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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7:49

【20.陌境】

  岑染覺得自己這兩輩子三十年的壽命、一萬多天的生活裡絕對沒有哪一天比像今日這般『波瀾壯闊』!

  先是以為二度穿越,再來是華麗的發現身居東宮,以為要當一個小屁孩的小老婆了,卻沒成想……

  「世雅,世雅。」

  沈世宗熟悉的聲音、急切的安撫裡毫不掩飾的驚慌,再加前搖後晃……終於讓岑染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看著很熟悉,可衣冠卻極不熟悉的少年……

  「世雅,你別嚇我。世雅!世雅!」就知道這丫頭不會讓人省心,現在……雖然沒有象意料中那般暴跳如雷、口出『不遜』,可是這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樣子更嚇人。狠狠心拍了拍世雅的臉,沒反應。然後……拉起小妹的手臂,像小時候她耍潑那樣,狠狠的咬了一口在上面。然後……效果不錯!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當太子!」

  葉錦天一邊抱妹妹抱在懷裡安撫,一邊苦笑:你哥我也不想當啊,可是這塊天上砸下來的餡兒餅,不是你想不吃就能不吃的。砸在你的腦袋上就必須吃。不但要吃,還得好好吃。

  不然……

  一本盛華秘史是在沈世宗變成葉錦天的當天晚上,被父皇身邊的成公公送來東宮。裡面清清楚楚的記載了盛華十六朝百餘名庶子的結局,其中有八十三名庶子終生不知身世,或起或降如同普通官家仕子般錦延生嗣。而其餘二十九名庶子……除了五名登基為帝的幸運兒之外,全部死得不明所以。有因為後宮爭鬥而被追殺致死的,也有因為意外無意中發現自己的身世而被有心人利用死於非命的,更有因為……那五名登基為帝的皇庶子,登基的過程並沒有那樣的順利。開秘冊是皇帝的無奈之舉,選誰為太子也是皇帝一人的心思。可是選上你並不代表你便可以後顧無憂。不成功則成仁,成王敗寇……那便是自己未來的生活了嗎?

  沈世宗出身官家,沈家雖然也算小有家亂,可……終是不能比的,燕巢之爭怎能與龍淵競技相比?可身處這個位置,不爭便是自死。而爭……太難的一個字。這三日裡,每日白天都要陪伴在『父皇』身邊,熟悉皇室認閱廟堂,頭一次站在金鑾殿五犀階上時……葉錦天沒有感覺到天下盡在我手的自負雄心,只覺得五丈鑾頂那樣的高,九丈殿宇看著金碧輝煌卻陰風陣陣,每個朝臣掃向自己的眼光裡都充滿了完全陌生的莫名。那些人在想什麼?想著控制?謀利?設計?圈套?還是謀殺?

  父皇還有一個庶子,如今正得寵的李妃所生,年僅三歲。

  父皇送來的盛華秘史是修訂日期截止在前朝,本朝事項一件全無。葉錦天知道,那是在等。史官們在等最後的結局,等著看鹿死誰手?史冊從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葉錦天三個字的背後到底代表了什麼樣的含義,現在誰也不知道。

  別人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

  岑染原本一腔悲憤,藉著沈世雅的脾氣大哭一頓,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可……素來疼愛妹妹的沈世宗卻是只哄了兩句就再沒有多言,反倒是摟著妹妹的雙臂越錮越緊……擡頭看去,沈世宗臉色蒼白,神情竟比岑染剛剛醒來時還要空洞。茫然的眼神裡緊張焦慮驚懼憂恐……岑染心底一顫,不由得伸出雙臂軟軟的抱住了沈世宗。十四歲男孩的背脊清峻卻也瘦弱,沈世宗武藝不精,只強文吏。以前不覺得如何,可現在……

  「哥哥,以後要好好練習武藝了,知道嗎?」

  這個世雅……

  葉錦天疼愛的揉揉妹妹的臉頰,父親……不、沈大人總嫌世雅的性情爆燥,可娘……好吧,心裡叫叫也是可以的。娘和自己卻知道,在世雅爆燥的表像下是一顆熱情純真的女兒心。她也懂體貼,也知溫柔,只是總是憂心親人太甚!

  似今日,本來她受的驚嚇和委屈絲毫不比自己少,可卻……低頭親親世雅的額頭,眼神悠遠,聲如渺誓:「世雅不要怕,哥哥會保護你的。以前是,以後也是。」

  —————

  東宮制下有官私兩方。官方為朝輔,私方為日屬。

  朝輔以東宮為首,太子太傅太師太保各一人,次等太子少傅少師少保各一人。名制但卻從來實不滿,領空職者居多,真正處者事每朝不過二三人,視具體情況定品級。最常定的穩定職位在詹事府、左春坊、崇文館、司經局、典膳局、藥藏局、內直局、典設局、宮門局、右春坊、家令寺、食官署、司藏署、率更寺、僕寺、廄物署、太子左右率府、左右禦率府、左右清道率府、左右監門率府、左右內率府。

  整整二十個小衙署,各其其職。上面官員八十名,皆直吏太子管轄!

  日屬私方的主事則以太子妃為主,掌管太子府私邸內事。從側妃起,制下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大女官,並其下各掌史一概女吏,三等宮女嬤嬤太監雜役……浩浩蕩蕩一百零八制。

  前朝後屬,儼然一個縮小版皇宮。

  也是,為什麼等級嚴制的朝代非要設東宮一屬?無非是要讓太子從小開始適應這種生活,逐步掌控臣屬,從而為他日順利登基打下堅實的基礎。不是隨便拉個人就可以坐到金鑾殿上充數,要坐在那個位子上不抖不顫,神色自然,語速正常便已是大不易,更否論明辯是非,整理朝綱,遠抗外敵,內安州府了。

  很重很重的一個擔子!卻偏偏只是一心挑事還不夠,還得防著暗地裡射出的冷箭,花團錦簇的圈套,笑顏背後的陰謀……

  岑染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算是看完記清楚,東宮內外的配置人員。可這些事……

  「太子殿下一夜便已經記全,次日行事便已頗見章程,皇上很是安慰。」韋尚宮是東宮新領統率六局的尚宮,從內庭禦前由皇上親自調過來的。足夠的來歷身份讓東宮六局的各屬半句不滿都不敢露。自沈世雅入東宮來,一直在近前服侍。呈儀殿內四個一等宮女,八個二等宮女、八個三等宮人皆是韋尚宮從內庭奉聖命親自挑選出來的。絕對與前東宮毫無瓜葛,亦是……自己的班底嗎?岑染擰眉看著眼前擺放在書案上的東宮內制名冊。

  昨天好像聽沈世宗,不,葉錦天,算了,直接叫哥好了。聽哥哥講清楚這位景帝和娘之間的『往事』,還有把哥哥放在沈府的『良苦用心』後,岑染噎得當時差點沒有背過氣去。一千零一夜的神奇故事也沒有這遭遇傳奇!

  「父皇的意思……」葉錦天很是有些尷尬,尤其是在妹妹坐在懷裡的情況下說這種事,更覺得從頭到腳的不自在。但是狠狠心說出來後,倒也覺得暢快了不少:「世雅,眼下不能反對父皇的決定。可是你放心,哥哥會想辦法的。反正父皇並沒有呈清你的年紀,既如此,沈世雅今年便還只有十二歲。」既才十二,那麼便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既是孩子肯定不諳情事,現在葉錦天也好,沈世雅也好,需要的都是時間。來面對眼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切,瞭解、深入、熟悉、掌控……終等有一日的反客為主,執掌命運。

  可是在這之前,葉錦天這個太子也好,沈世雅這個太子養妹也好,都只有聽話的一條路走。

  這一點,岑染很明白。

  沈世雅的十里香雪海已然融化,餘下的便是波濤洶湧的碧海晴天。看著很美,卻萬分凶險。一個不慎……岑染忽然之間很想笑,剛穿到沈世雅身體裡時,自殺得毫無負擔。可現在……從出事到現在,卻連半個自殺的念頭都沒有在岑染腦袋裡出現過。因為岑染很清楚,現在的岑染已經是沈世雅,而沈世雅在這個世上不再是一個人。沈庭夫婦到底去了哪裡?除了皇帝大概沒人知道。沈世宗已經變成了葉錦天,卻是一個毫無實力的太子。而沈世雅……

  「韋尚宮,世雅有件事想要您轉問皇上。」昨天景帝話裡說得很明白,現在的東宮便是沈世雅的家,而韋尚宮則是服侍她的第一人。

  「沈小姐請吩咐。」話聲平靜,語氣如常,彷彿適才沈世雅問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事』,而只是今天吃什麼之類的閒話?

  岑染嘴角抽抽,眼神從桌上的名冊終於擡高平視,看著眼前這位三十許人的尚宮?極力幻想當初看大長今的感想,把這位想像成哪個比較好?話說韓國在大唐的時候好像叫高麗,許多宮製衣制官制皆是從大唐效仿過去的。現在……

  閉眼收了收不知道又要飄到哪裡去的心思,岑染很冷靜的發話:「世雅想皇帝陛下明示,現在的沈世雅在東宮,算是什麼?」

  要是主……禮儀不清,名份未定。

  要是客……這位韋尚宮做什麼把這本子內宮名冊呈過來?

  關於這點嘛,韋尚宮低頭微笑:「此事陛下早有吩咐,沈小姐是太子殿下養妹,淳國公府世女。因太子殿下年紀尚輕,四年之內無有妃室,是故請沈小姐以養妹之名,居於東宮,暫代太子掌管內務。」

  很好很強大!

  太子殿下養妹?身份明確。淳國公府世女,唔,連名頭等級都有了。太子殿下年輕,四年沒有妃室,時效表示得再明白不過了。以養妹之名,居於東宮,暫掌內務……

  岑染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媽媽咪亞,阿里路亞,神啊,你保佑我吧!

  —————

  作為縮小版皇宮的代表,東宮自然也有前後之分。九尺高的八龍盤花牆將東宮隔成了兩個世界。

  葉錦天聽說每天卯時初刻便要起來,洗漱用膳後便是直接走承運門進皇宮服侍景帝。一路上朝完畢後,跟在禦書房聽政,陪同批閱奏章,熟悉朝務。一氣到酉時正刻完,才能轉回東宮。然後便有太子府詹事前來稟明,東宮外屬一日大小事宜,具體處置辦法葉錦天暫時保留意見,不做評論卻要求詹事賀涵將府錄每日留下,事後仔細閱讀。此法傳到東宮外,聽說有不少朝臣都對這位新太子的行止很有好感。

  至於沈世雅的日子……比上有餘以下不足吧?同以前那清閒無事的逍遙日子自然是不能比了,可和葉錦天比卻是好得太多。東宮後邸現在只有沈世雅一個半調子客居女主人。餘下全部都是聽差的,沒有內眷夾在裡面故意搗亂別苗頭,又有韋尚宮這個才三十八歲就提前進入更年期的面癱女官做幫手。日常事務……基本上岑染的一舉一動皆以哥哥做標榜,只聽不說,只問不答。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瘋狂看書!盛華朝史流通於外的都是些簡單如歷史課本的簡記,以前當小說本子看看就算了,可現在不行了。一年一記全部要仔細看清楚才算,別的不說,以史為鑒,總要弄明白以前的人犯錯誤犯在哪裡,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吧?

  韋尚宮這人雖然面癱了點,但做起事來實在是很靠譜的。沈世雅前腳提要求,半個時辰後就帶人搬了厚厚的兩箱子書,全部安放在呈儀殿書室之內。岑染用眼光數了數,六十七本,每本都有新華字典那麼厚……阿里巴巴,你給我等著!

  宛若大學聯考,甚至比大學聯考還慘。因為人家那樣的日子起碼有個盼頭,三天考試一完,立馬翻身農奴把歌唱。

  可沈世雅的日子嗯?

  「明天宮裡舉辦端陽宴,皇上吩咐沈小姐以太子養妹之名應席。這是宮裡送來的禮儀單子,請沈小姐務必仔細閱讀。」韋尚宮如今服侍這位沈小姐已經很有些心得了。她要是不說話就是默認,她要是閉眼就表明不滿意有情緒,要是開始把手縮進袖子裡去,就表明她的情緒很不好了。不過不管情緒好不好,對事情滿不滿意,倒還真是沒有發表出一句『見解』!

  和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一個處事方法,韋尚宮嘴角微挑,這算是有樣學樣?還是沈家門風?

  天色已經大黑,沙漏滴盞上的印子已經表明如今的時辰是亥時二刻,折合得清楚明白些,就是晚上十點半了。

  可沈世雅依然沒有辦法睡覺,因為她要在睡覺前看完這本瞧著簡單,卻句句皆值得推敲的禮儀冊子。

  端陽宴!

  五月初五,唔,算起來到這個東宮已經近二十天了。

  去年的端午節,沈世雅過得十分舒服,朝學放假,白天和哥哥一道陪沈夫人在家裡包粽子,斗紙牌。晚上則換了男服和哥哥手拉著手到街上轉悠,沒有走太遠,只在沈府左右街面上溜溜。可是很清閒,很自在,很舒服的日子……一去不再復返了。

  垂下眼簾,收回悲憤的心思努力瞧冊子上的儀程:端午年不設早朝,皇帝宣三品以上在京官員進宮同樂。於軒轅台擺宴,君臣同樂。席分上下,上席以帝后為主,太子太子妃為輔,宗室皆正妃世子其下,再下來才是各家官員。這是前宴!後宮則以夫人四妃為首,各公主縣主翁主列下,各朝臣夫人嫡女陪同。

  沈世雅明天要參加的先是前宴,位子在太子身邊,要做的事不多,只有兩件事:隨禮、吃飯。

  人家起咱就起,人家坐咱就坐,人家吃咱就吃,人家停吃就停。

  看著活很簡單!可是細想起來卻很不輕鬆。景帝要沈世雅參加這種場面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要她這個太子養妹在人前正式亮相。第二個目的自然是要沈世雅認識一個朝中大臣。畢竟她有四年暫代太子妃的位子,以後與朝臣打交道的機會肯定少不了,總不能誰也不認識誰吧?更不要說那些宗親了。那以後可都是『正經親戚』了。

  嗯,想吐血。

  前幾天大略看了一部分內宮版的盛華朝史後,覺得過於眼前眩暈,所以便要韋尚宮又弄了近支宗室表來。現在景帝年下,最近一脈自然是郁王府,郁王葉庭景,郁王妃是英國公之女,郁王世子沈世雅見過,和二表哥感情頗不錯的那個葉錦昭。聽說郁王有兩位縣主,清顏縣主去年見過,可玉顏縣主沒有機會見,冊子上寫她只小清顏縣主一歲,可是為什麼沒有出現在那個場合上?很納人尋味。

  其次便是中山郡王府,賀世靜她家的地盤…………話說岑染突然很想一件事,賀世靜這會子是不是還在暗戀沈世宗?沈世宗變身葉錦天的事,她肯定是知道了。現在的賀世靜在想些什麼嗯?

  腦補,是岑染如今自我調節情緒的唯一樂趣了。

  除這兩家外,京城內姓葉的皇室還有三家,漣郡王府、錦繡侯府、寒山子爵府。這幾家皇室都是前前朝甚至更以前的宗室了,因為家中子弟一直有在朝中任職,所以並未像其它宗室那樣,為圖清靜向皇帝求了一方封地,自己逍遙去。

  韋尚宮面癱,送來的消息也很面癱,除卻官方消息一點八卦也沒有。

  不過岑染現在也確實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八卦,她的腦容量正在無限擴張中,沒有睡在發揮的餘地。

  唔!

  再往下看。

  前宴完閉後,皇后會領宗室內眷,與太子妃一道回轉內宮,正式參加女眷們的聚會!

  那才是明天的真正戰場!

  莊敬大長公主是景帝的胞姐,尚額駙徐氏,膝下二子一女。二子婚,女待嫁!重重一個圈。

  郁王府兩位縣主明天都要光臨,一個十四一個十三,都未婚。半個圈。

  中山郡王府老王妃一個,王妃一個,縣主一個,沒有劃圈。

  此外還有其餘三家宗室的女主人三人,縣主一個翁主一個小姐一個,嗯,因為都姓葉,所以暫時不用劃圈。

  要緊的是和光郡主,也就是景帝的庶妹,居然有兩個未婚女兒。雙胞胎,都是十三歲。

  瞧瞧後面不知是景帝有意加的,還是哪個機靈的添的,未訂親。三個字的引義太惹人暇想了。

  唔,當然還有明天要來參加聚會的二十多位或者訂了親,或者沒有訂過親,但都年滿十二的朝臣嫡女…………

  岑染捂額,眼神有些呆滯,可以不把明天的端陽宴當成相親會嗎?顯然答案是不可以。

  可是當成相親會的結果就是明天的後序會很麻煩,非常非常的麻煩。景帝和沈夫人的傳聞大概已經八得無人不知了,那麼沈世雅住進東宮的用意就再明顯不過了。在這樣的前提下,怎麼去面對那些要和你競爭上崗的人選?亦可能人家根本不要求競爭上崗,可需要一個『小小的角落』!

  嘴角有些抽,岑染實在是對那五個優雅的小白花必用經典台詞過敏。但是……

  噢,對了,忘記了最大的一碼子事。明天就要見到葉錦天的那個生母楊妃了!那個把區湄江賜進沈府的『大恩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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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8:27

【21.初相】

  真紅色的蓮花袖如意紋短襦,鵝黃色百繡波雲錦的一色裁隱花裙,真紫色的雙蝠納喜腰帶上今天沒有系絲絡,而是取了一件錯金銀淺雕牡丹紋的金腰帶固在了腰間,沒有多餘的垂墜,簡單利落卻透著一股傲然。

  百合盤桓髻的髮式抓得極緊,金邊紫綾的髮帶上對襯的壓著一雙金海棠。後尾垂梢處掛上一串米珠弦月簾,米珠不精貴,可十八串的數字夠眼氣死許多人了。那是只有皇后和太子妃才能用的數字,如今盛華朝上下大概無一人敢用了。

  五月的天,已經很熱了,因今日的襖領是對襟敞的,露也在一大塊雪白的肌膚,本該戴項飾的。可是岑染對著鏡子瞧瞧沈世雅的這副身材。個頭還算將就,一米五了,有點小大人的模樣。可某部分的表現就差勁了,也是沒有例假哪來的第二性徵全面發育?微有小隆,不仔細瞧根本大看不出來。裝嫩的好道具啊!當然,也有可能成為被人攻擊的好方向。

  但是……事已至此,就一路走著瞧吧。

  葉錦天昨天回東宮時已經很晚了,再加上詹事府的回奏,端陽宴的禮儀單子。累得雙眼皮直打架的下場就是再沒有力氣去瞧世雅!今天……沒有早朝的日子總算是睡了一個好覺。用過膳食後,便到呈儀殿來接人。

  陌生的宮殿,哪怕已經過去二十天也依然覺得處處陌生。而寢殿裡裝扮齊妥走出來的小丫頭……

  「怎麼?沒見過美女啊?」

  葉錦天氣笑到無語,狠狠的擰住世雅的耳朵,直拽得世雅發了脾氣,一腳踢過來,才算是罷手。半個月沒見這個小丫頭了,看樣子清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岑染無奈又好笑的回摸了一下哥哥的臉頰,那意思還不就是你也比我好過不到哪裡去?眼神一對,頓覺悲哀。才不過二十天的光景,這兩個人居然都學會『啞語』了!

  可悲可歎啊。

  時辰不早,該走了。有小太監有前面領路,後有宮女作陪。中間……嗯,四個轎夫……太子有專轎可在宮中行用,更何況東宮離軒轅台真的很不近。沈世雅有光沾光,一併坐在上面。這種機會可是不好找的,趁著還沒出東宮的空當,伏在葉錦天耳邊低低的問了一句:「今天碰到楊妃,我怎麼辦?」以前倒也罷了,可現在……景帝真缺德。岑染嚴重懷疑景帝同意楊妃『賜妾』的居心。想看沈夫人的笑話大概是一樁,在葉錦天和這個生母之間埋下怨恨的火種更是重中之重。老哥,您到底給句話啊,咱怎麼對付你『娘』?

  對於這件事,葉錦天早些天就已經想徹底了。父皇的安排有沒有私情在內不值一提,防止太子與生母親近卻是必然的。對於那個楊妃……葉錦天沒有好奇,沒有期許,有的只是默然和惆悵。回手抓緊了世雅的手,語氣落寞:「不知道娘現在怎麼樣?」沈庭還有欺負她嗎?隻身離開的兩個人以後的日子會怎麼過?繼續冷眼相對?還是……沒有世雅和自己在身邊,娘會不會覺得很難過?她難過了,誰來陪她?

  岑染思及沈夫人的溫柔慈愛,眼角亦泛酸了。靠在哥哥肩上,一路無語,直到承庭門。

  互視一眼,雙雙坐直身形,只是手指卻緊緊地扣在一處。

  —————

  東宮屬皇宮一角,佔了皇城最東部的六分之一角。出東宮進皇城,不需要轉道正陽門,東宮到內庭有專門的路徑,而分水領便是承庭門。

  門這邊是東宮領地,而門那邊則是正庭皇宗。

  端陽宴設在軒轅台,外禦池正台左右皆是四季鮮花,五年常綠,盛黃旗展,一派天家氣色。

  與岑染想像中的一樣,這場宴會沒有太直接的挑戰性。自列席後,岑染就一直挺直腰身端坐在位置上,葉錦天起身她就跟著走,哥哥坐她也跟著坐回去,連舉箸吃飯的動作就標準一致。此種情況看得上席一概宗室側目微笑,這個沈世雅有些意思。至於下臣那邊嘛,心思就複雜許多了。按說皇后太子太子妃過身才百天,宮中本該禁歌舞,可今天的端陽宴上卻是歌舞耍玩無一或缺。思及前事,再次可以肯定,皇上早就存了誅殺李族的心思,對於皇后太子更大概是半點留戀全無了,不然也不會今天這般安排。

  紛紛扭臉看向禦台正上位的一對少男少女!

  一個十四,一個十二,可是神態氣度卻是極好,完全不像是從一個不得寵的三品外官家裡養出來的。看來皇上是真的打算很多年了!這位太子大概會很得聖寵吧?至於那位太子養妹……關於沈世雅的各方傳言如今已經是京城內外最流行的話題了,在南江的彪悍潑辣,進城後的冷淡漠然,再到現在的……高高在上的位子,除卻皇上太子外最尊貴的位子,被她坐在身下,卻半點興奮驕傲全無。緊張大概有,背挺得太僵,可氣度卻也不容忽視。因為哪怕是面對左右宗室,也半點『諂媚』的笑意全無。冷冷靜靜的坐在那裡,仿似旁若無人。

  今後,看來有好戲看了。

  後黨一族盡毀,一下子朝中上下缺出來的位子若干,可皇上卻沒有立馬補缺。只是一邊命吏部重作百官考績,一邊靜靜的看著。皇上要看什麼?看朝臣對新任東宮的態度?看太子能不能做出個表率來?還是看這位太子養妹的本事?

  想當初的福成公主,身為庶皇子的養姐,亦在太子年幼的時候主持東宮多年。從內政到朝局皆有干涉,一步一步幫太子坐穩東宮的位子。可以說懷帝的登基,有養姐一半的功勞。不然懷帝也不會在登基後立馬封了養姐為公主!那可是盛華史上唯一一個太子養族的公主位。

  如今的這位沈小姐?

  聽說在東宮頭一天面聖時,用的是太子妃的服色。那是皇上讓穿的!可沈世雅卻只穿了那麼一次,其餘的日子裡服色均以平常,穿用最多的則是紅色。這位沈小姐似乎極愛紅色,尤其是正紅和真紅色。東宮尚衣局最近從內務府領的料子一大半都與那兩色相近!

  這代表什麼?

  無意太子妃位?還是低調自謙?亦或者……太子妃是東宮正妻,而只有正妻才可以穿用那兩種顏色的。

  這條路……真的很有趣了。

  前後左右掃來的目光灼灼,葉錦天已經習慣了一些,而世雅嗯?緩緩伸手過去,有些意外的發現世雅的手心竟然沒有冷汗?

  那是當然!

  咱想當初可是北舞院畢業的,當著上萬人跳舞早把膽子練肥了。雖然今天的場面是有些……衝擊性,可好歹還能沈得住氣。感覺到了哥哥的擔憂關懷,便把葉錦天的手掌攤開向上,食指纖纖在上面書了四個大字:「不要雞凍!」

  世雅寫得很慢,葉錦天當然認得出來。只是這四個字實在奇怪了些,這場面關雞什麼事?還是凍雞?微一扭頭,看到世雅裝模作樣的『大人樣』後頓時反應過來,險些忍不住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心情頓時極好,連帶身形神態都放鬆自在了許多。

  台上台下的人除了太子位下方的中山郡王府位二人看到葉錦天和沈世雅的小動作,別人均不知道。只是瞧太子看了一眼沈世雅,不知為何突然心情變了極好,再不復初時緊張,一派愜意!

  唔……

  這位沈小姐看來對太子殿下的影響力,很大啊!

  —————

  「你剛才寫了什麼笑話?說給姐姐聽聽。」

  因皇后位空,所以從前宴轉後宮的路上,隊形比較鬆散。一行親貴女眷中,就只有賀世儀與沈世雅算得上『熟人』,自然『親近』。

  岑染也不推卻,順勢挽了賀世儀的胳膊,親熱叫姐姐。至於笑話的答案嘛,說出來便沒趣了,在賀世儀的掌心上一寫,把賀世儀看得立馬笑出聲來,點指笑罵:「我就知道你肯定出的不是好點子。鬼靈精!」

  既有了領頭人,那麼便自然順道介紹了一下左右的這幾位。賀世儀的話聲不算高,看似耳語,卻不猥瑣。什麼郁王妃齊氏、英國公長女,漣郡王妃王氏、左威衛中郎將的胞妹,錦繡侯府的夫人袁氏——沒有介紹出身,卻只笑著說了錦繡侯府上最出名的那位福成公主。

  賀世儀的話一路說得親切歡快,卻在說到福成公主四個字時,聲調有了些許變化。岑染的內宮版《盛華皇史》已經看到章帝,懷帝是章帝的祖父,自然知道福成公主的威猛事跡。微笑不語,眼神卻上挑飛轉的婉媚看向賀世儀!賀世儀接下目光,心中隱隱退了半步,臉上笑容依舊,可腦海裡卻忽然憶起了出門前祖婆的吩咐:「我早便說了,那個姓沈的丫頭不好惹。既然因著以前的事,橫豎脫不開了,不如乾脆先親近些。見招拆招吧。」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沈世雅和賀家二小姐玩得來,中山郡王府就算和其它人一樣,事前毫不知情,卻也一時洗不淨的。與其如此,不如先親近,探探底子,再作打算。

  而如今……賀世儀可以很肯定了,婆婆的眼光早是獨到的。

  因前宴結束時,已過午時,所以後宮的午宴也早結了。一概女眷正躲在滿紫籐的花架下納涼,夫人們陪著內眷說笑,小姐們則坐在一起結艾虎、盤五線絲扣。

  照禮,沈世雅是要先給后妃見禮的。後宮之中如今只有三位后妃,上官世亨的姑母、愉淨夫人位在中央,楊妃居左,李妃位右。中山老王妃因有些年紀了,便直接來了□輕快,作為宗室中第一長者自然是坐在客首的。

  英國公為首的宗婦一個接一個向后妃見禮,最後輪到沈世雅。這樣的排法……岑染心笑,乖乖的以淳國公世女的禮參見后妃。七分曲膝禮下,螓首半降間將發後十八串米珠彎月簾露在了人前。這飾剛才在前朝已經無人不知了,這會子到了□……果然聽到幾聲抽氣!

  和光郡主頭一個便是冷哼出來,這個沈世雅敢用黃金腰帶已經夠逾制,居然連這樣的首飾都敢明光正膽的戴在頭上?

  「沈小姐,好福氣!呈儀殿的東西很好吧?」

  岑染立身起來,微笑看向這位三十有餘的美婦人,十四隻釵頭……那是郡主位,也就是和光郡主嘍?

  微微行禮後,坦然笑答:「宮中聖制,自然精巧。」這些東西又不是我自己弄來的,或者命人發制的。皆是皇帝派人送來,有意見?找正經始作俑者啊?

  和光郡主的生母昌妃頗得先帝聖寵,以至其長在宮中時多有嬌縱。嫁到夫家後,更是無人敢駁。滿朝女眷,除了已經故去的李皇后,就連長姐莊敬大長公主都不直接駁她。想不到今天居然讓一個黃毛小丫頭刺了嘴角?當下臉色便是更加不睦,鳳唇翹起,上下瞟瞟這個小丫頭:「來日方長,先別緊著得意。」太子妃的位子,沒坐穩前可不要話說得太大。

  算是直接挑釁了,可是在座女眷從上到下,沒有一人制止提點。明顯都在看好戲!

  岑染今日是存著破釜沈舟的心態來的,所以早想好了對策。沒有再看和光郡主,而是瞟到了坐在和光郡主下手,沒有和那些『普通』官家小姐混跡一處的兩位小姐。真的是雙胞胎嗯,長得很像。只是妹妹的嘴角上多了一顆硃砂痣,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由此可見,郡主下嫁的這位大人長得一定不錯。

  唔,再說明一點。盛華朝是個怪地方。只有公主才能尚駙馬,郡主以下哪怕是皇帝生的庶女郡主,也只有『嫁人』一條路走。這兩位小姐看向沈世雅的眼神可是不友善得很,理由想都不必想。太子妃位嘛,全天下有『志向』的小姐都喜歡。

  「郡主說的極是。來日方長,不是幾年,便是幾十年。」

  和光郡主的臉色本來自得滿滿,可聽到沈世雅的話後,卻是突然有些不好往下接。是!沈世雅有可能做不成太子妃。可是沈世宗有多寵這個妹妹,世人都知道。她得不到沒關係,你得到也沒關係。重要的不是誰坐在那個位子上,而是誰說的話,太子會聽!你可以現在惹她不高興,可她卻可以讓你的女兒今後幾十年活得不痛快。

  孰重孰輕?

  場面一時僵住,在坐后妃宗婦以及下面做手藝活的小姐們,都是把沈世雅的話聽清楚仔細的。裡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誰想找她麻煩,她都奉陪。她有退路,她可以退,哪怕是退也不在乎。可是招惹她的下場……要仔細想清楚。

  中山老王妃緩緩的搖著手中的輕羽扇,眼角笑得彎彎,活似一座老菩薩:「這個猴兒,就會耍嘴。過來,讓老人家看看。」一邊說一邊接侍女遞來的老花鏡。岑染微笑的踱過去,半膝坐在了老王妃椅邊的軟墩上。那是小侍兒的位子,可沈世雅卻坐得半點含糊沒有,十分自然的舉止自然引得許多人心中又起漣漪。

  老王妃捧起沈世雅的小臉仔細看看,真是個標緻人兒!只可惜:「比不得你母親。」沈夫人的姿容當年在京城可是數一數二的,沈世雅雖然也很漂亮,卻只稱得中上。岑染立時委屈,很無奈的哀歎:「世雅也覺得如此,只可惜沒法子再回一次爐了,只好將就些。」

  場上立時笑聲四起,老王妃第一個笑得彎了腰:「你個猴兒,益發嘴壞了。」

  愉淨夫人也終於找回了主場,招手把沈世雅喚到了身邊,同樣的小侍軟墩卻放在了左手處。楊妃就在旁邊,沈世雅行將過去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微禮後坐下,愉淨夫人笑著拉起了沈世雅的手:「在東宮住得可還習慣?怎麼瞧你似乎睡得不足似的。」

  宮斗小說告訴我們,后妃說話都有怪圈,既然不熟,不知底細,那麼直打直往是最安全的路線。

  岑染想想,秀眉有些微皺:「哪裡都算好吧,只是一時不習慣。好在東宮藏書甚多,日子也好打發。」

  聽聽這話,沒有說壞,可寂寥味道卻足足滿溢。

  和光郡主淡哼了一聲,把臉一扭,卻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莊敬大長公主慢條斯理的開話了:「東宮不比別處,一進一出皆有手緒。你剛到,一切都不熟悉,待日子久了便好了。想見誰,直接發話傳進去就行。都是女孩兒家,總孤孤寂寂的也不是福氣。」

  莊敬大長公主雖然是李皇后所生,卻因為李皇后盼兒子盼得緊,對這個長女的出生心中頗有怨懟。自幼便不是很親近,後又因為婚嫁之事,李氏為利替莊敬大長公主選了一個身體贏弱的駙馬,導致婚後五年便守寡至今。是故,莊敬大長公主與母族的關係並不親厚,這次後黨受累,景帝反倒對長姐許了許多賠償。

  多年寡居的生活讓莊敬大長公主寄情神佛,說話行事難免飄渺些。只是到底天家公主氣派,話說得很有分寸。岑染受教,立時起來謝禮。和光郡主見狀更加心裡憤憤,憑什麼對公主就畢恭畢敬的,對郡主就敢反嘴?這個沈世雅,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因有了郡主和公主待遇的鮮明代表,接下來的場面便沒有再出現過於明顯的硝煙狀。

  各家夫人首當其衝,把場面的主題繞回到后妃和宗婦的身上。岑染乖乖的坐在愉淨夫人身邊,笑著聽夫人們說些家常瑣事。因天氣炎熱,花桌上多擺瓜果。岑染再度恢復聽多話少的狀態,耳朵忙嘴閒,手卻沒有停下,拿起不知道哪個擺在花桌上的銀刀切削水果。

  那是一把雙刃小刀,鋒銀所製,錯金局所制,刀口據說吹毛利刃。可沈世雅抓在手裡卻半點不懼,笑眼看過來看過去,根本不怎樣看手裡的東西,卻轉轉彎彎間將平淡無奇的南江貢梨雕成一朵微微綻放的八瓣雪梨花。

  硃砂紅的五梅小碟裡,靜靜綻放一朵晶瑩剔透的雪梨花,花蕊中央一顆酒紅的櫻桃鮮艷欲滴,趁著梨白越發顯靜。

  雙手托上,岑染笑語:「雖大節不儀小禮,只是到底一年一歲。世雅祝愉淨夫人歲月靜好、永瑩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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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09:31

【22.備戰】

  「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葉庭杉身為中山郡王,自是一日從宴皆在前庭陪王伴駕。景帝今日興致頗高,正宴過後又轉到了禦場,看百官射柳。一氣鬧到天晚才罷,未了出宮又與幾個相近的在外面用了晚膳。回府時已是更余時分了,可賀世儀卻仍然未睡。連簪釵都未曾脫去,坐在堂裡怔怔的發楞。這位王妃素來是機敏果斷的,自成親後將府中大事小情一概料理得仔細,祖母面前侍奉得一直很好。

  今天……

  「王爺回來了,春沫夏依。」往日都是親自上手服侍的,可今天卻喊了丫頭進來。葉庭杉更覺怪異,待洗漱更衣出來後,倒是見賀世儀卸了妝扮,只是神情還是一直遊離不定。擺手讓丫頭們下去,拉著賀世儀躺進帳中後,又仔細瞧了半天,大概明白了:「在替世靜想法子?」

  那位小姨心慕沈世宗的事,葉庭杉早聽說過了。原本對這碼子事婚事並無異議,一來是賀世家的事,他這個王婿不好多嘴;二來,葉庭杉之前對沈世宗的印象雖然只是匆匆幾眼,但能得遲浩那個老頭喜愛常識的學生,應該是錯不了的。世靜和他……看兩個人的緣份吧。卻不料山峰路轉,沈世宗變成了葉錦天……看看賀世儀那一臉的慎重,閉眼躺進了枕中,為了端陽宴早早便起來,今天也頗累了:「早些睡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賀世儀聽王爺這般話,再想想適才老王妃的態度,不由得一聲輕歎。

  「你當我真想讓世靜進宮不成?」

  這話倒是聽得葉庭杉有些味道了,扭回身來看看自家王妃。賀世儀歎氣:「我的妹妹我最清楚,若他只是沈世宗,便是父親再不許,只要皇帝那邊沒事,我也是一定會搓和成這事的。世靜過得好,比什麼都強。可如今……朝裡的事你比我清楚,那些原不是我等婦人能管得了的。可就只論男女後宅之事……你今天是沒有瞧見,那個沈世雅,真不是個好拿捏的。我都在想,往日是不是被這個小妮子給騙了。」想想上次辦花宴時的情景,再想想今天沈世雅的表現,賀世儀的火氣騰的一下就起來了,從頭到尾把今天花宴上發生的事一概說了個仔細。

  葉庭杉初聽時倒還好笑,可聽到未了笑不出來了。尤其是在聽到沈世雅居然當眾拿銀刀削了一朵梨花,恭賀渝靜夫人花誕的事兒後,當場從床上坐了起來:「你這話當真?」

  賀世儀讓葉庭杉的反應嚇得一跳:「哪裡不對嗎?」

  葉庭杉揉揉額角,耐下性子與賀世儀解釋:「渝靜夫人進宮後曾經有過一胎,可是後來好端端的一下子小產了。」

  「這事我聽說過,好可惜的,聽說是個男胎。」都五個月了,就因為這事渝靜夫人傷身子傷得狠了,才再沒有生養。不過景帝對她的恩寵從來不盛,尤其是在上官世嫻嫁到涼國公府後,更是一年半載不去一回,形同冷宮。可這陳年往事與今天有什麼關係嗎?

  葉庭杉也希望自己想差了,可想想如今在東宮內庭當差的那位韋尚宮……嘴角輕佻:「渝靜夫人小產是因為有人推倒了她,而跌倒的那個地方就正在一顆梨樹下。」

  梨諭離,本是不吉利的,宮中幾乎不種那樣的樹。可當時正得聖寵的楊妃宮裡卻種了兩顆,為的是楊妃喜愛花果之香,景帝專意讓人移的。全宮裡只有那兩棵……那麼渝靜夫人小產的事十之**便和楊妃脫不了干係,可後來這條卻連賀世儀這個消息靈通的都未曾聽過,可見當時有人下了狠手瞞住了。那……「沈世雅為什麼要這麼做?」更要緊的,如果她這麼做真有目的,那麼這個十二歲的丫頭心思也太深了。賀世儀也坐了起來,前後想想:「會不會是因為區湄江?」楊妃下賜區湄江給沈庭為妾,這中間有沒有皇帝的事不要緊,要緊的是楊妃當初賜妾的用意。楊妃得寵數年,自然不太可能不知道沈夫人和景帝的事,醋吃得狠了,招使得毒了。卻沒成想,沈世宗竟然是自己生的兒子!聽外面的人說,區氏進沈府多年,很是得寵囂張,沈夫人所出的兩個嫡子女在跟前吃了不少虧,尤其是沈世雅。今天……那把刀子是誰放在桌上的?不是渝靜夫人就是楊妃。而沈世雅這麼做……

  「要只是想出一口氣倒好了!」葉庭杉倒身躺回枕裡:「再不濟太子也是楊妃生的,弄死是不可能的。按著祖制,楊妃也不可能晉級。若太子與她好些也算,起碼得些實惠,可……」沈世雅敢這麼做,肯定是和太子報備過的。本就是沒見過面的母子,哪裡來得情份?加上區湄江幹的好事,葉錦天不會把楊妃的榮哀放在心上的。為了後宅爭寵的事,怎麼鬧也無傷大雅。可今天這種場合,沈世雅這麼做:「要不便是個棒槌,要不就是個大麻煩。」

  「王爺,你說清楚好不好?」賀世儀不滿這樣的答覆,心都吊起來了。哪朝初換庶太子時朝野不是一頓天翻地覆?沈世雅這般不按理出牌,她到底想幹什麼?

  幹什麼?

