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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2:06

【40.沐浴節】

  竇阿蔻一下子就聯想到了無數可能,什麼醫書、寶劍或者是那埋在地下的石脂礦藏,她都想好了,要是他們挖出了那把楚蝕劍,那她就是拼著和整個武林為敵,都要替傅九辛搶來。

  心念轉間,他們已經到了人潮擁擠的地方,那兒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人人都想看一下究竟挖出了什麼,竇阿蔻在外頭蹦躂了好久,只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

  她嘟嘴:「先生我看不到。」

  她還沒撒完嬌,便感覺身子邀請,大叫一聲,她被傅九辛抱了起來,還跨坐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個孩子似的駝在他脖子上。

  周圍人聽到她那聲大叫,都轉過來看他們。

  竇阿蔻又羞又窘,煌朝風氣雖然開放,女子也能同男人一般進出酒館,甚至上學堂唸書,然而終究是男子尊貴。他們就算是武林中人,豪邁爽朗不拘小節,現在傅九辛這樣親暱地把她舉在肩上,也算是驚世駭俗了。

  傅九辛卻根本不在意旁人投來的目光,只是淡道:「阿蔻,看到了嗎?」

  竇阿蔻被他一提醒,連忙伸長了脖子去看。只見被圍在中間的那人手裡握著一個完好的玉壺,雖然蒙了灰,但也能看出是珍貴的皇族器物。

  竇阿蔻失望地喃喃:「原來是玉壺啊。」

  她既有些因為不是楚蝕劍而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失望,不知這茫茫戈壁下,楚蝕劍會在哪裡。

  雖然不過是一個不怎麼值錢的玉壺,但也算是激起了眾人的激情。後來幾天,又零星挖出了一些散碎的金銀珠寶,更是群情激奮。人人都以為找著了地方,更是拚命往下挖掘。

  但除了先前挖出來的那些東西,再往下便只有些沙礫碎石,挖了兩丈有餘,都看到了濕潤的泥土,也沒有一點建築物的痕跡。

  挖出來的沙石,由顧堡主做主,去龍鳳鎮雇了一些年輕力壯的鎮民,在毫輝城邊上築起了一道沙土牆,竟也起了阻隔風沙的作用。

  久了,連竇阿蔻都看出來,他們是在毫無目的地亂挖。看樣子那公孫墨家的三少爺也不過爾爾。

  傅九辛作為這城的少主,卻沒什麼表示,只是日日看著他們在荒地上挖掘,倒是說了一句話:「這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沙土牆阻隔風沙,兩丈有餘的地下有濕潤的良田泥土,這麼說,倒確實為這周邊的居民們做了件好事。

  挖掘之事毫無進展,公孫墨家的三少爺愁得添了幾根白髮,喃喃道:「沒錯啊。按風水,這塊地往下的確該是毫輝城皇宮啊。」

  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末六月初,因為這興師動眾的群聚讓周邊的百姓看見了商機,便運了水果菜蔬、布匹胭脂等林林總總的生活物資來賣,居然形成了一個熱鬧繁華的小集市。

  其中消費最多的就是丁紫蘇,她早厭惡了這裡荒涼的環境,卻苦於挖掘之事毫無頭緒,找不著那醫書,心裡苦悶暴躁得很,只能天天去逛那集市,買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回來。

  六月一到,煌朝獨有的沐浴節就到了。久遠之前,這節是專為人們齋戒沐浴設的,後來傳下來,不知怎的,就成了一個男女求愛的火辣辣的節日,沐浴的內容是不變的,但寓意卻變了。在這一天,如果看中了心裡暗戀的哪個誰,便趁他或她沐浴之時,搶走他或她的衣衫,讓水裡的那個人留在水中不得行,那人就算是搶衣服的人了。

  但因女子沐浴男子搶衣終究太違背禮數,便換做了男子在水中沐浴,看上他們的女孩子們搶岸上的衣物。

  這真是一個火辣辣的求愛節日,煌朝中的貴族鄙視它粗野,是下令不準自家的女兒參加這樣的節日的,只有百姓們會在這節日裡自娛自樂,江湖女兒不拘小節,也是參加這樣的節日的。

  竇家從前是皇商,也算是紫微清都裡有頭有臉的人家,竇阿蔻自然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粗野有趣的活動,現在沒了竇進財的管制,她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明日便是沐浴節了。眾人灰頭土臉地挖了這將近大半月的地,不免都有些煩躁。顧堡主深明大義,便趁著明日是沐浴節的名頭,宣佈將挖寶之事暫且擱置,今明兩日全部休息,要各家掌門管好自家門下弟子便可。

  消息傳出,萬眾歡呼。這次集會是武林各門派的大集合,來了許多少男少女師兄師妹,這將近一個月下來,早有人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的,暗中勾在一起,正打算趁著明天,好好地玩一番。當下就丟下手裡的工作,大家商量起來明天怎麼安排。

  他們商量好了,十二排的三小姐自告奮勇,把商量好的結果去通知各門各派。

  這會兒,竇阿蔻正在和傅九辛膩歪。她對明天的沐浴節很是期待,躍躍欲試地打算明天一展拳腳。

  傅九辛看了她一眼:「阿蔻,這麼高興?明天是打算搶哪位公子的衣裳?還是你打算搶好幾位?」

  竇阿蔻一愣。先生的語氣可有些冷啊。她嘿嘿笑著,無恥地纏到傅九辛身上去:「先生,阿蔻肯定是搶你的啊。」

  她像個孩子似的,又像是股麻花般,在傅九辛懷裡扭來扭去。傅九辛起先還由著她鬧,後來漸漸地便有些呼吸不穩,竇阿蔻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總是蹭著他的小腹。有時是羽毛般的輕拂,有時卻又重重地擦過。偏生她自己還不知道,張著大眼睛絮絮地和他說著什麼,越是這樣不自知的純真的誘惑,越是讓人心動。

