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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1:00

【100.君臣】

  「妾身遲氏見過首輔大人。」

  「宇文夫人請起!」

  江扶林作為一朝首輔,到一個四品文官家做客,放在以往,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可如今……

  遲嫣恭謹的坐在主位下手。主位是宇文修的祖父,客位上江扶林面色尷尬,開是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再不想辦法……

  「老朽今日前來拜訪,為的是請宇文夫人代愚臣向太子請罪,往日愚臣魯直粗疏,不明太子心意,鑄成大錯。如今已然翻悟,還請太子殿下給愚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瑩兒已經臨盆在即,可上官亨卻一直在外做尋紅使。這孩子總不能生在娘家吧?這算是什麼事啊?

  遲嫣聽了微笑:「妾身愚鈍,聽不明白首輔大人的意思嗯。照你說來,您只是沒有弄明白太子殿下欲獨寵太子妃的心意,大概還覺得帝后獨寵,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一直沈默大許還是為國盡忠吧?唔,對了,還可以加上一條,太子妃如今身在偽華昭朝,將來如何誰也不知道。若是偽昭帝真的納妃,您要是現在幫太子妃說了話,到時候可就洗不乾淨了。是這個意思嗎?」

  江扶林做首輔六年,何嘗受過如此侮辱?臉上一青一紅的,極想甩手走人。可是……恆家十三名正士昨日已經全部入京了,李霄庭更是帶了二十七位隱士學者入朝。全部都是李氏禍朝時,辭官避世之清流大儒。

  朝野上下,一片驚亂,尤其是昔日附和楊家為太子選妃、又與那八十餘名選女沾親帶故的朝臣個個惶恐不安。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

  定南侯府自前年七月,太子妃離宮後,就一直緊閉大門,除了王勳王勤兄弟上下值,不參加任何宴請,不與任何人家走動。後,太子妃到華昭研製武器,擊垮北蒙,抵禦東夷的信息確實後,朝中有一半人叫囂著要誅滅王家。可太子景帝都不同意,王家兄弟照樣統衛皇宮。後來許多朝臣看見風向不對,又起了利用王家引回太子妃的主意,結果惹得太子大怒。

  三位選妃兩死一亡後的第三天早晨,沒有任何預警的,城西虎賁營將楊家十九處私宅全部封堵。楊家上下包括奴僕全部被縛。太子連面都沒有見他們,直接下令楊氏男子鯨面刺配苦役局,終生不赦。女子中婦人罰入紅營身為軍妓,姑娘小姐沒入娼籍一盡斷息。七歲以下幼童削士族籍,該姓遷籍入外家撫養。

  楊家一夜傾毀下場只比叛國穆氏略微好一點點,沒有拿外家幼童撒氣。

  可是……家中婦人居然罰為軍妓?

  宇文家聽信後,大為搖頭,太子殿下這招狠戾了。可是宇文修卻笑得宛如狐狸:「家有賢妻,夫不招橫禍。祖父父親焉知這些婦人不曾在耳邊吹風?」尤其是那個不著調嘴賤心毒的楊氏嫡女,被迫出家,宇文修就不信其母沒有在左右挑唆。

  關於這項,宇文家祖父父親倒是皆認可的。女人陰私挑起來可謂是歹毒之極的。況且那八十一家選妃中有七八家都是楊家外親,憑哪般如此囂張?還是仗著楊家的地勢?真是又可歎又可笑,君帝未來時慶陽以楊家獨霸,可君帝南遷,楊家還敢一如既往,就不是小事私德,是脅迫君王了。這次更是將罪證落實,實是死不足惜。

  宇文父輕歎,祖父卻是眼裡不揉砂子的,看著孫兒清淡容和的面容很一會兒後,直接開言:「修兒到底想說什麼?」

  宇文修從椅中立起,躬身向家中二老深深施禮:「祖父明鑒,孫兒不是從母親肚皮裡出來的,雖表面平和可到底不是一條心。原先那房妻子便是母親選的,雖聽話溫順卻全無助益,甚至連個子嗣都不曾生下。好不易孫兒續絃得娶佳婦,母親卻成日到晚和遲嫣過不去。難不成母親寧願兒子三妻四妾,卻碌碌無為?遲嫣進門七年,為我誕下一子一女,溫順恭謹文華滿腹,又與太子交厚,凡朝中有動都會盡早打探消息回來,以防孫兒行差踏錯。如此賢妻,母親卻一味刁難苛求,孫兒今日不孝,敢問祖父父親,到底是宇文家門振興為強,還是一等無知婦人偏執暢快更要?」

  太子妃在時,嫡母還算好些。可前年太子妃離京後,母親卻是突然變本加厲起來,三天兩頭往房裡塞人,妖妖嬌嬌的一個塞一個不是東西。宇文修一個沒碰,過錯卻全到了遲嫣頭上。現在,好不易太子要反攻了,宇文修也斷不會再看嫡母再欺侮妻子了。

  宇文父親聞後面上微赦,妻子幹的好事他不是不知道,可這等內宅之事他一個做公爹的不好多說。況且妻子塞通房給兒子也不是什麼大錯,只是大概媳婦心裡不好過罷了。如今兒子竟然提出來這等要求?「你這是要為父休妻?」

  「兒子不敢!兒子只是為家宅安寧考慮,嶽父那邊已經極是不滿,如果父親再不約束母親,那麼嶽父說了。照袁家模樣賜兩名艷姬給父親,太子殿下還是會給嶽父這個恩師面子的。」

  當天晚間,宇文父親狠狠痛斥了一番妻子,並申令其永遠不許再管兒子房裡的事。如若不服,太子殿下賜下艷姬下來,別怪到時候沒臉。宇文夫人氣死,可也真怕太子殿下賜下那等妖姬進門,只能忍聲。第二日宇文修就將屋中通房全部賤賣入娼籍,這其中甚至還有一個是宇文夫人族侄女。宇文夫人堂兄過來斥罵,宇文修卻冷笑回話:「盛華通法民則:良民女入妾,亦通妾法。」那意思就是說,再是良家出生的女子,只要當了人家的妾室,便如同那些賤籍家奴出生的賤妾一般,主家可任意轉賣。當主夫的打賣兩個姬妾,是不需通知外家的。

  宇文夫人聞訊過來吵鬧,宇文修二話不說就請了父親過來。

  也沒有多說別的,只道:「父親忘了我姨娘是怎麼死的,兒子還可沒忘。」

  宇文夫人自日被宇文父帶走,雙雙回老家修養。

  宇文門邸中只剩祖父與宇文修夫婦子女五人,今日首輔來訪,宇文修被太子派了外差不在京,祖父思量一會兒將孫媳叫到了跟前。遲嫣低低回說幾句後,祖父同意了。

  先是請首輔進門,虛談幾句後,江扶林果然提出要見遲嫣。

  而後便有了開頭那一幕。

  江扶林臉色越來越差,遲嫣卻自端穩不動。宇文祖父今日總算是看到這個孫媳的風範了,心中默歎,怪道孫兒說這次得娶佳婦了。

  「宇文夫人這是不肯相助?」

  江扶林氣息有些不順了。遲嫣卻端起茶盞來笑得淡淡:「妾身只是一介後宅婦人,不懂朝政也不該過問朝政的。首輔大人找錯人了。」江扶林臉上瞬紅,掌中捏了幾捏後,到底還是忍了下來。深目看看遲嫣:「你的主子如今不在了,今後怕也是難回來了。」不管有沒有出事,一個名聲敗壞足夠逼得沈世雅無法回朝了。

  遲嫣生的一雙秋水剪眼,細柳般狹長,淺笑起來最是溫柔多情,可今日細目狠瞇,冷冷一笑將茶盞罷在了茶台上:「首輔大人還是先管管自己來的好!才當了六年的首輔就敢對太子指手劃腳,落井下石。再讓你當下去,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你、你放肆!竟敢胡言?」江扶林氣極惱怒,可心底裡冰一樣的氣息串了上來,難不成太子是這般想自己的不成?

  遲嫣更加冷笑:「聽說令妹家的女兒年歲也正好嗯,難不成江首輔有意效仿李氏,打算當個繞著彎的國丈?」這話更加厲害了!江扶林臉色已經刷白,因為遲嫣這話總算是讓江扶林徹底悟了。太子獨寵太子妃沒關係,因為王家沒有爭權的打算。可其它后妃就不一定了,甜湘公主後面是南疆,其它女子身後哪家沒有各自利益?景帝受李氏逼毒幾十年,恨透外戚撓政。眼下……眼下這一切看著是太子因為太子妃離宮,徹底暴怒了。可細想下去……

  「江首輔不過只是仗著效忠皇上幾年,得以萌恩皇上全家帶來慶陽,便該忠心輔佐不生二心的。可是到底權位高難,人心易變。江首輔如今已經不知道主子是誰了!該你管的想管,不該你管的居然也想管。連妾身小小婦人都覺得首輔大人礙眼的很了,真不知在皇上和太子眼裡,首輔如今是何種模樣了。」

  江扶林顏色驚變的告辭走了。宇文家堂廳裡,祖父終於睜開了雙眼,看著立在跟前的孫媳:「剛才那話是你想的,還是太子想的?」

  遲嫣施施然跪下:「祖父在上,孫媳再是心憤也不會拿宇文家一氏作賭。太子心意,世人皆知。朝中官員卻為已利,不肯順服幫襯。恕孫媳說得粗漏些,這些朝臣不過是打量著太子素來溫和,又是庶出太子的份上,不肯尊重罷了。刁奴欺主四字,是太子鎮筆所刻,日日觀看時時警戒,便知太子是如何作想這些亂臣賊子的了。」

  「可江扶林到底是皇上親自帶來立下的首輔!」太子摘了江扶林就是打景帝的臉面。

  遲嫣眉眼一挑,神色輕鬆愉悅:「那就讓他一直侍奉皇上好了。」侍奉到太子登位,江扶林他就算是徹底完了。

  宇文祖父深深的看了一眼孫媳,太子妃如何風姿,宇文祖父未有機緣得見,可是聽說種種……「孫媳不知道太子妃當初選你是為何?」

  「孫媳知道也會當作不知道,因為孫媳從始至終都不曾敢把太子妃當成親友來對待。既是君主,那麼寬厚大方便是明君了。」如若多貪,那麼貪無止盡,便只有害人害已的份了。

  —————

  戚氏知道夫君今日低調出門是去了宇文家。

  一路在家等候,這半年多來戚氏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女兒歸家後日夜啼哭不止,好好的夫妻如今卻變成了這般模樣。上官……戚氏著實恨極這個女婿的狠心,往日那般恩愛不過轉頭居然冷酷至此。可是……

  「娘,父親還不曾回來嗎?」江瑩臨盆在即,常感困頓。適才與母親聊至一半就睡著了,再睜眼時已經是近午時間了。

  戚氏端了一杯蜜水給女兒潤喉,江瑩坐身接過喝了半盞就喝不下了,低頭看著已經大腹便便的肚子,眼眶一酸,串珠一樣的淚水撲落落的就是掉了下來。戚氏看得心都痛了:「好瑩兒,你父親總會想到法子的。上官不過是惱你父親不肯幫襯太子妃而已,不是在惱你。」本是勸慰的話,可江瑩聽後卻更加難過:「父親真真偏心,姑姑家女兒難道比自己女兒還重要?他明明知道夫君受太子妃大恩,為何還要落井下石?難道女兒就不是他的女兒,姑姑家的女兒就金貴重要?」

  「你說什麼?」

  同樣兩聲斷喝從屋裡屋外同時響起,江扶林氣急進門,迎面卻看到妻子面色蒼白的怒容。心時頓時一陣異動,趕緊解釋:「夫人勿往歪裡想,為夫沒有讓涵兒進宮的意思。」

  「沒有的話,老爺為什麼不幫襯太子妃?老爺在東京多年難道不知道太子妃的脾氣稟性?老爺分明就是還記得那個賤婦的女兒,寧可讓瑩兒在夫家擡不起頭來終生厭棄,也要扶那個賤女上位。」戚氏氣得渾身發抖,眉眼通紅,扭頭看見女兒已近臨盆卻只能呆在娘家度日的淒慘模樣,痛如心絞,哇的一聲抱住女兒就哭了出來:「瑩兒,是娘害了你。要是上官真不要你了,你可怎麼辦啊?」江瑩本就傷懷難過,見母親哭了更加壓抑不住,哀哀淒淒的悲泣出來。

  江扶林急得在地上轉來轉去,午時回家的長子江蒙一踏進妹妹的院子,就聽到母親和妹妹一起在哭,急步進來後,見父親這般憂思。眉頭立緊:「難道遲嫣不肯幫忙?」

  戚夫人見兒子歸來更加難過,放開江瑩就是撲了過來:「你不必與這個沒良心的說話。蒙兒、蒙兒,娘今日總算知道上官為什麼不要你妹妹了。原來你父親竟然打了送那個賤女進宮服侍太子的主意,他……你父親好狠的心,他連你妹妹的終生都不顧了,只要那個賤女上位。蒙兒,娘……娘……」戚夫人牽急舊事怒火攻心,又起得猛了,一個氣喘不及竟暈了過去。

  江蒙讓事情發展方向弄得又驚又怒,見母親居然昏了過去,大驚失色。趕緊抱起母親上床,江瑩下塌趕緊跟在左右,自有奴婢報知大少奶奶。江蒙夫人徐氏跟來後,趕緊近身服侍。小姑肚子已大,這種事自然是媳婦的差事。裡室有婦人看管,江蒙只能隔著屏風細瞧,剛才母親說的話,江蒙是越想越氣,扭頭瞪視父親:「父親可是覺得兒子這些年活著礙眼了?父親若是厭棄了母親和兒子,儘管拿刀來斬。為何要如此狠心,妹妹一向孝順父親,並無半點不妥。同樣是您的女兒,為何如此狠心?」

  江扶林已經讓氣得說不出話來,咬牙跺地的立道:「那婦人當初欲謀害嫡子,父親怎會還對她念念不忘?芝兒不過一個稚女,為父不過念著血脈親情,才把她送到姑姑家撫育。十幾年來連家門都不曾讓她登過,怎會有送她進宮的想法?」

  「是嗎?為何女兒知道的不是這般?」江瑩扶著腰就從裡間屏風後面轉了出來,秀麗的臉上怒氣沖沖:「女兒一次在打掃夫君書房的時候看到一本冊子,裡面清清楚楚的記得父親每月見江曉芝的時辰地點,甚至說的話句皆有。江曉芝是否曾和父親說過,若非上官的姑母是渝靜夫人,皇上也不會對上官如此親厚?」

  江扶林聽言呆在當場,後脊上的冷汗這次真的全部冒了出來。

  看著眼前一雙怒氣衝天的兒女,想想隨侍了十幾年的君主,景帝總是高深莫測君心難猜的,就算江扶林是景帝親信之臣,也極少能猜到這位君王的心思。早早便隱約聽說過皇上左右有一隊暗衛,專司營收各種私密新聞。如今……曉芝當初確實說了這麼一句話,可江扶林很快就打岔開了。他知道曉芝的意思,作為妾室女兒又被送離本家,很難嫁到權高爵位人家,不過是找些殷實豐產莊戶才好做個主母。曉芝與她生母到底有幾分天似,心高氣傲,聽說在東京時就見過幾次當時還是沈世宗的太子,十分傾慕。如今到了慶陽,父親作為了首輔,有那樣的心思並不奇怪。可江扶林確確實實的當場岔開了!

  可……

  這話讓人聽見記下稟報君帝並不奇怪,怪就怪在君帝是不是就此想歪了?認為自己是在默許女兒的主意?尤其後來沈默不助太子拒絕南疆公主,還有後來……江扶林越想越心驚,臉色越發慘白模樣,看在兒女眼裡竟成心虛之色。

  江蒙氣得身抖如葉,沈聲道:「既然父親不顧是非,念及那毒婦子女,那麼兒子這就侍奉母親回舅舅家去。父親介時想把誰帶回來,都無人再管了。」說完便吩咐裡面夫人為母親著衣,又出門傳喚家人備車。

  正屋之內便只餘下了江扶林與江瑩父女二人。

  江扶林思定神緒,擡頭看向女兒。左右無人,江瑩的臉上竟然已經不見了哀婉淒楚之色,只餘著淡淡冷笑凝視父親。江扶林心頭更是一刺:「你是故意的?」

  江瑩眉目收回,淡淡微笑:「父親不如問問女兒為何要這樣做?」

  「你說!」江扶林還記得這個女兒出嫁時是何等溫馴,前後不過一年,竟然敢與外人合起夥給父親下套了?

  江瑩曾經很怕父親威懾,可如今:「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父親,您當女兒還是曾經那個只知道聽話的乖乖女嗎?夫君說了,他不喜歡那等女子。他喜歡的是通曉世事,家裡家外都能扶助於他的賢能之妻。他會愛重妻子,給她足夠的尊重與體面,可還是要看這個妻子夠不夠格享受那樣的體面。」

  「所以你就和上官聯手,讓他把你哭哭啼啼的送回來?」江扶林的牙都磨到一半去了,聲兒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好一個乖女賢婿,這次果真是引狼入室了不成?

  江瑩臉上微笑已經不再,只餘冷漠:「那也總比哪天被父親賣了強。畢竟在父親眼裡,那個賤婦的女兒才真正值得疼惜,不是嗎?」

  眉眼之間再無一絲眷戀……江扶林身上裡衣已經全部濕透,心中不禁嘲諷本身:當初把女兒嫁給上官做繼室,不過是想向太子表忠心,以延權貴。以為是好計,卻不料被皇上太子反計攻之。上官的專寵徹底讓女兒倒向了那邊,然後……暗衛的折子瑩兒如何能在無人的書房裡看到?上官那是故意的,故意要挑起江家內裡不和。而皇上最厭惡的便是垂憐毒妾之人,太子最恨的是寵妾滅妻之人。

  再加上曉芝那不著調的話語,將皇上和太子心中本有的三分猜忌擴大到七分。可偏偏自己又不曾意識到這一點,只想低頭自保防止帝后專寵,架空首輔權位……最後……

  「上官到底和瑩兒說了什麼?」到底要怎樣做,太子才會滿意?

  江瑩冷冷一笑,迎上已經回房的兄長,適才還怒氣沖沖的江蒙這會子已經是一身閒適。江扶林看之暗中直點頭,好一對兄妹,自己的一雙好兒女!江蒙扶住妹妹,淡淡扭頭看向父親:「太子的要求很簡單,只消父親把曉芝下嫁商戶即可。」

  下嫁商戶?

  江扶林眼睛頓大,哪有官宦子女,哪怕是妾女嫁給商戶的?那不是下嫁,是賤嫁了!更何況還是首輔之女,成何體統?

  江瑩冷笑,玩著腕上夫君親手給雕的玉鑼淡道:「太子的意思父親還不明白?太子就是要告訴天下人,敢違逆太子本意,謀圖鳳位的下場。不只曉芝,那八十一戶嫡女,誰也不用想嫁到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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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1:23

【101.機緣】

  「什麼?把曉芝嫁給商戶?」

  江瀾聽兄長說完來意後,簡直目瞪口呆,這事也太……想想最近外面的風言風語:「難不成是太子授意?」要首輔給那八十一家不著調的做個表率?

  江扶林苦笑,想想家中那雙兒女如今的立場,既覺心寒又莫名的感覺安心。以前家中諸事總是自己一力承擔,為後代謀劃福祉。可如今,那兩個已經不怎麼能用得上自己這個父親的,江瑩就不用說了,上官亨讓她幹什麼她幹什麼;蒙哥……到底是子肖母、同胞情勝過父子情。當然,如果沒有曉芝這回事的話……「以後為兄不會再輕易過來了,有事到我府上去。曉芝……她不該有妄想。」

  妄想?

  「難不成曉芝與大哥說過想要……」江瀾雖不是江扶林親妹,只是族妹,可是到底也是世代官人家出來的,本身又極伶俐,否則這一干族人中為何江扶林早早通知族妹全家移居到慶陽來?聰明人本是不需要太多指點的,聯想前後已然猜到大半。左右看看,下人全在廳外,可到底府中哪個是太子眼線?江扶林看堂妹審視的樣子好笑:「你這是做甚?難不成知道了還敢誅殺不成?」一語點醒夢中人,江瀾心下稍安,可又覺得異樣心懼。以前只當這位太子庶子出身,又素來溫和。可如今……雖然剛才長兄已經說了,可江瀾還是忍不住左右觀看,試探問道:「兄長,您說,太子妃離京這事……」會不會是太子和太子妃事先商量好的?

  關於這點,江扶林心中疑雲也甚重。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關係不比別人,那是如親人一般相知二十年的感情。上次太子妃留在江北前後三年多,太子不照樣信任。這次傳出太子妃可能就是初元夫人的詭異傳聞,太子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如此信任……若真是合謀,也有理由。畢竟善後這種局面,如果太子妃在朝難免落個善妒陰狠的名聲。可如果不在朝,則完全可以解釋成為太子痛恨朝臣結黨逆旨,不順上意。但是……太子妃再做戲也不用幫偽昭帝研製那麼厲害的武器吧?這中間到底是真是假,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可:「眼下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一月之內,必須打發曉芝嫁人。」

  恆家十三名正士來京,按理是該住到親戚家的。可是定南侯府的大門依然緊閉,除了日常採買的僕人不見任何人出入。

  於是,這十三名正士便與李霄庭帶來的二十七位隱士學者,一共四十人全部住進了國賓館。太子殿下每日只接見一人,整個下午至晚膳時全部談聊作陪,太子少師沈香公子陪侍左右,快書癡筆將對談一字無二記錄下來。趁晚膳時分還會再滕錄一本,蓋上太子私章轉贈來士。

  如此風雅高流之舉,甚得這些清流的喜愛。國賓館內飽學之士彼彼,四十人彼此結交,甚有趣味。

  國賓館內一片和風喜樂,朝堂上下卻是人心浮動。

  景帝稱病不出,太子殿下一改往日溫和慈善的形象,變得鐵血直斷起來。幾乎一日三斥,三日削官一名。下手對像全部都是曾經隨和楊氏,或與那八十一家選女有親眷來往的官僚。那些朝臣們每日提心吊膽,想聚眾沒有那樣的膽子,因為兵權扎扎實實的捏在皇上和太子手心裡,雖說定南侯退位,可提上來的那些將軍卻大半是定南侯下屬,有些更是景帝直接點名。京畿之地更是如此,王勤王勳兄弟牢牢把握著皇宮東宮的兵權,五城兵馬司指揮史則是景帝龍虎營用了十七年的絕對親信。不能硬來,便只能軟求。可從前最利便的定南侯府如此是鐵桶一塊,根本進不去。就算進去了,前陣子半朝官員彈劾王家,要誅其全族的事該如何解釋?中山王府倒也是個好地方,可是老王妃曾『被迫』選妃,三妃身斃後,中山郡王府雖然不像王家那樣,也關起了大門小心做人;沈香公子直到深夜才會回家,名媛夫人那裡關上門看顧孩子,誰也不見。上官亨做尋紅使一直不在京,宇文修在太子殿下動手前也讓發送出京……

  只是最近有個小小的傳聞從宇文家傳了出來,說是首輔曾經到宇文家,點名要見宇文修夫人遲嫣。然後不知道談了什麼……一個月後,江首輔族妹家的庶女出嫁了,嫁給了南江省一家商戶!

  「什麼?老爺?」

  湖州知府田沁夫人于氏在聽自家老爺說完意思後,驚得面色蒼白,慘些摔在地上。一徑搖頭:「不行!不行!這不行啊!老爺!世珍怎麼能嫁給商戶?她可是咱們唯一的女兒,是世系小姐,怎能如此賤嫁?」

  田沁如何不心疼女兒,可是:「這還不是得怪你家那個族兄,什麼太子妃離京不可能再歸來,東宮空虛,此時不爭等待何時?這下好了吧?不嫁,不嫁能行嗎?連江首輔都把外甥女下嫁了,你等能如何?」

  於夫人聞言委地大哭起來,田沁亦覺頭痛。送來田家的那兩個艷姬不算那頂級潑辣的,於夫人好言好語哄著金銀珠寶供著,還算安份。可其它人家出的事,田沁是聽說過的。當時便覺得惹惱太子了,可是沒成想,只是賜姬弄得家宅不寧,完全不夠平復太子殿下的怒火。若不是提前長了心眼,派了得力管家到慶陽多方使銀走路……

  門下省徐閣老家的大公子那裡,到底摸到了一些門路。

  徐大公子的話說得很模糊:「回去轉告你們老爺,太子殿下是出養哪裡的?」

  出養哪裡?

  淳國公府!淳國公府有沈夫人,更有景帝借楊妃名義下賜的寵妾區湄江。太子還是沈世宗的時候,受了不少閒氣,對於這等『聖賜』來的女子最是噁心反感。哪怕這次的旨是景帝下的也一樣!亦或者:「皇上是服軟,怕兒子的主嗎?」徐嵑可是從頭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既然收了田家的孝敬,當然是要給指條明路的:「棄子保卒!太子殿下肯給尊府小姐留條富庶平安路已經是仁慈了。不然過段時間……怕是尊府小姐連後台都不會再有了。」

  管家回來稟事三日後,慶陽傳來消息,恆家十三名正士、二十七名清流隱士……

  閉目緩息半晌後,睜眼沈聲對夫人說道:「只要順了太子殿下的意,那麼就算世珍下嫁到商戶,有這個官位在也沒什麼可怕的。可如果這次再不依,介時沒了這個官位,世珍怕是連闊海商戶也嫁不得了。」

  一月後,湖州知府嫡長女田世珍下嫁湖州筆商錢氏嫡孫為妻。

  田沁的步子走得早了些,湖州又離慶陽較近,錢氏雖是商戶,可因為做的是禦用呈筆也算文商,錢家嫡孫人品相貌又不錯,所以這樁婚事雖然引起一些波瀾,可還算是大面上過的去的。只道田府台怕女兒出嫁受氣,寧可低嫁讓女兒在夫家尊榮一生。

  可是一個月後,距湖州百里的連城知府被罷官了,繼位者是國學館那四十名清流中的一位。

  又一個月後,距連城百里的蘭陵縣令被人舉報貪汙修河銀款,押拘回京了。繼位者是恆家公子恆浦!半月後,蘭陵縣令被定有罪,罷官革功名外還判刑十五年,傢俬全部充公,家人不究。

  消息傳到湖州後,於夫人趕緊燒香拜佛,虧的聽了老爺的話,不然……世珍就算是真的完了。

  有了開頭後,很快那八十一家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有那不受寵的嫡女,自然是趕緊被父兄打發出嫁,但凡是嫁女的官員這次都沒有被太子的尾風掃到,頂多是被革了祿米官俸,最嚴重的一個被停職待任,但不管如何總算是保住了。

  可也有那些在家受寵的,千不願萬不願嫁入商戶,拚命在家鬧騰尋死鬧活的……

  更有那就算是咬牙下嫁,卻始終找不到合適商戶人家的。亦或者好不易尋摸到一個像樣的,偏生早已經訂親的,用些手段逼離改嫁,卻不知怎的直達天聽。一宗銀卷旨發下,責官仗勢欺民、逼離良緣,押回京畿。不到半月被判沒職,終生不得入仕,子孫三代不得入考!這樣的重罰幾乎可以算是變相的剝除士籍,丟人現眼之極。

  「聽說那位大人回鄉後就吐血病倒了,原本被逼親的那戶人家雇了刁民天天到家宅門口去嘲罵漫弄,話語說了極其難聽。什麼良家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模樣,連太子妃的位子都敢肖想?嫁不了太子妃,回頭想嫁商戶,人家不願意居然用強想逼。簡直風騷之極!」再往下的話,如管事就不敢往下說了。畢竟在座的不只有老王妃還有王妃和賀小姐,那些市井俚語,終是不方便讓女子聽到的。

  老王妃擺手讓如管事下去了,笑嘻嘻的靠在軟墊上,盛景二十四年過的可真是熱鬧。江南上下各省皆是被婚事所擾的仕族,太子殿下兵權緊握,又死拿住道理是要清理官場吏制,半點邪風不往舊事上扯。可誰敢不順意……話說這招還是沈世雅那個丫頭想出來的。

  「世儀,太子妃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人年紀大了,一時記不大起來了。

  賀世儀淡笑:「這世上哪有不犯錯的朝官?只有不追究的主子罷了。」

  對對,就是這句!

  當時老王妃聽了就覺得有趣,如今看來,果真是條治國名言。皇權在手,想扶誰誰就是好的,敢扭著勁來和皇權頂著幹,找死吧!

  暢快想完,眼風往右邊一瞟,就看到賀世靜面色有些複雜。眼光幽深的掃了一眼孫媳,賀世儀心裡咯登一下,微不可動的向祖母點了點頭後,老王妃笑了:「世靜可是憐惜那些小姐?」

  賀世靜去年訂婚本該在七月就出嫁的,可誰料到那位公子竟在酒樓,被另外幾名紈褲的打鬥中被潑及,不甚跌樓而死。雖然事後那幾名紈褲皆被修理重罰,一人甚至下獄。可到底……賀世靜個倒楣催的孩子,居然又添了一層望門寡的名聲在腦袋上。盛華朝的規矩,望門寡是在定婚夫婿下葬十八個月後,才可改嫁的。去年至今,朝中雜事紛亂,老王妃和長姐雖然也暗中打聽,可是始終尋摸不上一樁合適的親事。可是今年過年後,太子立動的干戈卻讓老王妃憶起舊事,暗示賀世儀不能再拖了。

  聽老王妃問話,賀世靜欠了欠身後回答:「是有一些。」

  「噢!那世靜說說,憐惜她們什麼?」老王妃臉上帶笑,可眼神中卻隱隱露出淩厲之氣來了。賀世儀心中發緊,但是這種時候她不能再說些什麼了。賀世靜卻根本不覺,只是咬咬貝齒後回答:「雖說這中間是有那等貪慕權貴的,可是太子賢名在外,總會有真心喜愛者。雖說家中長輩圖的心思可能另有別意,但是這般……似乎還是殘忍了些。」畢竟都是世系小姐,下嫁商戶……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哪有那樣容易平下氣來。聽說有一戶小姐抵死不從,在家中當了居士。可太子竟然派上官亨去又賜了兩名艷姬,並勒令夫人陪小姐一同在家修行,不得再過問紅塵。那夫人聞言當場暈死過去,小姐幾乎要一頭撞死在牆上……最後那位大人面色蒼白的讓僕婦把夫人和小姐都押下去,不準再出小院半步了。而又兩個月過去,有信傳出,說四名艷姬中的一名已經懷孕了……

  「殘忍?難道這些禍國賊子把太子妃逼離盛華,就不是對太子妃的殘忍?」老王妃聲間突然拔高,賀世儀立時站起垂立一邊,賀世靜聽聲不對也趕緊站了起來。面色憂恐的看向長姐,卻發現阿姐根本一眼也不看她。賀世靜心中一陣急慌,這是怎麼了?

  老王妃擺手,屋中服侍的婆子丫頭盡皆下去,待屋裡徹底清靜後,老王妃才道:「世靜,你心裡憐惜那些女子,是否心中還有癡想?」

  一話問得賀世靜當場臉色蒼白,隨即大紅,連忙擺手搖頭:「沒有沒有!太子是世雅夫婿,我怎會有那樣想法?」

  是嗎?

  老王妃一陣冷笑,坐直身起,將榻裡原本放在軟枕後的一隻包袱拿了出來。賀世靜的臉上瞬時變了漲紅,緊張難堪之極,可老王妃卻扯開帶子扔到了地上,一套男衫並夾著許多紙張散落了一地,每張紙上其實都只練了一字,可偏偏許多紙張卻只有三個字『沈』『世』『宗』!

  「老祖宗,我……我……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只是……」只是在看過長姐給找的夫婿後,越發覺得……

  「狼心狗肺的東西!太子妃待你恩情何其深厚,你不知感恩圖報,居然還敢心中肖想!我道說以你的脾氣,去年劉公子暴死,怎會如此平靜。原來你根本心中另有邪思,當真可惡可恥!」老王妃軍閥出身脾氣本暴,罵起人來淩厲刁鑽。賀世靜跪在地上又羞又慚,幾欲哭死,可老王妃的罵聲卻仍自不斷:「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幾歲了,二十二的女子許過人家、身有垢名、又有望門前寡的名聲,那些人若不是看在太子妃與你交厚,你姐夫又是中山郡王的份上,怎會要你如此女子?有親事上門總是冷冷淡淡、推三阻四的。你當你是誰?你不過是養在我葉家的一個吃白食的孤女。既有父母兄弟撐腰,又有個人才學顯績輔助,如此傲驕你憑的是什麼?還敢嫌棄人家條件不好,你是個什麼東西?無才無色無權無戚的中庸女子,出了中山郡王府的大門,連商戶都不會有人看你一眼。外才已疏,豈不料你心中竟如此齷齪,簡直……簡直……世儀,你這妹妹不能再住在府裡了。立時給她收拾東西,送到道觀裡去。既然不想嫁人,就讓她做女冠,看看外面世態炎涼,也好讓她知曉,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賀世靜驚呆在當場,擡著淚眼去向長姐。可迎上的卻是長姐淡然失望的模樣……

  「阿姐……」

  「世靜,你太讓我失望了。」賀世儀歎氣完畢,不再看妹妹一眼,出屋就吩咐僕婦去了。不到半個時辰,行李全部裝好。賀世靜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僕婦押著離開了中山郡王府。

  待到馬車離去後,賀世儀回轉到壽安堂,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撲落下來。

  老王妃自這個孫媳進門後,一直對其是讚賞有加的。近年來雖說世靜越來越不成模樣,全無當初靈氣,可她這個當姐姐的半點嫌棄也沒有,一直盡心調理關懷。這般誠意看在老王妃眼裡更加喜歡。可是:「你把她護得太好了!護得她完全不知道了體統身份。為婦者忠貞這事何等要緊,她竟敢在心底私藏情愫,還自以為無錯。世靜條件雖不如從前,可若有你一半功夫,將來即便低嫁些許,也能過得如意。可她……實在是不爭氣。」

  「都是孫媳不好!累祖母為世靜操了這許多心思。」

  「一家人不說這些,這些天忙前忙後,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賀世儀哽咽回到自己屋內,想起已經過世的母親,又想著如今不知為何越發懵懂的世靜,心中益發難過。又伏在被裡狠勁哭了一場,大約是哭得狠了,竟昏昏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趕緊起身出屋,卻在外室裡看到捧著書冊正看的葉庭杉,趕緊過來斟茶。葉庭杉放下書冊,接過茶盞,看看賀世儀還自紅腫的雙目,心下溫柔,垂了垂眼簾,喝了一口茶:「那邊的事已經佈置妥當了,李霄庭父母連喪一直守孝,本人又信道理,素有到觀裡上香的習例。這次……是世靜最好的機緣了。」李霄庭雖是霄字輩,家中又只是商賈,可其父母雙亡,祖父祖母倒還在,可年歲也大了。家中倒是有幾房不安份的親戚,可財勢放在那裡。如今又明面出水,公然站在太子身邊輔佐,將來既然家產分了,有了職位也不算什麼了。世靜有太子妃的情面在那先,又有中山郡王府做靠山。李霄庭隻身入朝,不管出於哪方面顧慮,都不會苛待世靜。

  可前朝條件是:世靜必須把沈世宗從心裡挖出來,想清楚世理,一心一意和夫君過日子才行。

  所以這次:「祖母的話雖然說的苛刻了些,可那不是對你的。」

  「妾身知道!」對於這樣的夫君和祖母,賀世儀從來感到幸運,也因此更加全力服侍照顧。這次的法子……賀世儀一直是知道的,也知道這是世靜最好的歸宿了。可是,思及曾經的沈世宗,總是覺得心酸難過。可這樣的話,再不能在世靜面前顯露了。壓下心思,撐起笑容:「妾身睡得狠了,不知道王爺用過膳沒有?」這個時候回來,大許是還沒有的。

  「廚房裡今天備了四神鴨燙,王爺最近焦火旺了些,用了涼補之物平息肝火,免得傷了身子……」

  賀世儀本是高傲自信的女子,可是那般端然卻只是在外人面前顯露。在夫君面前一向是恭順小心,言辭謹慎的。行止前後幾無差錯,便是錯了只要指出來立時便改。從無大家小姐的壞氣習癖!

  是好處,大大的好處。可其後的辛酸到底幾何?她不想放肆?不想恣意?不想萬事如意嗎?

  怎麼可能不想?不過是無勢所靠,有事所求,沒有底氣罷了。

  葉庭杉微笑,拉過賀世儀來攬坐在懷裡。屋中僕婦進出,盡皆低笑,賀世儀臉上瘋燙,可也隱隱歡喜。王爺近幾年來並未因自己年華將退對自己有所疏冷,反日益親暱……

  「世儀。」

  「妾身在。」

  「用膳吧,用完膳,好好再給我生個女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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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1:41

【102.時間】

  一年四季中,岑染最喜歡的是其實是秋季。

  曾有占卜說,喜歡秋季的女子是知足常樂的性情;也有占卜說,喜歡秋季的女子是外面圓滿內心脆弱的,畢竟圓滿的秋季後便是無盡的蕭瑟;更有占卜說,秋是古來肅殺時節,喜歡秋的女子心思是厲狠果絕的……

  總之,占卜很多,傳說很多,而人的想法也從來很多。

  自新年時葉錦昭來了林州,提了改變行事表內容的要求後,這一年岑染幾乎天天都趴在地壟裡。從種籽到長苗,從鋤草到除蟲,最後到成熟收割。岑染不願意遠行,葉錦昭便在林州城外劃了一片土地給沈世雅,讓她用威後書上所寫的那些辦法逐一試驗。有成效者記下,來得及推廣的全國推廣,來不及的仔細記錄在案,明年復用。

  忙碌的工作可以沖淡很多煩惱的思維,所以岑染無比的投入。每日布衣粗衫,發佈包頭,全然一副農家婦人的打扮不說,做的也與農婦一般。她並不是只在田邊指揮視察,而是真正的劃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自己種田行糧……十分的累人,卻也異常的充實。因為許多事情不親自動手,永遠是體會不到其中奧妙,發現不了許多細節的。一邊看書一邊種田……很詭異的情形,卻讓岑染異常的滿足。滿足歲月無聲的流逝,更滿足著自己的辛苦汗水終於結成飽滿的穗粒。

  岑染自己親手種的只有一畝地而已,可內容卻有十多種。大麥小麥莜麥玉米高粱是五種主糧,另外還有豆角茄子黃瓜冬瓜南瓜土豆和白菜,都是最常見的蔬菜,種容易種好卻不易。雖然威後的書上寫了不少辦法,但初初開始時仍然是把岑染折騰得亂七八糟,無措之極。好在左右有農夫教授一些淺顯道理,日積月累,總算有所收穫。

  「因為世女提供的關於麥糧的幾種建議,今年各地的麥收比往年都提了一成,其中小麥見效最多,提升了有兩成之多。」

  韓士林如今已經成了沈世雅和昭帝之間的專用傳令官了,不但傳信更加傳話。北際的麥子一年一收而已,七月下糧八月進倉,九月時節各地的報表已經送到葉錦昭的案頭了。今年的收成讓葉錦昭十分滿意,為了打賞功臣送了許多珍奇物件來,都不大,滿打滿的也就裝了一隻巴掌大的小匣子而已。打開裡面竟是裸珠,貓眼翠玉碧璽紅寶,一顆顆都均勻純淨,十分漂亮。

  「皇上說這些都是抄家得來的,請世女不拿白不拿,都拿了才是。」韓士林說完有些繞舌的笑話,輕輕擡眼,果見沈世雅臉上一派忍俊不禁。岑染把玩一陣匣子珠寶後,又道:「蔬菜方面如何?」

  「這個……因為蔬菜交易不過府縣,所以收不到比較明顯的數據。只是從眼前幾處莊園的情形來看,世女的法子是管用的。」韓士林沒有沈香那般圓滑的個性,大部分時間都在實話實說。放在葉錦天……岑染心頭跳了一下,穩住心神,擡頭看看這位。雖然也是從十二歲就認識的,可是卻從來不親近。以前不在意,後來不明白,最後知道了原因,除了歎息一聲又能說些什麼嗯?