  葉庭杉冷笑,想想今天在宴上看到的那個小姑娘,嫩悠悠的嬌花一樣的人兒,居然想得出這種主意來:「她這是在自曝其短!她與太子剛剛進宮,根基全無。籠共一個定南侯是沾得上邊的,還讓皇上發配到夷邊去。要在皇室站穩腳根,光憑皇上是不夠的。攻,她和太子現在沒有那個能力。守則被動性太強,所以她自己跳了出來,露了一個大缺項在人前。看哪個忍不住先衝上去?」

  皇上在等著看太子進宮後的表現,更在等著看朝臣們的反應。位高權重的自然不爭這一時長短,可平素沾不上邊的卻大抵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尤其皇上居然今天挑明了讓沈世雅坐在太子妃的位子上,那丫頭還一身正紅的戴了那樣的髮飾出來。

  沈世雅這個小漁夫開始往鉤子上放第一塊餌了。第一次出手,沒人知道那鉤子上面有沒有毒?直的還是彎的?吃下去好不好吐出來?可是這世上的事,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那個小丫頭……葉庭杉閉眼準備睡了,皇室朝廷的水哪裡是那麼容易攪的?小丫頭膽子是不錯,眼光也有,可到底玩不玩得起來,就慢慢走著瞧吧。

  不過總歸有一點,今天是讓人看明白了:她沈世雅不是個吃軟包子的。

  —————

  相較中山郡王妃的平靜,郁王府的氣氛就『活潑』多了。

  郁王在聽王妃仔細說完今天在後宮裡發生的事兒後,笑得前仰後合。那個和光,仗著父皇的寵愛,一直驕橫跋扈目中無人,這下子好了吧?想想沈家小丫頭噎得和光說不上話的樣子,郁王就肚子痛。

  郁王妃也是心情頗爽,佔著嫂子的位子,郁王妃不能對和光太『苛刻』,可虧到底是吃了不少的,今天沈世雅確實讓和光栽了一個大跟頭。座上許多吃過和光虧的貴婦心裡都很爽氣,尤其是和光的那兩個女兒。本來頂著那樣的身份,勝算還是有的,可沈世雅的招卻出得太狠,你要、她可以讓,可她不保證你吃下太子妃的位子,會不會讓活活噎死。

  「好有趣的丫頭!配那個葉錦天,真是可惜了。」郁王妃可不怎麼欣賞這位新太子,文雅溫厚當個文臣是好料子,可當太子就顯得太懦了。他本便沒有足夠底氣的出身,身後又無母族強大的勢力,本領才能若出挑倒也罷了,卻偏偏是個只知道聽話和讀書的呆子!沈世雅今天這樣把自個兒扔出來,還不是為了給葉錦天造劍?

  蠻好的丫頭,真是可惜了。

  「倒是難得見你喜歡哪個丫頭。」郁王是知道自家王妃眼高於頂的性子的,她出身本高,自個兒又才學兼備,最重要的是識人本領極強,幾乎看一個準一個,實是幫了自已許多忙。兒子漸漸大了,三四年前起郁王就知道自家王妃滿地兒的尋摸能配得上錦昭的女孩兒了。可總是這個不成,那個不妥的。今個兒倒是奇了!

  郁王妃打開一隻翠鳥碧絲紋兒的瓷瓶,倒出梨花兒白般的透明香蜜,一邊往頰上塗指一邊冷笑:「咱們昭兒是何等人才?若……」眼風中掃到自家王爺低下的眼簾,趕緊改了口:「若不是性子太死,這會子咱們怕是連孫子也抱上了。」哪如眼下這樣,連媳婦的影子都瞧不見。

  一提到這碼子事,郁王就能看到王妃氣哼哼的有趣表情。摸摸才刮乾淨的下頦,一天又略有青疵了。想想錦昭那正經八百的性子,又琢磨一下那個沈世雅的小模樣。「長得還算將就,就是脾氣差了些。」

  郁王妃本在抑鬱,聽王爺這樣一說,眼神頓時放亮,幾步過來坐到了郁王身邊,笑問:「您同意?」

  郁王笑著摸了一把自家王妃的美頰,齊楨這般時候是最亮眼的,誰都比不過。拈了一縷髮絲在手心把玩,聲若綿絮的淡道:「看著是塊好料子,可到底成不成,先試試吧。」

  —————

  「世雅!」

  在後宮發生的事,葉錦天很快就知道了。從伊春的嘴裡。聽完所有後,葉錦天坐在椅中良久後,才起身前往呈儀殿。累了一整日,洗漱淨了都想睡了,卻偏偏葉錦天來了。岑染才想發脾氣出出火,卻沒想到葉錦天一擺手,把屋子裡的人都打發出去了。頓時瞠目,眨眨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位哥哥……

  「不要再幹這種事!」

  葉錦天不想再回復幼年的往事。曾經的世雅對自己說:『哥哥是嫡子,不可以和潑婦女人一般計較。哪怕是別人錯,也只會連累哥哥的名聲。世雅不怕,所以這種事我來出頭。』然後,母親同意了。再然後世雅變成了別人眼中的潑辣貨!如今……一切又要重演了嗎?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拿你的名聲安危做賭注。你不是哥哥的劍,你是我的妹妹,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允許你再這樣做,聽到沒有?」葉錦天不敢想像下去,為和區湄江鬥,世雅險些沒了小命。可現在的對手不是那個提不上檯面的旁妾,是滿朝上下上百雙老辣陰毒的眼睛。隨便拎一個出來都不是世雅可以對付的角色。和他們玩?世雅不行。而自己,絕不允許世雅受到傷害。

  所以:「從明天開始,乖乖的呆在宮裡,誰也不許見。」

  屋中一時寂靜,葉錦天形容溫和文雅,哪怕訓人擔憂都讓人怕不起來嗯?

  岑染好笑,歪在哥哥的懷裡,摟住依然瘦弱的兄長,不無歎息的好笑:「哥,你訓起人來一點也不可怕。」

  「世雅!」葉錦天火了,都什麼時候了,這個小妮子還夾雜不清?拉開世雅,徹底板起面孔,打算好好理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的臭毛毛。卻沒成想……世雅竟然比自己的形容還嚴肅,一派正經:「哥,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分什麼你我嗎?妹妹再蠢鈍,什麼時候能玩什麼時候不能玩,還是知道的。現下情形是絕不能同以前比的。以前咱們就算失了父親的寵愛,有母親的嫁妝作底,一輩子也能享盡清福。可現在……不是生,便是死。我做些事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難不成你敗了,我還能獨活不成?」

  盛華史上成功登位的庶子是有五位,可是不成功的嗯?有兩任最明顯的例子,懷帝之前也立過一位庶太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誰也不輕易得罪,算是老好人了,更可以算是容易為人左右。最後的下場卻不是為哪個權臣所控,而是被幾方勢力的傾軋變成了頂罪的包子。非但本人被廢,最後消失無蹤,就連他的養族也全軍盡毀,下場慘不忍睹。另一位勤帝之前的庶太子,一上台就急功近利瘋狂表現,卻步步落套,最後大擺烏龍成了全天下的笑話。下場自然是廢了的,而他的養弟養妹倒是沒有被勤帝所害,養弟封了六品小官,一輩子都沒出頭之日。養妹倒嫁得高些,河陽子爵府的庶子妻……

  「哥,如今情形由不得你我了。你若真心疼妹妹,就好好爭氣。世雅等著你只手擎天的那一天!等到了那一天,世雅肯定不再做這些事,好好的呆在家裡,自自在在,享哥哥一輩子的福蔭。」

  腥紅的地毯上,沈世雅一身雪白裡衣,嬌怯如薄暮之花般的身軀卻藏著前所未有的決心堅毅。葉錦天被世雅眼中無所頑拒的決心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緊緊地盯著妹妹的眼睛,一眨也不敢不忍心眨。

  蒼天終是對自己公平的!

  父皇把自己當作棋子擺佈,母妃又偏偏是那麼個心毒陰狠的女子,滿堂華貴顯赫的親戚背後是看不盡頭的陰暗。高高在上的東堂頂殿裡寒得讓人骨碎心冷。可是……自己還有世雅,不管是沈世宗,還是葉錦天,她始終都是自己的妹妹,唯一的親人。

  —————

  「娘!您早知道?」

  定南侯府,似今日這般盛宴,王世勤兄弟是沒資格參加的。可韓夫人卻是列席中人!雖然一整天,都沒有和世雅說上一句話,但是一個眼神也沒有瞟過來……有時候也是一種表示。韓夫人如今總算是明白侯爺話裡的意思了。那樣的女孩,就算不做太子妃,定南侯府又哪裡放得下?

  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王世勤倒沒有再說什麼,王世勳卻嘔得有些氣血。換成哪個男人也不會不嘔吧?曾經的議親對像居然有可能成為他日的一國之母!?感覺太怪了。雖然王世勳當時對這個表妹並沒有太多的傾慕之情,但好歹有過驚艷的曖昧之感。現在……

  「娘,父親沒有表示些什麼具體動作嗎?」

  葉錦天就算不是沈世宗,定南侯府也是新上任太子殿下的最標準配備。根本洗不乾淨的立場,完全沒有掙扎的必要。只能一腦袋的扎進去,走保太子的這一條路。

  王世勤也是這個意思:「太子如今的情形可不算好,李氏一族雖然清盡了。可正因為清得太乾淨,所以空口大得厲害。皇上又擺明準備看戲,這時候東宮是最風口浪尖的地方!」五月未一過,六月初便是吏部每年年審的日子,想都不必想,皇帝到時候肯定會讓太子監事表態。李氏留下來的空缺十之**都是肥缺!放錯一個,便有可能引起吃不著肥肉的強烈反彈。太子他……畢竟年幼,又初入朝堂,這次的考驗可很不容易過。就算勉強過了,還有六月中的朝學大試和同期恩科會考,都是容易惹大麻煩的地方!太子又出身朝學,更容易扯七掛八。「要不要我們先摸摸底?」

  東宮人馬雖多,可一時半會兒太子根本用不上手。好歹弄些實靠消息過去,免得臨了手忙腳亂,讓人徒看熱鬧。

  王世勳也覺得哥哥的建議很好,不過比之這個,王世勳更關心的是:「再有十天就是郁王妃的花誕了,到時候肯定要請世雅去的。郁王府可不是個省油的地兒。」一府的姬妾女眷,沒一個好相與。王世勳聽葉錦昭幼時叨叨過許多次,對那些只聞名未見面的女子實在是心生怕怕。表妹……行不行啊?郁王可是很喜歡出壞招『欺負』人的。

  「要不,娘,您給世雅傳個話,讓世雅叫大姐進東宮陪伴如何?」縱使有什麼事,有個人商量總是好的。

  韓夫人很滿意的看看兩個兒子,都是長腦子的,知道哪面險,更知道這事退是不能退的,只有進才能保證定南侯府的安危和日後的富貴。只是:「你父親已經來過信了,他說,在局勢未明之前,不動才是對太子的最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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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0:02

【23.雙轉】

  「沈小姐!」

  郁王妃的花誕日子很有趣,五月十五,又好聽又好記,又恰巧今年逢三十五歲,所以比之往年辦得更熱鬧了些。也沒有驚動男人們,只是請了各家女眷和小姐們,花團錦簇的擠了郁王府滿滿一院,奼紫嫣紅,極是漂亮。

  岑染今天依舊是依著韋尚宮安排的時辰起的,洗漱用膳更衣後,又加了一條備輦。太子妃的專用的步輦兩架,一輛豪華是專用門來出行和祭掃的,萬人瞻仰很是壯觀。另外一輛就好多了,紅香木的四屏八鳳雙駕馬車。乍看上去與其它豪府的女眷用車並無太大的區別。唯一挑眼的只是車帷上的刺繡,轎頂上的四角金銅朱雀。可便即使是如此……一路出宮上,車轎之外也多是路人指指點點,議論聲紛紛,都在好奇這位太子養妹吧?而那些認識的……郁王府門前已經是香車鬢影,女人嘛,什麼時候都是愛攀比的,尤其是在這種場面上。才一下車,岑染就立刻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傾羨和嫉妒?

  唇角彎彎,仿若未見。扶著伊春的手下得車來後,緩步往郁王府大門口行去。

  郁王府的管家自是有眼色的,自然趕緊迎上來,請安討好。伊春和貳味在東宮見這種場面多了,自是不在乎,跟在自家小姐的身後一路進內。郁王妃今日是壽星,正紅的喜裝上刻金絲的牡丹雍榮華貴,那樣的亮色本有些壓人,可偏偏郁王妃一身驕氣傲骨,硬在繁錦華織中出挑錦繡出來,真真的人比花艷。

  才三十五歲嗯?

  岑染想想二十一世紀那個年代三十五歲的女人在幹什麼?有為生活四處忙碌的,也有黃頭麻臉的被婚姻歲月磋砣得不見顏色的,當然更有高齡剩女獨身一人的。似眼前的這位郁王妃……眼簾轉轉,瞟瞟一路行來的這些貴婦,大多的年紀都在三四十歲左右。一樣的年紀百樣的形容,有得志容色的,更有落落寡歡的,顏色模樣差了多少。由此可見,女人活得好不好,與時空時間年紀完全不成正比!當然,如果你眼睛看到的便是事實。

  今天賓客雲集,郁王妃心情極好,不奈在正堂裡好好坐著,而是大堂外院出來進去的,十分快活模樣。

  沈世雅進門,自然要向壽星賀禮,一番客套後,郁王妃也沒怎麼仔細招呼這位,就打發沈世雅自己玩去了。反正今天來的未婚小姐多得很,不必拘禮。說完話,就笑著邁走了。完全不在意的姿態,看得伊春貳味心頭發怒,就算是皇嬸,到底如今也是不一樣的,郁王妃居然如此慢怠小姐!岑染倒不覺得如何,也沒有進正廳裡和那些夫人們閒聊,而是尋了二堂廊下一處較清楚的位子坐下。正堂二堂間的空當處擺放了許多小桌花幾,上面瓜果茶點俱全,相熟的小姐們三個一堆兩個一夥的在一起說些私密。

  獨沈世雅一人一桌,無人敢來湊對。

  不過這世上的事總是有例外的,而申世媛便是那個例外!

  岑染有些訝異的看看這位,算下來一年不見了,申世媛身量比之去年相見時更加嬌滿,顯然已是大成。端莊風儀更加穩妥,可是眉目間神色落落。

  「方便嗎?」

  「請。」

  擺手坐下後,伊春幫申世媛斟了一盞茶。茶是碧螺春,碧色的茶湯悠悠茶香……「最近還不如意嗎?」

  「你說話倒直接!」一開話就戳人痛處。

  岑染好笑,把玩著一隻朱紅的蘋果,聞著好香:「除了這個,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二人之間實是陌生了些。

  申世媛讓這種詭異的對談弄得有些發笑,停下手中茶蓋,扭臉看沈世雅。今日她倒是沒有穿正紅,一身月銀色的南疆婆娑錦,看著便清爽。偶爾幾處水紅色的配襯傲然依舊,髮飾簡單卻是飛雲髻,一概頭飾也沒有太出挑的……

  「申姐姐就這般想我?」看得眼都呆了?

  申世媛沒有接沈世雅的打趣,只是低頭啜了一口茶後,想了想:「前幾天我見到賀世靜了,她的氣色不太好。」以賀世靜的身份,那日端陽宴本是該她出席的,可卻偏巧『病』了。「今日她會來,你與她不妨說開,免得平白壞了一樁情義。」

  算是正經的好話了!岑染亦有些打算,點頭後不語,卻引得申世媛有些側目:「你不問我……」如何知道的嗎?

  岑染好笑:「申姐姐素來便是聰慧的。」尤其在這種『事』上,關於沈家兄妹的事,申世媛若不在意如何會那天直接衝到沈府去嗯?

  申世媛臉色略緋,嗔瞪了一眼沈世雅後,扭臉不話了。

  不過倒也沒有走,只是她自在她的,岑染自在岑染的。這個地方很是清涼,廊子下春枵蔭盛,又位在正堂二堂間,來往女眷若現身肯定都是瞧得見的。只是……賀世靜居然一路等到宴席快開了,才姍姍來遲。而且從頭到尾一直掛在賀世儀旁邊……岑染心裡大翻白眼,申世媛倒像是解了什麼氣似的,多瞅了沈世雅好幾眼,惹得岑染回瞪她。

  女子花宴嘛,不就是那麼回事,吃吃喝喝完,便是盡情的聊八卦。原本八卦的內容應該是以沈世雅為主的,可那日在後宮發生的事卻是讓諸多貴婦人一時不敢下嘴,而岑染也沒有給她們套詞的機會。宴閉,逮了個機會就把賀世靜給拽出來了。

  上午就踩好的盤子,二堂角廊子裡下,兩面是牆,兩面無人空曠。伊春貳味兩個站在遠處放風,絕對無人打擾。

  「你這是要和我嘔氣?」

  哪怕是讓這般拽過來,賀世靜的小臉依然陰著,半句話不說。

  岑染鬆開她的手,退了兩步靠在了廊柱上,仔細打量了一下今天的賀世靜。一年不見,這人變了許多,曾經鮮活亮麗的少女變得沈默寡言,眼中的死灰寂寂,讓人看之心歎。岑染心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後,直接說了:「你若沒有什麼和我說的,那麼我便走了。只是話說在前頭,如今你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在。我不後悔,你……最好也想清楚。」

  「你自然是不會後悔的!」賀世靜挑起眼簾,森森看著眼前的昔日好友,心中的小姑。這一年發生的事……哪怕是在被賜婚給李恆做繼妻時,都不曾真正的傷心絕望。可……沈世宗變成了葉錦天,而沈世雅居然被皇上視作了太子妃的頭號侯選人。老天爺太諷刺了!

  「怎麼?想諷刺我兩句?那麼好的哥哥終於不用分給別人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信不過,我也可以信任他,是不是?」賀世靜沒有回嘴,看來是這般想了。岑染嘴角卻自歪歪,背手站直,駐看園中風景:「我只和你說一次,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當然也是唯一的一次。若你不是賀世靜,今天的話是連說都不必說的。可你是賀世靜,曾經與我交好,我看重你我之間曾經的情義,所以願意與你解釋。」

  「解釋?」這兩個字真是太有涵義了!

  賀世靜冷笑:「你有什麼好解釋的?庶皇子的身世連皇后都不知曉,沈夫人就算知曉大概也不會與你講。難不成你還以為我在懷疑你存心欺瞞?」這樣的解釋,未免好笑。

  賀世靜話說得沖,岑染的臉色也變了:「若我覺得你連那個都會懷疑,今天便不會站在這裡。賀世靜,你心裡酸葡萄是你的事,在你面前,我可以把話說得很明白。以前你怎麼想就不必說了,那已經是不可改變的舊事。如今……我大膽問你一句,你還敢嫁給我哥嗎?」

  不說想,只說敢。

  賀世靜身子瞬時一抖,扭臉看沈世雅,目光灼熱。岑染卻沒有等她開腔,便又逕自自說:「我不反對任何人貪戀肖想那個位子,卻不會同意一個不喜愛哥哥,又沒有能力的女人坐上那個位子。世靜,你是京裡長大的,進得了朝學自然不笨。我今天把話說開,你喜歡我哥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能喜歡到什麼地步嗯?你能為了我哥計劃你身邊的勢力嗎?你能為了保護我哥取捨你家人的利益嗎?說得再直白些,你能控制得了你的家人嗎?坐到那個位子上,不是你控制他人,就是為人所控。我不想對你的能力置評,只想給你講清楚,那個位子不好坐。有膽子有能力的人坐上去也只能靠運氣。而你……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次要的,你敢做什麼能做什麼,才是關鍵。」

  與其在那裡酸葡萄噁心別人噁心自己,倒不如想想這顆酸葡萄你是不是敢真的吃下去!

  沈世雅說的確實是最大的癥結所在!

  賀世靜的心思,賀母知道,後來賀大人也知道了。在李氏一族未被修理前,賀大人嚴防死守再不允許賀世靜到沈家去玩,僅僅成功的那一次,也是靠長姐家僕幫的忙。可是這樣的態度卻是沈世宗變成葉錦天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父親一有空就教唆自己去東宮,親近世雅是假,多在太子面前出現才是正經事。父親受李族打壓多年,早就想翻身長籲一口氣了,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

  長姐不同意沒有用,母親不同意也沒有用,父親的主意這次打得極定。

  只要能成功,或者哪怕是有那麼一點點希望,賀世靜都知道父親會幫太子的,因為父親想當國丈都快想瘋了。

  可……世雅說得極對,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父親的**!而太子妃的那個位子,真的太燙人。

  這次的無語。黯然得讓岑染心酸,走過去拉起賀世靜的手:「不是我不喜歡你,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在這件事上喜歡是最沒用的感情。若你有能力,我倒是願意幫十二分的忙。不管情況再如何,我總是希望哥哥能娶一個喜歡他的女子的。可是世靜……宮裡太難呆,若你有你姐的性子,不用你來找我發脾氣,我死皮賴臉的也肯定要纏上去的。管你家裡的其它人打什麼主意,一匹狼是放一群狼也是放。你有真心就好。可是……」

  「不用再說了。」耍開世雅的手,賀世靜靠在一顆廊柱下,眼神飄渺:「我不會再想那件事。」

  連個後話都沒有留嗯!

  岑染苦笑,來到盛華朝頭一樁親近過的『友情』就這樣報銷了。不過這樣也好,總比他日兩看兩生厭,彼此間面目全非好。起碼不曾敵視,只是命運將路途轉開了。如此而已!

  左右氣氛逐漸悄悄,賀世靜無話可說,岑染也不知道又該與她講些什麼。如今的情形再解釋什麼都是假的,無法維持下去的前路……「你、你為什麼不反罵我?」離開前,賀世靜終是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忐忑:「我當初與你那樣好,是……存了別的心思的。」算下來亦是利用,可為什麼世雅不反罵自己?

  一派惶惶,看到的卻是沈世雅負手昂立的冷笑:「這世上哪有純粹的交情?你雖那樣想了做了,卻只是思慕並不曾害人。你有膽子那樣做,說實話我很喜歡,何必為了今天非關你我的局面,逞一時口舌之利,傷人傷已?」

  賀世靜是為了嫁給沈世宗才對沈世雅格外好的,可難道沈世雅便沒有自己的私心?賀世靜無論是脾氣還是心機,皆易掌握。如果真是這樣的嫂子進門,沈世雅今後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只是……蒼天玩笑!如此而已。

  話都說成這般,賀世靜還有再說些什麼?

  苦笑的看看世雅,她真的瘦了很多,看來在宮裡的日子並不那樣容易的。太子寵愛她,又有皇上派申尚宮暗中撐腰,尚且如此辛苦。若……

  「阿姐聯繫了舅舅,過幾天我就要中江去了。」賀世儀很是瞭解父親,所以快刀斬亂麻,先釜底抽薪把世靜弄走再說。「今天的事……」瞟瞟這處似乎沒有第三人的『安全』角落,賀世靜眼神空空:「阿姐說的對,我總是早走的好。」免得戰事一開,為求自保做些不得挽回顏面的事。似今日……世雅不會不知道這處是否真的安全,可她依然選擇了在這裡在話挑明。是在暗示她的立場嗎?還是要逼自己做選擇?不管哪一樣,她都贏了。

  為一場情義,賀世靜很真心的說最後一句:「但願他日你不會後悔,公主殿下。」

  言盡於此,拔腳便走。可才出兩步,就聽到身後世雅淡淡卻堅定的話語宛若誓言:「不會有那一天的。」

  瞬時扭頭,擰眉看著眼前的沈世雅。

  此時的她,不再是今日再見時的太子養妹,而仿若去年在西山手挽手的好友少女。

  岑染仰頭負手,高望樓闕廣角,再次重申:「不會有那一天的。我做不了公主,也不會做公主。如果情勢實在由不得我和哥哥,可能會從某人的心意成親,做明面夫妻。但如果情勢允許,哥哥又順利上位,那麼廣靈散人才是我的歸宿。」

  廣靈散人,余帝的養妹,余帝登基後,把大妹妹嫁給了淮陰侯,可小妹妹卻自請出家,進太廟終生侍奉香火。封號便是廣靈散人!

  「你?」

  賀世靜讓沈世雅話中的深義驚到了,幾步回來,站在沈世雅面前,氣得咬牙:「他不是最疼你的嗎?」怎麼能忍心讓你落到那樣的境地去?

  岑染苦笑,看著賀世靜,伸手捏捏她已然被打了耳洞的嬌耳,不覺間語氣柔柔:「世靜,你可真傻。福成公主之所以可以被封為公主,是因為她是養姐,長懷帝許多嗎?不是,是因為她在懷帝登基後,嫁給了錦繡侯。那只是一場交易,明面上的籌碼,如此而已。」盛華內史上記載得很清楚,當時的錦繡侯手握東南西南實際兵權,福成公主素有機斷,為求安穩才選擇了那樣的一條路。朝上朝下均知這一點,才不會有人反對。而……「就算哥哥疼愛我,到時候不會有人反話又如何?公主唯一的特權不過是尚駙馬,而駙馬不能納妾,終生侍奉公主一人而已。聽著很好,可事實上真的很好嗎?一個我不喜歡,也不喜歡我的男子,平白的綁在一起一輩子,假笑歡顏還得面對朝上朝下的亂七八糟。那樣的日子,有什麼好?」

  「所以你就準備當個廣靈散人?」賀世靜氣得眼眶都紅了,是想哭。可是到底是為啥哭嗯?為自己嗎?還是為了世雅?

  「傻瓜,哭什麼?那才是這世上最乾淨自在的地方。」不會有人拘束管教,衣食無憂,又地位尊崇。自自在在的呆在沒有餘人的地方,想看書便看書,想發呆便發呆。最重要的是那個地方人太少了,不需要費力應付,更不需要日夜提防。

  走上這條路,那便是最好的結局!

  哇的一聲,賀世靜再也沒有忍住,抱著世雅就是哭了出來。本來可以好好的過日子的,為什麼皇帝要搗這樣的亂?若沒有這一出,那麼自己可以嫁給那麼好的沈世宗,沈夫人慈愛平和,世雅又與自己交好。哪怕將來世雅出嫁,賀世靜也會好好待她,婆家若不容,接回家來奉養一輩子也沒有關係。可是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那樣的前景……「他知道嗎?」賀世靜很想知道,沈世宗如果知道世雅是這樣想的,他會如何?

  岑染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想起昨天晚上膳後的『閒聊』……

  「世雅!」

  葉錦天臉色蒼白如雪,想緊緊地拉緊妹妹的手,可世雅臉上的沈靜淡然卻讓葉錦天覺得那身華麗的紅裳那般的燙人。張了又閉,閉了又張,起了又伏,伏了又起,眼中似心酸又似痛楚,有失望可更多的則是自嘲。世雅這是在不信自己嗎?不信自己可以有能力保護好她,給她最好的歸宿?可是自己又憑什麼讓她信任嗯?這種事,無關心意,只關能力。

  「他到底說了什麼?」賀世靜想知道,就是想知道。

  但好可惜,結果卻是:「哥哥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了我一會兒後,垂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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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0:48

【24.伊始】

  「小姐,該睡了。東宮的燈已經熄了。」

  子時的東宮,靜默冷寂。岑染披著一件華色羽絺大袖衫,站在呈儀殿外的東廊角上。在這裡,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太子寢宮則梧殿的側角。那裡是太子寢室的角落,燈起燈滅間是否安寢一覽無疑。

  自那日後,沈世宗益發刻苦精研朝政,不但上朝時仔細聽朝議,陪同景帝批閱奏章時仔反覆思量。就算回到東宮,也不像之前那般總是『累』得昏昏欲睡。哪怕再累,一隻冰帕子一盆冷水頓時清醒。如此辛苦,人倒是更加削瘦了,但氣量沈城卻是與日俱增。那把黃金的龍椅太過沈重,要扛起它便要付出許多甚至是太多。

  多到不能承受嗎?

  這世上本便沒有什麼不能承受之事。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關鍵在於你能將它發揮到幾何?

  恐懼是一種力量,可太多便難以負荷。不如歉疚,不如自嘲,不如冷心……只有發自內心的動力,才能支持一個人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韋尚宮,我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東宮有四個廚房,太子和太子妃各有專用的一個,然後便是宮人用的一個,和太子所屬親衛專用的一個。在太子私廚裡服侍的廚子手藝自然不差。岑染吃過幾次,還算滿意。只是那樣的手藝服侍一個悠閒太子還好,若對象是哥哥這般勞心累力的便有所不足了。

  韋尚宮刻板的聲音依舊,可眼神裡卻多了幾分柔意。只是好可惜,沈世雅站在她前面,負手驕傲,不曾看到。當然,韋尚宮也不會讓她看到。規規矩矩低頭站在左後側,平靜回復:「已經找好了,兩個人選皆是製藥膳的好手。底子已經摸清,而且奴婢還專門給這兩個人配了四個助手。」太子飲食的安全是可以保證的。

  「那便好!」

  事情總是要一件一件的來做的。種子已經埋好了,肥料也備妥,那麼接下來的一步便是找園丁了。

  —————

  太子若是嫡出,那麼太傅少師等人選,便是帝后從小備下的。

  可若是庶出……人選便要自己拿了。只是庶太子的前路總是多乖,願意攪進這樁事的『學者』總是不多,不是擔心教養不成器,便是擔心為禍所累。而且……岑染看著掌指纖纖,淡笑:半月前在郁王府中的情形,側面表示,朝臣們對這個新太子尚且在觀望,且人數還很多。否則也不會在沈世雅拋出那樣的橄欖枝後,只有申世媛一個人來說話。

  申鏡離?

  關於他的資料,韋尚宮收集得很全面,但都是明面上的,哪年參加的科試,幾試第幾名,先出的什麼仕,哪年做了怎樣的政績,為什麼升的?後來又如何如何長短……很厚的一本,看它花了岑染整整兩天的時間。然後閉著眼又想了整整兩天一夜後……岑染決定先行放棄!一個能在後族只手下當了十幾年次輔的老狐狸,就算是皇帝的黨羽,也不是自己能把握住的人選。

  可……終究是要試試這隻老狐狸的。

  今日已經是六月初三了,初六便是吏部大考的日子。皇帝已經在昨個兒的朝會上搬旨了,要太子全權負責這次的本年官考,二十三個肥缺!盛雲館裡住的那些進京敘職來的到任官員,大概眼都綠了吧?

  聽說昨個才下朝,便有幾個不長眼的來東宮投帖了。太子不在,帖子便送到了呈儀殿。而岑染的回復……

  「沈小姐,首輔申大人到了。」

  「臣申鏡離見過沈世女。」不倫不類的對話實在不該從這麼隻老狐狸嘴裡說出來。

  可……沈世雅笑笑:「首輔大人客氣了,請坐。」

  一杯香茶奉上後,韋尚宮識趣的帶著宮人們退開了,殿門大啟,宮人卻離了五步不到?

  申鏡離撚鬚微笑:「皇上很是鍾愛太子,關懷沈世女。」居然從離宮裡派了韋尚宮來,這般重視。一派正經欣慰的神色,讓岑染心頭好笑,政治家都是流氓,所區不過是披的皮毛不一樣罷了。

  「世雅今天請首輔大人架臨,實是有事相求!」

  話說得很客氣,可身子卻沒動地方。申鏡離依然一臉微笑慈和,彷彿根本不擔心接下來的問題。岑染眼簾垂了下去,撫指慢慢撫摸自已手上那十副已經被留長的指甲。正是鳳仙花開的好時節,宮裡宮外的女眷皆要捂指塗紅的。岑染當然也染了,鮮紅的丹蔻染上去映得沈世雅雙手越發白晰嬌嫩,纖纖長指頗是動人。

  「東宮衛署雖多,但二十宮如今留下來的不過一半,許多缺都是虛的。旁的倒也罷了,書室裡竟然連個像樣的侍讀都沒有。太子哥哥勤勉,常常讀牘深夜,雖說都是為了江山社稷想,可好鋼到底也要用在刀刃上。這般熬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所以世雅便想借首輔之名,請一個人進東宮,給太子哥做伴讀。」

  「哪家公子居然還得勞動老朽?世女讓崇文館發道帖子過去,還有誰不想來的嗎?」

  申鏡離笑得越發慈和了。

  岑染笑笑看看這位申大人,真是什麼樣的爹教什麼樣的女兒,怪道申世媛那般老誠持重。有這麼個爹教著,想不持重也不成啊!明明都猜到是誰了,還這般『慈和』?

  櫻唇微挑,略有歡快的笑語:「是沈香公子。」

  「噢?是他?」申鏡離似乎大是訝異的模樣,然後前後想想,又笑了:「世女果然好眼光。葉公子非但是皇族後裔,又素有才名。有他陪伴,太子殿下自是可以一日千里。怪不得世女要老夫出面了,想葉公子那樣身份來歷,也只有老夫去說,才對得起皇胄姓氏。」

  真是會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嗯!

  難怪會得景帝重用。

  岑染立身起來,行至申鏡離面前三步處,深深揖手行躬,不是婦人家的斂衽禮,而是朝學仕子的尊師禮。一揖九成,極其恭敬:「世雅在此代太子哥,謝首輔大人承愛之情。國之棟樑,如海沈香,得難守難,願得佳木!謝首輔大人不辭辛苦。」

  神態皎皎,言謹慎躬……申鏡離的笑、停了。

  —————

  「申鏡離親自去了葉家?」

  葉庭郁一回府,就從自家王妃嘴裡聽到了這個消息,當時臉色就變了難看。而郁王妃齊楨的臉色則更加難看,因為:「申鏡離在葉家大堂上,原樣轉述了沈世雅的話。說什麼國之棟樑,如海沈香,得難守難,願得佳木!」

  如果說申鏡離應了沈世雅的請到東宮,還只算是一樁小事的話,這後面『轉述』給葉世沈的四句話則是晴天山崩。申鏡離一慣便是隻老狐狸的,就算天天和你有說有笑,也未必會站在你那一邊。沈世雅托他的面子去請沈香公方到東宮給太子作伴讀,單看而言是給沈香公方面子,給那個『葉』姓尊重。可那四句話太厲害了!

  國之棟樑?為人臣子自該為國效力,盡忠職守,盛時輔佐,難時擎天才稱得上棟樑二字。

  如海沈香?聽著像是暗嵌著沈香公子的美號,可沈香木貴不及言,非皇室不敢亂用。潛於深海,還不就是指太子出身?

  得難守難?好哀婉的感歎啊,堂堂盛華朝太子竟然難尋一人,更怕尋得了也守不住。

  願得佳木?沈世雅這是在說什麼?佳木暗指梧桐,鳳棲佳木?這是要為她選婿嗎?

  可齊楨那天明明聽到沈世雅的『遠景』,廣靈散人……這個丫頭,居然把世情看了這般清楚。可現在?

  「婦人之見!」葉庭郁掃了一眼自家王妃,好好的一句話居然讓她想到那邊去了。是!沈世雅的意思可能是勾人往選婿那面想,可:「王妃忘了什麼叫良禽擇木而棲了嗎?」

  那最後一句願得佳木,分明是在反問申鏡離,反問朝中官員,你等效事朝廷所求不過一界明主,太子德學才昭,為何不見爾等來投?

  「好厲害的丫頭!往日竟是小瞧她了。」

  原想著上次在後宮之事,不過是想從中挑唆,以圖其利,放下明餌,看哪個來咬?卻不想只是虛晃一槍,驗看朝臣動向的手段?

  現在這個時候,請申鏡離去聘葉世沈給太子作伴讀?

  小丫頭想幹什麼?

  這個問題不只郁王想不明白,連葉錦天都有些糊塗了,也不在乎葉世沈就在身邊,見世雅進來,一把拉住就問,話聲急切:「你到底想幹什麼?」

  岑染看葉世沈似乎想往外走,便衝他笑著招手:「葉世兄不必迴避,既上了一條船,那麼便是賊友了。躲開,可不是好法子噢?」

  嬌滴滴的話,像極小女兒的萌愛之態。

  可……葉世沈眼簾垂垂,重新站回一側。首輔來請,又是給太子作伴讀,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只能來!

  見他不走了,岑染也不再逼了。只是掙開葉錦天的手,行至書案後,那上面擺放了厚厚高高的好幾撂折本,都是吏部呈上來的官員考績,再有三日便要進行訂考了。往日都是在吏部由堂官正審,可這次卻移在了東宮。

  從上到下除內閣之臣外,全部都要到東宮來排值晉見。

  是出名的好機會,卻也是極大的險招!

  所以……翻翻揀揀,終於找到了。

  「工部侍郎曹欣?」

  —————

  盛華朝太子素有共朝的習例,滿十二歲後的太子每日都有陪同父皇臨朝的責任,朝後批閱那是十六歲以後的事了。可葉錦天的情況不同,他是庶生子,要熟悉朝務最快的辦法就是插入其間。

  從四月到如今六月初,兩個月過去了,這位新太子不聲不色不動不響,每日恭順謹慎的行事章程讓人橫豎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唯一的弱項沈世雅這邊,又才是個只十二的小丫頭,就算做錯,也只能『小罰』!

  且……這位沈小姐年紀雖小,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兩度出手,招招不凡。

  今日六月初六,東宮正啟正門,迎朝官入東陽殿受太子審閱。

  吏部早有備好呈單上來,三天時期,一百零三位官員依次晉見。只是這個『次』卻是由太子來排的!往年的例子多是以資歷來排,可新太子這次卻以『考績』來排。先見好,再見中,最後……吏部的最差成績也就是一個良了。除卻那些犯了大錯,直接被禦史彈了的,罷了的,抓了的,面子上吏部的人是很會給面子的。

  只是到底大家都是面子上混過來的,一個良字,聽著好聽,也只是好聽罷了。

  第一日上午,進行得很順利。

  三十五名官員依次晉見,太子殿下兩兩接見,問前一個讓後一個站在一邊聽著。其實每個人的問題都一樣,只是這問題問得方向太偏。這位新太子一不說場面功夫,二不論年交資歷,三不談左右瓜葛。只直接問任上諸多太子不懂的事。水利稅務工程科捐,全是實務。另夾有許多民情細問,風土習俗。

  若在任上只是個打水漂的,風過雁痕的肯定答不周全,就像是會編侃的,卻架不住偏殿處兩名刷刷而行的錄士。但凡殿上對答,均錄在記簡上。真話倒也罷了,若有瞎編亂造的,今後肯定是個大麻煩。

  於是,哪怕是成績最優良的這三十五名官員,頭一場也過得戰戰兢兢。這位新太子雖年輕,卻不是個好糊弄的。

  下午第二場,排的亦是三十五名官員。

  工部侍郎曹欣亦在其列。他本是排的第七名,可是第六個過去了,第八個過去了,第九個過去了,一轉眼天色都快發暗了,第三十四個官員都出來了,卻依然沒有喚到曹欣的名字。

  這情況驚得曹欣一身冷汗,自己沒招惹過這位新太子啊,怎麼會這樣?連句解釋都沒有,直接就讓領儀太監給請出東宮了。

  第二天,曹欣起了一個大早,收拾整齊又去了東宮,卻連門都沒有進去。東宮儀衛的解釋是,今日進東宮官員表上沒有曹大人的名表,是故不可通行。

  京城裡哪有瞞得了的事,尤其是眼下這樁百官考績上的事,不到兩天的功夫,工部侍郎曹欣為新太子所厭棄的事就傳得京城上下無人不知了。新太子喜歡哪個,想重用哪個,也許不一定有用。但是厭棄哪個卻是一定會有用的!尤其曹欣還只是個侍郎,大包頂不住,小包拿捏死一半個,太子還是有這個本事的。曹欣趕緊找尋平時親近的上師親友,可……上師的態度是觀望,親友的態度則是有心無力。再加諸官場上最不缺的便是那等踩低拜高之人,工部侍郎的油水還是頗有一些厚度的。所以在第三天百官考績完,曹欣都沒有見到太子後……情況懸了!

  「葉公子!」

  「曹侍郎?」葉世沈的工作時間很長,因為太子極勤勉。每日葉世沈辰時進東宮,直到晚上戌時畢才能出來。就這樣,葉世沈離宮時,太子仍在忙碌。「這麼晚了,曹大人呆在東宮外……」文人的習好,說半句留半句。

  曹欣見葉世沈在給他裝糊塗,心裡更加惱怒,可名份放在那裡,不從葉世沈這裡打缺口從哪裡打?只好陪了笑臉給這個才十六歲又早已經不是皇氏成員,只餘一個貴姓的毛頭小子:「葉公子如今貴為太子侍讀,又是世女請首輔親自請來的,定是太子新寵。曹某不知何事得罪了太子殿下,還請葉公子提點一二。曹某定當厚報!」

  沒有左拉右扯,這讓葉世沈心裡輕鬆了些。不過這真話嘛……葉世沈低低眼簾,一時沒有說話。這態度讓曹欣很是頭痛,若是個平日官場上混跡慣了的,塞錢塞人或者拉到酒館娼樓都是法子。可偏偏沈香公子在京城裡的名聲是世人都知道的。沈香公子一不好美色,二不好財物,正經的清貴,只愛詩書字畫,文人雅談。偏這道上,曹欣實在生疏。他這官本是祖上蔭下來的,不比那些正經科舉出身,編得出些詩書來。可偏巧又碰上這麼個主……

  「葉公子,您是讀聖人書長大的,孔夫人尚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曹某就算有錯,也望太子明示。這般……實在讓曹欣不知所措。」

  「這……」

  葉世沈看看這位急得滿臉通紅的曹大人,抿了抿嘴又沈默了半響後,終究還是擋不住曹欣的『聖人教訓』,很有技巧性的回答了問題:「曹大人應該知道,太子殿下宣召諸臣是按吏部呈上來的考官績錄選的。可是……這其中並沒有曹大人的官錄。」

  啊?