  傅九辛一個沒忍住,便吻了上去。兩人漸而動情,衣衫都有些淩亂。

  恰在此時,門被敲響了。

  竇阿蔻掙扎著從傅九辛身下伸出一條手臂來:「先、先生……」

  傅九辛深吸一口氣,壓下腹下叫囂的火熱,沈著臉起身。他不緊不慢地替竇阿蔻理好衣服,這才去開門。

  三小姐敲了許久的門,差點兒以為裡頭沒人而放棄,門卻忽然開了。

  裡頭站了一個臉色不大好看的男人,冷冷盯著她:「何事?」

  三小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此時映入她眼裡的,是春色尚未退去的傅九辛,他衣襟有些寬寬地敞開,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兩顆艷紅的茱萸若隱若現,在衣襟的掩映下十分誘人。

  傅九辛注意到她怔愣的目光,隨手拉好自己的衣服,他動作閒適,可看在三小姐眼裡,又是一種別樣的風情。

  傅九辛不耐,又重複一遍:「何事?」

  三小姐「哎」了一聲,立時驚醒,連忙回話:「我們大家商量好了,明天去離這兒不遠的河裡過沐浴節。大家都要去,傅公子和竇小姐去麼?」

  他們還不知道傅九辛和竇阿蔻已經成親,還是叫竇阿蔻為竇小姐。

  傅九辛沒有作答。他的性格,本就不喜湊這種熱鬧,他微微蹙眉,正在思索怎樣拒絕。他身後穿好衣服的竇阿蔻卻悄悄溜了過來,躲在半開半合的門後,握住傅九辛的手,輕輕在他攤開的掌心刮搔著,寫著去吧去吧幾個字。

  他手心難耐癢意,方才好不容易壓下的火又騰的躥了起來,不由得反手握住了竇阿蔻搗亂的手,對三小姐匆匆說了句:「我知道了,我和阿蔻都會去。」

  接著便立刻關了門,反身壓住竇阿蔻,自然又是一場巫山雨。

  當初在大漠深處的司幽國之所以能繁榮,全靠了毫輝城附近的一個水土豐饒的綠洲。眾人約定所在的地方,就是這綠洲中一條河流。竇阿蔻和傅九辛到的時候,河岸上已擠滿了湊熱鬧的人。有些老一輩的自是不會親自下水,但看看年輕人鬧騰,也不乏是件趣事。

  「阿蔻阿蔻!」唐尋真揮著手臂,擠開人群,奮力朝這邊擠來。

  她激動得面色緋紅,撩高了袖子,好像是準備摩拳擦掌地大幹一場。

  竇阿蔻吃驚地看她:「師姐,你這是怎麼了?」

  唐尋真咬牙切齒,用手一指:「你瞧瞧,瞧瞧!」

  竇阿蔻順著唐尋真的手一看,滿目都是情緒亢奮的姑娘家。

  「我等會兒得先找到顧懷璧,把他的衣服褲子都搶了來!別的人別想和我搶!」唐尋真豪情滿懷,又推了竇阿蔻一把,「你等會兒也機靈些,小心別的姑娘家搶了你家先生的衣服!」

  竇阿蔻「啊」了一聲,陡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她瞅了瞅周圍那些滿臉紅暈的姑娘家,有幾個已經在不住地覷著傅九辛了。

  她凶神惡煞,一一把那些偷窺傅九辛的姑娘們色迷迷的眼光瞪回去,然後拉了拉傅九辛的衣角:「先生,等會兒你能不能把衣服藏好,別讓其他人瞧見,等我來了再拿出來?」

  傅九辛無語,好一會兒才微微笑起來:「我的衣服,當然是留給你的。」

  日頭已高,岸邊的男人們活動了幾下,便紛紛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洗個舒舒服服的澡。

  按規矩,男子們下水時,是不能讓女孩子們知道的,等過一刻鐘,方才能讓女孩子們去尋找。只聽一聲令下,女孩子們蒙住眼背轉身去不敢偷看,而男人們則紛紛做鳥獸散,有些懶惰的,則懶得找藏身的地方,當下就脫了上衣,噗通一聲跳進河裡,惹得女孩子們一陣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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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2:25

【41.搶衣服】

  竇阿蔻也同其他姑娘們一起,捂著眼睛等男子們散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笑道:「姑娘們,可以去找心上人啦。」

  女孩子們一陣嬌笑,紛紛散開去。

  竇阿蔻不知道傅九辛藏身在哪裡,只能沿著河岸慢慢往上遊走。

  沿途都是打著赤膊正在沐浴的男子,水霧繚繞間,不時傳來男人們爽朗的笑聲,這若隱若現的男色的確讓人垂涎。

  難怪岸上那些女孩子們笑得這麼興奮,還不時湊在一處咬耳朵,她們臉上那不害臊的表情也太明顯了吧。

  竇阿蔻瞧了她們一眼,繼續往河的上遊走,找尋傅九辛。

  她在河上遊靠近樹叢的地方找到了傅九辛。他和顧懷璧在一處,正在給顧懷璧搓背。

  竇阿蔻探頭探腦,瞇著眼睛想把先生全身上下看個仔細,只是怎麼也看不清。她失望地沖傅九辛喊:「先生,你的衣服呢?」

  她剛才在河岸上翻找過一遍了,那些脫下來的衣物中,並沒有傅九辛的。

  傅九辛還沒回答,顧懷璧驚慌失措地大喊:「阿蔻你怎麼來了!」

  他像個姑娘家似的,唰的一下把自己浸到水裡面,露出一個鼻子並一雙眼睛,躲到了傅九辛後頭。

  竇阿蔻把視線調整到一個高度,心裡遺憾看不見先生的身子了,一本正經地回答顧懷璧:「師兄,我不是來找你的——」

  「——小顧子,姑奶奶來了!」突然從遠處嗷嗷叫著衝過來一個人,一下子把竇阿蔻推到一邊去,撲在那堆衣物上扒拉:「這個不是!咦,這件也不是!啊!那件那件!」

  唐尋真埋頭搶顧懷璧的衣服,把原本疊得整齊的衣物翻得滿天飛,竇阿蔻扯下一件罩在她頭上的不知誰的裡衣,看到唐尋真這麼積極,心裡也焦急起來,又衝傅九辛比劃:「先生!衣服!」

  傅九辛淡定地自身後長在水裡頭的一叢樹的枝椏間取下外衣,正打算拋給岸上的竇阿蔻,突然眼角一花,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便聽到水裡噗通一聲,竟是有一個人跳了下來。