  見沈世雅半天不說話了,韓士林鼓了鼓勇氣又道:「皇上還說林州冬冷,看世女是否願意回東京過冬。春暖了再回來也不遲。」

  岑染聽之,搖了搖頭:「東京太亂,我喜歡清靜,替我謝皇上的好意了。更何況如今白菜長勢正好,今冬是第一季,離開林州這一年的心血也就白費了。」內心道理坦白,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放在面子上,再加上韓士林本身亦不想勸,道了一聲是,便退出來了。

  九月的東京還甚溫暖,可是林州這裡已經頗有寒意了。

  請示完沈世雅的意向後,韓士林回屋就召了暗衛的隊長來詢問近來情形。這一次回東京前後花了月餘的時間,林州這裡……

  「盛華的暗衛來了許多,可是一直都在外城晃悠,並不到府衙這裡來。韋尚宮除了陪南太子妃到田莊礦場,基本上不出門,也不見她和外人有來往。礦場那邊卻有些異動,來了一些來歷有些不明的手藝人,有些身上還有功夫。」

  關於這點,韓士林是早有預料的。沈世雅製出那麼可怕的武器來,哪國國主不動心?可是沈世雅似乎早防著這招,所有制料的工藝全在她一個人手上,連韓士林這等從頭看到尾的都有些地方搞不懂,尤其是火藥的配料上比例成份更是無人得知,七種材料分給七撥人做,最後合料是她和韋尚宮親自操作的。皇上倒是說配比的比例方子沈世雅告訴皇上了,可是別人哪怕是工匠也無人知曉。沒有那個,就算知道成份是什麼也制不出東西來。

  但越是這樣,那些不死心的人就越不甘心,總有一天會把主意打到沈世雅身上來的。想起田地裡,戴著竹笠披汗如雨,自己動手撥草的纖細身影……韓士林心裡酸酸苦苦的甚不是滋味。那年在街上頭一次碰到,沈世宗對妹妹那般照顧體貼,可如今……再在南朝翻過天來都殺光了,又有何用?嫡母的話一直響徹在韓士林耳邊:「女人的心是琉璃做的,摔碎了就再也拼不好了。」這話是說給父親聽的,也是說給韓士林聽的。嫡母永遠不會原諒姨娘,更不會原諒父親,哪怕是毀了妹妹的容貌也不能消除那種憎恨……

  閉目沈思,平下心緒後,又問:「那些人的來歷可有消息?」

  暗衛隊長回答:「有幾個是東夷來的,還有幾個沒摸透,可不像是北蒙的,也不像是南疆的。」

  那就只能是西涼的了?

  秦瀚!

  —————

  如果曾經有人說岑染有一天會去種大白菜,岑染一定會笑到吐血噴飯。就算岑家倒了,程識敗了,岑染也完全不會淪落到去種大白菜維持生計的地步。可是……有一天,岑染真的種了大白菜。而且還是趁著玉米收割完畢,地裡閒荒的時候種的秋白菜。

  岑染之前根本不懂,原來白菜也分春白菜、夏白菜還有秋白菜的。秋天的白菜是最便宜的那種,因為是用閒下的地種下的,種出來後正值初冬,適用一整冬早春的時候食用。廣普,卻只因為是閒地出產而變得有些『下賤』!

  最實用的東西,卻頂上那般的名聲?如果這世間真有造物主,岑染想問問他,這是為什麼?可惜的是,造物主沒有給岑染這樣的機會,雖然是他老人家或者他家親戚,一竿子把岑染扔到這個奇裡古怪的地方來的。

  但是,沒有造物主管,並不等於有些東西就高級不起來。

  「見過世女。」

  韓士林今天辦公才完,就聽小廝進來傳話說,韋尚宮傳南太子妃的話,請韓大人晚膳到她屋裡用,有事要說。

  難不成是關於回東京過年的事?去年皇上放著滿朝文武不管,突然稱病卻跑來林州的事,外人知道的甚少,可韓士林是知道的。皇上借『失蹤』的機會整治了多少朝臣是一碼子事,為什麼趕到林州來?韓士林不敢往下深想。依約前來,恭謹行禮後,沈世雅什麼也沒說,只是請韓士林上桌用膳。

  之前雖說『從小認識』,可是卻從來不曾親近過。還是這次後,韓士林才知道沈世雅的生活習慣原來很樸素,一日三餐四菜一湯,早晚素食,中午才見葷腥。今天晚膳的內容……韋尚宮一一揭開桌面上的菜碗蓋子,韓士林呆住了。

  「這個是奶汁靠白菜,這個是板栗燒白菜,這個是果汁白菜心,這個是如意白菜卷,這道是火腿白菜湯。今個晚上可是葷的,韓大人可不要笑話我的手藝。」

  沈世雅話說得清淡,韓士林卻怔了一下:「是您親手做的?」會不會太隆重些?沈世雅想幹什麼嗎?一時思緒煩亂。可沈世雅不出招,便只有等待的份。況且膳面上說話,實是不雅的。原本是打著將就的心態用的,卻不料吃了兩箸後覺得味道甚是不錯。白菜是賤民們喜用的菜色,士族貴戚的桌面上基本上是看不著這東西的。韓士林也是在隨軍打仗的時候才吃上的,很有些粗糙的味道今天卻變了。

  岑染不喜歡用膳時有太多人服侍,韋菁便是那個布菜的。看韓士林今天大快朵頤的模樣,沖岑染微微點了下頭。岑染心中也十分歡喜。多少年沒動手藝了,總算是還能見人。不過如果是林玖做的話,味道應該會更好。

  「世女的手藝果真不同凡響。」韓士林今夜吃的很暢快,一來是新鮮,二來大概明白沈世雅親自下廚的用意了,很是歡喜,話也說得比往日更加真摯。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岑染笑道:「我大概還會七八種的模樣,做法廚子裡有那眼尖的大概學得也差不多了。只要韓大人願意在宴請時讓他們表現幾次,很快就會有人倣傚。這事上的東西,只要買的人多了,價值自然就不一樣了。」白菜其實有很多藥用價值,冬季進菜對身體極好。貴族們都不是笨蛋,再加上趕上流行風……只要以後貴族們也願意吃這些東西,那麼白菜的銷量和價格自然會提升些許。農戶們手裡有了散錢,也好再買些別的吃食享用。循環往復,轉起來才是好事。

  韓士林受教點頭。

  果然第二天,沈世雅又請了韓士林來用膳。菜色自然是以白菜為主:牛肉白菜煲香濃四溢,小白菜做餡的鍋貼外焦裡嫩,鮮蝦白菜包是韓士林吃過膳食中最對胃口的一道,一籠十個他一個人吃了七個。糖醋蓮白雖然是韓士林不太喜歡的酸甜口,可白菜清脆的口感在吃完幾道葷菜後還是十分利口的。最後一道材料最簡單的白菜心海米燉豆腐,瞧著不起眼,可那湯讓你喝了一碗還想第二碗,最要緊的是這許多飯食,韓士林用了不少,晚間睡覺時卻不覺得肚腹有許多難受,次日起來反覺得腸暖胃適。

  韓士林飯口不錯,在沈世雅面前用膳也算痛快。

  有人吃得賞臉,做飯的人自然也有心情。原本說了只剩七八道菜點而已,可靈機來了後,連著半個月韓士林吃的菜色都不一樣。上行自然有下效,林州督事府從上到下都開始跟風吃白菜,廚子偷藝開始不敢動作,可在韓大人示意可以大加發揚後,來了精神。吃得府中上下一片稱讚!韓士林趁著進了臘月的機會,著意請了當地官員來飲宴。配合些許菜色,加上世人都曉得督事府後宅裡住的是誰?菜色一下子便風揚了出去。

  「世女說皇上大概喜歡這道牛肉白菜煲。」

  又到年關,韓士林回京探親。十三到京,十四朝後晉見的時候自然不忘帶上一份煲湯。

  葉錦昭胃口素來好,又是沈世雅的法子,這湯色味道果然對自己的胃口。嘗了半份後才是停下,韓士林見機奉上了沈世雅明年的計劃書。大概內容韓士林之前已經看過。沈世女說她種地的本地再發揮也發揮不出個長短來了,大炮的研製已經到了最後關卡,運氣好兩個月,運氣不好頂多半年就可見成效了。聽韓士林說欽天監預測明年旱情嚴重,便呈了一部如何開鑿運河的計劃書上來。從路線到施工諸諸皆林列詳細。

  「世女說,與其勞民傷財,不如動用那些平素養著不動的當地駐兵。以炮球開力可以節省許多時間,運河行五百里可設一湖,積水的同時亦可養魚養蝦,多添財入。因河域設計的七繞白彎,盡在山野,所以即使龍江崩湧,也傷不了內地許多。只要在引源口十里設一水壩,加道三處便再水無患了。況且運河開通後,不但可以解決旱情,還可讓各地物資鮮貨運輸起來更加便利,省得許多好物活生生爛在本土,外人嘗也嘗不到……」

  華昭七年三月,耗時一年半,林州大炮終於試製成功。

  炮球在擲石機上不過可以飛行二三十米,但在大炮口中最遠卻可擊中五百米,擊中山頭炸出二十米左右大坑。又以一處小山為標,炮車推過去後發炮,半片山頭都被炸得松飛開來。葉錦昭看得幾乎跳將起來,有了此物坐鎮,東夷安敢再犯?即使是西涼葫蘆口天險之地,也只能閉門稱臣。

  「別太高興,它還是有缺點的。」

  射程只有一里地,葉錦昭就高興成這樣?岑染很想笑話一下這位土包子,可是想想盛華這裡的情形,試炮那日成功後,滿場歡呼聲幾乎傾響如雷。連岑染自己都興奮得兩天沒睡著覺,更何況這些古人?是故,那些射程短命中率低,成本過高的事就不用說了,重要項目是:「此物耗損率太高,一門大炮大概也就可以連發百枚炮彈就不中用了。而且施炮之人必須極其小心,否則一旦炸膛,傷的反而是自己。另外這東西到底過於沈香了。八匹馬才拉得動,走得的還那般緩慢。真正行起軍來怕是要受制許多。」

  「那有什麼?北蒙已定,只要在東夷和西涼境口處各安放上四門就足夠震攝一二了。」東夷的國力、西涼的戰力,葉錦昭早已經心中有數。加上北蒙,這三國加起來一起搗亂可能難以應付,可是只有兩家的話成不了大器,一家就更不必提了。進軍他地,葉錦昭沒有那樣的打算,他要的只是這兩處安份守已的各在各的地盤,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重整朝綱,修理內務。

  景帝走得太狠,整個江北那時候就是一團敗絮,幾年征戰之後更是不必再提。吏制、民生、戰備、外戚……樣樣都是難上加難的重重難題。葉錦昭連在睡裡夢到的都是官吏結黨營私不尊上命、民生不振到處饑蒼潦倒、戰備中空晌苛扣將士離心以及從開朝起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外戚軍權過重……等等等等的問題,葉錦昭覺得自己真的快累死了。

  當然,如果沒有沈世雅來幫自己的話,就連現在的局面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世雅,和我回東京吧!不做初元,做恆一夫人如何?」

  恆為久、一為專。

  「我按你教我的辦法,齊氏已經連生三胎都是女兒。皇后是斷嗣的,只要你給我生個兒子……」在外人眼裡就與皇后無異了!葉錦昭想說那句話,可終究忍住。因為不管是在自己心裡是不是皇后,在外人眼裡是不是與皇后無異,終究不是皇后,不是元配,不能在百年後享受宗祭祀!甚至只能死在自己前面,不然……景帝走了,可極香庵還在。

  葉錦昭說得很好,岑染也相信他不是葉錦天那般『書生』,要做的事無人敢擋他。

  但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親近我。」證據就是依然留在右臂上的這朵詭異的牡丹花。

  很底層的拒絕理由,不想葉錦昭卻是突然大笑了出來,從正位上起身,大步過來把岑染抱起轉回正榻上坐好。榻桌上熒亮的燭光下,沈世雅右臂上的牡丹花兒,形狀依舊。可是:「你不覺得它的顏色淡了許多嗎?」

  未嫁前是正紅,出嫁後如果夫君憐愛,顏色便會越來越向金黃發展,呈現出一種金紅的色澤。可是:「如果長時間不在一起,顏色便會越來越淡。直到七年之後,消失無蹤。」

  葉錦昭說得一字一句,岑染驚得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來。

  還有這種事?

  七年過後?這個身體就不再有『主人』了嗎?

  岑染歡喜得幾乎想跳起來。可是頰畔傳來的輕吻,卻讓岑染身上突然一凜,兀的把臉轉了開來。葉錦昭吻了個空,擡頭看沈世雅陰陽莫變的臉色……眼中一陣陣異光流動。

  「你讓他那法子弄得心動了?」

  葉錦天那個狐狸,當時沒膽子頂撞,事先扯旗放炮,營造出一種當時同意納南疆公主,不過是權宜之計。存心氣沈世雅離開,好藉機使力整頓朝綱,清除一切不同意他獨寵沈世雅的逆亂份子。滅殺三妃,半個沒動,更是『忠貞』的表現嗯。

  可是……

  「錦昭,母后是女子,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葉錦天這招沒用。」事後做得再漂亮,理由再充分,再是『真』的計劃,也彌補不了當時那般情境給沈世雅帶來的傷害。哪怕有朝一日,南朝那邊君臣一致,請求沈世雅還朝,同意陛下可終生專寵皇后一人,亦是無用。因為:「女人喜歡的是可以依靠的男子。」葉錦天已經變得與沈世宗相離太遠,他再也不能夠讓沈世雅感到安心。背叛過一次的男人,哪怕以後再不背叛,在女人眼裡也一輩子都是個叛徒了。

  所以:「只要你把她帶回來,那麼總有一天,她會是你的。」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皇兒一個人的。

  畢竟,錦昭與她從來沒有真正的『開始』過。而以前的那些種種,根本不做數。女人要的不是所有時間的忠貞,而是決定與你開始後的不再傷害。葉錦天完了,而錦昭的路則正要開始。

  齊楨已經徹底相中這個媳婦,她不允許任何人這次再壞錦昭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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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2:05

【103.時間】

  一年四季中,岑染最喜歡的是其實是秋季。

  曾有占卜說,喜歡秋季的女子是知足常樂的性情;也有占卜說,喜歡秋季的女子是外面圓滿內心脆弱的,畢竟圓滿的秋季後便是無盡的蕭瑟;更有占卜說,秋是古來肅殺時節,喜歡秋的女子心思是厲狠果絕的……

  總之,占卜很多,傳說很多,而人的想法也從來很多。

  自新年時葉錦昭來了林州,提了改變行事表內容的要求後,這一年岑染幾乎天天都趴在地壟裡。從種籽到長苗,從鋤草到除蟲,最後到成熟收割。岑染不願意遠行,葉錦昭便在林州城外劃了一片土地給沈世雅,讓她用威後書上所寫的那些辦法逐一試驗。有成效者記下,來得及推廣的全國推廣,來不及的仔細記錄在案,明年復用。

  忙碌的工作可以沖淡很多煩惱的思維,所以岑染無比的投入。每日布衣粗衫,發佈包頭,全然一副農家婦人的打扮不說,做的也與農婦一般。她並不是只在田邊指揮視察,而是真正的劃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自己種田行糧……十分的累人,卻也異常的充實。因為許多事情不親自動手,永遠是體會不到其中奧妙,發現不了許多細節的。一邊看書一邊種田……很詭異的情形,卻讓岑染異常的滿足。滿足歲月無聲的流逝,更滿足著自己的辛苦汗水終於結成飽滿的穗粒。

  岑染自己親手種的只有一畝地而已,可內容卻有十多種。大麥小麥莜麥玉米高粱是五種主糧,另外還有豆角茄子黃瓜冬瓜南瓜土豆和白菜,都是最常見的蔬菜,種容易種好卻不易。雖然威後的書上寫了不少辦法,但初初開始時仍然是把岑染折騰得亂七八糟,無措之極。好在左右有農夫教授一些淺顯道理,日積月累,總算有所收穫。

  「因為世女提供的關於麥糧的幾種建議,今年各地的麥收比往年都提了一成,其中小麥見效最多,提升了有兩成之多。」

  韓士林如今已經成了沈世雅和昭帝之間的專用傳令官了,不但傳信更加傳話。北際的麥子一年一收而已,七月下糧八月進倉,九月時節各地的報表已經送到葉錦昭的案頭了。今年的收成讓葉錦昭十分滿意,為了打賞功臣送了許多珍奇物件來,都不大,滿打滿的也就裝了一隻巴掌大的小匣子而已。打開裡面竟是裸珠,貓眼翠玉碧璽紅寶,一顆顆都均勻純淨,十分漂亮。

  「皇上說這些都是抄家得來的,請世女不拿白不拿,都拿了才是。」韓士林說完有些繞舌的笑話,輕輕擡眼,果見沈世雅臉上一派忍俊不禁。岑染把玩一陣匣子珠寶後,又道:「蔬菜方面如何?」

  「這個……因為蔬菜交易不過府縣,所以收不到比較明顯的數據。只是從眼前幾處莊園的情形來看,世女的法子是管用的。」韓士林沒有沈香那般圓滑的個性,大部分時間都在實話實說。放在葉錦天……岑染心頭跳了一下,穩住心神,擡頭看看這位。雖然也是從十二歲就認識的,可是卻從來不親近。以前不在意,後來不明白,最後知道了原因,除了歎息一聲又能說些什麼嗯?

  見沈世雅半天不說話了,韓士林鼓了鼓勇氣又道:「皇上還說林州冬冷,看世女是否願意回東京過冬。春暖了再回來也不遲。」

  岑染聽之,搖了搖頭:「東京太亂,我喜歡清靜,替我謝皇上的好意了。更何況如今白菜長勢正好,今冬是第一季,離開林州這一年的心血也就白費了。」內心道理坦白,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放在面子上,再加上韓士林本身亦不想勸,道了一聲是,便退出來了。

  九月的東京還甚溫暖,可是林州這裡已經頗有寒意了。

  請示完沈世雅的意向後,韓士林回屋就召了暗衛的隊長來詢問近來情形。這一次回東京前後花了月餘的時間,林州這裡……

  「盛華的暗衛來了許多,可是一直都在外城晃悠,並不到府衙這裡來。韋尚宮除了陪南太子妃到田莊礦場,基本上不出門,也不見她和外人有來往。礦場那邊卻有些異動,來了一些來歷有些不明的手藝人,有些身上還有功夫。」

  關於這點,韓士林是早有預料的。沈世雅製出那麼可怕的武器來,哪國國主不動心?可是沈世雅似乎早防著這招,所有制料的工藝全在她一個人手上,連韓士林這等從頭看到尾的都有些地方搞不懂,尤其是火藥的配料上比例成份更是無人得知,七種材料分給七撥人做,最後合料是她和韋尚宮親自操作的。皇上倒是說配比的比例方子沈世雅告訴皇上了,可是別人哪怕是工匠也無人知曉。沒有那個,就算知道成份是什麼也制不出東西來。

  但越是這樣,那些不死心的人就越不甘心,總有一天會把主意打到沈世雅身上來的。想起田地裡,戴著竹笠披汗如雨,自己動手撥草的纖細身影……韓士林心裡酸酸苦苦的甚不是滋味。那年在街上頭一次碰到,沈世宗對妹妹那般照顧體貼,可如今……再在南朝翻過天來都殺光了,又有何用?嫡母的話一直響徹在韓士林耳邊:「女人的心是琉璃做的,摔碎了就再也拼不好了。」這話是說給父親聽的,也是說給韓士林聽的。嫡母永遠不會原諒姨娘,更不會原諒父親,哪怕是毀了妹妹的容貌也不能消除那種憎恨……

  閉目沈思,平下心緒後,又問:「那些人的來歷可有消息?」

  暗衛隊長回答:「有幾個是東夷來的,還有幾個沒摸透,可不像是北蒙的,也不像是南疆的。」

  那就只能是西涼的了?

  秦瀚!

  —————

  如果曾經有人說岑染有一天會去種大白菜,岑染一定會笑到吐血噴飯。就算岑家倒了,程識敗了,岑染也完全不會淪落到去種大白菜維持生計的地步。可是……有一天,岑染真的種了大白菜。而且還是趁著玉米收割完畢,地裡閒荒的時候種的秋白菜。

  岑染之前根本不懂,原來白菜也分春白菜、夏白菜還有秋白菜的。秋天的白菜是最便宜的那種,因為是用閒下的地種下的,種出來後正值初冬,適用一整冬早春的時候食用。廣普,卻只因為是閒地出產而變得有些『下賤』!

  最實用的東西,卻頂上那般的名聲?如果這世間真有造物主,岑染想問問他,這是為什麼?可惜的是,造物主沒有給岑染這樣的機會,雖然是他老人家或者他家親戚,一竿子把岑染扔到這個奇裡古怪的地方來的。

  但是,沒有造物主管,並不等於有些東西就高級不起來。

  「見過世女。」

  韓士林今天辦公才完,就聽小廝進來傳話說,韋尚宮傳南太子妃的話,請韓大人晚膳到她屋裡用,有事要說。

  難不成是關於回東京過年的事?去年皇上放著滿朝文武不管,突然稱病卻跑來林州的事,外人知道的甚少,可韓士林是知道的。皇上借『失蹤』的機會整治了多少朝臣是一碼子事,為什麼趕到林州來?韓士林不敢往下深想。依約前來,恭謹行禮後,沈世雅什麼也沒說,只是請韓士林上桌用膳。

  之前雖說『從小認識』,可是卻從來不曾親近過。還是這次後,韓士林才知道沈世雅的生活習慣原來很樸素,一日三餐四菜一湯,早晚素食,中午才見葷腥。今天晚膳的內容……韋尚宮一一揭開桌面上的菜碗蓋子,韓士林呆住了。

  「這個是奶汁靠白菜,這個是板栗燒白菜,這個是果汁白菜心,這個是如意白菜卷,這道是火腿白菜湯。今個晚上可是葷的,韓大人可不要笑話我的手藝。」

  沈世雅話說得清淡,韓士林卻怔了一下:「是您親手做的?」會不會太隆重些?沈世雅想幹什麼嗎?一時思緒煩亂。可沈世雅不出招,便只有等待的份。況且膳面上說話,實是不雅的。原本是打著將就的心態用的,卻不料吃了兩箸後覺得味道甚是不錯。白菜是賤民們喜用的菜色,士族貴戚的桌面上基本上是看不著這東西的。韓士林也是在隨軍打仗的時候才吃上的,很有些粗糙的味道今天卻變了。

  岑染不喜歡用膳時有太多人服侍,韋菁便是那個布菜的。看韓士林今天大快朵頤的模樣,沖岑染微微點了下頭。岑染心中也十分歡喜。多少年沒動手藝了,總算是還能見人。不過如果是林玖做的話,味道應該會更好。

  「世女的手藝果真不同凡響。」韓士林今夜吃的很暢快,一來是新鮮,二來大概明白沈世雅親自下廚的用意了,很是歡喜,話也說得比往日更加真摯。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岑染笑道:「我大概還會七八種的模樣,做法廚子裡有那眼尖的大概學得也差不多了。只要韓大人願意在宴請時讓他們表現幾次,很快就會有人倣傚。這事上的東西,只要買的人多了,價值自然就不一樣了。」白菜其實有很多藥用價值,冬季進菜對身體極好。貴族們都不是笨蛋,再加上趕上流行風……只要以後貴族們也願意吃這些東西,那麼白菜的銷量和價格自然會提升些許。農戶們手裡有了散錢,也好再買些別的吃食享用。循環往復,轉起來才是好事。

  韓士林受教點頭。

  果然第二天,沈世雅又請了韓士林來用膳。菜色自然是以白菜為主:牛肉白菜煲香濃四溢,小白菜做餡的鍋貼外焦裡嫩,鮮蝦白菜包是韓士林吃過膳食中最對胃口的一道,一籠十個他一個人吃了七個。糖醋蓮白雖然是韓士林不太喜歡的酸甜口,可白菜清脆的口感在吃完幾道葷菜後還是十分利口的。最後一道材料最簡單的白菜心海米燉豆腐,瞧著不起眼,可那湯讓你喝了一碗還想第二碗,最要緊的是這許多飯食,韓士林用了不少,晚間睡覺時卻不覺得肚腹有許多難受,次日起來反覺得腸暖胃適。

  韓士林飯口不錯,在沈世雅面前用膳也算痛快。

  有人吃得賞臉,做飯的人自然也有心情。原本說了只剩七八道菜點而已,可靈機來了後,連著半個月韓士林吃的菜色都不一樣。上行自然有下效,林州督事府從上到下都開始跟風吃白菜,廚子偷藝開始不敢動作,可在韓大人示意可以大加發揚後,來了精神。吃得府中上下一片稱讚!韓士林趁著進了臘月的機會,著意請了當地官員來飲宴。配合些許菜色,加上世人都曉得督事府後宅裡住的是誰?菜色一下子便風揚了出去。

  「世女說皇上大概喜歡這道牛肉白菜煲。」

  又到年關,韓士林回京探親。十三到京,十四朝後晉見的時候自然不忘帶上一份煲湯。

  葉錦昭胃口素來好,又是沈世雅的法子,這湯色味道果然對自己的胃口。嘗了半份後才是停下,韓士林見機奉上了沈世雅明年的計劃書。大概內容韓士林之前已經看過。沈世女說她種地的本地再發揮也發揮不出個長短來了,大炮的研製已經到了最後關卡,運氣好兩個月,運氣不好頂多半年就可見成效了。聽韓士林說欽天監預測明年旱情嚴重,便呈了一部如何開鑿運河的計劃書上來。從路線到施工諸諸皆林列詳細。

  「世女說,與其勞民傷財,不如動用那些平素養著不動的當地駐兵。以炮球開力可以節省許多時間,運河行五百里可設一湖,積水的同時亦可養魚養蝦,多添財入。因河域設計的七繞白彎,盡在山野,所以即使龍江崩湧,也傷不了內地許多。只要在引源口十里設一水壩,加道三處便再水無患了。況且運河開通後,不但可以解決旱情,還可讓各地物資鮮貨運輸起來更加便利,省得許多好物活生生爛在本土,外人嘗也嘗不到……」

  華昭七年三月,耗時一年半,林州大炮終於試製成功。

  炮球在擲石機上不過可以飛行二三十米,但在大炮口中最遠卻可擊中五百米,擊中山頭炸出二十米左右大坑。又以一處小山為標,炮車推過去後發炮,半片山頭都被炸得松飛開來。葉錦昭看得幾乎跳將起來,有了此物坐鎮,東夷安敢再犯?即使是西涼葫蘆口天險之地,也只能閉門稱臣。

  「別太高興,它還是有缺點的。」

  射程只有一里地,葉錦昭就高興成這樣?岑染很想笑話一下這位土包子,可是想想盛華這裡的情形,試炮那日成功後,滿場歡呼聲幾乎傾響如雷。連岑染自己都興奮得兩天沒睡著覺,更何況這些古人?是故,那些射程短命中率低,成本過高的事就不用說了,重要項目是:「此物耗損率太高,一門大炮大概也就可以連發百枚炮彈就不中用了。而且施炮之人必須極其小心,否則一旦炸膛,傷的反而是自己。另外這東西到底過於沈香了。八匹馬才拉得動,走得的還那般緩慢。真正行起軍來怕是要受制許多。」

  「那有什麼?北蒙已定,只要在東夷和西涼境口處各安放上四門就足夠震攝一二了。」東夷的國力、西涼的戰力,葉錦昭早已經心中有數。加上北蒙,這三國加起來一起搗亂可能難以應付,可是只有兩家的話成不了大器,一家就更不必提了。進軍他地,葉錦昭沒有那樣的打算,他要的只是這兩處安份守已的各在各的地盤,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重整朝綱,修理內務。

  景帝走得太狠,整個江北那時候就是一團敗絮,幾年征戰之後更是不必再提。吏制、民生、戰備、外戚……樣樣都是難上加難的重重難題。葉錦昭連在睡裡夢到的都是官吏結黨營私不尊上命、民生不振到處饑蒼潦倒、戰備中空晌苛扣將士離心以及從開朝起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外戚軍權過重……等等等等的問題,葉錦昭覺得自己真的快累死了。

  當然,如果沒有沈世雅來幫自己的話,就連現在的局面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世雅,和我回東京吧!不做初元,做恆一夫人如何?」

  恆為久、一為專。

  「我按你教我的辦法,齊氏已經連生三胎都是女兒。皇后是斷嗣的,只要你給我生個兒子……」在外人眼裡就與皇后無異了!葉錦昭想說那句話,可終究忍住。因為不管是在自己心裡是不是皇后,在外人眼裡是不是與皇后無異,終究不是皇后,不是元配,不能在百年後享受宗祭祀!甚至只能死在自己前面,不然……景帝走了,可極香庵還在。

  葉錦昭說得很好,岑染也相信他不是葉錦天那般『書生』,要做的事無人敢擋他。

  但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親近我。」證據就是依然留在右臂上的這朵詭異的牡丹花。

  很底層的拒絕理由,不想葉錦昭卻是突然大笑了出來,從正位上起身,大步過來把岑染抱起轉回正榻上坐好。榻桌上熒亮的燭光下,沈世雅右臂上的牡丹花兒,形狀依舊。可是:「你不覺得它的顏色淡了許多嗎?」

  未嫁前是正紅,出嫁後如果夫君憐愛,顏色便會越來越向金黃發展,呈現出一種金紅的色澤。可是:「如果長時間不在一起,顏色便會越來越淡。直到七年之後,消失無蹤。」

  葉錦昭說得一字一句,岑染驚得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來。

  還有這種事?

  七年過後?這個身體就不再有『主人』了嗎?

  岑染歡喜得幾乎想跳起來。可是頰畔傳來的輕吻,卻讓岑染身上突然一凜,兀的把臉轉了開來。葉錦昭吻了個空,擡頭看沈世雅陰陽莫變的臉色……眼中一陣陣異光流動。

  「你讓他那法子弄得心動了?」

  葉錦天那個狐狸,當時沒膽子頂撞,事先扯旗放炮,營造出一種當時同意納南疆公主,不過是權宜之計。存心氣沈世雅離開,好藉機使力整頓朝綱,清除一切不同意他獨寵沈世雅的逆亂份子。滅殺三妃,半個沒動,更是『忠貞』的表現嗯。

  可是……

  「錦昭,母后是女子,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葉錦天這招沒用。」事後做得再漂亮,理由再充分,再是『真』的計劃,也彌補不了當時那般情境給沈世雅帶來的傷害。哪怕有朝一日,南朝那邊君臣一致,請求沈世雅還朝,同意陛下可終生專寵皇后一人,亦是無用。因為:「女人喜歡的是可以依靠的男子。」葉錦天已經變得與沈世宗相離太遠,他再也不能夠讓沈世雅感到安心。背叛過一次的男人,哪怕以後再不背叛,在女人眼裡也一輩子都是個叛徒了。

  所以:「只要你把她帶回來,那麼總有一天,她會是你的。」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皇兒一個人的。

  畢竟,錦昭與她從來沒有真正的『開始』過。而以前的那些種種,根本不做數。女人要的不是所有時間的忠貞,而是決定與你開始後的不再傷害。葉錦天完了,而錦昭的路則正要開始。

  齊楨已經徹底相中這個媳婦,她不允許任何人這次再壞錦昭的姻緣。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2 22:12:30

【104.留涼】

  事隔三年,再次踏入涼國公府。

  話說,岑染的感覺很奇妙,也很複雜。記得上一次和上官被協來時,心裡不是不膽顫的,畢竟涼國公秦老頭的性格岑染完全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不知道,會碰到什麼事更不知道。外人看來步步為營,可誰知道其後的辛酸?一如這穿越十幾年的生活,在外人眼裡沈世雅的際遇千好萬好到處都好,哪怕如今淪落到如此地步,也是一個靠山倒下另外一個靠山爬起來。

  很成功的人生吧?

  瞇緊眼睛仰望著圓方廳的屋頂,那麼高、高得逾制。威後為什麼要給秦家這樣的恩典?就不怕以後的君主忌諱這樣的逾制嗎?就算是要給忠心的屬下一份絕對的體面,又何必用這樣的方法?涼國公府四百餘年的風雲波蕩,詭異的家規門風……話說這個盛華,真的與岑染所瞭解的那個封建社會差別很大。看著處處相似,可其實上卻處處不同。點滴之處,更加難以理解。

  「今後要如何稱呼您啊?」

  圓方廳裡沒有出現秦家的女眷,出現的都是男子。除卻秦瀚秦四外,就是秦五秦平濟、秦六秦平渲了。噢,對了,秦五已經大婚,以後要叫秦濟了。那秦平沆嗯?岑染坦然落坐,微笑的看著秦四:「閣下又要如何稱呼?秦平沆?還是秦沆?」花顏的那碼子婚事,在秦家估計是不成立的吧?以葉錦昭的脾氣,大概也不會承認那樣的妹婿。

  這個沈世雅就是有意思!

  秦平沆笑得燦爛:「還是叫秦平沆吧,我可還是單身。」

  「那就還叫沈世雅吧,我現在也是單身啊!」岑染話接得極快,秦平沆聽後哈哈大笑。

  秦五和秦六對這位太子妃的印象比較陌生,上次在涼國公府不過幾面,突然失蹤……不管如何,秦家如何總算是安定了。

  可是:「三哥,你把她接來幹什麼?」秦平渲今年十二歲,許多話都是敢直接說的。反正他又沒有爭國公府的打算,直白些更好。

  秦瀚眉毛挑挑,看著客位上正在端著茶碗細看的沈世雅,眼中森森,一直不語的態度便是讓廳中的氣氛開始有些詭異。秦平沆笑著不說話,秦濟和秦平渲卻有些心頭發緊。上次的事……聽說三哥事後都承認了,當然在東京時三哥就認識沈世雅,對其頗有好感。後來交手數次,十分喜愛。只是那樣的女子……話說,要喜歡一個明知道不大可能是自己的女人,確實是件痛苦的歷程。如今沈世雅前後遭阻,三哥親自出門把她接回來,難不成是想娶她?

  秦瀚一直沒有說話,廳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秦五秦六的眼睛一直在三哥和沈世雅身上掃來掃去,可秦平沆卻只是盯著沈世雅一個人看。這般的沈默,以前的種種,是個女子就應該知道三哥沈默的原因。可是她依然這般冷靜?是自恃那個乾坤丹?還是已經無謂無懼?

  不過不管是為了什麼,沈世雅如今的氣量比之當年是更好了。怪不得三哥迷她迷得這樣,這些年一直沒有再續娶。為的就是今天嗎?

  輕咳兩聲,打斷氣氛:「三哥,我看還是先安排一下沈小姐的住所吧。上次的八院,我看是不能讓她再住了。」上次就莫名其妙的跑了,聽說那裡有地道的入口。這次?秦平沆可不相信沈世雅是乖孩子,雖然如今韋尚宮不在她身邊,可這丫頭的性子如果真倔起來……沒人知道她的底線,還是小心些為好。

  沈世雅依然不說話,秦瀚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終在眼光掃過廳口處露了兩露的人臉後,開話了:「就讓她住八院好了。沈小姐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樣才是對自己最好的,更何況她甚是『有恃無恐』嗯。

  「如此,就多謝了。」

  岑染起身微禮,隨後看了一眼秦平沆。秦平沆又忍不住發笑,可這種事他不幹誰幹?

  請手一揚,沈世雅微笑頷禮,秦平沆想起當初在慶陽時,沈世雅就是和沈香這麼打招呼的。

  領頭走出圓方廳,廳外執事見狀紛紛湧了進去。當然進雖時,都不忘狠狠打量一下這位太子妃殿下。三公子莫非真要娶這女人?

  「看來我在你家很出名了!」

  如何去八院,上次已經走過。這次行來沒有急迫和忐忑,倒更像是漫步花園,雖然是人家家的。

  秦平沆一慣欣賞沈世雅的這種態度,隨手折了一隻臘梅遞到了沈世雅面前。岑染接過來,聞了聞,很是清香。只可惜:「我不喜歡梅花。」

  「為什麼?」

  大許象沈世雅這種孤世遺高的女子都會以梅花自居吧?

  秦平沆在東京裡流漣風月許久,對女子心事自認還是知道一些的。

  岑染撫著花瓣搖頭好笑:「梅花只開一季,又值隆冬,賞花之人能有幾個?真心傾慕者多?還是附庸風雅者多?白糟蹋了這樣的名節。」

  「既如此,不是更該憐惜嗎?」

  男人的心態,總是憐惜弱小,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可我更喜歡曇花,自顧自芳的一夜綻放;更喜歡茶花的激烈熱情、隱約毒素;哪怕是鄉野間最常見的蒲公英也是好的,自在開放,千萬子女隨風飄散。沒人會多注意它,可它自己總是開心,總是無悔的。」蒲公英的子包開散隨風而逝後,那樣的草株便沒有了生存的意義。留下光突突的梗枝遙望著已經看不到的子女,默默的枯黃卻甘願。

  沈世雅說這話時,開始秦平沆以為她意有所指,可是後來卻覺得不像。她說得太淡然,太平常,像是真的在和一個朋友無意閒聊。如果是象,那麼如今的沈世雅,猜度人心的手段實在值得驚醒;可如果是真的閒聊……秦平沆微笑,叫一個曾經的太子妃做嫂子,也是頗不錯的。

  —————

  這次到涼國公府的日子,和上次差不多。

  秦瀚似乎很忙,到涼國公府四五天都沒有再見到他。倒是秦平沆一天至少來一次,和沈世雅天南地北的胡侃,有時候還一起用晚膳。

  頭一次,秦平沆在看到沈世雅飲酒時,眼眶差點脫出來,驚道:「你不是不喝酒嗎?」那年在天一閣外沈世雅的豪言壯語,曾經讓秦平沆語出求婚,雖然未果卻記憶極其深刻。如今怎麼就?

  「想像總是很好,初時的願意也總是很好。」當初說那話時,岑染確實是真心的,也有足夠的信心確認自己可以做到。可是後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孟德總算還是說了一句岑染中意話的!自己又斟滿了,翻手仰頸一飲而盡。又是一杯,玉腕翻轉,眼睫微顫,彷彿飲的不是酒,倒像是淚……

  秦平沆有些呆住,看著她一杯一杯的接飲,直到臉頰微紅,才算是停住。然後持起竹筷來大快朵頤,並不見半點含蓄端莊,頗似男兒。漸漸的,秦平沆笑了。沈世雅吃什麼,他也吃什麼,甚至行至最後兩個人在盤子裡搶起菜色來了。秦平沆到底是練家子,手上力氣頗大,沒一會兒就夾斷了沈世雅的三雙筷子。岑染又笑又氣,乾脆扔了筷子上手,直接撕了一隻雞翅膀下來,抓在手裡慢慢啃。

  秦平沆看得拍桌大笑,沈世雅卻越發得意似的,吃完一隻飛也似的一扔,然後又扯了一隻下來,繼續啃。這般吃法甚是不文雅,且滿指沾的皆是油脂,連嘴角唇畔上都多有沾染,可是卻吃得很香嗯。

  「我真佩服你了!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大家小姐。」居然這般吃法,厲害!

  岑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手,頗有幾分得意的反問:「你才見過幾個?焉知沒有我這樣的?再說了,人前如何,人後如何?想怎樣吃便怎樣吃。若不是在西涼,我也不會這般。」

  「你這般是譏笑我西涼粗俗野蠻嘍?」秦平沆問得有些刁婦。

  沈世雅回答的卻是:「四公子不曾聽說過是真名士自風流嗎?本名士哪裡粗俗野蠻?」

  秦平沆啞然,而後徹聲大笑。

  岑染到涼國公府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十三,時近年關涼國公府的事務自然更加繁忙。

  可是第六天的頭上,沈世雅還是被請到了制錦堂。

  聽說這裡是涼國公的外書房,平素接待清客謀士,屬下將軍的所在。如今接待一個女子嗎?

  「三公子!」

  進門後,不意外的看到書房內只有秦瀚一人。沈世雅十分入鄉隨俗的隨禮一下,秦瀚擡眼看看她,唇角微微扯動。書完手上文折後,靠到了椅背中。擡手一請,沈世雅大大方方的坐到了客位椅上。有書僮奉上茶碗,茶是武夷安茶,有些澀苦。若是秦平沆,大概岑染會有許多閒話和他聊,可是對手是秦瀚的話……

  「你很戒懼我?」

  秦瀚問得直接,岑染卻沒有接聲。微微點了點頭後,秦瀚瞇起眼睛看著抹綾紗的窗布。從把沈世雅帶回來的那天起,耳邊就有無數人勸諫哭求。西涼如今原氣大傷,根本無力對抗盛華和華昭朝的攻擊,哪怕沈世雅可以做出那等物件來,西涼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和糧草。而沈世雅……毫無疑問的依然是南太子的心頭寶,昭帝一直欲佔為已有的女子。西涼,沒有那麼的實力去要那樣的女子!

  「你今後打算如何?」

  「三公子打算讓我如何?」

  她一慣是聰明淩利的!