  曹欣聽得立馬呆了,怎麼會是這種事?難道是吏部的人動了手腳?還是哪位大人要與太子作對,拿了自己頂包?一時又驚又怒,恨不得立馬衝到吏部找人問個清楚。

  才要告辭,卻發現葉世沈似乎還有話說。心頭一動,趕緊又是一番急饒。葉世沈的表情似乎偏是為難,但瞧其態度對這事似乎也有些不滿,曹欣發力懇求了半天後,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曹大人的官錄,吏部呈上來時是還在的。後來……三天前是夜,沈世女到東陽殿尋太子說笑。第二天,官錄便不見了。」

  沈世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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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1:06

【25.主僕】

  盛華朝官員考績是三年一次,人員卻是京官六品以上全員參加,外官任滿續職者參。這次一百零三位官員,三天之內,太子考核了一百零二個。

  第四天,金鑾殿上,葉錦天便呈上了一整拖盤的奏折。景帝看完後,請於朝臣共閱流覽。葉錦天書跡極佳,雖比不得沈香公子書法卓絕,在朝學裡也是數一數二,師長便尊的。更兼之折面清晰,條理分明。先肯定了每位朝員的長處,而後就又先寫了吏部的考績為何,太子親自詢問後對各人的見解如何?每有批評皆有『事實』可據。

  比方說南江省某府台,長於瞭解官務,上下級左右官員名聞私務盡皆知曉,卻獨對治下人口稅務言辭模糊。又比方說中江省某知縣,倒是明白銀耗幾何收成多少,卻偏偏治下獄案滿滿。是治下不嚴?審案不利?還是貪圖獄訟費用?三點疑惑用硃砂點劃,十分惹眼。最後考評,差!

  當然,也有考績好的。可這位新太子卻並不是一派優待。價如中江省學政李琳,本人才學極高,在中江任學政期間,中江學子成績也良好,每年省會也不曾出現過野風評。太子對他的評價極好,卻在未了重重批上一句:李琳堪當學政,若入京只適翰林院。理由:李琳此人唯學士爾,不通俗務。中江省學生九成以上皆是官富子弟,一成才是平庶。雖是各家財力有限,可李琳竟不知召學開恩,平配學子課賦。是以,此官只堪專用,不可全才始當。

  總之一句話,這位新太子在朝折上面,把每個官員都找出優點和缺點來。好的放在前面,壞的也毫不留情。從上到下,無一不是如此!

  這情形看得景帝發笑:「太子此行是為何?朕把百官考行之事交於太子,太子就這般回報於朕?」

  葉錦天跪樨回復:「父皇將百官考行之事交於兒臣,兒臣自當全心辦理。是故,兒臣並沒有直接聽從吏部呈表,而是專又重新詢問。兩份筆卷呈於父皇聖前,並非兒臣托懶,實是天朝一子,皇權當尊。兒臣雖為太子,卻才是新進。予朝務本便生疏,官員橫績關乎朝中安穩,一方水土。兒臣不敢輕忽,是故,兒臣有想卻並非決。」

  申鏡離朝下低頭心笑,好一個『有想並非決』。適才太子所書的折本上寫得很清楚,他認為每個人的優點和缺點,適合在的職位。樣樣有理有據,卻絲毫不沾『裙帶』。一派書生行作!卻偏偏扯了『天朝一子,皇權當尊。』那意思還不就是他雖身為太子,卻只是父皇侍臣,做該做,決卻要還請君上定斷。

  有趣!

  景帝亦覺想笑,朝上朝下掃了一圈後,眼簾微垂:「既如此,為何不見工部曹欣的官錄?」你不是不會決嗎?為何一百零三個,變成了一百零二個?

  熱鬧終於來了。朝下百官立馬來了精神,端看太子如何回復。

  而葉錦天也絲毫不慌不忙,朗聲回話:「曹侍郎的官表雖由吏部呈於東宮,可兒臣初時卻並未看到。」

  「為何?東宮有了賊?」景帝的話聲變笑了,可朝中老臣卻都皆心緊,皇上這是不悅了。

  葉錦天深吸一口氣後,擡頭回話:「初時不見,兒臣亦覺奇怪。但當天詢官事畢後,世雅便將官表還到了東陽宮。兒臣問她為何私拿官員吏表,世雅說:她深知曹侍郎為人,知他為人刻薄寡恩,無親無義。盛華官員依聖祖訓,講究的是修身自勉、齊家治國。曹欣為人心術已壞,朝務又自平庸。不堪任用!兒臣斥她身為女眷,不該過問朝務。世雅回說:她並未真正過問朝務,只是礙於兄妹情義,私誎兒臣。說她既知曹欣為人,卻不聲明表白,便是對兄長不義,對朝廷不忠。只是誎言雖上,如何決斷還是要兒臣自決的。兒臣心想,世雅年幼事情雖做得粗糙了些,但理卻是沒錯的。更何況當日便還了官表,便是對曹欣還留了情面。便仔細聽她說了其中原委。事有起因,人有蛇尾,兒臣聽罷後,果真覺得曹欣不能再用。是故,才不曾選用。」

  朝會上下聽後頓時一陣靜默,這是個什麼情況?

  曹欣到底幹什麼了?把沈世雅惹到這種地步?

  對於這個問題,景帝也很好奇:「朕平素瞧曹欣還算勤勉,太子何言他如此猥瑣?」理由如何,說來聽聽啊。

  葉錦天當即回復:「世雅是這般對兒臣講的,她說她當日為學笛藝,曾到淨心庵暫居。在那裡識得了曹欣的正頭夫人華氏。華氏年紀才三十出頭,為何放著家長不呆,移居到淨心庵去?而且日日咳血,用藥不斷,身邊卻只有一個年長的乳母陪同?衣食住行,捉襟見肘,卻不見親人來探望。全靠庵中各夫人接濟!後來日子久了才知,曹家先為曹欣訂了姑表親林氏小姐,後林氏敗落了,曹家便退了親,另聘了華氏。這一等便是不仁,哪有親戚家敗落了,姑舅家不行接濟照指卻要退婚的?可見此等人家功利心重,名利熏心;次又聞林氏雖被退了親,卻不肯離京,林家小姐竟於華小姐大婚前與曹欣有了首尾,強於正室前由曹家納了貴妾。這一等便是不顧倫常綱記,我盛華朝民則法有規,正妻入門前不得納妾,曹家作下這等違法亂綱之事,本便該嚴罰;再者,華夫人入門不足五年,嫡室無出,林氏姨娘卻接二連三的生了二子一女,由任由這三個孩兒由林氏撫養,毫不顧嫡庶之別,主燕之危。華夫人不過爭執一二,曹欣便出手訓妻,到今華夫人頭上尚有三寸傷口。自那後,華夫人積鬱成疾,曹家見她體弱,便以惡疾為名,將華夫人驅趕到淨心庵。且一概嫁妝都不許帶離,初時每月尚有奉養可拿,可最近一兩年卻是連年不見曹家人影了。兒臣聽後,驚痛非常。驚曹家作下此等不顧倫常之事,為何京中禦史官員無數,竟無一人彈劾?視我朝綱紀為何?視世間天理為何?更視人倫情義為何?痛則痛,華夫人一介弱女遭遇如此不平,夫家不顧,怎生連娘家也無人出頭?細問後才知,原來華夫人娘家也敗落了,而時間『恰巧』則是在華夫人被趕出曹家的那年。如此多事綜合,兒臣如何還敢將此等滅綱毀倫,不識情義之輩誎於父皇面前。曹家先有林氏敗落毀婚,後有華氏遭難被逐。此間是我盛華朝穩安泰,若一旦有異,曹氏豈不便如對親肉一般對待君父?是故,兒臣萬死,寧不顧先決擅專之名,亦要為我盛華除此一害!」

  一番說詞聲情並茂,語氣沈痛。

  聽得景帝默然,朝中上下官員則你看看我、我看你……這又算是什麼戲碼?曹家的事雖然說起來計真論理,是太子說的那麼回事。可放在民間卻也實在普通,求親本是門當戶對之事,門戶既別各尋各路的也是俗理。雖然違了聖人所訓,卻也是常見了。至於正妻前不可納妾,朝本上是這麼寫的沒錯,可犯了規的人家多了去的,家家都追究,哪裡管得來?至於華夫人被逐離家,則是她自己手腕不高,爭寵無力所致。怎麼……怎麼這事從太子嘴裡說出來,味道就這麼不對嗯?

  還最後上升到國若有亂,曹氏必為逆賊的地步?

  帽子扣得太大了!

  大部分朝臣皆如此想,卻也有機靈的似乎回過神來了。

  禦史台陳大人第一個站列出班:「臣啟奏陛下,臣聽太子一言萬分惶恐。規制百官本是我禦史台之職,京中出了這等不顧倫常、寵妾滅妻之輩,我禦史台卻不知其害,實是有罪。臣請陛下允臣陳奏:曹欣修身不妥齊家不力,寵妾滅妻、拋髮妻於寺不知照養,是為不知仁義。其身為朝官,卻知法犯法,視朝綱法紀如無物,更是罪加一等。臣以禦史之職,請參曹欣革職除用。望陛下恩準。」

  陳大人一開口,立有相近官員隨風,紛紛斥責曹欣行止不端,多有背逆。有那沒有回過神來的,更是將一些隱事提上檯面來,自不說那些朝上對頭了,這樣時候不落井下石等待何時?

  最後結果自然是曹欣知法犯法,滅倫毀綱,著吏部立即將曹欣革職,永不錄用!

  朝位素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人空出地方來,自然有人喜歡。下朝時分,有那年輕官員腦袋混沌的滿心歡喜的議論著下朝去了。但亦有精明自干者,慢步人後,歎息不止:這次,太子贏了!

  —————

  「人無完人,金無赤金。這世上哪有不犯錯的朝官?只有不追究的主子罷了。」

  再訴陳詞,岑染沒了初說時的豪情壯志,申世媛卻有了追根究底的意境:「這件事就這麼罷了?」是的,從出事到現在,半月過去,朝上朝下都已經明白過來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似曹欣這般,考績中等、平素為官卻極是活絡的官滿朝上下數不盡數。這樣的官員放在哪朝,本都是最保險的『中庸』之士。可偏偏卻折在了太子殿下的手裡!

  理由是什麼?噢,禦史台的辭詞很準確,知法犯法,枉顧朝綱。很可怕的帽子,卻也是很籠統的一個帽子。

  曹家的那碼子事,雖然說做得不厚道些。可是那位華夫人真的一如太子殿下在朝上說的那般『無辜』嗎?恐怕不太可能。但是如今可不可能,事實上到底是不是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位曹大人招了沈世雅的眼,惹了沈姑奶奶不痛快,所以太子殿下拿他做了第一個殺頭包。道理拿住了,讓你死你便得死!

  好硬的法子!

  聲明並茂的冤情陳述在前,國法倫常綱紀在後,你曹家有本事就說你家沒做過這樣的事!可是不行,曹家做了,而且不管事實如何,在外人看來,確實如太子殿下說的那般,哪怕只有六分相似,也坐實是你家寵妾滅妻的事實。然後旁徵博引,便有了不仁不義,貪慕虛榮,不念情義等等等等的衍生詞。

  再然後……申世媛好笑,低頭看裙上繡樣。這世上的官員別說九成,就算十成,也沒有不貪墨不枉法,純正清白找不出一丁點瑕疵的。沈世雅這招毒啊!毒在毒在『人無完人,金無赤金』八個字上。你們官員有本事?連太子殿下的笑話都敢看,是不是?那麼咱們就先比比看,誰先看了誰的笑話。有本事你們就乖乖的給姑奶奶做聖人,做不了聖人就不要讓我逮到你們的小辮子。只要一逮到,那麼下場就一如曹欣那般!

  唔,忘了一點最重要的:曹欣掛得這麼慘,最大的敗筆在於他踩了沈世雅的痛腳。沈世雅最恨的就是那等寵妾滅妻的人,沈庭消失得不知哪裡去了,別曹欣卻撞到了槍口上。再加上曹欣又沒有事先來東宮奉承,那麼不找你當替死鬼找誰?

  這等計謀……往小裡說可以解釋為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寵愛妹妹,妹妹看哪個不順眼他就順手收拾哪個。往大裡則可以解釋為太子殿下與養妹恩義深厚,同氣連枝,共進共退。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一個堂而皇之居於廟堂之高,一個則深諳唯小人與女人難養也!但不管哪個,東宮這次做的事已經把態度表得了極明:看哪個以後還敢隨便看太子的笑話!

  太子與朝臣的第一次對決,太子完勝。

  那麼……「第二場嗯!有什麼好戲,先說給我聽聽。」

  六月二十八便是一年一度的朝學會考了。與之同期的還有三年一次的恩科!今年恰逢三年,天下學子盡赴京都。介時京城內外皆是『飽學鴻儒』,客棧酒樓茶館甚至娼樓都會人滿為患。順天府這兩月的稅銀肯定水漲船高!但五城兵馬司的任務則會加劇,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往往老兵頭們也最怕碰到這種滿口子乎者也的呆書生!打不得說不清,偏生話還多說得狠。個個進京來的基本上都有功名在身,出了事不能直接杖刑,押到牢裡還得到國子監補注原委,碰上個年兄年弟師長徒弟扯不清的,更是容易惹人。

  當然,這都是小事,扯不到東宮身上的小事。

  而真正的大事則在於,景帝見太子第一樁買賣幹得不賴,很快扔下來第二個。

  「此次科舉會試,題目由太子出試。」

  岑染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有暈過去。這個景帝太不讓人省心了!會試題目素來便是國試的重中之重。怕人早知道,怕人早惦記,更怕考題洩露。哪朝哪代雖說都有這事,考官早知題目洩了出去賣錢,科舉贏私舞蔽最大的政結也在於如此。不是沒有防過,但卻次次防不完整。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十年寒窗苦?

  朝學的生員倒也罷了,非富則貴,能進國學當然好,進不了國學的家裡不是有蔭封,便是可以捐個官出來,實在不成還可以走別的路。但恩科就不同了,這些學子本是進不了省學朝學的,心高氣傲卻又脾氣比天大。動則上書請命,不然便是鬧起來潑皮潑臉,不死不休!再加上此等人才往往家境一般,上下打點所需耗費多少?出得起的少,出不起的多。然後每年國學給恩科的名額就那麼幾個……不打起來才怪?

  「世雅!」

  申世媛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半天了,沈世雅居然還在美人榻上裝死。真想不顧體統過去掐她一把,可偏偏這裡不是申府不是外頭,是東宮。呈儀殿裡裡外外宮女若干,韋尚宮更是一如既往,陰著老臉站在一側。哪怕如今會面的地方不是正堂,只是花廳。韋尚宮的臉依然……申世媛覺得外頭予自己的『沈穩』實在評價過高了。

  「你理不理我?不理我,叫我進來幹什麼?」

  才起,便有東宮的小黃門來申府報到。說世女請申小姐到東宮賞荷!

  老父已經上朝去了,申夫人更早接到自家老爺的心意,完全不管。申世媛只好打扮整齊進來,荷嘛,倒是賞了。只可惜賞了沒一會兒,天公沒做美,就下起雨來了。一路躲回呈儀殿,才說了沒兩句,這個沈世雅居然跑神跑得沒完了!

  最後通碟一下,果然,沈世雅睜眼了。看看這位今天面色容光,神采煥發的申大小姐,岑染不禁感歎愛情的魔力。不就是把葉世沈弄進東宮當了個太子侍讀嗎?看把她給高興的。說起來這事受益最大的是哥哥!葉世沈再出了七代,也是皇族後裔。而且從另外一方面來講,能傳到十代的嫡出子弟,本身便有著精貴非常的血統。身份不在,可地位卻無人敢忽視,影響力自是更不必說。有這麼一位貴胄服侍太子,瞬間便可接近太子與皇室的距離。更何況葉世沈不但是皇姓後裔,還是京中卓名多年的清貴才子!太子現在初登東宮後,權勢是沒有的,那便只能拿緊道理,做好體統,然後俯就召喚文臣仕子之心。

  葉世沈的事是一例!

  而眼前的國學會考,自然更是大大的一例。

  至於申世媛眼中期盼的法子嘛……岑染看看沙漏,繼續歪回了美人榻上假寐:「時辰還早些,申姐姐不必急。世雅請您來自然是有事拜託的,只是這事咱們兩個單說了不算,需得哥哥回來了才能一起商量。」

  一起?

  與葉世沈一起。

  您老人家,終於滿意了吧?

  申世媛自然淺笑嫣然,拿起一邊小幾上的書冊,繼續打發時間,全力等著日落西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12:37

【26.上意】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葉錦天、葉世沈還有申世媛拿著到手的小說本子,很有些發怔。沈世雅這是要幹什麼?今天特意挪出時間來,不就是要說這次科考大事的嗎?怎麼反倒是拿出來了小說本子?還是本神話鬼怪的小說本子?

  「先看完再說。」

  反正東陽宮內無人,岑染便很沒有模樣的歪在胡雲錦華紋織錦緞的閒榻上,這幾天為了回憶往事改變文體編這本故事,實是有些用腦過度。全身乏得緊,能多躺一會就是一會兒。

  一本不算薄的小說本子,三個少年男女端坐各位,低頭仔細翻閱。故事其實很神鬼,先是宮斗情變,而後又扯到神族內鬥,諸多不通詭異之處,完全異於本朝流傳許久的道家所繪的神界圖案。非但天帝有妻有妾,甚至差個幾萬歲還可以訂婚,男男相戀還可以立男後?師傅與徒弟之間還有些曖昧……總之一本荒誕不經的怪本子,卻有一段糾纏反覆的深情愛戀。

  夜華愛白淺嗎?若不愛便不會有隨跳誅仙台、親身撫養孤子、一路為白淺鞍前馬後、誅神獸奪仙草只為救她師傅,更有後來的捨身相救。可既然愛,為何當初親手奪了她的眼睛?理由暗示極深,天帝不允他過分喜歡任何人,為君便得無情。當時的夜華還在稚齡,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愛人,只能在那樣的方式留下她。為此,付出了幾百年的代價,甚至於最後的沒有結局。夜華祭出元神撞向東華鐘,便是結尾,最後是生是死,兩個人是合還是散,沒有結局。

  申世媛本是女子,最易為這等情事傷心,看到最後這樣的結局,心頭酸澀,低默不語。

  相較而言,葉錦天和葉世沈兩個的反應就冷靜許多。

  葉錦天反覆思量本子裡的故事,很快摸索出一些世雅的意思。夜華與白淺的悲劇完全在於朝常綱紀的大亂。若無天帝將自己的妃子下賜給孫兒,如何會有素素與昭仁公主的對立?若男男相戀之風不在,鬼族與戰神的惡鬥也不會存在,離鏡自然也不會因為許多原因娶了玄女。若天帝四子當初不曾與白淺侍女私奔,那麼白淺和夜華的幾萬年相差也不會為人所怪。可如果沒有這些,這兩個人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姻緣。可見錯也有錯的緣法,但如何在錯亂中糾正前路,修得正果,卻要看各人手段。一如夜華,他先始確實『錯』了,卻一意改正不辭辛苦,最終結果如何不知,但白淺心中已經有了他。一場忘記成就了另一場成全!

  世雅這是在以事喻世,可是:「與科考何干?」

  岑染繼續很沒形象的歪在榻上,咬著一個鮮淋淋的果子,非常沒有規矩的回話:「先把這冊子以無名氏的款印出來,離科考還有七天,三天後出賣。」文人士子說得正經,但其實很愛看這等小說,尤其是某些愛出風頭又不真正做文章的風流之輩。很快這本小說便會在京城流行,故事自然前後發生。

  再然後嘛,岑染從榻上起來,行至書案後,寫了一紙素簽行到哥哥面前。

  「這便是這次考試的文題!」

  —————

  盛華科考以國學考為最終試。國學考不比鄉試府試省試,題面上沒有多如牛毛的問答題,用以檢驗生員是否熟讀經史,長問百家。國學考為期三天,三日三道試,每試一題。三場文章,皆看各人發揮。

  考題年年不同,但總歸都是國家社稷、起碼也是君子修身之事。可是這次科考的三道題目卻出得極其古怪。第一道題為《三生三世》,第二道題則為《十里桃花》,第三道題目竟然為《修真》!

  絕對詭道的題目惹得各家仕子大發惆悵,新任太子殿下到底要幹什麼?

  有『興趣廣泛』的立馬聯想到了這幾天在京城內外甚是流行的神話本子。有『消息靈通』的則從神話本子聯想到了那位位在東宮,極受太子寵愛的太子養妹沈世雅,難道這題目竟然是那位沈世女幫太子擬的?又有『心思深重』的則從那本神話本子的故事裡引申出無數深義來;自然還有那『苦頭呆腦』的對著題目發呆良久後,絞盡腦汁想著題目與精忠報國之間的關係……余余等等,什麼模樣的都有。

  所以當最後一干考卷呈到國子監諸師面前時,實是精彩紛呈。諸師在得知三道題目後,也非常納悶東宮太子的意向,看到如此五花八門的回論自然更是無從下手。每年科考均以文筆思路精忠國事為主要選取項目,可今年……十幾位翰林監師商量半天,最後將二百多份考卷,革去書墨粗俗者,字跡不佳者,文筆不通者,終錄了六十八份呈到聖前。

  卻不想景帝居然在翻閱一遍後,便將試卷命人全數送至東宮,諭太子全程選定評準。

  十日後朝會上,太子葉錦天當眾宣佈此界科試的最終結果:狀元搬給東江仕子徐士錚,榜眼是北垣仕子路則誠,探花郎則是朝學仕子上官世亨。三甲之外,另取十名朝學生員,二十名平民學子,共三十生員進國學監。餘下二十五人,以二甲排名,按制晉進士位,留名於吏部,觀察再看。

  皇帝對此沒有任何表示,朝臣對於這種結果也無異議,他們等的是置留東京城的那些仕子們的反應。

  每次科試會考後,京中都會流言蜚語、謠言四起,不服起鬧者多不勝數。這次朝試,從頭到尾都由太子所掌,一若出事,便有後緒可看了。

  卻不料,東宮竟在旨下當日,將一概考生答卷張帖於國子監院牆之上。按取試名次排列,每張考卷後都有太子批注。

  一如狀元徐士錚的考卷上,太子便有批錄:徐狀元精通諸子百家,內外兼史,三篇文章旁徵博引,皆是聖人教訓,處處皆現規勸太子勿在偏術治國,當以正道而行的諍諍忠良之心。是以,點狀元弟。

  一如榜眼路則誠的考卷後,太子批註:路榜眼精史通達,稟性純真,不沾雜誌,上命為何,便起注為何。縱使題目偏頗,也只應題應景,全心而作。此等人才,配入翰林院,終生侍奉孔孟,是以,點榜眼弟。

  三如探花上官世亨。上官世亨與沈世宗在朝學時本便親近,被點探花後,多有不服起哄者。可在看到太子殿下在上官世亨的考卷上所題的內容後,卻盡皆無語。太子註:上官探花三篇文章各有風采,第一篇三生三世,取佛道二禮參人生起伏取捨,少年得悟如此,靈慧得彰;第二篇十里桃花,卻又以夜白相戀為表,深述國事家事之紛擾。第三篇修真最妙,言哪怕雜書異冊,亦有引人深思之義,心正則筆正。列舉諸多雜書裡可品鑒世人之理,又以民俗雜事為輔,定修真之真義,不過真心待人真心侍主,簡單明瞭卻意味深遠。文采風流,詩詞華藻,最宜探花之名。

  至於那三十名被取入國學監的仕子,每個文章風格皆不相同,太子殿下各有評賞,卻在統後共註:取國學仕子為的便是修立他日國家棟樑,國事紛擾方方面面俱有,是故取才不可取一道者。這三十名仕子出身各皆不同,相信所見所感皆相異,他日輔佐朝堂才是盛華之幸。

  餘下二十五名仕子的考卷後,評注便比較尖銳了。有的評點堂堂男子沈迷情愛,三篇大試內容卻皆是兒女私情,全無國家大計。又有評說此文便以小說雜談引深家事國事,卻心術不正,只論偏術應對不講正道教引。又有評說說此仕子三篇文章卻是三種道理,心志不堅,盼以回赴修身,早定志向……雜雜種種,理由均自正大,讓各家仕子幾乎挑不出毛病來。卻又尖刻,即使心有不滿,卻不敢光明正論文中異題。

  是故,一場科考,雖然前前後後紛浪芸芸,焦點卻始終集中在題目偏怪,天意難測上面。對於太子殿下的終復,雖然仍有些許人等不服,卻也不曾鬧出太大的禍事來。

  半月後,仕子們紛紛離京後,便更無二話在民間多傳了。

  至於朝臣宗室心中嘛,卻各自雪亮。

  這位太子果真有機智巧才!

  先以雜書誘人邪想,後又在偏題轟炸。那等題目就算是有人從東宮偷出來,現予人前也毫無用處,因為完全沒有必要早做準備,也無從做準備,甚至幫了準備也白搭。因為太子殿下最後取才的方向很有『特點』。狀元要有規勸之心,盡忠之才;榜眼卻只需讀書成癮,侍奉孔孟即可;探花郎則是需要文藻華麗、風流多賞。國子監生員的取才最有特點,居然在同等文章中取了地域來定名。打的旗號才叫一個響亮,出身不同瞭解不同,他日出仕為官才可真正的為國效力。

  最妙的則在於那些沒被取上的,文章皆在評判罪述為主,口氣生硬卻處處以聖人論下罪。讓那些天天捧著聖賢書的連嘴都沒法子正經回。只能怪自己沒有體會太子殿下的深義,理會錯東宮精神。

  「上意偏遂又如何?上便是天,天偏了可以,你偏了卻不成!」

  葉庭郁這些日子一直在看家人抄錄來的太子手批卷,原只道這位太子只會讀書,卻不想居然這般會拿聖人刀來下手。古往今來,諸子百家理由立志皆不同,各成學派,各有堅持。卻因是『先賢』,是故再不心附也只能敬重。然後葉錦天抓緊了這一點,把不想要的文章裡以不同理由找出不同聖道來,加以訓誡。以牙還牙,以毒攻毒。

  真真的好法子!

  「這一關,看來太子又過了!」

  郁王話聲淡淡,神情亦自淡淡,可身邊謀士二人卻神情緊張。太子越難對付,就表明他們將來要承辦的事情越發艱難。那些朝官們只看到皇上對太子行為的漠視松淡,卻沒有看到太子的這招招『有理』後面放的是什麼?是,太子的招術出得是不錯,作為一個庶皇子扶正的繼太子,葉錦天表現得很出色,完全超出朝臣的想像。但是……真的沒有小辮子可以抓嗎?內部八大臣可都是油水滾刀子裡爬出來的,便是只沒縫的雞蛋都能找出塊石頭放進去。可為什麼這次卻一直保持沈默?

  是完全罷手,等著看太子的熱鬧?

  還是等著過於明顯的『疏失』出現,再行大加伐征?

  都不是。那些老到了油條的心裡都清楚,後族一行肅清,皇上要做的頭一件事做是整理皇權。哪個不要命的這個時候敢和皇上親自準備了多年的太子做對,那就是自己找死!皇上一直不管太子的行進方式,不管朝臣們等著看太子熱鬧的心態,還不就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到底是哪個在看哪個的熱鬧?只有皇上心裡最清楚。

  他立的太子,他管教可以,但旁人若要看太子的熱鬧,就要準備好了。

  百官考績太子做好呈上去了,可是分派到哪裡皇上現在還沒有表示。國學考試結束了,新從國學畢業的那三十名學子也眼巴巴地等著往下落烏紗。

  皇上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才是要看皇上對太子態度的真正時候。

  若皇上親自點用官吏,那麼皇上對太子的愛用就再明白不過。若皇上把這事交給太子去辦,那太子的遭遇就會極其危險。

  可是,皇上下一步到底會怎麼辦?

  誰也不知道。

  —————

  又是空的?

  岑染用過早膳後,照往例來到書齋,卻在紅檀卷雲角的書案上又沒有看到任何的『話本子』?

  已經是第三天了!

  在這之前,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有不同內容的史記野傳擺到書案上,所涉內容或多或少都會與哥哥最近要辦的差事有關。在呈儀殿,敢隨便放書的只有一個人,偏生這個人又是明目張膽皇上派來的。那麼是誰一直在暗中『調配』沈世雅讀書的方向,就再明白不過了。

  可是為什麼最近沒了『新書』?

  岑染靠在椅背上,扶頦歪頭看著立在五步處,站著筆直的三八婦女!韋尚宮今年三十八歲,正經的三八婦女!正值壯年啊……嘴角微挑,笑道:「韋尚宮,來,陪世雅聊聊天。」

  書案左右沒有錦凳軟墩,只有小杌。

  暗朱色的漆色明亮,精巧可愛的小東西卻被韋尚宮墨綠色的裙子壓得一絲顏色不剩。唔,這還是虧了這位韋尚宮身形削瘦的緣故,否則……仔細想想,東宮的東西尤其是呈儀殿的擺設,都應該是真材實料的,就算沈殿霞來了,也不一定會坐壞吧?唔……岑染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幅詭異畫面,二十一世紀的肥姐沈殿霞,身材依舊,臉蛋卻換了沈世雅的模樣……

  「沈小姐今天心情很好。」

  韋尚宮臉部表情依然面癱,連起的話頭都很不咋地。不過……比以前有進步,以前可是從來很『規矩』的,主子不發話她從來不開口,除非有事。今天『閒聊』居然會先開腔?

  岑染眼珠轉轉,輕咬貝齒,眨著眼睛很八卦的問話:「韋尚宮,我記得盛華朝後宮制上有標明,宮女十歲入選,二十歲放宮。您二十歲的時候為什麼沒放宮出去?世雅瞧您長得挺漂亮的啊?」反正沈世雅才十二,既然是小蘿莉,萌一點也不要緊。

  韋尚宮打前兒起,就知道這位沈小姐肯定有話會問,卻不想一直熬到第三天頭上,這位居然開了這麼個頭?嘴角抽了抽後,喉頭滾了兩翻才平靜回話:「奴婢受主子恩寵,進了尚宮,所以未曾出宮。」

  宮女可以到歲數就放出去,可是如果升了尚宮,就終生不可以離宮了。直到退休後,才可以出宮,到極香寺安度餘生。當然,如果腰包豐厚的話,自己買幢房子,弄個干姑娘之類的養老,也是可以的。

  這點岑染也在宮制書上看過了,很『合理化』制度,唯一曖昧的地方在於『退休』的時間。可以因病退休,也可以因故退休,或者乾脆是老得不能用了再退休。最早的一個二十五歲就退休了,最老的一個到了六十五才被送出宮到了極香寺,不到兩個月自然病故。

  所以:「韋尚宮今後有何打算?」

  奴婢回話是不能擡頭的,除非主子要求,所以再次重抽嘴角:「奴婢是下人,主子吩咐如何便如何?」

  很標準的回答!

  聽得順耳,聽得解氣,更聽了就和沒聽一樣。

  岑染淺淺的哈了一口氣,身子又往下滑了些許,形象變了有些不咋樣。斜眼瞟去,那位韋尚宮的眉眼似乎動了動,嘴皮擠了兩下最後卻仍然抿住了。

  沒有再『指正』『規勸』嗎?

  岑染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瞧瞧這光溜溜的案面,又轉眼瞧瞧這位一方不發的面癱三八婦。扶案托腮好笑:當皇帝就是牛!想看什麼戲就看什麼戲。想讓下面的人演什麼戲,你就得乖乖的演什麼戲。如果演不好,體會不了上意的精神,那麼……想想那些黯然離京的仕子……岑染的嘴角撇得更大,才拐彎抹角的告訴世人:這盛華朝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奴才就要聽主子的話,時時刻刻都要仰望聖息才能保證不行差踏錯。這麼快,就遭『報應』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 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

  安樂公主,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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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13:58

【27.天真】

  東京的七月,是一年裡最熱的時候。

  偏生今年夏雨少得緊,幾乎天天大日頭在天上照得,烤得地面上蒸氣騰騰的。這年月沒有空調,但卻有『冰箱』!呈儀殿內大大小小的擺了十幾個之多,一陣團扇扇過,也算得上涼風襲襲。

  只是累了那些站在冰箱邊扇風的!不過這活計最近聽說還很熱門,畢竟站在冰箱邊,可比站在廊子下面舒服多了。況且呈儀殿高脊深梁,屋子裡確實比外面舒服多了。

  「回小姐的話,太子殿下說今個兒晚膳就不過來了。」

  「渠郎中還沒走?」

  「是的,太子殿下留了渠郎中用晚膳,說是呆會兒還要繼續請教。」

  「知道了。上膳吧!」

  大熱天的,一桌子菜色均以素色為主,岑染自己點的菜,沒辦法,實在沒多大胃口,天太熱。其實就算是天不熱,看著這一桌子十八個菜也沒多大胃口。但是不想吃歸不想吃,照樣得吃。只因為這是『戰糧』!

  一進七月,景帝便以天氣暑熱為由,免了太子朝後陪侍書房的『苦活』。消息一出,朝野全動,紛紛議論皇上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討厭太子心機過巧了?還是真的體貼,怕這位新太子受暑生了病如何長短?什麼樣的傳言都有。可東宮這邊,卻不見絲毫波瀾。葉錦天……岑染咬咬筷頭,過去三個月了,可是叫這個名字還是覺得彆扭。算了,還是叫哥吧。哥哥他……很聰明吧?岑染想起那天在東陽宮外看到工部水部郎中渠轍的樣子就想笑。

  哥哥他真的很聰明,非常及時的體悟了聖意。皇帝讓他『閒』,太子卻不能自己『閒』。盛華朝將來是要交待給太子哥手上的,總不能和朝臣們一個樣吧?皇上讓你做什麼就做,不做什麼就不做?自家的產業當然要時時上心才是。所以,不用朝後陪伴的旨一下,第二天朝散後,太子哥就發了諭,去工部請了水部郎中渠轍過來。

  這位的吏部考績,只屬中。理由很充分:課專卻過耿。意思就是專業技術很強,卻不會上下調停,常因為一些『俗務』搞得上下級交流被動。但是因為這傢夥在水利上很有建樹,左右找不到一個比他強的,所以……當了十三年的水部郎中!

  渠轍本來便不精於拍馬奉迎之事,聽說太子殿下召見,當下就慒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在一堆同樣訝異的同事的注目下,整好官服,陪東宮小黃門來到了東陽殿。規矩行禮後,太子殿下賞了坐,吃了一盞茶略聊了幾句不閒不淡的話後,開始正務。

  「渠郎中,太子殿下召你進宮幹什麼啊?」

  未時進宮,申滿離開,兩個時辰聽說太子殿下一直和渠轍在東陽殿內,身邊只餘沈香公主一人陪侍。到底說了什麼?難不成太子殿下終於準備出手,安排一兩個自己的親信了?渠轍這人雖古板,但卻很『忠誠』,太子殿下即位後又慣是個『沽名釣玉』的,難保不會一拍即合。所以滿工部上下的官員在渠轍歸部後,圍了上來。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可是渠轍仍然有些慒。看著前前後後這一堆熟面孔,可腦海裡想的卻是東陽殿內那抹淡紫衣衫。瞧著溫潤,行事卻果斷利落,問得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實際。渠轍很感動那兩個字!以前的那位太子從來不關心這些,哪怕是景帝也極少過問這般細緻的問題。可太子殿下卻問得極多:盛華朝多少條河流,哪條多長,何處淤阻,可有清疏,派的何方官員,進展如何?

  太子殿下在一邊問,沈香公子坐在一邊條案後快筆疾書。渠轍以前曾經進過一次東陽殿書閣,那裡曾經只有一張書案,是太子專用。可如今卻擺了兩張,並角放立,除卻位置擺的不同,一張略低了一分外,案上所擺所用物件全部相同。太子殿下站在盛華江域圖前問話,沈香公子卻可以安然坐在一邊疾書。渠轍被賜了坐,可卻坐得極不安心。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更要緊的是:「太子殿下有心水利,傳召下臣去問話而已。」

  工部官員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兒後,散了。心裡紛紛撇嘴,這位太子殿下又開始做道德文章了!水利上的事,哪是一天兩天能弄清楚的。尤其在第二天,第三天都沒有再傳召渠轍後,益發坐實了太子的這等行徑。

  卻不料第四天頭上,東宮小黃門竟然又來了。渠轍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去了東宮,又是兩個時辰後回來。按說這個時候都該下值了,可許多官員都為了看熱鬧而留了下來。原想著今天好好刺激一下這個被太子當了槍使的渠棒頭,卻不想,渠轍低著腦袋走的,卻是跳著回來的。一進工部誰也顧不上看,就是直接衝到了自己的辦公間,嘻哩嘩啦一陣亂翻後,捧了十幾隻卷軸書冊出來,恭恭敬敬的跑到工部衙門外,交到居然還沒走的東宮小黃門手裡。臉上都笑開花了:「請公公回復太子殿下,這是下臣多年來的一些積聚心得,皆是本朝江河細狀均考。下官家中還有收藏,請殿下效收。」

  小黃門走了,工部官員卻楞了。這個渠棒頭甚是小氣,他做的河圖是從來不給人看的,藏私得緊。這次怎麼就這麼大方了?難不成這人終於開竅改性了?

  有嘴酸的刺了兩句,可渠轍卻根本沒放在心上,一臉板臉紅光滿面激動萬分:「真沒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這般勤奮。不行,我得回去再好好找找。」沒頭沒腦,卻喜悅之極。

  自那後,每三日東宮就會傳召渠轍一番,每次兩個時辰。渠轍從開始的擔憂,到第二次的不情不願,到最後今天第五次的傳召時……

  「聽小林子說,他的馬車才轉到街角,遠遠的就瞧見渠郎中抱著書冊站在工部門子口了。都不用小林子下車宣旨,直接就上車了。」杉枝見伊春捧了冰帕子下來後,便端了酸梅湯上去,順便附送打探來的情報。

  岑染聽得笑瞇瞇,喝了一口酸梅湯,清清爽爽的把適才的菜味徹底壓沒了。細想了想後,扭頭看韋尚宮:「去庫裡提十匹春江梭杉布出來,呆會兒交給小林子。」

  春江梭杉布,不是綢也不是緞?

  伊春杉枝兩個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訝異,韋尚宮心裡卻明白。渠轍是個清廉耿真的,賞他錦緞免不得收買之嫌,可是賞布就好多了。春江梭杉布價值並不高,卻勝在耐用實用。從裡衣到外袍皆可制用,而且耐洗耐磨,邊角料留下做個鞋面也極好。東宮庫裡的那些春江梭杉布裡有一部分是發制宮人衣衫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細織了的,專門用來做夏季床品的。噢,春江梭杉布有個最好的地方就是吸汗錦軟。渠郎中的兒媳婦聽說才生了個孩子,小孩子用這做近衣小墊都極好。

  心下有了數後,韋尚宮親自去庫裡選料。三匹純白的、兩匹青碧的、兩匹正紅的、一匹桃花紅的、一匹粉藍的還有一匹淺杏色的,做孩兒衣服最襯膚色。

  「這……」

  渠轍今日談興大發,一直和太子殿下論到戌滿才與沈香公子一道離宮。滿心喜悅,卻在一挑馬車簾看到了堆在裡面的十匹裹料後,臉色驟變。

  葉世沈一瞧渠轍的臉色發黑,就知道這位要惱了。看看一邊的小林子,又想了一下沈世雅的機靈勁,挑開了布匹外的裹料。果然……不是錦緞織綢,而是:「春江梭杉布!」

  渠轍本來都要發火了,他一片真心本無私求,怎麼……什麼?扭頭回來仔細瞧,可不,都是布,沒有一匹綢緞?

  小林子嘴角都撇到天上去了,甚是有些不陰不陽的怪道:「渠侍郎,這十匹布是沈世女賞您的,韋尚宮親自去庫裡挑的。韋尚宮說了,世女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您這些日子為太子殿下的私學辛苦了,聊以束侑爾,望您不要推辭。」

  「臣……臣惶恐,謝世女賞。」

  渠轍雖個古板的,卻不是個笨的,尤其是在看清楚這些料子的顏色後,益發感歎:「太子殿下甚有良助。」本身便好,又有人從旁細心輔佐著,盛華有福了。

  葉世沈看看這位渠大人的感動樣,心中發笑,沈世雅,真是個機靈鬼!