  他沒看清,岸上的竇阿蔻卻看得清清楚楚,剛才跳下去的那個人,正是十二排的三小姐。

  竇阿蔻大驚失色,只聽唐尋真呀了一聲,推了她一把:「阿蔻!快!那人肯定是要去搶先生的衣服的!」

  竇阿蔻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已經自行行動了,她沒看見傅九辛正打算把衣服拋給她,也噗通一聲,一個猛子扎到了水裡去,追著那三小姐遊過去。

  十二排行水路,門人從小便是弄潮的高手,在水中比在岸上都快速得多。竇阿蔻哪裡遊得過三小姐,只見前面那姑娘像尾滑溜的魚,搖頭擺尾劈開波浪,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三小姐這一遊,顧懷璧更是哇哇大叫起來,他拉著傅九辛,指著水裡的人影,結巴道:「她她……」

  說話間三小姐已經遊到了他們這邊,嘩啦一聲潑水而出,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傅九辛,爽朗熱情道:「傅公子,我來搶你衣服了。」

  傅九辛循禮,把目光從三小姐濕透的胸前移開,淡淡道:「對不住了。在下已有婚配,這衣物是要留給我妻子的。」

  三小姐哈哈一笑:「傅公子,這沐浴節可沒有規矩,說已婚的男子的衣物就不能搶了。反正我比你的妻子先到了,按規矩,你的衣物就是我了。等我搶了你的衣服,你要是不答應同我相好,我就讓你光著屁股走回去!」

  顧懷璧畏畏縮縮地躲在傅九辛後頭,咂舌道:「傅兄,這妞兒太潑辣了,我倆怎麼辦?」

  他一想到自己光|裸的兩隻大腿還在水底下,不知道被這三小姐在剛才遊過來時看去多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傅九辛皺起了眉。雖不能以不堪入耳的話辱罵她,但他確實覺得這三小姐有些失了姑娘家的矜持了。

  三小姐見傅九辛不肯動作,突然發難,欺身而上,抻長手臂去勾傅九辛手裡的衣服。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全身又濕透了,傅九辛無法放開手腳同她纏鬥,躲避間還要注意不碰到她的身體,還有個顧懷璧像個被輕薄的姑娘一樣躲在他身後哇哇亂叫,形勢很不利人。

  三小姐再接再厲,在水中踮起腳尖,伸長手臂,這樣一來,她挺起的前胸堪堪就要碰觸到傅九辛,傅九辛就是在這躲閃間,手中的衣物一輕,被三小姐拉扯下來了。

  三小姐得意洋洋,揮旗幟一般揮著傅九辛的衣服:「傅公子,你的衣服我收下——啊!」

  她驚恐地尖叫,顧懷璧和傅九辛只看到她的身子突然往水底下沈了一截,好像水中有什麼東西在往下拉扯她一般,那東西大概拉得很用力,三小姐站不穩,一下子便摔進了水裡。

  她摔進去的同時,她後頭的水裡冒出一個人來,匆匆抹去臉上的水漬,粗魯地把三小姐從水裡扯出來,去搶她手裡的衣服:「先生是我的!」

  顧懷璧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生氣的竇阿蔻。

  「阿蔻!」傅九辛想上前抱住在水裡奮鬥的竇阿蔻,被她一潑水濺了一臉,「先生,我會搶回來的!」

  竇阿蔻勇猛,三小姐也不甘示弱,兩人在水裡糾纏打鬥,一條平靜的河流被她們折騰起了驚濤駭浪。

  傅九辛很想拉回竇阿蔻,但兩個姑娘抱在一起,又全部都濕透了,他也不敢隨意下手,只能著急地看著水裡的戰況。

  三小姐畢竟熟識水性,剛開始冷不防被竇阿蔻在水裡扯了後腿,驚慌之下手足無措,但沒多久就鎮定起來。反倒是竇阿蔻嗆了好幾口水,在水裡撲騰了這許久,有些後繼無力。

  三小姐覷準了個空隙,虛晃幾槍,把竇阿蔻摁進水裡,趁她掙扎時,扮了個鬼臉,吐著舌頭「噗嚕嚕」地嘲笑竇阿蔻,而後又滑進水裡,拿著傅九辛的衣服遊走了。

  「阿蔻!」傅九辛在三小姐離開的一剎那把竇阿蔻從水裡抱出來,心疼地替她拂去臉上的水,念叨道:「阿蔻,你要我的衣服,哪裡會要不到。幹什麼去和她搶……嗆不嗆?難不難受?」

  竇阿蔻把貼在額頭濕漉漉的髮絲撥到一邊,咕噥道:「先生,這個衣服意義不一樣的……」

  她越說越覺得難過,哭喪著臉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家搶去了自己男人的衣服,垂頭喪氣,像是要哭出來了。

  傅九辛哄著她:「阿蔻,就是一件衣服罷了,這個節的規矩也是讓大家熱鬧熱鬧,不作數的。再說別說一件衣服了,我整個人都是你的。」

  竇阿蔻愣了一下,想想先生的話也挺對,那個三小姐只能抱著先生的衣服,她卻能抱著先生的整個人,於是有點高興起來,只是心裡終歸還是有個結。

  堂堂的少堡主從剛才開始就躲在樹叢後面,這會兒才慢慢挪出來,小心翼翼地說道:「阿蔻,你先上岸、上岸,等師兄把褲子穿好。」

  「喔。」竇阿蔻悶悶地應了一聲,趟著水朝岸上走去,剛到岸上,就被唐尋真恨鐵不成鋼地戳額頭:「阿蔻啊!你怎麼能讓先生的衣服被那個三小姐搶去呢!你啊真是……」

  她本想繼續說的,看到竇阿蔻一臉懊悔的樣子,也只好停了嘴,道:「好啦好啦,搶去就算了。不過以後你最好要提防那小蹄子,讓先生離她遠一些。」

  正說著,顧懷璧和傅九辛也上了岸。傅九辛的裡衣被三小姐搶走了,只鬆鬆罩了件外衣。顧懷璧紅著臉從唐尋真手裡接過衣服,雖然兩人早已是一對了,但唐尋真偏生還是要捉弄他,晃著他的衣服笑嘻嘻道:「顧公子,你和不和我相好?要是你不願意,這衣服可就不還你了啊!」