  秦瀚笑了,起身離開桌椅,一步步走向沈世雅。眼睛一直對視,很明顯的可以感覺到沈世雅的緊張。畢竟自己素行不良?秦瀚唇角挑角,行到沈世雅面前,站定,依舊直直盯視。過於焦灼的目光讓岑染感覺很不舒服,這個秦三……素來行止不端。這次他……

  啊!

  果然,忽的被抱了起來,走向內室的炕床嗎?岑染身上有些發抖,眼簾低下心眼兒直轉。秦瀚是知道乾坤丹的,上次在天一閣時明明還很挫敗。可如今……緩緩被放在炕床上,沈重的壓力覆到身上,岑染閉著眼睛卻也感覺得到領口被扯開了,露出了雪白的頸項還有半片的胸膛……熱熱的舔吻、反覆的摩挲、漸漸加緊的擁摟還有抵在身下的堅硬……沒來由的心有些酸痛,是悲哀還是委曲?

  「其實乾坤丹的禁忌,並不是沒有法子可想的。」強迫一個女人親熱,實在沒有多大的意思。如果小野貓反抗還算有趣味,可如今這般順從,秦瀚沒有下嘴的**了。只是不怎樣,摟也好。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沈世雅有些散開的髮髻,漠然說著最新打聽到的方法:「只要取洗淨的羊腸套於勢上……」曖昧得有些下流的說法聽得岑染臉上通徹火燒一般,很想摀住臉,可秦瀚卻緊緊地按著雙手在身側,不讓沈世雅有躲羞的機會。身上尤自□的硬物對準方向慢慢的揉蹉,沈世雅的臉色越來越紅,手指僵著幾乎想揍殺了吧?可秦瀚知道她不會,更知道:「不過是不能誕育子嗣而已。只是取樂佔有的話,沈世雅,我有辦法要你。」

  「那你要啊!反正我抵不過你。」別說韋尚宮不在,就算在,秦瀚只要想得到沈世雅的身體,韋尚宮單槍匹馬哪裡抵擋得住?而只要身邊不離人,岑染連進入秘道的機會都沒有。如無角羔羊,任人宰割。

  閉目睫顫,完全一副無罪任然的模樣。秦瀚的眼神漸漸凝起,起身離開,坐到炕邊。執起炕邊一碗半熱的**,喝了一口。雖說不足以平火解渴,可到底比幹著強。

  秦瀚突然離開的身體讓岑染睜開眼睛,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秦瀚……岑染有些皺眉,這人不知道後背是大忌嗎?就如此把後防空出來?是相信他自己的反禦手段?還是……

  「你想回葉錦天那裡嗎?」

  「不想。」

  「葉錦昭的妃子,你似乎也不想做吧?」否則不必那般欣喜的道謝。

  這次沈世雅依然點頭。

  秦瀚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已然坐起的沈世雅,松發亂鬢,紅唇微腫,很是誘人。但……閉目幾許後,睜眼認真道:「上次在天一閣答應你的事,我記得。你寫的信葉錦昭允了,解了西涼被困之圍……沈世雅,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你認嗎?」

  岑染呆住,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真的是秦瀚嗎?那個總愛對自己動手動腳,莫名其妙的涼國公三公子?

  見她怔住不語,秦瀚心頭有些澀。但現在根本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父親去年才去世,按照涼國公府的規矩,兩年後秦瀚才能算是真正的涼國公。所以在這段時間內……「既然你無處可去,那麼留在西涼吧。我可以讓你過上你喜歡的日子。」

  「什麼叫我喜歡的日子?」

  「不需要你摻雜政事,也不會有後院婦人找你的麻煩。你只需要幫我的忙,讓西涼盡快富足起來。那麼,你就是涼國公的貴客。」雖然名號聽起來沒有南太子妃,或者昭帝愛妃那般響亮,可是秦瀚知道,沈世雅喜歡這樣的安排。

  果然,她又沈默了。

  低頭思量了一會兒後,岑染決定這次正正經經地看向秦瀚:「三公子的美意,沈世雅願領。只是這個貴客可以在西涼呆多少年?」你什麼時候會改心思?畢竟剛剛才佔了便宜,不是嗎?

  這才應該是沈世雅的風範嗯!

  秦瀚挑眉微笑,眼露讚賞:「秦瀚是涼國公多少年,貴客就可以呆多少年!」

  這樣的期限?

  岑染又讓怔到了,莫來的氣場逼得呼吸有些急促。轉頭靜靜,扭回頭來才要說話,卻見秦瀚目如火電般的盯著沈世雅,頰上不由泛起微紅,心下有些氣惱。可是:「我能相信你嗎?你為何又要這般?」剛才都說了,可以有辦法佔有沈世雅。

  秦瀚不再在炕邊坐著,站起身來行到地下,負手站於窗外,推開半扇,冷風吹拂進屋,吹散了所有的曖昧,只餘清醒。

  「西涼現在沒有對抗華昭和盛華的力量。你在這裡當貴客,對西涼利大於弊。可是如果我想打別的主意,那麼西涼危矣。」別的不說盛華那邊肯定會翻臉,昭帝也不是吃素的。秦瀚心頭苦笑,當個涼國公,容易嗎?

  原本該大大的籲一口氣的,可岑染卻在聽完秦瀚充足的『理由』後,心境有些淒涼。

  亦下得炕來,整肅衣冠,卻在摸到發上的無尾素釵後,呆呆的又怔了一會子後才說:「我可以幫你,卻不會幫你做手雷大炮。秦瀚,我只能努力盡我所能,讓西涼盡快農產豐碩,今後不必再為糧草過度憂心。僅此而已。」

  說得可真明白!

  秦瀚覺得嘴裡有些苦,可還是點頭了:「如你所願!」

  「願這個朋友,我沒有白交。」

  頭一次,如此主動的向秦瀚伸出手來吧?岑染可以大概肯定是第一回。

  所以,當秦瀚若有喜歡的前與她擊堂時,岑染覺得手心有些發燙。但秦瀚立時的話語卻讓岑染讓這突來的一點點曖昧,忘了一乾二淨。

  「既如此,就不必廢話了。沈小姐,這便是我西涼的局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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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2:47

【105.刺心】

  西涼的地型其實很有趣,崑崙和祈連山左右並夾,山勢高聳入雲又直壁陡峭,唯一的出入地便是葫蘆口。正經的一夫當官萬夫莫開。葫蘆口內涼州的地型先窄後松,山川交錯。用在戰事上確實是很好的一個守禦防衛之地,可論起民生就差勁些了。

  尤其在以農業為主的盛華?

  可耕種的土地太少,平川更少。西涼州境內還算好些,靠近州邊的平灘上因為水源稀少,便是種了也沒有太大的收成。而過了平灘便是戈壁沙海,再往那邊便是高昌了。

  西涼州女子身強體健,所以家中大多多產。張著嘴哇哇要吃的孩兒一輩輩越來越多,可是土地卻只有那麼少。

  想起來都是樁頭痛的事啊?

  看完涼州地域圖,岑染很惆悵。因為在和平社會裡計劃生育是解決這種問題最好的辦法,可是放到這種地方,戰爭隨時會開,需要大量的新生力量補充兵源,那麼多生是順應天意。可是嘴咧?咕咕叫的肚子咧?

  「有辦法嗎?」

  秦瀚可是聽秦平沆說過,沈世雅從天一閣得了一本農書。上次到天一閣,更是看到她隨便想開哪個櫃子就開哪個櫃子,哪怕裡面都是些認不得的『天書』也看得稀鬆平常。威後?秦瀚看看制錦堂正廳上的題版,她老人家天縱英才,應該會給秦家留下些希望吧?

  岑染歎了一口氣,手指劃過青羊皮卷製成的地域圖,這張圖極大,畫得又非常仔細,可見是經年之作。這麼多山啊?

  「可以告訴我,涼州每年的糧產有多少?需耗有多少,虧空多少擔嗎?」

  她還真是敢問,不過秦瀚的心情卻因為這樣不合情的問題明媚了幾許,看看桌面,從一邊的折本裡抽出了一隻冊子遞給了沈世雅。岑染接過,打開楞了一下,擡頭看看秦瀚,正遇上他飽含深義的注視,臉上有些不自然,低頭看冊。秦瀚幾乎想嗤笑出來,這個沈世雅。有時候覺得她實在老練得厲害,可有時候又天真的可笑?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女子才有趣,才值得喜歡。

  沈世雅在制錦堂呆了整整一天的消息,很快就閤府上下無人不知了。

  雅麗圖這些年也知道三爺的心思了,更知道三爺為什麼不再讓人叫她雅姨娘,非叫麗姨娘了。沈世雅?那個南太子的心肝寶貝,天之驕女。最近聽說昭帝和她也是早有情義,一直因為郁王的關係沒有機會。現在連三爺也……

  「喲?小三嫂?這是在這兒等我嗯?」秦平沆住的是四院,和三哥的院子就屬隔壁。才轉過東院廊下,就看到雅麗圖在四房的門口轉悠,現在走近了一瞧。喲?嶄新的袍子,是自己喜歡的明藍色。請手讓雅麗圖進院,正屋裡,秦平沆的兩個通房都在屋裡侯著嗯,卻瞧三爺的姨娘來了。互看一眼,都知道怎麼回事。接過衣服,笑著讚了幾句就都退下去了。

  雅麗圖才嫁進來時就聽三爺說了,一堆兄弟裡他和四爺是最好最親的。以前是,這麼些年經歷多少事,兩個的感情自然更好。現在……低頭絞著手裡的帕子,十分緊張。既怕今天說的事讓三爺知道了生氣,可不問又不行!

  秦平沆知道她想問什麼,可是就是不說話,等著看雅麗圖悶了許久,最後還是問了:「四爺好像和沈小姐很熟?」

  「是啊!我在東京呆了好幾年嘛,東京親貴圈裡的公子小姐,哪個不認識沈世雅的?能和太子養妹搭上關係,那時候可是很風光且很有實惠的一件事。」秦平沆回答得再正經不過,雅麗圖的臉色卻益發精彩。那年三爺承認他喜歡沈世雅的時候,就說是因為當時在東京,沈世雅很出名,也很有用的緣故。現在連四爺也這樣說……

  「聽說這位沈小姐,最厭惡姬妾,容不得人。是嗎?」雅麗圖知道三爺待自己不過是姬妾玩藝,上床時千好萬好滿嘴恩愛。下了床不過是姬妾側室,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因為這個血統……三爺都不允許自己誕嗣的。要是哪天……

  秦平沆心裡快笑翻了,可臉上卻是十分正經的想想往事,然後重重的點頭:「沒錯!這位姑奶奶哪裡都好,就這點不好。她要是忍得住姬妾,也不會放著太子妃不做,出來跑路圖痛快了。」小三嫂,想想自個兒的身份吧。連南疆公主給太子當側妃,沈世雅都容不下,更別提你這個異域家的庶女了。沈世雅要是真決定跟三哥,連眼皮子都不會掃雅麗圖一下。而沈世雅,雖然沒有雅麗圖這般艷麗妖嬈,可三哥就是喜歡那口。有什麼辦法啊!那年沈世雅怎麼和她大表哥說的?男人的心要是偏了,是怎麼爭也爭不過的。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秦平沆深以為然。重重的又點了一下頭。

  可這邊才點完頭,那廂裡雅麗圖已經哭了出來,雖不至於號啕大哭,可也是實打實的傷心絕望。

  秦平沆這個皺眉,看看大開的門子,本不想勸的,可是不勸總讓個小嫂子在兄弟屋裡哭,算怎麼回事啊?「小三嫂,咱們家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就算三哥以後不要你,把你放出去,也不會虧待你的。你還年輕,咱們西涼姨娘出門改嫁是天經地義的。橫豎三哥對你沒啥太眷戀的地方,把心態放平和了。在一天就快活一天,不在了各走各路。這才是秦家姨娘該有的規矩。你進門的時候,不是都有人和你說過了嗎?」

  西涼雖不如盛華那般嚴苛,卻也是有幾分規矩的。姨娘沒有主動誕嗣的權力,甚至於秦家十幾代姨娘裡生兒子的幾乎沒有。一半個得寵的也是生個兒子抱走,女兒可以放到身邊養。就算是有了子嗣,只要主母不願意,打發出去就不再是秦家的人了。這些規矩,但凡是個姨娘進門的時候都是教育過的。就是要在進門時就讓她們明白,當姨娘的身份地位,永遠不能和主母起衝突,更永遠沒有機會扶正。所以秦家的平妻雖然有時候有些多,可是姨娘的數量真的不多,通房也大多是主母進門前留著,進門後看各人高興罷了。打發出去的居多,留下的極少。不過秦家男人大多大方,通房出門的時候都會給一筆不小的銀兩,轉頭嫁人也會有像樣的嫁妝。

  所以:「你還是別哭了,讓三哥知道肯定沒你的好果子吃。」說完懶得再說什麼,敲敲桌面,兩個通房大丫環笑著進來了,一個勸著扶了雅麗圖出去,另一個給秦平沆添茶兼吹風:「麗姨娘也真是的,和您說這些幹什麼?三爺要娶誰,哪是她能管得了的事?」

  秦平沆挑眉,摸了一把真真,調笑道:「要是我要娶她,你也這反應?」

  真真怔了一下,隨即嗔笑,歪進了懷裡,撫著秦平沆的胸膛嬌笑:「四爺,奴婢是什麼身份奴婢自己是知道的。雖說奴婢巴不得您一輩子不娶主母,可到底是不可能的。真真只盼著真真還在的時候,四爺多疼真真一些就好。哪天真真不能呆在秦家了,也會記得四爺的好。」

  「算你聰明!」

  馨兒是送雅麗圖出去的那個,在院子裡不好說。出了院門前後看看廊上廊下都無人,便低聲勸慰:「麗姨娘何必這麼早就哭喊?沒的落了下風。那位祖奶奶進門後如何長短是以後的事了,可是……說句奴婢們不該說的,那位哪是那麼好娶的?三爺要是真有那樣的決心,這會子還用得著放在八院,讓我們四爺招呼著?」

  「你的意思是?」這個馨兒是從中土讓人賣來的歌姬,去年才進的秦府。人機靈很懂事,只是不太像真真那個丫頭妖嬈,可老四也頗疼寵她。在涼國公府的人緣很不錯的。

  馨兒又左右看了看:「事兒如今還不知道定不定得下,姨娘這麼哭鬧豈不是惹三爺不痛快?眼下,還是先籠住三爺的心要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才是上方。」

  雅麗圖是剛才制錦堂傳來的消息驚到了,一時亂了方寸。讓馨兒這麼一勸,很快就清醒過來了。說了半天感激的話,又把腕上一隻鐲子褪了下來給馨兒帶上,這才離開。一回到屋裡,就聽心腹的小丫頭來稟報了:「行家小哥哥剛才進去送膳的時候,看見三爺和那位沈小姐對著域圖又寫又畫的,並沒有……」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

  在制錦堂連著和秦瀚討論了三天後,大體的方向終於是訂下來了。

  西涼少平地不要緊,可以在山脈上開墾梯田。這法子不是從威後的書上看來的,是岑染在各地旅遊的時候看來的。江南的梯田多是水產,一層層鋪疊下去,光如明鏡的水面遙望看去壯觀又秀美。當初看它不過是為了景致,豈料有一天會有正經用上的時候。

  秦瀚開始的時候不懂什麼叫梯田,可是當沈世雅拿沙盤堆了一個大概的模樣出來後,卻是懂了。只是:「澆灌怎麼辦?」西涼本就少雨少河,這些田地又是在山坡上的,上上下下的擔水澆田累也累死一個人了。水源不足,收成怎麼能好?

  關於這點嘛,岑染又想了五天後,給了秦瀚一個:「我沒做過這東西,只是大概懂些道理。中江不是取源崑崙山嗎?雖說路程遠了些,可是用炸雷之法炸開山脈,引過水源來。還是可行的吧?」

  秦瀚眉尖一挑,制錦堂左右八名謀士卿客聽了盡皆心跳,有兩個臉上幾乎壓制不住興奮的笑容。沈世雅這意思是願意給西涼做炮雷了?秦瀚知曉這些人的心思,左右一掃,全部收回了心神。沈世雅眼簾閃了閃,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指著這些天秦瀚命人緊急堆起來的西涼地形沙盤,指著崑崙山中江源口崑崙山西處高峰格拉丹東大冰峰。

  「中江起源至此,冰峰遇日融化形成雪水,逐山流下漸漸匯成中江。有這天然水源之頭,我們盡可在山峰這側引出水源來。從這裡炸開一條水路,順著這條斜道流出,最後落入這片山中窪地。為了蓄水多些,可以炸得窪地再深一些。在此先形成一個湖泊。然後按照涼州田土之勢,順熱導流出幾條支流來。中江水滿千年不絕,有了這條水域,便有了足夠的水源。」

  「可是你還是沒說梯田上水如何解決?」地下的水再多,田地如果在山上的話,還是太過累人的。

  關於這點,岑染也想過了:「我可以做一方水塔。」

  「水塔?」

  「是啊!」水塔可是二十一世紀最常見的東西,雖然盛華這裡沒有電力,可是卻有風力。指著沙盤給秦瀚講:「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風力最大的地方建造水塔。平素的時候可以積聚雨水,用水的時候只要開動機關,那麼順著竹管就可以將山下的水壓到山上去。各層田地邊上都開上水口,拔出塞水,清水就可以流出。」這樣一來,哪怕是再高的梯田,只要水塔的壓力強勁,就一定可以澆到。

  八名卿客這時已經從炸雷的事項,換到對這個水塔的新奇了。

  第二位的卿客姓寒名易水,三十多歲的年紀,是秦家這輩的大姑爺。在制錦堂內說話頗有份量,沈世雅剛才的設想很動人,可是樣樣處處皆是前所未見之事。「沈小姐可有把握?」只是天外幻想的話,勞民傷力實在不值。

  秦瀚知道大姐夫的意思,沒有說話而是把眼神看向了沈世雅。沈世雅挑眉笑笑:「莫非寒先生還有高招?」

  寒易水讓小噎了一口,但還是說了:「沈小姐這法子聽的很好,可是太過虛元。涼州如何財力不豐,不知這兩項手藝需要消耗多少?」三年外戰把涼州的底子幾乎掏空,沈世雅這麼大的計劃,不知道得花多少銀子。

  原來是為了這個?

  岑染微笑,腦袋裡回想一下在林州里各項材料的花費,又仔細瞧了瞧山脈地勢,雙手十指齊動捏來算去一會子後有了腹案:「引江水流用的不過是炸藥而已。幾處下來,耗費不過幾千兩。至於圍造梯田,更可以用營中軍士。反正他們每日不過是操練,為民造福亦可鍛煉臂力體力,豈不是兩全齊美?」

  各卿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以前從來沒有用軍營之士做過這種事,可沈世雅這法子不無是個省錢的好法子。

  至於炸雷一事?

  「沈小姐願意說出配方?」寒易水的話調有些怪異曖昧。

  岑染就當聽不懂,低手摸著左腕上的暖玉鐲,淡淡回復:「配方材料世人都會知道,比例才是關鍵。多一點少一點都不會管用。」

  秦瀚看看屋中卿客和沈世雅的臉色,覺得該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豈不料寒易水的話鋒更快:「那比例配方,沈小姐願意說出嗎?」

  秦瀚心頭一跳,緊急看向沈世雅,示意她並不是自己的意思。

  岑染看到了,卻突然覺得好笑。這便是歷代上位者的『榮幸』?總有底下人喜歡自作主張,自作聰明。

  杏眼微微瞇起一會子後,展顏輕笑:「易先生……」

  「我和沈小姐早有約定,這件事你們不必再提。」秦瀚的話聲突起,壓下了沈世雅才出的稱呼。屋中眾人盡皆錯愕,寒易水還要說話,秦瀚已經一道冷光看了過來。寒易水心中一顫,看了一眼沈世雅還是閉嘴了。寒易水娶的是大夫人的女兒,如今大夫人兩個兒子盡皆敗歿,秦瀚是二房所出,往日寒易水也不是沒幫過那兩個的,如今……

  寒易水低頭不語,其它卿客眼光交流一下,同樣是秦家外系傳人的林陌說話了:「沈小姐這法子不錯,可是行起來大概有些危險。炮雷又無人用過,我看事情還是盡早辦起來的好。一來可以趕得上春耕,二來那邊到底遠了些。就是調教人手也需要時間不是?」

  算是把話題岔開了。

  秦瀚點頭,才要扭頭和沈世雅商量做炮雷的細節,不想沈世雅居然看著林陌說話了:「調教人手不必,那東西用起來很簡單。況且我會親自去。畢竟那種東西出個差錯,別人修也修不好。」

  制錦堂氣氛愈顯尷尬,一卿於進給其它人使了個眼色,揖手退出去了。

  當屋中只剩下秦瀚和沈世雅時,同乎同時擡頭,可岑染還是忍住了。示意秦瀚先說:「我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今天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有人要求你把配方比例說出來。」縱使現在還不是真正的涼國公,可是在涼州這一畝三分地上,這點事秦瀚還是能辦到的。

  秦瀚話說得極堅決,而且不含絲毫商量的餘地。眼中偶爾露出的殺機,瞟過寒易水適才坐過的位子,冷默森然。

  岑染心裡五味雜程,閉嘴凝息半晌後才道:「那個東西我不能教給你。可是我不會讓你賠本的!」

  秦瀚落在書案後的膝上手頓時捏住,可臉上卻自微笑,眼神勾魂調笑:「你一向是個好夥伴,大方的盟友。」

  算是恭維好話,可沈世雅的臉上卻掩飾不住的變了幾變顏色,話也不留的扭身出去了。

  屋中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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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3:06

【106.膠著】

  盛景二十五年,從開年起,王勤的日子就有些不好過。

  理由:世雅的下落終於確實了!

  在西涼,幫秦瀚炸山開河囤湖,建梯田造水塔。事績傳出簡直震驚天下!原來山是可以炸的,河是可以開的,哪怕湖也是可以人工囤的。西涼少田缺水,以至於糧草一直匱乏,多年來才臣服盛華,無法壯大。如今沈世雅竟然一下子就把這兩條全給逆了。平川上沒地不要緊,把田地建到山上去,一重一層一層一重,西涼最不缺的就是山脈。聽說那樣的梯田丈量畝數下來,一座山頭竟有上千畝。並且還不用人工挑水,那個叫水塔的什麼東西,連人的力氣都不用管,只靠風車轉動就能把山下的水壓到山上去,拔開塞子要澆多少地就有多少地。利便得不得了。

  西涼四月份才自春暖,可以開耕。前四個月秦瀚調齊兵士疊修梯田。雖說有將命在上,可到底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不想六月過後,梯田莊稼長勢十分喜人。眼看便是一場大獲,原來那些只是被動聽命的兵士頓時來了情緒,一個整年都在沈世雅的調動下挑揀有利地形可以修整梯田。前面修好,後面架上水桶就可以開始種。糧食季節不夠,可以種蔬菜。

  豆角白菜土豆蘿蔔種了滿山,吃不完不要緊,沈世雅手把手的教那些農婦,如何晾制乾菜,醃風味的醬菜。醬可以吃半年以上,乾菜更是放個一半年都不會有問題。這下子西涼基本糧草的供應便徹底解決了。

  可就如此,世雅那個壞妮子都不打算弄完。這邊修著梯田種著地,那邊一個湖一個湖的接著囤水,甚至聽說在崑崙山脈裡找了一處四面環山的暗溝,用炮雷生生的炸出一個極大的湖洞來,引水進去後積水似是溫的。然後秦瀚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許多魚種,一個湖裡一個湖裡的養。冷湖裡有冷湖裡養的魚,溫湖裡有溫湖裡養的魚,另外還有蝦蟹貝殼,但凡是能吃的能賺錢的都往湖裡扔著養。挑選出許多農戶來分片分養湖面。就連原來散落的山林都不放過,聽說世雅居然教西涼的山戶在枯死的木頭上種山菇珍菌,初冬的時候才玩的,可到年下的時候聽說已經成功了好幾樣。

  山中原先自養的鹿熊狐獾等野獸,這丫頭竟然讓人逮了雙對來,圈在各自山頭象家畜那樣人工餵養。沒有天敵,又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一胎接一胎的生,生下來大半都能活。長大了便宰了,該吃肉的吃肉,該賣皮毛的賣皮毛。這是山上的!山下的種雞養豬養牛原本不過是各家散養的,可沈世雅竟然找了幾戶機靈的什麼也不幹,專門養這些。一養幾千隻雞,幾百頭豬上百頭牛,專門侍侯哪有長不好的?

  一年半下來……西涼因戰事虧敗而萎靡不振的民風,昂揚興奮起來。天氣暖的時候種田,冷的時候在屋子裡養菇養禽。

  原來那些在西涼做通貿生意的商戶更是大規模的出動,將西涼盛產的珍菌菇類皮貨獸毛,往各地發售。

  江南來的極少,隔著江,又有沈世雅在西涼,商戶們不敢過江來。可是與華昭朝的通貿卻很熱情!偽昭帝不可能不知道沈世雅從林州跑了以後呆到了涼州,可是竟然萬事不管。民間想買想賣,隨他們折騰。反正買來賣去自有利稅可以抽,華昭朝因多年戰事也搞得百業蕭條,有西涼的人來周轉商務,正是雙方皆有利處的大好事項。

  「微臣接到奏報,說偽昭帝派人到西涼,問太子妃要晾制乾菜的法子。太子妃已經給了。」

  「聽東京的舊臣傳來消息,說昭帝有意學太子妃的法子,在水源不足的北江北原開鑿運河。林州方面正在加緊趕製炮雷。江北石料不多,涼國公府聞訊願意以平價售之,可是要偽昭帝解開對西涼的棉料禁售。」西涼地少,糧食還不夠用的,哪有空地種植棉花,所以歷年來涼州衣料都是從盛華購進的。戰事打開以後,華昭就封了這條路,雖然有那膽大的小偷小摸一些,可到底不夠消耗的。照眼下情勢來看,大概昭帝會同意,畢竟只是做衣服的料子嘛,又不是直接做兵器的?

  可是,這樣的開頭卻對盛華極是不利。涼國公府一直是國之猛虎,以前是餓著力氣不夠,如果漸漸養肥,兵強馬壯恐怕就不會再那麼安份了。「微臣擔心西涼會向高昌進犯,如果涼國公府真的平了高昌,那麼就不再是以前的那點點軍力了。」涼國公府兵力最盛時不過三萬,可如果將高昌收給了,那麼戶下居民便會幾倍翻增。介時兵源充足,糧草又豐!

  「偽昭帝不會沒料到這點的。」能坐視西涼放大才怪!

  「可是如果昭帝就是要坐視嗯?」江扶林的反問,讓徐元笙啞口無言。是啊!只憑昭帝的力量想一舉攻滅盛華,怕是有些困難。可如果涼國公府也分上一杯羹的話嗯?兩陣一起撲來,盛華危矣。

  朝上群臣的臉色自去年開始就變得十分不對勁,那些原本叫囂著太子妃和偽昭帝有私情,要誅其名份等等的朝臣全部不敢支聲了。當初太子和太子妃何等恩愛?若不是朝臣們暗中使絆,太子不一定會娶那個南疆公主,太子妃不走,那些手雷啊炮球啊開山啊囤湖之類的好事還不都是盛華的?可……偏偏沒有走那樣路,偏偏把太子妃氣得離開了盛華,到敵營裡幫忙去了。幫偽昭帝平了戰亂不說,又幫涼國公府開源制錦。就如首輔說的那般,如果這兩撥人馬真的擰到一塊兒去,要過江開戰,那麼……那個大炮聽說很沈,上不得船,可就只那手雷也足夠難纏的了。再多的兵力糧草,打不過人家有什麼用?

  「那各位賢臣有何高見?」景帝又病了,丹樨之上只有太子一人。本來朝臣們就有些膽怯,聽太子話音這麼不陰不陽的,越發心裡打鼓。

  太子到如今仍然一人孤居!南疆的那位甜湘公主一關就是兩年,還巢殿的大門殿不讓出,周圍宮人三個月一換,帶來的侍從基本已經死光。每死一個還告訴一聲,那位南疆公主這會子腦子到底正常不正常,沒人知道。

  三名選上的宮妃是死了,可太子殿下的氣根本沒消,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那三位朝臣除了海家的聰明,自動丁優不歸外,全部讓罷了官。正妃的父親甚至被大理寺過刑,生生廢了雙腿後才定了瀆職之罪罷官,族中親眷一個沒逃了,官位盡沒。

  那八十三家選女嫁了六十九戶商家,自縊了三個,出家了十個,還有一個寧死不嫁的。太子一個月往她家裡賞兩個艷姬,其母被居佛堂,日日有艷姬前去謾罵推搡,甚至潑茶扣水。家中無人敢幫不說,還有族人建議休婦出藉,李引卻一直沈默不應,任家中十幾個艷姬天天吵鬧。李父李母已經避到次子家去了!李族中原本有三四個訂婚的,卻因這事,皆被退婚。生意也無人敢於他家做,門庭蕭條,可憐之極。

  「怎麼?都不會說話了?」

  太子殿下的聲音越發詭異。朝臣們個個低頭不敢多言。內朝官位兩年來被換了一半,外職更是不計其數。那四十名學士一半留京一半外放,在外面的就不必說了,在京的這二十個除了本職萬事不管。每天編書的編書,授課的授課,就算是上朝的這幾位,關於民生的皆會說話,可一旦和太子妃擦邊的卻都成了鋸嘴葫蘆。

  徐元笙左右看看後,把目光落在了去年被太子調進兵部的定南候世子王勤身上:「王大人職屬兵部,對於抗敵應是有打算的吧?」

  王勤心裡吐血,又來了?

  依禮出列,恭謹行禮:「微臣是武將,只知道精忠報國。若有戰事自當為國出力,死而無憾。」

  「然後嗯?後來怎麼樣了?」

  左箏笑瞇瞇的一邊給王勤換衣服,一邊問後續發展。這幾年左箏的心情極好,天天等王勤下值,好聽各色八卦。世雅在外面混得越好,左箏就越高興。

  王勤看得吐血:「你就不管管為夫的心情?」自當了這個兵部侍郎,王勤就沒有一天好心情。兵部尚書雖然是景帝的人,可他表妹的女兒也參選了,雖說是表出去的,可太子幹什麼把王勤從衛率府調到兵部來?是不是打算換人?一線領導心裡打鼓,二線以下就更是荒不擇路。天天往王勤身邊擠,歌功頌德、煩不勝煩。

  「那些人不是要抄咱們家嗎?你也不臊死他們?」左箏可是想起來就冒火。

  王勤抹完臉,摟住左箏的腰肢,耍賴:「你就會讓我出頭!想出氣,幹什麼一直窩在家裡頭?」王勤去年就調職了,朝中無一人反對。這就正式表示王家的危機徹底結束了。連母親都開始偶爾串門,可左箏不管誰家來請,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左箏笑得像隻狐狸,甜膩膩的在王勤懷裡扭:「箏兒這不是攢著力氣,等夫君回來伺候您嗯嗎?」說著說著就纏吻了上去,手兒探進衣裡直搗黃龍。王勤顫得全身發抖,這個左箏越來越妖嬌了,簡直要人命!可王勤確實是喜歡這樣……趁著淨室無人昏天黑地一場,爽快之極。攤在床上呼吸勻氣,手裡捏著軟雪,淡淡的香氣飄入鼻管,王勤悵然:「太子益發消瘦了!」

  左箏玩著指頭:「那又如何?他自己走的路。」

  王勤翻身,看著半散衣襟也毫無羞澀的妻子,嘴裡發苦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停住。如今的局面越來越難掌控了,世雅太強!強得太子開始難以承受。本只是情殤,可離開後就會添上家仇,再加上葉錦昭和秦翰……秦翰對世雅有心思?太子是知道自己和秦翰曾經要好的,所以才把自己調到兵部的吧?變相出氣?

  「這個局面太難了!」

  不管是哪方面的力量都已經緊緊的膠著。太子不低頭,世雅是肯定不會回來的。可要太子低頭,談何容易?這些朝臣雖然已經讓太子折騰到怕,可是如果世雅回來,難保不為了洩憤暗中行事。況且葉錦昭和秦翰怎麼肯放世雅回來?而最重要的是……王勤緊緊的抱住了左箏,世雅不會想回來的!就算是太子把她搶回來,也不用想世雅再幫他了。

  怎麼就會走到這一步?

  兩個人又歇息了一會兒,就到了晚飯時分了。正怡堂裡,王家八口齊全。小妃暄才一歲多些,不上桌的。恆浣三個月的身子,胃口不好,看見什麼也不想吃。王勤心裡有事也沒什麼胃口,左箏倒神情爽快,看見兒子心情更好……

  「你還是和左箏說說,讓她去見見太子。這算是怎麼回事啊?」王勤調到兵部,每天水深火熱的。王勳則讓派出去私干,恆浣思念夫君,胃口更加不好。王韁看著家裡情形,實在是不成個模樣!真懷念那時候,沒進家門就聽見哈哈大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哪像現在,左箏和王勤像是和好了,可兒子的眼裡卻全是苦澀。王勳不在,恆浣連話也不想和人說。那個大媳婦……「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韓彩暗中白了王韁一眼,繼續往手上抹香脂:「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能管他們多少年?早些吃虧早長記性。」後悔一次就夠了,韓彩可是再不管那些事情了。心裡知道偏不了大方向就行。這家到底是要交給他們自己處置的。

  王韁聽了皺眉,可也同意韓彩說的確實有理。脫衣上床,在家修整幾年,王韁身上舊傷好了八成。天天閒在家裡,補品吃多了難免有些情燥。加上今天心情不好,吹了燈就彎了過來。摸進衣裳裡,柔膩軟滑,韓彩保養得很不錯,雖比不得那些年輕的,可在這個歲數里也是極標緻的了。

  親吻憐撫卻不見動靜?王韁皺眉,細看韓彩,眼神清明,沒有半點投入,只是歪著頭看著某處,怔怔發呆?

  「嗯?」

  韓彩正想到一半,就覺得一物重重的撞了進來。哼了一聲後某人越發放肆的進進出出起來,著意的挑逗讓韓彩有些忍耐不住,所性陪他玩了一回才算數。

  洗漱完畢,出來時發現燈亮了!王韁披衣坐在椅子裡?韓彩心笑卻不說話,王韁盯盯著看著她:「你就準備這麼和我過一輩子?」

  韓彩不緊不慢的坐在鏡台前,梳著有些淩亂的頭髮,慢條斯理的反問:「候爺,妾身哪裡讓你不滿意了?」

  王韁火氣騰的一下子就起來了:「你少拿左箏對付勤哥那套對付我!」

  喲?這是要來橫的了?

  韓彩今天心情也夠壞的了,臉兒一撂:「候爺想讓我怎麼著?像那些小□粉頭似的哄著你?掏空你那沒剩多少油水的破身子?哼!王韁,你少嚇唬我。有本事你就把家規改了,不然你就弄死我。我看你有沒有那個膽子!你敢改家規,太子就不會再放心王家。你敢弄死我……王韁,兩個兒子都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你說他們兄弟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王韁聞言又是氣抖又是心冷,同時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韓彩看得益發冷笑:「一輩子?一輩子有多少年?侯爺賞了妾身多少年?您在外面玩夠了,老了身子不中用了沒力氣了,回家想起老婆來了?還想和我過一輩子?您仔細數數,您還能活幾年?」真是好笑,這會子想起一輩子來了?

  「你恨我?」這算是第一次吧,韓彩把話說得這般明白。她一慣是聰明甚至有些狡獪的,這些話……如今總算是有資本有膽子說了,就像她說的兩個兒子是她親的,更和她親。而已經立了家規的定南侯府,自己根本不可能休了她。她不再怕自己了!所以明明白白的恨、且不在乎?王韁有些冷笑,看著這華麗繁錦的定南侯府,自己拼了一輩子,絞盡心機就得來這麼一個結局嗎?

  韓彩已經太瞭解王韁了,吹著指上的浮屑柔意婉轉勸慰:「侯爺別自艾自怨的,看看別人家,再看看咱們家。妾身再如何也是心疼您的身子,照顧您的面子的。家裡哪樣不給你辦得妥妥貼貼?您該知足。」

  是該知足!

  連七百年傳家的恆氏都羨慕定南侯府的風範,王韁怎麼可能忽視韓彩的功勞?是,軍功是自己賺下來的,可是沒有韓彩哪有所謂的風範?只功軍功,那幾個老兄弟的家宅是什麼樣子,王韁是聽說過的。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沒有一個消停。想像王家這般和和氣氣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根本就是妄想。那些老兄弟們有多羨慕自己,都說嫂夫人賢慧大度持家有道,兒子孝順兒媳聽話,孫子孫女樣樣不缺……

  可是……王韁看著獨自一人展腰上床的韓彩,悵然又自苦澀,就像每日在兒子眼中看到的那般一樣——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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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2 22:13:40

【107.借月】

  王韁一夜沒睡,坐在椅子裡怔怔的想了一夜。

  韓彩開始火氣犯沖,睡不著。可後來卻是沈沈的睡著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瞅眼沙漏,都辰時二刻了。瞟了一眼還坐在椅子裡發怔的王韁,翻了個白眼,拍手叫丫頭們進來打熱水服侍。洗漱更衣梳妝完畢後,乖媳婦左箏帶著親手做的早膳來了,四色小菜四樣糕點還有兩種湯粥,一樣是王韁喜用的肉糜,一樣是養顏美容的婆婆專用果粥。香甜適口,碧粳軟爛。這個乖媳婦如今把握婆婆的胃口,把握得是越發好了。韓彩喜歡的捏了捏左箏俏生生的小臉蛋,就算是獎賞了。

  哪有別人家婆婆和媳婦這麼開玩笑的?可偏偏自己家就這樣。左箏和韓彩好的比一般人家的母女還好,每天有說有笑有玩有鬧的,親膩得不得了。恆浣比之就差了些,原因王韁心裡也清楚,小兒媳婦有空喜歡粘的是小兒子,小兩口感情好得如膠似漆的。不像左箏,寧可賴得婆婆跟前,也不願意多和勤哥相處……

  早膳用過,左箏就退下去了。

  到淨室漱了口後,韓彩居然還要更衣?

  「你準備出門?」這幾天韓彩每天都要出門,卻又不說去哪裡。王韁覺得有些奇怪!

  韓彩也不藏著捏著,反正一問車伕肯定知道:「是去上官家。上官又出門了,孩子這幾天不舒服,偏生親家母身上不爽利,我就多去看看。到底還是年輕,孩子一不舒服就亂得沒了章法。」

  理由很充分,可王韁聽了卻覺得頗不是滋味。江瑩如今年輕,韓彩當初不也年輕過。那時自己常年不在家,勤哥勳哥兩個何嘗沒有頭疼腦熱過?她不慌嗎?慌了,誰幫她?

  上官亨的屋宅離定南侯府不算近,韓彩今天帶的東西稍多了些,王韁說了話叫管家又給添上的。踏進二門,江瑩淺笑微微的迎上來:「看您,哪有天天這般的?再這樣,可不敢再請您來了。」

  「說的什麼話?我不來,就你們幾個丫頭,能想出辦法來嗎?」

  「是是是!就等您這尊大佛了。」江瑩一邊笑一邊扶著韓夫人進了內室。

  屋裡,遲嫣申媛已經到了,奶娘們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少爺正和兩位夫人說笑。見定南侯夫人來了,請過安後,就乖乖的帶著孩子們退下去了。滿院子的丫頭僕婦皆避了出去。江瑩看看院裡果真清靜後,關緊了窗戶後,就說了:「我昨個接到夫君的回信了。夫君說當初在涼州的時候,太子妃並沒有說她是如何逃脫的,後來也不曾講過。可是確實是韋尚宮幫的,但如果可以不動聲色的離開,應該是有異法可遁的。」這次韋尚宮明面上失蹤了,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妃在西涼,韋尚宮怎麼可能不知道?上次能逃脫,這次大概也可以吧?