  —————

  從七月起,葉錦天先是傳召工部水部郎中渠轍七次,後又傳召屯田郎中晉懷禮五次、虞部郎中趙慶兩次。每次都是三日相隔,每次兩個時辰,偶有延時。渠轍對答最為順利,晉懷禮還算業務熟練可也偶爾被太子殿下的問題問得有些結巴,趙慶本是個半調子,太子殿下召了他兩次後便再也不召了,另調頭召了趙慶手下主事三人,最後訂了連衡。連著召見連衡三次後,趙慶就有些坐不住了,趕緊抓緊業務進度,四處收拾專業書籍,然後拐變抹角的在東宮上下打點,終於又得了太子殿下召見一次。晉懷禮這個素來穩坐泰山的人,也在太子殿下召見了他底下一個主事後,變得十分精專業務。

  然後……

  葉錦杉看著案後那個哭得一塌糊塗的小舅舅發笑:「哭有什麼用?你來找我哭又有什麼用?太子殿下一沒有革你的職,二沒有罷你的烏紗,不過是把你手下一個司長調到東宮去服侍罷了。這也是你的體面啊!」

  一轉眼夏去秋轉冬來,在整整耗了四個月後,東宮終於有『動作』了。傳召內務府文印局的管事林散宜進東宮,把十七本畫冊子扔在林散宜面前,命他在一月內整理彙編成圖。太子殿下準備拿這個新版盛華水域圖做為呈供父皇的新年賀禮!

  林散宜是已故中山王妃的庶弟,靠著這門親事在內務府文印局混了個管事。文印局那地方是個再清省不過的,印印書修修紙,準備草卷折本旨軸等物,又輕鬆又油水大。二十幾年林散宜過得如水得魚,豈不料這次天降橫禍!現在的盛華水域圖是五十年前制的,半紀過去自然有變。太子殿下這次匯同工部多人共製新圖,是多大的『功德』?直接傳林散宜,是給中山郡王府面子。可林散宜哪裡看得懂水域圖?吱吱唔唔半天,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要知道這水域圖事關一國水利,雖不像邊防戰表那樣絕高機密,卻也不宜多人知曉。林散宜是皇戚,才有這樣的臉色。可這位小舅舅啊……葉錦杉搖頭,端起茶碗來剛要啜口,卻要看到裡面的茶色居然是閩紅後,又行發笑。

  太子殿下是個『專精的』,沈世雅卻是個『廣博的』。

  從夏天開始,東宮傳召進去七個給太子請私學的,沈世雅分別賞了不同的物件為『束侑』。

  比方說渠轍的十匹春江梭杉布還有後來的二十張雪兔青羊皮,實際實用。

  比方說晉懷禮的一整套琺琅彩十八連環對年畫的漆盤,幹好看偶爾能裝飾。

  比方說趙慶的那三把前朝大畫家親畫扇面的折扇……都深秋了賞人折扇?那丫頭太損了!趙慶接賞時的臉色聽說都是紫色的。

  唔,還有虞部的那三個主事,沒相中的那兩個體弱的賞了藥材、才疏的賞了湖筆。相中的連衡——沈世雅賞的卻是東宮針織局造的十二雙鞋子,一年四季皆有。連衡接賞時都傻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沈世雅從哪裡弄來的他的腳樣。非但尺寸般配,就連連衡左八字的特點都注意到了,每雙鞋子左側底上都有加強。簡直令人驚歎!

  當然,最□的是晉懷禮手下的那個主事豐毅。晉懷禮業務還算將就,只是在太子問及農種時卡了殼。然後這個豐主事就讓傳進東宮了!這個豐毅也是個世家子弟,只是不好正經差事,只喜歡種花養草,所以便在屯田郎中手下當個主事。雖然種田和種花『有所差別』,但基本上還算懂些『內行』!

  太子傳召一次,豐毅卻只呆了半個時辰就讓擺手出來了。從東陽宮走到東宮側門,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沈世雅的『賞』就到了!

  一隻美人風箏!

  豐毅才二十三歲,臉皮尚薄,氣得連賞也沒接穩,直接就上車跑了。一連請了半個月假躲羞不上值,結果被他父親淮陰侯狠抽了一頓後,拎著到東宮給太子賠罪,說自己家門不幸,教出這等繡花枕頭來,誤了太子殿下的正事。

  葉錦天卻自笑得溫文和雅:「侯爺不必過責,豐主事還自年輕,術有有專攻,非一日可就。更何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有心便好!」半句給沈世雅脫罪的話都沒有,這讓淮陰侯心裡實在不是個味。不過還沒等淮陰侯準備好台詞,把『羞辱』朝廷命官的事扯到沈世雅身上時,太子就傳膳了。

  一桌子飯菜,全是以花為食材所作,而且花還不是一般的花。不似桂花梅花玫瑰之類賞看均可的,而是金針、車前子、連翹、薄荷、紫籐等平素不好看,卻可化食充飢的。其中深義臊得淮陰侯父子再說不出話來。

  可就這還不算完,臨了出東宮,沈世雅披著錦紅大氅的站在冰天雪地之間,手中捧著一枝才剪下來的紅梅,當真人如花嬌、艷極清極!

  豐毅素來便『好慕少艾』,縱使知道不成體統,卻也多看了好幾眼。惹得淮陰侯剜了兒子若干眼,沈世雅是皇上相中的太子妃,就算將來做不了太子妃,也輪不到自家兒子身上。笑著上去說話,沈世雅禮節全面,言語恭敬的客套兩句後,將手中紅梅送到了豐毅面前:「紅梅香自苦寒來,還望豐主事不記舊事,苦修學道,為我盛華千秋記事。」

  話短言淺卻鏗鏘有力,豐毅的那個臉色啊……

  「笑!有什麼好笑的?」

  林散宜見葉錦杉根本沒有幫他的意思,就轉走想別的門道去了。二廳裡沒了外人,賀世儀這才進來。褪了披皮,轉到爐邊烤手,走得急了些,沒帶上手爐。今年的冬,雪可真大!

  「難道不值得一笑嗎?出了這般賢明的太子太子妃,盛華大幸啊!」

  賀世儀嘴角撇撇,不搭王爺的怪岔,只說自己的:「祖母剛才傳我過去了,說是明個兒是琳華的生日,要我把沈世雅也請來。」琳華是葉錦杉的庶妹,唯一的庶妹,側妃生的所以得封縣主。明天過了生日便十五歲整了!可親事一直沒訂下來,老王妃一直在觀望。如今……

  想想明天的生宴,賀世儀眉頭有些擰。老王妃對琳華素來是不鹹不淡的,往年生辰不過是請些同齡女孩來熱鬧一下。可今年卻花了好大力氣。幾乎把京城裡與琳華年紀相仿沒訂親的公子都請來了!其中便有定南侯府的王世勳。

  沈世雅的名單本來是不在上頭的,雖然明天宴上有很多精貴小姐。可自夏開始,沈世雅就沒出過東宮門,一直窩在裡面,偶爾叫申世媛進去陪她說話聊天散散悶,其餘時間都有『輔佐』太子!

  那麼個主……賀世儀是越來越不喜歡沈世雅了,太聰明,聰明到真正厲害。虧得把世靜早送走了,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見自家王妃半天沒說話,葉錦杉扭頭,果然……賀世儀一臉的糾結,好笑:「怎麼?算下來你和定南侯府也是有親的。」你表妹不是嫁給王世勤了嗎?聽說肚子都五個月了。

  親上加親嗎?

  賀世儀苦笑,挪步到自家王爺身邊,有些埋怨的推了搖椅一下:「這可是正經事!」不要說孩氣胡話好不好?東宮的明堂現在瞧著蠻好,卻不過是只真正的美人風箏。如今的局面……「咱們還是不要牽扯得太緊吧?」否則一旦真的出事,麻煩可就大了。

  「幼稚!」

  葉錦杉從墊著虎皮的搖椅上坐定,揚眉看自家王妃:「這世上哪有真正的乾淨?」尤其似這等人家,往上追八輩子也洗不乾淨。

  「可……可……可那兩個畢竟太年輕了。」

  這朝堂廟事哪是一個『賢名』做得了主的?葉錦天十五,沈世雅才十三,兩個小蘿蔔頭哪裡是裡頭外頭這一堆人的對手?更別提已經坐穩王位的東夷,權力緊固的北蒙了。高昌那邊又打起來了!可那兩個天真的小孩還卻在東宮高擺名仕風頭,真是天真可笑。

  天真嗎?

  誰才是真的天真?

  葉錦杉不打算往下說了,再度躺回搖椅,淡道:「祖母怎麼說,你就怎麼辦吧。記得,不要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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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6:32

【28.黃雀】

  「縣主,該更衣了。」

  今年臘月初二,是中山郡王府琳華縣主十五歲及笄的好日子。

  聽說老王妃對此十分重視,請了許多尊重的客人來給孫女長臉!

  可是……真的是長臉嗎?葉琳華眼角冷幽的瞟了瞟丫頭們捧在懷裡的那身衣衫……銀紅色的涵枝百合裙?銀紅色!就算中山郡王府只有葉琳華一位縣主,在出嫁前她也永遠不能使用正紅色的衣服。因為她的生母是側妃,所以她只能穿銀紅。因為她的生母是側妃,所以她只能是縣主。哪怕可以用十二隻釵裝飾頭髮,卻也只能那樣出挑而已。

  閉眼輕籲出一口幽氣後,起身展臂,由丫頭們幫忙服衣。曉香是縣主跟前第一人,一邊幫縣主整衣系扣,一邊奉獻最新打探上來的情報:「縣主,曉香聽王妃身邊的人說,今天沈世女也會來嗯。」到底還是王妃有面子,沈世女可是有四個多月沒有在京裡露面了。不是沒有人家去請,只是沒有回音。哪像王妃這般,提前一天送的帖子,立時便有回復。說來,都是……「我聽說賀大人又派人去中江了。」賀世靜讓送到中江舅舅家半年多了,賀大人讓人接了四五次,可賀家舅舅卻一直以世靜病弱為由,拒絕送甥女回來。這世上哪有舅舅管著不讓外甥女回家的?分明是王妃在後面給舅舅撐腰的。只是說來也怪,王妃幹什麼不願意讓世靜小姐進東宮?那位太子殿下聽說是個極溫柔和煦的男子,世靜小姐以前便與沈家好,現在好不易沈家得勢了,幹什麼一躲那麼遠?

  當然,奇怪雖奇怪,曉香卻是不敢把這樣的話說出來的。中山郡王府的家規是一回事,自家縣主的性情才更要緊。

  衣衫已經齊妥,髮髻首飾更是早已經備好。站在穿衣鏡前,葉琳華神色漸漸『溫柔』,終在『柔順』一笑後,低頭出了藕香園。

  照安堂是中山老王妃虞氏的居所,內外兩重左右三出的高堂挑簷碧瓦,水沙碧的窗紗透明卻清爽,朱紅色的窗稜廊柱雕樑襯著漆墨般的濟陽大理石地面,莊重大方。一室的黃花梨溫潤中隱藏華貴。正屋裡中央正位是八仙客壽的古雕敞客榻,榻上花泥金繡百幅的軟墊靠枕。照壁於後,掛著整幅立面的麻姑拜壽圖,圖下條案上擺著一中二位淨彩瓷的水洗碟,裡面貢擺著三色水果,果香怡人。左右花幾上擺的永州瓷的梅瓶,各插著新剪下來花瓣上帶著雪珠的紅梅。褚色的幔帷掛在溜金的銅鉤上,隱卻左右二室的稍私。

  葉琳華作為今日的芳主,本應是最養尊處優的一個,可……自懂事起,自娘離開中山郡王妃到極香寺出家起,那四個字便徹底遠離了葉琳華。哪怕她是縣主,也要日日謹言慎行,小心侍奉祖母,陪笑嫡嫂。似今日這般,客人們再早也得巳正後才到的,可葉琳華卻得在辰初便到照安堂。侍奉祖母用早膳,然後仔細聽『吩咐』。祖母虞氏出身虎威將軍府,別瞧平素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偶爾還做些老頑童的舉止,可行事心思卻最是老辣。今天這般給孫女作『及笄禮』,葉琳華不相信沒有『理由』。

  而事實上……祖母什麼也沒說,只是余媽媽在給縣主看今日客表時,在某個名字上特意的停了一下。如此……

  —————

  盛華朝的及笄禮照樣與眾不同,有祖輩在的情況下父母幾乎不參加,由祖母外祖主持大局,請來身份匹配的少男少女在家中熱鬧,午時正到時,在家中長得最繁茂的一顆花樹下貢案祭花神,未了閉上眼將手中錦繡綵球朝樹上扔去,砸下花葉無數,落在發頂是大吉大貴,落在衣衫是永生榮華,落在腳邊就是清心無憂了,最好的便是可以落到伸手的掌心裡,那樣的吉言聽說是掌中心寶,女孩兒家心中最祈盼的吉言。

  這次不用別人提醒,岑染也知道這規矩是從哪裡來的?

  聖誠仁武威皇后!

  她老人家就是牛。

  中山郡王府的別苑,沈世雅去過,可是正經府宅還是頭一次光臨。

  與上次在別苑時受到的冷遇不同,這次沈世雅從車到青街上開始,便受到了非常熱情的禮遇。主家熱情!連來賓也十分的熱情!

  岑染這會子不太想翻舊帳,卻也記得之前幾次聚會時,這些高門小姐對沈世雅冷淡的態度。即使是在沈世宗變成葉錦天後,那次端午宮宴上,後來的郁王府花宴上,沈世雅也沒得了幾個真正尊重的臉色。可今天……從在門口下車起,便一路有『親近的』過來說話。稱呼更是從沈世女、沈小姐、沈家妹妹、世雅一路進化!尤以中山老王妃為最,把沈世雅拉坐在身邊,摸著小手親熱個沒完。這種社交場面,上輩子還是岑染的時候,就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成為程太太后,更是常作節目,不就是皮笑肉不笑嘛,簡單得很。反正大家誰也不會把誰說的話正經當真,湊趣而已。所以不管老王妃說什麼,岑染的答覆都是『多謝』『很好』『有勞您惦記』『太子哥也很記掛您』如何之類的。嘴角微揚三分,臉上純雅溫柔,十分盡職!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葉琳華還記得去年在西山時沈世雅冷清寂廖的模樣,萬人不待理。只和賀世靜說笑,最愛挽哥哥的胳膊。可如今嗯……葉琳華仔細瞧瞧沈世雅今天的打扮,依舊以正紅為主。刻金絲暗織牡丹如意紋的對襟短襦、灑百花流雲換錦紋的暗織長擺裙,五寸寬的真紫色腰帶上十三聯玦的羊脂玉腰飾裡隱隱露著金色絲絡。沈世雅雖然年紀還小,轉過年去只有十四,可是個頭長得十分高挑,和那些十五六的姑娘們差不多模樣。只是身形削瘦,尤其是一抹纖腰如楚。偏又最愛腰飾華麗,從遠處行來時只覺得其身輕如燕,振翅欲飛,端的姿態翩遷。

  相較之下,其它部分的裝飾就不那麼顯眼了,或者說縱使華貴也比不得那樣楚腰纖纖衣帶如飛帶給人的飄仙之感!要知道,現在可是臘月裡,一年最冷的時候,衣裝如此豐厚給人的感覺都是如此,那麼等來年春夏時,又會如何呢?

  「縣主,世雅哪裡不對嗎?」

  因今天辦的是及笄宴,男女客皆有,所以主場設了前院。男士們在頭廳,小姐們在二廳。日頭漸升,各府的小姐們陸續來的,中山老王妃到底是油條裡滾了多少年的,哪個見了都親,個個拉在身邊敘說,完全一副老喜樂的模樣。長江後浪推前浪,是故沈世雅這個前浪就被拍在了一邊的排椅上,琳華縣主親陪,算是極給面子了。

  葉琳華溫婉笑笑,把指間帕子轉了兩轉才回:「世雅妹妹似乎極喜歡正紅。」常見衣裝如此。很正常的話!可岑染笑了,捏了捏袖角上的織花,今天這件襦衣的料是臘月裡宮裡新賞下來的,聽說是貢料,只有兩匹。因為是正紅刻金絲的牡丹樣,所以沒有皇后坐位的後宮無人敢用,便都送來了東宮。這位琳華縣主這樣說話……瞟了瞟她身上的銀紅衣料,沈世雅笑得有些微詭:「我自小便喜歡紅裳。」比你那句話還正經,還聽得正道。可葉琳華的臉色卻是飛快的變了一變,因為沈世雅剛才那眼瞟她身上衣料的眼神完全沒有遮擋。

  端了茶盞,啜了半口後,瞧著碗蓋上的金絲紋,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祖母今天似乎還請了沈平雅。」

  這情況?

  岑染微楞了一下後,第一反應就是瞧廳中正央位上的老王妃,這個老傢夥想幹什麼?可眼神才掃過去,眼角里就瞟到了葉琳華愉悅的笑意!心中頓時失笑,看了一眼葉琳華頭上的釵數,滿不在乎的笑了:「我本是客,主人家想請誰?於我何干?」

  「是嗎?」既然挑開了,葉琳華也不藏著揶著了,放下茶碗扭臉看沈世雅:「沈平雅的日子最近很不好過嗯。」沈世宗變身葉錦天,朝學上下原本那些看不起沈平雅的人就不說了,原些那些與她還好些的都不肯再與沈平雅多說了。尤其是沈世雅入主東宮,穿用太子妃服色後,更是如此。葉琳華是縣主,不上朝學,可她的侍讀柳世煙庶妹卻在朝學。沈平雅如今可以說了一個相近的朋友都沒有,每天獨來獨往的。沐休日回一次家,臉色就差一次。沈庭和沈夫人『消失』是祖上的規矩,可是芸姨娘和沈效忠也不見蹤影就實在打擊人了。同樣是妾室,為什麼沈庭帶走那兩個,卻把區氏留下?且一聲交待也沒有,一點安排全無。

  對於這一點,岑染早就聽說過了。不過相較於葉琳華的『同仇敵愾』,岑染有完全不同的見解:「她有什麼不好過的?偌大的淳國公府由她們母女住,每年的俸銀恩養也不用再搶了。趁心如願,還不甘什麼嗯?」一派淡然,卻見葉琳華臉色益變,不由扭頭微笑:「當初請命甘當妾室是區湄江,為求長女『平』字,不顧危險催生早產的也是她姓區的。如今我為了太子哥的賢名,不理她,便是她的造化了。若哪天心情好了,理她,她才叫真的過得不好。」

  一邊說,一邊非常順道的用左手從滾金邊的南瓷碟子裡捏了一塊茯苓餅。放在嘴邊細細咀嚼,卻再不和這位縣主娘娘說些什麼了。

  時辰漸長,客人逐漸到齊了。

  葉琳華身為今日芳主,到底要招待許多平素閨友。沈世雅身邊也擠來了許多以前不曾親近過的官小姐們,因是頭一次親近,所以左右不過是介紹各家身份來歷如何的。說得都很婉轉,岑染想,虧的是上輩子習慣了,否則換只小白鴨來肯定要暈菜。

  八卦起來,時間過得是很快的。

  轉眼便時近午時!

  賀世儀早便在東花園裡務下了香案,花神樹選了一株百年紅梅,樹下底麗的油毯上鋪了一張整圓雪白的長絨狐皮墊,十分貴氣。香案上焚爐貢品盡皆齊全,百年枯槁的樹幹上綁了結結實實的大紅錦綢,突兀、迷信卻也慎重!

  「剛才縣主有說什麼嗎?」

  岑染是個不好扎堆的,所以沒有擠在前面,而是站在左側角一處較僻靜的所在。中山郡王妃的東花園建得很是精美,這片梅林裡偶見頑石錯落,不見零亂卻更添自然情趣。申世媛突然從後面繞過來,說實話嚇了岑染一小跳。扭臉看這位,算下來兩個多月沒見了。自打沈世雅過完『生日』後,這位就再沒進東宮。先開始岑染還傳了她兩次,到後來就再沒了。今天這樣出來……「我還當您老人家辟榖求道去了。」申世媛今夏便從朝學畢業了,沒有參加進國學的考試,而是呆在家中陪伴雙親處理『家務』。誠然,幫母親整理油鹽醬醋是『孝順』,可給申老頭敦親睦鄰怕才是申世媛的真正重任。

  沈世雅的語氣有些不算好!

  這是早料到的。

  誰讓那天……申世媛思來發笑、苦笑。這世上之事果真局局相套,就像沈世雅請求父親邀沈香公子入東宮作陪讀一樣!前有自己衝到沈府的『試探』,後有沈世雅這樣體貼人心的『安排』,事情往哪裡做哪裡想都似乎是應該的。可……沈庭太狠了!

  那天之前,不管各人心裡打的怎樣的算盤,起碼表面上看來,東宮這四個人處得很好。沈香公子陪伴太子讀書,申首輔的女兒與可能上位的太子妃交往甚密,於公於私都是好事。可是為什麼會那樣嗯?十月初八是沈世雅的生日。十三歲的生日!初時,葉世沈和申世媛都是那樣想的,也各自都準備了禮物。可是在看到太子驅了錦東閣院內的所有下人,領著沈世雅來到那株花露珍的珍貴山茶樹下時……味道變了。那棵茶樹的樹幹上同樣裹著錦紅的大綢,樹下香案供品林立,亦有一方雪白的絨毯。單看情形而言,確是佳景。畢竟那株花露珍開得極美!

  可……

  沈世雅居然今天不是十三歲,而是十五歲!

  悄悄藏了兩年的歲月是為了什麼?這般公然讓葉世沈和申世媛看到,又是為了什麼?本便有些忐忑的心思,在聽到太子拈香禱告,說什麼天祐沈家,請恩余沈門唯一血脈沈世雅一生平安順遂……

  沈家唯一血脈?

  申世媛聽得腳下一軟差點跌倒,虧得葉世沈從旁扶了一把。可是沈香公子的臉色也很難看!世人都曉得沈家不但有個沈平雅,還有一個沈效忠。這會子出來一個唯一血脈?只能解釋成沈平雅也好,沈效忠也好,都不是沈庭的種。既是這般,沈夫人這十數年的『委屈』便成了真正的一場大戲!

  瞞天過海哄騙世人倒還算是輕的,其中真正的蘊意卻讓葉世沈和申世媛同時冷寒。皇上在算計沈家,沈家何嘗又乖乖的被擺佈了?可即便如此,皇上仍然把葉錦天變成了沈世宗,又讓沈世雅住進了東宮呈儀殿。那麼就代表皇上的心意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經君心如鐵。

  現在太子殿下當著葉世沈和申世媛這兩個看著親近,卻連明路子都不曾挑開的『外人』面前說穿舊事……

  「太子殿下這是要反擊了!」

  申世媛想不太通太子的用意,回家便講給了父親。申鏡離聽後悵然發笑,哪怕再是在民間長大的,到底骨子裡流的皇室陰謀權術的血。葉錦天這半年來的長進著實驚人。雖不乏沈世雅的相幫,皇上在背後的絕對撐腰,就只論心術……

  「太子殿下這是要你和葉世沈表明態度了。他要反擊,身邊不能沒有親信。你和葉世沈……」申鏡離捂額想笑,這場戲碼裡到底是誰算計了誰?

  「我和父親談過了。」申世媛嗓子突然間有些發乾,想自己從小幫父親暗中行事,還是頭一遭讓耍成這樣。話頭在嘴裡滑了十七八圈才吐了出來:「父親說太子殿下德才兼備,勤勉刻苦,深得眷寵。我等盛華子民得遇英主,自當全力侍奉!」

  好不甘不願的一番話呀!

  岑染負手背立,笑看場中情形。葉琳華已經準備拋繡球了。梅花本便輕巧,又加上連日大雪冰壓,葉琳華今日看來定可'稱心如意'!

  「賀家姐姐真是個好大嫂,這般照顧妹妹。」繡球飛去花雨霏霏,灑了琳華縣主一頭一身,連手心裡都滿滿全是喜花紅梅!「只可惜天無完月!」抓得越多,丟得越狠。

  一如父親嗎?

  申世媛身冷苦笑。父親在李氏手下當了十幾年的次輔。原想著終有出頭之日了,卻不料今日種種皆是他人多年安排。還以為置身事外,看他人笑談。卻不料自己才是被盯的那只螳螂!

  就像沈平雅,催產早生以為得了一個'平'。卻不想連'沈'都是假的。可笑她們母女還在京城裡大打悲情牌,四處以無助示人。死到臨頭都不知道為了什麼,出了什麼事!

  「父親要我問……您,殿下要他做些什麼?」投明狀的內容,還望明示。

  岑染扭頭看看申世媛,從來沒有指望過可以一次性徵服哪個人,申家父女的小心思現在不是問題。問題在於……

  探手入袖,摸出一紙薛濤箋,上面林立皆是工部官員名諱:「三天後朝會上,太子哥想看到這樣的奏折。封筆前,必須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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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6:48

【29.伸掌】

  李氏後族全數伏誅,留下諸多肥缺。可吏部考績自六月交上去後,卻是再無動靜。

  皇上在想什麼,如今是益發無人知曉了。

  越是這般便越無人敢出頭說話!

  這樣的怪局,終於在臘月初五的朝會上打破了。

  盛華朝的朝會以五為限,五日一大朝會,在京四品以上官員盡皆參加。平素只需要二品以上參加即可,所以每逢五便是京中官員大匯的日子!今日朝會上,一向被稱為老狐狸的申首輔大出怪招。頭一個就是占列出班,請奏工部缺職許多,部務行事不暢,請皇上盡快下派官員。景帝自然同意,工部尚書是李氏一黨,侍郎曹欣也讓削了,整部事務現在全壓在左侍郎韋漢卿的身上,確是六部中最亂套的一個。只是任命誰來補缺,景帝一時沒有明確表示。申老狐狸抓緊機會,呈上折本。景帝翻閱兩遍後,當場拍板同意。

  然後……

  工部尚書由原左侍郎韋漢卿接任,左侍郎由渠轍接任,右侍郎的人選最為奇怪,竟然是南江省海風縣的知縣祁流。此人去年因在防潮工宜中表現優異,被特加了三個優。不但防潮防汛頗有專技,調派地方官員疏通百姓事後安撫皆做得極好。但再好……一下子從從六品跑到從三品?也太猛了。侍郎下三部郎中裡,屯田郎中和虞部郎中皆是原人,水部郎中由國子監新學畢業生前朝工部老尚書的孫子司天音接任。餘下若干小職調來平去,幾乎皆有變動。停職下放的有,從外頭調來的也有。不論大小,人選調動理由盡皆充分!

  調派官員是內閣責任,景帝是初五下的旨,按以往的老慣例總要托上個半月二十天的,等下部的人孝敬上來了再動。尤其此刻正加年關,不這時候『矜持謹慎』一些,什麼時候摸油水?可是這次……申首輔卻是辦事迅速敏捷,不到三天就把上上下下變動的十七位大官員全部安頓到位。半個結巴沒打的正經模樣……弄得朝上朝下百官盡皆愕然,申老狐狸怎麼了?

  一派愕然的不解,在東宮太子殿下開始從禮部『請人』時,突然間變了明瞭!

  先是內部成員恍然大悟,內部八大臣的折本要上什麼內容,多數都是事先協商好的,尤其像這等官員大調之事,更是如此。雖然在以前李氏獨霸,李謹妄行已久。可申鏡離的性子卻不同李謹,這次突然間上這種折子,卻事先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理由本就有些奇怪。事前沒有見申首輔專門調過工部的單子啊!原來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授意。

  然後,便有各種傳聞悄然而生。

  有人說,申首輔早就打了小算盤,暗中巴上了太子的大腿。他身為首輔,本是朝中如今最當權的官員,太子勢弱,與他兩強結合,實是最快一條掌權之路。申小姐常常出入東宮,便是最大的證據,更不要說沈香公子還是申鏡離親自去『替』太子請來的了。

  後又有人說,情況應該不是這樣。申鏡離若早巴上太子大腿,幹什麼不在吏部大考後,就上表請奏。何故一托就是半年?況且申小姐前些時間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進東宮。這中間肯定出了什麼事,但到底出了什麼事,沒人知道。

  後又有小道消息說,臘月初二琳華縣主及笄禮上,有人曾見沈世女將一張紙箋交給了申小姐。然後三天後,申鏡離就上折了。時間如此恰巧,實在不得不引人暇想。尤其在那件事前後,申家與東宮都『無語』多時後,更加表明,申家是在那個時候真正拜在太子膝下的。

  可太子殿下到底耍了什麼招術,讓油滑了十幾年,連前後黨都無法真正掌握的老狐狸乖乖聽話的?

  沒人知道。

  「這位太子殿下,不簡單啊!」

  原瞧著只是文弱書生,卻不料……正經的咬人的狗不叫!半點神色不動,不知不覺間就把半個工部拿捏在了手裡,連申鏡離都甘同驅使了。好厲害的手段!只是不曉得:「這主意到底是哪個出的?」是太子殿下?還是那個沈世雅?

  「你還有心情想這些?太子殿下收拾完工部,開始往禮部下手了。」從臘月初十開始,東宮小黃門就開始架著私車到禮部『接人』進東宮為太子授私學。明面上打的旗號是年關將近,宮中禮祭諸多。太子殿下『不諳宮務』,開始『臨陣報佛腳』惡補宮中各項禮儀。老規矩,先從最中央下手,太常寺、鴻臚寺、光祿寺三司郎中是最先被召進宮的。聽這三部郎中說,與其說是太子殿下召進宮請教這三部郎中的禮儀規矩,不如說是太子殿下抽考三人的知儀行事。早早備好的三疊高高折本,只瞧皮子也知道是吏部知事書寫的三人進仕後的諸多舊事。一樁樁一件件上面可都寫得清楚,雖然不一定全是真的,可是太子殿下超人的記憶力實在是驚得三部郎中冷汗漣漣。

  有對答好的興奮不已,畢竟渠轍在水部郎中一呆十幾年,終於有出頭之日昇遷侍郎是眼皮子前的事。

  也有困擾不已的,因為禮部的人員一向多雜,技術要求不是很高,是個差不多點的就能擔任。可怎麼才能算是在太子殿下眼中『辦得好』的人?這個問題很有難度。

  為此,禮部上下全體官員皆沒了過年的興致,因為太子殿下行事的方針手段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到底是升還是降?到底怎麼樣才算是能對上太子爺的胃口?各自紛紛。可……

  這事上總是有聰明人的!

  臘月十九是定南侯夫人韓氏三十八歲的生日,不算整歲又前不著村,後不著殿。定南侯府聽說連帖子都沒往外發,只打算一家人自己過過便算,反正定南侯王韁也不在京。卻不料生辰那日,定南侯府竟然是一下子湧來了許多貴婦小姐。打的旗號全是為韓夫人賀誕來的!

  理由:東宮宮門局的車架隊接到了呈儀殿發的令,臘月十九,沈世女要用太子妃副駕。

  那種日子,沈世女出門還能是為了什麼?

  一下子平素不敢在東宮露頭,也摸不上邊的官員們紛紛囑咐自家夫人女兒,備好禮物去定南侯府湊趣。有什麼本事使什麼本事,就算不能從沈世女嘴裡探出什麼消息來,至少也要留個好印象。曹欣之前的舊案放在那裡,這陣子京裡正牌嫡夫人們的日子盡皆好過許多,一聽自家老爺說要她們去巴結沈世女,自然歡喜。

  於是,定南侯府的門檻那天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沈重壓力。韓夫人左少夫人前後迎奉,實是忙碌非常。左箏有孕已經六個月了,肚子頗大,忙了一會子就感覺累了。岑染見狀十分有眼色,主動要求陪嫂嫂進內苑休息一下。身份年紀放在那兒,各家貴夫人頓時被甩了,只好遺了各家未出閣的小女兒進去坐陪。相較於那些見過些世面的貴夫人,這些小姑娘就好打發多了。沒一會兒就全讓打發出來了,理由是左少夫人出了虛汗,為怕著涼要換裝了。那種場合,這些外人自然不方便在場。所以……

  「終於清靜些了。」

  計劃雖計劃,讓一幫老鴰在耳邊一直吵吵,也實在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左箏有些好笑的看看徹底歪在左室炕上,把半張臉壓在寶藍織團花大迎枕裡的沈家小姑。剛才瞧著十分端莊,現在卻……二十分沒有模樣的栽在炕上,甚至連……「嫂子,我脫了鞋上來暖和會兒,成不?」再有地龍,這天氣腳也涼。

  「看你說的,這麼外道幹什麼?」沈世雅的橄欖枝拋得好,左箏接得也爽快。旁邊立時便有丫頭幫沈世雅褪了鞋,又抱來了小被蓋在腳上。劉媽媽最是有眼色,端來了兩碗熱乎乎的椰香烏雞雪耳湯。一碗給了自家小姐,另外一碗奉在了表小姐跟前。笑著說:「這雞湯不比別的,加了椰香,一點腥氣也沒有,還最是養顏。表小姐嘗嘗。」

  岑染端過碗來,先是有些皺眉,拿小勺淺淺舀了半勺,略嘗了口後,笑了。味道不錯!果真不腥。

  左箏之前與沈小姑同桌進過食,沈世雅餐儀極佳。可這會子吃起湯來,卻很是『爽快』,連吃帶咬,半點在『外人』家的拘束感都沒有。左箏的嘴角笑得越發起彎了,又把小竈裡專給自己備了的棗泥山藥糕端來。新蒸出來的糕色雪白,吃在嘴裡香甜糯口,岑染一氣吃了三塊,未了又用了半小碗雞湯。「總算是飽了,這下子又有力氣裝模樣了。」

  一屋子丫頭婆子聽了皆是輕笑,左箏打趣:「難不成東宮裡飯食還緊張不成?」這才出門多一會子啊,至於餓成這樣嗎?

  岑染有些誇張的哀歎:「嫂子,你是不知道韋尚宮那個人。規矩大得很就不說了,偏生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對著那張臉,我能吃下什麼啊?」

  「那還不方便?妹妹什麼時候想放肆,來家裡便是了,由你折騰上房,也不會有人管你的。」

  「還是嫂子與我好!」

  岑染笑得十分可愛不說,還從袖筒裡拿出來了一隻小荷包。左箏接過,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兩隻小蠟丸?藥?做什麼用的?一時間想不太出來怎麼措辭。岑染也沒有明說,只是眼神淡淡,說笑不笑的往屋裡那個剛才端茶過來的美貌丫頭身上瞟了一眼。丫頭們為求做事方便,上衣皆是短襦。可這個丫頭衣飾比旁的丫頭精緻就不必說了,頸後連半縷頭髮也沒有,上衣也換成了半衫,一看就知道是個什麼來歷。左箏有孕,不便房事,自然會有通房這種東西出現。

  那丫頭早便聽說了這位表小姐的性子,這會子見沈世雅用那種眼光掃她,立時便跪在地上,顫得渾身發抖。

  左箏這次真的笑到甜了。

  -------------

  「世雅妹妹說,為前途計暫時不會給夫君挪位子。不過二弟就不用家裡打算了,明年二弟從朝學畢業,不要參加國學考,東宮率衛府裡到底需要自己人。世雅妹妹還說要二弟多和京中武士交往,有什麼好的能用的,讓夫君摸清楚告她一聲。」至於如何安排……左箏微笑,權這東西別人看得見的有時反不如看不見的。京裡就這麼大,不出三個月就會有人知道要走太子的門路,該從哪裡下手了。

  韓夫人聽了眉眼彎彎,以定南候府現在的情形,名權不如實利。只要抓緊太子殿下面前進言的路子,其他都是小事。且:「我們要吸取李氏的教訓,行事要謹慎小心,面子上折損些也不要緊,進上去的人不出錯才是長久榮貴的正經法子。」

  說這話時,韓夫人眼睛瞧的是長子王勤,可左箏知道婆婆的意思。別只想著給娘家人掙臉,一口氣別說不一定能吃成胖子,就只李氏的教訓也不能不記。況且太子眼下正是出頭的時候,進上去的人出了問題,大家一起麻煩!想捧太子的世家多得是,就只定南侯府的旁系也有的是人家。太子殿下看重咱們家,給機會也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王勤素來便知自己媳婦是個聰慧的,瞧左箏一臉笑意,半絲不惱就知她明白了。當即笑語:「娘說的,兒子都記下了。」

  韓夫人滿意的看了一眼兒媳:「你們父親那裡我自會說,抓緊時間給殿下辦事要緊。」沈世雅今天來布下的第一樁事碼子就是讓王家盡快摸禮部官員的底子。雖然現在天色近黑了,可是左箏娘家早派馬車來接姑奶奶了。

  王勤與左箏應聲退下,回屋更衣。這種時候讓左箏一個人回娘家並不妥當,王勤陪著一起回去既是給左箏體面,也可防止左家人提出過分的要求,左箏不好拒絕。

  馬車搖搖晃晃,駛得頗慢,車廂內王勤瞧著左箏一臉快意的模樣心中好笑。

  一顆絕育丸!

  沈世雅還真是會用本錢。蝶兒本是左家帶來的,左箏自己給開的臉。現在……表妹的腦子還真是好!明面上是給嫂子斷家亂的後路,暗地裡嗯?千好萬好不如小妾身子不好,爹親娘親不如自己兒子親。只要確保左箏在定南侯府的地位永不動搖,左箏的心思就不會偏向娘家!說穿了,嫁出家的姑娘偏心娘家,無非是怕在夫家受罪,無人撐腰罷了。沈世雅這招狠!狠得徹底斷了左箏回娘家的退路不說,左箏還滿心歡喜,感恩戴德,體貼歡喜……唔,也許還加上一條:你男人對你可遠沒有我待你好!想讓我繼續支持你,就乖乖把人給我看好了!

  女人啊!

  「今天累不累?」

  王勤有陣子沒有與左箏這般體貼了!自打蝶兒做了通房後,王勤一半心思都讓蝶兒那副嬌柔嫵媚給迷住了。待左箏雖然繼續還好,卻少了許多溫存……眼簾微微低下,溫良一笑:「哪裡有那樣嬌氣?夫君不必擔心。左箏……很好!」

  不再是勤郎?也不再是箏兒?王勤的臉色發沈了。

  四天後,臘月二十二。明天朝廷便要封筆了,王勤忙忙碌碌四天,總算是在那之前把禮部官員的諸多私聞收集齊了,送到東宮。

  王勤之前從未進過東宮,可也聽說過這宮門難進四個字。可……今天王勤從在東宮下馬開始就一路待遇優越,逢人便上來打招呼。世兄年弟親熱非常不說,還有那膽大的約王勤晚間'小聚'!

  什麼是小聚?王勤偶爾也參加,無非是到些煙花柳巷,沾紅惹綠罷了。王勤臉上笑著推脫,只說不知屆時是否有空?可心裡卻一路犯冷。難道這也在沈世雅的手段當中嗎?父親從小便訓示王勤王世勳,酒醉誤事!尤其最忌酒後失德!胡言亂語!

  以前倒也罷了,如今接了太子殿下這樣的重任……王勤回想昨夜左箏不冷不熱的模樣,啞然失笑。若是日後左箏發現,自己竟然連偶爾風流也不再的話,一定會對世雅更加忠心耿耿吧?

  「表哥不用客氣,沒頭沒腦的,又不是外人,說出去讓人笑話!」哪有表哥給表妹行禮的?

  呈儀殿莊重華貴,宮女太監各司其職,妥貼行進間卻半點雜音全無。金黃正紫的太子妃寶座上,沈世雅紅衣端坐:「這白煙羅是今年的歲貢,前天才到的京。大哥吃吃看!」

  王勤出身時已是定南侯嫡長子,一路行來也算是榮貴。可似白煙羅這等貢茶還是頭一次嘗。果真清幽香遠,九轉回味。

  「好茶!」

  岑染微笑:「大哥既喜歡,韋尚宮,包半斤待會兒給世子帶回家慢慢享用!」

  王勤趕忙推辭,可岑染卻撅嘴甚是不樂:「大哥這是拿世雅當外人嗎?」話說成這樣,王勤只能笑納。

  又說了幾句家常話後,王勤把錄事冊子奉了上去。岑染翻開看了兩頁,很是滿意:「讓大哥勞累了。只是小妹也是無法,誰叫咱們筋骨一家,一榮據榮,一損據損。妹妹只能指望舅舅和大哥給我爭氣了。」

  「妹妹哪裡的話,咱們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

  岑染笑著應是,又閒話幾句後,王勤這次真的告退了。內監小順子提著茶葉桶一路送到東宮西側門。王勤進宮前後不過兩刻鐘,馬兒卻已然被刷整一新。

  左率衛府庭將賀顯適才便交班了,卻一直等著王勤出來,拉和著準備一道輕鬆去,卻不料小順公公突然發話:「世子慢走,這是世女給您的,全東宮可也只有這半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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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8:39

【30.前路】

  雖說臘月二十三朝廷就封筆了,可宮禁內外一干雜事卻猛然繁多起來。年節下,宮中喜慶歡宴不斷,小到宗室聚會,中到君臣同樂,甚至還有外幫來朝!

  東夷、北蒙、高昌、南越四國每年皆有朝貢,只是數量不等。南越地小人稀,歲貢最準。高昌國內族教繁多,年年有內亂,可年年邊境上都不太平。幸好涼國公鎮壓有力,歲貢也從未斷送。東夷一直是最不聽話的一個,貢品時多時少不說,年年來朝都有怪招!北蒙的態度就明確多了,擾邊與歲貢互不干涉。搶歸搶,給歸給,兩碼子事!