  顧懷璧一疊聲嚷著「願意願意」,從唐尋真手裡接過衣服,套了上去。兩人感情比之前似乎更好了。

  竇阿蔻眼熱地瞧著他們,她人生第一個沐浴節慘敗,令她失了大半的興致,再沒過節前的亢奮了。

  沐浴節後,又成了好幾對鴛鴦。但正事還是要做。第二天起,眾人又開始了挖掘工作。

  公孫墨家的三少爺翻遍了機竅學的典籍藏書,又借了記載司幽國位置的地方志,重又敲定了一個位置。上回是在塔尖的周圍,這回則是貼著塔尖挖下去了。

  傅九辛照例日日去看他們挖,神色很平靜,但竇阿蔻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與蘇洛陽他們接頭,交代一些事宜。

  還在龍鳳鎮的時候,他不想讓竇阿蔻牽扯進來,都是瞞著她的。後來被竇阿蔻發現後,索性就帶著竇阿蔻去。談完了事,兩人在月光下走一走,甚或胡天胡地的玩一通。

  這一夜來接頭的是蘇洛陽,這還是竇阿蔻被扔出那座行宮後第一次看到蘇洛陽。她從三姨娘那裡聽說,是蘇洛陽救了她,便打算趁此機會好好謝謝他。

  蘇洛陽也很激動,他高興地沖竇阿蔻擺手:「湯圓子!」

  竇阿蔻的氣色好了很多,不像當日她被拖出去時那樣奄奄一息,看樣子少主將她照顧得很好,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拼了命也要救她的決定是對的。

  竇阿蔻聽他們說事。蘇洛陽說陳伯也早到了毫輝城遺址,他是司幽國的老人了,很清楚毫輝城的地理分佈,但他看著那些武林人士這樣亂挖,也不說什麼,只是賭咒發誓他們敢靠近寶藏一步,就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傅九辛說:「讓他們挖,挖出來清理乾淨了,我們就省去了不少功夫。」

  他這話說完沒多久,事情就有了轉機。

  公孫墨三少爺這回瞎貓撞上死耗子,居然真被他蒙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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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2:46

【42.機關現】

  眾人沿著那塔尖挖了幾天,把一座高塔的大部分塔身都挖了出來。

  那是一座六邊的金剛寶座塔,磚石的材質,斗拱飛椽精緻細膩,塔身覆以大片雕刻和彩繪,因為被埋在沙下,所以雖然有部分腐蝕和剝落,但還是能看出精細的雕工與艷麗的色彩。

   塔上每一層的浮雕都有所不同。細細看去,第一層所繪似乎是司幽國創立時的情景;第二層則是歌頌歷代國主勵精圖治的畫面,無甚新奇;到了三層以上,是一幅敘事的場景,一個似乎是領頭模樣的人指揮著一群士兵,排成長隊,把一個個不知裝了什麼東西的箱子依序運進一個宮中,整個塔身的浮雕,這樣的場景佔了最大篇幅,可見這些箱子數量之多;最後一層則是國主手持玉牒,把宮門封閉的場景。

  這樣的暗示顯然很明顯了,大家都說這必是司幽國藏寶所在,更是投入了十二萬分的熱情開挖。竇阿蔻也圍著那塔轉了幾圈,還扶著梯子爬上去仔仔細細觀察了幾遍,可是浮雕上卻並沒有提到楚蝕劍,不知道那把絕世名劍被放進了哪個箱子。

  雖然眾人都認為十有這塔就是藏寶的地方,但除了挖出整座塔身,還是找不著別的什麼。

  這塔很奇怪,塔身上不鏤空,沒有窗,連底座的門也被封死了,完全沒有任何入口,實打實的一片磚石,實在是看不出什麼來。

  竇阿蔻每天都要去看一看,希望哪天能福至心靈看出什麼來。傅九辛仰頭看著梯子上的她:「阿蔻,下來。」

  竇阿蔻三步並作兩步地蹦下來,最後一階乾脆自高處跳到傅九辛懷裡,然後從傅九辛肩頭探出腦袋,衝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扮鬼臉。

  傅九辛一愣,他本就奇怪於竇阿蔻的主動,見她不同尋常的舉止,不由也轉過頭去。

  原來竇阿蔻看著的那人,正是三小姐。

  竇阿蔻示威似的把傅九辛抱得更緊,得意洋洋地瞅著三小姐:「把先生的衣服還給我!」

  三小姐笑嘻嘻的:「好啊。你讓我親他一口,我就還給你。」

  竇阿蔻生氣了:「你不要臉!」

  「你抱著他更不要臉!」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唇槍舌劍起來,誰也不肯讓誰。

  傅九辛淡定地聽著她們倆幼稚的對罵。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三小姐搶了他的衣服後,她便像是真對他有興趣一般,時不時地在他和竇阿蔻獨處的時候冒出來,或者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突然偷襲。

  但她似乎並沒有惡意,更像是一個小孩子對玩具的熱情。甚至她的出現還帶來了一些好處,那便是竇阿蔻會生出些危機感,從而主動地討好傅九辛。比如……在床|事上。

  傅九辛看似面色淡然,實則在回味竇阿蔻的甘甜。唔,不知道今天晚上她會怎麼討好他,他很期待啊!

  竇阿蔻完全不知道她高潔的先生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氣憤不已地瞪著眼前的三小姐,準備晚上回去再翻一番春宮圖培養些滾床單的感覺,把先生吃個一乾二淨!

  三小姐和竇阿蔻鬥了一會兒嘴,就覺得無趣而離開了。

  那邊公孫墨三公子正在對塔身敲敲打打,忽然神色一凜,放緩了手裡的動作,在浮雕上摸索了片刻,而後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其中一塊突起。

  竇阿蔻和傅九辛就在當場,自然注意到了三公子的動作。竇阿蔻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見他似乎尋到了機括,緊張地屏氣凝神,等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也許是高塔從中裂開?