  「可是、現在最大的難題是,太子妃也許根本不想回來。」申媛認識沈世雅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位的脾氣……申媛揉揉額心:「太子妃的脾氣太不好,太子這次把事情做成這樣,要想勸太子妃回來,很難。」一堆人聚在一起商量了這是第三天了,仍然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遲嫣也十分發愁:「可是再這麼拖下去,如果華昭和西涼真的擰在一起打過來……太子妃就永遠不可能回來了。」介時不會有人管,太子妃孤身女子落於敵手的困窘,只會在意那些殺傷盛華軍將的武器是太子妃做出來的。介時就真的是覆水難收了。

  江瑩出閣前根本不曾想過這些,近年前因為上官說她不喜歡柔弱無助的女子,才著意加緊讀史練事的。臨時抱佛腳,自然比不得申媛從小在申首輔跟前的調教,也比不了遲嫣滿腹文章的精通。可是,男女相處之道上,江瑩還是懂得一些的:「太子雖然當時不曾拒絕,可是這些年一直沒有……太子妃不會連這點都不顧念吧?」一朝太子孤居兩年,這是史上從未有過的。能做到如此地步,太子妃怎麼可能心裡沒有一絲安慰?「怕只怕天高路遠,這些事太子妃根本不知道。別人也不會讓她知道!」

  「瑩姑娘這話說到點兒上了。」

  韓彩因兩個兒子之故,可是見過不少次秦瀚和葉錦昭的。這兩個小子的性格與太子十分不同,錦昭自我極強,從小就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而秦瀚更是個有手段的陰狠主子。世雅在這兩個人手裡,關於盛華的消息自然會嚴封死守,由世雅一個人想像,或者還會扇風點火。讓世雅越想越氣,越氣越心冷,那兩個才會有表現的機會。「所以現在該想的辦法是,如何讓世雅身邊有個咱們的人。」就算救不出來,可該傳的消息也要傳過去才是。那邊有什麼動靜想法,總不能外面的人傳什麼就信什麼吧?這樣太被動了。

  遲嫣江瑩紛紛點頭,申媛卻沈默不語。

  韓彩問:「名媛覺得這法子有缺失?」申媛雖然年紀小,可是申狐狸從小調教,想法自是不比常人的。

  申媛搖頭:「夫人此法極好。名媛已經想到有一個人,可擔此任。」

  「誰?」這麼快?

  申媛淺笑:「是太子妃昔日在東京的親信屬下,一個男子,名叫借月。」

  —————

  「對六!」

  「對八!」

  「五炸!」

  「七炸!」

  ………

  天又冷了!上個月沈世雅在外面巡看菇房的時候,受了風寒,病了半個月才好些。三哥發話,讓她不用再自己出去了。於是,秦平沆便每天辦完差事後,到沈世雅屋子裡和她打牌。威後留下的撲克牌,是人都會玩,沈世雅打的頗不錯,誰輸了就在誰臉上貼白條。所以,當晚膳時分,秦平瀏來叫四哥和沈世雅去圓方廳用晚宴的時候,就看見四哥和沈世雅,褪了鞋對坐在火炕上,吆五喝六的打牌。一人一腦門的白條子!

  這種情況男人堆裡常見,秦平瀏也是個活潑的,可是沈世雅……雖說如今秦平瀏、秦家上下都承認三哥如果娶了這個女人,確實對西涼是個極大的助力。且最好不要讓這女人去別人家,免得為虎作悵,增加對手實力。可是……沈世雅的行徑實在與上次見到的太子妃,甚有區別。高貴端莊文雅淑慧,簡直看不到。平素打扮的像個男子,行事作派也是男人風範,和四哥玩笑時常勾肩搭背。有次四哥領她去青樓見世面,這位太子妃殿下都沒有半點推卻,熱情得很。

  秦平瀏讓嚇得回來和三哥告狀,三哥聽了卻大笑。說她和沈世雅第一次正正式式的見面,就是約在那地方。松貞的屋子裡,沈世雅當時的作派啊……三哥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看得秦平瀏頗不是滋味。現在……

  「四哥,沈姑娘,該到晚宴的時候了。」今天是臘月初八,涼國公府要辦臘八晚宴。西涼許多親貴都會到場,三哥讓沈世雅在這種場面露面……秦平瀏如今是真不知道三哥要幹什麼了。十月的時候,父親三年孝滿,三哥正式繼位涼國公。三位母親除三哥的生母移居到榮養堂後,大娘和四娘沒有開出府外,而是移到小姐們住的西院去了。三哥正式搬進主院,雅麗圖居然跟著……真不知道三哥在想什麼。

  岑染自到西涼後,極少穿女裝,今天這種場合……站在衣櫃前很是有些發愁。秦平沆出門前大功闊府的拎出來了一套,一刻鐘後,果然……沈世雅如今是益發的懶了。衣衫套的還算好,髮髻卻選了最簡單的飛雲髻,一朵絲絨鬢花,一隻步搖就算是完事了。

  圓方廳內賓客來的還不算多,可也有六成了。秦氏兄弟各有其位,沈世雅高居客位第一座。岑染對這個位子很滿意,別的不說很拉風!秦家的人已經把沈世雅看得差不多了,西涼的親貴卻大多只聞其位,一個接一個的往過看,不管男女全盯著這位裝束簡單,卻凜然貴胄的……未來的國公夫人?擡眼看正位上的涼國公秦瀚,眼風時不時的往過掃,可是沈世雅似乎對此並不熱絡。這算是怎麼回事啊?

  人馬到齊、領導訓話、然後歌舞上場、盛宴開始。

  岑染對歌舞沒多大興趣,倒是對今天的重頭戲香果木烤乳豬有感覺。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專揀脆皮吃。對面的秦平沆看著笑得直發抖,岑染趁著歌舞姬正熱鬧的時候,一甩手刀子就是飛過去了。幾個賓客看到,訝然驚歎,可秦四爺似乎並不惱,反正找機會又飛了回來,直插到那只烤乳豬的左眼睛上。岑染挑眉,這是在罵沈世雅有眼無珠嗎?一指靠著內側的乳豬右眼睛,挑釁的看秦四。有本事你連這只也弄了?秦平沆怔住,不待想好法子時,銀光從上位處一閃……

  岑染看著乳豬的右眼,臉皮直抽。秦四卻沖三哥直拱手,多謝了。然後吡牙咧嘴的沖沈世雅做鬼臉…………

  「呵呵……」

  看這場戲的人大半驚嚇,偶爾兩個想笑的也不會笑出聲來。那這笑聲?全場的人都向出聲地方看,就見場中東側座後的樂師堆裡,一個彈琵琶的樂師正掩口而笑。

  那個樂師?岑染頓時呆住了。

  別的看客也十分驚歎,這個男子長得也太漂亮了,而且不是男兒的英俊,是女兒一般的秀美精緻……

  「借月?」

  岑染揉了揉眼睛,自己沒眼花吧?怎麼會看到這個人?

  沈世雅一聲淺呼,那個樂師扔下琵琶,一路小碎步的就是跑過來了。二話不說跪到沈世雅身邊,嬌粘似的纏抱了上去,女兒般的紅唇嘟起撒嬌:「主子,您不要借月啦?」又搖又晃、耍盡癡纏手段,全然都是小女兒模樣,半點男子氣概全無。滿場的來客都這場面給鎮傻了!別說別人,連沈世雅自己似乎都傻了,半張著嘴呆呆的看著這個嬌滴滴的人兒……

  一室的寂靜,詭異之極。

  而後,秦四爺突然哈哈大笑出來,點著沈世雅又流淚又拍桌子:「你、你居然養小倌當奴才?」

  小倌?

  原來這個叫借月的美男子竟然是個小倌?場面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來客紛紛互看,也是,太子妃就算是當初的太子養妹養奴才,哪能養正經男人?可是這種東西養多少就無妨了。只是這麼個奴才,追來西涼想幹什麼?擡頭看國公爺,臉色果然開始不好。看樣子,大概是南太子送來的眼線?國公爺會怎麼處置?這下情況有意思了。

  再有事,這種場面上也不會幹出什麼事來的。

  歌舞再起,杯光錯影依舊。可眼光卻比適才更往客位首座上面掃!那個借月真是一副小倌行止,半粘在沈世雅身邊,又是捏肩膀又是撒嬌,剝皮削肉,斟酒遞帕子,服侍得比女人還周到。而且一雙眼眸波光粼粼的,滿眼全是情意?

  有趣!

  —————

  「你來這裡幹什麼?」

  宴客散去,只剩下秦家內人時,沈世雅捨了臉上的笑意,皺眉看著還掛在身上的借月。

  借月一臉委屈,拽著沈世雅的袖子,紅唇嘟得老高:「借月是您的奴婢啊,您怎麼能不要我?」

  岑染扭頭撫額,一腦門子官司,愁剎人啊!

  秦瀚冷笑不說話,秦平沆也不似剛才那樣裝模作樣了,寒冰一樣的眼光盯向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是南太子派你來的?」

  借月妖媚一笑,滿眼皆是風情,緊靠在沈世雅肩上,有些埋怨的推沈世雅:「主子,您告訴他們,借月見過那位沒有?」

  這話?秦平沆倒是沒有想到,可是:「那你來幹什麼?」

  「不幹什麼?借月在慶陽呆得無聊透了,反正借月已經是自由身了,想主子就來了。」說完突然驚了一下,從袖裡掏出來了幾封信:「您看,這是定南侯夫人的,這是名媛夫人的,這是宇文夫人的,這是上官大人的。」四封信在沈世雅眼前晃了一晃,就放到桌子上了,半點不關心,只是一昧纏著沈世雅撒嬌:「主子,您那個舅母和您可一點也不像。她居然對借月說,借月好好給她辦事,未了就收借月做義子,體體面面的改頭換面做人,還給我娶房媳婦。耶?您說這是什麼事啊?借月如此美貌,娶媳婦用得著別人幫忙嗎?」

  小倌娶媳婦?

  秦六秦平渲聽得險些笑出來。借月嫵媚的看了六公子一眼後,繼續癡纏沈世雅:「借月不管,借月既來了就是要鐵鐵跟著主子了。您不能不要我,也不能不管我。」語氣嬌蠻之極,聽得在座男女不管老少盡皆身上發寒,可沈世雅好像挺扛得住,只是挑眉反問:「我要是不要,我要是不管嗯?」

  借月氣哼一甩手,一副撒嬌不成的模樣,委委屈屈可又有些調笑嘻壞的直眨眼睛:「您要是不管我,我就哭。」

  噗!

  噗!

  咳!咳!咳!

  圓方廳內秦家上下裡外二十三口,全讓震到了。不是嗆死就是呆掉,連秦瀚似乎都讓借月的這個答案給震住了。岑染臉皮直抽,點著借月的嫩臉,完全說不出話來。借月卻笑得眉眼彎彎,繼續撒嬌:「主子!您就留下借月嘛。借月保證乖乖聽話,您不想聽的不想管的,借月一句閒話不說,好不好?借月最近學了很多菜色,一樣一樣燒給您吃,好不好?您看您身邊都沒個利落人服侍,這手怎麼糙成這樣?這頭髮梳的是什麼啊?這衣服的顏色配得也不對。主子……借月一定好好侍候您,您留下借月,好不好?」

  一個比沈世雅高出大半個腦袋的男子……雖說是個小倌,可確實是個男子;雖說是個小倌,可到底身量放在那兒……可是真的像個忠心耿耿的丫環一樣纏著主子不放手……

  秦家男人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婿,都沒有好這口的,西涼又素來民風彪悍,男子雄偉英挺,女子也明朗爽利,小倌館幾乎沒有。這位天外飛仙的行徑實在是看得秦家上下錯目震驚,連秦平沆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不知道和沈世雅到底好成什麼模樣的『丫頭』了。秦家人的眼光全部掃向正位,秦瀚臉色先是不佳,可這會子已經平穩下來,並且生出一絲笑意來。看著那個旁若無人,只纏著沈世雅的小倌……

  「既是你的奴才,忠心耿耿的不顧風霜跟來,就留下吧。也不用另避院子,就在八院裡住下,近身服侍你好了。」

  秦瀚大度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岑染心頭震了一下,擡眼看秦瀚。二人視線相對,秦瀚一臉的嘲諷,岑染心火頓起,扶案起身便走。那個借月……居然什麼也不管不顧的直接跟上走了。連個驚訝的眼神都沒給別人,表情也一絲不露?

  「三哥,那不是個簡單角色。」

  步履如風、輕贏飄動,是個練家子!而且剛才那般情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唱念坐打如同無人。這份定力實在非同小可。把這麼個人留在沈世雅身邊?秦平沆覺得有些……

  「危險?」

  制錦堂裡只有這兄弟二人,秦瀚坐在搖椅裡,態度悠閒得讓秦平沆有些理解不了。

  「你不打算要她了?」三哥應該不是這等容易放棄的人。可眼下的態度是為何?

  秦瀚看著頭頂上晃來晃去的燈影冷笑:「葉錦天以為派個這種東西過來,就能傳話傳情?四弟,沈世雅不是個普通女子,葉錦天越這麼幹,她就會越反感。」

  「三哥的意思是?」秦平沆好像有些明白了。

  「坐等看變!咱們越坐著不動作,沈世雅就會越想起當初葉錦天是如何不動聲色的。那才是,沈世雅真正懊惱的地方!」

  這個叫借月的刀子,看看到底最後紮在誰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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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4:12

【108.勁敵】

  借月一路跟著沈世雅回到了八院,進屋後,岑染直接坐到了榻床上,閉目養神,緩息心中氣憤。屋裡原本留守的丫頭僕婦,見沈小姐居然帶了這麼漂亮的一個男人回來,又是這般模樣,都十分訝異。可是國公爺吩咐過,只要沈小姐不離開,那麼她想如何都別去管她。借月微笑的給僕婦丫頭們做了個手勢,這些人就都退下去了。

  天有些冷,借月關好屋門後,沏了一杯茶,晾溫了以後奉到了沈世雅面前。岑染睜眼看他,停了半晌後,接過了茶盞:「說吧,你到底為什麼來?」

  院子裡……有人聽風,可是借月不在乎,靜靜的跪在地上:「借月這次來,是受韓夫人遲嫣申媛還有上官大人所托。他們……惦記主子,也怕有些人故意擋著一些消息,讓主子繼續誤會太子,所以讓借月出面,留在主子身邊,告訴您盛華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說完,見沈世雅沒有反應,繼續閉著眼睛,又道:「他們要借月辦什麼事,借月沒有一定要辦到的想法。借月雖曾經是皇上的屬下,卻是韋尚宮一手調教出來的。韋尚宮認您為主,那麼借月就是您忠心的奴才。您的心意,才是第一要緊的。」

  還真是會說話!

  岑染有些累,歪身倒在了榻床上。借月很眼急手快的拿了兩個軟枕給沈世雅墊好,未了坐到了榻邊,像曾經那樣的削水果給沈世雅享用。

  「上次出的任務,得您大幸,借月如今自由了。因為借月回京的時候,您已經是……所以沒有辦法拜見您。借月在慶陽開了一間棲月樓,是酒樓,雖然不算大,可是養活自己是沒問題的。借月原本打算好好經營酒樓,有些資本後,娶房媳婦,然後正正經經的重新開始。」

  「她們逼你了?申媛?」遲嫣是不會這麼幹的,上官更不知道自己和借月的關係,只有申媛,有那般強勢。

  借月苦笑,把梨削了皮後,切成一片一片的薄片,拿簽子紮了喂沈世雅吃。西涼的梨因長得時間長,所以很甜。「是名媛夫人叫的我,不過韓夫人的話讓借月很不舒服。」

  那位舅母的『籠絡招術』……岑染歎了一口氣,捏捏借月的臉:「傷心了?還是委屈了?」

  借月搖頭:「都不是!借月在娼樓呆了十幾年,什麼也經見過了。韓夫人雖說話說得傷人了些,可是她是好心,只不過有些看不起借月的出身罷了。這種事,借月習慣了。」

  岑染無語,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下這個命苦的娃,只是很配合的一口一口張嘴吃著借月削來的梨,捏了一個喂回去,然後,借月笑了:「借月本來不打算再見您的。可是……忽然覺得慶陽很寂寞。名媛和您不一樣,借月不想和她糾纏,反正借月沒有牽掛,走到哪兒都是家。」說完,調皮笑笑:「您可得養我噢?」

  岑染好笑:「我自己都是一抹浮萍!」養你?岑染覺得此任務頗難。

  借月來西涼兩個月才找機會潛進來,一路上聽說了許多異聞,現在聽沈世雅這樣說,借月皺眉,端肅面空認真道:「那就不如早點下個決斷吧!」

  決斷?岑染心頭一跳看向借月。

  借月彷彿什麼都不知道,認認真真的說:「您出來也三年了,氣也該出完了。雖說不一定要再嫁,可事情總這麼托著,實在對您的名聲不好。早點做個決斷,然後讓世人都知道,省得他們今天這樣明天那樣的滿嘴胡沁。」

  岑染聽到決斷二字,原本以為是……可不成想借月居然是這個意思。想想今天宴會上的眼神種種……岑染沈默了。

  借月看沈世雅不說話,便大膽提議:「事情變成這個模樣,其實不外乎六種結局。」

  「六種?」

  「是啊!北蒙沒有了,您又肯定不會到南疆和東夷。盛華、華昭、西涼,就這三個地方。不是為妃就是為臣!可不是六種結局嗎?」

  幾年沒見,借月竟然政治清明起來了。名媛的功勞吧?條理清楚,目標明確。只是……

  「您不知道,借月就問您了。您還想當那個太子妃嗎?」岑染搖頭。

  「那到華昭當夫人?」岑染這次腦袋搖得更快,錦昭再好:「我才不給人當小老婆。」岑染是反瓊瑤黨,真愛不是一切。

  借月笑得亦好:「那您對涼國公有想法嗎?他對您可有想法。」岑染直翻白眼:「我看見他頭疼。」

  三個人物盡皆否決……「那就只有為臣這一道了。您打算在誰手底下奉事?」

  盛華?岑染搖頭,別說回去肯定沒自由,麻煩也沒完。

  華昭?郁王和英國公府太討厭!

  相比較之下:「西涼風俗挺和我口胃的。這裡民風很爽快,也沒有我的死敵。還大半年都有葡萄吃。葡萄酒很好喝啊!」

  借月眼睛笑彎了:「您挺明白的嗎?幹什麼不和涼國公說清楚?早早說明白了,您不打算嫁給他,在他手下當個小吏,幫他賺錢。他要是同意嗯,您就給那兩位寫信,通報清楚。就說再也不回去了,從此一刀兩斷。然後從國公府搬出去,借月服侍您一輩子,好不好?」

  —————

  制錦堂內,秦平沆聽完暗人的回報後,嘴張了很大。眨了很多下眼睛後,才算是緩過些情緒來。這個借月,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居然千里迢迢,跑來勾搭太子妃,要一輩子服侍沈世雅?秦平沆覺得嗓子眼有些啞,喝了一口茶,卻覺得今天這茶味道怎麼有些……發酸?

  看了一眼三哥,又問:「沈世雅如何回答的?」

  「沈小姐楞了一會兒後,大笑出來,捏著借月的臉說借月真可愛!」

  「那位借月撒嬌說,他一直很可愛。後來又追問沈小姐,說他的辦法如何?」

  「沈小姐很久沒有說話,然後就休息了。」

  暗人稟報完就退下去了。

  秦平沆看向三哥:「沈世雅真是個聰明人。」縱使三哥對其放縱又禮遇,可她始終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會像其它女子那樣,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始終冷靜的分析一切得失。像眼下這般,曖昧的呆在西涼,是她最好的處境。因為她不是一個人,雖然定南侯是嗣子,可是如果南太子發火,那麼株連也是儘夠了的。還有靠她的面子出仕得志的遲嫣、申媛、上官亨……天子一怒浮屍百萬,更何況這些人仗著沈世雅在葉錦天面前的不同,春風得意,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眼恨。

  當初沈世雅幫昭帝建手雷種種時,南朝不就叫喊著要誅殺王氏?景帝和太子一力壓制著,沈世雅後來又離了昭帝來了西涼,不再制兵器,只是造福於民,才讓王家有了緩和。定南侯夫人派了這個借月來……是想勸她回去的吧?可是回去一途,沈世雅是極不情願的。這樣曖昧的拖著,雖然予她名聲有損,可是只要華昭和西涼一日不對盛華用兵,沈世雅的那些舊屬就還有安穩的日子。

  對於這一點:「三哥,你會對盛華用兵嗎?」

  秦瀚沒有對秦平沆說什麼,只是在第二天,請了沈世雅到制錦堂。

  開門見山的說:「西涼不會對盛華用兵,起碼我在的時候不會。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是因為西涼沒有那樣的兵力。即使有擴張的想法,我寧願奪取高昌。」崑崙和祈連山左右夾勢下,守著葫蘆口,佔了高昌,整個西北就是秦家的天下。高昌異族混雜,要真正將其融入西涼文化,徹底壓制交融,百年時間可以做到就是上上之幸了。

  「所以嗯?」岑染可不會天真的認為昨夜屋外沒有人偷聽。借月的計劃……「你要我給他們寫信,明確表示願意臣服西涼,在此終老?」

  沈世雅的話聲裡都有些發抖了,可偏偏倔強著不肯露出一絲軟弱。

  秦瀚想起那年……那一天,桃花林裡,沈世雅亦是這樣。一雙眼眸流光異彩,痛苦悲哀憤怒又無助,交相輝映,幾乎奪人魂魄。

  「你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我何必替你操心?」

  這種回答簡直太妙了!

  妙到岑染放聲笑了出來,扭臉看秦瀚:「閣下的名聲似乎也不太好。」緋聞就算是對女子的殺傷力比較大,男人也是需要正面形象的。否則當初克林頓為何被彈劾下台?當然,在這裡,男子有風流韻事是本事。可如果對象是曾經的太子妃,身後還有兩大強勁情敵的話……「你沒有壓力嗎?」這個疑問,岑染存了很久了,今天難得有心情就乾脆問了出來。問問這個色膽包天的秦瀚:「你到底看上我哪兒了?」

  葉錦天和自己是『從小長大』的情份,戰鬥夥伴,又有三年的夫妻之情。

  葉錦昭和岑染的開始很糊塗,可是兩個人的性情真的很投脾,玩得來也說的來。葉錦昭很會讓岑染開心,覺得他實在是個有趣味的男子。他喜歡自己的理由雖然狗血了些,可到底是個理由。

  但秦瀚嗯?岑染真不知道,他看上沈世雅哪裡了?好像從來沒有和他涉及過情愛之事,更不曾在他面前表現過一點點『好』吧?

  岑染有點鬱悶兼好笑,到盛華的這幾場緣份,都十分詭異啊。

  秦瀚有些沒正形的歪靠在椅子裡,拖著下頦看沈世雅:「你覺得你自己不好?」不足以讓男人喜歡?

  岑染訝然,這個問題……很有建設性。岑染當然覺得自己不錯,有吸引力。哪怕是嫁給程識以後,也從來不乏追求者。更別提『穿越女』素來吃香的定律了。男人都有獵奇的心理,對你好奇就會多投入心思,覺得有趣就會喜歡。可是:「我有很大的缺項,第一,我嫁過人;第二,我這個人很善妒,容不得人。」

  「還有第三點吧?」秦瀚涼涼的聲音傳來,讓岑染當時擰了眉,抿唇問他:「第三點是什麼?」

  「狠心!你這個女人十分狠心。就算有再多的情義,只要觸及你的底線,你就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也會離開。痛死也要保持自己的尊嚴。底線以外的委屈,你半點不肯受。」就像葉錦天要納側妃,秦瀚雖然和那位太子爺不熟,可從旁的一些跡象來看,葉錦天十分喜愛沈世雅,就算納妃也多是擺設,可就這樣她也不接受;就算葉錦昭,願意以後獨寵她一個,可就因為給不了她正室的名份,所以她扭頭就走。

  真真狠心的女人!

  「可我偏偏就喜歡你這樣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麼,懂得自己是什麼,不會輕易屈服,卻也不會蠻幹。沈世雅,我很喜歡你。我可以給你正室的名份,你要獨寵要忠誠,我都可以辦到。」

  秦瀚說得正經嚴肅,全不同往日嬉皮詭異。

  岑染聽得心跳如擂,可是……那不是心動,而是心顫。低眉淡語:「做你的屬下,不好嗎?」

  真是難搞!不過要是這麼容易就被打動,她也就不是沈世雅了。秦瀚靠到椅背上,有些淺嘲:「你不是知道那樣的後果嗎?」做屬下就不能再住在涼國公府,而離開涼國公府的高牆,葉錦天就可以很容易的把她偷回盛華去。而只要回了盛華,沈世雅就沒有了反抗的能力。為了王家,為了那些忠誠於她的下屬,她只能咬牙忍耐。

  那個借月說的六種局面,哪一條她都不願意走。所以,她寧可曖昧!以這樣的方式來保護她在意的人。這樣的女子,秦瀚可是越看越喜愛。當然,越可愛的女子就越可恨!

  「就算這個借月不是葉錦天派來的,葉錦天也肯定會借這條線,和你說點什麼。你想聽嗎?」

  沈世雅搖頭,秦瀚很滿意這樣的答覆,所以:「過轉年,和我去巡高昌邊境吧。或許會有爭鬥,或許還有極大的危險,沙漠戈壁可不是江南水鄉,你敢去嗎?」

  岑染沒有說話,只是高傲的擡起臉頰。

  過轉年,十五元宵節後,秦瀚就將涼州事務安排給了秦平沆和幾個親信,然後帶著一百遊騎出門了。

  沈世雅換作男裝跟隨,借月也非要加入不可。一百零三個人的隊伍,良騎精盔策馬揚奔。岑染不懂軍事,可是從秦瀚走走停停的樣子,大概也知道他是在佈局查看地形,為將來進軍高昌,打下堅實的基礎。又或者,西涼坐守西北幾百年,高昌地形還不是早在心腹?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的戰前勘探吧?

  隨國公爺出巡的軍士,自然是涼州衛裡最精英的。對於這位南太子妃沈世雅,軍士們已經從開始的鄙視,到如今的尊重了。畢竟沈世雅離開盛華的名聲太那個,善妒。幫華昭制手雷,雖說有平定天下安撫黎民的意思,可賭氣的成份更大吧?可她毅然離開昭帝,不願去做昭帝的夫人,而寧願呆在西涼,滿山的種地養雞,毫無貴女矜持虛傲,實在不能讓人再輕視她。更別提那些層出不窮的點子,簡直令人驚歎。

  這次出門,沙漠苦地,受累極深。可沈世雅一個江南錦繡閨閣裡堆起來的世系小姐,竟然半句苦頭沒有叫。水不夠的時候,和男子一樣忍著;太陽烤得汗流浹背,衣衫濕透也不抱怨半句;風沙煙滾在前,平靜以對;刀光血影時……這位太子妃殿下竟然還頗有身手,拿起刀劍反擊,毫不手軟,該殺者殺,沒有半點那些小姐太太們的愚笨仁慈。安營扎帳,燒水端飯,雖說那個借月前前後後一直盡力照顧她,可能自己幹的,樣樣利索。

  這樣的女子,怪不得國公爺喜歡!

  就連沈世雅身邊的這個借月,都很有趣。

  聽說是個小倌,模樣一看也像個小倌。說話嬌滴滴的,伴在沈世雅身邊時更是嬌媚纏綿,看得這些軍士直起雞皮疙瘩。可正經對敵的時候,殺人手法乾淨利落,淩鋒畢露,根本不見半點脂粉男兒之色。功夫之高,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可一旦無事,就又窩回原來那副怪模樣。

  這樣的人,肯跟在沈世雅身邊,始終相隨……這位沈小姐,應該很有過人之處,過人之德,才能得這等劍士如此相待吧?

  「這位國公爺真是隻狐狸。他這是要藉著這機會,讓你在軍中立威嗯。」

  涼國公府靠武力起家,軍中兵率如果肯承認沈世雅,那麼西涼城裡的那些涼州貴州就根本沒有置喙的能力。可是要征服這些鐵血男兒,靠沈世雅的出身,沒用;曾經的太子妃頭銜,沒用;勾心鬥角收服朝臣名士的手段,也沒用。哪怕是那些造福於民,蒼生生祉的智慧,都不能讓這些男兒服氣。於是秦瀚設計了這次出行,讓這些人親眼看到沈世雅不是個只知道讓人服侍的嬌小姐,她可以吃足夠的苦,所以有資格享受最甜的果子;她有膽色面對殺伐革斷,所以有資格站在秦瀚身邊;她更尊重平待對待不同出生的軍士,不鄙夷不諂媚,一視同人,所以她一定有廣闊的胸襟;而她又願意幫受傷的軍士包紮,處理傷口血汙,不見嫌棄,沒有被血事嚇倒,更是膽色堪比男兒。

  這樣的女子,這趟路回去,軍中這些傲骨錚錚的鐵血男兒,大概不會再有異議。

  而這樣深義重重的安排……「您動心嗎?」一個男人說愛你疼你寵你相信你,再多的甜言蜜語,不管真的假的,其實都是虛的。他能為你做到什麼樣的地步,能為你們的將來付出怎樣的心血,能盡多大的力量維護你的利益。這才是關鍵!

  秦瀚在這一點上,做得比葉錦昭好。葉錦昭沒有辦法處理掉那個一直和主子不對付的郁王,更沒有能力清理乾淨英國公府,就算可以做到獨寵沈世雅,在那個東京宮裡,主子到底還是需要委屈,甚至得付出極大的代價。主子的親屬忠屬受累,葉錦昭沒有辦法維護。

  就算曾經疼主子入骨的太子殿下……穆氏在前,南疆公主在後,太子能做的只是讓主子一次又一次的受委屈。而那樣的前路,沒有盡頭。

  可這位涼國公就不一樣!

  似乎一路行來,沒見他如何慇勤,話都很少和主子說。卻堅堅定定的打下了沈世雅在軍中的堅實基礎。

  這樣的男子……

  「您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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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2 22:14:58

【109.四國】

  秦瀚帶兵巡視高昌邊境是正月起的,二月中回來的。然後秦家歡歡喜喜的給秦瀚的生母過了一個三月春的五十大壽。壽宴的禮花還沒謝了,高昌樓蘭國就被奇襲突破了。然後是烏茲、大宛、鄯善、康居、奄蔡。一場大戰從三月開始,一直連綿到十月底,秦家軍士驍勇彪悍,所向披靡,將整個高昌踏於鐵騎之下。六國王侯全部被拘,押回涼州城,『奉居』於怡賓館內。

  六國自此無王,各國由涼國公府派節度使留守。涼國公府兵力再多,也吃不住這樣分散的。所以『地雷』便成了上好的威脅武器!沈世雅暗中做了三百顆地雷,分別秘密埋於六國王城之內,聲稱若有異反之心,全城盡屠。由於華昭朝的大炮和手雷已經名聲震宇,所以六國無人敢反,盡皆乖乖束手稱臣。而後,秦瀚又趁著年節之季,大搞聯姻活動。嫁出去的,娶進來的,整個正月裡,涼州城內……

  「你方唱罷我登場!」

  又見正月十五,涼國公府今年放的煙花比哪年都絢爛,可岑染卻覺得身上涼得緊。坐在屋頂上,看著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煙花,眼神竟是空的。借月眼簾低了低,看著八院內外隱隱現現的人影,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秦瀚徹底坐穩了涼國公的位子,將四百年來涼國公府沒有達成的願望鑄就。這裡面有秦家的精兵良將,更多的則是沈世雅用兩年時間打造出來的豐足糧草,還有那三百顆地雷的威懾。否則秦瀚就算是打下來,未必坐得穩。天長時久,更是大患。

  可……偏偏如願了!然後……借月是看慣了的,這天底下的男人少年的時候想情,青年的時候想名,壯年的時候想的是天下,等到什麼時候老的不能動了,或者覺得玩得累了,才會想起那個家。秦瀚如願了,那麼接下來他就該解決他的『終生大事』了!

  沈世雅的涼國公夫人的奠基已經到了穩紮穩打的地步,而有了高昌的西涼,則不必再懼怕華昭或者盛華。

  昭帝……他若真的還對沈世雅勢在必得,就不會當初心平氣和的和西涼做通貿。

  而西涼又恰巧在江北,盛華要攻打則必須過江,先到華昭的地盤上……這個局,秦瀚已經做到了九成!秦家不需要再怕盛華,而郁王……大概巴不得秦瀚娶了沈世雅,惹得葉錦天方寸大亂吧?

  「五年了,明年就是第六年了。主子,早點了結早點好。總這麼耗著……女人老了,就不漂亮了。」沈世雅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

  —————

  韓彩自把借月支到西涼後,就一直梗著脖子盼回音,等消息。盼得盼得脖子都長了,眼睛都直了,借月也沒有傳回半封信來。反而關於西涼攻打高昌的信報一封接一封由暗衛送回慶陽來。其中特別強調了涼國公府豐沛的糧草,充足的水源,尤其是那三百顆地雷!

  震得高昌六國的貴族無人敢動歪腦筋,沈世雅的炮雷把崑崙山都炸了,更何況小小的王城?

  再然後,秦瀚穩穩的控制住了西涼高昌的局面,並且於盛景二十七年二月初二,正式更名為西域國,自號稱王,徹底分立。

  「盛華、華昭、東夷、西域!」

  六國變成了四國嗎?北蒙被華昭滅了,南疆在前年被太子的奇招剿滅。王室成員全部被誅,南疆賴以為存的三重三層毒瘴林被太子一把火點著,連續三個月的大火將所謂神仙難過的毒林燒了個乾乾淨淨。將南疆與中江南江南原南和一起併入盛華版圖。太子又將州改為省。每省設巡撫一名、都督一名、監察史一名,分別管民政、軍務、官績三項。

  並在去年,從禦史台吏部刑部翰林院各抽調兩名官員,另組昊天屬,正式開辦了昊天報。

  報分四版:第一版介紹每月朝廷推行的新政上令;第二版介紹三法司的重大案件;第三版則是對盛華官員的家世來歷學業家庭成員所作政績,逐一介紹披露;第四版最狠毒,居然介紹的是盛華上下的官員調動。升是為什麼升的,降是為什麼降的。不管是榮寵還是卑劣,官民農商盡皆知曉。

  當然,認為第四版最狠毒只是剛開始的錯覺。昊天報半月一期,五期過後,第三版的味道就顯現出來了。因為那上面不只介紹你的出身來歷,更介紹你的家庭構結。家裡養的幾個姨娘幾個通房,幾名庶子庶女,雖只是略略一筆,卻十分招人眼球。然後首輔江扶林一妻一妾一通房,兩個子女皆是嫡出;中書省朱閣老家一妻兩妾,兩子兩女,兒子是嫡出的,女兒是庶出的;門下省徐閣老家一妻一繼三妾,兩個兒子,一個是原配生的一個是繼室養的;戶部尚書連大人家一妻五妾四個通房,第三個兒子是嫡出,其餘四子二女皆是庶出;吏部尚書於大人家一妻一妾七個通房,三子三女皆是庶出……

  不用多說什麼,哪個大人是『一心為公』的,哪個大人的私德有問題的,『昭然若揭』。尤其是戶部的連大人,嫡子之前居然有兩個庶子誕生,簡直十分沒有規矩!於大人今年五十七歲了,居然還有七個通房,更是嘩然之極。各種調笑聲色此起彼伏,連上下朝時官員們掃來的眼光都充滿意味。然後,一個月後,於大人家的七個通房全部被遣賣了;連大人手急眼快,把家中通房也全遣走,四個成年的庶生兒子連同各自生母姨娘打發到了外地,提前嫡庶分家。這兩個人一作表率,輪得著輪不著的官員,聰明的趕緊把姬妾打賣,膽子肥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的依然還留著。可一期一期介紹下來,別人家一副『公正廉明』的模樣,偏生自家姬妾眾多,總是臉上不太好看的。

  尤其是介紹到定南侯府、太子少師沈香公子、刑部尚書左筵、東宮衛率府上官大人、昊天屬司長宇文大人、吏部侍郎徐嵑等等時,明明白白的嫡妻一名,子女盡皆嫡出。無妾無通房的官,在平民百姓眼裡,還不直接打上清官忠臣二字?

  人、總是怕比的。

  官、更是要比的。

  第二版介紹的本是三法司的案獄刑事,誰誰因為什麼貪汙了、誰誰因為什麼殺人了、誰誰因為什麼殺妻了、誰誰因為什麼什麼了。可以當作故事來聽,卻也直接給了三法司極大的壓力。因為第三期才出,就有人舉著狀子到昊天屬門口告狀,說案子判錯了,它是苦主,如何長短的。然後太子殿下親自查抓,果真屬實,將那案的直接經辦人立即拘壓,著大理寺即查,從重處置。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上下官員的毛都豎起來了,一到發報的日子就緊張萬分。

  第一版看著最平淡,不過介紹朝廷最近搬的新政禦令,很表面化。可是發報第四個月,就有海雲縣縴夫七八人上京來告狀,說朝廷搬發的恩旨,寫的是每漕纖戶一年的恩養銀是十兩銀子,可他們只拿到了三兩。其它七兩去了哪裡?海雲縣令當月被押解進京,罷官羈壓,家產盡沒。

  如此『嚴刑苛政』換作別朝,大概些許朝臣們早混到一塊兒想折去了。可如今盛華要緊地方的官員全是太子皇上親信的『德才昭昭』之人!兵權緊握,文臣們受閒氣,武將們樂得看熱鬧。更何況,近年來太子殿下的脾氣越來越差,威壓強勢,誰敢違逆不到三月肯定會被找理由修理掉。然後……這世上還會少了想當官的人?你不聽話不要緊,自有聽話的緊趕著爬上來。你沒眼色不要緊,多的是機伶取巧之輩爭寵獻媚。更何況太子殿下並不是那等昏庸無道之人,條條政令皆以『聖人訓』為前題,根本抓不住把柄『苦諫』!

  滿朝文臣盡皆惶恐不安,十分懷念當初那個溫容和煦的太子。可太子殿下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朝臣們『同心協力』氣跑了太子妃?太子殿下私情受累已經不好,偏偏太子妃那般厲害,先幫偽昭帝滅了北蒙抵住了東夷,後又乾脆扶助西涼滅了高昌,建立西域國?盛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太子殿下能心情好了才叫見鬼!

  可是日子總這麼下去,哪天是個頭啊?亦或者……

  「西域和華昭聯姻了!」

  王勤下值的時候收到的第一手消息:「昭帝把錦繡侯的小女兒封為郡主,嫁給了西域國四王爺秦平沆,五月就送嫁。」

  「難道……難道這兩……真的要聯手了?」韓夫人聽後身子軟了三軟,摔坐回了榻上。王韁的臉色黑青,王勳和兄長一樣緊皺眉頭,恆浣憂急的看著王勳。如果這兩國真聯手了,那麼齊齊逼勢壓來,盛華危矣。別的不說就華昭的那個手雷就誰也抵不過啊!到時候王家就算不被安上一個叛國的罪名,也不得不上陣前親殺,用以死殉國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那、那……

  「那個借月、他怎麼這般沒用?」

  韓夫人沒辦法怪沈世雅,只能罵那個小倌來出氣。派他去西涼是幹什麼的,他全忘了是不是?兩年一點音訊沒有,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怎麼辦?自己的這兩個寶貝兒子,難不成真的……擡頭看去,卻見左箏空空著眼睛仰望著屋頂?臉上竟然若有若無的浮出一絲笑意來?心下有些發惱,話到嘴邊思及某事,卻又停下。扭過臉,看了一眼王韁。王韁感覺到韓彩在看他,回來對視,卻見韓彩淒然苦笑,眼光淡淡的瞟向了左手位的長子和長媳身上。左箏的表情讓王韁心中咯登一下,直接想起了那年盛華南遷,韓彩看到自己還活著時的表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個地步,那麼……只要王家父子三人以死殉國,那麼王家就算洗乾淨了,太子殿下定會恩撫王家孫輩。左箏的兒子是嫡長孫……

  父母二人的眼光,王勤哪有看不懂的?可……「你在想什麼?」王勤不想相信左箏和母親一樣,毫無眷戀。畢竟自己沒有象父親那樣,雖說也傷她傷得很深,可這些年……總是恩愛的。

  左箏收回飄遙的心思,回頭來看看這一屋子的人。公公的漠然、婆婆的無奈苦笑、還有王勤眼中的渴望期盼……他們在以為自己是在慶幸,有兒子傍身,男人死了無所謂吧?左箏微笑,如果這會子左箏面前有一面鏡子,那麼她會發現她現在的笑容,像極了沈世雅離開東宮前一夜時,在烽樓上的笑容。平靜、從容、無畏無懼。

  「太子殿下是明君,他不會那麼做的。」

  「你就這麼肯定?」王韁是見識過景帝手段的,太子殿下近年來的行事與景帝的殺伐越來越像,這也是王韁一直膽顫的主要原因。景帝當年失了阿清以後,性情就變得神鬼莫測,如今太子又這般……簡直不敢想像。

  左箏笑笑,看了一眼王勤,溫語:「明天幫我問一下,太子殿下何時有空好嗎?」

  王勤訝然,左箏已經很多年沒有進宮晉見太子了,這次……見左箏神色坦然鎮定,想想世雅離京前一天,曾經見過左箏。那麼,也許在那個時候,世雅留下些什麼話也不一定。點頭了。

  —————

  王勤如今依然在兵部,可是東宮衛率府是上官在管,更何況王家一直是太子忠臣近戚,都不用費事的,直接找出小林公公來問了一下,就知道太子殿下今天午後會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那咱家就等著舅奶奶了。」小林公公實在也是想念左夫人這位舅奶奶,太子殿下近年來是越來越不好侍候了。

  「臣妾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吧!」太子殿下的聲音果然溫柔幾分,小林子暗籲了一口氣,換上新茶後,識相的退下了。

  左箏端起茶盞來,挑開蓋子一看,是世雅喜歡的花茶。嘗了一口,裡面竟然加著冰糖,金黃的菊花在水中飄蕩,兩隻鮮紅的枸杞點著茶湯益發清透……春天喝這個很養生嗯。

  「臣妾許久沒來了,還道太子殿下最近改了口胃了,不想您還是以前的習慣。」

  又是親近,可又帶著幾分陌生的試探。但葉錦天卻從最後一句裡,聽出些許意味來,上下打量一下幾年只在年宴上見過的左箏。外命婦是不可輕易見太子的,就算是外戚女眷進東宮,也多是盛裝品級打扮。韓夫人就一直遵循此例,但左箏就不。一來她進東宮多半是見世雅,二來,僅有的兩次見自己,上次是別懷心意的要給穆氏下馬威,這次……一身平素家常打扮,衣服都是八色新的,髮飾也只是簡單。

  淡淡輕笑:「新習慣舊習慣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定要是好習慣。」大冬天的肯定不會吃這樣的茶,傷身。

  左箏默了默,完美的清淡面具開始有些龜裂,葉錦天眼底浮出一抹意笑,把茶盞放在桌案上,正經問話:「嫂子找我,可是替大哥求情?」自前年進了兵部後,王勤的表情就再沒有以前的輕鬆。朝裡是一幫文臣油條,朝外是各省軍權在握的都督將軍,十分累人。每每瞟向葉錦天的眼神都是委屈可憐的。左箏這是要為夫請命了?