  「局面不好啊!」

  葉錦天之前在朝學就有涉獵,盛華邊境問題日益嚴重。南越暫時還好,高昌與涼國公府皆為猛虎,若非世仇西境定然大亂。北蒙與東夷相鄰,時聚時散,聚時便是一場惡戰,可一旦戰停,各方內務就足夠亂糟。英國公府代表皇親,原對抗東夷的隊伍卻是後黨的李氏。英國公府防李氏進犯皇權,李氏何嘗又不是一直在防著英國公府扶植郁王謀變?

  「難道就沒有根治的辦法嗎?」葉錦天這幾日一直在禮部陪同下,接待四方使節,日子委實過得辛苦。

  岑染看得好笑:「哥哥又說廢話!外頭安靜了,裡頭肯定起內亂。」太平盛世都是騙人的,就一如君臣同心,妻妾和睦一樣,同甘苦容易,共富貴難!

  一提這事,葉錦天就想笑,世雅最近的點子一個賽一個的壞。那天賀顯不過想和王勤親近一二,還是未遂。隔天就有人舉報他苛扣兵響收受賄賂,一狀告到詹事徐緩面前。說來徐緩也真是個通透的,讓人往呈儀殿遞了個話,確認是世雅的心意後,即刻停了賀顯的職,命其回家待命,又讓率更府著手調查賀顯罪證。一副要發落第二個曹欣的模樣!嚇得賀家上下趕緊到處奔走。中山郡王府與定南侯府天天能看見賀家求情拜佛的嘴臉。就連沈香公子葉府都有賀家人馬奔過去。最末了還是沈香公子頂了用,找了個機會帶賀顯到了呈儀殿。

  賀顯已經深刻瞭解到錯誤,賭咒發誓以後一定修身養性,精於公務,再不走歪門邪道,實打實的給太子殿下辦差。請世女再給他一次機會!

  世雅起先不理,由著賀顯大冷天的在外頭跪著。一勁跪到下午,呈儀殿也沒開門。後來還是賀顯夫人機靈,走了申世媛的門子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跪在賀顯身邊。哭哭啼啼請世女看在她肚子裡孩子的份上,別讓孩子一出世就沒了父親。然後……

  停職三月,罰俸一年!以觀後效。

  「世雅,你到底想幹什麼?」

  之前的招數葉錦天心裡有譜,可這次實在是想不明白。先是給左箏斷了家禍根源,後又讓申世媛帶賀顯夫人晉見。兩樁事分別看待都明白,放在一起?如今的世雅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知道發火給女子出氣的小姑娘了。她是真的在幫自己,也確實真的幫上了。這次的事……

  雖然呈儀殿內的宮人都是韋尚宮親自挑的。可忠誠與嘴緊並不成比例。岑染擺手讓跟前服侍的宮人下去後,才是坐到了哥哥懷裡,對著耳朵悄聲說:「我聽有人說過,這世上最瞭解男人的是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卻是女人。咱們總不能一直靠皇上提點,靠外人收集情報,對不對?所以我要慢慢造勢,給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要給他們一種感覺。東宮的沈世雅永遠是站在嫡傳正室這邊的!要得太子滿意,就要齊家和睦。」

  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縱觀古今,但凡是家裡和諧的,男女主人的腦子肯定差不了。變相審查是第一步,看對方有多少誠意是第二步。至於第三步嗎?「女人若在意起來,男人的心思是肯定藏不住的。轉過年去,我打算在京裡開間女詩館。哪家女孩夫人有了新詩好賦都可來交流品評。取出好的一季出一本詩集。」明面上的名聲肯定少不了,太子崇學是文人們最愛看到的。既拉攏了文人墨客的喜好,又給那些想通過沈世雅確保本身利益的聰明女人一條進言的門路。

  套句現代流行話,這叫: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政治與流氓本是一家,輿論導向八卦週刊其實比庭審結果,結案呈詞有用得多!

  一如程識,他從來不和敵人正面交鋒,要搞垮一家公司,毀掉一個對手。他手下養了兩間報社,三家網站。狗仔隊的威力從來都是驚人的!上下五千年的中華歷史,便是輿論制勝的見證。沒幾個人知道嫦娥其實和潘金蓮一樣,通姦殺夫!也更沒幾個人知道女英只是媵妾,並非平妻。故事編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亂世怕武將,盛世懼文臣,不公平可就是這麼個道理。

  岑印當初沒有想過反抗嗎?可程識媽媽卻率先引導起了主流風聲。放出婚訊,岑家不同意就是和程家翻臉。而當時的岑家已經經不起再多的打擊。拳頭沒有人家大,嗓門沒有人家高,所以活該輸得一塌糊塗。而程家則是裡子面子樣樣齊全。

  這就是成王敗寇!

  許是想起舊事,岑染好半天都沒有力氣說話,軟軟的歪在哥哥懷裡,神色落寞。葉錦天聽世雅講評計謀,開始時很是激動欣慰。世雅果真長大了,會想辦法保護她自己和在意的人。宮廷繁危,別說自己現在沒有能力,就算是有,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拿起劍,是好事!

  可……終究不快活!終究不是她想過的日子。

  「世雅,對不起!」

  滿心愧疚卻無法彌補,只能緊緊的把嬌憐無助的世雅抱在懷裡,細細親她的柔柔馨香的髮鬢,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就算前路再難,也一定要保護好世雅。不能讓她受那樣的委屈閒氣,誰也不行。

  —————

  「噢?錦天抱著沈世雅竟然靠在榻上睡著了?」在這之前,這兩個小鬼頭不是一直在和朕打擂台,暗中頂著幹嗎?怎麼?突然開竅了?

  韋尚宮跪在樨下,聽皇上這樣想,眉頭動了動:「大許是兩個主子實在太累了。」說著說著居然睡著了。可見累成什麼樣子了!

  景帝微有不悅,可韋尚宮說的似乎更像實情。龍目轉了兩轉後,嘴角起彎:「錦天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滿十六了。韋尚宮,你去承禦局挑兩個懂事的撥進則梧殿。」

  清荷把兒子教得太正經了!錦天在沈府近身服侍的皆是小廝。沒開竅!怪不得成天摟摟抱抱妹妹,只覺正常?開個葷吧!吃過肉就知道什麼是香,什麼是好了!

  呈儀殿再暖和,大臘月不蓋被子睡也冷,更何況姿勢還不好。所以葉錦天很快就醒了,看看懷裡盡自睡得深沈的世雅,覺得好笑。傳進宮人來服侍世雅後,便轉回寢殿。

  沐浴更衣後,執了一本《懷帝年記》。按計劃本要今日看完第三卷才休息的,可才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皮發困。反正不急,今日便先歇了吧。

  宦臣服侍殿下休息後,一反常態的全數退了出去。暈閃的紅燭下,則梧殿淨房內,兩名花季少女長髮披垂、薄紗覆體,隱隱約約間只見曲線玲瓏肌膚滑膩。

  韋尚宮站在二女面前,神色肅冷,低聲訓示:「承禦居的規矩你們都是知道了的,在這裡我只說一句:東宮不比別處,禦女服侍不周者,諂媚惑主者,裂錦不赦!」

  二女趕緊跪地磕頭:「奴婢們知道了。」

  「那便去吧!明天皇上還等著紅喜回復嗯。」

  則梧殿淨房暗藏小門,韋尚宮悄步出來。一股烈烈冷風撲面,凍得韋尚宮立時打了一個寒顫。無聲下殿,轉回呈儀殿。

  宮街遼闊,深夜月冷,放眼望去,此時東宮寂冷如墓。又兩個女孩毀了!承禦居是皇室專門訓練禦女的地方。每年都會派暗使到地方選秀。從貧家買來標緻女孩,從小調教媚術。長成後不是用來服侍宗親,就是陪同郡主和番,亦或者當成禮物賞發官員爵候。碰上喜好女色的君主,任務更是繁忙!這等女孩大半沒有結果,似今日這兩個負責教授給人事的更是如此。一響貪歡連滋味的嘗不好,遇上恩澤好的還會多留一些時間。一旦納妃便得離開,失了淨身便只能轉去舞姬坊……

  得益的只有那些賣了兒女的父母罷了。

  —————

  「則梧殿多了兩個宮女?」

  消息傳來時,郁王妃正在擺弄花草。時近年關,暖房裡供了諸多鮮花。齊禎不喜歡那些紅花抹綠的,屋內大半擺的全是水香,清雅卻幽香寧遠。水仙看著簡單好養,可要養好了確實極不易,球莖要光潤潔白,葉枝要不高不低肥厚濃綠,花苞更是嬌貴,要保常開不敗實需心得。

  本來心情還算好,可王爺帶回來的這個消息實在是……眨了半天眼後,才略有些艱難的問:「沈世雅嗯?」

  那個小丫頭的反應如何?是氣急敗壞?還是冷然以對?

  郁王最近實在聽不得沈世雅的名字,聽一次就牙癢一次,這個沈家小丫頭實在是招人牙恨!皇兄好大的福氣!

  快步擺襟坐在榻內,冷眉輕哼:「聽說那兩個宮女去呈儀殿請安時,沈世雅驚得把茶噴了一地,然後抱著肚子笑得停不下來。」呈儀殿內一干宮女太監,連韋尚宮都讓沈世雅的反應嚇到了。這有什麼好笑的?可偏偏沈世雅就是笑得停不下來,抱著肚子想一陣笑一陣。未了實在忍不住了還悄悄摸摸的去了則梧殿,太子不在,又去了東陽宮。什麼也沒說,只進去看了一眼後,暴笑非常的就是跑出來了。

  郁王妃也一腦門子官司,這事……沈世雅生氣也對,輕鬆也對,不甘也對,緊張更對。可為什麼會是這麼個反應?笑?有什麼好笑的?想不明白,扭臉看自家王爺。卻見王爺沒有再如平常那般羸弱氣虛,一雙鳳眼瞇得深深,扶頦壓膝,氣息寒顫。

  齊禎擺手讓屋口兩個近身丫頭也退了出去,靜靜走到榻邊坐下,仔細又瞧了王爺一眼後,謹慎開言:「皇上……這是要開劍了,對吧?」一個少年再英睿果決,不經這一遭便如同沒有開鋒的利劍,總是少了一分對人心的制約、對**的渴望。太子進宮半年多,一舉一動皆如皇上心意。只是有些沈默,有些手段過於婉轉。初臨朝堂這樣的性子是好事,可是真正上了競技場,這樣的性子就會壞事了。朝堂詭鬥,確實講究謀定而後動,但刀鋒淩利,遇者果決更是氣魄。不是什麼樣的官員都吃『邊長時久』這招的,更多的時候,權霸狠辣的招術更吃得開。

  郁王沒有說話,閉上眼把自己摔進了軟榻之內,雙手枕在腦後,思索著最近發生的這些事。

  皇兄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單純的給太子開劍?還是別有目的?他不是一直想讓太子娶沈世雅嗎?真要開劍,悄悄的做了把人送走,沒人會知道。可為什麼這兩個宮女會留在則悟殿?在這麼一個沈世雅剛拿了賀顯開刀的時候?這主意是皇上打的?還是……

  葉世沈比葉錦天大一歲,那遭事他去年就有過了,母親送來的丫頭,現在仍然放在屋子裡。只是葉世沈並不多愛理會,這段日子與太子相處,私以為這位太子身上還保持著做沈世宗時的大半特徵,溫潤恭謹、略有些沈默心思卻很縝密。今天的這事……

  「想問本宮為什麼要留下那兩個禦女?」

  本宮?

  葉世沈讓太子殿下本該早用,卻一直在葉世沈面前避之的稱呼弄得有些發呆。今天太子是怎麼了?

  怎麼了?

  葉錦天擡眼淩望西窗,東紗厚實看不見西面淩桅高挑的正院皇宮。可看不見,並不代表它不存在!昨夜……回想起來不是纏綿,卻只是心驚。以為經大半年的明暗努力,終於在這九重宮闕有了一席之地。可……那麼輕易的就被下了迷藥?輕輕鬆鬆的一點警覺也無。這是父皇『好意』派的,如果是『歹意』嗯?如果是別人嗯?若真是那般,那便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自己一介男兒,生死一氣也沒有好怕的。可如果世雅也碰上這種事嗯?

  回想起今天早上醒來,看到帳中兩個少女雖痛苦卻強作笑顏的模樣,葉錦天就覺得冷汗一身身的往下淌。世雅那樣的脾氣……若真的出了這種事,絕不會苟活人間。自己能眼看著那種事發生嗎?不能!誰也不許傷害世雅,哪怕是父皇,也不行!

  「世雅長大了!世沈,我得為她著想,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是!

  在外人眼裡,沈世雅只有十三歲半,可是事實上她已經十五歲滿了。盛華朝的俗例,女孩十八歲最晚二十就會嫁人。兩年的『誤差』,娘在做這樣主意的時候究竟是怎樣想的?單純只是為了設計區氏母女?為了讓世雅從小習慣爭鬥?還是為了這一天的來臨?

  恐怕是後者吧?

  娘從小放由自己與世雅那般親近,為的就是不想讓世雅入宮,哪怕對象是自己。可是太子養妹的身份太過敏感,不入宮就是和番,不和番便只有下嫁一途。把世雅嫁給誰才能保證她不碰到母親那樣的事?不受左箏那樣的閒氣?不被賀顯那樣的無賴羞辱?

  世雅是通透的,她知道世家子弟裡無良人,所以她自己給自己訂下了廣靈散人的結局。

  她可以那麼想,自己能讓那種事發生嗎?

  若連妹妹都保不住,當太子,當皇上又有什麼意義?

  「世宗,身為男子,娘只有一句謹言要你記緊:退一步,身敗名裂、死不焚屍!」

  女子可以退,只要你自己不怕委屈,吞得下聲忍得下氣,有技巧的退一步往往可以換來『海闊天空』。可是男子則不行!退一步便在骨子裡隱下軟弱的初路,以後碰上難事,便會不自覺的想起如果退一步是否會更好?那麼一步退一步退,直到退無可退。所以要支身擎天,必須銘記,不能退的地方,說死也不能退,一步也不行!

  —————

  岑染今天笑得太多了,兩腮笑得酸痛,連肚子都隱隱難過。

  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好像在穿越到這個鬼地方後,就沒過一天正經高興的日子。這是正常事!可是在那以前嗯?岑染眉頭淺低……好像自從嫁給程識後,就再沒有真正的開心過。除了那些在外學習舞蹈的日子,除了那些在螢光燈下放眼一片影黑,全情釋放的日子,除了那些在牡丹園的日子,與好友們暢快笑談,指點紅塵的日子。

  然後……到底是怎麼穿越來的嗯?有出車禍的,有自然死亡的,有被天上掉的『餡兒餅』砸到的,有……有許許多多理由穿越的。可是自己只是看了一部鬼片而已,怎麼就會穿越了?那部片子叫什麼來著?仔細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難道是離開太久了?

  好像有許多穿越小說裡都有這樣的情節,穿越多年以後,習慣成以自然,慢慢的真正融入了這個陌生的社會。然後所有的『事實』變成了過往,岑染成了真正的過去,沈世雅才是永久的名號?

  自己也會那樣嗎?

  把岑染遺失,甘甘心心的走沈世雅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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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18:57

【31.一藏】

  太子殿下變了!

  這個感覺先是從葉世沈身上表現了出來,雖然沈香公子行止一向端方,可在這之前大許是因為『同學』之故吧,行事總是較為隨意的。可是從那天開始,沈香公子在太子殿下身邊表現得更加沈默了。得到的表彰是正經冊立的正二品官位『太子少師』!

  這是太子殿下自晉位後,第一個主動明旨下發的官位。

  太子東宮三師三少,三師由帝后下旨,三少卻可由太子自行聘用。

  正二品的孤缺,惹眼之極。葉世沈年僅十七,就得此殊榮。一方面是因為沈香公子身上的皇室血統,另外一方面嗯?太子需要忠誠。

  『沈香公子侍奉太子數月,行止合體,忠誠可嘉,學養豐酬,特封其為太子少師。賜朱袍朝冠,錦雞補金魚袋,吏部即日發文。』

  東宮銀卷旨停用一年,終於再現天日。旨意明確,半點拖泥帶水也無。吏部左侍郎賀知衡奉旨辦理,親自將官服朝冠官印官符一概物件送進東宮!東陽殿,五尺丹樨下,葉世沈大禮參拜太子殿下,接旨謝恩。

  第二個雞犬升天的是東陽殿小黃門內監小林子。原只是從七品內侍,太子殿下一句話直接升為則梧宮首領太監,從五品。雖然從前宮調到了後殿,離遠朝官卻十分親近了太子殿下。畢竟寢宮事務才是內宦應該重視的地方。

  理由:則梧宮一干內監全部心裡明白。太子殿下到底是惱了,那天晚上竟然沒有一人提點,坐視韋尚宮在則梧殿放肆。太子殿下從東陽宮調來小林公公,就是表明徹底放棄則梧宮一概宮人,不論宮女還是太監,全部都會被調走,甚至只是調走,都是好的。

  兩道旨都是臘月二十八發下的!

  次日便是小休,再次便是年關,東宮上下暗風緊縮,二十司官員全部小心謹慎,太子殿下要發威了,哪個不知死的挑這個時候不服順,那……官帽保不保還是小事,再嚴重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轉過便是盛景十八年。正月初一,景帝命太子去城外西山宗廟祭祖。

  袞冕,玄衣,纁裳,中單,蔽縻,玉珮,大綬、朱襪,赤舄。 九制正服,無一或缺!

  太子坐輦金輅,高一丈二尺二寸有奇,廣八尺九寸。轅長一丈九尺五寸。輅座高三尺二寸有奇。平盤、滴珠板、輪輻、輪輞悉同玉輅。檻座上四周線金五彩香草板。前左右有門,高五尺有奇,廣二尺四寸有奇。門旁隔各二,編紅線絛及明栨,皆紅髹。後五山屏風,青地上雕木貼金龍五,間以五彩雲文。屏後紅髹板,皆抹金銅鈒花葉片裝釘。紅髹匡軟座,紅絨墜座,大索四,下垂蓮花墜石,上施紅毯紅錦褥席。

  出行儀仗:

  六龍旗、每旗執弓弩軍士六人,服各隨旗色。

  殿下設三十六人;絳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儀鍠氅六,羽葆幢六,青方傘二,青小方扇四,青雜花團扇四,皆校尉擎執。

  殿前設四十八人;班劍四,吾杖四,立瓜四,臥瓜四,儀刀四,鐙杖四,骨朵四,斧四,響節十二,金節四,皆校尉擎執。

  殿門設十二人;金交椅一,金腳踏一,金水罐一,金水盆一,青羅團扇六,紅圓蓋二,皆校尉擎執。

  殿上設六人:金香爐一,香合一,唾盂一,唾壺一,拂子二,皆內使擎執。

  一百零二人隨太子東宮出扈,文武百官駕後隨行,沿途紫帷清街,萬民跪拜。

  行至宗廟,頭香頂柱,執手上香,率百官群臣親祭盛華祖先,朝念賀辭。自此,盛景朝太子葉錦天,正式繼位。

  —————

  「世雅?」

  大年關的,定南侯府雖說正主不在,可是府裡府外照樣一片歡騰,喜氣洋洋之感比往年更盛。

  淳國公府後繼無人,太子殿下選了定南侯府為輔佐,加之候爺頂了李氏一族在東夷的職權。以前只當是候爺深得皇上信任,可現在看來,分明是早有佈局。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府上客人肯定少不了!門子們等收紅包等得都手癢了。

  奴才如此,主子們的心情也很好。今年年前來定南侯府送禮的人極多,雖然韓夫人下令全數都讓退回去。可有人送和沒人理,實在是兩回事。

  天色漸黯,母子四人正擠在餘蔭堂閒談說笑,就聽門上人說,表小姐來了。王勤詫愣,都這鐘點了,沈世雅不在東宮備服準備待會兒參加守歲宴,怎麼來這兒了?兒子不明白,韓夫人卻是個通透的,一邊打發世勳去接表妹,一邊感歎:「世雅是個有福氣的。太子殿下真真心細體貼人!」

  「娘?」王勤不明白,左箏卻轉過彎來了,笑中微酸:「夫君想想,今天明日皆是國宴。四國使臣皆在。」沈世雅長得漂亮,地位又微妙。若有人出壞,要求聯姻可怎麼辦?不是放出去,就得太子明確表示世雅是太子妃!兩條路……看來太子是都不願意走的。那麼打個生病的旗號,讓世雅回舅舅家過年就成了最穩妥的法子。

  韓夫人聽之深以為然,招呼身邊管事媽媽趕緊把王清荷出嫁前的閣樓收拾出來,一概物件去庫裡選上好的用上。務必要快!

  至於下人嗎?沈世雅帶了兩個宮女一個內監過來,再添幾個熟練的幫忙伺候就好。左箏很是大方積極的從自己屋子裡抽了四個大丫頭去服侍。韓夫人看得直點頭,箏兒這孩子是個機伶的,不枉當初求娶一場。

  所以當岑染進屋,喫茶客套才過了一場後,便有管事媽媽來回,說是蘅蕪閣已經收拾好了,請表姑娘過去看看,可有要添減的?左箏笑瞇瞇的拉著岑染去看,雖然許多物件看上去都是新擺出來的,但偌大的屋子絕不可能這麼快就整理好。岑染摸摸月兒洞閣架雕花板內的細稜,竟然半點灰塵也無。當下語出感激:「舅舅是個有情義的,舅母費心如此,世雅實在感激!」別家嗣子即位後,無不想著鳩佔雀巢、改頭換地。定南侯府卻……

  「看妹妹說的,知恩圖報本便是應該的。更何況姑母很是大方。」臨消失前,就手中一概田產全數還回侯府。那可是沈夫人的嫁妝!

  岑染聽了越發想笑,沈世雅的這個母親待她極好,連這樣的路子理由的早想好了。挽住左箏的胳膊感歎:「還是有娘家好啊!」

  左箏笑笑,卻沒有回答。

  岑染瞟了兩眼,大概明白了,拉左箏坐下才說:「不是太子哥不給嫂嫂面子,只是你那哥哥……」

  「看你想哪去了?嫂子是那不懂事的人嗎?」為了葉世沈直升太子少師的事,左箏的哥哥左笙一天到晚的往定南侯府跑。左笙文藝不行,靠父親餘蔭和武科廩生的功名在五城兵馬司弄了個不大不小的管長幹幹。這次太子啟動銀卷,他居然想到東宮進衛率府?左箏頭疼,偏偏兄長是個自負的,又是什麼姻親一家,又與賀顯做比,他如何不行?左箏開始還敷衍一二,回來聽哥哥越說越不像話,索性也火了:「你和賀顯比?你拿什麼和人家比?人家祖母是安彤公主。外孫進衛率府是俗歷恩典。」父親不過是中書省閣,聽著風光,可裡頭誰不知道?李氏霸權,進內閣'外臣'不是申鏡離那等老狐狸,就是完全不中用,擺著好看的!李氏一倒,左父的閣位就危矣了。

  有豬一樣的隊友確是難受的,岑染理解。不過岑染更明白的事:「被人求只是一時暢快,真要長榮不衰,分類逐流,挑精養粹才是好法子。」

  左箏聽了一愣,很快就笑了。世雅這樣話很明白,她可以給左家在東宮留一個好位子,但關鍵在於左家的入要拿得出手。這房沒有,旁支也行!只要道理拿住了,讓上位的人明白,他是靠了誰才出頭的。左箏的價值就會只升不衰!

  這世上哪有那麼許多的'父母'?娘家人是要靠的,但是誰靠誰卻一定要搞清楚。別弄得自己費事得不償失,卻還兩頭不落好。那就不是可憐,是活該了!

  '同齡人'最是有話題的!

  一夜守歲,就看見那姑嫂二人嘰嘰咕咕了。韓夫人笑著看戲,完全不理。王勤和王世勳兄弟二人卻是各有心思。

  守到歲滿,吃了年夜餃子放了炮就各歇各的了。大正月裡的,王勤自然得歇在正室。左箏心情極好,一晚上都笑呵呵的,連進了被子都滿臉喜色。

  王勤看得心裡不是個滋味。自從沈世雅給了左箏兩粒秘藥後,左箏和蝶兒對自己的態度就全變了。再和蝶兒眉來眼去時,也不見左箏冷冷漠笑,在她屋子裡多待幾天左箏也不覺如何?蝶兒的態度就變得更快。她雖是左箏帶來的,可幾月嬌寵到底有些侍傲!原先念著她服侍得好,也不待多管。可現在嗯?人前再不敢和左箏別一點苗頭,人後也不彎彎繞繞的諞派左箏的不是了。有什麼事也都是奶奶好,奶奶教訓的是!

  這……這日子到底怎麼了?妻賢妾順!可為什麼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王勤如此想,王世勳也覺得大哥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倒不是說以前妻妾暗鬥的樣子正常,實是……「娘,您就不說說大嫂?」總這麼對大哥不冷不熱的,日子長了大哥真生氣冷了心,吃虧的還不是她?

  韓夫人看看小兒子,有些氣悶的歎了一口氣,這種事當娘的本是不該說的。可長子那邊已經是廢了半個了。小兒子這兒……拉了王世勳坐在身邊:「這事說來都怪娘!你爹長年不在家,娘年輕時也不是個吃素的。何姨娘就不必說了,原是個沒膽子的。可你真當咱們家就沒出過事嗎?」

  王世勳愣住,看看母親,彷彿明白了。自己小大哥兩歲,小時似乎記得家裡好像還有兩個姨娘的。可是……

  「沒錯!是娘做的。」別以為在邊關爬上候爺的床就沒事,回了侯府過了明路又如何?整死個沒頭沒腦的賤妾,法子多得數不過來!

  「可,父親不管?」

  王世勳的嗓子有些難受,因為想起錦昭,想起錦昭從不在家呆著,想起錦昭屋子裡那個讓一腳踹得吐血,上個月終於死了的通房丫頭……「你哥在外頭倒是聰明!只是到底家裡沒讓你們經見過什麼叫妻妾內鬥!世勳你和錦昭是好的,想想郁王府的那幾十個姬妾,想想為什麼只有王妃生了男孩?其它的孩子嗯?去了哪裡?」韓夫人見小兒子臉色果然變了,又行加說:「別只想著正室心狠!想想沈家的區湄江,想想你表妹到現在都不能正經用的右手。要不是沈世宗變成太子,哪裡來的冰鯧膽?不能正常說話,沈世雅這輩子就是個廢人。只能屈嫁,娘家再爭氣,她在婆家也得受一輩子閒言碎語。碰上個腦袋轉不過彎來的男人,刁鑽婆婆,有心計的妾室……」後面的話,韓夫人沒有再往下說,王世勳也明白了。

  可……「讓她這麼個折騰,也不是個事啊?」王世勳知道大哥寵妾有些過了,可是那畢竟是自己哥哥。這個表妹怎麼裡外分不清啊?

  真是塊愚木疙瘩!

  韓夫人脾氣上來,一巴掌拍了過去,狠罵這個不開竅的:「你腦袋長哪兒去了?世雅不給你嫂子斷了後路,左箏能心甘情願的呆在定南侯府,一心一意向著婆家?太子勢弱,一旦中間出了差錯,王家就是塌天大禍。你看看別人家,哪家不是媳婦懷了身子,婆婆往屋裡放人的?你娘我不用媳婦動手,就把你哥的通房全打發了,從不管他們屋裡的事,是為什麼?不這樣,你嫂子能對娘這麼孝順?那是別人家養大的姑娘,憑什麼甘心情願的伺候婆婆?你對人家好,媳婦才尊重你這個婆婆!男人靠不住,婆婆和小姑給撐腰,媳婦才會胳膊肘往裡拐!我看你們兄弟兩個是欠你老子把外頭的女人弄回來,下個小的,玩玩沈家寵妾滅妻的把戲,奪了你哥的世子位,把咱們母子都害死,才會長記性!」

  「父親……在外面……」王世勳有些難以措辭。韓夫人冷冷笑笑,斜眼看了一眼兒子:「你以為娘不知道最近你和韓士林在玩什麼?」你都這樣,你老子能好到哪裡去?

  王世勳的臉頓時紅得發醬,連下面那句,娘你難過不難過都問不出來。

  韓夫人看了長歎,瞟瞟長子院的方向:「保佑你嫂子這回一胎得男吧!最起碼別來個產後出症!女人家生孩子就像走鬼門關,一腳踏進去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你爹還算是好的,娘懷你們兩個的時候,從來沒有納過通房,有女人也都是在外面有的。帶回來的那兩個是上峰賜的,娘把那兩個妖妖嬌嬌的弄死,你爹也一句話沒說。外頭的從不長久,從不往回帶。所以就算是娘生你大哥的時候疼了三天三夜,生你的時候差點沒了命,娘也是不後悔的。只盼著你父親在外頭平平安安,你們兩個好好長大,娶房好媳婦,夫妻和睦娘就算心裡再苦,也忍得下去。」

  說著眼眶都紅了。王世勳見母親這般難過,心裡更不好受,婉轉勸慰:「娘,您心裡別急。兒子明天就和哥哥去說。哥哥一向聰明,定會明白的。」

  韓夫人冷笑:「明白?明白什麼?你哥他早讓那個狐狸精迷花眼了。你嫂子爽朗大方,哪裡不好?不過是不如那個會賣乖巧而已。世雅都把事情給他做成這樣了,居然還回不過神來?」說著一扭頭,就小兒子也不明白,這個洩氣。那個夠不著,便狠戳小兒子的腦門:「那個小蹄子做什麼現在對你嫂子畢恭畢敬的?還不是因為生不出兒子來了,以後沒得指望?你當她真對你哥有什麼情意?不過是為了這侯府的富貴罷了。她若是個有骨頭的,就該和你嫂子跟前的那個翠兒一般,跟著小姐過來,嫁給夫家管事。體體面面的當正經老婆,幫小姐在夫家站穩腳跟。這是世雅絕了她的後路,要是不絕,將來指不定做出什麼事來?區湄江的本事估計她沒有,你嫂子也不是個軟的,狗急跳了牆,害死小的讓自己兒子做庶長子,將來襲爵。等你哥死了再擺佈你嫂子,估計才是她的路子!」

  「娘!不至於吧?」王世勳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韓夫人冷哼,拿了帕子擦臉:「你們男人就是這樣,不到黃河不死心。自以為天底下的女人都傾慕自己,兩句好話哄過,就以為人家離了你們不能活!今天話我給你們兄弟兩個放到這兒。你們老子若是這會子沒了。娘念著他的好肯定會傷心!可若是學那戲裡的生死殉情?門都沒有。這是有了你們兩個,若是沒有你們,刀架在脖子上,娘寧願死的是他!活的是自己!再說得不好聽些,就算是有了你們,你們還小,娘也寧可死的是你父親。別怪娘心狠。沒有你爹,娘就算是要飯也會把你們兩個養大。沒有娘在……世勳,當初李氏逼上官家,世亨的父親做什麼那麼痛快的就把長女嫁到涼國公府去了?上官大人不知道涼國公府是個狼窩嗎?秦家的媳婦唯一的用途就是生孩子。不會生不會養的就是廢物。世嫻那姑娘多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是因為那是個後娘罷了!」明珠暗投,放到那麼個地方去?

  「下回秦家三公子來家,你問問他,他大嫂現在還有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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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19:17

【32.終正】

  「錦昭!你有上官世嫻的信息嗎?」

  守了半夜歲,才離宮回屋裡躺下,小景就進來回話,說定南侯府二公子找小王爺。

  大半夜的……「出什麼事啦?」失魂落魄的?急問,卻不想世勳居然問起了上官世嫻?肅然看看王世勳,又想起今夜並未出現的沈世雅……大概明白了。

  眼光轉向郁王府外不遠處的廣寧寺,語氣平淡:「還活著!不過孩子沒有了,兩個全沒有保住。秦大公子這次出征,戰傷沈重。聽說……怕是不行了!」

  一個沒有子嗣的寡婦,在涼國公府……能活幾年?王世勳退了兩步,看著燈光影火的郁王府邸苦笑不禁:「錦昭,我是不是很天真?」天真得以為家裡本就該是這樣的,以為母親很幸福。卻不料……

  葉錦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世勳,你很幸運!」定南候頗是顧家,又長年在外,韓夫人果決聰慧這才有了王家家宅安寧。「你不是總問我,為什麼總愛在你家帶著嗎?」朋友好到兩家相隔不過五里,幼時卻常常留宿王家。

  子時的夜風真冷啊!吹到臉上象刀片割過一樣,疼!痛!寒!

  可葉錦昭卻沒有縮脖或者拉緊領口,這些痛根本算不了什麼。「我十個月的時候差點被捂死,三歲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從橋上掉進湖裡。七歲那年……」

  「那年你不是得了風寒嗎?」這個王世勳有印象。葉錦昭聽後嘴角起彎:「有三個月沒治好的風寒嗎?」

  「那……」王世勳看著錦昭臉上平靜的笑顏,都不敢問下去了。

  葉錦昭看看世勳,心中既羨慕又微微歎氣:「是中毒!一個月後,側妃陸氏難產,母子劇亡。夫人甄氏暴斃!」

  「可……」

  「可你聽到的不是這樣對不對?陸氏的孩子活了兩天才喪,陸氏傷心重病不起。而甄氏只是出了家?」葉錦昭淺淺吐出一口氣,眼簾緊閉:「那都是說給外人聽的。事實上陸氏是順產,可……母妃沒有給她傳穩婆,屋子裡空蕩蕩的,她一個人痛得滿床打滾,拚命的叫父王救她救孩子。可父王到郊外賞花去了,她一直叫了一天一夜也沒人理她,這才不叫了,咬牙生了個孩子,是男孩!」王世勳聽到這裡驚得一捂嘴,葉錦昭卻閉目依然淡淡陳述:「她生完孩子累極了,可還是咬牙系斷了臍帶。沒有人幫她,她又沒有奶水,所以……五天後,孩子餓死了,她也餓死了!」

  磴磴磴,王世勳聽得直退了幾步,扶住道樹才沒有摔倒。葉錦昭睜眼看他,眼神陌生宛若生人。「甄氏有一個女兒,小我三歲。被母妃命人倒吊在房樑上,下面生了炭盆,活活烤死的。甄氏就坐在一邊,女兒死了,她瘋了。世勳,郁王府彤史上有二十七次生孕,活下來喘氣的有八個,活過三歲的有五個,長到大的卻只有三個,而我……是唯一的男丁。」

  王世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府的,只知道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大哥的院長裡,拉著正在院中打拳的大哥一路到自己的屋子,趕走了所有人,結結巴巴的把昨天晚上母親和錦昭說的話倒了一遍。然後急切的看大哥的表現,可王勤卻只是皺了皺眉,而後看著弟弟發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哪家沒有這種事?看把你嚇的?你以前又不是沒聽說過?」

  當然聽說過。王世勳還記得前年中山郡王府花宴前,自己和錦昭一起聽到沈世雅說曹欣家的事。當時不過感覺歎息,可現在……「大哥,我不想看見咱們家發生這種事!你……」到底是大哥屋裡的事,當弟弟的不好說嘴。

  王勤臉上鎮定,拍拍世勳的肩膀:「放心,哥沒那麼糊塗。咱們家以前沒有庶子,以後也不會有。收拾收拾,待會要來人了!」

  說罷,扭身回屋。卻在進院前,忽然停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笑臉進了裡屋。

  左箏正在鏡前梳妝,翠兒羅兒給梳頭,蝶兒堆著一臉笑意正在奉承奶奶今天好氣色,眼疾手快的幫忙遞東西。見王勤進來,左右看了兩眼後才過來,搭手巾上茶。王勤看看她沒有說話,直等著左箏裝扮好了,才一道往正堂裡去。還沒進屋就聽屋裡母親和沈世雅在說笑,母親一直說什麼太子殿下太客氣了。進屋後就見正榻小桌子上,擺著兩隻錦盒。行禮才畢,母親就叫了左箏過去,指著右面那只盒子說:「這是太子殿下一早讓林公公送來的,北蒙國的貢品。看這塊紅寶多漂亮?正趁箏兒今天的這身衣裳。來,娘給你戴上。」

  左箏也是富貴堆里長出來的,一瞧便是好貨。一整套的黃金頭面,鑲著二十多顆紅寶,最小的一顆也有指蓋大小。韓夫人手裡拿的是一隻雲縭芙蓉纏枝金項圈,墜子上的紅寶足有鴿卵大小,極是珍貴。配在左箏今天的這身薔薇紅的衣服上益發閃亮。

  左箏乖乖的低頭讓韓夫人給她帶上,摸著那塊紅寶,大發感慨:「娘,媳婦都嫁人了,哪有還戴項圈的?」

  韓夫人看她緊抓著不放的模樣,這通好笑:「這個猴兒,戴到脖子上了才來矯情。不喜歡拿來,娘攢起給我小媳婦戴去。」

  左箏趕緊疾呼:「這可不成,娘,您可不能偏成這樣。弟妹還沒進門嗯,您就不喜歡箏兒啦?」眼淚汪汪的,看得韓夫人心頭發酸,把左箏摟到懷裡哄:「我的兒,你就是娘的親閨女。別說還不滿兩整,就是六十了,娘也給你打金項圈戴。」左箏眼圈這次真紅了,雖說男人薄情了些,可公婆都是極好的。比起許多女兒,左箏的命算是好的了。

  也不再發酸,好好和婆婆小姑說道起太子賞的物件來了。言辭活潑,開朗大方,全沒有那些小門小戶裡逮著機會就沒天沒地訴委屈的小氣樣。韓夫人益發喜歡了。

  王世勳一夜沒睡,和大哥說完話才覺睏倦,只是時候已經不早,拿冷水洗了把臉,換了衣服才過來。進屋時,飯都擺上了。韓夫人笑罵他兩句,一家人趕緊吃飯。王世勳邊吃邊瞧,嫂子沒象旁人家立著侍奉,反而坐在母親下手。卻也沒閒著,一會兒給母親盛湯,一會兒又招呼世雅用點心。雖也不算輕閒,可精神極好。看得出來,嫂子服侍母親時是真心的。倒是大哥今日有些沈默,一會兒看看母親和嫂子,一會兒瞟瞟沈世雅。世雅也怪,知道大哥掃她卻就當不知道,嘴皮子一勁和大嫂開溜,氣得大嫂直擰她耳朵。

  多好的一家人!

  早膳罷了,客人們也該來了。世雅不在東宮的事畢竟不方便讓太多人知道,起碼不能放在明面上。世勳原本打算送表妹回蘅蕪閣的,可大哥卻突然開口了。

  記得上次來定南侯府的時候,就知道這府裡種了許多梅花。這次來依然是冬天嗯?信步梅林小路,岑染怡然自得,王勤卻有幾番焦躁,一直耐到蘅蕪閣前了,王勤才忍不住說話:「今年涼國公府是平翰來京呈歲,世雅你要不要見見他?」

  牛頭不對馬嘴!可岑染卻表現得比王勤還正經,想來想去終是點頭:「大哥安排時間,只是最好不要讓人知道!」

  王勤的拳頭頓時捏住,她知道秦平翰今天沒空!大概更知道自己想說的並不是這個,當即有些惱,可畢竟身份有別,點頭退下了。

  小順幾步上來,看左右無人才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世女,您下晌就要回宮了。」這麼拖著定南候世子不太好吧?

  岑染好笑回頭,看看這個機靈鬼?太監是終身制,除了巴結主子沒有任何出路。所以比之那四個宮女一二三四,岑染有事更願意用這個!前頭使了兩回,還算機靈。這次才帶他出來。

  可是會不會有些過分機靈了?以他剛才跟的距離,是不大可能聽到王勤說了什麼的。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是什麼人?全靠看主子臉色活命的人,自然知道怎麼察言觀色?揣摩上意?

  收回眼神,轉身回屋:「他的私事!他不急,我急做什麼?」

  —————

  定南侯府如今已是京裡頗引人注目的地方了,沈世雅因『病』缺席,定南侯府年關門前多了一輛小車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所以今個兒來拜年的人較往年多了兩倍還多。左箏挺著肚子迎了大半天便不行了,韓夫人趕緊打發她回屋休息。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大天亮!王勤早已經起來,飯菜都用過了。眼看時候不早,左箏趕緊收拾,略微用了兩口飯後就和王勤一起回娘家。

  左家是望族,左安作為族中官位最高者,每年過年都有族人來拜年。從來初一,可今年卻都擠在初二來。央央的擠了一屋子,都等左箏回門。

  左箏才下車就讓一堆嬸嬸嫂子拉進後院,唧唧歪歪一屋子女人說長倒短。尤其是在看到左箏今天戴出門的這套紅寶頭面後,愈發沒了章程。左箏見反正已經亂得不能再亂了,就乾脆把這套頭面是北蒙國貢品,太子殿下賞的事說了出來。這般熱水一潑,油鍋越發炸了。左箏你來我往,借三打四總算是挨到了午宴過後。

  左安讓人把姑奶奶請進內書房!詞兒用得很客氣,可才進書屋就讓大哥迎面一頓臭罵。說什麼昨兒個父親忝著老臉和太子套話,太子卻只說了兩句場面就再沒正經的了。你這姻親怎麼攀的?

