一個權一個色。色先在南江便給了,讓兩個姨娘自己掐去。芸氏便是個沒膽的,為了弟弟的腦袋前程也得狠狠的爭,更何況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若在沈府占不穩,她還有地方可去?買來的姨娘,惹得母親不痛快,管你有孕沒孕,轉手賣到寮子裡的前例,又不是沒有過?

  至於權,就更有趣了。母親和舅舅聽說當初在承爵的問題上,鬧得很是不睦。可這次沈夫人回京,卻與定南侯府親近了許多。到底後沒有和王韁具體表明交涉過,岑染不知道。但岑染如今卻可以肯定,好的不行壞的方便,吏部的官員哪怕是為了看熱鬧也不會輕易給沈庭方便的!

  掐緊了大頭,剩下小的便不必母親自己操心了。

  岑染幾乎可以預見未來,預見一年半載吏部不給任何回復的時候,沈庭低聲下氣的來找母親說話的情景!而母親則什麼也不需要做,等著便可。等著他低頭,等著他未弱,然後等著……真正的退出這場詭異的戰場!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噢,死道友不死貧道。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這一點,而女人就應該對別人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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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3:30

【11.癡傻】

  不知是誰專門的?還是哪個故意的?沈世雅回家的第二天,便是朝學裡的沐休日。

  六月初十。

  淨心庵裡沒有床,全是炕。生活條件雖然不算艱澀,但也不算奢華。沈夫人嫁妝豐厚,青蓮別苑的日子著實舒服。睡了兩個月的硬炕,天才一擦黑,岑染就睡了。錯過了沈世宗回家的時辰,連晚飯也沒吃就倒頭呼呼大睡。沈世宗一進門沒有見到妹妹,便來尋。結果看到的是兩個月未見的妹妹已經在帳裡睡得香香。無奈搖頭,像幼時那樣給她仔細捏好被角後,才轉回前廳。

  晚膳已經備好,一家四口坐在席上。照以前的規矩,區湄江是『特旨』可以列桌的,為這個氣得沈世雅一上桌面就開炮。可如今嗯?也沒人說她不能上桌,只芸姨娘一個乖乖巧巧的挺著四個月的小肚站在沈夫人身側,夾箸布菜仔細伺候,便頂著區氏自己都不好意思坐下了。同樣是姨娘,人家那樣懂事,你這個過氣的半老徐娘抖什麼威風?就算再有功,人家芸氏那邊還給沈家懷著子嗣嗯?

  沈平雅氣得俏臉發白,卻半點不能動。沈世雅之前為何屢戰屢敗?原因沒有比她們母女更清楚的了。如今時不與我,雖不至於天翻地覆,可一個不慎……

  「大少爺,這是新采的蓮藕,您嘗嘗。」

  沈夫人那裡,區氏是連邊都襯不上的。於是掉轉槍口,轉向沈世宗。

  沈世宗心裡發笑,臉上卻自溫文,微側了一個臉,很是和煦的笑道:「姨娘不必客氣。」嘴裡說的客氣,可身子卻半點沒動。只側個臉,那算什麼啊?

  區湄江的手很及時的收回袖中發抖,引得天水碧的袖擺一陣輕搖漣漪。沈世宗就當沒看見,仍舊吃他的。飯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消食菜。離了席面,總算是能說話了。沈世宗笑著對母親說:「今個兒離學的時候,賀家小姐聽說世雅回來了,便讓我捎個口信。說是明個兒她家大姐在西山設了合歡宴,請了數十位京城名秀公子到場。原想著世雅學藝趕不上,偏巧這個當口回來了。賀小姐說明個兒一早便派馬車來接,還專門問了母親,要不要也去散散?」

  一進六月,京城權富之家便一場接一場的開席辦宴,全在郊野之處。

  西山有一片山頭是中山郡王府的私產,聽說山上夾雜著種了許多花樹,尤其以鳳凰樹最大,整佔了近湖的東半片山野。六月時節,滿樹粉白搖曳的合歡花,連霞似的近快染到天邊去了,極是美景。賀世儀六年前嫁入中山郡王府後,年年這個時節都會辦合歡花宴。專愛宴請年青男女,雖不算是專門故意,可年年都有讓搓和成的金童玉女。中山老王妃常引此為傲!也更因如此,中山郡王府家的合歡宴才更加受人追捧。要得一花箋,並不容易。

  賀世儀是賀府嫡長女,美貌出眾才情卓然,眼高於底行事卻甚有章法。自信中山郡王府後,一直盛寵不衰,婆母疼愛,丈夫寵溺,府中便有幾房姬妾也全是靠邊站的,沒一房有膽子違她的意。相較之下,賀世靜那個脾氣就……

  在青蓮別苑的時候,沈夫人也常見賀世靜,那性子倒與世雅先頭十分相像。怪道兩個人說得來?

  明天那樣的盛會,聽得就熱鬧。只是:「我就不去了。你陪你妹妹去,中山郡王妃性情孤傲,仔細你妹妹的脾氣。」別擰了,弄得反而不好。未了又叮囑一翻王府的規矩儀程,什麼時候進退才算得宜,中山老王妃的愛好習性等等。沈世宗聽得仔細,乖乖應默後,便扶著母親回房休息了。

  轉進二門的時分,沈世宗和母親相視一笑。咱不是不會爭,只是不想爭罷了。若要爭,有的是辦法。適才飲茶時,沈平雅母女的臉色幾都綠了。中山郡王妃家的花宴,並不是只限嫡女才能參加的。可是請誰參加卻是主家的意願,賀世靜與沈世雅交好,自然不可能讓長姐給沈平雅發帖子。那樣的場合,每年起碼有一半是朝學裡的精英,今年自然也不例處。只可惜,三天前賀世靜在學裡發帖的時候,卻連坤三館的門都沒進。一干女生不管嫡庶,全都恨死了沈平雅,若不是她,賀世靜哪至於把事情做了這樣絕。

  這幾天,沈平雅在學裡的日子啊!

  沈氏母子兩個大戲唱罷,心安神爽的各自休息了。沈夫人睡首不穩,夜裡常醒,可到了淩晨時分便是睡得極香。往日都皆晚起,可今個兒卻是在早就讓王媽媽給喚醒了。拿著早備下的新衣來到蔭玉閣,仔仔細細的從頭到腳把女兒打扮了個精緻。

  一大早的,賀家的馬車就到門口等了,沈世宗用完早膳便在廳裡坐等。沈庭閉著眼享受芸氏的揉肩,區氏母女也不想離開。不多時分,就見沈世雅進堂了。梳的垂鬟分肖髻,除一隻金抹額外不見多餘夾飾,身上衣衫顏色也很素淡,青梅色的水漾紋長袖短襦、玉白色的波紋角圓裙,只在裙角處繡了一圈如意紋,腰間飾帶寬寬,兩股正紫色的長穗環絡其上。長長的垂絡上樣式簡單的一枚玉環。整個裝扮清雅飄逸,配合著發環上的淺碧色螺紗髮帶,恰如九天而下的小環仙子。

  不似那些見不得場面的非要穿金戴銀才能顯出尊貴來,真正的世家貴女是要氣度來彰顯的。沈世宗今天仍是標準夏裝配備,碧雲紋鑲邊的玉色長袍。兄妹兩個站在一處,和諧之極。互看一眼,笑笑後,給父親母親道別,便拉著手出門去了。

  半眼都沒有往沈平雅處看,氣得沈平雅眼圈都紅了。

  「父親。」

  沈庭看看長女,知道她在氣什麼,可是……扭臉看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就當沒看見,扶著王媽媽的手轉回房去了。

  待廳內不見沈夫人的模樣後,區湄江很是委屈的湊了過來:「老爺,平雅年紀也不算太小了。若不出去見見世面,將來可怎麼是好?」再門當戶對,也得看有沒有那個緣份,婆家是否知道你的好處才是的。

  區湄江說得委屈,可沈庭才挨了沈夫人一記軟刀子,正沒好氣。斜眼看區氏:「難不成你讓老爺我一介男子去和中山郡王妃要花箋?」你自己女兒又不是賀世靜,沾不上邊不討人家的喜歡,怪得了誰?

  這話說得頗狠,區湄江臉上瞬時一白,手裡的帕子絞得指頭都紅了才又說:「可平雅到底是您的女兒,您不能不管她啊!」

  這人還沒完了?

  沈庭臉色正經開始不好,看了一眼區氏不待理她,扭頭看長女:「你若真想去,也不是沒有法子。」

  沈平雅趕緊站起,立到父親面前等著吩咐。卻不想沈庭居然說:「你若真想去,便和你哥哥說說,若世宗同意,你自然去得成。」

  啊?

  沈平雅和區氏頓時呆了,去和沈世宗說?老爺莫不是糊塗了吧?沈世宗雖說是個男子,不往裡宅爭鬥裡滾。大概也覺得男子三妻四妾不算什麼。可誰欺負他妹妹便不成。沈世雅是他的心頭肉,眼中寶。拗沈世雅的意思?根本不可能。

  芸氏這會子也不揉肩了,乖乖站在一邊,低頭垂立。見廳裡氣場越來越不對,便趕緊曲膝:「老爺,妾身得去給夫人請安了。」因昨天晚上沈夫人事先交待過,早上要替女兒妝扮,所以請安就免了。區氏自然滿意,可芸姨娘卻不敢。尤其這會子廳裡這般,更是想趕緊溜號躲開。

  沈庭這陣子讓吏部的推搪氣得夠嗆,本便不待見區氏,這會見她竟然連個年輕的都不如了。冷哼一手,甩手便走了。

  —————

  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好玩的歲月。

  沈世宗兩兄妹自覺走得還算早的,可待到西山翠恆別苑前時,才發現早有人到了。

  賀世靜有兩個月沒見沈世雅了,一見便粘到了身上,嘰嘰呱呱的說著她的豐功偉績,尤其是不給坤三課的人發帖一事,更是全意表現。一副鐵姐們的模樣……

  「你這是等我誇嘍?」

  「怎樣?難道你不該謝謝我?」賀世靜可是覺得自己這法子很不錯的,讓沈平雅難堪的最好辦法就是在朝學裡徹底孤立她。她去年九月才入學,有的是時間慢慢整。她身邊朋友的數量越少,整起來便越是利便。

  聽得是很解氣啦!

  可是岑染瞇瞇眼簾,遙望了一下淨心庵的方向。那裡有一位夫人,嫁入夫家時丈夫已經有了一位青梅竹馬的表妹,只因舅家家道中落,不能聘為正妻,便許了側室。人家表兄妹從小交好,婚後那位夫人不論怎樣以規矩擱置,都沒辦法讓兩個人擱下情份。晚上不能去,白天便多找時間膩歪。氣得那位夫人越發狠意挑釁!那丈夫原本對這個正妻還有諸多歉意,可後來見她醋吃得越來越凶,也真的惱了。夜裡照去,卻再不肯與她親近。

  「後來嗯?」

  賀世靜臉上的笑意不見了,神色僵硬。她今年十四歲了,家裡已經開始給她議親。國學雖然也收女子,可以賀世靜的成績根本沒指望。還有一年便要終學。以後便只能在家待嫁!若真遇上這麼個夫家,可如何是好?

  岑染當時聽這故家庭事時,心情也很糟糕。先開始氣的是那丈夫,若真喜歡你表妹便不要娶別人,娶了正妻卻溺愛妾室,讓正妻情何以堪?可後來岑染卻慢慢想通了。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是盛華朝。正妻予丈夫,不過是地位而已。夫家許你正妻位,要的是姻親穩固,你是有權利處置姬室,卻沒有權利讓丈夫疼寵你。

  「那位夫人在夫家耗到三十許都不曾生下子嗣,反倒是那位側夫人一男二女生個不停。氣得自己得了嘔血症,便搬到淨心庵去了。」家裡的正妻名頭倒仍然給她留著,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嗯?

  賀世靜聽得眼圈頓時紅了,一個好端端的女兒又沒招著你惹得你,你家娶去卻這樣折磨?

  岑染拍拍她攬在胳膊上的手,眼光遙遙:「我以前也那樣,巴不得揍死那對不知死的母女。可總也不得法,總是吃虧,最後哪怕是死了也沒瞧上父親的半點偏心。」其中具體原委,賀世靜已經聽家裡派去南江的僕人說了。沈世雅不甘受辱,先是吞毒,後又撞柱懸樑,家裡靈堂棺裹都置辦齊妥,連墳地都選好了。所幸沈世雅吉人天相,還是緩了過來。可嗓子右腕全白廢了。

  「後來我想通了,女子一生不過『癡傻』二字。既癡了肯定就脫不了一個傻字。不是被別人當成傻子戲弄,便只能自己把自己當成傻子哄騙。若不想這般,便只有一條路走了。」

  「什麼路?」

  「既癡定傻,不癡便不傻。」

  賀世靜呆呆地看著旭陽下冷若冰雪的沈世雅,怔了。

  —————

  二人相攜站在僻靜處說話,卻說到盡處無語。又呆了一會兒後,有人來喚便裝上一副笑臉和來人玩去了。

  鄰邊影壁後,徐徐轉出來了兩個年青男人,神色俱有些古怪。

  王世勳前些日子曾聽母親說過,想把沈世雅娶進門來,給自己做媳婦。對於那個表妹,王世勳說不上太喜歡,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表妹身上有股與眾不同的東西。再加上這樁婚事若成了,對父親的定南侯地位極有穩固,想想便同意了。可後來卻沒了下文,聽母親偶爾露出來的口風,似乎是父親不樂意。王世勳想不通怎麼回事,便去和葉錦昭說,葉錦昭雖然從小貪玩,可腦子極好。又生在皇室,慣於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以葉錦昭的想法來看,定南侯不同意這婚事,大許是因為沈世雅的脾氣。聽說她在南江極其潑辣,性情並不好。倒不是說她本質壞,實是不擅予人交際。世勳雖是次子,但頂著嫡出的位子,將來要應付的場面肯定少不了。娶沈世雅回來的這樁買賣,一時看上去不錯,可長遠較量卻並不是良策。

  王世勳原本對沈世雅不過三分興趣,聽明白原委便不再打算了。今天受中山郡王妃之邀,來西山耍玩。幾日前便與葉錦昭商量了,呆會兒二人組隊遊獵,如何行進,怎樣才能獲勝。正在角落裡商量得來趣時,就聽牆那邊賀世靜得意洋洋的向沈世雅邀功。王葉二人雖然也看不上沈平雅,可賀世靜那樣讓沈平雅下不來台,招數也實在不怎麼樣?正想離開時,卻聽見了後面的話。

  先頭那個故事,葉錦昭和王世勳都有耳聞過,說的是工部曹欣家的事,曹家的事做得確實不怎麼樣,可那夫人最後落得那般,也實在是敗在她自己的手裡。略是歎息,不想置評,卻讓沈世雅後面的定論一板磚拍得動不了地方。

  女子一生不過癡傻二字。

  癡了便傻,不癡便不傻。

  言下之意還不便是:想不做傻子,便不要讓自己去癡迷哪個男人。狠不下心對自己,便只有讓別人狠心對你。

  十分偏激,卻實在在理!

  沈世雅今天的話裡沒有半分火氣,一概淡淡。可其中幾許心酸卻聽得葉錦昭、王世勳都皆沈默。尤其是那一句:「後來我想通了。」只六個字,卻浸滿了她吞毒撞柱懸樑,爭盡卻不果的心酸苦楚。

  這樣的想通,何其苦澀?

  —————

  「姐,你看,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沈世雅。」

  人馬僕役雖然都安排在翠恆別苑,可真正的行歡場面卻在莊後山坡之上。選了最好的地方搭的銀頂華帳,中山郡王妃賀世儀正最終調派,再一會兒老王妃和各府誥命便要來了。賀世儀不允許自己辦的花宴上出一丁點的差錯。正忙著緊,世靜卻還緊趕著上來搗亂。若不是有外人在場,賀世儀肯定狠狠訓一頓這個二妹。不過……

  笑容淺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賀世靜身邊的少女。聽說才十二周,個頭竟已經和世靜差不多了,將來定是個挑窈美人。衣裝打扮都甚合賀世儀的眼緣,沈夫人的手法不錯。

  「沈世雅請中山王妃安。」

  平素與人斂衽躬禮,膝彎一分二分三分的都做過。可今天面對的是中山王妃,哪怕是郡王,膝彎也要五分。這樣的恭禮最是難辦,既不像對後宮妃那般七分,可以一概而下,也不似平常淺淺意思即可。膝彎五分,徐徐飄下不帶一點停滯,還得表情如常,一等技術活啊!

  賀世靜是從小讓打著,又多次進中山郡王府,才練成了一流水平。可今日瞧沈世雅行起此禮來,卻半點不見乖澀。如行雲流水般自在隨意,很是優美!

  還算是有些樣子。

  賀世儀笑著讓妹妹把世雅扶了起來:「世靜都快把我耳朵磨出繭子來了,她這脾氣從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人,虧的你們投契。今天好好玩。聽說世雅詩詞不錯,今天老王妃設了重獎,呆會兒可不要給姐姐我丟臉噢。」

  因賀世儀還有諸多事務,說了幾句便讓這兩個出去自在了。

  賀世靜雖然和長姐親暱,但也真的受不了長姐的派頭,一出來便嘟囔個沒完。岑染卻覺得很好:「適才來的路上,聽哥哥說了許多你長姐的事。怪道這會子中山郡王妃,她一人獨大。看這話說的。」又是表示世靜在她跟前說了沈世雅許多事,又自謙妹妹是個闖禍精,一個投契二字,把沈世雅也捎帶進去了。卻不讓人感覺外道,反而親近。最精彩的便是最後那句,什麼叫不給姐姐我丟臉?

  岑染嘴角抽抽,若換個心思淺薄,或者急功近利的順著桿子往上爬,認個乾姐姐還不笑死人?但若只當笑談,卻是十分的好話。咱們是一邊的人。

  賀世靜自然聽得出來,可……長歎一聲,半歪靠在沈世雅身邊,不無唏噓:「咱們將來是不是也得天天這麼說話?」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場面話裡,也藏上七八個圈,十幾個彎。真累!

  簡直說的是廢話!