  太子殿下居然這麼說?左箏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手裡端的茶湯都不再平穩了。

  葉錦天再接再勵:「要是以前嫂子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可如今局勢不穩,兵部沒有自己人,本殿放不下心來。就委屈大哥再堅持一段時間好了。等到局面穩住了,再調個閒職讓大哥好好養一養。」

  這次,左箏的臉色真的變了,眼神冷冰冰的盯著手中的茶盞。茶盞不再晃動,被捏著緊緊,葉錦天幾乎都可以預料,再逗一句,那只茶盞不是被左箏捏得滑出手去,就是被客客氣氣的放到桌上,然後告退。左箏、到底不是韓夫人!

  棲梧殿內悄悄靜得出奇,小林子站在外面心裡一直敲鼓,難不成又冰起來了?

  幾乎想氣得跳起來,可是如今不比以前,世雅不在了不想回來了。

  更難過的想哭出來,可是世雅說過,以後不要再為任何人流眼淚。

  所以,左箏深深吸了兩口氣,溫謹的放下茶盞,起身施禮:「原來如此,是臣妾讓太子殿下為難了。」

  葉錦天臉上微微一抽,眼光放冷看著已然站起,身形恭謹,不復剛才輕閒舒適態度的左箏。幾年不見,她也長進了!

  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說吧,嫂子到底有什麼事?」

  「原本是有事的,可現在無事了。」說完這句,沒來由的左箏突然心中歡喜起來,看著眼前腳下的青磚淡笑:「左箏以為自己猜對了,可現在看來,不管猜對了還是猜錯了,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因為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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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5:44

【110.打擊】

  「那嫂子沒有變嗎?」

  葉錦天看著左箏的臉色變了一變,淡笑:「我們都在變,永遠都在變。嫂子是公平人,應該知道你也不是當初一心一意待大哥的女子了吧?」

  「是他逼我變的!」

  「那大哥高興你這樣的變化嗎?」

  左箏苦笑搖頭,王勤怎麼可能高興,他還想要當初什麼心思沒有,全心全意喜愛他的妻子。可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不只自己和王勤回不去了:「您和世雅也回不去了。」傷害已經鑄成。「世雅不是我,她有選擇的機會和力量。而她對我們只有七分,您要為難我們,她會難過,可是卻不至於為了我們回來。她不喜歡這裡。」

  「所以嗯?」今天來的目的。

  左箏看著葉錦天,抿緊紅唇,捏緊拳頭,鼓足勇氣說道:「您另娶一個吧!」只要葉錦天另娶,世雅就算是自由了。

  棲梧宮內再度安靜無聲,葉錦天看著認真無比的左箏,既覺得岑染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沒白費,又覺得左箏實在不是一個強有力的幫手。太子半點氣沒生,只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左箏心頭跳得厲害,努力想像世雅從年前忍到年尾,太子明知道乾坤丹和易容術對南疆公主不管用,卻一句解釋不給世雅,世雅整整忍了半年才離開時失望灰心的心情。卻沒成想太子居然問:

  「嫂子喜歡新婚時的大哥?還是現在的大哥?」

  左箏楞住,哪個王勤?自然是現在的王勤更好。可是……「太子是要臣婦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嗎?」因為他現在變好了,就應該心無芥蒂的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左箏已經聽夠了原諒別人放過自己的這種話了!刀子不是割在自己心上,漂亮話誰也會說。

  葉錦天搖頭:「大哥活該被你這麼恭順的硌應。不過,多年前的事,大嫂自己就沒有錯嗎?大嫂不過是聽說定南侯府乾淨,看見侯府裡平靜安寧,婆婆明理就一心相信大哥不會欺負你,不會太天真嗎?既然知道那個鴛兒兩面三刀為什麼想得不是揭穿她?而是放縱?後來還又給大哥一個,賭氣很好玩嗎?如果你當時說鴛兒存了那樣的心思,大哥就一定會不相信嗎?嫂子,你和大哥都錯在太天真。大哥以為他看得透女人,鴛兒是真的聽話。而你樣則認為他應該什麼也明白,不明白就是存心偏心,擡那個打壓你。我這樣說,大嫂承認嗎?」

  左箏低下了頭,其實這些年左箏也想了很多,如果當初沒有把王家想得太好,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情。只想著讓他自己收拾鴛兒,可……「是多情還是天真?太子殿下,要怎麼才能分得清?」葉錦天說左箏自己天真有錯,左箏承認,可是王勤是什麼?左箏不知道。

  「當時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嗎?」

  左箏身子一顫,葉錦天微笑的看著左箏已經沒有面具的蒼白:「其實嫂子心裡也清楚,這些年也看清楚了。大哥當年大半是天真,一些是多情,這些年嫂子一直亂七八糟的和大哥賭氣,大哥一直由著你。可嫂子和大哥敢玩花樣,卻對公婆叔嫂極好。大嫂,你是真的還在記恨當年的事,還是不敢再相信大哥一次?亦或者,你覺得如今這樣吊著大哥,比較安心?縱使大哥以後出點事,你也不至於輸得太慘?」

  像是被撕開了心底藏得最隱秘的一道黑紗,左箏身子有些顫抖,葉錦天卻趁勝出擊:「嫂子如今在定南侯府看似尊榮,可心裡卻一直不踏實。婆婆待你雖然好,可當初她明知道鴛兒在閃什麼亂念頭,卻一直不提醒大哥,而是等著最後重錘一擊讓大哥徹底清醒。如果當時嫂子真的死了,舅母不過歎一聲你命薄。如今對你這般好,也不過是看在你和世雅好,能幫上王家的份上。如果一旦你沒用了,或者惹怒天顏,亦或者王勤的真犯什麼錯誤,舅母也一定會站在她親生兒子那邊,犧牲你的利益。而對於大哥,他笨過一次,就有可能再笨第二次,而且你一天比一天年華逝去,底氣又越來越少,世雅離開更讓你覺得毫無後援。所以,你寧可記得當年的事,也不願意告訴大哥,你心裡已經想開很多。對不對?」

  左箏這次真的坐回了椅中,呼吸急促,臉上潮紅,想說什麼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葉錦天從椅中起來,漫步出書案,走到花架前,輕撥著茉莉潔白的花瓣:「如果大嫂有一個強有力的娘家,有支持維護你的家人,也許這兩三年早和大哥和好了。可是大嫂沒有,除了世雅的支持,你沒有任何的後援。王家的家規雖然立著,可是明面上暗地裡的事總是會差很多。大嫂在害怕!」

  「那太子殿下明白世雅在怕什麼嗎?」左箏衝口而出,說完卻覺得……太子殿下果然笑得詭異的扭過頭來,左箏臉上一陣發燒,讓揭穿了。可是……既然已經揭穿了,那麼:「您既然這麼懂女人心,為何當初什麼也和不世雅說?」

  葉錦天沒有說話,左箏壯著膽子繼續講:「就算是為了後面的事,可是演戲世雅也會啊。您早早和她說明白,讓她藉機會出去幾年,等您把這面收拾乾淨了,再接她回來,不好嗎?」那樣一來的話,少了多少危險?左箏有些不情願的猜測:「難道您認為世雅不會……不會喜歡別人嗎?她要是……要是真呆在西涼不回來,怎麼辦?」說完,見太子還不說話,左箏有些著惱:「您雖然很好,可是……也不是最好的吧?況且您前頭那樣,這次又什麼也不說,是個女人就會失望難過啊。」

  畢竟在這些人眼裡,有穆氏有先例在前,後面的事,一直不解釋就是在心虛吧?

  葉錦天看了一眼扭捏著壓抑著不悅的左箏,怪不得染染肯幫她,這個左箏實在是塊美玉,且真心的為染染想。只是腦子不太夠用!太遺憾了,不過如果腦子真的夠用,也就很難保持這樣的厚樸了。像申媛,腦子就很夠用,居然召集一幫人把借月給送到西涼去了。韓夫人還用義子的名頭拉攏借月,卻也不想想借月吃那套嗎?借月要真是那樣的人,當初父皇也不會點名讓他輔助世雅了。

  七年之期,離她最後離開自己的日子,還有一年四個月。最後的一步要開頭了,可是……這些左轉右看的臣子,為何總是找不到一個最合心順手的?事情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關頭,一個計劃不到就會滿盤皆輸。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結果必須是贏。

  葉錦天身上散發出濃濃的陰厲氣息,緊鎖的眉頭,深深的眼神都讓左箏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冷眼旁觀,沒有猜錯。

  「那臣婦能幹什麼,太子殿下總能吩咐明白吧?」左箏已經不想猜測太子殿下的計劃了。因為明明感覺得到太子殿下的動向,可這人就是什麼也不說。虧的世雅比自己聰明,又與這人從小長大,否則哪個女人猜得到他的彎彎心思?想得再好,打算得再妙,也得讓人知道啊。這個太子殿下,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自信。左箏幾乎想讓世雅乾脆給他戴頂綠帽子算了,讓他再這般自信。可是……那純屬意氣之舉。葉錦昭也好,秦瀚也好……都不及太子殿下待世雅好。

  可是,越是好的東西就抱著越擔心,越怕它摔碎了。

  錦衣夜行的滋味到底太差勁!

  「大嫂。」

  「您吩咐。」

  「回去吧。」什麼?左箏訝然的張口結舌,說了這麼一大頓,最後的結局是讓自己不用也不做,回去嗎?

  葉錦天轉過頭來,很肯定的點了點頭,並且說了讓左箏這輩子聽得最吐血的話:「我是有事情要做,不過你不行。大嫂的腦子,不堪大用!」

  —————

  「你這是怎麼了?」

  左箏是從容平靜的離開的定南侯府的,可回來的時候臉上卻是青青白白,神鬼抽抽。坐在椅中,閉著眼睛,右手撫在心口上,呼吸強烈。這……王勤看得十分迷惑。定南侯世子夫人事隔五年再進東宮,在棲梧殿和太子殿下聊了一下午的事,很快傳遍了東宮和慶陽。王勤下值後直接回的家,可左箏回來的卻比自己還晚,而且沒有到正院回稟父親母親,而是直接回到長院裡來。

  不像是談崩了,談崩了的話,左箏不會是這種表情。

  可也不像是好事,要是好事肯定會到正院去,讓父親母親安心。

  那左箏現在的表情,就很疑惑了。像是生氣,可卻沒有憤憤……王勤想不通:「太子殿下和你說什麼了?說了這麼久?」原本聽小林子說的,太子殿下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下午安排了許多事情。可是左箏卻這會子才回來,一下午兩三個時辰,到底說什麼事需要說這麼久的?

  左箏越想越氣,這個太子殿下真是越來越讓人理解不了了。明明半個時辰就說完的事,最後還得了那麼個不堪大用的評價,卻不讓左箏出門,好吃好喝的放著坐在那裡,太子殿下卻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看。中間小林子進來幾次添換茶水,沈香進出兩次奉送折本,還說了幾件對於朝事的處理。兩個人似乎都頗奇怪,左箏『賴』在這裡不離開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的神色較往日輕鬆溫和許多,真要懷疑左箏是不是犯上了?可這麼耗著是幹什麼?

  「太子殿下不是吃這套的主。」出東宮的時候,沈香很好心的勸解,下次不要用這種招術。可左箏卻氣得肚子疼,明明是太子不讓自己走的,可為什麼最後……

  「你也不用急,太子和世雅不是普通夫妻,如親人一般二十多年的感情。就算是……也不會拿王家開刀的。」沈香的家明明和定南侯府不是一個路線,可偏要一起走,挨得還頗近,隔著簾子交待情由:「借月不中用,已經另派得力的去西涼了,相信很快就可以得到太子妃的真正回復。到時候信兒回來了,一定通知王家和嫂子。讓家裡人放心,不要東想西想的。太子殿下是明君賢主!」

  左箏從來沒有發現沈香公子居然是如此碎碎念叨的一個男人。從東宮出來,到快到定南侯府一路上,都在東一件西一件的說著各項會引王家『誤會』的事情:

  對左筵的處罰是因為他禦下不嚴、識人不清,沒有奪官只是罰俸已經是看在他姓左的份上了;

  調王勤進兵部,是因為上官亨已經完全適應了慶陽的官場,太子殿下信任大表哥才會委以重任;

  前年攻打南疆的時候讓王勳出戰,不是不顧及王勳的性命,只是要給他機會建功。不然別人說起定南侯府來,兩個公子都是平安職,未免有後戚親帶的嫌疑。有正經軍功,正經本事自然會底氣足一些。

  「到底太子和你說什麼了?」

  沈默這麼長的時間,而且越來越嚴肅?王勤有點著急了,因為左箏從來沒有露出這樣的神情。抓住肩膀,狠狠搖她:「說話!左箏,說話!」

  說話?

  說什麼話?

  左箏茫然地看著眼前急氣交加的王勤:「你讓我說什麼?說太子和我說了什麼嗎?說我替你打探來什麼消息了嗎?說太子有沒有解釋為什麼處置左筵?為什麼把你調到兵部?為什麼讓二弟去帶兵打南疆嗎?」話聲很平靜,可王勤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大,左箏的反應很不對勁。揉揉左箏的臉,盡量把語氣放溫和一些,認真道:「我是誰?」不會是太子說了什麼,左箏受不了刺激迷了心智吧?王勤記得在東京五城兵馬司時,似乎看到過這種情況。對付這種情況不能急不能燥,只能平心靜心的和她說話,過了這股勁,慢慢睡一覺,歇幾日就好。可要是刺激得厲害,就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了。

  他是誰?

  左箏微笑,伸手撫上王勤的臉,閉閉眼睛把身子靠了過去:「你是定南侯世子王勤,我的夫婿,我寄托了所有美好夢想的夫君。勤郎,我好懷念我們剛成婚的時候,在定南侯府不用再擔驚害怕,不用再沒日沒夜的提防算計。我沒有見過那麼好的婆婆,不往兒子屋裡塞人,不讓媳婦立規矩,和顏悅色的,有什麼事當面說開,過後就算。王家的天都是藍的,被子都是香的,我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

  縱使聽世雅的話,早便打聽出左家的爛帳,知道左箏在左家的日子不好過。可聽她這般坦然平靜的說著嫁入王家的歡喜,王勤的心裡還是酸澀得厲害。抱緊左箏,低道:「對不住,我不知道,是我錯了,傷了我的心。」亦或者,傷心是假的,毀了她好不易求來的美夢才是真的。

  「我曾經想恨你一輩子,永永遠遠討厭你。可是你為什麼要順著我胡鬧?愧疚兩天,然後慢慢變冷,然後另結新歡,不才是男人最常做的嗎?就算王家不允許納妾又如何?外面悄悄養一個,有誰會知道?實在不行還可以去青樓娼館,玩戲子養小倌。王勤,我討厭你那樣的狠心,可是這麼多年,看你如此待我……我不知道該氣你還是……喜歡你。」

  王勤身上一顫,彷彿僵住。左箏已經閉上眼睛,完全將重量靠在王勤身上:「我想和你好好過的,可是卻又不敢。這世間大多男人愧疚你的時候,對你很好,可一旦你對他好,對他全心全意,他就開始覺得膩味無聊。我在左家見怪了見多了,所以我想自私一回。只在這件事上自私一回,吊著你,永遠不原諒你。可其它事上,我會好好補償你。你想如何玩花樣都可以,我再不喜歡公公也會百分百的孝順她,哄婆婆開心,照顧全家上下。只是……除了喜歡你。」

  「太子殿下說我要是有個強有力的娘家,有疼我愛我的家人,就不會這樣。可是世上哪有如果,那樣好的福氣,我沒有。我有的只是還算公正的婆婆,還有一個如今連她自己也顧不上的小姑。一輩子太長,長得讓人害怕,連太子殿下那麼好的男子如今都讓人看不透,想不明白。那麼傷害過我,願意補償我的你會如何嗯?」

  「太子殿下說我才智平庸,不堪大用。他明明有大事要做,相信我會守口風,卻不肯讓我做些什麼。」

  「比起世雅,我真的蠢笨了很多。」

  「所以她就算一個人,也敢反抗,也能逃離,也跌跌撞撞委委屈屈的走出一條路來。可我卻只能困在一方天地裡,討好每一個人。」

  「真沒用啊!」

  「為什麼要這麼想?你有用沒用,你都是我的妻子。」總算是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反常了?太子殿下居然用這種方法打擊得她,回家與自己說實話嗎?王勤覺得牙有些癢,可又覺得懷裡這個女子讓人心裡酸酸得厲害。「為什麼要把自己想得那麼不好?你有很多優點啊。你針錢很好,做的衣服很合身,鞋襪很合腳,你還會下廚做許多佳餚。照顧子女細心體貼周到,奉養公婆誠心誠意,就算待我……」

  王勤歎了一口氣,想想自己和左箏這場十幾年的夫妻……真是精彩啊!什麼樣的花招都玩過了,吵的鬧的說的笑的折騰得死心的,傷心的難過的喜悅的詭異的……開始成親的時候,王勤不否認左箏的性子不是王勤最喜歡的那種。可是日子這麼一天天過下來,尤其是王家立規不可納妾後,王勤只能將滿心的重點放在這個對不起的女子身上。然後一天天過去,發現左箏真的很有趣,很值得慢慢體會。日子也從開始的愧疚憐惜,變成逗玩耍笑,慢慢的越來越看重她,覺得她哪怕恨自己,不願親近,卻也像一涴小灣一樣靜靜的流淌在身邊,滋潤無聲,卻將景致添美。

  「我可不喜歡名媛那種女人,一肚子鬼主意。遲嫣肚子裡的墨水太多,看見她為夫的很沒尊嚴。江瑩比你笨多了沒出息多了,那麼是不是可以證明我比上官強很多?」

  「那世雅嗯?」世雅厲害,有力量爭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哪怕一點,也是自己爭取來的,別的女子企及不了的。

  王勤苦笑:「你最好少和世雅多來往,她就知道把你往壞裡帶。」

  左箏聽後,輕輕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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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6:05

【111.真相】

  「這處地方怎麼樣?」

  雖然院落不大,但卻修得十分精緻,風格不是西涼模樣,而是大半仿著南江精緻。房頂是青色的,牆磚是綠色的,雪白的霧透紗蒙在窗稜子上,乍一眼看去確實很有南江的風味。還有這院子裡的假山、垂柳……要是明年三月大概還可以看到桃李紛飛,六月可以在池子裡看到蓮荷浮萍……如果八月的時候可以吃上新鮮的菱角就更像了。只可惜,假的而已,但心意是真的。

  岑染轉頭看秦瀚,這人今年三十三了吧?沈世雅也不年輕了,二十五的實際年齡,外人看來雖然是二十三,但也是老姑娘了。不對,全天下人都知道沈世雅不是姑娘了,是媳婦子,還是善妒成性,沒天沒地自己跑出來的太子妃?就這麼一個女人……「值得嗎?」以前如何岑染沒有親眼看到,可西涼改名西域國,秦瀚自稱為王后,西域王府裡別的不說,買來的丫頭都個個是絕色。摸摸沈世雅這張臉,近幾年來在外面東奔西跑的,身邊沒有人仔細服侍,岑染也懶得弄這些,實在的不比那些美人。

  「其實你把我當個臣子,會很好的。一來你不用怕我再跑,我很樂意呆在西域;二來,你想要多少美人就會有多少。而如果你要了我……」

  「吃膩了也不能找別人?否則你就給我跑路,然後研製更厲害的東西來讓西域倒黴?」秦瀚說的很不正經,與他身上這套王服實在是不配套。岑染無奈的搖頭,伸手扯了幾片柳葉下來,算是出氣。可秦瀚把抓住手,撥開變成拳的掌,從中面挑了一個最完整的柳葉……

  呦呦嘀嘀的葉哨聲從院裡傳出來,守在外面的哨衛卻沒有一個人回頭。

  這間院子雖然還在涼州城內,卻不再原來的涼國公府,如今的西域王府裡。位在東郊,左右都只是普通中等富戶,院子只有兩進兩出,可派來的守衛卻有四十人。王要把沈世雅移到這裡來,卻不欲讓任何人知道。

  「我到東京的時候是十六歲。東京很繁華,可是那座國公府很冷。」質子入京,五年一換,是秦家歷來先人的恥辱,因為無法對抗盛華的軍力,更沒有足夠的糧草和兵士可以征服高昌。一直隱忍,忍了四百餘年。「秦家的質子曾經有六個命喪東京,兩個病故的,一個鬥毆至死,三個被捲進不知名的事件裡,反正最後都沒有等到五年,沒有能再回到涼州。」而對此,秦家連追究的資格都沒有。因為追究的後果無法承受。

  「所以你就風流,秦平沆就多情?反正不能太有出息,對不對?」真是差勁又老套的招術,可偏偏頂用得緊。岑染看看身下的屋頂,青瓦乾淨整齊,雖然沒有琉璃頂的炫耀,卻自在樸實。「權貴,是要付出代價的。」任何人都逃脫不了這個法則,有得必有失,這個加減法雖然偶爾會托期,但卻是真實的。沒有東京的五年歷練,秦家的男人也不會練就出對政治的敏銳,對浮華下隱流危險的警覺。

  秦瀚眼中閃閃發亮,指尖劃過岑染的耳畔,挑動了一絲散在鬢角的散發。岑染微微側頭,讓開。秦瀚眼神一沈,可很快就笑了:「看來你對南太子還有感情。」不然不必排斥這樣的親近。

  岑染有些好笑,不過更多的則是皺眉。五年多過去,他到底是派人來了。只不過沒有機會真正走到沈世雅面前,就被秦瀚的手下給截獲了。一個月三批,人數越來越多。秦瀚忍耐不住,終於給沈世雅移了窩。在這裡,別的不說,起碼沈世雅想自己走是沒指望的。岑染一直沒有告訴秦瀚涼國公府地下密道的事宜,秦瀚自然會防著這手。連借月都沒有讓跟著來……又要一個人奮戰了嗎?

  「我和他……是親人,是三年的夫妻。」那感情和別人是不一樣的。「縱使我離開,也不恨他。只是很遺憾!遺憾沒有……」

  「沒有能走到最後?還是遺憾他坐到那個位子上,最終還是開始變了?」秦瀚很欣喜今天的開頭,不管沈世雅是出於怎樣的目的開的這個話頭,可是她肯和自己正正經經的說話,總是一個好的開始。

  岑染苦笑,籲出一口氣後,看著眼前層層疊疊的屋頂,大晚上的,燈影錯落卻不算涼國公府的夜景那樣燦亮。畢竟這裡只是中等富戶區,燈燭都要節省許多。「要是他還是沈世宗的話,我想……即使碰上個再刁鑽的婆婆,不著調的公公,差勁的小叔小姑,我和他都是可以應付的。」

  「可你們的對手很強很多,而且永遠沒個盡頭。對不對?沈世雅,我今天才發現,你居然這般懶。」秦瀚自己也想過很多沈世雅決意離開葉錦天的理由。碰到她之後,卻發現沈世雅對葉錦天並沒有那樣深的怨恨,只是……她挑的詞很好,遺憾。她只是在遺憾。遺憾沈世宗變成了葉錦天,遺憾著葉錦天不是普通人,是個太子。而她想要的,從來不是天下,只是一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是不是如果葉錦天資質不好,你還會打著哄他離開的主意?」

  這次,岑染很痛快的搖頭:「他要是資質不好,大概我不會喜歡他。」雖然很現實,很無情,很有些XX歧視。可是岑染知道自己:「不是好的我不要!我覺得我自己挺好的,所以我喜歡的想要的也都是好的。如果不好,我不要。如果不再好了,我也不會再要。秦瀚,我就是這麼個驕傲執拗又冷心狠情的女人!我很自私,我寧願分手的結果是別人傷心,所以我不會等到別人來傷害我,我就會離開。當然,也有人勸過我,為何不再等一段時間,等南疆公主真的進了東宮,等著背叛的懷疑變成事實,再離開。那樣一來,就算是出走,名聲也會好很多。可是我不會那麼做,名聲於我,不是挺重要的東西。我的名聲在我自己的心裡,我覺得我對得起他就好。後面那樣的日子,與其說是折磨,不如說是羞辱。我不接受那樣的羞辱。所以我在背叛產生前,離開了。我很狠心吧?」

  豈只狠心,簡直坦白得可愛!

  秦瀚扔掉手中吹破的柳葉,傲然又冷漠的笑道:「這世上的事不是你傷害別人,就是別人傷害你。利益相沖的時候,要想自己不難過,就只能自私。」秦瀚很煩那種因為自己笨傻被人騙了耍了還哭哭啼啼的女人。這世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你能力不夠,就會被人欺辱。自己天真還妄想貪圖名利,死無葬身之地怪得了哪個?

  在沈世雅這裡:「你對他夠不錯了。」

  景帝害了其母一生,沈世雅那次不是命大,也就屈死了。穆氏側妃,沈世雅已經忍過一次了,再忍下去就沒尊嚴了。這次不反抗,下次下下次就會永遠沒完沒了。那些朝臣們的**是永遠沒有休止的!而被動挨打……沈世雅沒那麼乖!

  好像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了!一些不能說清楚的留著也沒什麼意思。

  「你好像只有一個兒子。娶我……我真的建議你好好考慮。沒有必要做雙輸的買賣!我不是乖女人,也不能給你留子嗣,甚至……改主意吧?」岑染可不想有朝一日發明個避孕套出來,雖然是對人類文明、衛生安全極大的幫助,可是,太糗了。

  秦翰笑得曖昧,一把摟住沈世雅的小腰,攬進懷裡來,抱著跳下房去。岑染臉上發燙,難道這個人想……「放心!我今天沒預備那個。」岑染鬆了一口氣,可是……秦翰一路抱著進屋,按在床上……

  「嗯!」

  秦翰已經忍了許久了,這次……把沈世雅按在床上,重重的撲壓上去,含住香唇吻了個天昏地暗。手裡發勁搓揉,衣衫一件件的扔到床下……

  「不要!恩!」岑染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激情。秦翰他、就像是一個在沙漠裡渴極的路人,而沈世雅就是那杯水。吸吮纏吻的像是在咬人,揉搓得發痛。使了全力反抗,可他卻越見興奮,直到沈世雅咬破了他的嘴才停了下來。看著身下幾乎半裸的沈世雅,秦翰心滿意足的回味著嘴裡的芬香,真甜!這只潑貓……

  「你不是不想回葉錦天身邊,也不願意給昭帝做妾妃嗎?幹什麼這麼不情願?」這丫頭的身手真是有兩下子,不過秦翰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這些……很有情趣。秦翰已經許久沒有這麼興奮了。摸著沈世雅不算柔嫩的肌膚,對著氣鼓鼓的臉輕笑:「自打你來了西涼,我可沒有嘗過女人滋味了。讓我解解饞,不可以嗎?」

  岑染愣住,眨著眼看秦翰……秦翰俯□去,舔了舔沈世雅已經吻腫的紅唇,真甜!而且……「這白牡丹的香脂,怎麼只有用在你身上才好聞?沈世雅,我對你存了賊心可是好幾年了,你既落在我手裡,又不想去別的地方。你認為我會把你放走?還是放在眼前,繼續眼饞?」一邊說話一邊舔吻,左看右看的像是在找哪個地方下口最合適。

  岑染很不習慣這個樣子,更對秦翰剛剛暴露出來的決心感到惶恐。但是,在他面前,自己沒有任何的反抗力。可……對於他的這種親熱……心裡總是感覺不舒服。

  比較了半天,秦翰覺得沈世雅的脖頸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她特別怕碰這裡,一口咬下去,果然這只瘋貓又開始咬人了。秦翰喜歡得滿心暢快,重重的吻咬,一朵一朵的花兒綻放在沈世雅身上。可是……她哭了!

  「為什麼哭?為了葉錦天?你都不願意再和他過了,你哭什麼?」

  「我不喜歡你!可不可以?」岑染不接受秦翰的解釋,開是不由自主的哭泣……這是懊喪!為什麼哭?岑染不是沈世雅,沒有為了一個不再可能見面的曾經丈夫守身的道理。開是,為什麼哭?不喜歡他,是唯一的理由吧?

  秦翰瞇著眼,看著坐起身把被子裹在身上的女子。想想遇到她後的點點滴滴……這個丫頭!真是能氣死一個啊?不喜歡?

  「你不喜歡我哪裡?」

  呀?

  岑染愣住,這個時候,他不應該是暴跳如雷嗎?怎麼好像很有樂趣的問這種問題?低頭仔細想:「你……很風流。我喜歡正人君子!說話邪裡邪氣的,我也不喜歡。還有,你……反正我們見面,你總是動手動腳的,輕浮的很!」仔細數數,好像只能數出這幾條來。

  秦翰很無奈的歎氣,反身下床,披起一件衣衫套在身上,免得大小姐又覺得自己輕浮!

  輕浮?風流?

  秦翰想笑,坐在一張椅子裡後,坦白:「我長這麼大,睡過七個女人。兩個通房,一妻一妾,還有東京城的那三個。雖然那年和您約在妓館,可是我沒有上那種地方尋歡作樂的習慣,也不會隨便摸身邊服侍的丫頭。東京的那三個是景帝賞的,我沒有必要管她們的下場。以前服侍過我的通房,她們嫁人的時候一個我給了五百兩。我睡我自己的妻妾不算犯法吧?」

  岑染臉上羞了爆紅,低著腦袋想了半天後又道:「我不喜歡你動手動腳,言語輕浮。」流里流氣的,岑染從來不喜歡那種男人。

  關於這點,秦翰更是好笑:「你見過我和幾個人那般說話?」岑染仔細想了想,啞然。好像只和自己和他四弟那樣。但凡身邊有一個服侍的都是一副端嚴的正經模樣。

  秦翰看她沒有再說話,大著膽子走到床邊,隔著被子摟住沈世雅,呢喃輕笑:「和自己的女人那麼嚴肅幹什麼?難不成,你和葉錦天在床上的時候也是正經八百的?」前半截溫柔,可後一句的時候眼神突然淩厲起來。尤其是在發現沈世雅身子抖了一下後,狠狠的捏住了她的從下頜,扶起來。

  一個尷尬難堪,另外一個則陰森鬱結。

  「是不是因為他一直沒有納妃,所以你心軟了?沈世雅,你離開他是為了什麼?你忘了?你就算是相信他人品,這些年是真的沒有其他女人。可你敢相信以後遇到過不去的坎,他還會不會犧牲你嗎?如果景帝再讓他娶誰,他敢反抗?又會為了你反抗嗎?」

  「那你嗯?你又如何?你對我來說等於半個陌生人。他不可信,你就可信?他會遇到的問題,你就不會碰到嗎?到時候你要犧牲我,我照樣沒有力量反抗?」外面傳沈世雅如何厲害,可那一切都建立在有人支持她的基礎上。沒有人支持她,岑染有的不過是韋菁一個如今不知道在哪裡的……朋友都算不上吧?

  她的眼裡居然有淚?可見是逼急了。秦翰心裡發軟沈世雅空有一個淳國公世女的身份,卻無一個親人可靠!所以這般自私狠心吧?她不狠心些,能在東京站住腳嗎?景帝可是很難侍候的。

  「沈世雅!你不是問過我,涼國公府憑什麼可以四百年不倒,穩立西涼嗎?我告訴你理由。我秦家自服侍威後被封西涼後,就立下家規:兄弟不自殺,妻子不隨夫禍。什麼意思你不懂吧?給你舉個例子。我那個大嫂,從東京嫁來的,按盛華人的習俗本該是防範疏離的,可我大哥很喜歡她,要多寵她有多寵她。大哥房裡那個姨娘是早年服侍大哥的通房,孩子是不小心有了的,因為是個女孩,所以留了下來。可自從娶了大嫂,就再沒有別人。」

  「那、那兩個孩子嗯?」不是說,兩個男孩都沒有保住嗎?

  秦翰看著沈世雅嚴肅認真的模樣發笑:「你可見過大嫂和家裡哪個人怒氣衝天?」

  岑染搖頭,上官他姐不是有心機的那種,殺子之恨……看不到。

  「當然看不到,那兩個孩子又沒死。只不過因為大嫂輸了兩次,被奪了直系的身份而已。一直養在和大哥相好的六堂哥家,大的都該娶媳婦了。」

  岑染完全呆住。秦翰卻好像嫌她還不夠呆似的,繼續添油加醋:「我們秦家歷史上除了那次家禍外,沒有一個自相殘殺的兄弟。爭歸爭,耍手段可以,直接害死兄弟的,就會被革出家譜,從此離開西涼。但這種罪過,不會算在他妻子孩子身上,該有的待遇一樣不少。所以我們秦家才可以一直站在西涼這片土地上,就算是曾經廝殺得直系只剩下一個孤兒寡婦,照樣站得起來。」

  所以上官的姐姐在這裡過得很平靜,甚至幸福嗎?

  秦翰嘴角挑起:「沈世雅,你拒絕我,至少也要先理解真相再拒絕。否則……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好好的想一想,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地方。如果你說得有道理,我放你走,或者同意你當我屬下。如果沒有,三天後,以我未婚妻子的身份和我巡視高昌!」

  「啊!對了,再添一句,我們秦家雖然有平妻這種東西。可是頭一個夫人是輸了以後才從嫡妻變平妻的,以後進門的女人都是她們自己樂意的。我們秦家的男人既必須要聰明能幹的主母,也敢要比自己厲害的女人!」

  「沈世雅,你呆在我們秦家不會後悔。我們秦家從來沒有出過敢質疑主母的奴才,更沒有做怨婦的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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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6:47

【112.前路】

  真相?

  真相是什麼?

  岑染看著空空的頂梁,想起了和程識結婚前,一羽送來的厚厚的一疊照片。都是程大少和別的女人滾床單**的照片,各種各樣的都有。岑染有看過艷照門,可陳XX的功績實在沒辦法和程大少比。幾乎是各種職業的全部一網打盡啊!

  「染染,別結了。他程家雖然厲害,咱們一起想辦法,也能讓程家知難而退。」

  丹辰的爺爺比程識的爺爺更牛,所以底氣很足。

  岑染卻自搖頭:「沒有必要!他媽媽……很偏執。反正橫豎都是要嫁一回的,誰都一樣。」這世上的男人還有幾個好的?丹陽那般優秀,都因為很多種原因一直拖著,不肯和丹家有個了斷。希顏和齊磊曾經那麼好,齊磊那一掛狐朋狗友都說齊磊這次完了,正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連希顏的朋友都開始認同齊磊,甚至還商量著要不要約齊磊出來見個面,大傢夥彼此打個招呼?以後也好互相照應,起碼免得撞車。可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分了……

  然後……然後……

  岑染的身上一陣發冷,因為腦海裡突然閃過幾個畫面,幾個聲音:

  「染染,染染……顏顏死了,她死了!」

  「岑小姐嗎?請快來仁愛醫院急診科一趟,有位岑印先生情緒失控了。你們家屬趕緊來一下。」

  急急的趕過去,急診室裡就診床上已經蓋上了整片的白布,哥哥就像是瘋了一樣跪在地上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痛得岑染除了抱住哥哥和他一起哭,想不出任何的辦法。然後……織錦姐的遺體被推走了,放進了滿是白霧的冰櫃裡。櫃門關上的那一刻……織錦姐就算是徹底死了。

  呆呆的坐在走廊裡,眼前一片空虛。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時間都已經是身外之物時,一塊乾乾淨淨的手帕出現在了面前。擡頭……看見希顏,穿著一身的白大褂,站在面前。臉上沒有同情、沒有勸慰,只是靜靜的坐在一邊陪著自己。兩個月後,在那間和衣華分手的咖啡屋裡,她再一次的坐到了自己身邊,依然什麼也沒有問,只是靜靜的陪著。然後很自嘲的說了一句:「有時候,我也想身邊有一個人,哪怕是路人也好,這麼陪我坐一會兒。」

  從此,和她成了朋友。一起看書,一起在線聊天,一起逛街買衣服。一起偶爾難過得受不了的時候,說說彼此的傷心事。

  岑染想念她的衣華,那麼清高、驕傲、倔強又完美的衣華。

  希顏則思念那個被她氣走的張若輝,亦或者:「大姑夫給我下的評定是,我思念的不是哪個男人,而是曾經的完美。」岑染知道希顏的大姑夫是仁愛的心理科主任醫師,他下定的結果應該有一定的可研討性吧?可是,希顏卻冷笑:「誰不思念完美?可誰又能得到完美?」

  這個世界是個病態的世界,夫妻不再忠誠,小三名正言順,愛人轉眼分別,背叛處處皆是。**和世俗的漩渦像個黑色的沼澤,染黑一切!就像曹雪芹的紅樓夢裡說的那樣,除了府門口的兩個石獅子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不是那些人不想乾淨嗎?只是進了那個地方便會身不由已。權利和金錢、**和理智,到底哪個更佔上風?世人都知道。

  「可是我們除了完美,還能得到什麼?」

  丹辰的聲音從另外一面傳來,今天希顏本來和她約在一起見面的。然後三個女人撞在了一起!並桌之後,侍者給上了新咖啡,當然希顏不能喝這個,她喝的是蜂蜜菊花茶。沒有多餘的介紹,介紹的只有名字。而後,岑染挑眉看向這個明艷得有幾分雍榮的女孩子:「你剛才說的,可以解釋一下嗎?」

  丹辰微笑的看了一眼希顏,轉向岑染的時候,有了幾分喜歡:「在這個世上,金錢是可以賺到的,權利是可以締結的,哪怕美貌也是可以人工造的,學業是可以努力的,只有完美是只能渴求的。」沒有直接說明,可岑染聽得懂,完美的——感情吧?

  看了一眼這位丹小姐身上衣著,岑染有些自嘲的喝了一口咖啡,純黑的,苦得厲害:「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位丹小姐應該出生很好,所以理想這般崇高吧?