  若在以前左箏也就忍了,可今日不同,冷生生的瞅著一屋子臉色不善的叔伯:「看來我這是白操心了。巴巴的哄了世雅一天一夜,總算是要出個位子來。為的就是你們這麼對我?大哥你不待見我,我走!」說完大步出屋,頭也不回直接去了前廳,拉了王勤便走。等左家人從怎麼掰王勤也不開口,倒左箏居然要出了一個好位子的信息過渡完整後,定南侯府的馬車早走遠了。

  咕嚕咕嚕的車軸均勻,左箏閉著眼靠在枕上養神,王勤斜眼看自家媳婦。左箏向來是爽朗的,誰與她難堪,她都不放在心上,轉眼就忘,性情極好。可今日……「大哥又為難你了?」

  為難?

  根本就是破口大罵!左箏實在是受不了這個哥哥,不過算來也不算是嫡親哥哥。母親是續娶,大哥的母親是娘的堂姐。大娘沒了才又娶的母親。林家就像塊狗皮膏藥似的,巴了一次又一次。母親走了還沒出百天,就又把一個才比自己大五歲的表姨送到父親床上!雖然出身低了些,可架不住年輕漂亮,肚子爭氣。一過門就生了個男孩,兩年又是一個!

  摸摸圓滾滾的肚子,左箏想,也許該是時候找穩婆了,奇怪方子也得多備些。自己絕不允許大娘母親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王勤那個性子,若有了後娘,他肯定是個後爹。我的孩子可不能受那種罪!

  居然連自己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

  王勤眼神泛冷,再不說話了。夫婦二人各有心思,一直到回府。下車後,左箏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陪嫁過來的陪侍連二:「去漢江胡同,把筵大爺給請來。說是急事!」

  左筵?

  王勤眉頭一挑,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給母親請完安,回到自己屋子後,立刻擺手讓丫頭們下去。「左筵?」

  這次左箏回答得倒是痛快:「是他!昨個兒世雅私下與我說了,說是在太子跟前給左家要了一個位子,只要人像樣,不管出身,一定安一個位子讓左家的人滿意。」

  「所以你就定了左筵?」王勤的話聲有些怪,可左箏這會子顧不上這個。端了一碟芙蓉酥添肚子,中午和那一幫子婦人在一起,根本沒吃飽,肚子好餓。王勤見她吃了這般爽快,拍了拍手,劉媽媽便挑簾子進來了:「爺有什麼吩咐?」

  「奶奶餓了,快點置辦點熱的上來。」王勤有日子沒這般體貼過姑娘了,劉媽媽立時臉上生喜,忙不叠的下去了。左箏看了一眼王勤,沒有說什麼,又吃了兩塊點心。有點噎,給自己洩了一杯溫茶。想想,又給王勤斟了一盞,放到手邊卻沒有說話。不多時,劉媽媽便端了一小桌的飯食上來了。翠碧清爽的豌豆吵蒜苗、雪白尖挺的清炒豆牙、油皮煎豆腐、涼拌金針菜,全是素的?除了雞汗為底的貓耳朵湯,沒有一絲肉星?王勤不解的看了一眼左箏,左箏低頭吃飯沒有說話。倒是劉媽媽有眼色,一邊給姑爺擺箸一邊悄聲解釋:「小姐自從有了身子,就一直見不得葷腥,聞著就吐。」

  所以就這麼清湯寡水的吃了七個月?

  王勤眉頭緊了緊,不再說些什麼了。

  申正時分,左筵來了。

  左家的模樣大多清朗,可左筵的模樣卻有幾分陰鬱。不及三十的年紀,是左箏這輩裡年紀最長的堂兄。曾在刑部呆了七八年,頗有些手段,卻因為得罪了前後黨被賦了閒,五六年都沒動靜。這次……左箏深知這位大堂兄的脾氣,所以也不繞彎子了:「沈世女許了我一個東宮良位,妹妹想了兩天,覺得族中最適合此位的莫過於大哥了。進東宮服侍,現在瞧來還是有風險的。大哥可願一試?」

  左筵性情乖戾,兼之父親早逝,與族中兄弟都不大親近,更否論女孩了。

  去年後黨伏誅,左筵的舊事總算是過了,也往吏部使了些手段,可卻一直沒有消息。今天左箏派人來找他,想想最近關於定南侯府與沈世雅的傳聞,心裡大半有了底。卻沒有想到,名額竟然只有一個?

  一時沒有接話,左箏也不故作神秘,直接坦言:「大哥比我年長,又經世情歷練,對族中的情勢自然比我清楚。這個位子是世女體恤妹妹我這個偏門嫂子,怕我在娘家不好說話才給的。名額只此一個。太子的名聲,大哥這半年也應該聽過不少。太子是個賢德的,卻也是個嚴厲的。修身治家缺一不可。我進上去的人,絕不能在大節上出錯,小事上出不得頭。若壞了差事,便是斷了妹妹的門路。大哥可要想好。」

  這下左筵便再沒有不明白的了。左箏從小便是個聰明的,她家上頭的兄長不成器,下頭的兩個弟弟年紀又小。左右族兄裡不是德性有虧的,就是礙了沈世雅的習好,不然便是還嫩著頂不了用。只有自己,又經過事,又不反沈世雅的骨頭。當即起身揖手:「妹妹知遇之恩,為兄定不負托。」

  當晚,左箏寫了一封信派人送進了呈儀殿。

  彼時,岑染正與葉錦天一道用晚膳,拆開信囊一看?遞給了哥哥,葉錦天一瞧名字,左筵?曾任刑部令史?扭頭看小林子:「叫他明天未時三刻進來說話。」

  消息傳回定南侯府,左箏立刻著了人去與左筵交待。左筵沒有想到太子殿下辦事這般爽快,雖是經過見事的也興奮了半夜沒睡。次日早早起來翻閱了一遍曾在刑部時的筆錄,用過午膳後,便早早等在東宮回事處。裡頭早有風聲傳出來,都曉得太子殿下賞了左家一個位子,都猜是左笙還是左篷?卻不想竟然是左筵?

  葉錦天今日上午一直陪在父皇身邊,接見四國來使。午宴過後,未時二刻回府。稍作休息,三刻傳了左筵進東陽宮。見禮完畢,命其起來。上下掃掃這個『親戚』,二十九歲的年紀卻有三十許人的沈穩,身形結碩,行動帶風是個練家子。昨天連夜調出來的吏部單子,寫得這人擅長刑獄口供,手段淩厲頗有幾分戾名。只是到底不夠油滑,惹了惹不起的人,一路空職。家中成員也簡單,寡母、正妻,一個八歲的兒子。聽世沈說,這人平常也沒什麼愛好,交友也不多,落職後更是孤僻。唯一惹人注意的就是甚孝,寡母身弱,常年在床前服侍。

  「你既是嫂子介紹來的,也不必說那些虛的。自己說吧,東宮上下,喜歡哪裡?」

  左筵昨個到今已經想了成千上萬遍了,太子出手兩次,葉世沈是從二品太子少師,小林子升了正五品內監總管。落在自己這裡……「臣覺得率更府很好。」率更府掌太子東宮刑罰之事!

  「可率更令只有從四品。」原先這人在刑部做令史,已經是從四品上了。

  「職位不在高低,有多大的本事戴多大的帽子。箏妹昨個已經提點過微臣了,進東宮後要小心奉事,絕不可給太子殿下落面子。微臣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

  「很好!」葉錦天要的是就是這種知進退的人,尤其是掛著親戚的銜進來的,益發不能要驕縱的主。

  初八朝廷開筆,東宮銀卷旨當日發往吏部,調原刑部令史左筵進東宮服侍,任東宮率更令,從四品,朱袍雲雀補,平調。

  〈第二卷.九重宮闕階-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20:08

《第三卷.八方風雨路》


【33.搭台】


  東陽西陽南陽北陽街、青龍朱雀玄武白虎是路。每條街角處還有木牌子標識!?

  岑染髮笑,聖誠仁武威皇后!

  基本上咱已經可以肯定,您老人家也是個穿越人了。

  今天的目的地是朱雀街甜水胡同……嗯?怡香居?……那個,是所□行!

  一想到那樣的去處,岑染就忍不住想笑。扭臉瞟了一眼坐在隔邊的大表哥王勤童鞋,眼神含笑卻默然不語。王勤接到秦平瀚的消息時,也很是頭痛。是!與人私授秘聞,那種地方是很好。可是帶妹妹去,就有些……王勤都不敢和太子明說,把世雅帶出來後,才婉轉說明的。而世雅的反應?咳咳!「那裡面有些魚龍混雜,呆會兒……」王勤頭痛,這種事要自己怎麼和一個才十四的妹妹講?

  岑染作為二十一世紀的闊太,別說妓院、不連鴨館也是見識過的。當然,程識不知道。要是讓他知道……岑染不敢想像,程總的臉色會是怎樣?不過他也永遠不會知道。

  沈世雅今天一身錦紅棉袍,披著雪狸皮的大氅,個頭雖小卻是一派正經貴公子扮相。與王勤一從車裡出來,就遭受到了四方美人的熱情招待。撲鼻的香氣、四處亂飛的柔膩爪子……那個、岑染動動嗓子,自我感覺不是太良好。古代的三姐們太熱情了!王勤早料到會有這種事,一面心急的拉著世雅往前走,一邊心裡也暗樂,小丫頭畢竟還是小丫頭。

  秦平瀚訂的位子在松樂院,是怡香院二號頭牌松貞夫人的地盤。此女下的一手好棋,殺氣淩厲因此得名。看岑染一副對松樂院擺設頗是新奇的表情,略示解釋:「松貞夫人性情乖傲,不喜凡花。」一院松香,極見風骨。

  岑染低頭,不想直接撇給這位表哥白眼。風骨?□行裡哪來的風骨?都說中華五千年名妓林立、義妓更多。梁紅玉聯英抗金?英烈夫人?有誰記得韓世忠那個無名身故的正頭夫人?蘇瑅靈巖山下,韓世忠和梁紅玉合墓而葬,千載流名,可流的到底是誰的名?什麼樣的名?忠節高義?還是背婦淫合?男人總愛給小三們戴一些莫名其妙的帽子,好給自己的出軌行為找『光明正大』的理由。五千年沒變,換個時空依然沒變。

  怡香院佔地多大,岑染不知道。不過以松香院的範圍來看,應該小不了。獨有一院,看來也是個有名的,而且頗為識相,院中行來幾乎未見雜人。正角閣子外,一名二十許人的美艷婦人站在屋外,松香色的衣裙,髮飾簡約妝容清淡,可指甲長長染就銀紅?岑染眼皮都沒動一下,王勤知道這位表妹的性子,最是不喜這些『下三類』的女子。也不說些什麼,擺手讓她下去,門上叩了三響,兩長一短後,屋門打開了。

  滿面的陰霾逆光……彷彿第一次見這位涼國公府的三公子,亦是在一片陰暗中。

  兩年不見,這人的身量倒是沒有再高多少,二十三的男人了,再長個子就有些發育得太好了。不過身形倒是壯碩了許多,不復兩年前的『文弱』!一雙虎目諍諍,眼底冷幽烈焰的殺氣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過來人才能有的。這位秦三公子似乎有意試試沈世雅的斤兩,開門後一語不發,任由身上淩厲殺機奔湧。王勤站在一邊、一語不發,這個表妹是聰明,可到底是小聰明?還是真膽量?今天是個好機會。

  敵不動、我不動,聽說是上招?

  可岑染卻神色態態,擡眼瞟了這個站在逆光裡看不清模樣的秦三公子一眼,若有不滿的皺皺秀氣的眉頭,淡道:「三公子、世雅不比男兒,怕冷得緊。」

  低低軟軟的聲音,像是撒嬌卻滿含著百無聊賴!

  秦平瀚退了一步,側身讓過:「世女請。」

  擡腳進屋,幾眼掃過屋中程設,岑染忍不住撇撇嘴角。一派『高華』!名妓的范兒啊!說來這個問題,岑染好奇許多年了。男人們一邊厭煩著家中太太正經八百,毫無情趣,拚命掙脫繩索出門尋花。可在花街柳巷裡,為何總是這等『賣藝不賣身』的『正經』女人得寵?很有難度的問題,岑染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

  不過雅妓到底還是有雅妓的好處的,起碼屋子裡不會香得讓人無法忍耐。在兩進屋子裡轉了一圈後,再轉身,秦三公子與王勤已然關門進來。屋中紅燭高燃,照得甚是明亮。這位秦三公子與大堂哥同年,個頭卻高出王勤半個有餘,加上身形健碩到威猛的地步,看著氣勢更是壓人。一身褚色錦袍,身無華色,穩若松磬?岑染嘴角起彎,很想問一下這位,您老人家與那位松貞夫人有沒有一腿?不過想起韋尚宮送來的本子上,寫的那三個被秦平瀚留在京中的侍妾,岑染就沒了問話的**?這人從十六歲進京,呆到二十一,三個侍妾?他也不怕早衰。不過看在他沒讓那三個侍妾生個一個半個的份上,這人還算將就了。

  「三公子很有情趣!」

  看完屋子,總結陳詞。王勤嘴角發笑,招呼二人坐下:「其實不算生人了,秦平瀚,涼國公三子。沈世雅,太子養妹。」

  岑染很矜持的點點頭,算是見過。秦平瀚眼神收了一收,看了一眼王勤,你妹的態度很特別!

  王勤笑笑沒有表示,雖然說今天帶世雅出宮,打的是帶她回定南侯府小住幾日,同聚上元的旗號。可是究竟這種地方不適合世雅這樣身份的女子多呆。直接進入正題好了:「世雅,平瀚想知道太子殿下對涼國公府的態度。另外平瀚的四弟平澤、生母病重,想見兒子一眼,這事,你有沒有法子通融一下?當然,平瀚知道盛華的規矩,他願意留在京城,直到平澤回來。」朝廷要的不過是涼國公府的質子永留在京,比起還在弱齡的秦平澤,已然回府被涼國公派上用場的秦平瀚顯然更有價值。

  秦平瀚從開門起,就一直盯著這個身形嬌弱的女孩看。聽說只有十四歲,可氣量真是好。那樣重的殺氣面前,連眼皮都沒動一下,軍伐兩年,秦平瀚知道自己的眼神不善,可這個沈世雅就那麼直直的看了過來,不急不慢的瞟了一眼便離開了。彷彿眼前這人半點不怖?有意思。現在聽王勤說了那樣直白的話,也不見慌亂,半垂著眼睫……她的眼睫還真是長,單長不說且密,眼簾放下一半旁人就休想再看到眼底。淨白修長的手指纖纖,卻半未留長。修剪整齊,顏色未染,顯得十分乾淨。不長的指甲慢慢的劃著織錦提花的桌布,一道一道很有耐心。

  兩樁事,都不簡單,沈世雅需要時間想,秦平瀚不意外。趁這功夫,他有時間可以更加細緻的打量這個對太子極有影響力的女孩。葉錦天可以在半年餘的時間裡,壓住場面坐穩東宮,沈世雅功不可沒。若只是畫前跳梁捨身取義倒也罷了,可偏偏這丫頭的名聲卻是日漸『好』起來。尤其是則梧殿多了兩名禦女後,沈世雅的風評益發好了。

  說真的,秦平瀚寧可沈世雅當太子妃,起碼沈世雅背後的定南侯府……嗯,好打交道些,尤其在未來,更是如此。可如果太子只當她是妹妹,打算讓沈世雅走福成公主的路線,那麼麻煩就大了。這丫頭原便是個厲害的,年紀現在尚幼便如此聰慧,再讓歷練幾年,還了得?再配上一房足夠有背景的夫婿……葉錦天的位子越穩,涼國公府就越麻煩。

  時間一點點過去,燭花爆過一朵又一朵。

  松樂院雖然『鬧中取靜』,可到底時候漸到,外院裡歌舞響樂的雜音漸高。岑染停下了劃指,正過身來擡頭看向這個……武將好了,叫三公子實在與他身上的氣勢不符。腹誹完畢後,啟唇坦言:「太子對涼國公府的態度很簡單,三個字,不明白。不明白秦家既然世代忠良,為何可以鎮守西涼四百餘年不傷根本!別與我說什麼,軍功卓然。那四個字是哄小孩的!」若真是純臣武將,楊家將嶽飛才是正經下場,畢竟盛華朝從開國到現在,十五任皇帝裡可是有好有差的,真是純臣,早被修理得連祖墳也找不到了。

  「至於換子在京的事……等什麼時候三公子可以讓太子哥明白,什麼叫涼國公府的態度,一切都好商量。」

  王勤的臉色剎時變了很奇怪,盯了堂妹半天後,若有擔憂的看平瀚。

  秦平瀚笑了,一雙劍眉高挑,英氣逼人,豐厚的唇角抿了抿後,頷首低頭示敬:「平瀚小覷世女了。」

  「不敢!」

  岑染話聲頗寂寥,看看這地方,真的很不順眼。左扭看王勤:「要是無事,大哥,送我回吧。」

  真是利索嗯!

  秦平瀚起身相送,王勤領著沈世雅離開。出屋後,岑染摸出一方帕子來,反覆擦了雙手幾遍後,直接擲到了院中的火盆裡。負手而去!

  待不見身影後,松貞夫人從暗處出來,走到火盆邊,看著盆中已然燒得沒了影的絲帕,銀牙咬了幾咬。叩門進屋後回稟:「第三者並未發現有人跟隨。」沈世雅身份不同,雖說是王勤帶來的,可到底後面有沒有尾巴,那才是關鍵。

  可是……竟然沒有?為什麼?太子年幼想不到這一層?王勤的名頭太可靠?還是景帝沒有料到沈世雅居然『糊塗』到此?

  要留京!

  看來不太容易啊。

  ———————————

  「世雅!你剛才那話什麼意思?平翰和他四弟的感情很好,其母病重,拖一天都有可能……」

  王勤本有不少話講,可說道一半就被世雅眼中的趣然打斷。咳了兩聲後改變話題:「太子殿下這次讓你出來幾天?」今個正月十三,起碼會有三天的日子吧?

  岑染點頭:「四國使臣十六離京,十七我才回去,有五天時間。」出宮的機會難得,要好好把握。

  一夜好睡,第二天才用罷早膳,申世媛就上門了。男兒打扮,很見清俊。與世雅這個單薄書生在一起,活似兩個書袋!韓夫人通透得緊,萬事不問,由二人出門。

  關於設書館的事年前岑染就講給申世媛聽了,要她在鬧市中盤一座店面下來。最好的位子自然是在青龍街上,只是這裡寸土寸金,很難插手成功。一直拖到現在才算是弄到手。

  青龍街是東京城最富貴的商業街,飯館酒樓客棧印書居胭脂鋪等等等全部都有,而左右不過兩家,儘是高端。盛華版的香格里拉大街、第五大道!

  從車裡下來,岑染拉了拉氅口。打量這間鋪面,不小,上下三層樓,每層三四百平米,前鋪臨街,後面有小院可供僕役安置。

  「這間原是茶樓,主家出了家禍急等著用錢才頂出來的。夥計全辭了,費用已經呈報給太子了。」申世媛自那後,重新恢復到中規中矩的行列,一句話廢話都沒有的。

  岑染三層全逛了一遍,每個窗戶都打開往外瞧了瞧。末了勾手喚過小順來:「把屋子上上下下的尺寸都量好了,計清楚。讓徐詹事去司造府找個會木雕的,我回去要用。」

  戲台要開始搭了!

  離宮的日子就五天,岑染有很多事要辦。審查了詩館落址後,又直接坐車去了朝學院長遲浩家。遲家書香世家,人口頗不少。因今日不是沐休日,所以當官上學的都不在,家裡只有一幫老中青婦女。聽說申首輔的女兒帶著沈世雅來了,烏怏怏擠了一正堂,全是看新鮮的。申世媛從頭到尾沈默不語,岑染卻是一派是真名士自風流之態。舉止若意,言談瀟灑,毫不掩飾對書香生活的傾慕。遲老太太遲夫人興奮滿意,順著沈世雅的話,一個個介紹家中才女。在說到遲家出嫁半年就因故回家的遲鄢時,沈世女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遲鄢是遲家此輩中文才最好的,當初在國學極負盛名。卻因為被李家某位看中,沒辦法嫁了過去。半年後李氏全軍覆沒,遲鄢也成了『寡婦』!蠻悲摧的一個娃,而這位則是岑染今天來的目的。

  「什麼?沈世女要鄢兒幫她整理一下詩館?」

  遲浩自沈世宗變身葉錦天那天開始,就一路興奮非常。他自命清翰出身,所交所往皆是清流。雖然在李氏的巴掌下,一直只能在清水衙門轉悠,可好歹名頭在那裡。沈世宗在學時,就非常喜歡這個學生。變成太子葉錦天後,所作所為沒有一樣不合遲浩的心思。只是……一直拉不下臉來去『見』昔日學生。

  今天還在學裡就聽家人來報,說沈世女到家裡串門去了,一路興奮難安。回到家,聽清楚,卻發現沈世雅不是來請他到東宮任職的,反而是要請長女遲鄢去她即將開辦的《和風館》掌墨。負責收集女眷們作下的詩賦,挑出其中優良的,略加指點改動,然後彙編成冊,每季堪行一本。

  從紙張詩體印刷一事,皆要交給遲鄢來辦。

  這是個什麼道理?

  女子出詩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有那好事之徒收集閨閣名詩,彙編成冊,附庸風雅。但這主意大多是男兒行事,沈世雅放著輔佐太子的重任不幹,辦這種閒差是為何?

  一時遲浩有些憤憤,立時便派人送了一本《孟子》去東宮。

  葉錦天接到書冊幾乎發笑,世雅還真是猜得半分不差。當即回了一本《女誡》!

  遲浩沒搞明白書是誰還回來的,當即更是惱怒,連夜奮筆書了一篇《君子道》。洋洋灑灑幾千字,含殺帶氣,語氣激昂!葉錦天看完,執藍筆在後落款:天子謀!君子道!學生意!

  遲老頭因為沈世雅'冥頑不化',一夜不曾好睡,次日進學也沒個好脾氣,一勁等著沈世雅的回復。卻不想等來的卻是東陽宮的藍批!

  簡單九個字卻羞得遲浩一天沒出門。太子的意思很婉轉但也很明白。為君之術,倚君子道,卻要行詭譎術!不駁你是因為重師。可你也得自我反省,只看初表不問情由就大加撻伐,如此莽撞,如何輔君?還是好好的教你的學生吧!

  「世沈。」

  「臣在。」

  葉錦天本是想與葉世沈說,要他明日不必當值,回家過節吧。可開了口,擡頭時才發現若大的東陽宮內,盡皆陌路。

  心中不由哀歎:世雅,你快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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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20:37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1 21:20 編輯

【34.煙夜】

  盛華朝的上元節熱鬧共分三天,從正月十四開始,一連三日。

  白晝為市,一入傍晚就開始熱戲上場。商戶組成的火龍舞獅隊天色才黑便開始在各大街遊走,到每戶商行前討吉利錢。然後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攜出門走百病,走橋渡危,登城,摸釘求子,直到夜半,始歸。當然,上元節嘛,看燈始終才是最重要的項目。大街小巷尤其是流景湖畔,燈火如海,照得流景湖暈光染就,如同仙境。朦朦朧朧的燈影下,衣香鬢影來往穿梭……很有風致嗯!

  得月樓是流景湖畔靠內城處地景最高的一處酒樓,足有五層之多。每到上元節,一座難求,尤其是靠著東南兩向靠窗戶的位子包廂,半個月前就被預訂一光了。王世勳訂的這個位子是東南角上的包廂,方向最好,往東可以看到東陽街的遠景,往南可以看到流景湖樣,就算樓底下寧遠路上亦是東京中燈市最繁鬧的所在。一間包廂半夜的費用竟然高達二百兩!?

  嘖嘖嘖,岑染感歎,古往今來富貴錢來易啊!

  端茶吃了一口,繼續往窗外看,戌時過了,該出來的人差不多都出來了。

  「二表哥,你頑你的去吧。」

  王世勳這個年紀,似這樣的日子本該是呼朋勾友,饒世界玩去的,尤其今天還只是十四,許多親貴子弟皆不用似明天那般進宮參宴,節日應該很豐富。可惜啊,偏偏接到了陪同沈世雅出門的任務。聽說韓夫人今個下午狠狠的擰了小兒子大半個時辰,還反覆認真的訓誡了一番今天晚上負責跟出來的府中侍衛。生怕出個萬一,遠遠近近的派了十幾個人跟著。

  「這怎麼能行?」王世勳是知道沈世雅身份特殊的,況且上元節裡每年都會出些夭蛾子。這裡雖然是得月樓頂層,可是也不得不防著有些吃醉酒的亂闖門胡鬧。沒有當然好,如果有,屋子裡有個男人畢竟是方便的。一派認真,卻在迎上表妹似笑非笑的模樣後,呆了半晌很快反應了過來。真呆!這樣的日子若是真的只是想看景玩樂,何必乖乖的呆在屋裡?左右護衛多的是,上街才真有趣。要自己訂下這裡,大約是要見什麼人吧?訕訕摸下鼻子:「那我什麼時候來接你?」

  總算還是聰明的!

  岑染微笑:「子時左右吧。」

  需要這麼長時間?

  王世勳心裡好奇,但也知這事不能問下去了,當即關門退了出去。交待五樓管事幾句,又到樓下吩咐了幾撥跟隊的,要他們仔細瞧著樓上的動靜,前後門都盯仔細了。這才離去!

  「世女只需要把這東西掛在窗戶下,不多時,便有人會來見您了。」

  韋尚宮呆板裡隱隱透著幾分神秘的話回想到岑染耳側,從懷中摸出一隻結穗。看上去很普通,大紅的絲絡打的如意結,盤的一塊夜璧,成色不算好,形狀也很正常。看不出來哪裡特別,為找出不同,岑染趴在被窩裡仔細翻騰了若干遍,也沒找出『特殊』來。不過反過來想想,若真是一眼便可看穿,仿造起來肯定簡單得很。大約摸是有些不為人知的古怪吧?

  探出半個身子掛好後,便消消停停的坐在屋裡等。思索著韋尚宮……這人到底是怎麼個來歷?皇上的親信是必然的,派到東宮來『穩定』後方自然是首要任務,否則就以沈世雅以前的名聲,想要穩住二百多人的東宮內苑……倒不是說一定穩不住,可穩住了估計也沒精神時間再去幹別的了。偶爾穿插著放本書,提點一下沈世雅朝堂的進展,應該注意的方向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現在為什麼好端端的來了這麼一碼子事?居然還特別申明了先不要和太子哥說,看看情形再講?

  今天來的,會是個什麼人?

  等了大約有兩刻鐘的功夫,門外終於有人敲門了:「姑娘,給您送點心來了。」

  岑染聽得這台詞想笑,說了一句進來吧,便緊盯著原本閉著嚴嚴的門戶。唔,加上一句,岑染髮了些壞,把門栓從裡面插牢了。翹些二郎腿,壞笑著準備看來人的本事。來人先推了一下,沒推動。然後……就瞧著門栓一點點的移開,吱吜一聲,門開了。

  好一個美男子!

  岑染是見過世面的主,就算不指現代男,就穿到盛華來後,前前後後看到的年青男子多半長得不錯。想想沈家太子哥放在現代咋說也是個溫潤派偶爾演員了,可在上流裡竟然只稱得上清俊,就曉得裡裡外外多少美色男子了。岑染私以為見過的皇貴男子中,以郁王府的那位小王爺長得最好。不過與眼前這位相比嘛……人家畢竟是小王爺,而這位則更像個『戲子』!

  唇紅齒白,長身玉立,眼角眉梢裡透著幾股媚意,流轉間儘是風情……岑染的嘴角實在忍不住翹起,這位不會是從鴨館裡來的吧?若真是那樣的話,確實是不能講給太子哥聽的。不說年歷,哪個時代都沒有哥哥願意妹妹和鴨子親近的。

  「小姐,您好壞噢,居然這樣子捉弄人家。」

  閉上門,嬌嬌妖妖的晃著水蛇腰走進來,緊靠著沈世雅坐下,蘭花指一翹點了過來的同時,半邊身子歪了過來。

  岑染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越看越好笑。笑得『美人』委屈無限,眼睫眨眨時岑染才發現,這位的睫簾竟然毫不遜色於沈世雅,撲撲閃閃的,太招人了。強忍著轉過身來,伸出二指來托起美人的下巴,拇指在剃得乾乾淨淨卻依然有些發青的下巴上轉了轉。不錯!還好!有鬍子就說明某個部件沒出大問題。

  美人很快就明白了這位沈小姐的意思,滿面嬌羞一個飛眼耍了過來,很是不依卻沒有躲開臉:「好壞!」

  不行了!

  發容易忍住的情緒,再度破功。岑染幾乎笑得趴在桌上,左手摟住肚子,眼淚都掉下來了。美人也不急,直等著沈世雅笑得再笑不動後,才起身『斂衽行禮』?岑染驚懼了,韋尚宮到底介紹了個什麼主來?

  「娼家是知風館的借月。」

  娼家?

  知風館?

  借月?

  岑染拖腮略有些發慒,這位到底還是……0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學著剛才這位拋媚眼的方式,眨眨眼簾裝可愛。

  借月見多了貴人,尤其是貴女們瞧他們的眼神。除了鄙夷還是鄙夷,可這位沈世女……卻很不一樣!在她的眼神裡一轉而過的眼神很多,卻沒有鄙夷,只有驚訝和一分閃轉即逝的憐惜。然後居然學扮起自己剛才進門時的模樣了,頓時覺得這個風聞中最不喜下三流的世家小姐親近許多。大著膽子又坐到了身邊,壯膽著摟了肩……沒反應,那麼也許可以……

  「等等!」抱抱可以,再親近就免了。

  岑染記得婚後第二年吧?程識到南美出差,半年沒有回來。岑染被程媽煩得想上吊,就去了日本找林玖玩。一道受澤口邀請去了夜店!話說日本男人在世界人們的眼中都應該是霸權強制的代表,可是……日本也有鴨子,清俊瘦弱的身子剛靠過來時岑染還能將就一二,可要打KISS,就算了吧。現在……MY GOD!聖誠仁武威皇后,阿利路亞,您千萬別把這種東西也傳進盛華來。壓壓嗓子,扭臉問:「借月,可以問你個不大體面的問題嗎?」

  「您說,您想知道什麼,借月都與您說。」手腕柔媚,按捏起來卻頗有幾分力道嗯。岑染一邊享受,一邊斟酌措辭。話說,這問題很有些不好問嗯:「那個、知風館……是、接待女客的?還是男客的?」千萬不要告訴我說,兩者都接。同性戀岑染不歧視,可是岑染歧視三項插頭。那是完全沒有『借口』的正經渾蛋。

  借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後,柔媚的笑了,聲音甜得能擰出蜜來:「翻遍盛華,有幾個女子能有您這樣的膽量?」接女客?這位沈世女還真是敢想。說完仔細瞧,竟見沈世雅像是放下什麼心來似的,長籲了一口氣。爾後,笑著轉過身來:「說吧,你與韋尚宮是什麼關係?」

  ——————————

  「什麼?小姐不見了?」

  王世勳沒敢玩到子時,亥初便轉回了得月樓,可是守在樓下的侍衛卻告訴他說,沈小姐剛才與人離開了。要他們留在此間轉告二少爺,不必擔心,時候到了她自己會回府。

  不用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可是這麼大的東京城,滿地都是人,讓自己從哪裡翻啊?可是不找到人,讓自己怎麼回去啊?王世勳沒法子,只能派出人,在回定南侯府的幾條路上等著,自己則在最熱鬧的一條街面上等著。一直等到子時已過,街上人煙漸稀,才……

  「世勳?你在這兒幹什麼?」

  葉錦昭今天晚上本來已經見過王世勳的,王世勳提前退場也沒覺得如何奇怪,可是大半夜的不回家在風口子裡站著,就有些怪了吧?仔細想想前後,若有所悟。前後瞟瞟街上,已經三兩稀疏了,遂即安慰:「她年紀到底還小些,貪玩也是有的,不必急成這樣。」

  王世勳歎氣,錦昭一慣是聰明的。可這裡面的事,王世勳實在是沒法子和錦昭往明白裡說,只能打岔:「聽說明個兒何大富備了三萬兩銀子的煙花,有十顆天裳羽衣嗯。你今年又沒眼福了吧?」明個十五,是上元節的正日子,宮中備下喜宴,三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葉錦昭這個郁親王府世子當然跑不了。宮裡的宴席雖散得早些,可亥二出來宴閉,確不一定能清閒。錦昭有多少年沒看過何大富家放的天裳羽衣了?

  「五年了!」在王世勳入朝學前,二人雖然相差一歲,卻一直在同一家書院讀書。然後,王世勳進了朝學,葉錦昭卻進了禦學,陪太子讀書三年,然後便開始有了差事。

  一時氣氛有些默然,好在的是隔街終於有動靜了。定南侯府下人跑來給二少爺報說,說是在另外一條街上看到表小姐了。王世勳趕緊和葉錦昭道別趕了過去。可不……軟呼呼的轎子裡,沈世雅手裡居然還抱著一個銅手爐?王世勳一時又氣又想笑,這算怎麼回事啊?

  「辛苦表哥,讓表哥擔心了。」

  客客氣氣的,又當著下人的面,王世勳能說什麼?只能一道回府。

  韓夫人還在等門,知道這兩個回來後,終於安下心了。

  在定南侯府的第二個早上,沈世雅一直睡到了巳初才起來。洗漱後在屋裡用的早膳,下人都打發出屋,只留小順一個在門口守著。午膳也是在屋子裡用的,直到天色轉昏才出了屋子。步行在院子裡漫步轉了一會兒後,才到了正院裡給韓夫人請安。

  對於沈世雅今天的反應,韓夫人和左箏都保持沈默,晚膳上也只說些有的沒的。後宮無主,今年的後宮上元宴便省了,京中貴婦皆可在家休息,實在是樁幸事。王世勤雖只有五品銜,卻因為是侯府世子,今晚宮裡的晚宴也有他的一個位子。王世勳年年今天夜裡都會和同學在一起,今年更是天沒黑就出門去了。生怕抓差似的?

  「二表哥可真有趣!」膳後漱口茶畢,沈世雅提出今夜還要出去,並且不用家人陪同。韓夫人和左箏皆有怔楞,可是……只能同意了。

  岑染沒有帶男服出來,韓夫人便翻了幾身王世勳以前穿過的舊服出來,說是舊的,其實**成新的。岑染揀了一件寶藍色的斜織雙羅錦的棉袍身上,頭髮冠起,披上一件褚青色的大氅就出門了。

  今夜天上飄了些薄雪,卻引得路人更多。大黑夜的就算有燈火,其實除非走得近了大家誰也看不清誰,再加上岑染披著大氅,益發看不出來是個女身,只當是哪家的小少爺。岑染今天出門不帶人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想試試那個借月的本事,是不是真有他說的那麼好。所以哪裡人多往哪裡鑽,手裡提著錢袋買了許多小吃。

  貌似很多本穿越小說裡都會有女主要求吃糖葫蘆!可說實話,那種場景很……暈。別的不說,就只吃糖葫蘆的造型,絕對文雅不了。就那副形象還能引得各家帥哥傾慕有加,只能說作者腦殘了,要不就是男主腦殘了。岑染對糖葫蘆沒有愛,況且一個『小公子』吃那個也太不像樣了。所以只買了些糖蓮子、金紅果之類的小吃食,放在提袋裡,吃一顆取一顆。

  岑染是用了晚膳出來的,所以火龍舞獅隊早過去了,大街上多半擠的都是看燈的,各家商舖前都掛著顏色形狀各異的綵燈,有那鋪面大的還設了燈迷,猜中者有獎。亦有擺攤設販者,擺了許多模樣小巧卻甚是可愛的手提燈籠,引得許多家人陪同出來的姑娘小姐駐足,還有小孩子提的兔兒燈蓮花燈之類的滿街擠。

  錦鄉路是最熱鬧的一處所在,因為錦繡侯府每年都會備下許多新奇漂亮的燈盞,偌干燈迷都是有借意的,十分難猜,相對的賞頭也重。時候一到,錦繡侯府正門外就裡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猜迷謎看熱鬧的。岑染沒有出風頭的打算,便尋了不遠處的一家擺在小巷口的元宵攤子坐下。桌椅不算太乾淨,民鋪擺子能好到哪裡?不過岑染不在乎,要了一碗元宵,老闆說它這裡有十樣餡料嗯,岑染除了花生餡和芝麻餡的各樣要了一個。一共八個元宵,才吃了兩個就聽到街口一陣大亂。哭爹喊娘的叫喊聲伴著馬踏癡響從街口傳來,然後人潮湧一樣的襲來。這條街人本多,岑染坐的又是外間鋪子,讓路人這麼一擠,桌椅攤子頓時散了不說,半碗湯都灑到衣上了。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順著人流往一邊小巷裡躲去。直到疾馬馳鞭的七八匹駿馬奔過,衝散錦繡侯府門口的燈迷會,闖進府去後,街才算是清靜了些。

  「這是怎麼了?」

  「大過節的,這家二公子還是一樣的討人厭。」

  「也不知道,剛才傷到人沒有,前年也是這樣,撞到人什麼也不管就走了,好在是沒撞死,可腿廢了。」

  嘰嘰喳喳的閒話聲四起,然後人煙慢慢的散了。再不平的事,多來幾回也就沒感覺了,普民逆來順受的能力一向很強。岑染站在牆邊,等人都從巷子裡散出去後,才行到了巷中間,低頭看看濕了一片的袍子,好在是棉的了,更好在是別人的衣服。

  只是……

  「你的錢袋。」

  清冷的聲音響起,半片的霾色映在沈世雅身前一步的地方。岑染也不管袍上的濕漬了,擡起頭來才要看到底是誰時?才散去的人潮突然又湧進了巷子裡來。岑染一個沒站穩,險些讓衝倒。一隻溫熱的大掌及時拉住岑染,並且保護性的把人圈到了懷裡,靠在牆邊。陌生的男子氣息襲來,幾乎半貼在身上的健碩身體讓岑染立即擡頭,卻不想那人往左一偏頭顱……絕對意外的柔軟碰觸掠在了額頭,一時間兩個人都怔住了。

  幽暗的巷子裡,左右擠了許多普民,嘰喳紛鬧。

  可葉錦昭只能感覺到懷中的少女,只能看到沈世雅半低的腦袋一點點的揚了起來,露出白玉般淨美的臉龐,然後烏丸一般的眸子裡滿滿的皆是震驚,半張紅唇微開,怔楞當場完全回不過神來的模樣,一時間葉錦昭陰鬱了兩天的心情突然閃亮了起來。

  就像那天空中突然爆出的炫麗煙花,瞬間驚現出無與倫比的美麗,耀眼紛呈,迷醉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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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20:53

【35.雪月】

  葉錦昭初時對沈世雅其實是沒什麼感覺的。

  先不說沈夫人攜女進京後的那些流言,讓葉錦昭不恥,就只論這個冷漠孤寂的女孩也沒有值得注目的。從小在王府中看慣妻妾爭鬥,沈家的事雖然沈庭做得過分了些,可另一方面何嘗又不是沈夫人自己的問題?葉錦昭記事時,母親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英國公世女了,變成了真正的郁王妃。府中姬妾但凡有不安份的,收拾起來絕對手段淩厲。彼此間爭風吃醋,母親是不管的,可若敢挑釁王妃的威嚴……那天與世勳說的情景,其實不是聽來的,是親眼見到的。母親拉著才七歲的自己站在窗外觀看,當時的葉錦昭驚得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住,可母親卻咬著牙在耳邊呢喃:「錦昭,母親今天要教會你一件事。成王敗寇,皇室如此。你要記住,你不只是郁王府的小王爺,你還姓葉,二代宗親。」

  當今的皇帝景帝,雖然是父王的嫡親兄長,可他們兄弟之間似乎並不親近。景帝是在母族的力量下順利登基的,雖然碰到太大的阻擾,可是困擾卻一樣不少。尤其是在關於李氏後黨的彈劾問題上,幾十年來一直長長斷斷。景帝作為李氏的兒子,夾在中間……其實葉錦昭很明白皇伯父的為難。但卻沒有想到,皇伯父竟然那樣狠!