  「你是願意晃人,還是被人晃?」

  就像適才說的那個問題一樣,自己不下狠心,下狠心的便是別人。

  在殺與被殺的立場上,從來沒有真正的對錯。

  進了這樣的戰場,自己難過總好比別人難過!

  賀世靜深以為然,切,不就是演戲嘛。大家都在演,具體是誰看誰的,那就要看誰的拳頭大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03:58

【12.三藝】

  中山郡王府家的這場花宴,是岑染參加的第一場,沒有對比,無法定論。可從其它人的表情上不難看出,賀世儀辦得很好。

  人員到齊後,老王妃在各府誥命的簇擁下坐在銀頂大帳中,帳前左右兩側,男左女右皆是佳齡兒女。

  賀世靜和沈世雅坐在第四張桌上,上手那桌的兩個女子岑染全不認得,聽賀世靜說,像是李家的兩位小姐。衣冠華麗,神情倨傲,看著便不好惹。第一桌是中山郡王府的琳華縣主還有郁王府的清顏縣主,清顏縣主是庶出,所以雖然他老爸是親王,可她只能混個縣主。還是虧得他老爸只有兩個庶出女兒的份!第二桌坐的是申世媛和另外一位李家小姐,李世妍。較第三桌上的兩個李,那位李世妍就有份多了,不自淺薄傲氣依舊。申世媛倒還是那副端莊穩重的模樣,無外乎有人說申世媛是盛中第一端莊淑女。

  以沈世雅的出身,唔,從沈夫人那裡算,她也是有資格坐第四桌的。不過今天坐第四桌,實是沾了賀世靜的光。

  對面男子今天列席的生面孔也很多,起碼前三桌裡,只有一個眼熟。在定南侯府裡見過一眼,是二表哥的好友,什麼郁王府的小王爺。他在第一桌卻在第二位。第一位的也姓葉,叫葉庭煜,似是皇帝叔輩,四代皇室,封地不在京裡,來京是準備下個月皇后四十歲聖誕的。第二桌上的兩個公子,一個聽說是太子少師叫李恆的,一個是督察院的監使叫李霄亙。這兩個人聽說都是娶過正妻的,只是大老婆死了,恢復單身。惡!

  第三桌上的兩個也有職位在身了,一個在翰林院一個在工部,都才二十。是上朝國學的佼佼者。

  第四桌的人,正對著沈世雅這桌的是:葉世沈和上官世亨。

  說起這個葉世沈,岑染就稍有些頭痛。

  聽說沈世雅生前很迷戀這位沈香公子,沈世宗曾經在妹妹的病榻前還說過,只要沈世雅不尋死就弄沈香公子的兩副字畫哄她。汗!這位沈香公子今年十五歲,還有幾個月便離朝學。雖年紀不大,名氣卻和沈穩成正比。但……但凡有才者,必有怪癖。

  以前沈世宗和這位討論左手書的事,岑染不是不知道。因不想繼續當花癡,便只裝不知。各下便宜,沈世宗更是大松其氣。可自從那次聽暢論後,青蓮別苑卻是偶爾收到沈香公子派人送來的字帖,全是左手書。價格不算貴,時期不算長,字條一個沒有人影更是不見,但……岑染眼簾低低,咱好歹也是三十歲心理年紀的老女人,啥場面沒見過?男人對你有沒有興趣,不試也知道。只是這位似乎太悶騷!也是,有上官世亨這個炮桶在前開路,虧的是他沒露心思。

  之後的人,賀世靜都認得,一一給沈世雅介紹,有出眾的特別表示一下。岑染一一記下,目光尋到第六桌,對上沈世宗的眼睛後,兄妹二人互視一笑,親膩甜愛。惹得許多人側目,賀世靜心裡酸酸,雖害羞,可忍了半天還是問了:「世雅,你哥他不是那種得隴望蜀的人吧?」

  噗!

  岑染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羞得賀世靜趕緊掐她,側身狠狠瞪沈世雅。

  因這個問題實在搞笑,岑染憋得肚子都痛了。賀世靜氣得簡直想掐死這個禍胎時,岑染才一邊拿帕子抹淚一邊小聲保證:「我只能說我是個好小姑。」

  「你去死!」

  —————

  賀世儀的法子想得很風趣,先把大夥都娶在一起,彼此見見面,認識一二,然後再耍些文的。在坐的朝學精英佔半,不入朝學的也都有些墨水。題目嘛,也不必艱澀,風雅即可。

  第一場便是三詩會。每人寫三詩,一喜二悲三自意。首名中選者,中山老王妃備了一對玉玲瓏鴛鴦佩。玉料雖好但在座的大多不稀罕,稀罕的是上面的金黃穗,那是皇室之物才能用的顏色。更要緊的是這麼多人在場的榮耀體面。

  賀世靜的才學在朝學館裡算中等,寫幾首詩不算太為難,可也知道不可能入頭選。她本身也不好這些,大概寫了三首,便罷筆了。扭頭看沈世雅的!

  縱使早知,可是在親眼看到沈世雅居然真的在用左手書時,心裡還是很不舒服。字樣嘛,還算清秀,但比賀世靜的還不如。不過仔細想想,這是人家半年多練就的,也就只能汗顏的份了。

  上次沈世雅做的詩便極好,這次的嗯?

  賀世靜看了一張又一張,驚歎喜悅,尤其是最後一首,格式有些怪,不是五七律絕,亦不是漢賦,可精彩之極。

  詩做好後,按老法子,桌桌流轉。各桌上皆有硃砂紅墨,覺得哪首可得第一的便在箋尾處點上一點,點多者得勝。男席流男席的,女席流女席的,然後再對調互看。沈世雅三首詩往下一傳,便惹得桌桌驚歎,看過的人無不側目回望。女眷流完時,女孩們的眼光全定在沈世雅的身上。男席上的公子少爺們,看後也很是怔楞,葉世沈更是直接挑眼看了過來。不想沈世雅卻只顧著和哥哥眉來眼去。

  沈世宗知道妹妹的脾氣,見不得沈平雅比她好一點,面子上不好詩詞,可私底下用的功夫也不好。只是一直不肯讓人發現!上回一次可以說是恰巧,可今天的這三首…………死丫頭!凶狠狠的瞪過去,岑染裝了一個怯生生的可憐樣,隨即嫣笑。

  兩方的詩詞流轉完後,自然是要送到上面給老王妃和誥命們欣賞的。賀世儀作為正主,自然也是要過目的。別人的倒也罷的,都是熟人,哪個肚子裡有幾滴墨水,都有腹稿。可是沈世雅的這三篇:

  第一首是五絕,喜題為《菊》:

  尋芳意興頻,秋韻更迷人。 籬菊香飄袖, 風中猶自芬。

  很對賀世儀的胃口,自在傲然,悠然隨興。

  第二首是七律,悲題為《秋夜思》:

  琴點黃花香染指,雲推秋月冷無言。 憑欄把酒炊方起,借筆求詞緒怎填。

  風雨不知生計苦,露霜未解稼耕難。 失魂倦鳥尋棲處,恣意頑童觸亂弦。

  賀世儀不是太喜歡,比之前首,這首小氣許多,皆是生活俚事。但仔細思來,卻將一日愁緒總總盡列其中,引人讀後頗是暢然。

  最精彩的便是第三首,從未見過的格律,看之淩亂仔細思來平仄卻極有規律。最要緊的便是詩中傷情,賀世儀算是自控極強的人了,看後也不由得神色悲婉。

  《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銀頂主帳中皆是婦人,生平所恨不過情愛二字。是故,沈世雅的這第三首釵頭鳳,實是動人心弦。最後的結果,自然沒有二意。女場以沈世雅第一,男場那頭郁王府小王爺的邊塞曲拔了頭籌。

  當老王妃身邊的近宦喊聲二人上去領獎時,岑染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前世見慣珍品,這輩子也是貴富人家,獎品只是名譽,東西無所謂。一路規規矩矩的乖巧模樣,卻在看到錦盤裡的東西時,剎時楞住。不可置信的往旁邊錦盤裡看了一眼後,訝然的擡頭看了一眼正位上的老太太,您老人家沒事吧?

  禮品是早聽說了的,蝦米鴛鴦玉珮。估計很漂亮!卻沒有想到……

  一對玉珮一人一隻!

  TNND!

  沈世雅一路咬著牙憋回了位子上,因低著頭,上頭長輩大概沒看到吧?可同行的葉錦昭卻看得清楚,這位沈小姐進帳前表情還很自如,進帳和後表情卻一路悲憤。回到位子上,更是把腦袋低了極低,沈世宗看了很著急,一直往過打量,沈世雅卻只是低頭。便看了一眼在世雅身邊的賀世靜。

  賀世靜當即心鼓亂跳,悄悄拽沈世雅的袖子。岑染接到信號擡頭,先是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哥哥,然後沒好氣的把手裡裝著鴦佩的玉蓮荷包砸給賀世靜。動作有些過格,引得對面斜眼看過來的葉錦昭面色一沈,再不往過看了。賀世靜不明所以,拆開一看後……這回換她笑了!

  —————

  「笑什麼笑?」

  詩場完畢,接下來的便是武場了。男子們紛紛下場,山角下平林處四周架好了高籬,小林中散放了許多動物,頗有幾分滿清秋狩的味道。只可惜……咳咳,仔細想想,這盛華朝是從李唐傳下來的風俗,衣裝打扮到這會子還是盛唐風尚。唐朝國姓雖是李,卻是多民族結合的產物,一向作風彪悍。打個獵……嗯哼,算是正常吧。

  男子們遊獵去了,女孩子幹什麼嗯?岑染沒有參加過,完全沒有頭緒,一路跟著賀世靜往後帳東側走,卻在那裡發現了諸多竈台?

  不會吧?

  賀世靜從剛才開始就想笑,現在看沈世雅讓嚇得嘴都張開了,終是忍不住:「我倒還真以為你是個皮厚的,卻不想竟然連個玩笑也開不起。老王妃性子活潑,最喜歡逗弄小輩子取樂。對佩送人,年年如此,人家小王爺都不較真,你惱什麼?」看剛才那臉黑的?

  岑染狠狠白她一眼:「你不說,我哪裡知道,頭一次見這樣的事,讓嚇一跳怎麼了?還有……」

  夥竈這邊立了十三隻竈台,同桌共用,一人置辦一分菜色,分作三盤,一盤敬到主帳內,一盤送到對面的桌上。盤子底下貼著各自的名字,看最後哪道菜最受歡迎。

  做飯,岑染倒是不怕。上輩子最常做的事就是吃和玩,程識常不在家,岑染又不喜歡家裡有外人,所以從來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可是……麻煩來了,怎麼就沒有預料到這手。沈世雅會不會做飯啊?

  賀世靜看沈世雅一直盯著竈台發楞,神色已經到了悲憤的地步,更覺好笑:「你別告訴我說,你不會做!」

  盛華朝女子六藝裡,廚藝可是佔了第四位的位子。前三是禮、書、茶,後三則是棋、繡、畫。廚藝一項聽起來不體面,卻是最常用的。除了宮中長大的公主郡主,就連那兩個王府中的縣主都是要學的。賀世靜雖然不精通,但是做一兩樣充充場面還是會的。

  「要不……我說,你做。」這樣總沒問題了吧?看模樣世雅似乎真的不會,賀世靜仔細想了想後,選了一樣最簡單的。先拿淨水煮了足量的雞蛋,煮好後浸在冷水裡,剝了皮。然後精緻切了,再調上調料便可。這是賀世靜會的第一道菜!熟練之極。

  岑染心中悲憤,這菜果然簡單,很賀世靜的風格。

  不過簡單也好,不出頭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白煮蛋嘛,營養總是很好的。只要在刀功上表現一二就行了。結果當賀世靜忙完自己的回來看時,讓桌面上擺好的碟子嚇了一跳。指著淨水白蓮花瓷盤中的那兩朵菊花,好半天才說了出來:「你不是不會做嗎?」

  岑染很無辜的回嘴:「我是不會做啊,可是不代表我不會玩刀子啊。我水果也削得很好的。」證據便是盤中權做花柄的黃瓜條,底氣依據是沈世雅屋中書架抽屜裡擺的四五把匕首。發現時沈世雅已經不鬧自殺了,因要往東京搬,丫頭們擺佈廂籠現出來的。聽青沅和翠浼兩個人鬥嘴,似乎沈世雅常拿刀子『削』水果以發洩情緒。不錯,很好的借口,今天總算用到了。

  我的那個天神啊!

  賀世靜徹底被沈世雅打敗,這樣也可以讓她矇混過關啊?而且從那兩朵菊花的賣相來看,可能成績都差不了。

  結果賀半仙的猜測果然中了,沈世雅的冷盤雖然沒有得了第一,但好歹混了個冷拼第一。味道就不必說了,白煮蛋澆菜醬,只要蛋好茶醬好基本上味道差不到哪裡去。賣相好是關鍵!

  這次沈世雅接賞接得十分理直氣壯,惱的卻換作了賀世靜。因為她這個師傅居然讓『徒弟』給頂了。老王妃今天派給廚藝的獎品很精緻可愛,第一名是李世妍的清煮牛肉湯,獎品是一套瓷藝小竈具;第二名是曹曉蒙的炭燒生蠔,十分講究廚藝,獎品是一套金製的小刀小剪;第三名的獎品則是長長短短的一套小勺小叉小筷子,一點不實用可是著實可愛。

  賀世靜早就看見了,為此甚至專門練了今天的冷菜,結果卻敗在了一盤白煮蛋上,還是這麼個絕對初入門的半調子徒弟做的。讓人情何以堪啊!看賀世靜惱得那樣,岑染也覺得好笑,乾脆一股腦的連剛才那荷包都塞給了賀世靜。反倒弄得賀世靜有些彆扭:「你的便是你的,我才不要。」

  這樣啊?岑染想想後笑了,伏到賀世靜耳邊低語:「要不明兒咱們去找個銀匠,再打一副一樣的。成不成?」

  這個主意好,好姐妹一人一副,再好不過了。

  飯後自然不能多動,有違養身。所以又換了文項,曲藝長歌,男女皆宜。

  這場命題很風雅,可是沈世雅棄權了。作為在場唯一一個不『會』彈琴的人,沈世雅這次臉色厚到可以。不管投來的眼光是同情,還是譏笑,再怎樣也就當沒看見。沈世宗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是安下來了。輪到他彈琴時,還特意操了一曲《鷺忘機》!

  清清曲調,婉轉柔和,似已忘卻世間一切煩惱,自在飄淡,隨轉沈浮。

  賀世靜不愛琴藝,尤其不奈聽那些執意十大名曲類的,什麼是陽春白雪,又是什麼十面埋伏?指法複雜學來不易倒也罷了,最要緊的便是樂譜繁雜,再好的樂這樣彈出來又能剩下幾分趣味。

  可沈世宗的這曲《鷺忘機》卻深得她心,聽時靜靜,曲完後不由微歎一聲,扭頭羨慕的看向沈世雅:「你哥哥待你真的極好了。」一時一刻也不忘開解,生怕妹妹存了心思難過。

  岑染出學北舞,關於古琴也瞭解一二,算是會彈。可才入門的粗淺功夫如何與這些『大師』相提並論?一路聽下去,技術好的真的很多,可聽得最入心,或者說岑染聽得最認真的還是沈世宗的曲子。聽不太懂出自,卻可在樂曲中真切的感受到來自兄長的真誠愛護之心。

  心頭暖暖的同時,也無法不憶起曾經的岑染的那個哥哥。

  岑印!

  岑家是搞印染業起家的,所以兄妹兩個便得了這麼個名字。很別具一格!從小長到大幾乎沒怎麼遇到同名的人,起外號也不容易。這是十五歲前,岑染對名字滿意的基本理由。

  對於那個長她三歲的哥哥,岑染的感情很複雜。不能說不親近,畢竟是一個爹媽生的,岑印從懂事起的任務便是維護母親和妹妹以及他的利益。畢竟……哪個有錢的男人不風流?岑爸爸在外面花開酒地,還養小公館。所幸是腦袋還算明白,沒生出什麼不是東西的東西來。可是銀子往外砸畢竟是正經事!

  岑印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本可繼續進讀,卻因為岑父的突發腦溢血而不得不停下出國留學的計劃,回家管廠!

  岑父精於打拼,卻不擅於守制,再加上外頭女人耗了他不少精神,左一個右一個的『親戚』安□來,搞得廠裡很是亂七八糟。岑印臨危受命,又自年輕,吃了許多虧。最重的一次,便是輸掉了岑染。為了解脫企業危機,才二十五歲的岑染不得不嫁給了當時已經是二十九歲的程識。

  程家很有錢,也很有勢,按說是高攀的婚事求都求不來,卻因為程母的『挑剔』一直不成。程母是正經大家閨秀,十分看不慣外頭那些塗紅抹綠的,更對麻雀變鳳凰這類戲碼深惡痛絕。『正經人家』的女兒相中程識的也不是沒有,可程母不是嫌人家太傲慢,就是嫌人家太活潑。所以當沈默的岑染映入程母眼簾時……

  「染染。」

  結婚前一天,岑染坐在房裡一個人看著床上的婚紗發呆時,岑印捏手捏腳的推門進來。素來口齒伶俐的哥哥,卻只在喚了妹妹的小名後再說不出什麼來了。程家是好,可程識卻不是良配。同是男人,岑印自然知道程識的風流本事。把妹妹嫁給那麼一個根本不會珍惜她的男人……岑印羞愧得無以形容。

  怨不怨呢?

  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是怨又能怎麼辦呢?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岑家倒掉。反正嫁誰也是嫁,那麼自然是哪個合算算哪個!

  古往今來,盡皆如此。

  這一世的哥哥……岑染低頭撫上了沈世雅的右腕,你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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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04:31

【13.隱由】

  琴曲聽完後,接下來的便是今天最惹人注目的遊戲了。

  打馬球!

  這種把戲,岑染只在大唐高歌之類的電視劇裡看過一二,聽說是唐朝最盛行的貴族遊戲。男女皆宜,騎在馬背上揮棒趕求,很是風雅。看起來的效果更是如此,尤其現在六月時節,衣鮮衫亮,配合高壯駿美的良駒,俊男美女奔馳在青山綠水間,多麼『詩』意?