  「那岑小姐認為經濟基礎是什麼東西?天生帶來的?後天努力的?」

  丹辰的玩味,在岑染眼裡有些諷刺,抿下嘴裡的苦澀,有些冷意的看著窗外:「是自己的。自己得來的才算是真的經濟基礎。」天生的靠家裡得來的利益,總有一天會為其所制。後天努力來的,如果不是通過自己的手乾乾淨淨得來的,那麼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不錯!乾淨的錢才是自己的錢,而自己的錢決定自己的經濟基礎,更決定自己能得到什麼樣的上層建築,不是嗎?」如果是賣身虛偽狡詐欺騙得來的錢財,踩著浮屍怎麼夠得上白雲?「只有自己的手乾淨了,才配摸那樣的東西。人參果,畢竟是不能落地的,不是嗎?」丹辰最近一句說的極風趣,岑染忍不住笑了。

  然後,岑染的朋友裡多了一個叫丹辰的女孩。

  她爺爺是北京軍區的某司令,很高很大的官。可她父親去世了,為了『傳統』爺爺給她弄了個雙胞胎哥哥,叫丹陽。然後非常狗血的,兩個兄妹相愛的。可是家裡人不同意,強權在二十一世紀,其實依然流行。然後,丹辰決定要建立自己的經濟基礎,蓋屬於她自己的上層建築。

  丹辰、希顏還有一個叫花泓的,是中學的時候在一個夏令營裡認識的。花泓也有一番很曲折的身世,因為岑染和她不算親近,所以不知道她的故事。只知道花泓得了一筆不小的遺產,希顏也拿出了她手裡的股權,岑染也投了一部分。然後……大學畢業的丹辰離開北京,在上海建起了『牡丹園』。

  一間初始只有五層的酒店,一年年的發展,在2005年前翻蓋徹底成功,變成了一幢三十八層的星級酒店。最高的一層是丹辰的私人空間,三十七層幾十間房間是牡丹園各個朋友和各個股東的住所。七年的時間,岑染又交了很多的朋友。畫藝高才的何淥,牡丹園所有的仕女牡丹圖的壁畫都是她畫的;做室內設計師的花泓,負責了所有的裝修,省了許多許多的裝湟費用;廚藝精湛的林玖雖然常年呆在日本,可是每次牡丹園朋友聚會的日子她都會回來,做許許多多的美食給大家享用;還有溫柔婉約的曲婉,止步於護師的職業,自在自己的生活。

  當然,還有許多男人。雖然這些男人的認識都是和朋友們的情路有關,但是……這世上不是沒有好男人,有些朋友就真的很不錯。可是偏偏……就像岑染自己一樣,當朋友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當情人,當夫妻……那條路上的困難似乎總是多到難以想像,難以克服。

  「至少我還有你們,還有牡丹園。」

  一個朋友哭得跑回牡丹園三十七樓時,這樣說。在外人面前,她是淩利飛揚女律師,可在感情面前,她只是一個被自己的認真傷了一次又一次的女子。痛苦的時候,至少身邊有朋友,有個安全的不會離開的窩,還有自己的經濟基礎。

  這些已經是現代女子自我安慰的最好辦法了。

  離婚不可以保證不受傷,哪怕是尊嚴也不能維護。法律只管殺人,管不了道德,所以私德氾濫在男人的身上,只是風流不是傳說。

  在盛華這裡嗯?

  岑染從睜眼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各色各樣的極品男。

  雖然沈庭漂白了,可是沈世雅死了。

  雖然景帝有他的苦衷和偉大的志向,可是沈夫人一生的不得意是誰造成的?

  還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就像曹夫人那樣的,世人給她的評論不過是她不夠聰明,爭寵無力。真真高尚公平公正的評論啊!

  可是,盛華這裡偏偏有了一個沈世宗,不沾女色端方守禮的君子;一個葉錦昭,出身高貴有一對極品爹媽,卻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小王爺?還有沈香公子,一個知道自己的祖母母親極品,不敢輕易害好人家女子,所以明明也喜歡申世媛,卻始終不露聲色的狐狸;當然,還有借月。雖然是個小倌,可是心地卻是清白的,眼睛是明亮的,誠信是可以信賴的。

  然後最可笑的事情發生了。

  曾經認為是盛華最噁心世家的涼國公府,居然這樣被洗白了嗎?

  —————

  「三哥!你覺得她會答應嗎?」

  秦平沆知道三哥出門去哪裡了,所以一直在制錦堂等著,等著結果。

  秦瀚想想剛才的情形,撫了一下唇角,像是吃到甜頭了,可是……那個女人的心思實在讓人看不透。按說她如今已經沒有其它地方可去,而呆在西涼對她好,對她家裡的那些人都好。如果呆在華昭,那麼王家不是叛逆也只能是叛逆。可在西涼就不一樣了!盛華要對付華昭,就不能和西涼交惡。沈世雅在這裡,對哪方面都是最好的。西涼可以從中得利,盛華和華昭互相對峙,東夷守著天險,華昭縱然有大炮也大概不會出擊。四國安定,百姓平穩,各國都可以藉著這機會休養生息,整頓吏治全面洗盤佈局。將李氏後黨積壓幾下年的陳痾徹底清除乾淨。至於能不能恢復葉家一人天下?照秦瀚看來很難。葉錦昭不是吃素的,更不是無才無德的。更何況九年征戰,昭帝的名頭已經響徹四國。反而是葉錦天的賢太子名聲因為沈世雅的出聲,日漸低落。

  景帝想回江北,很難了。

  而四國互制,則是最好的局面。

  在這樣一個大情勢下,沈世雅嫁給自己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自己很喜歡她,能給她的安全和忠誠,也都坦白告訴了她。

  可是似乎她並不驚喜,只是茫然。

  秦平沆見三哥不回答,就知道事情並不如想像的那麼順利。心裡不知道是舒了一口氣,還是覺得難澀。

  「借月的反應很奇怪,他不問沈世雅去了哪裡,只是很聽話的呆在八院。三哥,你看,要不要找個人盯住他?」免得一不留神丟了,到時候出岔子。

  秦瀚搖頭:「沒有必要!」

  那個借月,聽說是韋尚宮親自調教出來的。那麼涼國公府下的暗道,他未必不知道。就算不知道,韋尚宮要接走他,也是輕而易舉的。更何況,沈世雅很喜歡這個奴才,借月也不是葉錦天的心腹忠臣,那麼他在不在原地並不要緊。只要把沈世雅看好了,不要她離開就行。哪怕借月和她傳些消息,其實也並不重要。沈世雅要回葉錦天身邊,不會只因為一個奴才說幾句好話就心軟。那是個極有主意的女人!既如此,何必要把臉面抓破?

  三哥今天的話有些少,秦平沆知趣的退了出來。

  想了想後,漫步來到了八院。四月底的時分,院子裡的梨花開得正艷,借月……這個男人真的長得太漂亮了。秦平沆雖然沒有那方面的愛好,可是看著這麼個美人,也確實賞心悅目的緊。

  梨樹下一張石桌,四隻石凳,借月坐在東手處,桌上四盤小菜,一壺梨花白。正是愜意啊!

  「你和你的主子,其實挺像的。」

  上次沈世雅讓帶回涼州,也這麼淡定從容。讓秦平沆看得牙根癢得厲害,現在瞧見借月也如此,總算知道沈世雅為什麼喜歡他了?確實是投脾的奴才。

  借月彎眉微笑:「不是借月本來如此的,是和主子學的。在東京的時候,主子心情煩悶,就會來找借月喝酒。時間長了,自然就學會了。」

  一個太子養妹半夜到小倌館找一個絕色的小倌喝酒?秦平沆聽得很來趣,這個沈世雅辦事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你不覺得她膽大近恥嗎?」世系小姐如此不尊重,不太好吧?借月臉上涼了涼:「膽子大小和羞恥沒有關係。」許多膽小如鼠的照樣什麼噁心事都幹。可膽子大的,卻並不是一定會幹什麼事的。就像沈世雅……「她灑脫的像個男兒,不、比世間任何男兒都要心胸開闊。」毫不顧忌的睡在剛剛承歡過的長榻裡、讓小倌親手餵吃東西、用小倌用過的梳子、還給機會讓小倌脫身自由……

  不是說沒有這樣的好主子,可他們都有自己的心思。沈世雅沒有!和名媛夫人回來後,她甚至沒有再看自己一眼。這次如果不是自己追來,她大概早把自己扔到九霄雲外去了。不是冷薄涼情,只是真心的認為自己自由了。

  「所以借月願意留在她身邊服侍!」哪怕重新以小倌的模樣示人也沒關係。你扮成正常男子,並不代表別人會真正的尊重你,各種各樣的歧聞仍然多不勝數,騷擾更是絡繹不絕。既那樣,不如呆在沈世雅身邊。起碼那樣的話,這世上還是有一個人不歧視你的。

  說完,挑眉看這位四公子,不如今要叫四王爺了。

  「四王爺來找借月,是怕借月跑了?然後帶主子離開西涼嗎?」

  秦平沆自信淡笑,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一個人帶不走她,就算加上韋尚宮,也帶不走。」三哥安排了足夠的人手跟著沈世雅。又把她放在一個她完全沒去過的地方,別人也不知道的地方。想跑?談何容易?

  借月眼簾垂下,指線在石桌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瀚王很自信!」以為困住主子,她就一定會屈服。

  「我三哥是真心喜歡她的!」秦平沆聽出借月話裡的嘲諷。

  「就這樣的喜歡嗎?強迫別人接受?或者創造出一個沒有理由拒絕的環境,讓聰明人自己走進來嗎?」借月長長的鳳眼婉轉著看著秦平沆,像極女子幽怨:「如果是困住屬下,瀚王的這法子不錯。可是如果要困住的情人,還是主子這樣的,借月只能說,瀚王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秦平沆的臉色冷下來了,看著借月:「你是葉錦天的人?」

  「不!借月不是,借月自由了,願意跟著主子是私人的情義。太子殿下的事,借月犯不著管。」

  這話聽得秦平沆直接站了起來,看看上下左右,眼中一陣光華移動:「你知道些什麼?」

  借月攤攤手:「太子殿下派人來接主子的事,整個府裡都知道,借月怎麼可能不知道?」

  「說實話!」秦平沆開始發火了。

  借月也站起身來,遙望著東北面的天空。是那個方向?秦平沆心裡突然發悚,問不及借月,扭頭就走,準備趕緊通知三哥。可一朵絢爛之極的煙花已經空爆在了涼州城的天際。

  借月微笑:「太子殿下動手了!」派暗衛來涼國公府直接搶人?太子殿下哪有那麼沒腦子?

  「你知道?」秦平沆氣得直跳,事情看來是來不及了。

  借月搖頭:「借月不知道,況且知道也沒用。太子殿下不可能強帶主子走,而主子要配合,就必須會心甘情願。」

  要沈世雅心甘情願嗎?

  葉錦天做了那樣的事,沈世雅怎麼還可能心甘情願的和他走?難不成葉錦天親自來了西涼?如果不是這樣,就憑以前葉錦天做過的那些事,但凡是個暴烈的都不會原諒他。

  葉錦天來西涼了?

  太好了!

  〈第七卷.四國共利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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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17:36

《第八卷.三生石心造》


【113.不退】

  西瀚元年四月二十七日,對於所有的涼州君民來說都是震驚恐慌的一夜。

  子夜時分,安寧平靜的涼州城內突然爆發出了大片的煙花,五顏六色奇異芬芳,煙花炸的有空有低,香氣更是有遠有近,各色雜陳。然後大批大批的平民暈倒,迷幻的香藥散逸在整個西涼城內。

  在看到示警的那片煙花後,秦沆果斷的通知了三哥。秦瀚原本穩坐釣魚台,因為沈世雅所在的那所院子極不顯眼,而且進出一干人全部都是親信中的親信。葉錦天想用這招來逼自己慌亂,從而搜尋所在,秦瀚不會上那種當。可是當大大小小上千朵煙花在城內炸開,且夜風中的異香越來越濃後,秦瀚大驚失色。葉錦天居然用迷攻?

  當即下令涼州戒嚴,所有兵衛用濕帕蒙鼻行動。忙慌慌的整兵巡街,嚴陣以待。可是煙花過後,卻無半點動靜。那些原本昏迷的平民也都在天亮時,慢慢清醒了過來。

  看樣子,事情好像過去了。可是秦瀚的臉色卻越來越糟糕!

  「王,城中煙花放置地點左右的屋舍全部搜查過了,沒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城中排查半月,近月來所有到涼州的中原客商都沒有入夜後出門。」

  「散落的香灰已經查證了,只是普通的迷香,並沒有其它毒藥的成分。」

  「王,盛華派使臣來了。」

  —————

  「盛華太子少師葉沈見過西域國王。」

  沈香公子幼年便盛名大江南北,一手絕書至今無人敢超,左右共筆更是一時無二。自十五歲從國學畢業後,就進入東宮輔佐太子,如今十三年過去了,官位一直停留在太子少師位上,並無任何實缺。可是卻是太子身邊的第一近臣。這麼個人物來到西涼?所為何事?

  龍威廳內,西涼國新封的文臣武將盡列左右,眼光灼灼的看著這位風雅翩然的貴公子。真是一點沒有世俗大臣的風範,依然是風度翩翩的沈香公子。可事實上嗯?

  秦瀚的臉色已經陰了整整七天了,看著階下只是躬禮,然後便崴然不動的沈香公子,心裡的怒火直直的往上衝。葉錦天的目的,其實已經再明白不過,手段更是……

  「韋尚宮站在他那邊了!」第二天天後大亮後,秦瀚意識到情況不對,就去見了沈世雅。把昨夜的情況一說,沈世雅很歎氣的認定韋尚宮重新站到了葉錦天的身邊。不然怎麼解釋西涼城中大街小巷盡無異人,卻憑空放出帶迷香的煙花若干嗯?事後連個人影也查不到,分明是躲在了密道之中。

  「涼州城到底有多少密道?」秦瀚想到高昌冷汗漣漣,得虧葉錦天沒有炸藥,否則涼州城一夜之間就會炸得聲息全無。

  岑染歎氣搖頭:「不知道。我走過的暗道都是韋尚宮帶我行過的。」

  「知道一個入口也行!」秦瀚就不信在涼州地面上,也玩不過這個葉錦天。

  岑染好笑的看看秦瀚:「你覺得來得及嗎?」葉錦天既然準備好了帶著迷藥的煙花,就肯定也準備了帶著毒藥的煙花。你的人是可以進入暗道,可是你這頭進暗道,那頭葉錦天的毒煙花就會放出來。到時候涼州城……

  秦瀚氣得暴怒卻也只能忍氣吞聲,壓下滿腔的怒火,看著葉沈:「尊使來西涼,有何貴幹?」

  西涼朝臣心中歎氣,瀚王這是明知故問,葉錦天派沈香公子來西涼,還能幹什麼?

  沈香倒也不惱,平平靜靜的又躬身施下一禮:「我朝太子妃聽聞友居西涼,得瀚王庇佑關懷。如今朝中大局已定,皇上龍體漸微,太子派臣出使,還請太子妃回宮。」

  「太子妃?太子妃是誰?不是姓廉嗎?廉歐家的嫡女太子妃不是已經身故了嗎?沈香,你確定來對地方了?」秦沆嘻皮笑臉的拐問,引得龍威廳內一陣哄笑。雖然那個姓廉的太子妃當天晚上連房都沒有圓,就讓太子斬斷右臂扔出東宮了。可是堂是拜了的!既拜堂成親,有了廉姓太子妃,那麼沈世雅還能算是太子妃嗎?

  沈香面上閃過一絲微紅,很乾脆的退步:「那沈香來找太子養妹,淳國公世女沈世雅。還請瀚王通融。」

  這個身份總沒辦法置疑了吧?

  秦沆冷笑,看了一眼三哥後,淡道:「沈小姐在我西涼做客做得很歡喜,一早言明,不見盛華來使。」

  「這樣啊!看來今天晚上涼州城又可以看到煙火了!上次和這次的香味,聽說會很不一樣。」沈香公子繼續溫柔解說,可龍威廳上的文武朝臣卻已然全部變了臉色。秦瀚冷然:「沈小姐也在涼州。」有本事你就說出不在乎沈世雅生死的話來?

  沈香搖頭歎氣:「瀚王似乎理解錯了,沈香並無毒殺涼州君民的意思。只是迷香可以讓人睡一夜,卻也可以讓人睡七日。」七天不吃不喝,不死做什麼?

  這樣的威脅?秦家軍武將個個義憤填膺,捏刀撫劍。沈香卻半點不懼,依舊雲淡風輕的看向主位:「瀚王,我主不過是托沈香送來一封書信而已。瀚王若連此項也不允,未免太過不同人情。就算夫妻絕義,至少還是兄妹親人。瀚王如今已經是一域之主,怎可斷人天倫手足之情?」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隻無口信皮,當著眾人抖開信箋,雪白的紙頁上只有六個字:「資本論!黛安娜!」

  —————

  「那六個字什麼意思?」

  秦瀚當然沒有讓沈香去見沈世雅,可是廳裡發生的事大概也瞞不過她,所以很痛快的在打發沈香到朝賓館安置後,把沈世雅傳到了制錦堂。那六個字的信箋遞過去,沈世雅的臉色瞬時變了。可見其中果真是有蹊蹺的,可到底是什麼蹊蹺?秦瀚覺得心慌,好像這六個字會把沈世雅的魂勾走一樣,緊緊地盯著她看。只見沈世雅先是驚呆,然後兀自好笑,而然後慢步踱回椅中,拖腮細細的想起來了。

  是故意的嗎?

  故意不和自己說如何處理甜湘公主,然後逼自己負氣離開。然後藉著這個由頭,一撥一撥的清算朝中的勢力,然後真正的掌控大局。讓那些朝臣再不敢不順他的心態?

  可以這樣理解,理解得也很浪漫多情。

  可是如何解釋?如何解釋那時他喂自己吃那東西,以期圖懷孕的事情嗯?

  如果不是想把自己留在慶陽,何必用那樣的招術?難道他不知道皇子落生在盛華是有一套嚴格的手序嗎?產在外室,無人作證。再加上自己和葉錦昭的關係,如今半服半從的落居涼國公府的情況,如何才能證明這個孩子的出身?

  他不是那麼沒計劃的人?

  比較折中的想法就是:當然他確實是想既留下自己,也納下甜湘公主的。或者是想兩者皆有,或者是偶爾應付甜湘一半次即可,亦或者順水推舟看情勢而為。但不管是哪一條,都沒有想徹徹底底阻拒甜湘的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幫葉錦昭制了那樣可怕的東西,他還不會……是啊,仔細回想就會發現他誅殺三妃也好,收拾選女也好,都是在手雷問世,北蒙被平後發生的故事。華昭朝如今日漸平穩,西涼也已經稱國,盛華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所以想起岑染的『重要性』來了!是嗎?

  葉錦天,你可真是越來越像一個君王了!

  「沒什麼,兩句頑話而已。瀚王不必放在心上。」臉色逐漸雲淡風輕,秦瀚的心裡總算是安穩下來了。微笑的看著信箋,語氣不覺變了柔和:「那如何回復沈香?」

  「就告訴他,說西涼的葡萄很好吃,風情美人很多,我在這兒過的很快活,沒有回去的打算。」說完又頓了頓:「再讓他轉告韋尚宮,她主子不想做的事,並不代表別人不想做。讓她以後不用來見我了。」威後待威帝大概已經情根深種,所以才一直沒有捨得真正離開吧?否則……岑染不相信,一個所學範疇涉獵如此廣泛精深的女子,會逃不出東京宮。那裡有密道不是她親自畫圖督建的嗎?想逃走,太容易了。之所以不走,大許還是放不平心氣,捨不下舊時情愛。可……呆在東京宮的下場是什麼?製出一後二夫人四妃的嫡庶差別,給一個背叛自己的男人生下獨子,然後英年早逝嗎?

  三十八歲,太可惜了!

  天下的男人再好,也斷沒有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貴的。

  —————

  沈世雅拒絕的話語很明白,當著西涼諸臣的面,秦沆很平靜的轉敘。有些意外的,沈香並沒有懷疑回答的真實性,也沒有提出要見沈世雅的要求,只是黯然看看,打著官腔告辭走了。

  如此順利……

  「你能猜出葉錦天在玩什麼把戲來嗎?」

  整個盛華,除了沈香大概就數沈世雅知曉葉錦天的心思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幾年的『親人』……

  秦沆低頭看茶碗,三哥近來和沈世雅說話的腔調陰陽怪氣的,酸甜苦辣鹽樣樣都有。

  岑染這些天一直在仔細想,葉錦天到底想幹什麼?表面的理由很好猜,大概是用沈世雅的『威跡』逼迫朝臣同意帝后一人這樣的特例!?很現實的想法,畢竟有手雷大炮那樣的威懾性武器,華昭和西涼一旦聯手,盛華危矣。那些朝臣……不同意才怪?可是佈局六年,就算是製出手雷後的事,也是五年了。五年設計這麼個東西?岑染覺得葉錦天不可能佈一個這麼簡單的局。

  「早在東京的時候,他就不是沈世宗了。」

  沈世雅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可是語氣悵然,神情……說是纏綿也是纏綿,說是嘲笑也是嘲笑。

  「王權確實是個毀人的東西。」當初沈世宗的風範,秦瀚也是見識過一二的。多好的溫文如玉佳公子?如今卻變成了化凝在天際彩雲之後的一團利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沒人知道他要做什麼?更不知道他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這六年來……秦瀚不想提醒沈世雅,葉錦天是在拿那些朝臣練手,練他隱忍多年終於有所心得,可以有機會展現的禦下之術。而景帝終於認同了這個兒子已經足夠統禦盛華的帝術和能力。雖然頂著還是太子的名份,可盛華已經是葉錦天的了。他不再是妾妃所生藏匿民間的庶太子,而是盛華真正的嫡系傳主。

  這樣的葉錦天……秦瀚眼神幽深的看向沈世雅:「如果沈香下次來的時候,說朝野上下已經全部同意你可以獨佔君寵,你會如何?」當初這兩個人分開,不就是因為這麼件破事嗎?

  秦沆緊張的看向沈世雅,沈世雅卻自挑眉信然一笑,原本清淡的面目突然眉眼生韻,斜斜的眉峰挑起,散出了一眼春色:「如果當時是您,會如何?」

  秦瀚心頭異跳,掩飾不住的釋出一臉笑意:「我的女人,關卿何事?」

  —————

  「太子殿下的脾氣確實是溫和了些。」若有瀚王這般氣魄,沈世雅何必出走?

  借月的按摩術是越來越好了,岑染趴在榻上舒服得直瞇眼。像只懶貓兒一樣!借月笑得眉眼生韻,繼續按著穴位揉捏,銅鼎的香爐裡淡淡的飄著白檀:「那天的香,是韋尚宮秘製的十里香。看來,韋尚宮確實是靠在太子殿下那邊了。」

  平靜說完,卻不見沈世雅有任何動靜。借月有些擔心:「主子不憂心嗎?這次是迷香,瀚王就有些吃不住壓力。下次如果換了其它……瀚王終究是王,涼州君臣平民皆是直屬。他就算是再貪戀主子,也不得不把您送出去。」太子殿下這招,真的很狠。秦瀚借主子所制的地雷威懾高昌貴族,逼迫他們順從聽話。那太子殿下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涼州城下若干秘道……秦家人已經不知道,可韋尚宮知道,太子殿下如今也已經知道了。經過上次的事……誰知道這看似秦家的天下,地下到底藏著多少葉氏的忠屬?一旦撕破臉,下場……

  「您怕是不得不回去了。」

  照目前的情形看來,瀚王吃不住太子殿下的這招。

  說完,沈世雅還不說話,借月有些泛急,在腰後側撓了幾下,岑染吃禁不住笑了出來,翻身倒在榻上,借月扯過一條薄被來蓋住一身的起伏。褚青色的被面是借月的家當,自從再次搬回八院後,借月就一直睡在沈世雅的外屋,以備萬一。

  雖說不是頭一次了,可是看沈世雅這麼不在乎用自己『貼身』用過的東西,借月的心裡還是不禁潮動。手指劃過如玉般冰冷的緞面,幽幽歎了一口氣:「主子,您真的不介意嗎?」

  介意?

  岑染楞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可是看借月越來越神異的臉色……咳咳,還是明白過來了。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嗯?難不成告訴借月,在一個叫二十一世紀的地方,同性戀是同法的普遍存在?絕色藝會更為人病戀的推崇?甚至還索求簽名留念?不是什麼好理由嗯?

  「那你說說,我為什麼要介意?」

  顯然,借月沒有直接明白沈世雅的意思,只是看她撫摸被褥的樣子,以為沈世雅的意思是這陣子他並沒有……「那、以前嗯?」

  以前?

  岑染想起那次半夜找借月喝酒,榻上的味道……徹底笑了。坐起身來,看著榻邊這個美得很禍水的少年啊!好像一直忘了問:「借月,你幾歲了?」

  「我和您同年!」

  才二十五歲啊!真嫩,怪不得皮膚這麼好捏。

  岑染不無失落的問:「借月,你不覺得我這人很沒太子妃的品行嗎?任性自私、又不顧忌體統。和偽昭帝有來有往,沒名沒份的呆在涼國公府,如今又和你這個小倌共處一室。若在民間,大概是十惡不赦的淫婦了。」

  「怎麼能那麼想?您出來又不是您自己樂意的?幫助昭帝,既是看重黎民亦是還昔日恩情;至於在涼國公這裡……難不成,太子殿下不要您,您就不能為自己打算一二了嗎?至於借月……借月不是正常的男人。」就算真的很喜歡這個主子,可是卻沒有半點的男女敦睦之覺。只象朋友一般親密,又像主僕一般恭順。可是這些話,說給外人,有幾人會信?尤其那些心思齷齪的,更是巴不得拿此大作撻伐吧?好像把別人噁心弄黑了,自己就能清高起來一般。

  借月撇嘴冷嘲,可想到一半迎上沈世雅含笑傲然的模樣……卻是突然明白過來了。

  岑染真不想當聖母,雖然穿越之後一直很王八,可是:「我只是有些認真!借月,我走到這個地步,並不是我想要這些。就像你淪落倌館,也並不是你想當個小倌。世間情勢多方紛擾,一步步把我們走到這個地步。看似風光,其實中間酸楚困擾,只有自己知道。其實只要退一步,可以過很輕鬆的日子。憑你的姿色,自然有大把的貴主願意包養你。錦衣玉食使奴喚婢,全是輕鬆;而我……無人可以撼動的國母之位,只要不是倒八輩子血黴不能生,那麼嫡太子嫡公主自然可以一個接一個的生。就算有幾個妾妃又如何?憑沈世雅的裙帶,我想整死哪個就整死哪個,想她們如何她們便得如何。皇上不會管,太子也不會太在意。而那些朝臣,自然更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我有這樣的手腕,你有這樣的姿色。對嗎?」

  「可是,退了就不是自己了。」

  您不是沈世雅,而我也不配叫借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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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1:04

【114.主進】

  要想不為人所控,那麼首先要做的控制別人,再不然也要控制住局勢。

  岑染很痛快的打開了八院的暗道門,秦瀚派出十名近身西衛潛入密道,仔細查看,只可惜探查出的也只有岑染走過的那一條,其它的通道……「大概是需要特殊的手法才可以開啟。」岑染摸著上下左右這光滑如鏡的石壁,一塊接一塊根本摸不出起伏凸起之處,更沒有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旋扭香爐斷龍石之類的玩藝兒,字圖更是半個沒有。從一院查到八院,床上櫃子裡架子後面全部查過,每個屋子裡都有空響之外,可是要如何才能打開?

  「你是從哪裡知道乾坤丹的?」

  秦瀚看了看沈世雅,起身離坐,扭身到了書架左邊,扭了一下什麼東西後,制錦堂的暗室打開了。岑染訝然的看了秦瀚一眼,秦瀚有些鬱悶:「只是一間暗室而已。」或許有通道,但是……不知道。

  進入暗室後,暗門立時關上,秦瀚拿著燈燭點亮了屋內的油燈。岑染仔細的打量這間暗室,不是很大,二十平方而已。不像岑染和韋尚宮曾經呆的那間,一切都是石製。這裡面的床凳桌椅還有書架箱籠全是木製的,而且還是樟木,大概是為了防蟲吧。幸好是香樟,否則味道還真是沒法子聞。

  秦瀚直接走到床板前,抽起床墊,擰了好幾個床上的立桿扶欄後,床板上空出一個拉手的環位來,猛的拉起,厚約十公平的床板裡竟然有一處淺淺的夾層,裡面擺放著四本油皮包裹的書籍。秦瀚全拿了出來,交給了沈世雅。如此『大方慷慨』?岑染低頭笑笑,雙手接了過來。坐到書桌邊,小心翼翼的拆開。

  第一本的內容是第一任涼國公的手劄,仔細記錄了他自慶陽起義第三年於下原州歸附威後的每場戰事。雖是古言,又主要記錄的是刀光血影陰謀詭斗之術,可幾乎每件戰事裡那位涼國公都會提到威後,唔當時還是祿王妃。岑染看得嘴角微微挑起,似乎很有JQ。就算不是單相思,也肯定是個暗戀。穿越女萬能定律!不過,以威後如此神威的才智,吸引個把男人其實也不算什麼。

  一頁一頁沈世雅看得十分仔細,秦瀚也不多嘴,只是有些放肆的坐在了身邊,攬住了沈世雅的細腰。這個女人……如果護不好,就真的再不是自己的了。

  「別胡鬧!都什麼時候了?」秦瀚……很會**吧?岑染本來看得很入神,可是讓他摟在腰間的手撫摸幾下,也甚是不堪。拉開他環在腰上的手,可秦瀚卻賴皮似的整個人貼了上來:「看了我家的家譜,你可是我家的人了。」

  岑染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嗤笑卻不說話。秦瀚皺眉:「你認為我會把你送出去?」

  「秦瀚,我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就算是十幾歲時,也不曾不敢如此天真過。」妄想一個男人可以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家族安全,臣屬性命。雖然那樣的事很感動,可是只是小說電影電視劇中的感動。「別說那樣的男人不存在,就算是在,他又那麼做了。我也承受不起那樣的負擔。」愛是一門沈重的負擔,尤其是夫妻之間。古代以家庭聯姻為主的事就不用提了,就算是在現代,就算是公婆不是上帝,叔嬸可以算做外人。但要經營好兩個家庭,理順種種世俗的程見和規矩……都是一門強大的學科。更別提眼下這種局勢了。

  這個女人總是這麼的清醒!秦瀚很欣賞沈世雅的這種冷情狠心的特質,可是現在卻覺得這樣的性情欣賞很好,抱在懷裡卻太冷,而且刺得人有些牙癢。不由得臂間環腰的力氣大了幾分,語氣有些不善:「那你是準備回他身邊去了?」得到的重重的一剜:「我若是想回,用得著在這兒想辦法嗎?滾開,別影響我看書。」很不客氣的話,可是秦瀚笑了。從她手裡抽走那本書:「這本沒用,我都看過了好幾遍了。看看這三本吧,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字。不過……」秦瀚聽四弟講過沈世雅從天一閣得了一本天書。是農字科!她到西涼後干的種種,也許,她認識那些字也說不準。

  岑染很痛快的打開其餘三本。封皮無甚差別,和天一閣的想相像。可是內裡的字……MD!第一本居然是德文。岑染頓時崩潰,她對德國沒有愛。全書快翻了一遍,很好很強大,一個字也不認識。第二本……岑染摸著下巴,很YY的想,這位威後到底是咋回事?德文完了是日文,她是二戰遺孤?不過相對於德文的一個字不識,日文岑染還是學得不錯的。借了希顏的『光』,到日本認識了澤口那隻狐狸。

  「你認識這本上的字?」看樣子好像是看出些味道來了,秦瀚有些納悶,沈夫人怎麼會教女兒這些?從哪裡教來的?難道沈夫人進過天一閣?不可能,就算是進過,或者景帝告訴的,也沒有人教啊。這個沈世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謎?

  從頭到尾仔細翻閱一遍,岑染心裡打了一些底了。不過還是堅持著把第三本打開。很好,第三本是英文,看得比日文容易許多。而這兩本的內容嘛……

  威後啊威後,您老人家實在是個妙人!

  —————

  「臣沒有親眼看到太子妃,得到的回復是:太子妃說西涼的葡萄很好吃,那裡的風情美人也很多,她在西涼呆得很快活,不打算回來了。太子要是缺美人的話,她可以和秦瀚商量一下,送十七八個到盛華來,保準每個的眼珠子顏色都不一樣。」

  沈香公子的回復,讓東極宮大殿上,很沈默。內閣三部九卿六部尚書,一共十八個朝中重臣個個臉色如菜。太子妃這是和太子徹底撕破臉了?居然還要送太子女人?一送十七八個?個個眼珠不一樣?西涼的葡萄確實是出了名的甜。一邊吃葡萄一邊看美人扭著西域歌舞……那個場景想起來就很愜意。只可惜,太子妃愜意了,就代表太子會很不愜意。

  江扶林悄悄擡頭往銀座上面掃了一眼,趕緊低頭,太子的臉色……是黑的!

  心裡打鼓,沒有沈默太久,就出列開言了:「臣以為,太子妃雖然好面子,可是確也是個務實的。只是讓沈香跑一趟,大概不能讓太子妃解氣的。說來都是臣等的過失,讓太子為難,惹太子妃不痛快。臣,願意自請到西涼一行,迎回太子妃。」

  態度很好!只可惜:「你認為秦瀚會放你進葫蘆口?」太子的話聽得江扶林也好,後面的臣子也好,均都是後背發涼。如今的西涼已經不是昨日黃花了,侵吞整個高昌,改號為國,自封為王。盛華葉家不再是秦家的主子,西涼縱使要邊境交好,也只會和華昭結盟。兩家已經備下的那樁婚事,如今大概已經開辦了。婚事一成,華昭和西涼便算是訂了親盟。到時候盛華怎麼辦?

  北蒙被昭帝的鐵騎踏平,東夷躲在群山之中,被兩門大炮盯著出山口,連個面都不敢露了。南疆雖也被太子剿滅,可根本無法與北蒙高昌帶來的兵力財力相比。如今的這個局面,不進便是等死。昭帝自上月西涼稱王后,便屢次在江邊尋釁。那個手雷,真的很可怕,防沒法防,擋沒法擋,只能倒退。這戰事還沒開頭,軍心已經散了一半。接下來……

  「今天請各位同僚來江某陋室,實在是已經時不與我了。」首輔江扶林家人口簡單,沒有高堂所以極少辦宴。可是大規矩的請來內朝四品以上的官員到家中飲宴……朝臣們紛紛掃向江首輔的那個女婿……太子妃的回話已經流傳甚廣了,那樣的回復,實在是讓太子顏面盡失。可是事情是太子、不對不對,盛華朝臣先對不起太子妃的。太子妃不願意回來實在是人之常情!但眼下這種局面,太子妃不回來,盛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皇上又病倒了,太子獨木支撐,難實難為。

  「這是一份請願書,各位同僚都看一眼吧。同意的就簽上各自的書印!江某便是拼卻一死,也要把此書送往西涼,請太子妃回朝。」

  江扶林很悲憤的將手中折本傳到了下手。這本折子,在內閣已經商量好幾天了,同閣三部九卿全都同意了。折中用辭婉轉,極力表敘了太子妃輔佐太子的功勳,沈痛承認了朝臣們為小私忘君恩的錯誤,七拐八彎狗扯一頓後,最後的意思就是太子以後的私務朝臣們是再不會多問多管了。潛台詞還不就是,太子以後想獨寵太子妃一人,是順理成章,天下歸心之事。簽下在朝四品以上官員的名字,自然是為了將這事通報所有官員知曉,讓那些不著調的再不敢『違背大流』胡鬧出亂子。

  對於這樣的事……朝中大臣其實猜到的已經很不少了,其中有本來就覺得不該管的,也有想管卻讓太子這幾年的糟糕脾氣折騰得不敢管的,更有明白眼下局勢,太子妃再不還朝,盛華就等著破朝。到時候還有什麼官好當?從上到下,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很順當的簽字壓印了。卻獨有江首輔的那個女婿,上官亨,沒簽!

  群臣訝然,看看定南侯府的兩位,這兩個都簽了,沈香也簽了,宇文休也簽了。幹什麼上官亨不簽?他不是太子妃第一忠屬嗎?為此差點連老婆和肚子裡的孩子一並不要,還是定南侯的韓夫人從中調和許久才勉強收下的。怎麼這會子?

  「上官大人可是覺得此議不妥?」首輔帶著百官壓印的請願書去西涼懇求,還不足以讓太子妃解氣?

  上官亨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臉上儘是嘲諷。長長的鳳目瞇成一線,既是風流又是薄情。

  「諸位大人都忘了,太子妃如今已經是姓廉了。」就算被太子扔出去,可是拜過堂,進過宗嗣,這碼子事怎麼辦?

  王勳一拍自己腦門,NND,怎麼把這個岔給忘了?各大臣長籲了一口氣,還當是什麼事嗯,原來是這個。宗人府丞第一個說話:「廉氏與太子並未成禮完畢,又早身故,家中累犯從從,早無資格配享名份。請表上呈,削除名籍即可。」一個連房都沒圓,當夜就讓趕走的女人,放在平間與休妻無誤。只不過關於這件事,一直無人敢提,生怕太子想起來又發火。這會子上官亨提出來,實是好事。徹早清理乾淨,宗人府丞的烏紗帽才會在腦袋上呆得更久些。

  宗人府丞自覺得說得理直氣壯,而且處處是為太子妃著想。卻不想上官亨聽得當場大笑起來,前仰後合,甚至眼角笑出淚花來:「諸位大人真真是德高望眾,宗婦名譜居然也可執掌在各位大人牛耳之間。說添便添,說廢便廢,便是今日此次……」斜眉冷笑,看了一眼首位上的嶽父大人:「結黨兩個字如何寫,上官終於知曉了。告辭!」

  上官甩袖一走,王勤看了二弟一眼,掃了一眼大舅子左筵,三人也退席離桌了。沈香一天到晚在太子身邊自然是不奉陪的。可宇文休卻在,攤開扇子看了一看,重重歎了一口氣,以扇遮面也溜了。徐嵑咳了咳,看了一眼老父,然後也跟在宇文休後面走了。再下來……今日請宴來的諸臣都讓上官亨那句『結黨』嚇著了。太子這幾年的脾氣雷霆萬均的,而且手中的人員十分多,踢一個下去,另外換上來的只好不壞。

  江扶林看著空無一人的桌面,氣得臉色雪白。

  這個上官亨,怎麼當初就招了這麼個女婿來?公然掀嶽父的檯面就罷了,居然還扣一頂『結黨』的帽子。那帽子能扣嗎?

  扭頭看管家:「去!把大小姐給請回來。」

  半個時辰後,江瑩臉色緋紅的回到了娘家,眉眼生韻,紅唇波光。雖行止仍然端莊,可那舉手擡足間透出來的慵懶……江扶林看得牙痛,這個上官亨就知道用這招來讓江瑩聽話,可偏偏這個女兒就吃這套。哼!全天下的女人,哪個不吃這套?

  「今天那話,到底是上官的意思?還是太子的意思?」江扶林這兩年小心謹慎的想摸太子的大腿,可怎麼也拍不對地方。這次的事……江扶林有種很不好的感覺。既感覺太子要出狠招了,可又覺得前路迷霧重重,到底要怎麼走下一步,江扶林真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管家知道老爺要和大小姐說正經事了,所以讓丫環奉上茶便走。可是大小姐在接茶的時候,眼皮一擡,然後一盞燙茶迎頭整臉的就是潑到了瑞雪的臉上。瑞雪大叫一聲,掃了一眼老爺,想捂臉卻不敢捂。

  江瑩冷笑:「這家裡是越來越沒個規矩了,丫頭犯了錯,連主子都敢不跪了?江勤,這就是你調教出來的奴才?」

  江管家立馬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這兩年來,不知道為什麼老爺對夫人冷淡了許多,因為太子不喜君屬納妾,所以在家裡收用了幾個丫頭。這個瑞雪因為長得漂亮,所以……看看老爺。江扶林已經明白女兒什麼意思了,點頭同意。江瑩拿著帕子一邊抹手一邊說:「管家賣人的時候,可記得點好數。七個,一個不許多一個也不能少。」

  「放肆!」江扶林氣得拍案而起。這兩年收用過的丫頭不過五個,可江瑩點的數卻是七個。那麼就是要連原來的姨娘和通房一起賣了?

  江瑩冷笑,看了一眼父親,微微打了個哈欠站了起來:「來的急了些,午覺還沒歇夠,父親,您好生養著吧。哈哈!」

  江扶林氣得臉色俱青,這兄妹兩個自從隨上太子後,就越發不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裡了。都依她們的意,把小女兒嫁給商戶了,她們還不滿意?如今要賣盡姬妾……忽的心念一動,難不成,太子打的是這個主意?臉色一變,坐回了椅中。聯想前事後情,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猜對了。太子和太子妃在做戲,在一起給朝臣下套。太子妃出去後太子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會汙了太子妃的名聲。而太子妃在外面所作所為,頂著出氣的名義,雖得下善妒的名聲,可是有沈夫人的前例放在那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制手雷鑄大炮,造梯田引天水……華昭和西涼越強,盛華就越弱。沒有沈世雅回朝,盛華就剩死路一條。沒有盛華這些朝臣們,落在郁王手裡,便是連死都不如的生不如死。為此,只能同意太子妃的任何條件!

  回轉頭向,看向正堂上掛的鳳凰山影圖。

  鳳凰山是威後的遺址。威後!