  可她等了很久,也沒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

  只見三公子繞到了塔的另一邊,像剛才那樣摸索了一番,又按下了一個突起。

  六面塔身,他每一面都依法炮製,按下六次後,只聽卡噠一聲,似乎是機關開啟的聲音,而後轟隆聲大作,整座塔都微微顫動,細小的沙礫從空中窸窸窣窣地落下來,一時間塵土飛揚,迷了人的眼。

  傅九辛擔心觸發機關後,會有暗器從中深處,抱著竇阿蔻疾退數尺,卻聽三公子篤定道:「大家不要怕!這個機關沒有暗器!」

  果然如他所說,轟隆聲漸漸平息,那些沙石盡數落下後,並沒有什麼滾石暗弩,但原本嚴絲合縫的平整塔面卻忽然出現了一道門。眾人都驚呆了,面面相覷,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有幾個膽大的,想搶得先機,便自告奮勇說自己願意打前鋒先進去探一探,正吵嚷著,顧堡主和幾個武林大家的掌門匆匆趕來,查探了一番那個門後,當即選了各派的代表組成一支小隊,進門去探探情況。

  一共選出了十二個人,江南厲家的門主和厲三,順帶捎上了舞綢帶的那位殷顏姑娘;公孫墨家的三公子、十二排的三小姐、一言堂的唐尋真、顧堡主和少堡主顧懷璧、清墉城的竇阿蔻和傅九辛,七殺連環塢的一個門人、還有磅礡門的霹小靂,數來數去,卻少了百草經丁家的人,這種迷宮之行,機關重重遍地暗器,若是沒有擅醫藥的人隨行,大家心裡都沒底。

  顧堡主丹田吐氣,聲如洪鐘道:「在場可有百草經丁家之人?」

  連問了幾遍,也無人作答。

  正四顧間,有一女聲朗朗道:「丁家大小姐在此。」

  唐尋真和顧懷璧對視一眼,都聽出了那聲音是丁紫蘇的。

  果然人群分開,從中讓出一條路來,丁紫蘇帶著兩個宮中出來的婢女,施施然而來。她總算是有點分寸,沒有穿那逶迤拖地的長裙,改作了江湖女子的打扮,對著顧堡主道:「我來了。」

  這支十三人組成的小隊稍作準備,便打算進門一探。顧懷璧點燃了一支燭火,往門裡扔進去,雖然只有一剎那的亮光,不過也足夠人看清裡面是什麼。門裡是往下蜿蜒而去的一道階梯,聽燭火滾落的聲音,似乎這階梯十分長,不知多久才到底。

  顧懷璧道:「三公子懂機竅,勞煩先頭帶路,尋真跟在我後頭,傅公子賢伉儷殿後。」

  眾人皆無異議,便照著顧懷璧的安排往下走去。

  這門至少有五十年未曾開啟過,裡頭一股黴味,眾人不自覺都屏住了呼吸。丁紫蘇從兜裡掏出幾個綠色的丸子,分發給眾人:「這是百草經特製的避氣丸,服下可避毒氣,效用為一個時辰。」

  眾人依言服下,再細細打量這地道。方才一時從亮處進入暗處,還看不清什麼,只見黑乎乎一片。現在在這地宮裡待了片刻,適應了黑暗,就有些看得清了。目力所及,只見地道兩邊都有燈盞,顧懷璧試著點燃,但燈油已枯,只得作罷。

  一群人默然地往前走,這地道似乎沒有裝什麼暗器,一路走得平安。順著這階梯往下,走到最後一階,眼前赫然出現了兩條道路。顧懷璧一合計,將眾人分作了兩隊,他與唐尋真,傅九辛與竇阿蔻,再加一個霹小靂一對,其餘人則為另一隊。互相約好了若有不對勁之處,不可單打獨鬥,以哨聲互傳消息,集合眾人再做打算。

  竇阿蔻頭一次進行這樣新奇的冒險,覺得既忐忑又刺激,傅九辛則打量著這地道,不知在想些什麼。

  眾人都有些提心吊膽驚弓之鳥,但這一路卻是十分正常,走了不多久,路就到頭了,盡頭是一堵牆,這是一條死路。

  竇阿蔻不肯相信,上前在那牆上敲敲打打,把每一個突起都按了一遍,這牆也沒有開啟。

  「難道是擰的,不是按的?」竇阿蔻咕噥著,改按為擰,還是沒有開啟。

  「許是這牆沒有機關,就是一堵牆。」傅九辛上前,替竇阿蔻擦去掌心灰塵,注視著這道牆。

  「也是。」顧懷璧點頭,「先回去,看看他們那邊可有什麼發現。」

  一幫人又原路返回,走到剛才的分岔路口,卻見丁紫蘇他們那一隊也正從那條道返回,互相一交流,才知道兩頭都是死路,都沒有什麼發現。

  顧懷璧問:「三公子,這兩邊都沒機括可開啟?」

  三公子沈吟了一會兒,抱拳搖頭:「慚愧。許是有,只是鄙人尚未找到開啟之法。」

  這塔下就只有這兩條路,若是兩條路都是封死的,那就說明這底下的路完全是障眼法,藏寶之地另有其處,眾人先前都是白忙活一場了。

  顧懷璧道:「天色已晚,先上去再想辦法,這裡派人守住入口,別讓其他人進來,我們明日再來探一探。」

  眾人都點頭同意,只有丁紫蘇略顯急躁。

  一夜過去。大清早的竇阿蔻就把傅九辛搖醒,興奮地嚷嚷:「先生!快點起來,今天還要再去那個塔裡呢!」

  傅九辛閉著眼睛巋然不動,一個翻身把竇阿蔻又扯回床上,壓在身下繼續睡。

  忽然唐尋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急吼吼地敲著門:「阿蔻!傅先生!快起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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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3:03

【43.故人回】

  被清理乾淨的塔前面,圍了一大群人在議論紛紛,嗡嗡的像是一群蚊蟲在盤旋。

  唐尋真一邊帶著竇阿蔻和傅九辛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一邊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昨天我們出了塔以後,懷璧派人守著塔,不讓閒雜人進去。到半夜,守塔的人偷了懶,打了個盹兒,結果被江南厲家的幾個門人溜進了塔,等到今天早上才發現。只是……他們都死在塔裡了。」