  從登基的那刻開始就暗中謀劃除掉後黨,往日那般寵溺放縱太子竟然只是為了讓他逐步失掉臣心民心,然後沒有任何留戀的捨棄。就連他的第一個孫女兒,才一個月的鏡圓公主都可以毫不猶豫的除掉。葉錦昭那日不在東宮,在五城兵馬司上值,消息傳來時,營中官兵頓時嘩然一片,驚岔恐懼。這是要變天了?而第一次皇權變革,頭一撥倒黴的都是他們這些負責鎮壓防衛的五城兵馬司。

  然後……清洗李氏的行動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了,因為李氏當權的五位大臣都在東宮喜宴中『身殉』,所以清洗行動幾乎沒有碰到一絲的障礙,不到三個月,盤踞在盛華六十年的李氏後黨全軍覆沒。

  再然後……沈世宗變成了葉錦天!

  景帝親自從朝學接出了沈世宗,葉錦昭那日的任務是在太廟負責護衛。太子輿轎出現在葉錦昭視野中時,轎中人影竟然是沈世宗?葉錦昭直覺性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受騙了!全城的人都受騙了!沈夫人與景帝年輕時的驛事,葉錦昭聽母妃說過。原想著沈夫人的遭遇是皇伯父在暗箱操作,沈庭終究膽怯。卻不想根本不是!太子下輿,全軍跪拜,葉錦昭屈膝跪下的時候,眼角中卻看到了一株杏色的野稚菊。

  記得,大約是在去年那個時候吧,朝學終考後的第幾天?記不清。只記得那天是葉錦昭沐休的日子,剛下雨後的西郊空氣甚是涼爽。奔馬一頓,略有些累,便找了一處清靜涼爽的地方小歇一會兒。月兒湖畔生了許多野稚菊,閔風吹來甜甜澀澀的香氣熏得人心都散了。葉錦昭閉目養神,正有迷糊時,就聽到樹後山包下一陣車轍馬響。扭頭過去看。只見沈世宗扶了沈世雅下來,一邊有家人備著釣魚的諸多用具,看來是這兄妹兩個出來玩了。

  葉錦昭不置可否,繼續歇著,拔了一朵野稚菊,咬在嘴角繼續晃然自己的心事。母親一直不消停,從去年滿了十五歲開始就一直借口諸多,往自己屋裡塞丫頭。宮中承禦處送來的兩個女孩壓根沒有出現在葉錦昭面前,就全讓母親退回去了。母親一直不放心皇伯父,人之常情,葉錦昭不想說些什麼。可母親……枉自剛開始知道母親退了那兩個禦女時,還稍微喜悅些許了。以為母親終於有點世家小姐的模樣了,卻不想居然掉頭就送了四個過來,環肥燕瘦皆是麗色。送人來的是母親身邊的桂嬤嬤,桂嬤嬤對葉錦昭很好,平時葉錦昭對其也很是恭敬。可那天,頭一次,摔了桂嬤嬤的門,走了。再然後……日子不復消停,原先自個兒的屋子還算清靜,可自從有了那幾個後,卻是沒一個自在的了。睜眼閉眼,眼前晃的全是那幾個想爬主子床的丫頭……

  「哥!」沈世雅的嗓子不好,沈世宗也不是個跳脫的,又是釣魚,本來很是安靜的場合裡突然來了一聲急叫。然後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聲,沈世宗一臉氣惱的趕緊給妹妹拍背送水,神色頗見古怪。「你甭想打那種主意,趁早死了那份心。」

  「為什麼?我覺得在淨心庵的日子很好。再說,我這樣能找個什麼人家?哥,你就讓我出家吧。」沈世雅拉著沈世宗的袖子直撒嬌。

  葉錦昭聽得聳然,禁不住扭頭回去看。沈世宗當時背對著葉錦昭,如何表情看不到,只能看到強忍著直顫抖的身子,還有把沈世雅緊緊抱在懷裡的動作,半天說不出話來。沈世雅雖然撅著小嘴,神色卻很鎮定:「哥,我想過了。我這脾氣讓我去看別人的臉色,還不如讓我去死。當道姑多好,清清省省的……」

  「不行!我不允許!」沈世宗氣得幾乎歇斯底里,抓緊沈世雅的雙肩,直咬牙:「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哥哥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人欺負你。出家?青燈古佛魚木教鐘的日子是人過的嗎?世雅,別擔心,哥哥會給你找戶好人家的。別再想這種事,別說這種話刺哥哥和娘的心。你漸漸大了,是該想這種事的時候了,可是別往歪裡絕裡想。哥知道你的脾氣,受不得委屈,可人活著都是要受委屈的。」

  之後沈世雅心情就不好了,不再說些什麼。而葉錦昭也不往下聽了,過了幾個月後,手下有人回報來說,沈世宗和沈夫人給沈世雅找了一戶人家,對方是倍寧城的白家,三房嫡長子,父母俱亡只有幼弟一個,本身是個壞了腿的不能入仕,只經營家中產業。聽說為人甚溫厚,屋裡只有一個通房,並無庶子。

  消息到手時,葉錦昭心中一片漠然。白家的條件門弟都差沈家許多,下嫁,也許便是怕沈世雅在夫家受氣吧?瞬時,葉錦昭突然想起了中山郡王府花宴上,沈世雅書的那首異詩: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

  「多謝小王爺路見之恩。」

  沈世雅淡淡柔柔的聲音震回了葉錦昭的思緒,低頭時,卻見不大的咫尺間,沈世雅盡量靠著牆壁,低著頭看不清模樣,可話聲很是平靜,全不復適才的震驚。巷中此時已經無人,除了街外傳來的對錦繡侯府的咒罵聲外,巷中幽靜得讓人氣息難穩。

  葉錦昭慢慢收回手臂,站後一步。得回自由的沈世雅立時退開幾步,斂衽完禮,動作十分標準卻有幾分急促。果真,行完禮道完謝後,扭頭便走。葉錦昭急行兩步追了上來,擋在前面,看著始終不肯擡頭看自己一眼的沈世雅,捏捏袖中拳頭:「我有話與你說。」

  岑染心中苦叫,這是啥事啊?好端端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麼會?岑染不會認錯剛才葉錦昭眼中的……喜愛!!!

  OH,MYGOD!聖母瑪利亞!做好心理建設後,岑染又退了半步,低頭站好:「請小王爺吩咐。」

  這情況……葉錦昭從小就知道那些愛與自己打交道的小姐們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所以極少與女孩在一起說話。經驗本少,偏偏沈世雅又是這麼個態度……思量了幾許後,有些尷尬的解釋:「剛才,我不是故意的。」一下子湧進許多人來,葉錦昭只是想隔開沈世雅和他們之間的距離。畢竟她是女兒身,哪怕是情況失控,和那些人身體相觸亦是不雅。卻不想,那麼湊巧……雖然很短,可是……葉錦昭抿抿嘴唇,唇瓣上似乎還殘留著適才的感覺。沈世雅的額頭很涼,皮膚卻極是細膩,像塊冷玉一樣,卻偏偏散著幽幽的清香。不是花露發油的味道,只是淡淡的香脂味。如果猜得不錯,她用的是白牡丹治的香脂,清幽幽的艷馥,一點點的香甜。

  縱使低著頭,也可感覺到來自對面男孩的叮灼目光。岑染幾乎想咬牙跺腳,卻礙於情勢只能低頭裝賢淑,並且還得繼續『賢淑』下去。又行一禮:「小王爺大恩,世雅定當後謝。」別說那件事,行不?

  葉錦昭眉頭有些擰,一直以來都是女孩們巴著要與他說話的,現在情形反了過來……也許今天不是個好時機!剛才那般輕薄後,哪個女孩不是又羞又亂的?可她出宮的日子太難得,更否論身邊無人的機會了。

  這邊葉錦昭還沒想好台詞,那邊岑染已經分析好現在情形了,火速再行一禮:「世雅出來太久了,唯恐家人掛念,就此拜別。」說完也不往葉錦昭這個方向走了,急殺殺的就是從反方向跑去了。

  正經的,真是跑啊?

  葉錦昭又氣又笑,望著遠去的身影,淡淡發澀,伸手欲撫唇瓣,卻發現剛才給她揀起的荷包居然還在手上?她今天是一個人出來的,身上沒錢,怎麼雇轎回府?趕緊跟著出來,找了半條街,卻根本沒有沈世雅的身影了。

  ——————————

  共軍的經驗告訴我們,反跟蹤的最好辦法,就是反客為主。

  隱在一處門樓下,待葉錦昭追出來後,收回身形,直到這條街上再不見這位小王爺的身影後,岑染才是捏手捏腳的從門樓廊柱後面轉了出來。回望適才『案發』的那處深巷,真是無語苦笑。這是啥劇情?

  葉錦昭?

  好像除了前年在中山郡王府的花宴上,近距離接觸過一回後,再沒在五米內出現過吧?仔細想想,後面倒是有幾次宴會上都在場,可是在場的人多了去了。那位小王爺……西裝褲下拜臣許多,直接導致本尊甚是高傲。說來,人家也有高傲的本錢,郁王府的嫡子,獨一份。全盛華除了太子哥,身份就屬他最高貴了。

  想到這兒……岑染心頭一動,貝齒輕咬唇瓣,遙望那人離去的方向?難不成是美男計?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這個局面也太有趣了。沈世雅別無分號的娘家定南侯府,統共兩個兒子。長子和國之猛虎涼國公府的三公子交情深厚,小兒子又與郁王府小王爺是至交?這是天意還是人為?

  天意的話,岑染只能歎一句,蒼天捉弄,迎風流淚,八卦苦情劇最愛這種糾纏劇情。

  可如果是人為的話……

  「沈世女,咱們又見面了。」

  不算太陌生的話,前天夜裡才聽過。岑染一邊心中暗罵,一邊笑著轉過身來,看著三步遠處靠廊柱站的秦三公子,微笑頷首:「三公子也來看戲?」

  好嘴硬的丫頭!

  秦平瀚眼風掃掃左右,上前兩步,低頭看看目前只長在肩上的沈世雅,擡頭看看遠處,忽爾發笑:「又回來了!」

  岑染心頭一跳,可是身子卻堅持著不動。放下半片眼簾,擡手放在嘴邊呵氣,搓搓手背。盛華男裝出門沒有戴手籠的,時間長了指尖手背皆是冷意。淡淡自在的模樣,看得秦平瀚心中發笑,忽的低頭在沈世雅的左頰上就是親了一下。岑染當時如遭雷霹,今天這是咋了?不及反應過來,腰間突然被緊緊的摟住,一股濃烈的氣息撲面而來,紅唇瞬時被封……

  這丫頭傻了!

  秦平瀚越親越樂,這個沈世雅之前肯定沒和男子親近過,看讓嚇得?才笑,就覺得頸後涼風一過,立時反手擒腕,卻不想沈世雅居然一膝就是撞了過來,側身壓過這只潑貓,才又想笑就覺得有腕上一痛,連環橫腿劈面就是踢了過來,位子全在軟穴!?這丫頭練過功夫?秦平瀚再不敢輕敵,連續閃過,退後三步。再看沈世雅時,已不再是適才被嚇得楞掉的小女孩,一身幽冷殺機宛若弒靈。烏丸一般的眼睛裡寒深深的皆是深義,沒有氣急敗壞的撲過來,也沒有負氣扭頭離開,只是站在原處,冷冷的看將過來,眼中神采異動,心意難辯。

  秦平瀚低頭看看左手背上的傷口,真不淺啊!銀釵劃的,鮮血直往外流,可秦平瀚沒有掩傷的心思。秦家的男兒自幼便在屍海血涯裡長大,這等傷不算什麼?只是……松貞送上來的消息裡,可沒一條表示沈家有替沈世雅請過武學師傅!就連沈世宗也沒有學過,甚至於沈世雅都不會騎馬的。可剛才那是什麼?招術雖然有些眼生,可卻十分淩利迅速,尤其是穴位,認得極準。

  這丫頭怎麼回事?

  「姑娘!」

  一頂青衣小轎停在街邊,跟在轎邊的小廝低頭過來,規矩行禮。岑染瞟了一眼這小廝適才露出的腕上繩索,知道是自己人。擡眼冷冷深深的看了秦平瀚一眼後,轉身下台坐進了小轎。

  一刻鐘過後,回到了定南侯府,門上管家打賞完轎夫後,立即跟上來回話:「表小姐,大少爺回來了,請您回來後立即到夫人屋裡。」

  果然是出事了!

  岑染牙根癢癢,眼神淡淡。一路行到韓夫人所住的正院後,廊下站的婆子立馬往裡遞話的同時,打起了簾子。卸下大氅,轉過屏影,正屋裡韓夫人居上,王勤左箏王世勳皆在就不說了,葉世沈居然也在?

  見沈世雅進來,葉世沈立時坐位上起身,朝沈世雅頷首。這是在東宮養成的規矩!沈世雅的身份按說可上可下,正經跪拜禮也行得,平禮亦可。太子沒有明確表示,葉世沈想施大禮也許好些,可沈世雅卻偏不許,說不習慣,頷首就好。然後便成了葉世沈沖沈世雅行頷首禮,沈世雅亦回之的怪狀。

  今天……「出事了?」

  王勤看看母親,與葉世沈對了一眼後,扭臉看表妹:「適才晚宴上,東夷國向皇上求親。說東夷王目前尚無正妃,願以和親之姿與盛華修百年之好。」什麼百年之好,其實都是假的?東夷以前又不是沒有娶過盛華郡主貴女?可哪次不是也只消停兩三年?最長的一次也只消停了十一年。秋緣郡主一故,當年便打了一個亂七八糟。現在又玩這招?雖明知只是幌子,卻無法直接拒絕。畢竟在邊韁這種事上,臉皮素來是要緊的。明知是假的,也要當成真的來辦!

  岑染想想今天的事,先是葉錦昭突然跑出來發神經,然後又有秦平瀚在後胡鬧?還有便是錦繡侯府的兩次門前大亂?

  「皇上訂了錦繡侯府?」

  在座諸人一楞,左箏直接開言:「你剛才去錦鄉路看燈會了?」

  岑染挑挑眉,算是認了。悠然坐進椅中,端了熱茶起來吃了一口,韓舅媽這裡吃的都是香片,湯色清流得緊。「少師,太子哥沒胡鬧吧?」

  盛華現在沒有直系公主郡主,有的全是旁支。郁王府有,中山郡王府也有,錦繡侯府有。只有漣郡王府沒有適齡女兒。這種不要命的差事,自然要留給較遠一些的宗室女兒,畢竟聽說葉庭杉是景帝較喜歡的宗室,郁王又是景帝胞弟。錦繡侯府的小姐?岑染仔細想想,好像有點印象,年前琳華縣主及笄禮上出現過一次。年紀比葉琳華好像大些,已經及笄了,戴的一對九金翅如意纏絲海棠花的步搖,很是貴氣。

  好像叫葉庭珍,錦繡侯府嫡出的小姐。大少爺二少爺都是其胞兄!雖然沒有封號,可是日子過得可比其它那三個庶出的縣主強多了!

  如今……

  挑眉看向沈默不語的葉世覺,忽爾晲笑:「別是人家要的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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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21:09

【36.賭注】

  古來權術四分:帝、宗、臣、民。

  帝心得來最難卻也最易,更且幾乎是最主要的一個;宗心則麻煩許多,因為不管是過親還是過疏,擡或壓都會引起許多飽含深義的流言以及後果;臣心相對而言,便要好拿捏得多,畢竟臣是外人,臣有許多,想當臣的更有許多。供需關係再過一萬年仍然是決定市場經濟主向的重要因素。至於民心……民心太賤,數來卻是得之最難的一個。想當初共軍紅掃大江南北,費了多少工夫?還是在天時地利,壓迫了百餘年的悲慘歷史上才有的成果。放在盛華這樣的地方,一來君帝大多以民心作釣餌,二來即使是有也不見得會有幾分,至於宗親臣下便更是不用說了,一層一層的苛扣下去,最終結果就只有大家心知肚明了。

  結果反推真理:民心要求甚少,所以最容易為人不恥忽略;臣心縱使要求多多,卻礙著身份敢說不敢言,只能曲線救國;宗親,則是其中最難對付的一項!

  尤其似葉錦天這種半路回歸的庶太子……

  一進東陽殿正門,迎面看到的便是錦繡侯夫人坐在錦杌上哭天搶地的模樣,左右郁王妃淡然不語,賀世儀眼珠在朝臣身上掃來掃去也不說話。列下數十名當朝文武站列兩班,從幾個站出來滿臉通紅的老頭壯男的臉色來看,剛才肯定進行過一番極其熱烈的討論了。

  岑染眼角一瞇,景帝真是個老狐狸。昨個晚宴才出事挑頭,今日一早便放出偶感風寒暫停朝會的通知。因不是大朝,便命東宮暫代諸事。文武官員自然盡數移至東陽宮,偏巧不及開始說正經事碼時,錦繡侯夫人就哭天抹淚的闖上東陽宮來了,一口一個珍兒,哭得天地變色。有平素與錦繡侯府不睦的官員自然跳出來指責錦繡侯夫人不顧國體,為國盡職乃是宗室責任,葉庭珍身為當今宗室輩份最高女子,又最適宜婚齡,理當為適婚第一人。錦繡侯夫人性情潑辣,當即發飆,也沒說別的,直接點著禮部侍郎的鼻子與太子說,要他家女兒出滕隨嫁!。

  盛華朝的規矩,公主是不出塞的,和親的只有郡主縣主之流,實在沒有合適的還可以從大臣家中擡舉一個。當然,一女出嫁,有人隨滕是古來的規矩,若嫁過去夫妻和睦可以當女官理事,若情況特殊則可以用之固寵。東夷上下風氣彪悍,嫁過去的女兒通過不過三五年的壽命,最長的一位秋緣郡主也不過活了十一年。。

  錦繡侯夫人的不捨非常值得諒解,禮部侍郎膝下有女當即閉嘴也是人之常情。然……

  岑染走得極慢,一邊內走一邊左右笑看這些朝中官員,真是人像百態啊!

  門口沒人通傳,沈世雅站在東陽宮門口半天後,才有人發現。然後便瞧著這位世女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嘴角含笑自在閒適,半點不憂的樣子不說,還隱隱透著一股傲然,走過錦繡侯夫人身邊時,甚至扎扎實實的給了一個鄙夷的眼神。氣得錦繡侯夫人當即回瞪過去,若不是賀世儀在旁邊拉了一把,怕就要直接衝上來了。

  岑染冷冷瞧了這位袁夫人,後直接步丹樨走了上去。

  東陽宮是太子正殿,五層丹樨,正央太子寶座純銀所製,八龍環繞最是尊貴。

  沈世雅……賀世儀眼神微瞇,這丫頭居然敢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面,直接走正道步了上去?這是幹什麼?當眾顯擺?太傻了吧?她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有多凶險嗎?居然敢如此妄行?而太子……賀世儀在看到一直沈默不語的太子殿下居然伸手出來,扶沈世雅並肩坐在銀座上後,當即扭過臉去。一干樨下朝臣盡皆讓嚇了一跳。那個位子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坐的,只能在正位邊下二層寬階上設紅團五鳳四屏椅一隻。這個沈世雅……。

  無怪乎古往今來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坐在上面往下看的感覺確實極好。

  岑染嘴角彎了一個幸然的弧度後,葉錦天安心了,握緊世雅的手後,看了案邊站立的太子少師葉世沈一眼。葉世沈當即開言:「眾傳東夷使者呼爾實錄上殿!」

  「外使呼爾實錄參觀盛華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使者請起。」

  呼爾實錄起身站立,才一仰頭就看到高樨銀座上,有一個美貌少女與盛華新太子並肩坐在寶座之上。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火紅流景刻絲納福的錦袍,杏色的領襟襯著一張如極品羊脂白玉般的面龐靜冷如月,簡簡單單的飛仙髻上卻插著一隻五鳳朝珠牡丹樣的流串,足有九串華灑再明白不過的昭示著此人的身份——現封淳國公世女,太子養妹沈世雅。

  這位終於現身了!

  呼爾實錄眼珠一轉,當即打揖上前:「久聞沈世女詩才驚艷,今日一見不想竟還如此美貌。也不知我東夷是否有幸得娶佳人,修兩國百年之好。」

  岑染笑笑,微側臉看了一眼太子哥。葉錦天緊緊地握住沈世雅的手,面容平靜。岑染隨即微笑:「使臣過譽了,世雅不過一介頑劣,在聖人書冊下塗鴉三四聊以自嘲罷了,怎敢當詩才驚艷四字?至於使臣所說兩國修好這事,世雅幸甚。」

  一語說出,滿朝文武包括郁王妃、賀世儀、袁夫人盡皆楞住。這是怎麼個情形?沈世雅怎麼這麼容易就吐嘴了?呼爾實錄也覺得情況有異,可架不住這樣的勢頭太好,當即開始誇耀他東夷君主如何年少英俊、文治武功、深情體貼。沈世雅表情愉悅略有羞澀,迴避了東夷國主的個人問題,反而很有興致的問了一些東夷國民風人情、天氣驟暖、瓜果肉蔬等日常雜事,儼然一副待嫁女兒與婆家來客熱情相與的架勢。弄得一朝親貴全部莫名其妙,這是怎麼回事?偷眼往上瞧太子殿下,太子表情平淡,唇角若有微笑,像是『欣慰』?

  難道太子覺得這關難過,或者乾脆沒把握過了,不如直接認輸?

  不符合這位太子寵妹妹的一慣習性啊?

  這邊呼爾實錄和沈世雅的相談卻是逐漸熟稔,從東夷國民風,直聊到東夷景致,長白山白山黑水,七色湖產的圓潤珍珠。呼爾實錄越說越興奮,最後甚至還拍著胸脯保證,沈世女嫁到東夷後,東夷舉國上下定當全心侍奉,讓沈世女可以有如自家。言詞鑿鑿、冠冕堂皇!岑染心中念好,臉上笑得益發快活:「尊使真是豪爽好客之人!東夷民風如此,實在令人嚮往。只是有件事世雅很不明白,既然一切如尊使所說,嫁到東夷後君主憐愛,民心順從。為何我盛華歷年七位嫁到東夷的貴女,均下來婚齡竟然超不過五年嗯?」

  突轉話峰,東夷使臣頓時一楞。還不及等他說些什麼時,太子少師葉世沈已然攤開不知何時拿在手上的書冊開始念史!內容很簡單,分別陳述盛華七位貴女下嫁到東夷後的日常瑣事。從何時訂親何時出嫁,什麼時候車馬到的東夷,什麼時候大婚,什麼時候圓房,到什麼時候病故。特別重點在於婚齡年限,以及在此中年限裡承歡多少次、有孕多少次、落胎多少回。隨滕女子境遇如何?幾人下賜?幾人受寵?幾人懷胎?落胎幾何?最後因何故身斃,終年多少年紀。一樁樁一件件聽之身寒,令人齒冷。

  葉世沈聲線平素本溫淡清冷,今日卻猶如怨婦上身般言語激烈,尤其是在念到有孕次數與落胎次數時,聲音更是高昂響亮、目光灼灼瞪向東夷使臣,一派激憤!

  因歷史問題很長很複雜,所以待葉世沈終於合上本子念完時,東夷使臣的臉色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顏色來形容了。滿頭大汗,才要辯白,沈世雅卻已經搶先開口:「先聖有語,以史為鑒可以明得失。盛華與東夷的這本私冊,聽來實在令人悕噓。想你我二國本來皆是一片誠心,卻因地域差異水土不服,導致和親好事一旦受損,甚至因悲生恨,禍及邊疆子民,實在一大憾事。」

  呼爾實錄正愁不知如何開脫時,不想沈世雅居然給他擺了這麼一個華麗麗的梯子。趕緊順坡下驢,婉轉表示東夷景色雖好,氣候卻過冷,委屈了盛華貴女如何長短。沈世雅一派大度,表示可以理解,深以為然。「國土風情是上天所賜,原屬無奈。只是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這樣吧,親,咱們還是要結的。只是法子變一下。我盛華地暖人和,水溫氣平,貴國不是有位王女海蘭娜嗎?聽說被稱為東夷第一美女。不如使臣轉告東夷國主,就說盛華太子有意求娶東夷王女,以千秋萬日計,修真正兩國百年之好!」

  王女海蘭娜?

  東夷使臣立時搖頭擺手:「這可不成,我家王女已經訂親了。」不只訂親,訂親的對象還是東夷國第一猛將,王上的親信大臣。

  原本一路好言好語的沈世雅聽後,卻是一下子把俏臉拉了老長,面色憤怒:「使臣這是何意?想我太子哥哥位子何等尊榮?難道還配不上你家王女不成?訂親又如何?我武皇帝幼女香宜公主大婚的日子都訂好了,不照樣披上紅紗嫁到你東夷去?有來有往,人情世事,東夷何故欺我盛華如此?」言聲一句接一句,越來越高。

  樨下諸臣這時候沒有不明白太子用意的了,立馬順竿而上。紛紛出列指責東夷使臣毫無結親誠意,居然如此羞辱我盛華國體?中書省禮部的那起子酸儒出身,更是慷慨呈辭,四個字四個字的往外蹦,講古論今,借喻指使,四六駢文聖人教訓一輪一輪的往上轟炸,把個本就不精於此道的東夷使臣炸得暈頭轉向。又有機靈的側面紆回,好聲勸慰使臣,兒女情長是小,家國大事為重。東夷君主便是念在兩國邊疆百姓連年戰苦的份上,也不要枉顧道義,重挑戰端。句句飽含深義,儼然一派這婚事若不成,便是東夷使臣不力,東夷國無故欺婚的罪過!

  呼爾實錄這才知道上了沈世雅的大當,可是話說到這個份上,根本沒有辦法挽回了。只能推說這事他一個臣下做不了主,要回稟君王。

  葉錦天終於開口,言語溫柔誠懇,深切表示他對東夷王女的傾慕之情,請托使臣多多美言,一定要玉成此事。並當場賞賜了許多『媒金』,派禮部官員這幾日全程陪同使臣,一定要讓使臣見識到我盛華是如何富庶,生活如何優貴,王女嫁到盛華來會享怎樣的福氣種種。

  呼爾實錄落荒而逃!

  憋了好半天,一見殿上沒了那位使臣的身影,沈世雅便再也忍耐不住,趴到太子哥的肩上笑得花枝亂顫。樨下諸臣也盡皆喜笑,終於搬回一局來了,太子殿下這法子甚好。

  只是……

  「請稟太子,老臣以為此事不妥。」禮部尚書黃敬晃著山羊鬍出來,一派嚴肅認真:「我盛華皇室血統何其精貴?怎能混入胡虜血脈?此事還望殿下三思。」

  葉錦天沒有說話,沈世雅卻笑著打趣:「黃大人,您也未免太厚道了。他東夷不允許我盛華貴女誕嗣,我等為何不能有樣學樣?偶爾以小人之術還施彼身,只要利國利民,其實也無傷大雅嘛。」說罷便又伏在太子耳邊一頓細聲嘰咕,雖聽不見說什麼,但猜也猜得到。一如盛華貴女嫁到東夷,便由人擺佈一樣。東夷王女若敢真嫁來盛華,便是板上肉盤中菜,想怎麼掐巴就怎麼掐巴。生孩子?她做夢去吧。想讓她活幾天,她就得活幾天。

  此法算是正經為歷代嫁去東夷的皇姑們,好好的出了一口狠氣了!

  沈世雅笑得甚是得意,沒心沒肺的歪靠在太子肩了,手中把玩著太子朝服上的龍紋飾。葉錦天甚無奈,隨她胡鬧。

  此中情景看在朝臣眼中,盡皆心中歡喜。尤其是那些家中有與太子逢齡女兒的朝臣們,更是如同遭遇九天甘露一般。盛華祖制除皇后誕下的皇子,皆不可位列朝堂。此法阻止了多少想嫁入皇室求娶富貴的世家女兒心?再高的權位,若沒有兒子傍身,還不是如一頁浮萍,任人揉搓?可是現在這碼子事……若東夷盛華聯姻果真成功,國母無嗣是肯定的。國母無嗣,妃嬪所出子嗣便不必離宮,前朝曾有例案,所有庶出皇子盡皆養在宮中。直到十歲,按資質挑揀,留最好的一個繼位太子。其餘皇子全部消失!雖然那樣的結果有點那個,但是想起終於可以正大光明有理有據在後堂上爭鬥一把,各家待嫁女兒朝臣的心全都興奮得跳起來了。

  申鏡離想的卻是另外一樁!看來太子殿下和沈世雅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只要沈世雅不坐那個位子,世媛便是後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東夷王女?開什麼玩笑?莫說有八成可能這碼子婚事肯定會吹,就只嫁過來以後的事……要在後宮中弄死個沒人管的女子實在太方便了。更何況景帝尚在壯年,太子登基要很多年後了,若媛與太子同歲,有的是時間!

  朝臣們想的與宗親們想的,往往不是一回事。

  袁夫人一派喜色,因為不管這婚事成不成,自家女兒都不用嫁到東夷去了。

  賀世儀臉色卻自陰陰,目光流轉一直停在銀座上纏著太子說笑的沈世雅身上。今天這主意太偏,十有**是沈世雅的傑作。但不管到底是誰提出來的?太子位子經此一役,又穩了三分卻是事實!眼風瞟過滿臉喜色的袁夫人,心中不禁冷笑。這樣時候這位居然還有空歡喜?錦繡侯現在不在東京,月後回來要知道她給錦繡侯府闖了這般大禍,還不知怎麼修理她!更何況太子真的會就此罷手嗎?這次的事,看著只是無知宗婦為女求情,何嘗又不是宗室向太子的一次挑釁。太子不能向宗室發難,卻可向那些又看了一把好戲的朝臣出火。再加上袁夫人今天哭鬧闖進東陽宮之事……錦繡侯府這次麻煩大了,一次讓素出宗室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反正已經是六代宗親了!一步之遙,躥一腳也不算什麼。只是……太子到底會怎麼辦呢?

  郁王妃自從進東宮開始就一句話沒有說,陰霾的臉色在回到郁王府後,瞬時暴發。立時讓人去國醫館傳話,請王爺馬上過來,有要事相商!

  郁王身體素弱,府中養了大把醫士,每日按摩施針,小心保養雷打不動。今天施針才到一半就聽家人說王妃回府了,有急事請王爺商量。立時披袍至正寧堂!卻不料齊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必須馬上把沈世雅和太子分開!不能讓他們再在一起了!」

  葉庭郁的臉色立馬就變了,目光精遂的盯了齊禎一眼,往後一擺手。原本在屋子裡來不及出去的兩個丫頭立時便摀住嘴拉了出去!桂嬤嬤身子一抖,趕緊出去。

  院子裡連個聲都沒有,可齊禎知道,那兩個丫頭又完了!每次都是這樣,只要自己一犯錯,葉庭郁就會這麼幹!小事打殺丫頭,中事納姬納妾,大事的話就會有庶子庶女生出來。有的可以滅掉,有的卻不能滅。因為……有用!

  「很好!就該這個樣子。這才是郁王妃該有的樣子。」葉庭郁把齊禎緩緩拉進懷裡,輕柔的摸著她三十許人卻依然光滑柔嫩的臉頰,語氣纏綿:「乖禎兒,來,告訴為夫,今天出什麼事了?」

  齊禎表情平淡,緩緩敘述。很快就把今天東陽宮陳述清楚了。末了又添加了她看到的諸人反應。

  葉庭郁聽後臉色森森,忽爾低頭就是吻住了齊禎的雙唇,也沒有上床,直接按在地毯之上……

  桂嬤嬤一直躲在抱廈裡,待郁王離開後才小心翼翼的進去。屋裡……一片狼籍。

  「小姐!」桂嬤嬤看著齊禎身上的掐咬痕跡,心疼的都快哭出來了。可齊禎早已經麻木,自己穿上衣服起來,自己梳著頭髮。看著鏡中絕美卻毫無靈魂的模樣。突然一股熱淚奔了出來,幾乎放聲大哭。嚇得桂嬤嬤趕緊捂上小姐的嘴。才'罰'過,要是讓王爺知道,還有更不堪的要受!

  齊禎想起種種,身上一涑,立刻停了眼淚。可……

  「嬤嬤,我為什麼就沒有那樣的福氣?」

  今天的對策雖好,可機率也只有六分。其實只要葉錦天今天宣佈沈世雅是他的太子妃,那麼再加上後來的把戲就可以全盤皆勝!不需要擔一絲風險。可葉錦天沒有!他寧可銀座動搖,也不願意拿沈世雅一生的幸福做賭注。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沒有那樣的哥哥?明明可以在邊關一生一世,自在快活,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嫁給這麼個男人?

  更加為什麼?連退路都沒有?

  「不過是因為您給王爺生了小王爺罷了!」

  桂嬤嬤輕言輕語,齊禎微笑。不錯,就是因為昭兒,因為他是與英國公府聯姻血脈的唯一證明!更因為他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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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21:28

【37.冷湧】

  「你這個蠢婦!什麼事都敢做,你知道這裡頭的水有多深嘛。你想死,你托累上一家子幹什麼?」

  錦繡侯葉堂敦才轉正月便被景帝派了去龍興之地慶陽祭掃的重任,一去便是整月。待回到京城,不待喘口氣,就聽到了外頭洋洋灑灑的傳言。頭一樣就是錦繡侯夫人不顧國體,哭鬧直闖東陽宮威逼太子放棄以葉庭珍為主,出嫁東夷的荒唐事!強壓著怒火,回到府中,直衝正院,也不顧屋中尚有兒媳偏房若干,一個耳朵就是摔了上去。

  袁夫人頓時就讓打慒了,摔坐在地上半天找不著北。滿屋子僕婦見狀趕緊退了下去,來正屋走動的兩個兒媳還有葉堂敦的三房妾室卻不知該如何進退,勸還是不勸?葉庭珍第一個便是撲了過去,抱住父親的衣擺便是大哭:「父親,這都是女兒的錯,母親只是疼愛女兒,還望父親看在母親一片舔犢之情,饒過母親。」

  葉堂敦平素本來極愛這個女兒,可今日看這母女兩個一副依然不明白的樣子,簡直氣得咬人。扭頭看還呆在屋子裡的這幾個皆不懂事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頭到腳每個都罵了一遍後,摔上門直衝書房去了。書房內早有府中幕僚等候,見侯爺進來各自行禮,侍書上得茶來後,知道主子有正經事要說,全下去了。

  「楊先生,你說這事……現在該怎麼辦?」葉堂敦是如今是皇族中輩份最高的了,在京中更是第一人。只是因為年歲不大,為人又小心謹慎,所以一直以來錦繡侯府不算富貴,卻也算平安。可現在……平白被無知婦人扯進這種塌天大禍裡,真是要命!

  楊謙是錦繡侯府幕僚第一人,留著一縷細小山羊鬍,手裡常年把玩著一對滾珠。這碼子事啊……「侯爺,其實夫人這樣做,也並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一來,恕狂生說句無理的,夫人的品行、京中人士都是知曉的,這事聽著擾人,可若只推到夫人身上,也不是什麼大事;其次,侯爺擔心的皇權暗動的事碼……原本那一方是有不少勝算的,可是皇上清除後黨將局勢拉到了一半,新立的這位太子又極是出挑,如今的局面……」

  「那個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也不是個好惹的。」這時候倒戈易幟,錦繡侯府怕是倒得更快。

  「那就先放只魚進去,試試水的深淺。一來可以向皇上表個態,說錦繡侯府尚在中立;二來也可以給太子殿下提個醒,以狂生看來,太子殿下好像並不太清楚這碼子事。」葉錦天再是良質,畢竟是從民間上來的,皇室許多內幕並不知曉。一時若給他知曉得太多,反而對他開展局勢有礙。皇上一步一步棋下得極穩,新太子很是爭氣。目前……「侯爺不妨去東宮向太子請罪。一來可以往平裡抹抹,二來提點一下太子,說族中適婚女子太多,若要根治,不妨早些打發縣主們出嫁,才是正理。」

  皇家女兒出嫁,牽扯極多。郁王府兩位縣主可以活到現在,郁王還不是打著拉攏能臣的心思?中山郡王府的態度一直偏向皇室,葉琳華的婚事上太子會不會有所偏向?最後再加上自家小姐……是!夫人搗鬧東陽宮是極失體統,可一來是長輩,二來是慈母。兩面旗子下,太子殿下若真敢在小姐的婚事上做主意,前面的這場工夫就算是白費了。

  —————————

  如今關於東宮的消息流傳得是益發快了。不過一日,錦繡侯進東宮為夫人向太子請罪的事就傳遍了京城。太子態度一如既往的謙和有禮,但卻不再像以前那樣一昧忍讓了。一邊表示理解袁夫人的作為,另一邊也暗示錦繡侯該好好管教一下自家夫人,免得再度汙及宗室門庭。

  聽說錦繡侯回府後,立即發話把夫人禁足半年,罰抄聖誠仁武威皇后醒事錄一百遍,抄不完不準出門!

  算是溫和的處理方式,袁夫人一個人丟臉禁足,卻暫時算是把錦繡侯府保住了。至於這後面代表的深義嘛,就見仁見智了。不過這個錦繡侯也真是個詭滑的,才在東宮那邊拉了關係,不過幾日便以朝會上提出要大辦三月三聖誠仁武威皇后四百五十年生辰是事碼子!

  聖誠仁武威皇后是盛華開朝皇后,輔佐威帝開創盛華,功勳顯著。每年生辰都會大祭,這次恰逢四百五十年,更是非大辦不可的。可是辦祭為名,其中深義卻是……聖誠仁武威皇后臨終前曾有吩咐,她每年生辰不許那些成家立業的渾沌人來參加,所與祭祀的人皆要是未婚少男少女。小若是一般小祭,在宗廟祭拜就可。可這次大祭怕是要到慶陽、龍興之地去了。

  太子也未成婚,難不成錦繡侯這是要鼓動太子離京?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野上下再度波動起來。景帝這次倒沒有再故作高深,直接勾劃了十八名少男少女前去慶陽祭掃。這中間,宗室適婚的三位縣主一位小姐全部在列,另外還有申世媛、沈世雅、葉世沈三個重量級東宮成員。餘下還有葉錦昭、上官世亨、王世勳、韓士林、李霄庭五個關係微妙的少男參加。最奇怪的一點便是,景帝居然提了涼國公四公子秦平滉和威武將軍府少將時年十九歲的虞世誠在內。另外三女一男的父兄也都是京中要職。

  如此體面的豪華陣容,聖誠仁武威皇后定然會是滿意的。

  錦繡侯提議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初十了,正祭日子是在三月初三,路上馬車行進須得十一二日。於是,景帝發話,禮部內務府立即著手呈辦諸項事宜。祭掃隊伍二月十五起程,任何人不得延誤。

  聖旨一下,派去隨行的小姐少爺們立馬忙碌了起來,韋尚宮本來要跟著去的,可沈世雅卻偏要她留在東宮照顧太子。至於她自己……

  「釧兒見過小姐,小姐萬福金安。」

  十二歲模樣的小丫頭,乖乖巧巧的,居然叫釧兒?岑染想噴笑,扭頭看借月:「這丫頭的名字誰給起的?」一聽到這個名字,岑染就想起紅樓夢裡著名的台詞『金釧兒掉進水裡,是你的就是你的。』惡噗!

  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可是這位新主子沈世女真的很有趣!她高傲卻不驕縱,有體統卻也不迂腐,哪怕是如今身在小倌館,也不見有多少尷尬或者厭惡,依然該幹什麼幹什麼。真有趣!妖妖嬌嬌的扭著水蛇腰過來,坐在沈世雅身邊,翹著蘭花指吐糟:「不就是一個名字嘛,您瞧著不喜歡,換一個便是。」

  岑染想翻白眼,萬惡的舊社會!不過這個名字實在夠可以,想想呈儀殿的那四個,這個就叫:「五福吧!」反正俗了,俗到底就算了。

  借月頓時笑得花枝亂顫,那模樣**得……岑染心中哀歎,老天爺雖然對自己不太公平,但起碼穿越的對象身份還算將就。不然要是穿到貧民窟去……岑染想像不出來,自己學天雷穿越小說裡的那些名妓,在舞台上扭腰唱歌,千金博笑的場面。

  一頁頁翻著這段日子借月手下收集來的諸多消息,真是一樣比一樣勁爆啊!

  郁王府的丫頭真是高危險,死得這麼快,這位郁王妃的脾氣也太暴了。想想那夜暗巷中葉錦昭的表現……岑染不知該感歎歹竹出好筍,還是矯枉過正。不過郁王給兒子準備的護衛本事倒真的不錯,連江湖上排名前三的纏絲劍都在其列。相比之下,沈世雅要的這個只是輕功出錯的小丫頭就不出挑了。

  至於……「秦平瀚還在京?」按說他一個鎮守西涼的國公世子,有軍銜在身,過完十五就該上路了。怎麼這會子還在京?那位涼國公側妻若真的病成那樣,托了這麼長時間怕是早死多少回了。可見是個幌子!而這人居然有膽子一直潛伏在京城,實在是個人物。不過他到底要幹什麼嗯?