  只可惜,沈世雅不能參賽!她的右手根本握不住那樣的球桿,更別說打球了。只能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席位上,矯情觀戰。

  賀世儀本著不冷落任何一個客人的心思,本來是想把沈世雅喚進帳來,陪聊的。可中山老王妃卻笑著搖手指制止了,一邊看球一邊看那個聞名已久、今日卻頭一次見面的沈世雅。中山老王妃頗喜歡賀世靜的爽快,對於她的這個朋友好奇已久。今天詩文一上來,便著意要看這個沈世雅的表現。可正經的詩到了手裡時,老王妃卻是怔住了。詩由心生,最是作不得假,騙不得人。沈世雅聽傳聞該是烈如韁火的主,上次在定南侯府的詩便有幾分那樣的味道,今天怎麼便中規中矩的當起『怨婦』來了?

  後來冷拼菜盤上來,僕婦暗指哪個是沈世雅做的後,老王妃更是疑惑。這是本便不會的取巧?還是深有心機的藏拙?亦或者是別有居心的反巧?賞了東西下去,倒見她也算是喜歡,可賀世靜不甘便爽快給了。人家不要,似乎想了什麼點子似的,賀世靜頓時高興了。

  這小丫頭的腦子怕是不簡單!

  於是,曲藝上便單指了琴技,知她不能彈琴故意試探。可沈世雅倒是不惱,只是在聽到沈世宗的鷺忘機後,發了很久的呆。直到這會子馬球上演,這小丫頭的心思似乎都沒有收回來,仍在九天飄外。

  「老王妃,您對這丫頭有興趣?」

  賀家太太今天也來了,正經親家,平日裡多來多往的很是熟絡。席間一直陪在老王妃右手側,左上手側是李家太太,首輔李謹的夫人余氏。

  老王妃沒有說話,李夫人余氏卻笑了,眼簾轉了轉後,聲音放低用一種僅能老王妃和賀太太聽到的聲音悄語:「沈夫人教的女兒,自是有辦法的。」

  這話裡的意思就深了。沈夫人王清荷的秩聞為大多數人所知的不過是和沈庭的婚事,還有定南侯府承爵上的家事。但有人知道的、便有人不知道的。起碼老王妃是知道的,賀氏先前不知、後來聽女兒回來說也知道了。當初景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微服出宮認識了王清荷。因魚龍白服,王清荷並不知對方是聖駕。定南侯府雖然一直在京,可王清荷卻是在外祖家長大的,從來不曾見過聖顏,更別提太子了。

  王清荷年輕時在京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端柔大方一如申世媛,卻不似申小姐那般刻板,風光霽月勝似男兒。把葉庭景迷得三魂去了兩魄,一有機會就出宮來和阿清妹妹相會。名目自然打的是以琴會友,王清荷的琴彈得極好。盛華男女的婚前交往還是比較光明正大的,王清荷在當時只有十六歲,還不認識沈庭,對於這個俊美貴氣的知音人自然有好感。可是後來不知怎的,王清荷卻是突然知道了葉庭景的身份,然後便再也不肯見他了。葉庭景逼得沒法子,只好露了身份去定南侯府,卻更惹得王清荷厭煩。

  兩個人到底怎麼鬧的不知道,反正最終的結果就是兩年裡,先帝死了,葉庭景登基,立了母族的李氏為後。定南侯爺戰場受傷返京,怕時日不多便開始選婿,然後選嗣。當時的沈庭已經出現在了京城,頂著狀元的名頭很是惹眼。不知因為什麼緣故,王清荷看上了這位。葉庭景最後都出招要以恩封其為郡主,留她在京了。王清荷卻毅然選擇和沈庭去了南江!

  再後來……

  余夫人遙望帳外稚齡少女,心中好笑。都說沈家那個區湄江是楊妃賞的,由頭是區湄江在宮中當女吏時救過一次楊氏的性命,區湄江又仰慕沈庭的才華,才有的所謂『成全』。可事實上呢?惹誰都是不能惹皇帝的!王清荷婚後不過才過了兩年自在時光,便一路鬱悶至今。如今兒子女兒都到了京城,皇帝那個脾氣啊!

  「老王妃,那丫頭是個禍胎。」不說別的,就只在她的婚事上,景帝絕對會動手腳,狠手腳!

  —————

  「世雅!你生氣啦?」

  賀世靜今天的馬球打的很痛快,場地大人員多,高手林立,玩得精神抖擻。卻在回來時看到獨自一人坐在宴上的沈世雅,突然沒了精神。很是怨怨的看了長姐一眼,大姐今天是怎麼了?平日最終極完美的一個人怎麼今天就把世雅一個人晾到外頭了?

  一路陪小心,可世雅的心情似乎很不好。茶宴後,便是一路挽著沈世宗的胳膊往山下去了。腦袋歪在哥哥肩上,頗是落寞。沈世宗的臉色也不是太好,本來今天是神氣出來的,卻沒想到讓世雅這麼尷尬。賀世靜見了越發急,一路跟著到了山腳下。各家的車隊都排好了,各上各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可賀世靜卻拉著沈世雅的袖子不放,臉上的委屈比岑染還多。

  靠在哥哥肩上一會兒,總算是有了些精神,扭頭看賀世靜,秀眉微皺:「什麼時候學了這麼外道,婆媽起來了?」

  賀世靜聽了頓時歡喜:「那說好了,明天我去找你。」

  歡歡喜喜的送走這兩個後,賀世靜回到了別苑中。老王妃累了一天,不想再動了,便立了主意今夜在這裡休息。賀世靜素來惹老太太喜歡,自然也讓留了下來。

  晚宴後,一家女眷坐在一處閒聊。老王妃很是無意的感概自己幼時,和兄長的往事。大抵是今天看了沈家兄妹親暱的感想!

  賀世靜是個少想事的,自然從旁附和:「沈世兄確是個好哥哥。」老王妃一聲噢,引得賀世靜來了興趣,把在青蓮別苑裡的所見所聞一件件講給老王妃聽。在座女眷雖然都聽說過沈世宗疼愛妹妹,卻不曾聽過這般的事項。

  「人家家都是哥哥寫字,妹妹幫著磨墨。她家卻相反,世雅寫字,沈世兄在一邊給妹妹磨墨。這還不算,一會兒寄紙一會兒幫著洗筆,指揮丫頭換水焚香。世雅寫累了,沈世兄還給世雅揉肩膀捏手腕,直哄著她多寫兩個字。」

  那情形,看得賀世靜巴不得斷手的是自己了。

  「只這樣倒也罷了,記得大概是第三次去世雅家吧。世雅受了涼有些發燒,嗓子痛得厲害,沈世兄居然一勺一勺的給世雅餵藥,又是端茶漱口,抹嘴喂蜜梅的看得我都傻了。聽世雅的丫頭說,為這場病沈世兄天天夜裡從朝學裡請假回來,給世雅守夜。世雅怕冷,沈世兄怕婆子們睡沈了,便自己起來指揮丫頭拿湯婆子世雅暖被子。」

  「這……這也……男女七歲不同席!」葉琳華也讓震到了,哥哥當到這種地步是不是也太過了?又不是小時候,都是十多歲的人了,該當避嫌才是。

  賀世靜有些撇嘴,卻在母親的注視下火速『端莊』了回來,壓著不悅解釋:「沈夫人身體也不算好,家裡又沒有別人,沈世兄不管世雅哪個管?我聽世雅的乳母說,世雅和沈世宗只差兩年,從小一起在沈夫人跟前養著,感情好得不得了。一個碗裡吃一個床上睡,到七歲才分開。如今這般……又不是在一個屋,裡外間的,屋子裡又多少媽媽丫頭。同胞兄妹……老祖宗,您覺得過分嗎?」

  老王妃仔細想想,定論:「倒也不算過分!一母同胞,不比那些嫡庶有別的。從小的情誼,哪裡能不親?」

  賀世靜聽了大力點頭:「老祖宗說得極是,自家嫡親妹妹有什麼大好避嫌的?世雅又還沒有……」說到這兒,就算不用母親長姐瞪,賀世靜也知道得停嘴了。老王妃看賀世靜的表情覺得來趣,掃掃一屋子的母性,笑道:「按說她年紀也到了。難道是身子不好?」

  「老祖宗!」賀世靜到底年幼,和長輩說這樣的事,哪有不羞的?

  賀世儀見狀自是趕緊給妹妹找話,略嗔的埋怨:「你這個不省心的,今天打馬球的時候作什麼換了褙子?薄紗似的,出汗受了風如何使得?琳華就比你懂得保養,還讓老祖宗給你操心,還不賠罪?」

  賀世靜自是趕緊給老王妃賠禮,老王妃笑得又說了一通世儀怎麼只顧疼小姑,這樣欺負胞妹。賀太太從旁打和,葉琳華賣乖討好一番後,便散了。

  賀世靜和母親相揩回屋,一室本有兩桌,可今天賀世靜卻想和母親擠一床。賀母無奈,只得同意!

  「娘!」賀母今天也累了,才沾枕頭便有些暈暈,可這小冤家卻一氣在懷裡擠攘撒嬌,不由好笑:「又想做什麼?」小女兒每次這般,都是有所求的。賀母等著接招,卻半天不見女兒支聲,扭回身來,透過靜白的紗帳,世靜瑩瑩臉上的憂愁嚇了賀母一跳。這個小女兒從便少根筋,除了初葵來時,極少見她這露出這種憂愁的表情來?

  「娘!您和父親,打算過女兒的婚事嗎?」

  「怎麼好端端的說起這個來了?」賀母大概明白,收了眼神躺好。

  知女莫若母,賀世靜不相信母親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若在往日倒也罷了,可今天……「清顏縣主似乎很注意沈世兄。」席上一直往那邊瞟眼,許多人都看出來了。葉清顏雖是庶出,可生母很得郁王寵愛,又是長女,脾氣偏有幾分驕縱。她年紀不小,今年也十三了,雖然離出嫁還有幾年,可議親的事也已經提到郁王府的備案上了。郁王深知長女的脾氣,從頭到尾都想給葉清顏找一個脾氣好,會疼她讓她的夫婿。可偏偏世上的事總是難全,脾氣好的便本事不佳,有本事的哪個願意受女子擺佈?

  沈世宗……

  「娘,您……要不,您和父親提一提?」賀世靜再是豪爽,到底是閨中女兒,說得臉都燙了。

  賀夫人本想繼續裝下去的,可見女兒都這般挑開了,想必是真的動心了。坐起身來,披了一個外衣,神色嚴謹的看了半天小女兒後,不無歎息:「你的心思娘怎麼會不知道?若單論人,沈世宗確是良配。沈夫人娘也認識,斷不是個會為難媳婦的婆婆。世雅和你好,將來姑嫂之間也肯定和睦。沈世宗又是個聰明上進,自我約束的,有沈夫人的前案在那裡,今後也亂不到哪裡去。你的性子這般,娘和你長姐一直怕你將來過不好。有你長姐在前,娘也不期許你將來得怎樣的貴婿。平平安安就好!」

  賀母說的話樣樣正中賀世靜的心淵,聽得臉上又燒又燙的,可……「母親是怕父親嫌沈庭的品秩嗎?」長姐嫁得太高,父親又一慣重利!沈庭現在的名聲,在吏部受到的為難,父親想必不如意這樣的門庭。可是:「若是姐姐同意……」自姐姐嫁到中山郡王府後,父親對母親和自己都好了許多,雖然原來也不差,但到底不能和現在的情形相比。

  這個傻孩子啊!

  賀母摸摸小女兒散在肩上的髮絲,斟酌了一會子後還是把沈夫人和景帝之間的事說了。賀世靜讓嚇得當即捂了嘴:「您的意思是皇上他到現在都……」

  景帝后宮人數不算多也不算少,一後一夫人二妃。皇后李氏就必說了,夫人是上官世亨的姑母,自入宮就得景帝待見。二妃裡楊妃早年頗受寵,近年色衰自然愛馳;李妃年紀鮮妍,這些年頗是受寵,兒子雖讓送出了宮,可小郡主卻養在跟前,頗得景帝喜愛。

  對於這位皇帝,不懂政事的賀世靜只有四個字來形容:『喜怒無常』!

  沒人料得到他的步驟,沒人猜得到這位皇帝的心思。沈夫人那麼個淡雅自在的主,怎麼招了這位的眼緣了?

  接下來的話,賀世靜就不需要母親再往下說了。就算父親礙著長姐的面同意,沈庭巴不得這樣的婚事,父母之上卻還有君王。皇帝到底要怎麼對沈夫人的這一雙子女……

  「娘不是要你拒絕,只是不要陷得太深。和世雅多玩,就可以了。」

  賀母也很喜歡沈世宗做自家的女婿,別的不說,世靜肯定能過得好。最起碼,差不到哪裡去!可如果中間夾上一個皇帝的話,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

  相較於賀氏母女的知心交談,申府書房裡的氣氛就不算好了。

  申鏡離有些皺眉的看著書案前的女兒,世媛一向是很懂事的,可這次交待給她的差事……「今天又不成?」聲音冷淡裡透著五分不悅。這對於一向待已慈愛的申世媛來說,父親今天的臉色已經是很不好了。點點頭,沈默了一會子後,還是咬牙說了:「父親,不是女兒不動心思,只是情況有些……」艱難措詞。可申鏡離卻沒有象上兩次那樣,再給女兒辯解的機會。

  冷冷掃了一眼申世媛後,執起了一卷……

  《曹全碑》?

  申世媛當時粉臉漲了通紅,一直自認為藏得極好的心思被父親這樣直白的挑開,一時又羞又憤又氣又惱。低頭貝齒緊叩,十指緊緊。

  屋中一片沈默,直燒到整蠟去了一半,申鏡離才放下字帖。擡眼看看長女,低著頭看不真模樣,可頰畔津津,髮鬢漉濕,應該是受『教訓』了。

  動動碗蓋,申世媛趕緊過來給父親斟好一碗新茶。趁茶湯燜色的時候,申鏡離短短的歎了一口氣:「按說葉世沈也是個好的。可他畢竟已經是十代皇叔了,序齒名列都不按宗室排了。不過姓葉而已!世媛,他若是對你有心,為父也就不說什麼了。仔細□,示必當不得大用。可你想想,你們認識多少年了?他葉世沈可曾正眼看過你一次?」

  葉世沈家長居京城,世媛只小他一歲,打上幼學的時候就認識。開始時是同學,一轉眼近十年過去了,還只是個同學。

  誰家女兒不癡傻?申鏡離知道女兒確實喜歡葉世沈,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可架不住人家不喜歡你!

  若只是單相思,申鏡離也不會多管女兒心思。可現在……「東夷皇權內鬥眼看便要分出勝負,北蒙小達顏王雖弱,可兆賢王太后如今已抓了七成軍權,兩個南漠軍全到了她手裡。一場大戰五年之內必會盛開!天地即將變色,我們申家位在風頭浪尖上,一個抓不住便是抄家滅族,全軍覆滅。這時候,你還有心思和為父拗脾氣?」

  答應親近照指沈世雅時,說得好好的。可機會還沒找好,就聽說了葉世沈往青蓮別苑送字帖的事。再然後……

  申鏡離看看女兒:「為父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不上,為父便讓你表妹上這個位子。你仔細想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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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5:31

【14.各心】

  葉錦昭自上次東夷巡邊回來後,便被景帝派了正經差事。

  在五城兵馬司任副指揮使,上職時間兩日三倒,有時候累了乾脆便在利便的地方歇一宿。郁王府裡事太多,勾心鬥角麻煩之極。外頭都說父親體弱才導致膝下一直空虛,可事實上嗯?

  晨風才起時,葉錦昭便已經醒了。

  今天是十六,他的沐休日,昨天不應該說是今晨四更天才回來。洗漱完爬上床到再睜眼,不過才不到兩個時辰,可是,天亮了!府裡的動靜又起了。

  父王納了一位正妃兩位側妃,另有七個姨娘,通房侍姬到底有多少,葉錦昭沒數清楚過,怕是連父王都不知道。孩子……二十五年裡只有一子二女長大,原因為何?

  有輕淺緩緩的腳步進裡室來了,葉錦昭閉上眼,聽到步聲到了床前,微微挑簾見小王爺還在熟睡後,便又走了。待寢室的折簾重新放下來後,葉錦昭才又睜眼。剛才那個腳步聲,是紅綃的。紅綃是母妃前年送到身邊來的,與那些打小服侍的不同,她來的目的很明確。只可惜,葉錦昭對她沒興趣!從小看到大,實在是厭煩了這些每天沒事幹,就想著怎樣爬主子床的東西,哪怕是母妃送來的也一樣!

  今天……世勳有課,不入朝學國學的那些富貴子弟,還真是數不出一個來能讓葉錦昭滿意的。更何況……就算自己滿意又如何?母妃不同意,自己便不能和那些人多玩。

  難得一天的沐休日啊!

  去郊外練練馬吧。

  想罷便起了身,紅綃領著兩個小丫頭自是趕緊進來服侍主子洗漱穿衣。在自己屋裡用過早膳後,便到母妃住的正顏堂請安。

  郁王妃英楨出身英國公府,自小在北地長大,軍營混跡,以至於出嫁後治家如治軍。家中妻妾雖多,卻在郁王妃的鐵腕治理下,只敢內鬥不敢犯上。那兩個庶出的縣主若非女兒身,怕是早和別的胎一樣不知所蹤了。是的,事後絕對會有人為此『負責』,但從來不會是郁王妃。

  對於其間辛秘,郁王一個在宮裡長大的,如何會不懂?但這種事他管不了,也犯不著管。一個連自己的子嗣都護不住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談委屈?皇宮的內苑便是不見血的戰場,技不如人,認死便可。

  因為清顏的事,一連幾天郁王都歇在正顏堂。

  今天才起一會兒,就見葉錦昭來請安了。郁王自幼體弱,見兒子這般精神很是欣慰,問了幾句差事如何後,便放葉錦昭出去了。

  郁王妃從頭沒尾沒說一句話,葉錦昭也一眼沒看母妃……葉庭郁笑著搖頭:「我怎麼說的?讓你不用管,你偏管。」這下好了吧,兒子和你扛上了。「錦昭都多大了?這種事,還用得著你給她操心?」愛采哪朵花,錦昭有胳膊有腳的自己動不了手?你左塞一個右送一個,哪個成了?月前的那個,趁著酒勁動手動腳,結果讓一腳踢得吐了血,小命怕是不成了的。

  想起這事來,郁王妃就火大。可郁王不是旁人,和誰開炮也不能和他對開。轉了一個腕上鐲子,不無氣惱的埋怨:「也不知道這性子跟了誰了?」死疙瘩一塊,就是不開竅。

  「楨兒,你這是在責怪為夫嗎?」

  郁王哈哈大笑的聲音響得滿正顏內外無人不知,很快便是傳到了林姨娘的芮意閣。自打五天前和王爺說了清顏的婚事,王爺便再沒有過來,一直呆在正顏堂。今天早上小王爺才請完安,就歡快成這般?