  威後當初為盛華朝建下不世之功,為此威後將後宮編製改為一後二夫人四妃,朝中無人反對。又將庶出太子出養民間,朝中亦無人敢駁;又訂下嫡長子為太子,嫡庶子等為親王,七世出族譜。為此盛華四百餘年幾乎沒有出現過庶子奪嫡,父子相殘的皇室悲劇。縱使兄弟奪位,礙著威後訂下的『不續追封』的舊例,盛華葉氏的族傳譜位也從來沒有出過大亂子。哪怕如今華昭和盛華兩江分制,偽昭帝也沒有將郁王追封,另改朝綱。連朝名都取了盛華的華字,以示還是葉家嫡傳之意。

  這次……太子要太子妃如此建功,內外交逼朝臣……難不成是要打著更改朝綱,帝后獨寵成例,寫進朝譜的主意嗎?

  想想太子妃在東京時便對側室姬妾的厭惡打壓,想想太子對側妃的冷漠絕情,想想太子是如何對那三名選妃,八十三名選女的……還有昊天報登載朝臣家眷嫡庶子女的『怪』事……

  「老爺!」

  「什麼事?」再擡頭時,江扶林才發現屋室內外儘是燭火,已經是初夜時分了。

  江管家臉色蒼白,聲音發抖:「極天宮內侍總管魏公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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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1:39

【115.飛翼】

  錦繡侯一共有兩個女兒,長女是差點嫁到東夷然後便無人問津的葉庭珍,小女兒是庶出今年只有十六歲的葉庭環。

  「這麼看我幹什麼?」秦平沆對著鏡子看著這身紅袍,頭一次穿的時候還算新鮮,起碼值得。這次穿上去感覺就不太好了!娶一個十六歲的丫頭……沈世雅無聲笑得直捂肚子,借月站在她主子身後也是一眼睛都是笑意。這兩個狼狽為奸的!沈世雅身份特殊,今天王宮裡來客又多,所以沈世雅是哪裡人少往哪裡鑽。新郎官的四院啊…………雖然說人數也不少,左左右右看過去都是秦家的僕人,雖然不一定是近身服侍的,但至少沒有外人。屋子裡更是只剩下新郎倌一個!

  岑染抓都會一把瓜子,吃著眉開眼笑。一身男裝,並不突兀。可這屋子裡外哪個人不知道她是誰?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秦平沆讓嚇得有些惱了,一巴掌拍到椅子邊的桌幾上,不想沈世雅竟然忍耐不住大笑出來。

  屋子裡外的僕人,其實這幾年也習慣了,四王爺好像和沈世雅很熟,也是,四王爺呆在東京的日子正是沈世雅風光的時候,還一起到過慶陽。可是……是不是也太熟了?而且這位太子妃殿下真的很沒架子。

  「你這個人……你大喜的日子,我不笑難不成還哭?」多麼吉利的笑事啊!先娶了侄女,再娶姑姑。葉錦昭,他倒也不怕串輩份。真是笑死人了!

  秦平沆狠狠剜她一眼,從手裡搶了半把瓜子出來,坐在椅裡很沒形象的翹個腿,沒一會兒地上的皮就吐了一堆。鬱悶之情明明顯顯……岑染很促狹的使壞:「她以前見過你吧?你叫過姑姑沒有?」從花顏那兒算,可不得叫姑姑?

  「我就知道你在笑這個!」秦平沆想翻臉,可是想想呆會兒要娶的那個女人……真的很頭痛啊!自己這是倒了哪輩子黴了?哪兩個都是葉家的女人?斜眼看了一眼沈世雅,不無鬱悶:「我很傷心!」捨小家為大家,太難過了。上次怎麼算娶的也是個縣主,這次倒好只是個小姐,雖然是宗室的,卻是庶出。

  很撒嬌的手段,只可惜沈世雅這次沒安慰人。

  秦平沆收回嘴臉,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碗蓋。屋子裡的事都已經收拾停當了,僕人們都在外院呆著。秦平沆雖然說是新郎,可是這種日子比較接新娘,他更重要的任務是看著沈世雅,免得有人混水摸魚。

  「你那兩本書到底看出什麼花樣來了?」這事全王宮上下只有三哥和自己知道,沈世雅自得了那兩本書後,就開始沒天沒夜的一遍接一遍的看,然後滿坑滿谷的用紙,寫啊寫畫啊畫算啊算的。滿紙寫的東西沒一個人能看懂,秦沆看了幾頁圖,覺得像個風箏。可是問她怎麼回事,沈世雅卻就是不說,今天終於出關了?難道是成了?

  岑染很愉悅的點點頭:「算是大概算出來了,可是還得試驗一二。只是,怕你沒時間。」新婚燕爾……

  沈世雅笑得又開始齷齪了。秦平沆不理她,只是說著昨天才從慶陽發回來的情報:「江扶林完了,一捋到底,不但首輔的位子沒了,連個從九品也沒混上。好在景帝看在他跟隨一場亦曾忠心的份上,沒奪了他的功名。」還算是仕族。「只是葉錦天壞了點,限江扶林三家搬離禦賜底邸不說,甚至還封了江夫人一個五品溫人,賜今後與兒子同住。」老婆兒子女兒全不見了,理由是這兩年江扶林悄悄的收用了五個美貌丫頭。無處所居,現時買房卻無人敢賣,江扶林只好住到堂妹家裡去。至於原來的一個姨娘和通房都老了,五個水嫩嫩的丫頭……消息傳出,慶陽城上下的那個誹聞啊……

  「葉錦天這是打定要主意要把你弄回去了。」江扶林雖然事後表現得很乖,可是當初作為首輔第一人……葉錦天真夠心狠手辣的!

  「感動沒?」秦平沆問得很涼。得到的自然是狠狠的大白眼一枚:「你無聊!」

  秦平沆聳聳肩,繼續八卦:「江扶林被免職的第二天,門下省的徐元笙告病辭官了。我記得他兒子徐嵑是你的人,對吧?」

  岑染把背靠進了椅圈裡,仰天看頂花板,十分無奈:「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你會回盛華嗎?」秦平沆的話語裡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連一向嘻臉的氣質都端凝了幾分。

  岑染無奈的看他:「你說的是廢話!我有過選擇權嗎?」以前的事就不必說了,這次的事……決定權在葉錦天和秦瀚手上,沈世雅可以搗亂,卻無權對自己的去留做任何有建設性的決定。

  秦平沆眼中光芒閃閃:「三哥不會放你走的。三哥很喜歡你!」說完停了一停,又道:「留在西涼,你還可以過這樣的日子。」想幾點起就幾點起,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只要偶爾出點新招,沒人會對這個王妃的怪異舉止多加評述。沈世雅出彩的不是她的出生,而是她的本事。

  岑染無奈苦笑一下,是啊!沈世雅如今的價值,天下皆知,真是幸事!幸事啊!

  —————

  五月十五是聖誠仁武威皇后的聖祭。

  以前在東京的時候,因為離的比較遠,五年才一大祭,十年一次整祭,平素只派皇族來祭祀即可。可是自打搬到慶陽來後,景帝卻是次次親自上香。尤其是在知道沈世雅的來歷,居然是一個叫岑染的女孩,這個女孩又恰巧是威後的同鄉後,景帝在威後陵前祭拜時,感覺更加的複雜。

  這位祖先奶奶……對盛華可以延朝四百餘載,所作所立的制度是前所未見,又扎扎實實余惠了四百餘年的。只威後威帝只有一子,也就是武帝,所以所有的盛華帝君都是威後的子孫,無可動搖的尊貴。是值得?還是傷感?

  「皇上是在擔心太子嗎?」歷代祭拜威後,除卻祭祀的少年男女,朝臣都是不許參加的,只有葉氏親族才有資格到這樣的地方來。景帝近年來已經不大管事,一切朝事都是太子在照應。對於那位太子殿下近年來的所作所為,葉庭杉知道一半猜到一小半,剩下的就面目模糊了。今天陪景帝來祭拜威後陵,見皇上如此憂心,不由試問:「太子的心意,皇上可知否?」

  江扶林聚群臣雖說是過度了些,可放在平日平事上根本不敢那麼做,那天如此大膽大概是想著是為太子請回太子妃,所以才放肆了些。結果不曾想,後果竟然這般嚴重。這些日子來朝野上下群臣心境全部惶惶,太子殿下除了江扶林是什麼意思?不滿意江扶林自然聚集下臣?還是清算昔日舊帳?亦或者……

  「太子說,首輔一職不可貢職過長。長必生異!所以今日朝上會令群臣推舉新任首輔,任職五年,五年後留任知縣,再不復升。」這樣的法子,景帝心裡其實是很贊同的。江扶林在東京的時候何等謹慎小心,可是到了慶陽之後卻逐漸托大起來了。明知道太子不喜風流之事,卻依然悄而為之。姬妾什麼的其實都是小事,重點是可以看出一個臣子到底尊不尊服上意?

  還有就是:「那個宗人府丞不能用了!」那人算下來是葉庭杉母族之人,提前告訴堂弟一聲,讓他自己退職吧。

  那天上官亨說出『宗婦是否出嗣也得看朝臣心意』的話後,表舅就覺得大勢不好,趕緊到中山郡王府來找葉庭杉認錯,看如何補救。葉庭杉一直沒有回復,一來是這個表舅之才已經用盡了;二來,上官亨敢那麼說,必定是有所執仗的。就算不是太子的心意,那些朝臣也是該修理的時候了。表舅可以得景帝這般『寬恩』已經是事外之喜了。當即謝恩!

  祭祀完畢,天色尚早。

  景帝便在鳳凰山上左右走動一二,五月時分,鳳凰山景色綺麗幽鬱,正是一年最好的時分。美景在前,景帝卻始終高興不起來。錦天,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設下如此佈局來替那個岑染擺一個不世之位。可是,那個女子未必就相信他的好意。

  心中沒有天下江山,誠然是作為一個皇后最好的品質。可是也正因為這一點,所以要走便走,毫無眷留。這般狠心,倒真的與阿清相似。不怪乎那丫頭腕上一直戴著阿清的暖玉鐲。大概還是喜歡阿清的品行吧?對朕這個公公,便沒有那般的恭敬,偶爾一次的討好還是為了太子。不過為太子總比不為的好。這次的事……

  「宗室諸王對太子的行政有何想法?」

  葉庭杉近年來為景帝暗中辦的差事已經漸少,大半清閒,唯一重點留意的就是對宗室的監控。「閒話很多,但在意的卻無幾人。」留在江南的葉氏宗親多半是清淡的性子,偶爾一半個汲汲營營之輩也因為朝綱壓著成不了大氣候。

  景帝淡淡點頭,看著遠處雲山霧罩中的天一閣頂,出神許久後,語聲堅定:「朕要開始病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內不管朝事變成如何,朕都是不會管的。」即使錦天這次事敗,那麼只要景帝沒有摻和到其中去,太子就還有機會。

  景帝是坐著輿輦到鳳凰山的,卻是半靠著回宮的。當夜便傳出皇上發熱的消息,而後太醫院群診後,向太子承稟說皇上心郁成疾,受風寒之氣,最好可以到驪山休養,徹底調養龍體。太子自然同意,火速著人安排父皇到驪山療養的諸項事宜,又命緬恩侯夫婦陪侍聖駕。怡妃本是不在隨駕的範圍之列的,可是最後景帝還是把她也帶上了。

  五月二十,景帝車輦浩浩蕩蕩離開了慶陽。

  升朝殿上雖然依舊是太子一人銀座身影,可是……滿朝文武盡皆低頭恭順。皇上這是故意騰出地方來,讓太子一意而行嗎?仔細想來,皇上當初對沈夫人亦是情根深種,逼於李氏淫威,才無奈分離的。這些年的事,若無皇上暗中支持,太子怎麼可能敢那般行事?一下子把兩位皇胄都得罪深了?江扶林的下場……若不服順,下場便在眼前。

  首輔之職經過半月推舉,最後訂下由新上任才兩年的吏部尚書恆誠擔任。

  那個位子雖然很好,可是任期只有五年,而且五年後只能一輩子以縣令終日,滿朝文臣皆不願意那般了此一生。恆誠既出身汝陽恆家,又與定南侯府有親眷之故。在這種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要幹什麼的微妙當口,由他來出任是最安全不過的。

  葉錦天對於這樣的任命,很是滿意。新任首輔上任後的第三天,太子便又提出了『父子不同殿,官階差五級』的新例。意思便是父子之間可以同朝為官,可是卻不能都在內朝殿閣服侍,必須一個在內一個在外,而且官階相差五級。這般行事直接壓制的是一二品高官的子嗣,從根源上禁止了父子朋黨出現的可能性。原首輔江扶林和門下省徐元笙都犯了這項忌諱,江扶林的嫡子是正四品,徐嵑從三品。可是隨著江扶林的倒台,徐元笙的請辭,這兩個忌諱便都不存在了。滿朝二品以上官員的子嗣,僅有兩名掛在翰林院任七品編修的。政令行下,倒是成全了這兩個,直接發到外地做了知縣。在沒有任何大臣因此『失利』的情況下,這項政令自然是毫無阻擋的被寫進了朝綱。

  六月汛水又起,本來年年氾濫的中江自去年,在源頭被炸開支河後,脾氣好了許多。水勢平穩,便是春夏汛期也不見往年那般肆虐。江北還好此地,江南百姓為此幸甚。可是中江平穩對於良田種植是好事,對戰略卻是下事。六月才開,華昭朝江北軍營便是不斷的往江南尋釁滋事。常是半夜派兵座架小船近來,然後扔出手雷奇襲兵營。不大規模進攻,卻用手雷之威震懾兵魂。結結實實領教了手雷之威的盛華士兵,對於那樣飛來的炸藥盡皆心驚膽顫,不知該如何應對?一邊十幾封急報送到慶陽,一反常態的太子這次沒有藉機提出讓太子妃還朝的事,而是命暗衛偷回了些許手雷,命營造司依樣仿製。

  「難不成太子惱了?」

  要是這樣,可真的太好了!朝臣們興奮非常,全心督促營造司的進展。手雷其實挺好仿製的,不過是外面一個鐵球,一條引線罷了。難的卻是裡面的火藥,配方改動幾十次,不是炸不響,就是乾脆沒動靜。從民間調來造煙花多少年的老工匠,也始終不見動靜。

  「據說這火藥的材料如何,太子妃並不防人。只是配方調弄之時,無人在側。」

  到底比例如何,只有太子妃韋尚宮還有偽昭帝知曉。先前軍中備下的存貨已經很多,三年來華昭再沒有做這樣的東西。自然不會有工匠師傅從昭帝那裡知道比例配方。如此困局……

  「是否還是讓沈香公子再走一趟?」上次沈香公子到西涼,雖說沒有帶回太子妃,可好歹全身進退還遞到了該遞的話。若換了別人,怕是秦淹不會給那樣的面子。畢竟太子妃是不在意別人死活的。而要代表太子的心意,非沈香出馬不可。

  銀座上,太子殿下紋絲不動,一句不話。朝臣們皆看首輔的臉色,恆誠也知道該是自己表態的時候了。才要說話,就聽殿下一陣驚呼,然後有小太監急急的跑了坦為,跪在丹樨下回話:「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在天上飛。」

  什麼?

  葉錦天忽的一下站起身來,龍行虎步邁下丹樨,領君臣出殿往天上看去,就見一隻極大的風箏順風已然遠去,左右還跟著兩隻同樣模樣的燕尾形大風箏。三隻風箏高高在上,先開始的一隻上隱約紅裳似是女子,其後面跟的兩個離得雖然很遠,但大概還能看清楚模樣,一個是借月,另外一個是剛剛成婚的西涼四王爺秦沆!?

  這麼三個人掛在風箏下面在慶陽皇宮上飛過?

  這算是什麼意思?

  「太子,要不要微臣前去圍堵?」皇宮龍衛營大將軍王勳上前請命,這般情形射殺是不敢的,可是派騎兵去追,應該還是可能的吧?畢竟,風箏載人?能飛多久多快多遠?總要找個山頭落腳的。

  王勳的話引起大多數朝臣的共鳴,只要藉機會把太子妃弄回來。關起門來太子和太子妃鬧成什麼樣,也不要緊了。重要的是那個火藥的配方!

  可是……沈香卻忽的跪在了地上,一臉的蒼白惶恐,看向太子拚命叩頭:「是臣的錯!臣不該以那樣的方式威逼太子妃。」

  你懂地道是不是?

  沒關係!你能在地下打洞,我就能在天上飛翔。

  華昭和西涼之所以一直不進攻盛華,為的就是六百里的中江水。可是如果有了這麼個東西,大軍壓進盛華就再也不是問題,甚至於可以借助風勢,飛過江邊沿岸,直和內陸。到時候……盛華就真的危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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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2:20

【116.臣盡】

  太子殿下這次好像是真的惱了,當即下令讓五城兵馬司點城西驍衛營快馬追趕。沒有用龍衛營的王勳,亦沒有讓王勤帶隊,甚至連太子左右衛率府的上官亨也沒用。而是用了何浚,一個從來沒有和太子妃打過交道的江南本地督衛?

  五百名鐵騎立即點軍出發,順著風箏飛過的方向,直衝西北而去。慶陽離中江邊快馬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何浚第一次被太子殿下親點,自然加緊鞭馬抓勢立功。可是那天上的風箏……明明載著三個大活人,可就是不往下墜,藉著風勢越飛越高,高到弓箭根本不能抵級的地方不說,飛的速度一點都沒有慢下來,且因為風勢越來越強,而變得越來越快。何浚帶著親衛軍一直沿路追趕,半點不曾停歇,可是等到追至江邊時,那天上的三個風箏早已經蹤跡全無了。

  「將軍,怎麼辦?」太子妃明明就在天上,可就是逮不住,這個樣子要怎麼和太子殿下回復?

  何浚眼神空空的看著六百里水面的盡頭,腦海裡呈映的不是請不回太子妃,太子會如何處罰。而是華昭和西涼兵馬乘架這般風箏飛入盛華,如入無人之境的場面。這次,盛華怕是真的要完了!怎麼辦?

  盛華君臣在那邊一個接一個的愁眉苦臉,可是江北這面秦瀚在葫蘆口處卻是笑得一派傲然。這個『飛翼』實在是個妙東西!四弟和沈世雅借月是五天前走的,路途遙遙關卡重重,可是不到五天的功夫就看三人又飛回來了。除了臉上讓吹得紅了些外,精神一概都好,而且身上也沒有箭痕弩傷。回到涼王宮,龍威廳慶功宴上,秦沆眉飛色舞的描述著在天上飛行的感覺,暢快之極。

  「哪怕神仙也不過如此!」這種感覺,秦沆這輩子下輩子也忘不了,比當初飛躍天一閣的感覺還要刺激,真是太爽了!高高舉起酒杯,向沈世雅敬酒。岑染端起酒盞來還漾,笑嫣如花,半點剛剛看到舊景的傷心傷情感覺都沒有。

  西涼諸士將都是知道沈香借地上挖好的暗道行逼迫前事的,更知道有了『飛翼』後,除非要鬧到魚死網破,否則沈香是不敢再行上回之事了。像四王爺說的那樣,飛翼的高度可以借風勢達到弓箭根本不能到的射程之外,那麼……

  「唯一能對付飛翼的就只有華昭的大炮了。」

  秦瀏的話聲不大,可響在龍威廳內,卻仍然是作數的。尤其是話裡的內容……士將們紛紛看向瀚王,五王爺說的很有道理,弓箭躲不到並不代表那個大炮射不到。西涼想征服盛華華昭,單有這個飛翼實在是……

  秦瀚眼光往下方左右一掃,原本神色興奮各異的眾人低調下來,不是低頭就是扭臉和旁人假做交談。老五仍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看著客位首座上的沈世雅,沈世雅面色平靜看不出氣惱的神色來,連那個借月都穩若磐石……

  「你這個蠢豬!」

  當著外人的面不能給五弟太難看,可是宴後回到制錦堂,秦瀚卻是點著秦瀏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今天那麼做,什麼意思?想逼沈世雅離開西涼?還是以為她會就犯?」

  秦瀏第一次讓三哥這樣罵,既不服不憤又一臉的鄙視:「三哥,你眼睛裡除了那個女人,還有沒有別的了?逼她走?真好笑,她除了西涼還能去哪裡?她要是有地方可去,幹什麼還要和四弟回來?」明明已經無依無仗了,拽哪門子拽?秦家除了三哥四哥,沈世雅誰也不看一眼。她當她是誰啊?

  看三哥氣得眼睛已經瞇起來了,秦沆趕緊出現。看著五弟尚自年輕的模樣,既歎氣又覺得好笑。以前只當質子去東京置留五年,是對秦家的羞辱。可是……那樣的時光對秦家子弟來說其實利大於弊。像五弟這般不曾到那種心機狡盛的地方呆過,想法不免天真許多:「五弟,你以為沈世雅沒有地方可去嗎?她要是沒有地方可去,葉錦天派沈香來是做什麼?只要沈世雅肯回盛華,太子妃的位子跑不了,將來的皇后娘娘也是她的寶座,無人可撼。只有她總留著一手,葉錦天就算是氣急敗壞,也只能暗自忍耐。她留在西涼,不過是圖三哥不管她行事怪異瑣碎,圖一個清靜而已。別說如今有了飛翼這種東西,就算是沒有,她上次可以悄無聲息的離開西涼,這次照樣可以。」

  雖然沈世雅說她只知道那一條路,可是……誰手裡不給自己留點後路?涼州城下繁複互通的密道到底有多少,秦瀚和秦沆都不知道。

  「那她到底是圖咱們家好!」秦瀏這次回嘴的聲音低了許多,可不甘不願的模樣還是盡數寫在臉上。

  秦沆繼續解釋:「咱們家現在看著是不錯,可是如果像你這樣折騰下去,還能好得了嗎?多少人想得那炸藥的配比方子?三哥盡力往下壓著還不及,你還在那邊領頭挑火。上次難道沒有和你們說過,三哥和沈世雅有約定,那個東西是不會給西涼的。你這是逼沈世雅就犯?還是要逼三哥食言?」

  「那三哥你乾脆娶了她就算了嘛!」秦瀏簡直火塌了:「不過是一個別人用過的,三哥肯以正室之名娶她,就足夠給她面子了。在那邊吊什麼吊?」傲得沒邊沒譜,簡直不成個模樣。最讓秦瀏窩火的則是秦瀚的態度:「橫豎她在咱們手上,三哥你想什麼時候娶不行?難不成還非要等她點頭?那得等到什麼時候?」秦瀏縱使不曾和沈世雅打過交道,也知道那女人是個心底極有主意的,等她自己拐彎……三哥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

  秦瀚的臉色越不好看,眼神瞇得已經發狠,秦沆狠狠扭了老五胳膊一下,狠狠的瞪秦瀏。秦瀏知道自己說話沖了,可是:「三哥,我真搞不懂你了。你既然喜歡她,直接要了不成嗎?就算看在她的本事的份上,應為正室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自己不覺得憋氣就好。可是這麼一拖好幾年算怎麼回事?外面……外面都把您說得……」

  想起外頭的傳言,秦瀏就窩火。可窩火歸窩火,看三哥似乎真的惱了,聲音還是低了下來。

  吸氣七八次後,才算是穩下情緒。秦瀚看著五弟,沈聲道:「你看不起她,對不對?」

  西涼雖然民風彪悍,寡婦再嫁是常事,可是歷代涼國公從來不曾娶過這樣的女人。若是沈世雅對自己情根深種,癡情纏綿,大概家裡人還看她順眼一些。可偏偏沈世雅始終不冷不熱的,而且傲氣得很,見到秦家的人從來沒有半點好顏色。哪怕是三位母親,也只是淡淡瞅一眼,一句話也沒有。秦瀚聽過不知多少次抱怨,若不是看在沈世雅的本領實在了得的份上,光是母親那裡都不知道會出多少招術了。

  「你當我一力壓著,果真是讓她全迷暈頭了嗎?不錯!我是喜歡她,喜歡她很多年了。可是涼國公府的名譽,如今西域國主的尊嚴和她相比,到底孰重孰輕,我還分得出來。你今年也不小了,你四哥像你這個歲數,早在東京內佈防監控,立下無數功勳了。你嗯?像個無知婦人一樣,只會盯著沈世雅嫁過人的事看。你怎麼不想想,她要不是和葉錦天鬧翻,能到西涼?沈世雅不到西涼,咱們能攻下高昌?鼠目寸光,只盯著眼前蠅頭小利。逼她交出那配方頂什麼用?不過打個平手而已。如果她決定在西涼長居,能看著華昭和盛華聯手讓西涼動亂?」

  秦瀏讓三哥臉色通紅,知道這步棋走錯,大概還給三哥惹上麻煩了。

  可是:「那就這麼一直拖著?我看南太子是不肯死心的,要是他拿定南侯府王家的人逼她回去,怎麼辦?」尤其這次造出飛翼,又那麼示威性的飛回盛華,在慶陽宮上掠過後。那個南太子八成已經快氣瘋急瘋了!就算是派兵來犯,也不算什麼,華昭樂得盛華過江北來,好讓彼方重重的損兵折將一番。可是如果葉錦天要是來陰的嗯?

  女人、畢竟是心軟的。

  —————

  「教訓完你弟了?」

  進入八院,不意外的燈火還亮著。借月開門,進屋後入眼的便是坐在榻上執著一卷書,正仔細翻看的沈世雅。

  書、還是那本書!

  人、好像還是那個人!

  可是秦瀚的心裡卻莫名的覺得涼起來,環顧四周,上下左右。這樣的情景,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借月奉上一盞茶後,很知趣的退到院子裡了。六月底的涼州,半夜不冷不熱正適合觀星相。看著大開屋門,還有院中望天的借月,秦瀚沒有轉彎:「你玩了這麼一招,葉錦天怕是再沈不住氣了。他軟的來過了,你不吃。那麼,如果來硬的,怎麼辦?」

  「你是說拿王家的人來威脅我?」沈世雅的眼神重點依然在手中的書冊上,說的平淡不驚。秦瀚心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突然之間他有些明白昭帝的所作所為了。一個不大可能屬於你的女子,強留下便毀了的美玉,不如那麼不遠不近的放著。

  「他不會那麼做的!」

  「噢?你對他還是蠻有信心的嘛。」秦瀚的回話調笑得十分不是滋味。

  岑染把眼神從書冊中拉出,沈靜的看著今天有些失態的秦瀚:「這和信心無關!上次派沈香來,算是威逼,可得到的下場是什麼?他是聰明人,硬頂著來行不通自然不會再做蠢事。更何況他心裡很清楚,我和王家不過六七分而已,遠沒有到那種會為了王家委屈自己的地步。至於名聲長短,更是從來不在我在意的範圍之內。」

  「所以嗯?你覺得下一步,他會怎麼做?」秦瀚目光如炬,緊盯著沈世雅的表情不放。見她神色頓了一頓後,臉上漸漸顯現出一種夾雜著冷漠、嘲笑和挑釁、趣味的模樣。「會派個親近的人來談條件吧!」

  「條件?」

  「對啊!要如何我才肯不生氣,回盛華去?」很無稽之談,卻是盛華能行走的最後一步了。且因為許多事情不能為外人所道,所以派來商量的這個人一定要既能和沈世雅交上真心話,亦能在秦瀚面前平安走上一個回合。綜合考慮下來:「大概是王勤!我的大表哥,您的老朋友!」

  —————

  自沈世雅架著風箏從不知名的地方起飛,一路越過慶陽上空,飛過中江後,盛華上下所有的戰備都提升到了最高點。朝上每日討論的不是雨離防汛,官員貪腐之類的小事,而變成了如何抵禦那飛行之物和手雷之烈。何浚回稟那飛行之物的速度比良騎還要快上許多,且越飛越高,高到弓箭根本抵達不了的地步,所以只要尋一個無月星黑之日,趁風而來,那麼……那物到底能飛多長,誰的心裡都沒底。但起碼從江岸那邊飛到慶陽來是沒有什麼大礙的。如果再聯合華昭的手雷,那麼飛行之人在夜空中扔下無數手雷炮球來,慶陽城……怎能保住?

  而就算可以遷都到更遠的地方去,別說非一日之功,更不要說是否會傷及民心軍心根本,就只在戰事上來講亦是毫無用處的。皇室重臣們的生死並不是最要緊的,只是突破中江防線,那麼大軍壓近,死也好生也好,都不再重要。

  所以……

  「臣以為,還是當以聯縱為第一要務。只要西涼不肯與華昭合作,那麼盛華的危機立解。」只憑手雷,昭帝只有六成的勝算,還要防著他前腳出兵,後腳東夷和西涼出亂,與盛華前後夾擊。聯縱之術,東夷太遠不說,山口還讓兩門大炮頂著不能隨便出擊。而葫蘆口外雖然也放著兩門大炮,可是那個東西是沈世雅做的,她想毀應該也是有辦法的。

  恆誠的決斷很靠譜!群臣附和。

  可是:「以何理由勸說秦瀚?」葉錦天冷眼掃過樨下群臣,慌亂者三成、為難者三成、本意堅定的有四成。

  「臣以為秦瀚並非蠢人。西涼與華昭表面交好,內裡卻也各自提防。尤其是結軍盟共進之事。戰時好說,戰後如何?中原以葉氏為尊四百餘年,秦家素是家臣。華昭一旦得償所願,秦家一域之力如何抵抗華昭整面相撲?對於西涼來說,目前四國之勢才是最好。」華昭和盛華是天敵,不可調和之敵對。東夷從未為外族所佔,而且因為地勢奇妙,山多路少,就算是侵佔,亦是得不償失。西涼坐山觀虎鬥,將才吃進嘴的高昌一步步壓實壓緊,真正化為已用,才是上上之招。

  許三清是接任恆誠的吏部尚書,李霄庭從民間請來的,曾在東京任職多年,只是一直為李氏打壓,不得翻身。如今得遇明主,勤政奮事,且見解之道超於常人,常可一針見血,直入要害。

  朝上原本有些慌亂的朝臣在聽許三清的分析後,鎮定下來不少。

  葉錦天讚許的看了一眼許尚書,又道:「那許愛卿認為何人出使比較合適?」

  沈香失策之事朝中上下已經盡人皆知了,太子殿下罰了他三年的俸祿,這次出使自然是不會由沈香公子出面了。不少臣子都將眼光定到了兵部侍郎王勤的身上。尤其是從東京來的臣子,大半都聽說過定南侯世子幼時曾與當時在京為質的秦三公子有些交情,而且聯縱西涼是明面上的事,暗地裡不好放在檯面上講的首要之務,還是要想辦法把太子妃給弄回來。

  誰會想到,當時不過是為防未來的帝后專寵之事,會一步步演變成這樣?太子妃一天不歸,盛華就是那被獵人眼緊的兔子,幾無還手之力,只能背動挨打。而只要太子妃回來……

  可、太子妃怎麼可能願意回來?當初太子站在朝臣這面,順大勢而為的事,把二十多年的情份都消葛完了。縱使太子心中是屬意太子妃,這些年一直未曾納妃,可……女人是最小心眼不過的。更何況在外面多年……許多好聽不好說,夫妻之事最是微妙。就算是太子禮遇君臣恭迎的把太子妃給請回來了。沈夫人的脾氣,沈庭的下場,太子妃看慣父母冷淡相對,怎麼願意走到那一步?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怎麼也行。可偏偏沒有!更偏偏定南侯王韁是嗣子,就算沾親帶故,舊時曾有交情,這些年也讓淡得差不多了。就算太子肯拼著賢君的名聲不要,誅殺王氏,太子妃……沈世雅連自己的太子妃位都能不要,還會完全在乎王氏的死活?頂多惹惱了,更加凶狠生氣的報復盛華。

  如何解決?

  這些年這些月這些天,這個不能明著說確是扎扎實實禍病根源的事,一直在群臣心中晃悠。當初的事把太子妃氣狠了,所以縱使沈香上次到西涼,婉轉表示太子妃日後專寵之事再無人置垢,也不能換回太子妃的半點心意。連面都沒有見沈香,要不是沈香用那種辦法威脅秦瀚,怕是連能不能安全回來都在兩說。

  而除了這一點,還能如何?

  幾乎不太可能但又必須辦成的事,除了王勤還能誰去?

  王勤也早猜到這點了,深覺頭痛,不願應這個差事,可是這麼多人看著,似乎不應也不行。

  正糾結著到底該不該出面應下,翰林院報籍司長、家裡嫡妻遲嫣是太子妃從東京帶來的忠眷,本人平素話少,但出口成劍的宇文休出列了:「臣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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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4:31

【117.絕招】

  想是前陣子費耗心血得有些過分,自從盛華乘飛翼回來後,主子大半的時候都在睡覺。七八天下來,把前些日子虧下的覺差不多補了起來,臉上的憔悴也消失不見。只是……

  「藏什麼藏?拽下來。」對鏡梳妝,看見借月手裡的小動作,岑染很無所謂。頭皮幾不查覺的痛了一下,然後一根白頭發出現在了面前。二十五歲長一根白頭髮,其實不算什麼吧?那些少白頭的聽說十三四就有大半腦袋白頭髮了。岑染把這顆白髮捏在指間,原本想很輕鬆的,可是……悵然之色還是掩飾不住的溢在臉上。來到這個鬼地方十三年了!十三年!自己離開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八歲了,十三年過去是四十出頭的人了。能在這裡攬鏡自照著尚還算年輕的臉蛋,就該幸運了不是?可是為什麼笑不出來?

  「其實這不算什麼,費的心血多了,有一半根是常事。借月好多年前就有過了。」

  這算是安慰?岑染從鏡子裡給後面幫自己已經梳好頭髮的美男一個大白眼。沈世雅和借月同齡,相較借月的生活,沈世雅的命確實算是很好的了。

  「借月,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時辰已是亥三,夜色已濃,各院裡差不多都安靜下來了。八院這裡……「明天盛華來使就會到西涼了。」上次沈香帶人潛進西涼,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可是這次宇文休出使西涼,卻是光明正大的來的。沒走江北之路,而是帶著親隨衛隊跨行崑崙到的西涼。一個半月過去,看來盛華那邊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借月把吹晾好後的燕窩盞奉到了沈世雅面前,溫度已經晾得正好,沈世雅吃得很香。對於剛才主子說的那個問題,借月耳朵動了動:「借月是跟定主子的,您在哪裡,借月就在哪裡?」說了和沒說一樣!理由嘛,很好猜,屋子外面有人。若在往日,岑染肯定不會說什麼了,可是今天:「要是我回盛華嗯?」

  啊?

  借月啞然,下意識的往屋子外頭掃。大七月天的,即使是西涼也熱得很,窗戶門都大開著,隱約可以瞟到門外一抹衣袍,好像是秦瀚。主子這麼說?「您是在介意五爺?」秦家這位五爺……有點小天真。那天的事讓主子很下不來台,可是隔了七八天才發作,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岑染微笑搖頭:「我還沒到和小弟弟計較的地步。借月,你該明白的。從沈香出現的那天,我就只有回盛華一條路了。」

  屋外門扇咯吱響了一下,借月想回頭可是已經不能回頭了。主子的意思很明白,秦瀚不可能為了主子冒全城親貴盡被毒誅的危險。那樣的代價大到連秦瀚本人都承擔不起,更何況一個外人?盛華現在的情勢已經必須讓主子回朝了,秦瀚若不放人,那麼便是把盛華往絕路上逼。思索一會子後,借月重重的點頭:「這樣也好,省得撕破臉皮。反正在哪裡,對於主子來說都是一樣的。」用智慧換地位,華昭如此,西涼如此,盛華更是如此。

  —————

  與上次沈香來訪不同,宇文休這次是按照完全的外交禮儀走的路線。官防、備印、禮書一樣不缺。

  秦瀚在晾了這人兩天後,在龍威廳接見了宇文休。對於這個人,秦瀚沒有打過交道,不過既然敢頂了王勤的位子來,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第一場會見很正規,西域國上得了檯面的文武全部參加。雙方就西涼到底是支持華昭還是支持盛華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宇文休辯才極好,引古據典滔滔不絕,岑染在屏風後面聽得很過癮。

  第二天,秦瀚換了近臣,宇文休的立場立刻就從建議西涼支持盛華,改成了西涼冷眼旁觀,四國持平,共養民生的高度上去了。宇文休舌燦蓮花,把前景說得如廝美好,這般那般。可秦瀚手下幕僚卻是知道瀚王對沈世雅有喜愛之心,下一步要如何表示,全部模稜兩可。

  第三天頭上,秦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讓人把宇文休領到了八院,直接晉見沈世雅,甚至本人都沒有在旁。

  「您可真是交友遍天下。」和昭帝畢竟是打小在東京混大的,不可能不認識。而秦瀚嗯?出門前,宇文休特意問過遲嫣,可遲嫣卻只是搖頭,一無所知。沈世雅還沒有成為太子養妹的時候,秦瀚已經回西涼去了。雖然中間又回來呆了半年,可宮禁深重,這兩個人怎麼混在一塊兒的,遲嫣不清楚。

  借月很識相的出門,把空間讓給這兩個。而今天的院子裡……出來才發現悄無一人,借月心下略黯,腦中突然浮現出那次和主子隨秦瀚偵察高昌時的情形,一望無人的大漠上,夜裡除了火堆別人亮點,那天晚上連月亮都沒有,星斗都自模糊。隨行親衛裡有一個與高昌混血的兵士,為解寂寞唱起情歌來,對像自然是場中唯一的女子沈世雅。那些人存的什麼心思,借月大概猜不全,可是主子的反應卻異於常人,大大方方的站起身來,回唱不說,還擺手唱起舞來。胡旋舞柘枝舞跳得極有風味。哪怕一身男裝,也媚惑動人。火光下,借月將秦瀚臉上眼中露出的喜悅看得清清楚楚。很美很美的一個月夜……

  從此只是回憶了。

  宇文休聽遲嫣說過不少這位太子妃的行事方針,知她極討厭空套虛話,所以直入正題:「您有什麼要求?難得的機會,如果可以寫入朝綱,那麼實在是一勞永逸了。」

  岑染也沒有打圈,葉錦天如何對付朝臣是他的事,沈香、韋尚宮……斂眉勻好氣息後,將一張擬好的紙箋遞出。宇文休恭謹起身接過,仔細一看,當即便是呆住了。

  —————

  「盛華婚姻製法:凡盛華子民男子滿二十五歲、女子滿二十三歲後始方可以成婚。一夫一妻!妻三十五歲無出,可納通房一名,所產子以『士』輩取名。外室子以『小』輩取名,無權繼承家產,男子可入仕卻不可為官,女子不可入學,不可嫁五品以上官員。糟糠亦在其列,夫婿升五品上,休妻另娶。」

  太子妃手書的『要求』詭異的內容在東極宮傳閱一遍後,最後落回了太子書案上。太子面容平靜,並無喜悅或憤怒。樨下內部六部大臣們卻是心裡直打鼓。太子妃的這個要求,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為太子妃會要專寵的待遇,更以為太子妃會要治國的權利,更更以為太子妃要殺幾個不順眼的,誅其全族來洩心憤。卻不料,宇文休帶回來的卻是這麼個東西。

  婚期延後的事倒也罷了,年紀大些懂事多些,夫妻之處相處起來會少許多怨偶。

  一夫一妻?哪朝哪代不是一夫一妻,只不過除了妻,還會有通房姨娘。可是看這話裡的意思,家裡除了妻子是不讓再擺其它女人了。三十五歲無出,可納通房一名。那就是成婚前的通房必須遣掉。去處嘛,外室子?既然有外室子,那麼肯定會有外室的存在。太子妃的意思是,姨娘通房什麼的,以後都要降格為外室,養在家門之外?若只是養在外面,除了不太方便外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後面的兩條就有些『機鋒』了。

  外室生的兒子沒有權利繼承任何的家產,雖說庶子得的財產也很少,但起碼有一點,現在完全不讓有了不說。甚至連當官的資格都被剝奪?不當官,只入學得功名成仕,有什麼用?

  而外室生的女兒甚至不被允許入學?要識字只能在家裡請人教?不入學自然沒有進省學朝學的資格,更不可能得女官的名譽或職位。且,不可嫁五品以上官員,糟糠亦在其列。意思是嫁仕子可以,但是夫君的官職卻只有在六品七品上晃悠,一旦越過五品,便立時休妻下堂。

  許三清看看太子的臉色後,清聲問宇文休:「太子妃可曾有說過歸期?」

  「太子妃說,何時完成要求,何時歸來。」聽清楚,完成要求。不是說把這東西寫進朝綱就做數的,而是要在各州各府各縣切切實實的實行下去。

  這般情形?諸官互相看了一眼,此時十八名官員出身有世、有士更有小字輩。太子妃這樣的要求……

  宇文休見狀會意:「太子妃說,以例在未婚之齡劃線。已經成婚的按以前的舊例算,沒有成婚的庶子庶女與生母一起移居外室,通房遣賣。已經入官的庶子照原樣進行,不曾入官的按新例實施。」

  七月大考才過,榜單已經發下。按往年的慣例,一般是過了九月九重陽節,吏部才會選士。可是這麼招事一出,怕是許多人都要落馬了。仕子們會引起如何的反彈,倒是小事。怕是大部分富貴人家都會為此鬧得家宅不寧!