  竇阿蔻瞪大了眼睛,聽著這詭譎的一波三折的故事,說話間,他們已經走近了人群。眾人識得唐尋真,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未來的西烈堡少夫人,便紛紛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當中空曠的場地上,擺了三具屍體,蓋著白布。顧懷璧以及幾個掌門站在一邊,表情相當嚴肅。擅醫藥的丁家只來了一個丁紫蘇,這活兒也只有她做了,她戴著一雙手套,嫌惡地揭開白布,立刻有一陣味道散發開來。

  六月的天氣已經較熱了,這三個人昨夜死在塔下的地道內,地道狹窄封閉不通風,早上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散發出了臭味。

  竇阿蔻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看了看,那三人死狀都十分慘烈,胸前貫穿了一道自上而下斜斜的傷痕,深可見骨,差點兒把他們斜劈成兩半,只剩一點皮肉相連著。

  丁紫蘇捏著鼻子看了看,翻檢了一會兒傷口,站起身來,用腳尖踢了踢那三具屍身:「全身上下沒有別的傷痕,只有胸前的刀傷,看樣子對方是個用刀的高手,從脖子斜劈到腰間,一刀致命。」

  她說著,還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竇阿蔻毛骨悚然,不由得捏緊了傅九辛的手:「先生,能一刀致命的功夫不多,況且看他們被砍傷的深度,那人肯定是力大無窮。」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一定是厲三昨天進了地道,探不出什麼東西來,回去和厲家家主一商量,決定派幾個門人趁夜再探一遍,如果發現了什麼,他們就得了先機,不知不覺佔些便宜。可卻不知道被哪一個人殺了。

  此處幾乎是匯聚了整個武林的豪傑英雄,那人居然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連殺三人未被發現,且手法精準熟練,武功上乘,不在幾個掌門之下。眾人都有些憂心忡忡,進而開始疑神疑鬼,都有些懷疑是自己人幹的。

  可是來的人中,並沒有擅使刀的,即使有,也沒有這樣精進的武功。

  忽然有人大聲喊道:「是他!一定是那個人!是上次開武林大會時只聞其聲的那個神秘人!」

  他一說,竇阿蔻就記起來了,那時的武林大會,陳伯的確現身過,還說了一些嘲諷眾人的話。她「呀」了一聲,壓低聲音問傅九辛:「先生,難道是陳伯?」

  傅九辛搖頭,徐徐道:「不是他,他不擅刀。近日蟬蛻一直幫我盯著他,並沒有什麼動作。」

  傅九辛既然說了不是陳伯,那就肯定不是。竇阿蔻點頭知曉,其他人卻不知道,他們越想越覺得是上次那個司幽國的神秘人,不由得大罵起來,有人朝天怒喊,說什麼有膽就出現,光明正大比試一番,又有人說區區伎倆,他們是不會被嚇退的,這司幽國的寶藏是勢在必得云云。

  厲家折損了幾個門人,又被其他人看出了那點兒小心思,顏面無存,只匆匆告辭一聲就走了。

  顧懷璧又強調了一遍夜裡不可私自闖入塔內等,眾人方散去。

  他們這一行十三人的隊伍因為少了厲家家主和厲三,那個總跟著厲三的殷顏也不來,就讓十二排水路的人頂替上了,那個三小姐也在其列,一進來,就兩眼放光,把傅九辛從頭到尾狠狠地刮了一遍。竇阿蔻頂不高興,心想等會兒分組的時候,一定要讓師兄把那個三小姐分到另一組去,不料顧懷璧卻不知道她的女兒心思,說:「三公子,昨日我們兵分兩路,我們這邊的地道走到盡頭也是一堵牆,但三公子沒去看過,今日乾脆一道行動,三公子能去那邊看看,再者大家在一起,人多,也能防範昨夜殺人的那個人。」

  大家都同意這話,於是竇阿蔻只能悶悶不樂地跟著一群人一同往前走去。

  昨夜查探的三個厲家門人就是死在這條地道上,血跡還未擦乾,還有些碎肉和臟器,實在叫人噁心。

  他們踩過血跡,走了不多久,那堵牆就在燭火的照耀下若隱若現地出現了。

  牆看上去還是那堵牆,並沒有奇跡般地打開一道門。三公子把手裡持著的燭火交給顧懷璧,上前去查看。

  他鼓搗了一會兒,搖頭歎道:「似是沒有機括。」

  霹小靂不耐煩了,抓了一把枯黃的毛,道:「那就炸開!有了我們磅礡堂的火石炸藥,這堵牆根本算不得什麼!」

  三公子正色:「霹姑娘不可。在下學淺,不識此處機竅之術,但不代表這堵牆就沒有。若是本有機括,但經火石炸毀,說不定會引發其他幾處機關,且炸毀此門,也要承擔坍塌的風險,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霹小靂煩躁地在牆根轉圈:「那你說怎麼辦啊?」

  她轉了好幾圈,忽然腳下一崴,不知踩著了什麼,哎呦叫了一聲。隨著她話音一落,身後那堵牆突然轟隆隆的顫動起來,「哇!」霹小靂大叫起來,猛地自地上躥起,驚恐地看著那堵牆。

  煙塵落盡後,牆面冉冉升起,這條死胡同一樣的地道盡頭,居然出現了一個別有洞天的空曠洞穴,燭光所能照到的地方,只見一片幽深。

  竇阿蔻張大了嘴巴:「啊!機括開啟了!」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們摸索了半天的機關,居然被霹小靂一腳踩著了。

  三公子在剛才霹小靂跳起來的地方蹲下|身子,細細看了一下,道:「原來這地方的機關是用腳踩的,真是多虧霹姑娘了。」

  霹小靂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偷偷地看了傅九辛一眼,後者卻正在看著竇阿蔻。

  丁紫蘇不耐道:「既然門開了,還不快點兒進去,還磨蹭什麼!」

  她越來越沒耐心,來了司幽國這麼久,醫書的下落卻一點頭緒都無,就算她還有耐心,依徐離忍的性子,恐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她舉步就要朝裡走,卻被三小姐一把拉住:「等等!你們沒聞到什麼味道麼?」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吸了吸鼻子,果然,在昨夜遺留下來的血腥味當中,還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奇異的臭味。唐尋真嗅著那氣味走了幾步,指著那個黑黢黢的洞穴叫道:「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貿然闖入探個究竟。丁紫蘇腳下一頓,也遲疑地躊躇不定,不敢再往裡頭走。