  …………

  難道王爺不喜歡沈世宗?

  他不是一直和自己透露說,找女婿要找個正經能幹,還會藏拙的嗎?怎麼現在?

  —————

  六月底的天氣,中午已經很熱了,所幸早上還算涼快。騎馬至郊,痛痛快快的奔了一場後,葉錦昭心中舒快了許多。不想回府,便找了郁王府名下的一處別苑,洗個澡換了一身衣衫後,便騎馬回城了。

  五城兵馬司的總指揮使燕大人半月前喜獲麟兒,是燕夫人生了三個女兒後終生跳出來的兒子。洗三便弄得很熱鬧,可那種場合葉錦昭一個未婚人士不便參加。滿月卻是躲不開的,至於禮物喥,男孩的滿月禮最是簡單。在多寶齋,葉錦昭訂了一把小號弓箭,金弓銀矢,絕對體面。

  今日約摸著差不多了,便騎馬到多寶齋,準備提貨,順道溜街。才轉過朱雀街,就瞟到了一抹淺碧的身影。

  像是沈世雅!

  夏天衫靚服美,女孩上街的人數大大增加。雖忌著大防,臉上蒙上面紗也便罷了。

  那麼快認出沈世雅來,葉錦昭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不過想想沈世雅那左手執扇的特殊習性,便也不覺什麼了。

  朱雀街上多是精品店舖,賣瓷器的,金銀器的,銅活錫彩的,古木雕刻的,玉沁珠碧的。總之……富貴一條街,盡皆精貴。沈世雅……去了沁芳齋?葉錦昭有些疑惑,那是賣瓷器的。沈世雅帶著一個丫頭出門買瓷器?怎麼想怎麼有些怪。

  圈馬過去,下騎進店時,岑染已經在櫃上看起貨來了。

  翠浼看著老闆拿出來的東西,很是奇怪:「小姐,您訂這麼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說是放蜜餞的罐子也太大了,但若是盛茶葉的也太矮粗了些。六分的圓徑卻只有四寸高,圓圓胖胖的,除了尺寸規格奇怪些,一點特殊之處也沒。小姐幹什麼特意訂了這麼個玩藝兒?還一訂便是八個?翠浼想不通,岑染卻逕自信。仔細檢查了一下八個罐子盡皆安好後,付了銀子添了小費,讓小二送到沈府去。

  轉頭才要到下一家去,就見外堂下葉錦昭居然站在堂裡。先是怔忡,很快回過神來,斂衽行禮。葉錦昭已經看見東西了,與想像中大失所望,淡淡沖沈世雅點了一個頭後,便去看精閣上的瓷樣了。

  岑染挑挑眉,笑了,逕自帶了翠浼出門。

  照事前想的那般,到了銀光閣取了訂好的銀盒銀筷銀勺。古代雖然沒有拋光機,可是岑染在看到成品後,不得不承認,手工打的也有精品!

  買好東西回轉家中時,天色已快到正午。

  沈夫人對於女兒從中山郡王妃辦的花宴那天回來,就一直鑽在廚房裡的事,不置可否。廚藝也是六藝之中,世雅以前總覺得無趣,不想認真學。現在吃了虧才想起長記性!

  罷罷,她自己轉通了好好學,總比不學來得強。

  只是今天外頭送回來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怪異。再加上那隻銀盒,好好的盒子精緻漂亮,裡面放什麼不好,偏要放一雙銀筷和一隻銀勺?盒底居然還是漏空的?

  做什麼用啊?

  沈夫人很好奇,可是看世雅堅決不說,一副鬼靈精的樣子便由著她胡鬧去了。

  不過好在的是,不出三天,那東西的用處總算是現出來了。

  朝學期試在夏季,六月二十三開考。因要與外頭恩考的那些平民仕子比風骨,所以每次期考也好,終考也罷,男場都是三天三夜試。關在單人的閣間裡,飯菜自帶,一試三日,吃睡盡在裡面。很是辛苦!

  沈世宗的飯菜茶點,本有乳母客氏關照,可沈世雅卻偏生搶了過去。然後弄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進去,客氏很擔心,可夫人不說話,只能從命。

  期試二十三日巳時正開,在此前各府家人便皆把東西備下了。

  三天的飯菜,別家的都是提籃食盒,畢竟是夏日,東西容易出壞。可自家的為什麼是八個瓷罐?頂上還標著序號?最讓沈世宗理解不了的就是為什麼一邊籐盒裡放的居然是干餅絲和肉乾?

  客媽媽沒奈何的苦笑,指著標號第一的瓷罐解釋:「這是大小姐給您備的,說是到時候您打開第一個罐子便曉的了。」

  沈世宗聽得頓時頭痛,世雅的廚藝……算了,有心就是好事!

  提學入闈,整整二百道題冊,另帶一篇策論,很是費時。沈世宗學業精通,條理極好,一個上午便做了四十道題冊,仔細檢查三遍確認無誤後,收好了卷宗。準備開飯!

  端上序號為一的瓷罐……話說,沈世宗很忐忑,從來沒有正經吃過妹妹的一次飯菜,這次的手藝……咦?還圈著蠟封嗯?世雅這次倒是聰明了,知道東西涼了便不好吃了。不錯!按客媽媽說的那般,打開籐藍裡的銀盒,取出筷子銀勺,用銀勺背面的刀尖撬開罐口,才揭罐蓋一股濃濃的雞湯香味便是飄了出來。

  朝學裡極少有那吃不上好菜飯的,又是頭一天正午,各家的飯菜都很香。可是第一天過去了,從第二天早膳開始,各考棚的飯菜便再沒了熱香,皆是冷食。頂多來點茶湯的清香!獨有沈世宗的這個考棚,一連三天,頓頓香氣四溢。勾得前後左右的考棚裡的同生們飢腸轆轆、口齒生津。

  連監考老師都跑過來看了好幾次,回去後還全部疑惑:沈世宗吃的那是什麼飯食?看著湯湯水水的,裡面又是麵條青菜蝦仁,什麼都有卻也什麼都是常見,怎麼味兒就這麼好?最要緊的是為什麼麵條放到第三天頭上還那麼一根一根絲毫不糊的?最惹人疑惑的就是為什麼都到第三天的正飯了,沈世宗的飯還是熱氣騰騰的?

  考場上,哪怕是師生也不能說話。

  可一出考場,沈世宗就讓人給包圍了。韓士林和上官世亨便是最自覺的兩個,從提籃裡拿出瓷罐仔細看,一點也不特別啊,怎麼就能保溫時間那樣長?

  「世宗,呆會兒我們要去你家,趕緊通知你家廚子把東西備好了。」倒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菜色!

  沈世宗把東西交給小廝,微笑不語,逕自好笑搖頭。

  沒說話,可葉世沈猜到了。烏眸一轉,看向沈世宗:「莫非是你家寶貝妹妹的傑作?」若真是廚子做的,讓出去沈世宗都不會動一下眉頭。

  沈世雅做的?

  韓士林和上官世亨互看一眼後,表情有些酸酸。為啥自家就沒這種妹妹?

  一路相伴出學,朝學側門外早有各家馬車來接。三天夏試,暑熱不耐,早累去七分精神了。這會子各家公子少爺們都是爬車的爬車,進轎的進轎,巴不得一下子轉回家去,好好泡個澡然後呼呼睡上一番大覺。身上都有味兒了。

  沈世宗他們幾個平素便不愛與人擁擠,自是慢條絲理走在最後。待真正到了朝學門處時,外頭已經車疏道清了。

  朝學入仕弟子雖然大多權富,但若要真的一腳踏龍門,還得一道真正的功夫。是故從學闈場出的側門道上,左右所種皆是梧桐。樹高蔭深,遮天蔽日的陰涼下,四五輛車馬停在左手處,下人們堆在車邊尋了一個最清淨在那裡閒聊。一見少爺們出來了,自是趕緊迎上來。車伕打馬趕車,小廝們搬凳備車。剛才雖然上官世亨說了要去沈家用膳,可那膳卻是沈世雅做的。那這頓飯便是沒指望了,就算再親近的好友,也斷沒有讓人家沒出閣的妹妹做飯給客人用的。

  沈家的馬車最後一個趕了過來,讓過葉家的青帷五角頂的碧轅車停在了未頭。

  葉世沈和沈世宗略笑著點點頭後,行到車邊就準備上車了。左手才拉到車環,就聽到右面沈世宗既驚且無奈的笑斥聲:「世雅?你怎麼在這兒?大熱天的,窩在車裡也不怕悶出病來。」

  岑染笑著一晃手裡的銅手爐,裡面讓裝了滿滿的冰塊,外面夾了一個半絮的錦包,熱了就把手往上捂一捂,再往額頭後頸上摸摸,便涼快許多。沒有空調的萬惡舊社會啊!不想中暑就得自立更生。再何況:「哪裡有你說的那樣嬌氣?車一直停在樹蔭下,又捲著半個簾子,前後通風。噢,我專門讓車伕停在了街角,四面走風的風水寶地嗯。」

  「那你也不用過來的。才出闈,一身怪味。」沈世宗自己都覺得身上的味不怎樣,酸酸的。可世雅卻偏偏一把挽住胳膊靠了過來,嬌膩膩的發刁:「哥,你這是要和妹妹算舊帳嗎?去年我病在床上的時候,你是不是吃虧吃大方了?還是噁心死我了?」南江可比這裡熱多了,而且潮得緊。去年那場病啊!想起來岑染真是覺得不如死了好。重新投胎定找個涼快些的地方,若沒人侍候指不定就生瘡了。

  「你這個小妮子,就知道和我耍刁。」

  沈世宗無奈又滿足的笑語聲隨著沈家的車,慢慢的行遠了。

  葉家的馬車初時行得慢,後在沈家的車馬離開後,才快行了起來。葉家車伕覺得今天的這個事有些怪,往日都是沈家少爺讓葉府的馬車的,今個兒……想來其實還是讓的,自家的馬車在前,沈家的馬車在後。可少爺幹什麼一直不敲車板,就讓車這麼慢悠悠的走著。直到沈家的馬車拐彎離開後,才跺了腳?

  難道是少爺受暑了?不太舒服?

  給坐在一邊的侍書使眼色。侍書悄悄挑開一線簾子往裡瞧,就見少爺臉色略白的靠在車位上,左手扶額似乎真有些不適。趕緊一路加鞭趕車,所幸的是回府下車時,少爺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老爺過世七八年了,家中只有老夫人和夫人兩個,還有一房姨奶奶在側院裡。

  葉世沈照例一個個的給請安後,才回了自己的屋。丫頭早已經備下淨湯,泡在溫熱的淨桶裡,八味齋的湯浴紗袋絲絲的透著清香。那是家中所剩的唯一一所大樁賺錢的買賣了!若非家中人口簡單……十代皇族,姓葉又如何?早不在玉碟之列。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要自我奮鬥掌控。

  外頭都道沈香公子如何眼高過頂,清高孤傲。可誰人知,所謂眼高於頂,不過是因為頂著姓葉的姓氏,高不成低不就?清高不過是因為家中早不復當初繁錦?孤傲……如今也只有這兩個字,強支著所謂的沈香公子罷了。

  就似……

  就似那天打馬球歸來時,輕暮的霞色下,沈世雅一人立在宴席之上。左右空空蕩蕩,上位半點憐惜沒有。可她卻連離開的權利都沒有,失意的表情都不能露,哪怕再委屈也只能以疲累的姿態靠在哥哥的肩上……

  她尚且還有一個哥哥可以仰仗依靠。可葉世沈卻只有獨身一人!上無兄姐下無弟妹,堂兄弟如何倒是多得數不過來,只是皇族無親情!若母親當初沒有在父親病世後,立時打賣了那三個姨娘的話,也許中間那個才懷了孕的姨娘會給自己生出個弟弟或者妹妹來。只是那樣一來的話,自己痛快些,母親卻要長刺在心了。

  恰如這世上的事,一個快活了,另外一個肯定便不快活。哪怕再是親如母子,近如夫妻,亦是這般,甚至更加的明顯。

  有些矛盾是永遠無法解決的,左右成書不過只是一個玩笑罷了。

  對,那樣的技巧便如女子的賢惠一般,曲高卻和寡,聽得有趣說來體面,實際上卻半點用處全無。女子是否賢惠,從來不是丈夫寵愛你的理由;而男子成功與否,也與你的字寫得多漂亮沒有關係。

  一頁薄紙,書的不過是玩笑,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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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05:53

【15.三角】

  「這罐是雙層的,中間空心,所以要比別的瓷罐保溫時間來得久。因為餅絲和肉乾不能長泡,會走味所以放在了外面,至於湯裡面的輔料蝦仁青菜魚片久泡只會味道更好,所以我把它們放在了湯裡。待吃的時候,只消把本是熟物的餅絲和肉乾放進去泡一會子便好了。」

  沈夫人本來便已經好奇,聽兒子說完這三天的吃食味道後,再忍不住,把女兒叫過來好生問了一個仔細。從前到後,怎麼東西如何個由來,就連把放筷子的銀盒底製成鏤空的,是因為開水燙筷後不怕殘水留下來的理由都講仔細了。很是有些奇怪的招術,世雅講得理由卻很充分。

  「我是那天看到晚間溫水的暖爐突然想起來的。既然把小瓷壺放在大瓷筒裡可以讓茶水徹夜不冷的話,為什麼湯飯不可以?」

  「哥哥瞧著這飯簡單便宜,可不知道我吃了多少不像樣的?」

  「我這還不是為了哥哥好。難不成還是我錯了?那好,以後再不給你費這樣的心思了。」

  又是耍刁,又是撒嬌,把沈夫人和沈世宗弄得一點脾氣也沒有。甚至還得反過頭來,正經安慰一下咱家的大功臣。沈世宗甚至還允諾了過兩天哪天下了小雨後,帶妹妹出城外的月兒湖釣魚。口頭表揚加實惠利誘,總算是把妹妹的小矯情給拗過來了。母子三個又說笑了一通後,沈夫人知道這幾天兒子辛苦了,便打發世宗睡去了。

  留下世雅一個在跟前……

  岑染心頭咚咚跳,難不成這位『娘親』覺得哪裡不對了?聽廚子裡的媽媽說,沈世雅的廚藝確實很『入門』,才入門。也因此,岑染不敢弄些上檔次的,只借取了過橋米線的法子而已。從沈世宗的表現來看,這個哥哥嘴上埋怨妹妹辦事出挑如何,可心裡是很高興的。

  哄人!

  沒法子,穿越到這麼個世道裡,不哄人哪裡能行?哪怕是至親至愛的哥哥,也得多費些心思。那是唯一一個可以真正倚靠的靠山!今後一切生活的穩定來源。

  沈夫人雖然也對小女兒的新物件很樂見其成,可到底這事做得有些出挑。特意留下世雅來,本想眼提耳命一番,卻在看到女兒先是擔心,後來神色漸漸委屈,卻依然沒有半句辯解的模樣後,心漸漸的痛了起來。

  擺手讓世雅回屋後,眼眶終是忍不住酸澀。

  「娘!」

  沈世宗怕娘責怪妹妹,明面上走了暗地裡卻繞了回來。從角門進的內屋自然把妹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母親原先看樣子果真是要訓的,可在讓妹妹離開後,卻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慢慢從簾後踱出去,輕輕安慰母親:「娘,世雅如今才算是真正懂事了。您要為她歡喜才是。」

  「娘知道!」沈夫人不願意在兒子面前露出軟弱來,拿帕子試乾淨眼淚來,回頭攥住了沈世宗的手。看著身前這個已然初有稚形的翩翩少年,想起初見他時的羸弱……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啞了半晌後,略是自嘲:「娘只是自責,若不是因為我,你和世雅也許……」

  「娘!您這是說哪裡的話?兒子和世雅是您血肉化成的。十幾載含辛茹苦,您為兒子和世雅受了多少委屈,操了多少心?如今兒子和世雅都大了,輪換到我們來照顧您,那是天經地義的。您若為這個內疚,豈不是讓兒子和世雅愧無立錐之地?」

  ……

  服侍母親歇下後,沈世宗轉腳來到了世雅住的蔭玉閣。

  果然的,世雅沒有睡,趴伏在鏡台前,神色怔怔的發呆。青沅翠浼兩個已經鋪好了被褥,見少爺來了,知道有話說,便退了出去。

  沈世宗拉了一隻小凳來,坐到了鏡台邊,看看小妹那一副若有委屈的模樣,淺淺好笑。摸摸世雅那一頭鴉羽亮緞般的長髮,柔聲安慰:「與人交際便是如此的,今日你哄哥哥我與母親,尚且如此委屈。那明日出閣,哄轉夫婿公婆時,還不得哭壞眼睛?」

  岑染已經對這種『命運的巧合』沒有解釋的任何**了。作為一個前世活了近三十歲的女子,當然明白場面應酬的重要性與個中委屈、利益交隔。不過是你來我往,互相騙過的場面把戲而已。既然沈世宗把『瓷罐』事件認定成,沈世雅終於想開,想學得如何討好人前,而拿他與沈夫人做的先河。那麼……事實上,岑染也真的是在討好這二人,只不過理由不太一樣罷了。

  見世雅一句話不想解釋,沈世宗微歎了一口氣,從妝盒裡拿了一隻沈木梳出來予妹妹梳發:「哥哥和母親再疼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天天護著你。你如今漸漸大了,懂得在這種事上用心,哥哥和母親都很安慰。只是……」梳子停了停,想想世雅的年紀,可又想著韶華易過,便還是說了:「咱們盛華朝的女孩子雖然十八歲後才出嫁,可是議親大許是從十二便開始了,十四五正式擡上議程,十六歲怎麼也把婚事訂下來了。世雅,你、你對你未來的夫婿可有什麼想法?早些告訴哥哥,哥哥心裡也好有個底。」

  這樣的事,放在別人家都是父母管的,哥哥頂多幫忙拉一下皮條。可在沈家……沈世宗知道妹妹這一年來已經學會怎樣體貼母親,不肯為一點事惹母親不快。而母親雖然也心憂世雅的終生大事,卻因為世雅的腕傷咽疾一直不敢和她挑明。

  這話,最後便落在了沈世宗的嘴裡。

  他們兄妹本便親近,從小無話不談,哪怕是『壞事』,也一起瞞下,有商有量。這等正經大事,自然要說清楚的。

  岑染心中吐血,才十二歲的身體就考慮這種『大事』實在是心急。不過想著這是人家盛華朝的習俗,也只得入鄉隨俗。嫁個什麼樣的人?扶額仔細想想,好像從上輩子開始,這個問題就沒有在岑染的腦海裡出現過。很小很小的時候,岑染便已經對婚姻失望。如今自然更不必說。如果在婚姻自由,法律明文保護一夫一妻制的二十一世紀都無法保證婚姻的忠誠可靠,那麼在這麼個見鬼的的詭異世界裡,沈世雅又為什麼要對婚姻有所期許?