  見諸官沈默者多,宇文休又淡淡的加上了一句:「太子妃說西涼千好萬好就是冬天太冷了。要是立冬前不成,那麼秦瀚會很高興的看到西涼版的特別煙花。」

  特別煙花?那不就是指手雷了?

  諸臣互相看過之後,由恆誠最後定論:「臣等皆同意太子妃之策,還請太子下旨,明日寫入朝綱,三日後全國通行。」

  —————

  有昊天報為由,朝中新出的規令很快便能明明白白的傳達地方。

  以前多是些空架子,好事者多看,平庸者沒興趣。

  可是這次新出的政令卻是震驚了整個盛華!太子殿下這又是要搞什麼啊?誰家沒有幾個受寵的妾室通房?就這麼全攆出去?要連孩子一起趕走?

  「亂得不成個樣子!」王家沒有這種煩擾,可王韁那些戰場上滾爬出來的老弟兄家裡卻幾乎鬧得天翻地覆。哭天抹淚的,尋死上吊的什麼花樣都出來了!姬妾們這般鬧騰倒也罷了,庶子庶女們才叫鬧得厲害。但凡人家有姬妾庶生的,沒有一家消停。可是政令上說的清楚,一月之內姬妾庶生必須移出主屋,若有違者,姬妾賣入娼籍,庶子庶女革除姓氏,永不回姓。為此,太子特意派了家中無妾的官員各州府巡察,若有不服者杖責一百;隱匿私藏者,杖責一百;官不服令,當場停職,轉入吏部究其不服尊上之罪。

  如此嚴苛厲打,三品以上官員帶頭作表率。一時間,慶陽城內城外的宅院價格翻了近倍。且便是如此,還多有無法安置,最後只能暫居到農戶莊院的。當然,趁機賣了那些年老色衰的,不得寵的,犯過錯的,更是不在少數。人口市場天天爆滿,哭哭啼啼的艷麗女子比比皆是,妓館娼樓可是得了不少新鮮貨色。又因朝令中聲明,庶子沒有繼承家財的權利,所以縱使暗自心疼也無法帶出太多財物出門。

  正房太太和嫡出子女們倒是個個眉開眼笑,從此家中總算是清靜了。

  王韁話裡的味道太怪,怪得韓彩停下手中的梳扭頭看了他好幾眼,而後淺淺一笑,回過頭來繼續梳她的頭髮。左箏研習藥膳是越發有心得了,韓彩天天吃著媳婦專門給她燉的養身美顏粥色,雖然如今是五十的人了,可遠遠一看就有那三十許人一般。一頭青絲更是半根白髮沒有,順滑如玉。見韓彩不說話,王韁心裡頗不是滋味。太子這令……要是提前三十年,大概如今也不是這般模樣了。

  可是……王韁搖頭好笑,這樣的事就算是上位者自己願意,行施起來卻也需要諸多時機。若不是盛華現在危機如此,那些朝臣們也不會在要寵妾和要官職身家性命的選項中,這般痛快的站到了世雅的意願那邊。

  只是有一條:「王子犯法,雖說與庶民同罪。可君上特權……世雅也不太為自己考慮了。」多好的機會,乾脆把後宮二夫人四妃都削了,該有多爽快?可世雅卻一句沒提後宮之事。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以後想再提這般的要求,要如願可就難了。「你也該勸勸她,別總是嘔氣。不然現在修書,補上一條,大概也使得。」尤其是那些朝臣,沒道理自己不痛快了,皇上太子依然照舊吧?雖然特權在皇族,可是心裡到底不平。過了朝臣那關,寫入朝綱便是小事一樁了。

  頭髮已經梳好,取一束緞帶縛緊後,韓彩端起了睡前養身茶來吃。大葉種曬青毛茶只有一點、紅參、蟲草、苦蕎芽已經由紗帶濾去,茶盞中只剩下紅艷清亮的茶湯,抿一口潤滑醇和不說,還有健脾消暑之功效。「世雅那脾氣,什麼時候聽過人勸?十幾歲的時候就心中有丘壑,無人可擾。現在都二十多的人了,在外面遊歷六七年看人做事學的怕已經成精得道。她要如何行事,難道還會聽我的?」

  「可就這樣和太子嘔氣下去,對她沒好處!」

  在外面飄著的時候倒也罷了,如今眼看就要回來了,還這麼不服不憤的樣子……「太子這些年,實在也是對得起她了。」別說一朝太子,就算是普通民間,哪怕農戶,也少有妻子出門六七年,男人連個女色都不碰的。太子可以行事如此,世雅也該知足。

  韓彩壓下眼簾,將一抹嘲諷藏在了睫下,臉上恭順,可話卻很有意味:「看來這女子還是有些本事的好。」

  若太子妃無才無能,或者只有平常人家的婦人一般只懂些詩詞歌賦、針線女紅。那麼……別說本人沒有力道膽量逃出皇宮,就算逃出去又如何?還不是被作賤的下場?介時……多半只能忍了,且這種事,忍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連連重重的隱忍。世雅的那副脾氣……真是像極了阿清,一樣的烈一樣的傲,一樣的寧折不彎。

  這次,太子這般逼迫她回來……以前的情份,怕是一滴也不剩了。就算太子照如往日那般寵愛她一人,也於事無補了。既如此,不如各自安生些。太子可納其它的妃嬪,而世雅則做那些『開天闢地』之事。

  一夫一妻?三十五歲無子無出才可納通房一名?聽上去都比恆家王家還有遲家的家規都來得好。若只是如此,怕是盛華再難,也無人服從。可是世雅這個促狹鬼,卻偏偏在後面加了一條:外室如何?

  已經生下的是管不了,可以後嗯?眼瞧著前面庶出的兒子,半分家財得不到,哪怕學問再好也不能為官,哪家主男還會願意外室產下兒子?至於女兒們就更『可憐』了,哪怕你風華絕代,詩文精工。噢,對了,庶女以後都不得入學了。有錢的就請師傅回家裡來教,沒錢的或者不重視的只能讓生母教些,不然就只能等著做睜眼瞎。這樣的女子就算是父親動手腳多偏寵,可誰家仕子會冒著一輩子當六七品的大險娶這等婦人?

  世雅這招絕啊!

  絕就絕在,不爭綱令,卻誅人心。

  那些寵妾納姬的男人,有幾個是重情重義的?大半風流寡情。年輕時……韓彩又笑,男子滿了二十五歲才讓成婚。那樣年紀以前不早就各地姻脂吃了個盡遍了?之後便是大人了,自然顧著家計名聲官爵等物了。只要家中妻子差不多些,就算有一半個外室也是偶爾打發時間的。沒有子女的外室,新鮮個幾年後多半便是賣掉了。就算是生有子女又如何?那般出身的子女,同姓同宗卻待遇天差地別,不知道該有多恨?介時生子如生仇,年年月月積累下來,何人還會去願意當人家外室?

  介時男人們想尋歡作樂,就只有到妓館一途了。那種揮金如土的地方……當官的要臉,行商的則要掂掂自己的身家了。當然,要是不圖別的,只為痛快,多有輕賤紅娼。只怕,吃慣了山珍海味,下不得嘴罷了。

  嫡庶從此天壤之別!

  而永無休止的內宅爭鬥,也終是可以消停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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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5:16

【118.回朝】

  盛景二十八年十月,太子妃沈世雅還朝。

  以京四品以上官員全部城外迎接。黃土墊道、淨水潑街,朱服傘蓋……岑染很慶幸太子妃鸞架四周是有紗簾的,要沒有這種東西,岑染大概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這算什麼?**回歸阿富汗?還是四月初四祈雨節?沈世雅在這些人眼裡算什麼?私奔出離的前棄婦?還是挾功報怨的某毒婦?唔,葉錦天六七年沒碰女人,大概天底下的理都站在他那邊去了。

  想到這兒,岑染忽然歎了一口氣:為毛一碰到這樣的事,只要男人改過自新,女人就該原諒?更為毛只要男人不碰別的女人,就算他曾經殺人放火,也是可以理解的?更為毛在這樣的時候,沒人哪怕是女人也不曾想到過,你七年吃素,我也只是七年只吃菠菜?如果說封建社會女人這般作想,還是情有可原的話,為什麼在二十一世紀這樣的言論都比比皆是?

  中華五千年封建思想的遺毒?可是為何一邊高喊女權,一邊對同胞大加鄙視撻伐?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女人的敵人,永遠都是女人。

  畢竟是不太光彩的『私事』,所以接風宴沒有擺在慶陽宮,而是擺在了東宮。

  東極殿玉階上,葉錦天……幾年不見,真的越來越像一個帝王了。岑染仔細回想一下當初沈世宗的模樣,再瞧瞧現在的葉錦天……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

  親切友好的接見,笑容可掬的問候,一切看起來完美無缺。

  太子殿下對世雅依然溫柔寵愛,世雅仍然是家中嬌養而大的女孩、傲氣自負不懂世事,而群臣嗯?

  左箏左右瞟了一眼列席上神色各異的官員及其夫人,近三個月來盛華上下為了新政之事鬧得天翻地覆,各家各戶爛帳一堆,裡外捅亂弄得私密滿天飛。哪個夫人手裡有幾條人命,哪個妾室當初害過幾個姐妹,又什麼時候給主母動過手腳?狗咬狗、吠得全國風雨。各地的府司衙門接的訴狀跺得案頭滿滿,可偏偏大人們忙著安撫後院失火,根本來不及辦案。結果自然是『民心』激憤!刑部接到的訴狀都快推滿一個屋子了,左筵都兩個月沒回家休息了。這會子……世雅回來了!

  這些官員……臉上恭順,可是個個肚子裡憋得一肚子氣吧?指不定會下什麼絆子?至於身邊坐的那些志得意滿的貴夫人們……享受世雅給她們帶來的福利時痛快,可如果等到世雅出事有難,怕是沒幾個敢伸出烏龜腦袋來。恐怕背後還會大嚼舌頭,說一些亂七八糟珠汙言穢語來。

  剛才……剛才……

  「你怎麼了?」眼光瞟到左箏的面色不佳,王勤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左箏,示意她控制表情。

  左箏喝了一口蜜酒,平靜了些許。眼光望向五樨銀座上,一臉微笑觀看歌舞的太子殿下和世雅……「世雅胳膊上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太子殿下要五階上會當眾拉起世雅的右臂來看?左箏幫世雅洗過澡,知道世雅的右臂上有朵極艷麗的紅牡丹。以前只當是守宮痧,可現在……

  王勤面色尷尬:「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不過,應該是有好處的吧?」話說得很含蓄,可是左箏明白。一個已婚婦人出走七年,貞潔自然是第一要緊的。該死的貞潔!

  —————

  鬧烘烘的一天過去,天色近傍的時候,岑染終於可以在青鸞殿淨室裡好好泡一個熱水澡了。

  七年不見,屋子裡東西換了不少,人卻還是那幾張面孔。唔、就算是換了的東西也與原來的極其相似,乍一進來給人一種什麼都沒變的錯覺?為此,岑染覺得自己應該『感激涕淋』?『心潮澎湃』?『放聲大哭著靠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痛訴委屈』?還是『若泣若訴的哀怨回頭一望』?

  惡!

  「太子殿下說,今天晚上就不過來了,請您好好休息。」

  錦紅幾年不見,也變成大姑娘了,說話仍然小心翼翼,可是進出舉止卻老練穩妥。

  岑染淡淡的哼了一聲後,擺手讓這些『老宮人』們都退下去了。杉枝張了半天嘴想說什麼,卻讓伊春瞪眼把話憋回了肚子裡去。恭謹的退下後,將值夜的人安排到了外殿門角處?

  累了一天,鬼才會和床有仇?天底下的床,岑染這些年睡來睡去,不可否認還是鳳床最舒服。物質生活高於一切,**無罪?呵呵!這樣的生活可真有趣!

  一覺睡到大天亮,睜眼已經是巳初時分了。洗漱更衣、梳發上釵後,早膳已經擺好晾妥,盤子精緻碟子精緻連碗筷都精緻得像是雙胞胎,同卵的那種。岑染實在是沒力氣揀出粥裡的蓮子來比對一下大小,不然如果有條件的話也許還可以做個NDA,看看是不是一個『媽』生的?淨口之後,伊春領著春鸞殿內外侍僕,東宮各局尚宮執事給太子妃三跪六拜……岑染盯著手中茶盞裡飄著的一片嫩葉發呆,以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對太子妃的禮是三跪六拜?唔、對了,一般施這種大禮的時候,葉錦天都在場,沾人家的光可以享受九拜的待遇,如今好了,六拜了,不過有人拜總比沒人拜來的好。

  「太子殿下說午膳不過來了,晚膳會過來用。」

  近身回復這種事以前是杉枝幹的,可現在伊春卻是幹了這買賣。岑染笑笑,眼皮也沒擡。把茶盞往一邊擱下後,正目斂衣看向伊春:「傳左箏、申媛和遲嫣三個進來。噢,對了,把江瑩也叫進來。」

  半個時辰後,青鸞殿內多了四個三十左右的貴夫人?

  都是孩子他娘了!江瑩今年不過才二十三歲……岑染仔細想想,自己二十三歲的時候幹什麼來著?剛從北舞畢業,前半年在自家公司裡當了個行政總管,後半年替希顏送貨,然後被扣在了日本,過年都沒回家。事情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咧?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後,打起精神,看著面前這四位。左箏面無表情,名媛氣定神閒,遲嫣保持著微笑,江瑩感覺最『可愛』?一臉擔憂的看著太子妃,見沈世雅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心裡歡快。

  「今天請你們四位來,是有樁賺錢的買賣。很世俗,有誰願意參加?」

  四個人聽聞左右互相看看,左箏第一個說話:「什麼內容?能賺多少,有麻煩沒有?世雅,您老人家好歹把路指明,好不好?」

  直呼其名?江瑩眼中閃過訝異,太子妃才這般回來,左姐姐就這麼不恭敬,不太好吧?

  申媛和沈世雅打交道時間久了,看江瑩這般反應,還有遲嫣有所遲疑的態度就知道沈世雅想幹什麼了!清清嗓子,有些為難的攤手:「你們都是有錢人,我可是一無嫁妝二無油水可撈的。只賣力氣的,要不?」

  這個狐狸!

  岑染笑了笑:「資金我有,缺幾個管事。大嫂幫我買兩塊地,一間鋪面,一出空地,鋪面要兩進三出那麼大,空地嗎五十畝就夠了,這是銀票。」

  左箏上來接過,打開一看厚度不小啊?數數:「您這幾年當土匪了吧?」打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

  岑染不理她,調頭和名媛說:「請些鋒銀師傅,徒工也要一些,五十名左右即可。」

  至於遲嫣:「在家幫我看看帳就行。」宇文氏的家風,岑染可還是記憶猶新的。遲嫣臉上一紅,雖然公公婆婆走了,可是太公公也不是太開通的。這次太子妃的新政令……太公公兩個通房全讓賣了,心氣不太順。

  「至於你?」

  「我無所謂的,我幫您做事,夫君只會歡喜的。母親在我那裡,孩子不用我操心的。」江瑩的話讓遲嫣更加難堪,不過太子妃沒有給時間讓人胡思亂想:「正是要麻煩你多受累些,買二十個姑娘好好調教,能識字就更好了。」

  江瑩笑嘻嘻的應了,傍晚時分上官回來後,不等問就把太子妃的吩咐說了:「雖然不知道太子妃想幹什麼?可我還是應了。」

  「為什麼啊?」幾載夫妻,上官和江瑩已經十分和睦了,常開玩笑。

  江瑩嗔了一眼過去:「她是你的主子,便也就是我的。更何況……」

  「何況什麼?」

  江瑩嬌媚的窩進上官懷裡,語氣甜蜜又誠懇:「你對我的好,我幾輩子也報不完的,如今連母親也過來居住,我真是……」

  「說這些幹什麼?都是一家人。家裡有個長輩,才像個家。更何況不是嶽母來了,你哪有那麼許多時間陪我?」聲音漸低,一陣陣旖旎風光……

  —————

  相較於那兩口子的親密,東宮內的氣氛就差勁多了。晚膳上太子妃壓根不看太子,用完膳連個話岔子都沒有。洗漱後就一直在書案後面計數,不用算盤,自己掐來掐去的,一會兒寫一會兒畫。

  「這是又在幹什麼?」

  陌生的氣息從身後傳來,腰間讓微微的摟住。岑染花了八輩子吃奶的力氣才沒有揍過去。吐息幾口後清聲說:「閒著無聊,賺點零花錢。」太子妃的月例是一年一千五百兩,折合成人民幣大概二十五萬,還不夠買只鑽戒的!當然,盛華這裡沒有鑽石……嗚!對了,沒有真鑽可以做假的嘛!反正這個鬼地方很神奇的有玻璃,雖然並不普及,雖然挺貴。可是沒關係,女人對珠寶的愛好是沒有極限的。

  她又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

  這個染染的思維總是那麼活躍,一個怪點子接的另一個,這次大概又不知道想到什麼了?葉錦天低頭親親岑染的耳珠,本是親暱表示一下,可是……七年,太長了……

  左箏一晚上沒睡著覺,在床上翻來滾去的,折騰得王勤也沒有好覺睡。想說她什麼吧,又覺得這事輪到自己腦袋上也是個難辦的。由她折騰了大半夜,天亮的時候才瞇了一覺。王勤如今是要上值的,每天左箏都會隨身起來服侍,可是昨天晚上鬧得太凶了,所以王勤悄悄的起身,洗漱更衣後便騎馬上朝了。

  早朝殿下的內容恢復了正常,太子妃雖然回來,可是那些事別人是使不上勁的,看太子的功夫了。昨天晚上太子是宿在青鸞殿的,這個消息一進宮門左鄰右舍就全傳遍了。早朝時分幾乎個個都盯著太子的臉色看!王勤心中大歎,太子的這位子真不是一般人做的,王勤自問皮比較厚,可是如果讓這麼多下朝一起盯著自己看,搜尋昨夜有無這個那個……

  「太子殿下氣色好像好了一些。」

  「今天太子殿下的嘴變挑了五次。五次啊!」

  「果真這男人是不能……」

  「唉,你們說太子怎麼誰也不喜歡不親近,就要粘著太子妃一個?」這中間不會有什麼辛秘吧?

  「我打聽到了,太子妃初入東宮的時候左臂上還乾乾淨淨的,可是一次晉見完皇上後,胳膊上就多了那朵紅牡丹。聽說那顏色還會變的……」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誰說男人不嘴碎?

  王勤就走在這些人附近,可『探討』的聲音卻半點不曾變低。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王勤心裡清楚,不過是想自己的表情,然後加以推論而已。很遺憾,王勤對這碼子事同樣迷惑,不過迷惑歸迷惑,卻沒有搞清楚的想法。只是在出得宮門後,小廝上來回話:「夫人一大早就起身往東宮去了。」

  就知道她憋不住。

  —————

  「世雅,你還好吧?」

  左箏可是連飯都沒有吃,直接殺過來的。進得青鸞殿內,熏爐中點著白牡丹的香塊,一盆盆清水淋淋的鮮花擺在屋內,雖然關著門戶,屋中氣息卻仍然清甜幽香。世雅像是剛起來的模樣,在問過自己沒用早膳後,還讓貳味給左箏添了一把椅子。這頓飯,左箏吃的很不是滋味,因為靠得世雅近了些,隱約看到了頸項處的青痕紅印……低頭咬一口果粒,幾乎錚的一聲聽進岑染的耳朵裡後,訝然、放聲大笑。左箏被揭穿了心思,糗得厲害,可是心中卻還是歡喜的。世雅,她終究還是想得開的。

  「你到底要做個什麼買賣?」

  昨天人比較多,左箏不好問得太清楚,今天旁邊無人,自然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岑染招手,把左箏喚進了書室。從桌上拿起一本小冊子來,打開後,每一頁上面都是一幅圖的模樣。

  「這個是夾核桃的,這個是壓蒜泥的,這個是搾汁的,這個是壓麵條米線的。前面這四種都是吃食,後面是圖漂亮的,這個拿這裡這裡一夾,睫毛就可以變得翹翹的;這個把臉放在這裡,下面倒好熱水,用蒸汽熏臉可以讓皮膚更好;這個是剪指甲的;這個是個噴水壺,壓這裡瓶子裡的水就變成霧一樣的東西出來,既可以淋頭髮也可以噴臉。」

  世雅解釋得很詳細,可左箏卻看不出個所以然的名堂來。但不管如何,新鮮就好。只是:「您不用有人搗亂嗎?」朝臣們同意那樣的東西寫入朝綱,是為了不丟官捨命,想繼續享受富貴榮華。可世雅如今回來了,那些人怕就不會再安份了。就算這東西,再好,也怕有人起哄搗亂吧?更何況,太子殿下現在的立場不明,左箏不想世雅冒這個險。

  「反正回來就回來了,好好在東宮呆著養精神,不比耗這些心血強?錦衣玉食供著,咱就是什麼也不做,看他能如何?」左箏對太子可是心涼透了,原先的沈世宗死得一滴不剩,如今的葉錦天虛偽狡詐陰詭而且無情無恥。

  「你怎麼這麼命苦?」讓景帝害得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還得困在他兒子身邊當免費智囊,簡直……沒天理!

  總算還有一個人是真心替自己想的!

  岑染聽得心裡暖暖的,拉著左箏坐在一邊說些別來情由。知道她果真生了個女兒,只是公公不同意世雅給起的名字,大名叫世霞,妃暄且做乳名兒叫。又道長子已經進學,大許是王家家風如何,這孩子在讀書上的天份並不算高,可是很刻苦,成績還不錯。左箏教兒子一向嚴謹,小傢夥雖然只有十一歲,可是已經是小大人的模樣了,十分懂事。又說了說恆浣接著生了兩個女兒,著急難過得不得了,可是王勳卻一點不急,終於在去年生下來了一個兒子。只是早產了些,身子有些弱。不過王勳說了,底子弱不要緊,長大些親自教他練武,一定能調養好。

  「那你和他嗯?」

  左箏微微笑笑,有一點點的悵然,可是已然風淡雲輕。伸手抿了抿鬢角:「都多大的人了,再過幾年兒子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有什麼可鬧的?他這些年總算對我不錯,以前的事……只當是上輩子的事吧。我不想再想那些事了,孩子越來越大,操心的事那麼多,哪有許多閒功夫?反正他心裡再有賊心,也只能守著我這個黃臉婆過日子了。放輕鬆些,其實也沒那麼難。」

  最後一句勸得頗有深義!整體內容更是……

  見世雅垂下眼簾,左箏把想了一夜的最後定論說了出來:「我也是過來人,知道那一關很不好過。可是沒法子,投了這個胎就得應下這個命。不情願也好不滿意也罷。我便給你出個餿主意。」

  說著,左箏鄭重無比的握住了小姑的手,沈聲堅毅:「生個孩子吧!反正是逃不脫的,與其心裡難過給那個沒良心的男人創江山,不如生一個兒子出來,想著要給兒子攢江山。生個女兒,有人和你說說笑笑親親綿綿,心裡歡喜計算著將來給公主招個什麼樣的駙馬,陪多少嫁資。心裡這些歡喜的事多了,那些憂愁煩悶自然就少了。」

  「世雅,不是我要替他說好話,實在是……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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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2 22:27:42

【119.沈冤】

  太子妃回來的第二個月開頭,慶陽城開了一家名叫『玲瓏閣』的鋒銀店。裡面賣的都是些精巧細緻的小玩藝兒,價錢公道手藝精湛,最重要的用起來很順手。主婦們自然是光臨其中的不二人選,搾汁的、壓泥的、夾核桃的堅果的、專門吃螃蟹的、把麵團入裡面一放,壓一下就出來麵條的;當然更多的是女人們扮漂亮用的,一個小小的夾子往睫毛上一夾,立刻就彎彎翹翹起來;一個小水壺模樣的東西,壓一下手柄細霧一樣的水噴將出來……幾十樣的小東西,一件比一件有意思好玩。

  最重要的是價格很公道,一點沒有新特產品的傲驕市場!

  一個月不到,慶陽城內但凡是有點家財的人家裡都有三五件玲瓏閣的東西。

  「除卻一切花用外,到昨天為止,玲瓏閣一共盡賺了一千六百兩。比您的月例一年還多一百兩。」

  帳是遲嫣在算,可回事的卻是左箏。前面那句話很喜感,後面那句話則有點小冷幽默。報告完畢,左箏見世雅沒回話,有些納悶。湊過來往書岸上看,一本天書一個字也看不得。伸指捅捅,有些埋怨的說:「好歹給句話啊,表揚也表揚一個字啊。」費時費力玩了兩個月,好容易有些成果,進益不錯。怎麼就沒反應了?

  岑染挑眉看看左箏,很痛快的告訴她結果:「放出風聲,就說莊家要賣了玲瓏閣,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接手?」

  賣了玲瓏閣?

  左箏楞了一下,想問什麼,可是看世雅不太好的臉色,還是應聲退了。

  離了東宮,第一件事就是坐車到沈香家。

  把事兒和名媛一說,申媛想了想就明白了:「太子妃這是要重新洗牌摸底子,以前的不足用,重新揀聽話的奴才自然是要考量一下眼色的。」左箏聽了心氣兒立時洩了一半,有些哀怨夾帶著不滿的掃了申媛一眼,她男人就是第一隻不能再信的狐狸。

  當天晚上沈香回來後,名媛就太子妃的新決議和左箏的表情說了,沈香嘴角才彎了一下,臉色立馬陰了下來。「不好!太子妃要玩真的了。」太子妃難道不知道左夫人不諳心事之道?這種事除了和申媛韓夫人兩個說還能打問哪個?可偏偏沒有回家問婆婆,而是來找了申媛?十有**太子妃是在試路了。沈香看看妻子,突然有些哀怨,夫妻感情好了也是個麻煩事。這裡頭不管自己和太子說了幾分,加減了什麼,都是『叛徒』了。

  對於這一點,名媛想得倒通透:「他們兩個愛怎麼鬧怎麼鬧,咱們做了該做的就行了。哪有臣子連君上家裡事都管的,咱們是好臣子,關門管自己的事就行。」太子不是最討厭臣下『越規』嗎?那咱們正好清省。

  沈香搖頭:「你這是賭氣。咱們憑什麼比外臣近便?還不是太子圖實心用事、關心體貼八個字?除了這層,又會比別人強多少?」這件事還是要管的。可是怎麼管嗯?

  兩隻狐狸竊竊私語了大半夜,子時過後才歇了一會兒,所以第二天沈香到東宮報到時,臉上還帶著倦容。

  葉錦天看得微笑:「本殿要是掛著你這張臉出門,朝下就又要熱鬧了。」沒什麼也是有什麼!

  太子殿下有多久時間沒開這種玩笑了?沈香幾乎想仰天長嘯一聲表示慶賀,陰天終於過去了。可是……多雲也不太好照應!起碼太子殿下左耳後直到頸上的一條四寸長的血痕……沈香看了一眼小林子,小林子無奈,挖都挖了、撓都撓了,誰還敢掰了太子妃的指甲不成?不過關於這件事,小林子有特殊的想法誰也不敢告。今晨進殿侍奉的時候,太子殿下的表情十分愉悅,神清氣爽的。小林子負責侍候洗漱時,不只看到脖子上有,後背上胳膊上好幾道條條的血痕。可太子似乎絲毫不覺得痛,上藥的時候都沒皺眉頭……難不成太子殿下喜歡潑辣一些的?

  小林子畢竟是太監,想的很『體貼上意』。而同樣的事情落到青鸞殿的宮女們身上,想法則是大相逕庭。

  「殿下,奴婢們幫您染染指甲吧?夏天攢積下來的,已經搗好漿了。看了這麼久書,也讓眼睛歇歇,別熬壞了。」貳味說的很婉轉,可是太子妃繼續低頭看書,就當沒聽見。貳味心頭一黯,這次太子妃回來,性子變得更古怪了。和宮人們一句話不多說,也不像以前那樣開玩笑逗奴婢們玩了。一本正經的,比夫子還夫子!端著東西悄悄退了出來,到了殿外無奈的對伊春姐搖頭。杉枝早就急了:「伊春姐,你說是不是太子妃不信任我們了?」要不以太子妃以前的性情,是斷不會輕易耍臉子給下人看的。

  伊春捏捏額頭,歎了一口氣:「韋尚宮,回來了!」

  杉枝貳味眨眨眼睛,她們都是韋尚宮從五六歲時一起帶起來的,情同師徒。可是……

  「難道……這次……有韋尚宮的份?」所以太子妃才遷怒,一並不理青鸞殿內一概宮人的?

  伊春很鄭重的點點頭,杉枝抱著哀嚎,太子妃不是說不喜歡玩誅連嗎?

  一邊十天,皆是如此。

  頭一天借乾坤丹的藥性,第二天必然不肯吻唇,沒有那樣的情藥輔助,鬼才有情緒和他幹那種事?可偏偏這個葉錦天幾年不見益發的魔瘋了,什麼招術也敢用。岑染只好揮拳出擊,這幾年在外面岑染可是一直很注意鍛煉身體的,和韋尚宮借月學了不少本事。但是這次歸來卻發現有點打不過這個渾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撓他滿臉花,看他有臉上朝去。最後的結果……臉上沒有,最近的一次在脖子上,可也足夠讓他丟人了。

  但……岑染今天沒心情辦公,光了腳換了短衣短褲在花廳裡壓腳……這是岑染很久沒用的解壓法子了!一旦心情不好,跳會子舞就會輕鬆許多。如果有舞伴就好了!可是哪裡來的舞伴?找個太監來?想起來那場面都惡倒,一朝太子妃摟著一個太監跳激情四溢的桑巴舞?想噎死人也不帶這種辦法的。獨舞也是有好處的!

  飛旋、踢腳、跳躍、倒身、立起……沒有舞樂伴奏,少了許多感覺。可是岑染仍然跳了整整一個時辰,衣衫髮鬢全部濕透,才是做罷。出花廳前,岑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個世界有玻璃,可是為什麼沒有水銀鏡?

  水銀?汞?聽說好像是從硃砂裡提煉出來的。許多皇帝練長生不老藥,最後死翹翹的原因主惡。

  玩它?岑染有些皺眉,威後的書裡沒有提到這個,而那東西則是有毒的,玩它的下場是比威後還死得早?人家好歹還算當了回皇后,自己頂著沈世雅的肉皮,才又當上太子妃就死於硃砂中毒?這名聲太差勁了。

  可是如果不弄那個就弄不出影像來嗎?

  墊塊黑布,隱隱約約;墊塊銀片,稍好一瞇瞇;直接放到銅鏡上面,我的那個神,賣糕的,那是什麼樣啊?可是為什麼在湖面上看的影像就清楚許多嗯?

  連著一個月,岑染什麼也不幹,整天有空就是拿著一塊玻璃板東晃晃、西逛逛,這個上面按一個,那個上面按一下。大多的時候都在搖頭,滿臉的失望,連帶著對其它事務全部沒了興趣。年關將近,景帝養病回宮。宮裡宮外的盛宴一場接一場,太子妃充場面的重要日子又來了。因為以前演慣了,所以這次岑染閉著眼睛也知道該做什麼了。

  只是在景帝身邊看到久時未見的韋尚宮,眉毛挑了一挑,而後淡淡一笑,只作不知。當然,看到韋尚宮的同時,就代表會在年宴上看到已經九歲的新雲。與小時候不明世事驕矜霸道的模樣相比,如今的小丫頭一臉恭順,禮儀完美,除了很幽怨委屈的看看她老爸之外,一點怨恨的情緒也找不到。

  「笑什麼?」葉錦天如今的功夫練得真叫個好啊,隔著酒杯說話,誰也猜不到他在說什麼。

  岑染卻什麼也不擋著,很痛快的笑看一桌上正和緬恩侯家女兒玩耍說笑的新雲,有點惡毒的說:「蠻漂亮的一條美人蛇。」才九歲就道行如此高深,再大些,唔、岑染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訂的那個規矩。女子二十三歲才可嫁人,意思就是這個小不點還會在岑染南園出現十四年,真可怕啊!

  葉錦天無奈的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太子妃。以前染染總是記掛著太子妃的身份體統,所以裝扮一律中規中矩。可是這次歸來後,卻是不求端莊只求漂亮,讓製衣局的尚宮做的衣服一套比一套慣,哪怕今天除夕大國宴上的禮服,也有諸多花巧。不可否認,很漂亮!可是……葉錦天往下掃了一眼,朝臣們又開始嘴碎了。

  賀世儀自太子妃歸來後,往東宮遞了三次帖子,可是都沒有回復。

  關於這件事,賀世儀很鬱悶,死活想不通為什麼。直到韋尚宮再次出現在景帝身邊後,真相大白。沈世雅讓韋尚宮給賣了!所以一氣遷怒諸多,誰也不想見。太子倒是神色日漸輕鬆愉悅起來,進了臘月居然還在朝上和臣子們開了兩句玩笑。

  「這算是恩寵?」向朝臣們表示,沈世雅對太子還是有極強的影響力的?建議他們不要亂動?

  葉庭杉看著賀世儀的表情發笑,自世靜真的束冠出家後,她就很少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了。這次倒好,太子妃的事她總是操心的。摟了過來細細摩挲指上玉肌,笑道:「是暗示,何嘗又不是真的?」太子真的很喜歡沈世雅,雖說中間少不了些計謀,太子殿下如今控制情緒的本領更是非同凡響,可是高興不高興,總是看得出來的。

  就像今天……剛剛太子妃說的那叫什麼話?新雲是美人蛇,太子是什麼?皇族是什麼?可太子半點不惱,看向沈世雅的眼神裡全是無奈和放縱。太子、沒救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著。

  朝庭封不封筆對於葉錦天來說沒有什麼區別,頂多可以多睡一會兒,白天照樣忙不完的事。而岑染嗯?在和玻璃鬧了兩個月的意氣後,終是敗北了。不想玩水銀導致早死,可是沒那個東西好像也搞不懂為什麼。化學?學的不太好。看來還是往物理方向發展吧。話說,當時為什麼學物理數學比較好?因為……衣華吧?真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應該是溫柔嬌媚那一型的吧?

  「太子妃,韋尚宮奉皇上的命,帶太醫來給您月診了。」

  哪朝哪代的皇室都有請平安脈的習慣,只不過盛華時效隔得長些,一個月請一次。這事擱在男人身上無所謂,擱在宮眷身上就有些別的意味了。岑染恍若出神的點點頭,聲兒都沒吱一個。杉枝心裡抽抽,到外殿請了韋尚宮和太醫進來。一路行到花廳……

  劉悅聲是新進太醫院的,頭一次見這位太子妃。聽說是個極厲害的主,可今天瞧著卻是瘦瘦弱弱、身纖容白的女子。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宮裝簡約,墮馬髻上只別著一隻絹花。杏眼半瞇著,像是在出神。

  和韋尚宮依制見過禮,眼風中掃到太子妃手指動了動,一邊的杉枝大姑姑就讓起身了。然後有宮女搬來了一隻錦杌,杉枝大姑姑把太醫奉上的軟枕墊到了太子妃手腕下,然後覆上了一塊紗絹……

  萬惡的舊社會!

  不過幸虧沒出現懸絲診脈,聽希顏說,那門技術純屬傳說,雖然歷史上號稱許多名醫都能做到,可沒有足夠的禪定功夫是根本不可能的。所謂的治癒如何,不過是因為診脈前太醫們都會聽說不少,打聽不少,懸絲不過是用時間來換取空間罷了。

  說到這兒,岑染心頭好笑。回來這是第五個月了吧?太子一直睡在這裡,卻仍然沒有懷孕,景帝一個月換一個太醫,也不怕急出個毛病來!唔,只是不知道葉錦天急不急。那人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

  「怎麼樣?」出得青鸞殿後,韋尚宮急聲問劉太醫。這人是新從民間征進來的,十分擅長婦人科。太子妃的這脈……乾坤丹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一般是解禁三個月內就會見喜的。怎麼太子妃這裡卻是?

  劉悅聲看看韋尚宮,雖然心裡懷疑,可是因為不太肯定,所以也不敢說。但這種事,不說怎麼辦?猶豫了一會兒後擡頭:「如果下臣沒診錯的話,太子妃好像吃了什麼東西。」

  啊?

  韋菁一楞,扭頭看向青鸞殿。她、她、她……真是胡鬧!

  安排劉太醫出東宮後,韋菁就轉回了青鸞殿。照宮規請進,依然是花廳,岑染百無聊賴的依舊躺在榻上,半分端莊肅穆也沒有,綺麗惑人?

  杉枝今天當近職,見韋尚宮進來連行禮也忘了,趕緊給師傅擠眼色。韋菁回過神來,依制跪禮,可是跪是跪下去了,起的話卻是壓根沒人說。韋菁身為後宮第一最高尚宮,見太子妃行的是七分禮。這個姿勢來一下沒什麼,一直保持就太累人了。才哄了這頭,那頭又出事?杉枝從果盤裡剝了一隻葡萄,用銀叉叉好奉到了太子妃面前,笑嘻嘻的哄:「殿下,吃葡萄。」

  岑染拍了拍紅唇,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像是剛睡醒一般的坐起身來。含笑看著韋尚宮:「請起吧。真是難為您了。又跑一趟,有何吩咐啊?」

  韋菁看了一眼杉枝,可是杉枝卻是紋絲不動?

  杉枝沖師傅苦笑:我的正經主子在這兒,太子妃不發話,徒弟哪敢走啊?

  這幾個丫頭裡,倒還是杉枝最貼心。岑染笑笑,支腮靠在杉枝塞來的迎枕上,笑道:「父皇著急了?」

  「是!您不急嗎?」韋尚宮的聲音又面癱起來了,可是這次岑染沒有剝開的想法,而是很痛快的搖搖頭:「我不急!我很不急!您有意見?」

  韋菁才壓下去的火氣騰的一下就是竄了上來,擡起頭來看岑染:「太子如此待您,為何要這樣?」七年佈防,終得大道,天下男子幾個能做到這樣?韋菁活了四百餘年,自問看過多少帝王貴胄,太子如此癡心,這個女人……簡直不知好歹!

  岑染讓這位的理直氣壯弄得慒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陣子左箏來時總是欲言又止的事,是這個啊?難不成盛華上下已經開始傳出:太子為了太子妃獨寵之事,耗費精神,花費七年時光,苦守寒窯,終於得償所願?

  滿好的劇本,只是不知道沈世雅在裡面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堅毅果敢,夫婦一心的愛妻?天真癡傻、只知負氣的笨妞?亦或者風流多情、到處勾搭的淫婦?

  版本本來就不少,再加上三人成虎……傳的現在到底有多少種情形,就只有鬼才知道了。錯!鬼也未必知道,鬼才不會管這種事的。當然,也只有鬼才知道,葉錦天當初動了怎樣齷齪的心思!

  只可惜,那件事除了景帝、葉錦天和自己外,看來韋尚宮都不知道。

  沒有那件事,太子自然是個『癡情』的。

  可是,誰來證明那件事真的存在過嗯?沈世雅又沒有懷孕?盛華這裡也沒有DV?

  這算是六月飛雪的沈天大冤案吧?沒有任何證人的絕對偽裝?

  敗在權勢之下,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這次,岑染可以很淡定,很無恥的告訴韋尚宮,還有她身後的景帝和葉錦天:「我就是壞,你要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小知識:歷史上是否真的有懸絲診脈之事?病人的脈象能否通過絲線傳導給醫生呢?為了弄清這個問題,曾有人專門請教過北京四大名醫之一的施今墨老先生。 施老先生曾給清廷皇室內眷看過病。他介紹說,這懸絲診脈可說是亦真亦假。所謂真者,確曾有其事;所謂假者,懸絲純粹是一種形式。原來,大凡后妃們生病,總要由貼身的太監介紹病情,太醫也總是詳細地詢問這些情況,諸如胃納、舌苔、二便、症狀、病程等。為了獲得真實而詳盡的情況,有時太醫還要給太監送些禮物。當這一切問完之後,太醫也就成竹在胸了。到了懸絲診脈時,太醫必須屏息靜氣,沈著認真。這樣做,一是謹守宮廷禮儀,表示臣屬對皇室的恭敬;二是利用此時暗思處方,準備應付,以免因一言不慎、一藥不當而招禍。   可見「懸絲診脈」雖確有此事不過蒙上了神秘色彩的騙人形式而已如果太醫事先不通過各種途徑獲知詳細病情不論他醫術多高明光靠「懸絲診脈」不會看好娘娘公主們的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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