  傅九辛沈吟了一會兒,道:「裡頭不是毒氣,應該是——」

  他話還沒說完,被地道外的嘈雜聲硬生生地截斷了,外頭有人魯莽地衝到這地道裡來,對顧懷璧大叫:「少堡主,殺人的那個人出現了!」

  眾人大驚,一時間誰也沒有心思去看這洞穴了,大家一同湧到地上,瞧見眾人亂七八糟地擠做一團,大呼小叫:「人呢?剛才那個人呢?」

  西烈堡的門人向顧懷璧稟報:「少堡主,一刻鐘前,巡邏的幾個弟兄發現樹林子裡有個可疑人物鬼鬼祟祟,背著的也是一把刀,我們就追過去盤問,那人見了我們就逃了,現在正在追。」

  他們還在瞭解詳情,傅九辛卻壓根沒聽,他眼神迅速地在周邊一掃,驀地一頓,而後攬起竇阿蔻的腰:「走!」

  話音剛落,他們就騰空而起,朝樹林的方向而去。

  竇阿蔻輕功不濟,騰到一半就軟綿綿的險些跌下去,幸好腰身被傅九辛托了一把,才得以繼續。

  傅九辛眼神犀利,一早看到了樹林裡那個人影,他把竇阿蔻往樹梢上一放:「等我。」而後便一躍而下。他拔劍出鞘,一系列的動作在極短的瞬間完成,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純熟,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不說半個多餘的字。他的劍法精練狠戾,簡直就是為殺人而創的劍法。

  樹下的那人也算反應敏捷,在傅九辛這樣突如其來不動聲色的攻擊下,他只是因為聽到肅殺的風聲而擡了擡頭,幾乎是在同時,他的身子便也看時動作起來,扭身錯過,堪堪避開了傅九辛的劍。

  他這一擡頭,那張臉就叫趴在樹枝上的竇阿蔻看了個清楚,竇阿蔻瞪大了眼睛:「徐離忍?!」

  傅九辛一招沒有得手,半點停滯遲疑也無,順勢挽起一朵劍花,又耍開雷霆萬鈞的架勢,攻了過去,不容徐離忍有分毫喘息的餘地。

  徐離忍雖然也習武,但那不過是用以自保,後來竇阿蔻又教了他幾招清墉城絕學,儘管在一般習武之人中,他已經算是中上之流,但和家承毫輝城劍術的傅九辛比,到底還是稍遜一籌。

  他躲得很吃力,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偏偏舊疾又挑在這時發作,不由得痛得冷汗涔涔,掙扎著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陳四海!」

  那大概是他護衛的名字,可是卻無人應。而傅九辛的劍,已經筆直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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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3:21

【44.保護者】

  傅九辛的劍,已經筆直到了他面前。

  徐離忍急急往後退,不妨跌倒在了泥地上,樣子十分狼狽。

  他有些後悔這次因為不放心丁紫蘇的辦事效率而親自出馬微服出巡到毫輝城找那本醫書,但卻只帶了一個護衛陳四海。徐離忍當初千挑萬選在三千禁軍中挑了陳四海,就是因為他不僅武藝高強,更是像一隻狗一般忠心耿耿,一路上來他辦事也的確讓人放心,乾脆利落地替徐離忍解決掉許多事情,隨叫隨到,毫不拖泥帶水。

  在那塔內死去的三個厲家的門人,也是徐離忍讓陳四海殺的。他剛到此處,就打聽到消息,說毫輝城地下的迷宮入口已經找到,只是還沒打開機括。他也知道江湖人的本性,一旦機括打開,這些聚集在此處的眾多魑魅魍魎,一定會大開殺戒,蜂擁而入,屆時必定是一場慘烈的爭奪戰。為了讓這些江湖人不靠近塔底的迷宮,他才特意派了陳四海在塔底守候,一有人入,格殺勿論。

  陳四海殺人的手法的確漂亮,那三個慘死的門人的確震懾到了那些還妄圖偷溜進塔底的宵小,他一刻鐘前還稱讚過陳四海,可偏生在這個緊要的時刻,他卻不見了。

  徐離忍有一剎那的迷茫。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他以為他會恐懼會掙扎,甚至爆發出求生的潛能,畢竟他忍了十九年,好不容易才登上大統,坐擁這整個天下的錦繡河山,他如何甘心就這麼死去?他也的確想活下去,不然怎麼會如此迫不及待地來此地尋找那本傳說中可治百毒可醫百病的醫書,儘管找到的希望也許如大海撈針一般渺茫,即使找到了,也不能確知這醫書是否真的能解他的毒,但只要有一分的希望,他總不會放棄。

  可當傅九辛的劍指在他喉間前三寸時,他卻陡然地察覺到自己心裡那一個微弱但不容忽視的聲音:就這樣死去也未嘗不可。

  劍不是什麼好劍,只是尋常的武器鋪到處可以買到的那一種,只是到了傅九辛手裡,偏偏就氣勢如虹,挾著萬鈞雷霆而來,是一種能讓人從骨子裡感覺到的殺氣和寒意。徐離忍被那把劍身映照出的明晃晃的日光刺了一下雙眼,側了側頭。

  也許是時間在此刻驀然粘稠停滯下來,也許是他腦子裡那些電光石火間閃過的片段太快,總之徐離忍在這樣生命攸關的時刻,卻忽然想到了很多。

  他努力回想十九年來經歷過什麼溫暖,他的一生是由仇恨與黑暗構築出來的,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看似內心已是恢弘龐大,但裡面卻是空空蕩蕩,一觸碰就灰飛煙滅,但好像曾經也是有過別人真心對他的。徐離忍想起了三九天清墉城寒得刺骨的水,他在那水裡刷碗,一雙手凍得紅腫開裂,然後旁邊有個聲音輕快地道:「我來幫你洗吧。」