  見妹妹目露迷惘,沈世宗心頭更加酸澀。父親的薄情,到底是傷了妹妹的心。自己是個男兒,可以自我掌控大半人生,世雅的命運卻要由另外一個男子來佈置。想安慰一下世雅,世上男人不是都如父親一般。可轉頭想想入京後的所見所聞,還有母親把世雅送到淨心庵『學笛』的苦心,便更覺得今天這個話題開得不算理智。

  故意打了一個哈欠後,笑著揉了揉沈世雅那嫩嫩的面頰:「快別做這副酸樣了,反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你心裡上了這個心便好。想好了,便和哥哥說,記下了?」

  岑染點點頭,看看沈世宗一臉的倦色,便趕緊勸他回屋休息了。

  在未來盛華朝前,岑染對『張生崔鶯鶯』私會定終生的戲碼沒有多大的感覺,除了感歎一下崔鶯鶯的不長腦袋和張生『終於理智』之外,具體情形不予置評。然後……

  隔著紗簾,看看五六米外睡在美人榻上的青沅,很是撇嘴。這還是樓上,樓下耳房裡睡的翠浼和林媽媽。蔭玉閣牆圍的抱廈環廊裡睡的服侍沈世雅的六個二三等丫頭。這等銅牆鐵壁下,想發生張崔的那類事件,實在是需要『腦補』。都說湖南台的於正腦殘,如此看來那位元大才子估計也是個正經沒見過世面的。亦或者……唔,權傾勢倒,大廈傾覆後,那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沈庭的官位雖然做到了正三品,可是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怕是再往上升難了。沈夫人到底想怎麼收拾這位夫君,又和『娘家』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岑染全部一無所知。可能會好,可能會差,亦有可能……

  或者乾脆套句大流行的話語,任何事情皆有可能。惡噗!

  嫁人?

  太高深的話題了!

  —————

  想是老天爺可憐那三日被累苦了的仕子,從第二日開始便開始下雨。或者傾盤,或者綿綿,一連氣下了四五天,待轉進七月,才算是漸漸停了下來。

  有雨不能外出的日子裡,沈世宗先是補足了覺,然後便和妹妹一道在母親跟前盡孝。一個多月的暑假,終是可以好好陪陪母親了。上午陪母親玩笑,下午母親禮佛的空當,則和世雅一道練字,聽她吹笛。指法雖然好卻,可是礙著嗓子,音色卻差了許多。不過好在的是世雅心中早有數,也沒如何不悅。表情甚至淡淡,不是假裝的,而是正經的。

  看著世雅『長大』的模樣,沈世宗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竟然有種嫁女憂思的心境?

  搖搖頭,苦笑又覺好頑。

  好在是,天色終於放晴了。

  沈世宗終於可以兌現與妹妹的承諾,帶她去城外月兒湖垂釣。家人才備好了東西,套好了車,卻不想臨了居然有客來訪。

  來客居然還是申世媛?

  「申小姐?」

  岑染也對這種天外來客十分訝異,雖然見面也很多次了,可是卻沒有正經說過話。這麼位京城閨秀典範,一大早的衝到沈府來……真不是岑染誇張,今天這位申小姐見客的架勢確實極沖。從在府門口下車,亮了身份,到一氣衝到蔭玉閣,前後沒有花了一刻鐘。完全不復平日的沈穩形象。更別提進門後,連客套都沒有,直接坐在椅子裡咬牙喘氣的神情了。

  看看天,又看看跟來站在門外的沈世宗……眼神交流,外頭有什麼關於這位的傳言嗎?

  沈世宗也很訝異申世媛今天的反應,想想這幾天小廝報來的消息,沒有什麼和申府有關的啊?

  緩了半天情緒,申世媛終是可以穩下心神來了。起身沖沈世宗行了一個二分禮後,不無羞愧的解釋:「因今日有些私語想和沈小姐敘談,所以……」

  沈世宗聽絃歌知雅音,當即迴避。

  岑染也讓屋子裡一干丫頭僕婦全出去了。然後……坐在主位上,看看申世媛,再想想幾番見面的場景。沈世雅和這位好像屬於前不曾見過,後不曾交往的絕對路邊黨吧?這麼個主,什麼時候有私語想和沈世雅敘聊了?

  滿頭霧水!

  然後……正應了狗血的常理,天雷轟轟劈下。

  「沈小姐,我知道今天這話說得有些唐突。可是,世媛真的很想知道。你……你與葉公子、葉世沈……」說到後面,申世媛的臉皮都快滲出血絲來了,一雙溫和清淡的眼眶裡瀲光淋淋,竟似快哭出來了。

  這情形?

  這理由?

  嚇得岑染趕緊站起,過來站在申世媛面前,想張嘴卻一時說不太出來,原地轉了十七八個圈後,總算是調整好情緒了:「申小姐,不論您聽到的是什麼傳言,世雅可以肯定,您完全誤會了。第一,世雅確是葉公子的書迷。不過我對葉公子的敬仰完全因為書法而已,我和他見面的次數確實沒有和你見面的多。而所謂敬仰……那個、我對王羲之也很敬仰、顏真卿、柳公權,總之但凡字寫得好的,世雅都很敬仰;第二,葉公子送我字帖實是因為長兄的拜託。你是知道的,我右手廢了,正練左手書。左右精於此道的只有葉公子一人爾。葉公子急功好義,義助一二,世雅很是感激。但是僅此而已,絕對沒有別的。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我的丫頭。葉公子的字帖送來都是放在哥哥那裡的,回禮也都是哥哥送的,世雅只是承沾長兄餘蔭。」

  MD!

  才把『想嫁』的事情挑到明面上,居然就冒出個三角戀來?

  而對像之一,居然還是那位沈世雅曾經十分迷戀的沈香公子?

  岑染解釋得幾乎想吐血,這算什麼事啊?二十一世紀咱當正牌大夫人的時候,都沒碰到這種場面。怎麼搞到盛華朝,八字連一撇還沒有時,居然有情敵衝上門來了?

  命苦噢。

  不知是沈世雅的解釋讓申世媛終於滿意了,還是……總之,在情緒爆發完畢後,申世媛的臉色總算是像那麼回事了。

  歉然的看沈世雅:「讓沈家妹妹看笑話了!今天如此失態,實是因為……」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種事似乎不太方便和外人講,又停下。

  岑染趕緊表示理解:「你我皆為女子,這等事……情有可原。申小姐敢於真情流露,那個……」

  也算是我輩中人吧?

  岑染很想這樣自嘲一下,畢竟沈世雅的名聲啊,似乎真的很『複雜』。

  屋裡一時無語,申世媛和岑染均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個僵局。

  最後還是申世媛要求淨臉的話頭打破了堅冰,岑染趕緊招呼青沅和翠浼兩個進來,服侍申小姐淨面塗脂重新上妝。恢復如常後的申世媛重新又是端莊嫻雅的大家閨秀模樣一個。如此裝扮情緒的高手!岑染突然之間很想勸一下這位申小姐,單戀是苦澀的,暗戀是絕望的,加在一起的這杯苦酒,您老人家還是相忘於江湖算了。

  於是,不能講給申世媛聽的話,在出城的路上,沈世雅說給了沈世宗聽。

  沈世宗聽到理由後,也讓嚇了一跳。在學裡根本看不出來這兩個人有哪裡不一樣的地方啊?可如果不是真有『私情』,以申世媛的性情大概也絕不會做出今天這類行徑來吧?申世媛和葉世沈?

  「哥,是不是門弟不配?」申家是次輔,葉世沈已經是十代皇孫,不在玉碟之列了。以申世媛的條件來講,嫁葉庭煜呀,葉錦昭之類的人物才算是值回票價。葉世沈……想想那位沈香公子冷漠孤傲的樣子……話說,那位似乎也是個杯具代言人啊!

  「我倒是沒聽說申家有替申小姐訂婚的傳聞,學裡也沒動靜。不過如果是昨今的事,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出來了。」到時候再細想也不遲。

  沈世宗話雖然這樣說,可是從那日起便讓小廝仔細打聽申府的事項。除了申大人的妹妹帶著女兒上京來串親戚之外,申家一如既往的平靜低調。葉世沈那邊,沈世宗藉著還書帖的名目也去了一次。葉家上下平靜安然,看不出絲毫異動。葉世沈本人除了略清減些外,也看不出什麼來。

  「沒有問題,便是最大的問題。」

  岑染拍板定論,惹得沈世宗拍她腦袋好大一記。這都什麼話啊?不過說起這事來,沈世宗倒是想起了另外一宗:「賀世靜最近怎麼沒見?」暑假開了到今,也半個月了。賀世靜一次沒出現,甚至連個手信都沒傳。

  「怎麼?哥,你終於對她有點心思了?」

  又一記狠敲,岑染撇嘴:「我倒聽母親說了,說是七月七乞巧節,宮裡皇后娘娘辦了百花宴。賀大人正二品,她們母女都是要參加的。」入宮畢竟是個麻煩事,更何況還是傳說中以『相親』『賜婚』為目標的百花宴。賀家上下大概現在都很忙,賀世靜的心情……岑染看看窗外,大概不比申世媛來得簡單平靜吧?

  首輔次輔不抱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皇后娘娘縱使想耍把戲,大概也不會對申世媛下手。可賀世靜就保不齊了!

  突然之間,岑染很有感想:「虧的是父親如今沒有敘上職。」

  聽說百花宴的規矩是正三品在職在京官眷攜女參加。沈庭的品秩夠,卻敗在如今『閒置』沒有實缺。是以,沈家沒有接到百花宴的名帖。

  老爸退居二線,說來還真是有『好處』啊!

  沈世宗看著妹妹那搖頭晃腦的幸災樂禍樣,好笑搖頭:「你個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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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6:22

【16.雪海】

  盲婚啞嫁據說是封建習俗,字面意思和實際內容其實一樣,就是把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瞎湊在一起過日子。

  聽說很悲慘!

  尤其是在不能無影響離婚的封建社會,那四個字幾乎可以成為許多女子一生悲苦的寫證。

  但是……岑染卻覺得這四個字,其實很有深義。

  比方說:結婚前要閉上眼,不只只瞧著男人帥不帥,家裡銀子閃不閃,宅子大不在。用心去體會這個男人對你的態度便好。再者既然不甘願也嫁了,那麼不管是抱怨還是責問,都再不必要了。緊閉嘴巴,面對現實便好。

  於是故……在翻來覆去的思量了好幾天後,終於在七夕節前,岑染把對未來夫婿的想法告訴給了哥哥:「我不需要他家裡有多少產業,甚至少些也沒有關係。人忠厚或者有良心就好,家裡成員簡單些便更好了。」

  過於簡單的條件聽得沈世宗當時發了怔。停下筆扭過身來,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從小眼高於頂的妹妹。想想剛才她的所謂要求……簡直……「世雅,其實你的條件算是好的。」母親若非離京便可封為郡主,不封也是皇帝小氣,不是母親的地位。世雅作為郡主嫡長女,本該平平穩穩獲個縣主的封號的。雖然再往下便不行了,可世雅是能得的。就算不提封號的事,正三品大員的嫡女,世雅又這般品貌,雖然說不可能隨便挑,但是過上三重篩子四斗蔞子的也是常事。怎麼就?

  「哥!當時嫁得好沒用,長久能維持下去才是正經事。」就像沈夫人那般,當時婚嫁時驚天動地,可不過兩年就……

  沈世宗知道妹妹的意思,當下臉色便又難看了幾分,往西窗冷冷的橫了一眼後,才轉回來說話:「那也不需要……」

  「哥!你聽我說。男人長得好,便自己沒有心思也會有人勾搭;家裡若太有錢有權,那麼你不主動找也會有人送上門來。與其吃金享玉,不如心境安泰。更何況紅顏枯骨,百年身一過,哪個不是雞皮鶴髮?再者……」岑染無奈的過去攬住哥哥的脖子,眼光遙淡:「我這樣的脾氣若真進了豪門大宅,未必是好事。說句不好聽的,哥哥再出息十年之內怕也是比不過高嫁門楣的。與其這般,不如低嫁。哪怕有個一二,哥哥也能給世雅做得起主來。不是嗎?」

  沈世宗聽了當即閉目,其實世雅說的這些沈世宗都知道。世雅的性子太烈,與其創造機會給她找個有情有義的,不如找個安份守已能拿捏住的。只是到底委屈了世雅……

  「你可想好,女子不同於男子。一生無所情愛,只求安逸,你果真受得了?」

  沈世宗問得認真,岑染回答得也異常認真:「這世間的事,不過一句話是真的:受得了也得受,受不了也得受。」

  不是妹妹果真願意過那樣的日子,只是兩者相害取其輕。

  如此而已!

  —————

  既然方向已經定了,決心也下了,那麼許多事便要避開了。

  那天申世媛來的事,府裡已經有些傳言了,萬幸的是申世媛離開時心境似乎還好,風向也沒有吹得太歪。只是從那後,沈世宗便再不讓妹妹隨便出門了,即使哪府的請帖會宴,也都以世雅臥床的理由推了。賀世靜那個爆炭,在七夕節後來了一次,很意外的在看到沈世雅並未『病臥』的事實後,半句話沒問。只坐了一會兒後,便離開了。

  神色落落,理由過幾日岑染也知道了。皇后娘娘給她指婚了,指給了後族的那位太子少師李謹。做繼室!賀世靜一出宮門就哭了,賀太太也難過得不得了,聽說中山郡王妃也氣得夠嗆。李氏欺我太甚,居然讓賀家嫡女給他家做繼室,根本便是沒有把中山郡王府放在眼裡。可不滿歸不滿,婚事是皇后訂下來的,婚都指在明路了,悔是沒法子悔了。賀世靜再不願意也只能忍了。

  為家族體面,犧牲小我,古往今來皆如是。

  岑染笑得嘴苦,沈世宗把妹妹攬在懷裡,長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最後一次真正的下定決心:「世雅,便如你說的那般吧。」

  暑假很快就過了,賀世靜沒有再到朝學裡上課,雖然說並不是訂了親的人便不能再上學,可俗例是那樣的。有了人家的女孩子再拋頭露面,整日和單身男子在一起,實在不雅。只是似乎離開朝學的並不只賀世靜一人。第一次沐休,沈世宗回家了,告訴岑染,朝學館裡有八個女孩都在七夕節那天被皇后娘娘指了婚,四個指給李氏正宗,另外四個許的人家也都與李氏沾邊掛鉤。除了朝學館內的女孩,那天還有兩個女孩也被指了婚,其中一個甚至是申世媛的表妹。聯姻的對象依然是李氏權團!

  「這麼大規模的指婚……皇上就沒什麼表示?」

  到底入京一年了,對於後黨的跋扈岑染也是聽過不少的。只是這次的指婚實在做得太過了!明目張膽的集權了,那位景帝就這樣默認?

  沈世宗歎了一口氣,朝學裡開學後的氣氛因為這些指婚,也變得很是詭異。「皇上現在哪裡顧不上這些?聽說東夷內亂停了,二皇子賀連城上位,成了東夷王。東夷有升王祭旗的習例,眼看東疆便有戰事。那裡邊務上有七成皆是李氏親族。皇上便是不同意指婚又能怎麼辦?只能先把這關過去。更何況……」

  「更何況不過是些臣下之女,做數不做數,都不重要。對不對?」女兒嫁出去便是人家家的人了,往好裡自然是好,可若門弟『壞』了,嫁出去的女兒和娘家的關係……更別提,還是『迫嫁』!

  只是可惜了那些女兒罷了。

  沈世宗雖然年紀不大,可辦起事來卻很有章程。滿盛華朝圖上尋摸了一番後,最後還是覺得南江好。派了親近的家僕悄悄回南江,照條件打聽。因世雅年紀還小些,所以事情不需要辦得快,卻要辦得隱秘細緻。

  四個字的精神,家人充分領悟後便是走了。每隔一月便會有消息傳來。一兩樣人家,派出去的這位果真是個仔細的,竟然連人家祖上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哥兒屋裡有幾個通房什麼品行都有介紹。岑染越看越覺得好笑,可沈世宗卻越看越覺得心裡難過。自己唯一的寶貝妹妹,難不成果真要嫁得如此委屈?雖然世雅不在意,可是怎麼可能不在意嗯?不過是沒法子而已。

  不早想對策的下場,便是像那些被指婚的女孩一樣。白作犧牲!

  七月過後兩個月時,夷邊果真開戰了。東夷王親率十萬遊騎『掃邊祭王族』。聲勢做了極浩大,卻不想竟然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晃幾槍後竟然突襲了靖遠城!靖遠將軍李涵幾乎全軍覆滅,靖遠城被烽火屠城,死傷民眾無數,讓掠去的金銀珠寶少婦美女更是不知多少!