  「你好大的膽子!」

  出行在即,左箏的產期就在二月底,日子怕是趕不上了。所以岑染便把事先準備好的接產婆送進了定南侯府,另有東宮針織局專給小孩子做的衣裳被褥,從裡到外,足夠一歲穿到三歲的了。韓夫人左箏皆感動得不得了,可沈世雅最近忙得很,沒時間和這兩個人八卦。只是囑咐韓夫人盡快把和風館要用的丫頭□出來,祭掃回來,和風館馬上便開張。韓夫人為此特意從人伢子手裡買了二十個伶俐的,全在府裡調整,如今已經很有樣子了。沈世雅視察一翻,『恰巧』發現了一個叫五福的丫頭居然會做南江小吃?很是喜歡。因東宮不好進,所以便把她這次帶到身邊,時常做些小點心以娛回味往事親情!

  挑完人,五福就被韓夫人直接領走了。沈世雅去王勤的書室,準備等這位表哥下職商量些正經事。卻不料,才擺手讓服侍的人退出去,就被人從身後偷襲。幾翻回手皆讓制得死死的,然後秦三公子英挺的模樣便出現在了沈世雅面前!

  瞧這人一身定南侯府僕人的打扮……岑染心中更加肯定,這人是蓄意接近王勤的。打扮成這樣進來,難不成定南侯府裡藏了什麼好東西不成?遂即發笑:「三公子可要記得見面分一半的道理。」若有賊髒,可是不能獨吞的。

  秦平瀚聽之發笑,這個沈世雅真是有趣!都到這份上了,居然還想著說笑話往外套詞?左手絞緊兩隻細細的手腕,右手則摸上了沈世雅的臉頰。那天大晚上的沒看仔細,今日倒是天亮,只可惜又是個陰天。不過到底比那天強!看這臉嫩的,真是好摸:「葉錦天沒親近過你吧?」

  岑染無聊的翻了一個白眼給他,不需要回答這種無聊問題。秦平瀚笑笑,不作爾語,捏了兩下沈世雅的臉頰後,扔開了那兩隻貓爪。得了自由的岑染也沒NC般的大吵大鬧,便說不一定能抓住這位,就只抓住對沈世雅對太子都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如今世情艱難,所求不過一個『穩』字罷了。

  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岑染揉揉發紅的手腕,這人的手勁到底有多大?剛才明明看他沒用力氣的。現在……「三公子找世雅,可是有事?」若今日真是來偷東西的,完全不需要亮相。可偏偏他亮了,還是亮在王勤的書屋裡。這人……岑染突然間很想那個只見過兩次面的舅舅王韁,一個嗣子能混到王韁如今的地步,雖有運氣有關,但到底本身的能力也不容小覷。舅舅他是真的不知道秦平翰的心思嗎?

  「世女真是聰慧!」沈世雅坐著,秦平翰也尋了岑染對面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王勤算是武將,書房內一概傢俱擺設本便已經硬朗,可這位三公子往那一坐,竟無端的顯著一切'文雅'起來了。

  這個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如此情境……「你不怕?」

  岑染很無辜的微笑:「你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又在我家,你怕嗎?」

  秦平翰眼中泛起一絲興味的好笑:「你這樣拖時間也沒有!皇上這時候,不敢對秦家下手。」

  「那郁王敢嗎?」

  秦平翰涼涼的看了一眼沈世雅:「作為你的前輩,提醒你一句,天底下的主子都喜歡啞巴。」只低頭幹活,從來不問為什麼?更從來不說閒話。

  主子?

  岑染抽抽,這位打哪裡得的結果,自己是奴才的?不會是因為那天和今天動手動腳的緣故吧?哪家正經小姐會學這個?眼簾低垂,嘴角彎得似成一弓弦月:「緊聆聖訓!您請快些吩咐。」

  猜錯了?

  她真的是沈世雅?

  秦平翰眉頭皺得更緊,景帝那隻老狐狸到底打了多少樁暗事?心裡想事,手卻把一本捲起的冊子遞了過去。岑染接過一看?頓時擰眉。這冊子上記載的竟是景帝登基以來,郁王與英國公在北蒙邊境上的諸多雜事。從人員調動到暗招兵馬,儲量戰糧。厲兵秣馬,儼然一副地下圖謀不軌的架勢!

  「這份誠意如何?」

  岑染其實早便覺得不對勁。一個皇帝耶!還是太平世下的皇帝,就算是要試試太子哥的斤兩也不需要一直沈默看熱鬧吧?原來如此,朝中另有派系,對像還是郁王?嫡親兄弟爭權?好狗血的戲碼。

  「你早知道?」據可靠信息,東陽宮、呈儀殿的書案上可還沒有發現這種書。這個沈世雅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秦平翰好奇歸好奇,但正經事還是要做的。「如果太子殿下滿意,平翰還是那句話。四弟離開,我留下!」

  ————————

  「世雅!」

  葉錦天都準備就寢了,小林子卻報世女來了。披上一件平花素錦長袍出來,見世雅嘟著嘴坐在流江榻上,右臂支在炕桌上,玉腕托腮一臉的不高興。像是回到從前,心不由得軟起水來。擺手讓宮人下去,坐到世雅身邊,摸摸世雅留在腦後的散發,笑道:「我們的世雅乖乖女怎麼不高興啦?說出來,咱們想點子欺負他,好不好?」

  這個哥哥真的很好!

  岑染歪過去靠在葉錦天懷裡:「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傻丫頭,不過是出去玩一趟。有很多人服侍我家世雅,不會吃虧的。」這次,葉錦天的話依然溫柔,眼神卻森冷寒冽起來了。世雅害怕了!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或自己,一個人遠行!想想父皇訂的那張名表,葉錦天心頭的火氣騰騰的望起冒。惡奴欺主!總有一天會給這些敢看主子笑話的惡奴顏色瞧瞧。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繼續溫柔的哄世雅:「我已經和世沈仔細說過了。有什麼事他會幫你!申世媛也是帶足人手的。你只要照以前的法子繼續行事便好。父皇這次派去的那個黃老兒,位子是在咱們這邊的……」絮絮叨叨把所有布好的局全部講給她聽,免得世雅心裡害怕。

  沈沈低柔的語音宛若催眠曲,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葉錦天好笑。摸摸世雅嫩悠悠的臉頰,擊手叫人進來。小林子甚是機靈,趕快讓人備下滑竿。若在沈府,便是歇在自己屋裡也不怕什麼。可如今不一樣了!

  葉錦天一路跟著送了世雅回呈儀殿,從滑竿上抱起直接行到裡間,放在錦緞鳳床上。溫度不對,讓岑染覺得有些不舒服,扭了兩下。葉錦天十分熟門熟路的把一隻軟軟的抱枕塞進世雅懷裡。果然消停了!

  又陪了一會兒,見果真睡熟了,才是離開。

  「伊春姐,太子殿下好溫柔噢!」

  冷眼看了大半年,韋尚宮如今已經不再日日夜夜都陪著世女了。於是伊春便成了呈儀殿的大姑姑。

  一重重放下紗簾後,負責值夜的伊春杉枝披上厚棉袍,坐在炭盆邊開始打絡子。晚間燈暗,做不得仔細活,可乾坐著容易發困,便打些絡子混時間。

  關於太子殿下的溫柔?伊春沒看杉枝,只低頭悄聲細說:「那是只對世女的。你沒瞧見則梧殿裡的那兩個禦女嗎?」雖然留下了,卻再沒用過。每天讓兩個近身服侍!?

  伊春心裡發笑,太子殿下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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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 21:21:46

【38.情由】

  盛華朝的祭祀制度真牛X!

  所有參祭的少男少女從上路之日起便不能進葷食了。一日三餐皆是素食,而且飯菜統一配備。岑染看著五福歎氣:「我帶你來幹嘛呀?」

  車隊給主子們配用的是三架四輪馬車,內裡寬敞,放四個人依然寬闊。十八個祭者卻只有九輛馬車。每天上路時車廂內必是一男一女!

  岑染以前不知,所以當第一天葉世沈挑簾步上馬車後,驚得差點沒有厥倒。問清楚情由,明白這個關於聖誠仁武威皇后的祭祀其實就是本朝最光明正大的高端相親會後!岑染對聖誠仁武威皇后的敬仰——有如那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那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葉世沈本來極其穩重,卻實是受不住沈世雅的怪話。岑染再接再厲,終是逗得沈香公子破功!一路上前前後後就聽見這個馬車裡的說笑聲了。這種情勢一直發展到整個行程裡。只要葉世沈一看見沈世雅,就忍不住嘴角起彎,笑眼殷殷。

  難道本隊中第一配對就是這兩個了?仔細想想倒也是樁好婚事。沈香公子如果娶了沈世雅,葉世沈便對太子再無二心了。葉世沈雖說已經脫了宗藉,可是因功勳卓著再簽回去的前例也不是沒有。若非如此,沈世雅也不會放著朝學裡那麼多人誰也不挑,單選了葉世沈。而太子更是直接封了葉世沈從二品太子少師!聽說葉世沈在東宮可以隨意進出,不須稟報,太子幹什麼都帶著他。如果真的簽回玉牒裡,以後對抗宗室便又是一大利處了。

  好婚事!

  大部分祭者都對這副配對滿意,但不高興的也不是沒有。尤其是申世媛,一天到晚板著臉,如同石雕。岑染心裡發笑,行止卻全然不管,每天與葉世沈有說有笑的。當然,為了公平起見,九天才能輪一回。上官世亨、韓士林之前都是認得的,坐在一處說說笑笑時間也很好打發!王世勳就更不必說了,琴棋書畫的話題在兩個人中間完全沒必要。於是擲色子便成了主流項目。輸了的,這裡居然流行貼白條?

  岑染差些沒有從馬車裡栽出來,聖誠仁武威皇后!您老人家威武!

  這世上的事先苦後樂最難過,第五天頭上,葉錦昭一身白衣祭服進來了。人長得好連衣服都提升檔次。看看人家白衣勝雪,玉帶瀟灑,可自家嗯?岑染不想裝淑女,所以非常沒有形象!點頭笑過後,岑染抓起一本《盛華九域志》開看。葉世沈給的,這傢夥隨身帶的書上都筆記良多,真是個好孩子,怪不得學習好!

  葉錦昭帶的小瑾和五福兩個靠門邊坐的,脖子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堅決不往裡面的看。要不是往耳朵裡塞棉花太明顯,車箱裡怕是要多四個兔耳朵了。葉錦昭知道會受到冷遇,只是知道歸知道,碰到歸碰到,見沈世雅一副完全不理他的模樣,感覺還是十分彆扭。只是……機會難得,不說話太可憐了。想了想後,微笑:「前幾天我去青龍路了,和風館裝得很別緻。」

  別緻?

  岑染髮笑,扭頭看這位小王爺。這人到底喜歡沈世雅哪裡?沒頭沒腦的跳出來,惹得他自己不痛快。「小王爺過譽了,世雅只是閒不住愛折騰罷了。」

  這理由找得實在不怎麼樣!葉錦昭可是在給父王請安時,看到很多次父王案牘上關於沈世雅的信報。要真是個胡鬧的,父王能費心如此?不過這話話題是不能往下扯的,父王一直在和皇伯父搗亂,偏偏沈世雅和太子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這條路……「你知不知道這次回去,咱們這些祭員裡起碼要成五對?」

  這規矩沈世雅已經聽過了。聖誠仕武威皇后比岑染還喜歡五福臨門!名義打的是自由戀愛,可事實上咧?

  「令妹相中誰了?」郁王府家的清顏花顏郡主全部在列,清顏倒還罷了,精玉鑲件下的小潑婦一枚,眼角眉梢都是精明,各大小說中最常見的炮灰命;可那個花顏就……別緻多了,弱柳扶風搬的嬌玉人兒,怎麼瞧怎麼可人憐。岑染不是男人,確也知道男人最好這口。小白花流行風盛傳千載、長勝不衰,威武!

  見話題總算是打開了,葉錦昭心情也好了許多。對於那兩個庶妹……「清顏比較看中翰林院余學生的公子余成,余公子反應卻一般;花顏嘛,三四個對她都有些喜歡。」花顏長得本美,氣質又嬌憐,行情好過清顏許多。

  岑染沒有想到葉錦昭談起這種事竟然毫不避諱,眉頭舒展起來:「葉琳華和你小姑姑嗯?」這幾天盡顧和那幫紈褲玩樂了,半點正事沒打聽。難得有人送上門來,不用白不用。

  沈世雅把書放下了?

  葉錦昭心中歡喜:「琳華和虞公子早便相熟,至於葉庭珍嘛……」停了停,扭臉看了一下沈世雅,似有為難但還是說了:「沒人主動和她表示。」這種相親會,再開放也是男孩子主動的。更何況葉庭珍那樣的身份,讓她倒追?根本不可能。

  沒人表示?

  情況太悲摧了!

  不過……「可以理解,我是個男的也不敢和她結親,別的不說,她那個極品媽實在雷人!」有個拎不清的嶽母簡直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之必備凶器,娶進門絕對家宅不寧。岑染說得自在,眼風中卻掃見葉錦昭有些楞的表情,頓時反應過來哪裡出錯了。趕緊以雷速反擊:「那小王爺嗯?您相中哪家閨秀了?」

  這下,葉錦昭的臉徹底黑了。

  ————————

  「世雅?」

  因慶陽在中江省,路程不近,所以明天行路到天色近黑才停車。沿途驛館早就收到消息,每每都服侍妥當。單人單間!坐了一天馬車憋屈死了。飯後百步走畢,岑染就準備上床睡了。只是周公沒到,雷公到!王世勳拍門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

  「幹什麼啊?」

  你不睡?別人也不睡?岑染非常沒好氣!五福遞來袍子披上,王世勳這才回過身來。剛才太興奮了,擺手讓五福下去,關上門後坐到了世雅身邊。一臉的驚喜詭異,盯著岑染看個沒完。

  岑染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提神,蔫蔫的樣子把王世勳的喜氣一點點壓了下去。可是:「錦昭和他父王不一樣!」

  一副深以為憾的德行看得岑染直翻白眼,就知道會是這樣。繼續喝水,不說話。

  王世勳看看表妹:「我不是說沈香不好。可是錦昭真的不錯!你嫁給他,也有助於改善那兩個的關係啊!」一指頂蓬,代指誰大家都清楚。

  岑染真的讓這兩個表哥給弄暈了,舅舅!您老人家怎麼教的兒子?不過這種事隔牆有耳,不如說些別的。非常誠懇,語重心長的對表哥講:「婚嫁這種事,妹妹比你有體會。要想過得好,兩點外界原因最重要。第一是門風,第二是公婆!我吃飽了撐得去淌那起渾水?」郁王府上姬妾沒有五十也有三十,老子不像樣兒子多半靠不住!更別提那個自從嫁進郁王府,死了一百多侍女的婆婆!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王世勳讓表妹的理論蒙得發暈,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尤其是在那天聽母親說出她的怨恨,錦昭坦白他家的往事後……坐回椅中,呆呆不語。

  岑染不想當知心姐姐,這種事王世勳這個年紀若還在天真,害的只怕會是他!

  只是沒想到,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葉錦昭面如雪冷的站在外面,一雙鳳眼清冷寒霜。王世勳辦砸事情,搓搓手左看右看最後決定出門放哨。

  「你不信我!」葉錦昭長這麼大,自認為大事小情言出比諾,她既是世勳妹妹,為什麼如此推辭?用這種最差勁的方式來羞辱自己?

  岑染讓這位的怒火燒得又想哭又想笑,如此飛來艷福?真是讓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好整以暇的坐正,邀請這位坐下:「小王爺。」稱呼一起,迎面就又是一記狠瞪。得!青春期少年心裡脆弱,咱好歹也是三十的女人了,讓讓小朋友。

  「葉錦昭。」

  又瞪眼?

  這次咱可不能再讓了。岑染開門見山:「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得了您的眼緣,讓您如此青睞。話說人貴有自知之明,沈世雅不是當人家好妻子的材料。這話……如果你不是二表哥看重的人,我完全沒有必要和你說的。不過既然要說,咱們就一次說清楚。」

  要正經演講,自然要補充水分,喝一口茶潤潤嗓子:「關於您剛才聽到的內容,世雅向小王爺賠罪,我不該議論人家父母讓人家兒子聽到。不過那樣說,世雅確實沒有惡意!你家、確實不怎麼樣!」說最後一句時,岑染小有委屈。又不用怕他,如此認錯所謂何來?

  葉錦昭手勁捏緊,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大概是從牙縫裡使勁吧?終於憋出一句:「你不信我會護你周全?」葉錦昭自然知道沈世雅說的那些家長裡短,郁王府後院確實亂了些。比不及定南侯府清靜。

  這娃怎麼認真天真成這樣?

  岑染苦笑,決定快刀斬亂麻,祭出殺手襉:「葉錦昭,實話告訴你,我要嫁的男人這輩子只能有我一個。姬妾通房側室通通不能有。這點你行嗎?」

  葉錦昭聽到這裡突然笑了,原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竟然是為了這個!不過沈世雅居然這麼直白的說這種事……

  「可以!」

  既然她擔心重複沈夫人的舊事,那麼再加上一條好了。語氣放柔,眼中儘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不只這樣,我還可以答應你,以後父王母親那邊都不用擔心。他們送人來,你當丫頭用便是了。若然問起,我去解釋!」

  一派認真,語氣雖淡確言之鑿鑿。見沈世雅眨巴眼睛,一副呆住的樣子,更加想笑。「我說話作不作數,你可以去問世勳。」說到這兒,葉錦昭自覺也有些尷尬澀然。可……伸手過去握住沈世雅冷玉一樣的纖纖玉手,語氣誠懇:「我知你心裡還有不好說的。長輩們鬥氣不是一天兩天了。朝局紛亂大多因為如此。可我不想那樣下去,你與太子親厚,又是個見解難得明白的。為什麼我們不加把勁把局面扭過來?世雅,我們一起努力,總好過這樣防來殺去,沒個盡頭又損國傷民的。如何?我會待你好的,你相信我!」

  —————————

  這世上最難分辨的不是白雪公主後媽的毒蘋果,因為大家都知道後媽不是好人。

  這世上最難解釋的也不是董卓為什麼搶了呂布的女人,因為大家都知道呂布不過是董卓的乾兒子。

  這世上最難分辨的其實是:你的父母到底是真心疼愛你?還是為了別的?

  這世上最難解釋的其實是:一個人明知道父母在搞什麼把戲,卻還不得不從,不得不演出一場他並不情願演的大戲!

  葉錦昭言辭懇切,表情自如,一派情深。可是握住嶺染的雙手卻汗漬漣漣,隱在沈世雅手掌下的手指,輕輕的移動,寫著一個『不』!

  那是去年中秋盛宴上,沈世雅與葉錦天暗中玩的把戲。只是那一次寫的是兄妹情深的玩笑!而這一次寫的卻是一個兒子無奈悲憤的抗拒!

  岑染低頭了,想了許多後,慢慢的抽出了雙手。再擡頭時,眼神冷冷:「小王爺,沈世雅不是三歲蒙童,男人的話是不能相信的,哪怕是尊貴如小王爺者也一樣。有件事您大概不清楚,沈庭娶我母親時說的情話可比您今天說的漂亮多了,但他照樣沒有做到。我母親還是下嫁,而沈世雅如果與您則是高攀。」

  她明白了!

  葉錦昭心中歡喜,臉上卻氣急,但涉及人家父母,這種事實在是不好說。俊美豪貴的臉上陰一陣晴一陣的頗是精彩,二人對立無言,最後葉錦昭只能說一句:「一路時長,希望世雅你好好想想,這件事對於你我以及許多人,乃至天下蒼生都是幸事。」

  扭頭欲走,身後卻傳來沈世雅的冷笑:「天下蒼生與我何干?我與哥哥娘親本來一家人過得很好,並不是情願扯進來的。如今種種、勝也好敗也好,事關生死,各憑本事罷了。若為了什麼大義?全局?捨棄自己,簡直便是杞人憂天。人皆有命,命是老天爺給的,別人死活與我何干?沈世雅沒那麼偉大,太子哥也絕不會因為這個強迫我。就算你家去皇上面前求情,我也不怕,因為哥哥說了,若是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護及周全,要天子位作何?不過是騙盡天下人,騙盡自己罷了。」

  沈世雅說得很急,語氣又自激昂,話未畢臉上已染上一片霞色。

  葉錦昭扭身過來看她,鳳眼中晶瑩玉燦、逕自朦朦。沈世雅,她果真是不一樣的!

  便如那日在郁王府偏花角處,母親花誕卻沒有留下兒子,葉錦昭覺得奇怪,偷溜回府。然後在偏花廳角落處看到了兩個藏頭縮腦的家僕正往花牆那邊側耳。家中情形如何,葉錦昭自然清楚,另尋了一處偷看。從磚花砌成的鏤空中,看到了拉扯著從二堂那邊走來的沈世雅與賀世靜。

  經別才自一年,兩個原來那般好的朋友卻變成了現在這般。葉錦昭心頭晦黯,自己與世勳將來會如何?難道亦如她們這般?

  靜靜伏在樹枝繁叉中看聽:賀世靜的脾氣很不穩定,一會子氣一會子惱,可沈世雅神態卻非常鎮定。賀世靜說一句,她駁一句,甚至逮到機會挑明關係,直接反問:『你喜歡我哥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能喜歡到什麼地步嗯?你能為了我哥計劃你身邊的勢力嗎?你能為了保護我哥取捨你家人的利益嗎?說得再直白些,你能控制得了你的家人嗎?坐到那個位子上,不是你控制他人,就是為人所控。我不想對你的能力置評,只想給你講清楚,那個位子不好坐。有膽子有能力的人坐上去也只能靠運氣。而你……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次要的,你敢做什麼能做什麼,才是關鍵。』

  葉錦昭聽後身上一顫,險些弄出聲響來。事隔九年頭一次咬住唇瓣!

  沈世雅、她很通透。

  本來便是,世人都眼紅富貴,卻不曉得富貴尊榮的背後究竟是什麼?小時候自己暗中怨恨過母親手段狠辣,可是漸漸長大後,卻逐漸明白許多往事許多原由。母親本是英國公嫡女,隨父母家人長駐北蒙邊境,側馬奔騎自在驕傲。可是……父王要娶她,外公同意舅舅同意,母親再不同意也只能披起紅裳嫁進了郁王府。然後……皇伯父依然登基了,父王依然只是父王。一場聯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反而惹來新君的猜忌。英國公府只能背水一戰!與父王暗中做了多少手腳?有些事葉錦昭知道,有些事卻還不清楚。

  歲月時長,母親她終是從一個英灑爽朗的英國公嫡女,變成了威風八面卻暗自飲恨的宗室王妃!

  有一段時間,葉錦昭很同情母親,父王薄倖待她並無真情。

  可是這一切又能怨誰?怨外公舅舅的功利?還是怪父王的慧眼情鍾?迷惘許多年心結在那一刻,沈世雅給了他答案。

  母親可以怪許多人,但她最應該怪的其實是她自己!

  也許抗爭不過,也許終歸如此,但起碼自己不屈不後悔,不必用杖殺他人來發洩心中的憤恨!

  『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友情?』

  『傻丫頭,你當福成公主之所以可以被封為公主,是因為她是養姐,長懷帝許多嗎?不是,是因為她在懷帝登基後,嫁給了錦繡侯。那只是一場交易,明面上的籌碼,如此而已。』

  『不會有那一天的。我做不了公主,也不會做公主。如果情勢實在由不得我和哥哥,可能會從某人的心意成親,做明面夫妻。但如果情勢允許,哥哥又順利上位,那麼廣靈散人才是我的歸宿。』

  說這話時,葉錦昭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沈世雅。下晌時分陽景悠麗,穿越重重枝葉的光線照在沈世雅凝白的臉上竟然讓人平白覺得光華四射起來。她笑得那樣淡,那樣從容,彷彿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一條寂冷孤獨的絕路,而是世上『最乾淨的地方』!

  便一如今日所言:『若是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護及周全,要天子位作何?不過是騙盡天下人,騙盡自己罷了。』

  一語刺心,再捨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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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21:22:03

【39.天書】

  慶陽是盛華朝的龍興之地。

  名號很高,但在四百多年前,其實就是一處很不起眼的邊境小鎮。聖祖威皇帝當時不過是鎮上一名偏將,那位威武無比的聖誠仁武威皇后當時不過只是一名窮秀才的孤女。天下大亂、民不潦生。一切其實開始的時候只不過出於自保爾!誰都沒有想到後來居然會變成那樣!更誰也沒有想到,一對患難夫妻最終中間竟然摻雜了那樣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事。

  威皇帝作為盛華朝開國之君,君史本來應寫得最全最滿,可是翻遍內廷書館,岑染都沒有找到一本全冊。所有留傳於世的史冊上寫的內部全部都是歌功頌德。不只對威帝,也只對威皇后!從登基到終了,聖誠仁武威皇后僅僅活了十三年!威帝在十年後駕崩,傳位嫡獨子。盛華朝至今傳位十五帝,十四位都葬在東京往西八百里的棲鳳山。只有威帝威後的祖靈葬回了慶陽!

  盛華帝靈中從來不葬妃嬪,只有帝后,向來同葬。可眼前這座靈寢卻修得極其古怪。威後的靈寢上殿成正圓形,威帝的靈寢上殿卻修得恰如一弦彎月,緊緊的將威後的靈寢抱在懷中。是情深嗎?亦或者是其它?

  岑染腦海中回想著威帝后宮生生死死的前後十七位宮妃,回想著盛華朝只許嫡子留京,嫡女稱公主卻不出塞的古怪規矩,回想著每年一次祭拜祖宗的龐大宗廟,還有專門派人回慶陽單祭聖誠仁武威皇后的特例。所有宗室女眷若犯錯,頭一項要背的便是《聖誠仁武皇后實錄》,四百多年雷打不動。盛華朝十五位君帝有良有莠,史冊改動無數,卻無人敢在威帝威後的史冊上動一絲半點的手腳。是因為祖宗崇聖嗎?亦或者為了這整個皇朝,整個盛華,背負了許許多多不能為外人所道的辛酸?

  一個女人做到何種地步才算不枉此生?

  千人千樣!

  可在岑染心裡卻只有一條:死道友不死貧道,天下人快活不如我自己快活。想讓我為天下蒼生計?老天爺,您先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紀,再說!

  —————————————

  祭員隊伍是在二月底到的。慶陽有建制齊全的離宮,升朝殿武英殿,後宮朝鳳宮,東宮旭陽宮盡皆齊全,不過規模比東京皇宮小了許多,但卻五臟俱全。離宮,這些人是沒有資格進駐的。慶陽當地縣令是一個叫公孫宇的五旬花頭,和和氣氣的像個彌勒佛,哪怕是面對黃老頭這般迂腐的上封也是喜氣滋滋,妙人妙語,實在是大大的妙人一個!

  威皇帝後葬在慶陽城外往南三十里的鳳凰山上,聽清楚,是真的山上!岑染又好奇又苦笑,這位穿越前輩真是個偉 人,哪有在山上建靈寢的?可真正身臨其境後,才發現,真的很美!滿山蒼綠,風兒吹過,掛滿靈寢簷下的銅鈴紛紛作響。不知是地理位置還是建築格局的原因,銅鈴響起前後竟然似乎井然有序,頗有章法。

  「這是鳳求凰!」

  申世媛冷硬如板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岑染沒有回頭。祭拜禮剛才行大過,十八名少男少女在聖誠仁武威皇后陵前搖姻緣簽。一陰一陽皆有編號,旁人如何岑染不知道,可是她和葉世沈的陰陽簽是一個號。申世媛跪在二人中間,自然看得清楚,當時的那個臉色啊!

  「你真的要……」申世媛想問清楚,徹底問個清楚。可是,沈世雅沒有給她答案,只是回頭頗有趣味的上下瞧了自己一眼後,便笑著走開了。不遠處是立身站在宮階下等著她的沈香公子。

  「你何苦捉弄她!」

  「那你又何苦裝作不知道?」

  岑染以前便好奇,申世媛那個悶騷女的心思葉世沈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相處近年,總算確定,這位沈香公子比申世媛更加悶騷,早便清楚人家小女兒的心境,卻偏偏裝的完全不知。進退有禮,恰如路人,真真的……「郎心如鐵!」

  葉世沈又忍不住想笑了,這個沈世雅怎麼這麼多怪詞?又有理卻又令人忍俊不禁。「你又好到哪裡去?」葉世沈是領著太子的令出來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沈世雅,她屋子前後的動靜葉世沈當然是知道的。「可憐我盛華朝第一英灑風流小王爺!」風流放在別人身上也許暗含著三分鄙意,可葉世沈用這二字說葉錦昭時卻是半點雜思沒有。一邊與沈世雅往前行走看景,一邊低道:「郁王世子幼時雖然頑皮淘氣,長大後卻是行止頗端。與男子們呼朋喚友,與女子卻緊守本份。甚至……」這話本不是他一介男子外臣所說,可是……葉世沈停下腳步低頭看沈世雅:「錦昭是真君子!」話不必言透,葉世沈知道沈世雅是個靈透的。

  「那又如何?」岑染反問,葉世沈眉頭一皺,眼中光閃才要收回,岑染卻負手昂頭,仰然冷淡:「沈香,你我身處高位,當知天真可恥四字。」風花雪月也好、郎情妾意也罷,站在這個位子上便再沒有扯及的可能。放之才是真正的尊重!

  葉世沈眼簾一低,嘴角慢慢凝成一抹苦澀的結笑,瞬後揚頭時,又是一派風光霽月。岑染頷首祝之,沈香公子含笑還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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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三正祭時,再無風流旖旎,所有規程端莊嚴肅。

  雪白的祭服已經換了黑底朱邊玄色腰帶的正式祭服,男男女婦盡皆梳著高平髻,玉簪插發,簡素卻自有高華。

  聖誠仁武威皇后的陵寢正殿平素是大關的,小祭皆在殿外跪拜,頭殿祈福。只有百年整數大祭,才會開啟正殿大門。十八人,分等級拜見,儀制皆是不同。葉姓一男三女是頭一撥,次之是沈世雅與葉世沈這兩個『外親』,爾後便是以申世媛為首的朝臣子女。祭拜完畢後,便是高頌《聖誠仁武威皇后實錄》一字一句皆不可出錯,整整一萬字……岑染深恨這位前輩和她男人,因為去年才進東宮韋尚宮第一項就是要沈世雅背這東西。岑染這個西貝貨自然背不出來,然後被罰跪在呈儀殿書案前,案上擺著這位偉大無比的聖誠仁武皇后的實錄本。每天兩個時辰,直到背齊背整一字不差才作數!

  同樣是穿越人,為啥待遇差成這樣啊?

  不過好在的是一萬字背起來也算快。背完後繼續磕頭行禮,禮畢退出正殿。本該回山下自散,可……公孫縣令出現了,依舊揚著一臉彌勒佛般的笑模樣,腆著大大的肚子,笑對一干少年親貴:「今日才起,便有長吏來報,說鳳凰山後面落英澗今天極罕見的沒有大霧,鐵索可以直看到對山,各位貴人可有興趣一試?那裡可有聖誠仁武威皇后留下的寶貝噢。」

  公孫老頭話聲一落,立時便有男子們的歡呼雀躍聲,女孩們的反應倒皆一般。葉世沈見沈世雅又不懂,便站在一邊隨著大隊往落英澗走一邊小聲給她解釋。其實說一百句不如看一眼,鳳凰山後有一面峭壁,峭壁與對面的低峰像是鬼斧神劍一刀從中劈開的一樣,甚是抖峭。澗底深深,碧綠從從看不到底。可對面低峰上卻端蓋著一座小廟模樣的朱漆閣。

  「那是天一閣,聽說聖誠仁武威皇后薨前把一生所著藏書典籍都放在那裡了。每次年祭時來的少年男女皆可順著鐵索滑過去,進閣參拜。聽說閣裡每一本書前面都有一道題,解開便可拿出書樣,一人一本不可多拿。只是這澗常年多霧,像今日這般放晴,從這邊可以看到那邊的機會實在不多。再加上威皇后天學聰慧,題目出得頗是刁鑽。所以,四百多年有機緣拿走的不過二十幾人,皆受宜匪淺。」葉世沈今天似乎也很興奮,才與沈世雅解釋完,就在那邊活動手腳,準備過去試試運氣了。

  左右看看,幾乎來行的所有男兒盡皆參加,女孩子卻是一個也沒有。理由嘛,也不必問,只需要瞧一眼兩座相隔大約有二百餘米的峰距便可。那樣的距離中間卻偏偏只有一根鐵索,要滑過去聽說要緊緊握住鐵索上的把桿,一旦鬆手墜入崖底可就連屍首也找不回來了。女孩們大多嬌養,哪裡有那樣的力氣?

  虞世誠第一個衝了上去,握緊把桿,一登邊崖,箭一般的矢了出去。女孩們嚇得幾乎扭頭,不敢多看。男孩們卻是個個興奮無比,上官世亨第二個,葉錦昭第三個,連葉世沈都搶了第五的名次飛過去了。余成文公子看著文弱,卻也咬著過去了。公孫縣令知情識趣,早在這邊備下了軟凳茶點,請小姐們在這裡看景等待。

  看了那般刺激的鏡頭,縣主娘娘千金小姐們盡皆腿軟,紛紛坐下養神。公孫老頭陪笑侍奉,卻見沈世女還站在崖邊。離得還頗近,真是有膽子啊!笑著上來打趣,卻發現這位沈世女正拿著一條邊崖兵將身上必備的軟鞭在自家手腕上纏繞?

  「世女,您這是為何?」好好的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做這個幹什麼?

  幹什麼?

  岑染髮笑不話,申世媛卻像是明白過來了,趕緊過來拉緊沈世雅:「你不要胡鬧,你右手廢了半分力氣沒有,哪能幹這個?」未了見沈世雅根本不聽的模樣,不禁氣道:「你要是出了事,讓我怎麼和太子殿下交待?」

  這話太曖昧了,跟風來看情況的縣主小姐們紛紛側目。申世媛這個冤枉,她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好不好?

  岑染才不管她咧,把皮繫好皮鞭的右腕先往把桿上一套,左手抓緊鞭梢,一躍一蹬便是飛躍滑了下去。申世媛驚得直接昏了過去……

  不就是滑索嘛,看這幫土老帽,哪有那麼可怕的?

  才二百米!想當初九仙湖滑索才建成,岑染就和曲婉一道玩去了。整整六百米的滑索,落差五十米,迎風而過宛若飛仙,那感覺爽得!相較之下,這二百米落差大概也就五十米的感覺實在是太一般了。

  順利滑過,臨到終點時掐緊時機,腳才踏地就把鞭梢一扯,撐人結頓時失開,套脫把桿,左手握著又滑了一段後,穩生生的站住了。

  然後……

  一地傻子!

  九位少年親貴剛才膽子很大,可正經滑上時的感覺卻是差勁透了,慣性太大又完全沒有經驗,一過來站立不住,個個摔得灰頭土臉的,倒在地上緩氣的功夫就聽滑索又響?

  難道是公孫縣令派人來跟著,看看這些人是否自覺?各自腹誹時,卻見對面飛來的身影纖纖,腰間錦紅朱穗,粉荷色的仙雲履?竟然是沈世雅?王世勳和葉世沈頭一個就是跳了起來,想接卻一陣頭暈眼光,葉錦昭更是完全讓迎風而來的沈世雅臉上的暢快笑顏震住了。直到衣袂飛過,佳人落地,如雲緩降,裙擺飛揚,半點不適也無!?

  一干男子漢頓足捶胸,氣憤不已。岑染卻叉腰笑到痛快,爾後等也不等這些土包子,順著石階便是一路往正階朱閣去了。

  此峰頂位頗小,從崖邊到朱閣正央,不過三四百步。

  岑染沒受傷自然走得輕鬆自在,不過到底後面那些男兒也都是不服輸的,很快拖胳膊拽腳的跟了上來。閣邊兩名護衛一一問過身份,登記造冊後,才推開閣門,放十人進去。

  閣子裡面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奇怪的地方,中央擺設一如其它,只是在閣邊牆壁上立著許多牆櫃,九層高每層九個門板,左右數數,哇!竟然有二十四列,乘乘下來竟然藏著二百一十六本『奇書』?岑染心中狐疑,這位前輩到底是學哪科的?大學生?碩士生?博士?博士後?就算是那樣也不可能樣樣精通吧?難不成這位是帶著太陽能版的電子書過來的?而恰巧裡面包羅萬相,無所不有?

  岑染只顧腹誹,其它九個卻是興奮無比的一個接一個的看過去 。逕自閒落,也過去看吧。倒要看看這位前輩到底出了什麼題目讓四百多年只有二十幾個解得出來?

  岑染不待像那些人一樣,從頭看起或者從尾倒起,她直接站在最中間看。迎面第一閣上的題目就很有趣,九宮格。只可惜讓打開了,裡面空空如也。岑染個子不夠高,看不到上三層,只往下面瞧。那只閣子下面的櫃門上是一副詩……嗯?毛爺爺的數風流人物,還在今朝?數字空著,下面隱有機關似的,大概寫對字閣門就會打開吧?岑染可是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才沒當場笑翻的。果真是前輩,真真高人!

  其實這裡閣子雖多,但卻也不是亂放的。每順列頂上都會寫著此層書冊的專著特點,經史子集詩詞歌賦醫工農商……農?岑染看到分列時,幾乎吐血。難不成這位前輩是農科院的?不然分這麼一列幹什麼?過去瞧瞧,沒一個閣子打得開的。仔細瞧最中間第五閣上的題目。岑染覺得自己的嘴快撇到後腦勺去了。因為這上面寫的居然是個腦筋急轉彎,特精典特冷幽默,流傳千古的一個。

  《盛華朝史》一共多少字?

  四個唄!岑染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伸手指在上面空格處,寫了一個四,還是阿拉伯體的那種。結果……

  光當!

  門板開了!

  一屋子九個男生童鞋呆了呆後,全部跑了過來。上官世亨看著頂上的『農』字,再看已經打開的閣板,轉頭過去再看上面已經消失不見的答案。當即怪聲反問:「你數過?」這個沈世雅的癖好未免也太怪了些。

  岑染受之有愧,低頭『認錯』。

  所有人全部一臉黑線,葉世沈伸手進去幫沈世雅拿出了裡面的那本書,由蠟紙包的。遞了過去。岑染老實不客氣的接過,然後往懷裡一抱,低頭殺了出去。本想直接跑走的,卻不想被門口兩個侍衛逮住,又簽名又畫押後,才允許沈世雅把書抱走。

  滑竿這東西過來容易回去難,況且是這等不發達地區?絞索一點點往回拽才能拉回人馬,更何況到了天一閣,哪個不想拿到書再走的?所以此峰上還專門設了休憩之處,隱在樹林中央,亦是一種小閣。不過沒有天一閣那般高梁大氣,只是普通的木屋。有通鋪,有乾淨被褥,還有篝火竈銅鍋案板刀具。只是那些都不是岑染目前關心的範圍,衝進屋子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油紙包,密封得還真是嚴,左一層右一層的全讓蠟浸得透透的。一直剝了五層,才算是露出本尊。

  岑染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打開了……然後,一頭暈倒!滿目看去,皆是英文,密密麻麻的一百零七頁。

  幾乎仰天長嘯!

  聖誠仁武威皇后,不待您老人家這麼玩的?

  這種書就算是有人解得開,哪裡認得出?

  況且……岑染悲憤的一頁一頁翻看,裡面紀錄的居然真是農業知識。如何種植大棚蔬菜,如何養蘑菇,如何增產高收,如何借助風力造無動力碾車,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天色大黑時,九位藍邊童鞋神色凝重垂頭歎氣的回來了。那麼多題,看了大半竟然沒有一題能解得出來的?有些題明明覺得答案很靠譜,可是寫上去就是沒反應。哪像沈世雅這般……

  「二表哥,別這麼看我。我也很傷心!」

  岑染說得絕對真情真義,可王世勳卻是冷哼一聲,扭頭不理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臭表妹。一屋子鄙夷眼光嗖嗖掃來,連葉世沈的表情都很酸。岑染歎氣,然後從懷裡把那本天書往沈香公子手裡一放,示意他打開。

  葉世沈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對抗住對聖書的誘惑。打開一看……立時便傻了。

  氣悶了一下午,這次終於可以爽快的笑出來了。

  其餘八人紛紛傳閱,然後……個個表情精彩,幾乎心裡全在哀嚎,聖誠仁武威皇后,您老人家就這麼耍人的?

  王世勳最後一個拿到,然後狠狠把書砸回沈世雅手裡:「你還是自己留著吧。不管什麼,也是個念想。聖誠仁武威皇后賞你的!」

  「沒錯,我回去就把它貢起來,驅邪辟穢,家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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