  掃邊成功後,東夷王率隊回東夷王城休養生息,過冬去了。盛華朝上下卻是轟戰一片,以中山郡王府為首的皇權派開始大力伐撻李氏的無能。這次防邊派出了三十萬軍隊,如何能讓東夷王放火燒了夷邊重城?靖遠將軍李涵雖然姓李,卻與後族不同宗,一直在邊務問題上與後族頗有爭議,這次全軍獲難,到底是真有假?

  皇權派主張嚴查軍務,主伐元兇。後黨卻以軍前戰事,機動難控,這次靖遠將軍的事實是意外。後又羅列了許多靖遠中陳年舊事,暗指靖遠城之所以會失守,是因為靖遠將軍李涵治下過疏所致,與後族無關。

  一場嘴皮子大戰,一直從十月吵到年關,還不見勝負!並且以越演越烈之勢,因為被完全惹毛了的賀世儀居然暗中集結了朝中許多不服後黨的清流,收羅了一大票後黨這些年枉權越法,草菅人命的罪證。情勢漸漸失控,李皇后都在後宮呆不住了,直誎景帝三次!

  初時景帝很生氣,理都不理皇后。李皇后很快調整兵法,從保護後族利益一下子跳到了平衡朝中局面,穩定邊疆戰事的高度上去了。景帝這次深以為然,以雷霆速度立壓朝辯。發落了兩個反後黨的毛毛小臣,革了東夷節度使李鄺的位,軍權暫交定南侯,王韁收旨後立馬上任去了。

  一場事故,似乎是以反後黨得勝告終!

  可沈世宗卻覺得:「後黨勝了。」否則以這次軍務的後果,那些收羅上來不知是真是假,名頭卻實在唬人的證據,怎麼會是只革一個節度使就能消停的事。李謹依然穩穩的首輔位,便是最明顯的代表!

  然後因為邊關失利,朝局又亂了好幾個月。盛景十五年的正月少了許多繁盛鬧事,帝后不悅,朝臣各憤。最後還是借了太子長女的出生,朝裡上下才有了那麼一點點喜氣。

  因是側妃所出,所以只得了一個縣主的封號。不過名字起得倒是很喜慶,叫鏡圓。

  鏡圓縣主!

  岑染聽了幾乎失笑:「皇上可真有才,鏡圓?破鏡哪裡能重圓?」他老人家是希望皇權黨和後黨和睦相處,想瘋了吧?

  沈夫人聽之立時瞪眼,沈世宗也橫了妹妹一眼,不過這場政斗對於沈家來說,也不能說是一點好處沒有的。沈庭在讓晾了半年後,終是得了差事。南江省參政,仍是正三品,聽上去沒升沒降,可是比之原來的學政,新來的這個職務卻是麻煩許多。不如清閒,油水雖然大些卻很是噎人,極容易出麻煩。

  那日沈庭從吏部換了官文回來後,神色不娛。席間看了沈夫人許多眼,似有埋怨,可沈夫人一記冷笑過去,沈庭卻是立馬低頭。那言下之意還不是,不想走可以,繼續在京裡晾著吧?

  因此,一年半時間,沈家門風全面改過。沈庭再度被壓在妻風之下,區氏更是不必說了,芸姨娘肚皮比她爭氣,竟然生了一個男孩。沈夫人給取的名字,沈效忠!

  三月上任,二月離京。

  雖然較之這個沈府,岑染更留戀一些那所再沒回去過的青蓮別苑。畢竟在那裡的日子,才算得上自在如意。可是,回南江也不錯,尤其是對沈世雅的『議嫁』來說,方便多了。

  大半年的尋摸,沈世宗和沈夫人不約而同的都相中的倍寧城的白家。對象是白家三房嫡長子,因從馬上摔下來壞了腿,一直沒有尋摸上合適的婚事。白公子的父母早年便過世了,一直和祖父母長大,幼弟入了南江朝學,家中只剩白公子一人。今年二十一歲,屋裡只有一個通房,並無庶子。

  「就這樣吧!」

  殘一個不如殘兩個,殘聯才算是強強聯手嘛!

  岑染笑得很風趣,也算滿意這位白公子的條件。上無正經公婆,下無刁鑽小姑,一個小叔子年紀不大還得在沈庭的爪子下討生活,『夫婿』大人自然得給沈家面子。更別提白家吏上最高的官不過也只是正三品,如今的叔輩官職最高也不過才正四而已。

  很標準的下嫁!

  未來一片光明!

  似乎一切已經注定。

  可是當很多年後,岑染回憶起來時,才發現原來沈世雅在那件事以前的生活,不過是一片十里香雪海。

  〈第一卷.十里香雪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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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6:39

《第二卷.九重宮闕階》


【17.驚雷】


  人生路上諸多轉折點,投胎出生算是頭一個,然後大的小的各種各樣的事件轉折、成就了一個又一個絕對不同的人生。

  岑染的人生最大的轉折點,在十歲。不算太小,也不算太大,恰恰好的知道發生了什麼,清楚的已經明白那樣帶來的傷害。知道是錯,卻無力挽回,直到漸漸的明白不能挽回,不值得挽回,無所謂挽回,以至最終的漠然一笑,如此而已。

  算是一種童年傷害吧?

  有點悲摧的名稱。

  只是那得分跟誰比?

  跟沈世雅這個倒黴摧的比,岑染勝在她目睹父親出軌的『激情』從激動到爆發沒有超過三天,便被無比強悍的母親絕然封殺。方法很簡單,岑媽媽直接把岑染送到了舅舅家。然後……天下烏鴉一般黑。舅舅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甚至於那一片豪華小區內,幾乎家家如此。九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最大『閃光點』自此在岑染心中徹底定型。

  可沈世雅不同,沈夫人的執著妄念、不甘失敗、無力挽回、自我浸淚導致了沈世雅的為母不平,強自出頭。試問一場心理年紀差了二十歲的戰爭,哪怕在雅典娜的公平秤上,沈世雅也毫無勝算。然後……悲摧的娃『死』了!付出了最大的代價。一個十一歲女孩的鮮活生命便那般憤怨不甘的結束了,慘碧成朱。甚至於……岑染摸摸沈世雅這張清麗文貴的面龐,眼神冷遊。沈世雅最悲慘的地方在於,事到如今都沒有人知道她『死』了。

  岑染不能說,而別人也沒有查究到。沈夫人的一鈔醒悟』來得太晚了!

  可是……如果父母的『醒悟』來得太早了的話……

  似乎更加悲摧。

  那天是二月初八,鏡圓縣主滿月的大喜日子。

  因是皇室此輩中的第一個孩子,哪怕只是側妃出生的女孩,滿月宴也辦得十分熱鬧。聽說京城裡但凡有些臉色,扯得上些關係的權貴人家都盡相爭著往東宮獻禮,可能進不去,但禮單總要表示一下的。畢竟今天的太子就是明天的皇上,景帝只有這一個嫡子,完全沒有競爭性的順位繼承。連景帝多少年都默許朝臣對太子的巴結,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那天東宮門前,肯定車水馬龍,繁華似錦。

  只是好可惜,這中間沒有沈府的人。理由很強大:沈家離京的日子本來也是選在這一天的,卻因為突然斷掉的馬車橫軸而不得不延遲一日。

  屋裡該收拾的東西都已經收拾起了,卻因為這事不得不再搬出來些。重複勞作,小丫頭們有些不高興,林媽媽怕吵著小姐看書,壓著聲音在一樓挨個罵。青沅和翠浼兩個在二樓寢室裡忙乎,從箱籠裡整理出晚上要用的,明天要穿的零七八碎。

  一切一如往日,卻在午後突然發生了變化。

  當時岑染才和周公搭上線,就被一聲巨大的轟炸聲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隔了一會兒才見林媽媽和青沅翠浼兩個跑上樓來,三張剎白的臉,可見也是讓驚到了。

  「聲音……像是……像是……」林媽媽結巴了半天後,才有些不可置信膽顫心驚的悄聲說道:「像是從城中傳過來的。」城中,五方之城,中心為主。那是皇城的地方,左右前後不是衙門就是宮所。那麼大的聲響從那種地方發出來?

  岑染到盛華朝雖然已有一年,可基本上算是個正牌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偶邁。說實話,對於這種場面有些抓瞎。眨著一雙大眼睛,一臉的不明所以。林媽媽三個也讓嚇得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麼時,街上卻是突然亂了。鐵蹄荊甲的遊騎踏蹄聲帶著禁街鼓飛快的在大街小巷裡串了出來。原本還有些呆的林媽媽在聽到那禁街鼓居然響了五聲後,立馬臉色更白,可神智卻是突然清醒過來了。果斷吩咐青沅翠浼兩個給小姐整理裝束,到樓下提叫小丫頭整理箱籠。

  這邊岑染才把衣裙穿好,王媽媽便已經飛也似的跑來了。半句閒話沒有,拉上岑染就往蔭玉閣外走。原以為是要往沈夫人住的怡暉堂,卻不料王媽媽居然左拐右拐,把沈世雅帶到正鶴堂了?

  這是沈庭住的正院,自搬進沈府後,岑染還沒有機會一睹風采。怎麼今天就?

  「小姐快進去吧。」

  王媽媽今天走得飛快,被封建貴族生活腐化一年半的岑染一路小跑跟在後面,幾乎氣喘籲籲,還不等歇下一口氣,就讓王媽媽一把推進屋。

  屋裡,只有兩個人。

  沈庭和沈夫人。

  岑染有些緩不太過來神,一則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二則有些……第一眼看過去,像是錯覺。可仔細一瞧,卻發現不是。沈庭不再是平常那副輕浮斯文的偽君子模樣;而沈夫人身上也沒有了平時的柔婉慈和。一雙明眸瞪了極大,直直的盯著岑染,波光粼粼卻緊握著雙拳,不讓自己哭出來似的。背脊比直,強自支撐?

  岑染糊塗了,到底怎麼了?這兩年平常在一起,不是誰也『看不見』誰,就是誰也不理誰,怎麼今天坐在一起,屋子裡還半個『外人』沒有?唔,不只區氏芸氏兩個姨娘不在,屋裡的丫頭,院子裡的小廝似乎也全不見了。

  這唱的到底是哪門子戲啊?

  沈夫人原本強自忍耐,卻在見到女兒進屋半天,卻仍然一副呆呆反應不過來的疑惑模樣,再也抑制不住的奔了過來。一把把岑染抱在懷裡,號啕大哭。岑染讓這位娘親熊抱得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才想掙扎就讓沈庭支案伏頭的低聲啜泣聲給驚慒了。有沒有搞錯?沈庭也哭了?而且看那模樣,這次應該不像是假哭。

  這夫妻兩個一起哭成這樣?

  難不成……「哥哥嗯?」一把推開熊抱,岑染急問沈夫人,難不成是沈世宗出事了?這個哥哥,是極好的,難不成是他出事了?

  不提哥哥還好,一聽女兒這會子居然想起哥哥來,沈夫人越發心痛如絞。她哭得越凶,岑染就越覺得事情不妙:「娘,你倒是說話啊。哥哥怎麼啦?」

  「我苦命的世雅!」沈夫人的這包淚已經忍了十四年,今天……

  「好了!都這時候了,還是先把事做了再說吧。」沈庭強支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過來一把欲拉女兒,可岑染卻警覺性的立時退了兩步,眼中防範疏離之意明顯。沈庭當即眼中又是一陣痛酸,可是……扭頭看沈夫人,沈夫人苦笑不禁。這……到底是誰因誰造的孽啊?

  從椅中起來,拉上女兒直往寢室而去。岑染越發糊塗的腦袋在聽到沈夫人居然讓她在父親的寢室裡寬去上衣時,立馬叫跳:「娘,你瘋啦?」

  沈夫人以前見女兒這般防範父親,只覺心安。可今天卻酸得無以復加,走到近前,摸摸世雅柔軟的鬢髮,眼中淒楚難當,欲有萬千言語想訴,可最後化作的卻是一記手刃!

  光的一下剁在世雅的左後頸處,眼前嬌女頓時委頓在地。沈庭此時已經將備好的拖盤端了進來,看看暈倒在床的女兒,和沈夫人互看一眼後,雙雙點頭,開始吧。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開始火燒火燎,火蛇似的烈焰在背脊上遊串,燙得既痛又酸。岑染很想哭叫出來,掙扎躲開,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連眼皮都睜不開。躲不能躲,便只有滾燙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下。耳邊轟轟作響,一片鳴音煩燥裡似乎有很熟悉的哽咽聲,只是除那之外,還多了一樣很不熟悉的低沈安慰聲。

  一字半句間,似乎有『咱們已經盡力了。』『恨就恨吧,總會明白的。』『我不委屈。』之類的話響進耳中,想仔細聽個清楚,越發現越聽居然越聽不到。用力過猛的下場便是眼前一黑,再一次暈卻了過去。

  這次,到底又暈了多久,便無法計算了。

  岑染只知道,待自己恢復意識,耳鳴眼睜之時,屋內一片漆黑,薄薄的碧紗窗外樹枝影影。

  天黑了?

  「娘!」低低弱弱的才喚一聲,便有衣索離動,燭光亮起。岑染順燭光方向一看,立時瞪大眼睛。就見屋中羅漢榻上,沈庭在外沈夫人在內,合蓋著一床被褥,正支撐著一同起來?

  媽媽咪亞,這是啥意思?

  沈庭對於女兒的反應,已經徹底無語。

  沈夫人亦覺得無奈,可是這事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更何況眼下時局不穩,有些事還是等最後挑開時再說吧。摸摸女兒的額頭,心下安喜,回頭看沈庭,很是欣慰歡喜的報告:「業之,世雅的燒退了。」

  業之?

  難道是沈庭的字?

  岑染益發腦袋當機,這老口子不是已經兩看兩相厭,打算明面夫妻,互看互憎一輩子了嗎?怎麼這會子一個床上睡?還叫起業之來了?

  一肚子好奇寶寶,可是卻半句話說不出來。因為嗓子裡不知讓放了個什麼東西,冰涼涼的卡在當中,上不來下不去的,難受極了。

  沈夫人當然知道女兒難受,可是:「再忍兩天,忍過這兩天,你的嗓子便好了。這可是你爹費了天大的事,才從南島取來的冰鱨膽,有平聲回話之效,珍貴之極。」

  請問這世上有哪個願意當啞巴的?哪怕是半個?岑染當然想恢復正常說話的功能,可是沈夫人的這個『你爹』實在是雷人得緊,岑染不用看也覺得自己這會子就快外焦裡嫩了。只是……左看右看,似乎還是沒有看到沈世宗的影子。

  沈庭眼眸轉黯,行到窗前重重的歎氣。沈夫人也心裡一陣難受,想了想後,終是說了:「世雅別急,世宗無事。有些事……好好睡吧!再睡起一覺來,你便可以全部知道了。」

  —————

  這個正月,對於盛華東京人來,絕對可以說是驚天動地,匪夷所思。

  誰會想到,鏡圓縣主滿月宴上的禮花彈竟然會變成炸藥包?一整個東廂的禮花一下子爆開,炸飛了整個東小廂不說,濺起的火花借風起勢,把喜氣洋洋的東宮變成了半片火海。正月本便天燥,再加上一入新年沒有半點雨雪,火勢串了極快。各處賓客你奪我逃,場面亂成一片。若只是毀了宴席倒也罷了,可誰會想到竟然有東夷的刺客藉機潛了進來,見人就殺,專軾朱色官服的男子。首輔李謹,太子少師李恆,左中郎將李袁成,兵部尚書李家侄女婿柯正燁,吏部尚書李謹同胞妹夫崔慶全部在宴席中被殺。當然另外罹難的還有二十幾名官員,最小的從七品內務城差官,較大的有從三品太子詹事,另外六部官員……總之一句話,那場宴席從上到下的官員死了近三十人,命婦官眷傷亡倒不大,唯一身故的只有鏡圓縣主的生母側妃韓氏。

  沒人知道是誰下的手?只知道發現時,人已經涼了,身下還壓著已經沒了氣的小縣主!

  太子身體本便不好,乍見情形當即便是昏了過去,太子府亂成一片,太子妃李妃亂中支撐。可是才支了不到五日,就被宮人報舉,說是親眼看到太子妃掐死縣主,刺死側妃。朝野頓時一片嘩然,太子病勢越痾,而沒了五位李族首腦的後族一下子受到了摧枯拉朽般的傾災。皇權黨反後黨一下子全部跳了出來,翻出年前舊帳來,一樁樁一件件鮮血淋漓。

  李皇后獨木難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親族舊帳被一件件的清算,去職收押判斬,直至抄家!

  「皇上,這事,是您策劃的吧?」

  盛華朝皇后輕易不廢,若廢必有大失。其一謀害皇嗣,其二禍亂朝綱。李氏後族的十七宗罪,坐實之後,李皇后的位子不保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是李皇后說什麼也沒有想到的是:「鏡圓可是您的親孫女,您怎麼忍心?」

  景帝自書案後起頭,冷冷的看向案前這個已然被脫去鳳釵金服的皇后,語出譏俏:「皇后還真是對李家的女兒有信心。」

  一句話刺得李皇后頓時失語,自家那個侄女什麼德行,自己知道。

  太子雖然是皇后親生,可是卻素來不喜太子妃,平素只愛與韓氏廝纏。否則怎麼鏡圓沒有從太子妃的肚子裡跑出來?

  一陣苦笑,哽咽聲悲,眼神卻漸漸清醒了。

  「皇上,您謀劃這天很久了吧?大概從姑母訂下我做太子妃的那天開始,您就開始準備把李氏一網打盡了吧?說到底,你就是還想著王清荷那個賤人!」悲聲怒血的下場,便是一方整硯砸了過來,李皇后頓時被砸倒在地,鮮血奔面卻無法讓李若梅閉嘴:「皇上,你好沒有良心。沒有李氏哪來的你,捨剜母族,禽獸不如。」

  「朕是盛華君帝,葉氏皇首。母族?李氏,朕沒有容忍過你李氏嗎?」景帝放下硃筆,一步步行下朱階,龍目微瞇,寒意森然:「你李氏兩朝為後,權傾朝野,買官襦爵,強嫁迫娶,只手強天。吏部的官員任命,每年朕選勾的不過三成。戶部銀帳上,光你李氏欠借款就高達四百萬兩。兵部空餉耗銀,你家每年淨收多少?東京城外良田水山,你李氏竟佔了四分之多。曲池禁林,那是皇室產業,你李氏都敢沾染。皇族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普官平民面前,你李氏囂張到了何等地步?」

  葉庭景大步回去,自龍案上抓起三本禦折,扔到了李若梅面前:「這是內務府記楚的宮內例帳歲排,你貴為一國之後竟然連內務之處都不放過。內庭四等以上宦監四十三名,你名下奴才竟然有三十七名。禦藥坊每隔半年就換一批醫士,為的是什麼,難道你果真當朕不知?」

  「登基十七載,朕後宮一後三妃卻只有四個孩子,你李氏好毒的手!禍亂朝綱,毒害皇嗣,罪證確鑿,你還有話說?」

  李若梅聽聲發笑:「哪朝哪代,不是如此?」後宮之地,本便是天下最噁心的戰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既已成寇,臣妾無話可說。」說罷,強撐著起來,頭也不回的便要往外殿而走。卻不想,兩個中年嬤嬤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冒了出來。一瞧二人裙擺上的白邊,李若梅便一陣色白,忍不住倒後數步,驚詫回頭:「皇上,您竟然不肯給臣妾一處殘居嗎?」盛華朝從來不曾出過賜死皇后的事,聖誠仁武威皇后下的嚴旨,廢後不死。

  葉庭景低眉好笑:「皇后說哪裡的話?朕什麼時候說過要廢了你?不過是太子病重,皇后心憂獨子,日漸哀弱,終是不治。」連半句自憂家門都不曾挑到明處,皇后,朕已經給了你最好的歸處。

  李皇后仔細一想,倒真果然是。前朝廢後的呼聲浪浪,皇上卻一直不曾明確下旨。

  今天……

  「皇上,你我夫妻一場,臣妾最後只有一個要求:請您不要怪連誠兒。」

  真真是婉若慈母嗯?

  葉庭景心中冷笑,你若真心疼你兒子,如何會放縱母族勢大如此,禍亂如此?更如何會在誠兒才滿十五歲時,便把你家侄女訂做太子妃?難道你不知太子自小年弱,須得保養?

  一肚子冷俏,最後化在嘴裡的卻只有一句:「太子是朕的嫡子,朕、自然要好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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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7:08

【18.靂開】

  盛景十六年二月初六,鏡圓縣主、太子側妃韓氏歿。

  盛景十六年二月十一,太子重病不起。太醫院傾盡全力,延時一月終薨。同日太子妃李氏自殉。

  盛景十六年三月十五,皇后李氏傷太子歿,積憂成疾,一病傾重,半月後薨。

  自此,李氏一族盤踞在盛華朝七十年的勢力全面崩塌,傾城之累,覆卵無存。中書省受皇命徹查李氏一族禍亂社稷之罪,終定大罪七款:越權擅制、擅用禦物、強佔皇產、買官放爵、強征宮人、擴制建室、不敬尊上。以七大罪剝李氏族人所有聖賞官爵,七代不入官仕。

  現任李姓族官,以『有舉則查、無舉則放』的原則命刑部督查院大理寺三法司並查。一月期間銀台銅匭處收舉報上一千三百七十二封,涉案李姓官員全朝七十八名,京官二十四名。其中因首輔李謹,太子少師李恆,左中郎將李袁成,兵部尚書李家侄女婿柯正燁,吏部尚書李謹同胞妹夫崔慶已身殞,是故不究其罪。只沒收家產,流千里,十年不歸。余等人,按祖制處。

  「在想什麼?」

  三月的夜風仍然甚涼,時入三更,早該入睡,可王清荷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站在窗下,望著這座已然『空無一人』的沈府,心中的感覺真是無法言明。一轉眼十八年過去了,葉庭景他終於做到了,除盡李氏負累,重振皇權朝綱。為了清除這顆盤踞盛華朝七十年的毒瘤,那人……處心積慮,日夜耽思吧?

  今天,他終是如願。可如願的背後嗯?

  王清荷大概永生也不會忘記自己與沈庭大婚前一夜,他微服來定南侯府與自己見面說的話。

  那也是一個三月,夜風與今夜一樣的涼,定南侯府西角的那處小院裡,一棵梨樹上正花開千朵,純白芬芳。當時的葉庭景只有二十歲,白衣盛雪的站在樹下。本不該去,不想去的,可父親說了結了結,不了如何結?於是,王清荷去了。一個站在樹下,一個站在廊下,只看著夜風蕭瑟,梨蕊擺動。

  「阿清,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梨夜。靜皎的月光下,流景湖畔,佳人如玉,想來真如夢境。

  王清荷沒有說話,葉庭景亦沒有回頭。在知道母后找過阿清後,葉庭景就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除了離開她別無他法。只是:「我不會認輸,我不會再讓下一代的葉氏皇孫再與李氏聯姻。李氏只是權臣,而我葉氏則是盛華的君主。」

  說完這一句,葉庭景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從始至終,那一夜,誰也沒有看到誰的表情。

  然後,第二天,王清荷嫁給了沈庭。一個世代書香卻家境清貧的『書獃子』!與沈庭相識的那天,恰是王清荷才從李府中『面晤』當時的李皇后的那日。李皇后的話說得很客氣,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一句她與太子的事,只平平淡淡的關問了一下父親在邊疆的情況,近來身體可好。又關愛的提醒一番定南侯府繼嗣的事不能再往下拖了。

  沒必要直接威脅,把會面的地點選在李府已經說明了一切。王清荷是有定南侯府撐腰,可別忘了你父親當時正在邊疆,而你又無兄弟撐腰。與我李氏做對,你得掂量仔細,你有沒有那樣的本事。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能拖累我的父母;我不是不想應他的心思,只是那本不是我願意走想走的路。」

  是的,葉庭景他很好,皇族子弟高傲者多,行事狂囂目中無人者比比皆是。可他不,葉庭景從踏入王清荷眼簾的那刻起,便似一個飽讀詩文溫文爾貴的朱門公子,見識淵博卻不拘泥於形式,明知王清荷是女扮男裝,卻依然笑指談天。

  如果他不是皇子,不是太子該多好?

  只可惜他偏偏是,不僅是皇子,還是嫡子,不只是太子,還是李皇后一族最倚重的太子。文帝謙和,李皇后強權,後族之勢在那時已然勢重難返,葉庭景他……

  他明天就要來了!

  來沈府,帶著他的兒子,那個已經不能再叫沈世宗的皇子葉錦天來沈府最後拜別他的養父母。

  然後……

  「阿清,我們已經盡力了。該教世雅的都教給她了,該做的努力也都做了。世宗一向敬重你,又疼愛世雅,他會照顧好世雅的。我們離開盛華,是祖制,也是對他們兩個最好的法子。」

  盛華有制:庶生皇子的養父母在皇子歸於皇室後,須消失於世,不得再現。身名可恩封國公,子女享蔭。

  這法子是聖誠仁武威皇后提議,太祖皇帝親訂。為的就是防庶生皇子與養父母感情過重!庶生子歸生皇室時,大半已經懂事。若與養父母感情太甚,便會直接影響與宗室的親近,甚至會導致他日登基後的『外戚』干政。不殺,便已是仁慈。當然,也是無法,否則誰家還敢認真養育庶生皇子?子女享蔭,自國公祿起,最起碼五代衣食無憂,富貴榮華。

  沈庭道理想得很明白,可話說得卻很無奈。

  因為他很明白,自家的情況不同於他家。葉庭景為什麼在大婚不到半後就納了楊氏為妃?為什麼那麼快就讓楊氏生下了孩子?一個兒子放在誰家不好,偏要放在沈家?阿清當時已經懷孕七月,所有看過的大夫都說這是一個女胎!

  那個男人啊!

  他沒戲,便把主意打到兒子身上。他娶不到阿清,便要兒子娶阿清的女兒。

  世宗,世雅?

  連名字都是他『聖賞』的。

  這算什麼?

  不得不放手後的代價?

  沈庭對葉庭景的這種『廝纏』很撇嘴,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處罰』對於沈庭這個敢搶他女人的下臣來說,已經是極度仁慈了。雖然仁慈的代價是沈庭不得不『娶』了區湄江,不得不和阿清一『鬧』十幾年,不得不接受女兒厭惡傷心的眼神。想起世雅那天,擺在明面上的退步、不信,沈庭就覺得酸澀難當。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偏偏無法疼起,不能疼起。

  從世雅懂事起,就不得不處處偏疼那個不是自己女兒的平雅,惹她生氣惹她發飆。然後用『事實』來讓她看清現實,認清世情,看清楚男人的本性。一步一步的想法設法,一步一步的爭纏狠鬥。雖然一次一次的輸,可是……也許世雅的那些招術真的不是很好,可是卻換來了世宗對妹妹無限的疼愛。沈庭不會忘記世雅七歲抓髻那年,世宗是如何和妹妹同謀,將一條七步蛇扔到平雅的床上。那是唯一一次的得逞,高興的兩個小傢夥滿家裡找不到高興的地方,就爬到地窖裡笑了一個痛快。滾得滿身都是泥的爬上來,眼睛笑得紅紅的,挨了罰一併頂書跪在廊子下,一雙小手牽了那麼緊……

  「這個夜,好長。」

  四月十四,最後在東京呆的一個夜。自此再也看不到東京的圓月如盤,弦月如勾。只能滑船海外,再不歸鄉。想到此間,王清荷眼圈一紅,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沈庭:「業之,我對不起你。」不但沒有能給你沈家留個後,還得讓你和我流離海外。更要命的則是沈庭為此背負了十幾年『薄情負幸』的罵名。

  一個文士,生平最在意的便是名聲。可是……非但往日之事不可追,就算他日世宗的身世大白,關於諸多往事也不能解釋。區湄江和沈平雅,葉庭景他顯然另有用處。有用便不能解釋,不能解釋就代表沈庭的名聲永遠無法洗白了。

  「說什麼傻話嗯?天下有幾個男人能活著娶到皇上喜歡的女人?」

  沈庭說得流氣,惹來妻子一記粉捶。然後笑著關上了窗戶:「起風了,外面的月亮再好,還是回來看看咱們的小月亮吧。」

  如意百合紋的雕花架子床內,世雅依然睡得平靜香甜。

  兩個多月,一直這麼睡著。葉庭景送來的安息香果真霸道,可這用這香怎麼能讓世雅一睡兩個月餘?不清乾淨內臟,又如何能保證世雅背上的血砂深沁不顯?這條路沒有辦法替她選了,明天離開後又無法再保護。可……總是得留下一個保她命的法子。

  只是:「不告訴她,行嗎?」

  要是連世雅自己都不清楚『保命符』是什麼,那麼……

  王清荷雖然出生侯府,可是因為父親一直從軍,從小便養在外祖家。為的就是怕和皇室權貴家有糾扯!老父王羑實在是怕了那些豪門久貴家中的爭爭鬥鬥,更別提那深不可測的後宮之地。絞盡腦汁的想讓女兒躲開。可最後還是沒有躲開!

  然後……王清荷坐在床邊,輕輕地撫摸女兒嬌嫩如花的面龐。要是父親知道他的外孫女會被帶進宮,會不會急著從棺裹中跳出來?

  「你以為告訴她就有用嗎?這種讓人一睡幾個月的香葉庭景都能弄到,其它讓人說些實話的法子還能沒有?」沒有吃過豬肉,不等於沒有見過豬走路。雜書異志上,多是奇裡古怪的辦法。南疆有蠱,西北有巫,另外奇志八怪的異香魅藥,江湖中人傳說的**術……讓世雅知道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不但沒有辦法保護她,還會引來更大的麻煩。更何況:「他想方設法算計來的兒媳婦,總不會輕易讓人動的吧?」葉庭景應該是不會主動設計世雅的,世宗也不會。要防的是別人!

  簡直不能想。

  一想到世雅今後要面對的事,王清荷就覺得心揪得一陣一陣的疼。宮裡的水太深,朝裡的水更是永遠洗不乾淨。世雅的脾氣……

  「你說,如果咱們想法子,能不能偷偷把她帶走?」脫口而出,可說完不要說沈庭了,連王清荷自己都覺得好笑。沈府上下的僕人早不知道被遣散到哪裡去了,如今偌大的一認沈府裡只姓下沈庭王清荷,王清荷的乳母王嬤嬤,還有區湄江四個人了。一概僕人全部變成了禁侍房的太監,禁衛營的護軍。如今的沈府啊!雖然在外面看起來依然一如平素,只是座沒有主人的空府。可實際上嗯?一座鐵桶一般的禁牢,怕是連只小鳥都飛不出去,更別提世雅了。

  「就算是能帶走又如何?就算把她帶到一個世外桃源,招一個上門女婿,天天守著又怎樣?」沈庭不是沒有想過,想個法子一家子逃到葉庭景找不到的地方去。只是……捏捏女兒的臉頰,想想曾經世雅吹鬍子瞪眼的爆燥樣:「我們總歸是要先她而去的。與其讓她在我們死了以後,人老黃花再受委屈,不如早些。早錯早改,早改早好,實在不濟起碼可以早想得開早解脫。」

  阿清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否則也不會帶這丫頭去淨心庵了。

  效果似乎不錯,就連王華昭在回信中都說:世雅悟性極高,才可雕琢。

  受苦,怕是免不了的。

  只盼這孩子真正懂了事,不要再如幼時那般只知一味耍恨。可沈庭轉念一想,又覺得女兒跳腳罵人時只憑一腔熱血的模樣,實在很是可愛。

  思到此處,夫婦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世雅小時候的諸多趣事。一樁樁一件件,似乎說來仍在眼前。

  只可惜春夜暫短,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然大亮!

  四月十五,終於到了。

  —————

  盛華皇宮正陽門外官道直通正北,三里禁林外正街名為朝陽。平時上朝下朝,進宮出宮,大小官員走的便是這條道。當然,帝后出宮更是非以此道不行。

  盛景十六年四月十五日,才過子時,正陽宮門便大開了。禦林軍一路清街守道,內侍監派出三十六輛水車,百名內監連夜黃土墊道,淨水潑街。

  「皇上這是要出巡?是要到宗廟上香嗎?」聽說連東正門都開了,從那頭出去,正對鹿鳴山,不是去宗廟是去哪裡?

  「可我怎麼聽說往朝學的路上,也禁街了?」禦林軍雖然守著街,可盛華朝卻並不阻止平民們出來看熱鬧,只要聽話就可。所以天色未亮時,便有看熱鬧的人擠滿了禦林軍守衛的大街小巷口。議論的內容長七短八,什麼都有。其中有瞎猜的,也可有不少消失靈通的人士有極為精準的內線消息。

  「我聽我家表哥,就是在次輔申大人府裡當二總管的那個表哥。他說皇上昨天召齊內閣八部朝臣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去那裡幹什麼?」

  「你傻啊!太子殿下都走了三個月了,東宮無主,皇上當然是要去宗人府開秘匣了。」

  「你是說,皇上這是要接庶皇子回宮?」

  「可到底是接哪個啊?是楊妃娘娘十四年前生的那個,還是李妃娘娘三年前生的那個?」

  「我是皇上嗎?我怎麼知道?」

  「我覺得的應該是接李妃娘娘的那個吧?楊妃早不得寵了。」

  「那可說不準。哪有捨長子不繼,選幼子的?更何況皇上今年都快四十的人了,還有看著太子幾天?肯定是要選長子的。」

  「也是噢。是該選長子的,可為什麼把通往朝學的路也開了?難不成庶皇子如今在朝學裡?」

  一語而出,擊起千里浪。

  立馬紛紛討論的目標就由皇帝今天出巡幹什麼,到了討論朝學裡哪位仕子會是皇上今天要出宮親自接回的庶子了。有人說是沈香公子葉世沈,他的名聲最大;也有人說可能是韓家的公子,韓公子的人緣多好;但也有人說年紀都不對,庶皇子今年十四歲,應該在二課裡找。可二課的學子中成績最優異的莫過於李霄庭和沈世宗。

  這兩個人……

  因朝野動盪,為防朝學仕子受累,所以景帝特意下旨:嚴封朝學四門,任何學子在未解禁期間均不得離學回家,違者以重罪論處。

  這碼子事在朝學裡引起的震動可以說大,也可以說小。說小,這種事在朝學史上不是頭一樁了,連前十都夠不上了。幾乎次次朝中出事,朝學裡都是以這樣法子應對的;可說起大來……朝野亂成這樣,朝學仕子裡有兩成家中可能都要受累。這樣被鎖在其中,監熬滋味自然不必細說。

  好在,朝學諸先師早有法子留諸後世。三月來,朝學課程大半依舊,卻在武課上加大了近一輩的力度。幾乎每天都有武課的下場便是一到入寢時間,各寢室的燈一間比一間熄得快。不必要勸慰,這種事勸也沒用。熬過去便好了!

  然後,隨著朝政風雲的逐漸平息,十幾位李氏後黨的子弟被『接』出朝學。

  聽說學子都被免了連刑,但最近的也流了五百里。性命是保住了,可家財全無,從此入仕無望……那樣的人生!

  「世宗,還不睡?」

  朝學規矩,女子獨間,男子卻是二人一間。沈世宗的寢友姓程,程士路,禮部左侍郎程瀚大人的兒子。因主母無子,便可以『士』繼名。

  盛華朝的規矩,嫡出子女以『世』為中,庶出女子以『XIAO』的同音為中。庶長子長女可以『平』為中字,主母無子無女時,長子長女則可用『士』。家中獨生子女,可享雙字名。出生起定名,婚嫁後取,以別出生,因此不可亂用。當然,這是『官』家的特權。農工商家不循此道,卻也不可依此道。

  身份的象徵,從定名那一瞬起,便已見分差。

  可身份到底是什麼嗯?沈世宗今天也去參加了『送別』同學的站禮。此禮是朝學的傳統,師長同學自願者參。有許多不想給家中長者帶來麻煩的同學沒有去送行,畢竟是『罪臣』之後。但也有不少人去了,或是平常交好,或是見警為鑒,亦或者……

  「世宗,早些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嗯。」

  今天晚課時,各課老師在下課前都通報了。明日卯時起,初刻過飯服正,二刻時分便要以操隊立在武校場上。特意吩咐要著朝學正衣,不可如平日般鬆散。聽意思像是皇上要來朝學視察!

  可為什麼嗯?拔選仕子嗎?那也不會在朝學裡選,要選也得去國學監啊。這裡的學子年紀最長也不過才十五歲。

  包括程士路在內的所有朝學生員,幾乎都在腹中各自揣揣。這中間自然也有沈世宗,不過相較這個與他無關的事,沈世宗更擔心的是家裡的情況。出事那天正好是父親離京的日子,要是離開倒也罷了,要是沒離開……父親與後黨之間,好像沒有什麼結交。可到底有沒有,沈世宗也不知道,萬一有所牽扯,或者被人攀誣……朝學這陣子的消息極其敝塞,外界一干消息全被封鎖了。不過如果沒有人來『接』自己,應該是家中無事吧?

  一夜無眠,次日依時起身。黑色為主,正紅鑲邊,銀帶束腰是朝學的正服,莊重大方,一派仕學典範。

  朝學正後方是佔地九畝的校武場,寬闊廣博,跑馬武隊盡皆可開。正台朱央,高三階九。褚黃色的帳頂華簾是朝學仕學精貴的典範!

  卯時二刻學立,各課科長以遲浩的帶領人靜列其位。

  辰時正,禦駕到。

  朝學仕子在武校場上不講低頭禮,全部背手挺胸,昂首立然場中。沈世宗今日是頭一次見景帝陛下,九龍犀冠下面目如何看不真切,只瞧一身明黃龍服,九龍五爪,華貴高然。薄唇抿然,下頦清螱,極有威嚴。

  正央高台上,皇帝居正。後……沈世宗眉頭略皺,因為今天來的不只是景帝一人,跟在身後的居然還有內閣的八位大員,全部到齊?這是什麼日子?要出什麼事?又出了什麼事嗎?

  一時心中驚憂,各家學子雖然不得多語,可眼神瞟來瞟去,都是一副疑惑擔心的狀況。

  所幸的是,正台之上的景帝似乎也沒有『拖延』的必要了,微一頷首,司禮太監便捧著一卷金軸聖旨站列前台。展卷揚立,靜默三聲後,高喊:

  「朝學二課南江仕子沈世宗,上前聽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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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7:31

【19.東宮】

  睜眼的第一個瞬間,岑染還以為自己又穿了。

  因為……完全不同的床,完全不同的被褥,完全不同的枕頭,更完全不同的帳子還有……顏色。

  正紫色?

  頭一個映入岑染眼簾的便是正紫色的團鳳百雀織金帳。那顏色、那圖案驚得岑染立時就坐了起來。然後正紫浮金牡丹的刻絲錦被華麗麗的展現在面前。再然後一張頗是古怪的大床……形狀極是類似現代床,只是後靠是外弧型的包著厚厚的軟包,織金浮紫的祥雲紋……岑染當時就想咆哮,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才算是把嘴摀住。再然後一隻不用看也知道絕對是塞了羽毛的長長軟枕……枕頭兩側還繫了紫絡百花結,怎麼瞧怎麼有糖果枕的味道。

  蝦米那個東東,老天爺,您老人家又把我扔哪裡來了?看這意思,難道是嫌宅斗不好,玩開宮斗了不成?又是鳳又是百鳥,正紫色還有百花牡丹……岑染覺得後背都沁濕了,一半是熱的,這屋子裡很暖和;一半是嚇的,絕對嚇的。

  老娘不會玩宮鬥,好不好?

  玩個宅斗都得拜託老哥幫忙,找一戶人口簡單還有人在父親手下,能拿捏住的人家。這會子玩宮鬥?老天爺,您老人家耍我也得耍得差不多吧?玩死人也不待這麼玩的好不好?

  「沈小姐醒了?」

  突如而來的一聲,嚇得岑染差點沒有跌回床裡去。然後……床帷被兩個淡粉衣衫的女孩挑開,繫掛在帷鉤之上。因帳子被挑開,陽光灑進,所以……岑染緊捏著手指,強自鎮定的看著床外的屋子。

  說實話,一看就不是沈府,更一看就知道絕對和宮殿有關。廣闊的屋子頂高有丈,漆花成雕的鑲板排立房頂。屋中朱紅的漆柱只只都有尺半,紗簾帷幔不是正紅正紫就是淺金,甚至還有明黃之色?岑染覺得自己的臉都白了,冷汗直冒。

  然後,和剛才那句聲響一個音調的聲音再次響起:「東宮尚宮韋氏給沈小姐請安。」

  尚宮?

  東宮?

  沈小姐?

  很好很好,岑染很『矜持』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好很好,還是沈世雅的這雙手。但是……「韋尚宮,我為什麼會在東宮?」

  媽媽啊俺的那個娘!

  那個死掉的不會是皇后,沈夫人那麼悲傷的理由不會是因為太子要『征』沈世雅進東宮侍奉吧?沈世雅才十二歲!不過話說太子年紀好像也不大,今年才十六。去年十五一行冠禮,他老娘皇后陛下就給他娶了太子妃,半年後娶了側妃。理由大家都知道,太子自小體弱,甚至有傳言說太子活不過二十五。那麼早立妃,自然是想早點留個皇嗣。

  可是……岑染再度低頭,沈世雅這副身體連月信都沒有,怎麼能承擔這麼『重大』的歷史使命?

  一腦子亂七八糟,靜等回復。

  卻不想跪在床前的那個墨綠衣服飾的韋尚儀答的卻是:「按規矩,沈小姐需得先說,起。您說了起,奴婢才能起身。立則才能成言,回復主子的交待。」

  啊!

  岑染簡直要發瘋抓狂了,不過到底沒喊出來,因為這不是在沈府,是在東宮。

  TNND的東宮!

  MD,太子是不是叫葉錦誠?你別讓老娘看見你,否則一定掐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此刻……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起!」

  我聽話,行了吧?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卻不想,這位韋尚宮站起身來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伊春、貳味、杉枝、絲暖,服侍沈小姐起身更衣。」

  一二三四?

  岑染快吐血了,眼睜睜的看著四色淺碧色衣衫,大約十五六歲模樣的女孩子並兩兩成行的出現在床前。齊刷刷的斂衽行禮:「請沈小姐安,請沈小姐下榻更衣。」

  之後的事……岑染覺得自己就像個芭比娃娃。很禮貌的自己走下床後,便一左一右被人架著進了淨室。裡面有已經倒好的洗澡水,兩米見方的圓形香柏澡盤裡,花瓣漂滿。兩個女孩子幫忙洗澡,兩個女孩子捧著衣服立在一邊。洗乾淨後,被穿上了月白色的錦棉內衣。當然在那之前肚兜是肯定要著的,明黃色的底錦上一對真紫色的牡丹花……岑染頭暈!

  著好內衣總算是可以離開淨室了。回到『寢殿』後,那位韋尚宮已經先前挑帳的兩個粉衣宮女捧著衣服立在著衣鏡前。很強大的一片銅鏡!一人高兩人寬,滿嵌在紫楠的滾雲縭濤卷獸的架子上,照得岑染……活色生香。真不是故意用這四個字的,實是這身衣服過於華麗。金黃色的長襦,正紫色的蓮意竹葉裙,不見半點繡花,卻束了一條滿錦牡丹的五寸寬的棗形腰帶。一條盤了七顆紅寶的金黃絲絡帶幾乎晃瞎人的眼珠子。更別提那雙,雖然不走路絕對不會有人看見的金蹙重台履。

  岑染很頭暈,非常想一暈子之。可惜還沒整理好暈倒的情緒,就讓梳發的緊拽『拉』得一點昏倒的情緒都沒有了。

  沈世雅的頭髮很好,很黑很密很亮很長。絕對是玩頭髮的好底盤。可是因為岑染很麻煩,而沈世雅這具身體的年紀又還小,所以至今為止,這顆腦袋上最複雜的髮式不過是雙環望仙髻。可是今天……好痛!髮式……嗯,好像變成了飛仙髻。兩側高高的結環上被簪了四隻曲無釵,用來固髮型用的,很實用但很不精巧,很重!再然後一隻純金打造的七重疊金鑲寶牡丹華簪被別在了頂發正中央。岑染的脖子立時縮了一寸,只可惜才縮,後面便有一隻很不溫柔的手『摸』了一把。韋尚宮的手……很不溫柔。

  大概是考慮到沈世雅的年紀到底還沒及笄吧?再然後就沒有過於誇張的髮飾了,幾隻小小的珠叉,一長飄紫的紗帶束髮後披散在後髡之上。再然後就是首飾了……一隻不知多少份量的金項圈……看著就很豪華,只可惜戴在裡面搞那麼豪華幹什麼?耳朵是省事的,可腕子上……噢,母親的溫玉鐲還在,很好很好。韋尚宮看樣子似乎早知道,並沒有準備鐲子。倒是戒指托了一錦盤,足有二三十個。那意思就是讓您自己選!

  岑染嘴角抽了十八個彎後,最後挑了一隻白玉雕牡丹花的護戒,戴在右手食指上……那個,即使呆會兒打人大概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韋尚宮的眼角不著痕跡的抽了抽後,擺手讓捧飾宮人退下。示意站在前側的那兩個淺碧衣衫的宮人扶著沈世雅起身,一路步行出寢宮,進正殿,然後出正殿。

  一片高台朱環錦閣華宮立在岑染面前時,岑染差點摔倒。所幸是有人扶著了,不然真摔了。

  東宮看模樣很大……那個,岑染仔細回想了一下北京城裡那座故宮博物館的造型,好像和眼前這裡很不一樣。那裡是清制,可這裡的建築風格更傾向唐風。也是,人家本來就是自唐後遺的。連衣服都是如此,更何況宮殿?不過外面的民居倒很『眼熟』化,只是沒想到宮裡居然這麼『古儀』。

  岑染覺得自己快瘋了。因為一路行來,無數人馬『瞻仰』她。雖然瞻仰一眼就立馬跪倒,可是……感覺太惡了!

  終於,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了。

  勤慎殿!

  看看前後,像是東宮正二殿的樣子。殿前兩名深衣宦官,原本好好地立在外頭的,一見韋尚宮扶著一位黃襦紫裙的少女過來,立馬跪在地上。左首那人高喊:「沈小姐到。」

  一滴涼汗珠自右首滑下,韋尚宮手腳利落,一塊手帕飛上瞬時吸乾!

  岑染都快把後槽牙咬斷了,強力支撐著不要讓左右的人聽到她磨牙霍霍的聲音,邁入正殿。

  殿裡的具體擺設,岑染一概忽略了。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立在殿中左手處的黃衫男子。正中央案頭後的那個就不必提了,那是皇帝,咱肯定惹不起。可是這位『枕邊人』……岑染決定一定要好好『招呼』一下他!

  「民女沈世雅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夫人在進定南侯府前,徹頭徹尾的重新教訓了一番沈世雅盛華朝貴族行為規範。其中第一條就是參君禮,斂全衽、頸低三分,膝彎九分,要求做到全裙擺下成整圓散開,禮時不動。起時衣衫自起,化圈成裙,半絲不晃。

  TNND,如果岑染不是舞蹈學院科班出身,肯定做不來如此高難度動作!

  今天第一次實地演練……話說……很累人。又冒汗了,只可惜韋尚宮在身後五步處,沒人給擦了。

  葉庭景自沈世雅進殿後,就一直盯著這小丫頭。

  沈世雅臉上那快強撐不住的悲憤神情,極大程度的愉悅了聖心。尤其是那抹掃過太子身上的廝殺淩利,看得景帝差點沒有笑出來。不過這小丫頭的性子雖然『有趣』了些,禮儀卻做得不錯。阿清很會教女兒!

  「平身吧!」

  「謝皇上。」

  艱難起身,咬緊牙關,立於右側。男左女右,左尊右下。《盛華朝史》上面還記載了些啥來著?岑染想回憶卻發現腦子有些死機。MD,這地方氣場有些太強。

  景帝趣然的看著眼前的二人。沈世雅低頭一昧裝乖巧,沈世……不對,錦天卻神色訝然的看著眼前的少女。這還是世雅嗎?怎麼換了身衣服,人就變成這樣了?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對!沈世宗,不,葉錦天心中暗嘲。世雅今年根本不是十二歲,她只比自己小兩個月,今年已經十四周了。十月生日一過,便是十五及笄!

  一想到及笄兩個字,葉錦天就覺得頭痛無比。父皇的意思很明確,他要自己娶世雅!

  那怎麼可能?

  世雅是自己的妹妹,就算不是親生,卻也是叫了十二年的妹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世雅如果知道了還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是被『擡』進東宮的,娘……沈夫人和沈大人離京的時候她一直在沈睡。大概還不知道,更大概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

  這兩個孩子的臉色實在太有趣了!

  景帝又吃了兩口茶,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後,終是說話:「世雅,今後東宮就是你的家了。好好在這裡住著,有什麼缺的想要的直管吩咐韋尚儀。她是宮裡的老尚儀了,一定能服侍你妥當。」

  啥叫草菅人命?

  這就叫草菅人命!

  岑染一邊謝恩一邊悲憤,咱沈世雅好歹也是三品大員的嫡女,就算入宮給你兒子當小老婆也不用連個儀式都沒有,直接弄昏了擡進來就算吧?還是你的家?側妃算哪門子家?

  一想到自今天起,就要當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不對,是男孩的小老婆,岑染就想吐血三千升!神啊,你救救我吧。哪怕是晴天霹道雷把我霹回去,或者乾脆霹死也算。不帶這麼玩人的。

  景帝看得越發愉悅了,又靜默的吃了三口茶後,才看向左殿處:「錦天,你倒也說句話啊。」

  錦天?

  岑染頓時蒙掉。

  太子不是叫葉錦誠嗎?怎麼眼下這個叫錦天?

  一個突然的機靈閃入腦海,岑染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然後……「哥?」

  —————

  「沈世雅入宮了。用紅花梨木的四人軟轎擡進東宮的,走的東陽門。聽說被直接擡進了呈儀殿。」

  那,可是太子妃的宮所。

  申府書宅裡,申鏡離、申夫人、申世媛三角並立。申鏡離和夫人坐在堂中二椅,申世媛站在下側。父親說的是最新情報,但新也不過是新在昨天的事了。這三天裡發生的事……簡直震驚全城。沈世宗居然是景帝與楊妃的庶子!在朝學武校場上,宣佈沈世宗真正身份的時候,全場嘩然。上百號人全部看到沈世宗的臉都白了,驚得完全找不到北。宣旨太監站在他身前半天,都找不回感覺來。後來還是遲學師過去『幫忙』扶了一下,沈世宗才算是還過神來。呆呆楞楞的接旨,謝恩。

  謝完恩甚至還想再站回隊伍裡去,虧的是那個宣旨太監有眼色,立馬『扶』了太子殿下到側殿更衣。待沈世宗……不、葉錦天換好太子服冠出場來時,滿場呼山般的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再次震得沈世宗無語。隔了半晌才說出了平身二字。申世媛當天也在場,臉色不比沈世宗的強多少。因為在那時,她終於明白父親讓自己接近沈世雅的目的了。

  盛華朝開朝至今傳位十五位君王,庶皇子轉太子的前例有五樁。養父母家中兄弟姐妹裡,兄弟就不必說了,長兄襲國公爵,弟弟隨附享恩。姐妹裡……一個嫁了郡王的,一個嫁了狀元的,一個和親去的,一個自梳道冠到宗廟裡侍奉燭火了的。還有便是裕帝的養妹,做了裕帝的皇后,懷帝的養姐因有功社稷被封做了福成公主,尚錦繡侯次子為駙馬,延爵五代。

  沈世雅會走哪條路?

  很明顯的景帝是想她走前一條裕皇后的路。因為這三天裡,沈夫人和景帝的『舊情』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了。景帝娶不到沈夫人,便把庶子安插在沈夫人膝下。未了的最終目的……

  「父親,您是要女兒入宮,給太子殿下做側妃嗎?」

  申世媛的話聲有些抖,皇帝的意思太明顯了,而且看在沈夫人的份上,沈世雅根本不可能做側妃。那麼父親……難道要女兒給太子做小老婆不成嗎?

  申鏡離沒有瞟夫人,因為看也不用看,肯定看到的是不滿。

  而事實上也根本不需要看,因為:「你就這麼點出息?」

  「可是……父親,沈世宗,不,太子殿下疼寵沈世雅,是無人不知的事。女兒見過不只一次,也向您稟報過。太子殿下不是一般的寵妹妹。」寵得沒邊了,根本不可能撼動的地位。您讓女兒進宮去,不說地位如何?就指成事如您的願,也是根本沒指望的。

  申鏡離看看女兒滾了滿睫的眼淚,終是忍不住好笑出來。

  申夫人再自忍耐不住:「老爺,這可是咱們女兒的終生大事。咱們申家可只有這一個女兒。」次輔嫡長女,哪怕是給太子做側妃……雖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可到底有些委屈。更何況宮裡的規矩您又不是不知道,側妃連生子的權利都沒有,生下男孩一眼都看不上就會讓抱走,終生不得見。那樣的苦楚,太磨人了。而且照太子殿下疼妹妹的情形,怕是世媛即使進宮,也是常年冷宮的待遇了。

  皇上偏心,太子偏心,根本沒得爭啊。

  「你們兩個……真不知你們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申鏡離這三天一直陪在聖駕邊,太子殿下……沈世宗的素質確實要強原太子許多,哪怕是在這般突如其來的驚天劇變面前,亦能做到進退不失儀。面色雖然蒼白,但仍然強自鎮定。頗有天子氣象!

  在朝學宣旨的那天,遲浩的老臉都驚喜得快裂開花了。他是一直很欣賞沈世宗的。如今學生變朝主,遲老頭總算搭上一條他自認為不**份的線了。

  飛染茶漬,浮葉輕飄。

  擡眼定向女兒:「世媛,連你自己都說過,沈世宗極為疼愛妹妹。」

  那可是妹妹,叫了十二年的妹妹。

  就算一朝身價改變,感情哪裡有那麼容易變過來?當初裕帝和裕後大婚,那是因為裕後從小養在外祖家的緣故。裕帝進宮十一歲,十八歲大婚,七年時間才有的改變。可沈世宗和沈世雅之間,卻是十二年的兄妹!

  皇上想搓和,也得這兩個人『配合』得來才行。

  沈世雅的那個性子啊……

  皇帝想如願,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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