  那是誰?是了,是竇阿蔻。

  也只有她,才會在臘月二十八的時候跑遍整個清墉城找到他,對他伸出雙手,怯怯地問:「你和我回去過年吧。」

  他從來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年。宮裡的火樹銀花觥籌交錯,從來不是他的。他從來都是在昏暗的宮室裡喝一碗冷掉的藥,為明天自己是否還能活下去而發愁,但那一年,他在竇家,還是依稀嗅到了一絲過年時喜慶的味道。

  竇阿蔻那雙眼睛啊……徐離忍想,彷彿望進她那雙眼睛裡,就能望到這世間千般的好。

  徐離忍仰了下頭,湛藍的天空下是斑駁交錯的樹影,他好像在這翠綠的繁花樹枝間瞧見了竇阿蔻的眼睛——這大概是他死前的幻影吧。

  徐離忍放棄求生的念頭了,他眼也不眨地盯著那雙眼睛瞧,卻發現這眼睛瞪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眨了眨,然後樹梢間一陣響動,有一個什麼東西從樹上突然朝徐離忍砸下來,徐離忍只覺眼前一片漆黑,然後後腦勺遭到了重擊,痛得他齜牙咧嘴眼冒金星。

  「嘶。」徐離忍倒抽了一口氣,憤怒地看著樹上掉下來的東西——那是竇阿蔻,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身上,離傅九辛的劍只有幾寸的距離。

  「阿蔻!」傅九辛反應極快地收劍,漂亮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惱怒。

  「先、先生。」竇阿蔻從徐離忍身上爬起來,摸了摸腦袋。如果她說她是不小心、剛剛好、湊巧掉到徐離忍身上,不知道先生會不會信啊。

  竇阿蔻慢騰騰地自地上站起來,但是還是擋在徐離忍面前,沒有移動過分毫。

  她還在想用什麼借口說服傅九辛,她的謊話都太拙劣,像先生這樣的人,肯定是一眼就能識穿的,可她又確實不想讓傅九辛殺了徐離忍,於是愣愣地站在那裡,咬著下唇搜腸刮肚地想借口。

  她的樣子落入傅九辛眼中,就是以身擋在徐離忍面前,一副要殺了他就先殺了我的模樣。

  傅九辛暗了暗眼眸,冰雪就漫上了眉睫。「鏘」的一聲,他將劍歸鞘,轉身就走。

  竇阿蔻傻眼了,她這邊還沒將求傅九辛放過徐離忍的心思表露出來,她「善解人意」的先生居然就主動收劍走了?但她再傻也知道先生這是動怒了,才會一言不發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就走。

  「先生!」她在他身後叫他。

  傅九辛充耳不聞,連身形停頓一下都沒有,繼續走。

  「阿辛!」竇阿蔻又叫。

  這回前面那個疾走的男人有反應了,傅九辛驀然轉身,朝竇阿蔻這邊走回來。

  竇阿蔻喜不自勝,正要撲過去,卻見傅九辛從腰間解下了什麼東西,「匡當」一聲,拋到徐離忍面前:「你的東西。」

  竇阿蔻和徐離忍皆定睛看去,原來是徐離忍送竇阿蔻的那把徐氏的禦賜尚方刀,先前傅九辛騙她說扔掉了的那把。

  傅九辛扔完刀,面無表情地轉身又走,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竇阿蔻跺跺腳,回身對徐離忍道:「你是皇上,以後別隨隨便便就出來,我只救你這一次!」

  她覺得徐離忍委實欠了她太多,為了徐離忍,她把傅九辛都得罪了。

  她說完,也不再看徐離忍,急匆匆地追上傅九辛。

  她覷了覷傅九辛的臉色,不敢再撒嬌,只能跟在傅九辛後頭。就與他保持了不近不遠的一臂距離,如影隨形地粘著他。

  傅九辛是聽到竇阿蔻的腳步聲的,但他現在不想理竇阿蔻,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大穩定,心情很不冷靜。從前還沒有得到竇阿蔻的時候,他雖然也一直關切地看著她,但卻不會像現在這般容易發怒,被這小妮子一下子就撩了心緒;與竇阿蔻成親以後,他卻發現自己對竇阿蔻越來越強的主權意識。

  傅九辛骨子裡是個霸道的人,容不得別人染指竇阿蔻一個指頭,更何況如今是竇阿蔻主動為另一個男人擋死。

  他們就這樣一路默默無話地回到了在毫輝城附近住的民居。剛走進廳堂,就看到了唐尋真和顧懷璧,還有十二排的那個三小姐。

  唐尋真不知死活地打招呼:「呦,阿蔻,你和先生這是去外頭野了?嘖嘖,聽說,在外頭的滋味,很過癮呢。」

  她話音一落,就見竇阿蔻拚命衝她使眼色;而傅九辛則是冷冷的一個眼神梭過來,唐尋真登時打了一個寒戰。

  明眼人都瞧出了這對鴛鴦現在正在鬧彆扭,就見竇阿蔻踢踏踢踏,小媳婦兒似的,跟著傅九辛上了樓。

  他們一直走到了兩人住的屋子裡,傅九辛先走進去,竇阿蔻也跟了進去。先生有些暴躁地在她面前來回走了好幾趟,看著竇阿蔻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他突然伸出一隻手,想去觸碰竇阿蔻的臉頰,那隻手半途卻轉了方向,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隻手往竇阿蔻腰後一拉,竇阿蔻就被提溜到了門外。

  傅九辛用的勁很巧,正好讓她被堪堪推出門檻外,貼著門檻站著。然後那扇門,「砰」的一聲,就在竇阿蔻鼻子跟前一寸,被狠狠關上了。

  關門揚起的灰塵嗆得竇阿蔻咳了一會兒,她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她這是被先生關在門外頭了。

  她呆呆地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覺得一股委屈慢慢地在心間漾開來,漾得她鼻子發酸。

  除了上一回在行宮裡,從來捧她在手心放她在心尖的先生何曾這樣對待她過。竇阿蔻氣得直敲門,連膽子都放大了,直呼傅九辛的名字:「傅九辛!你給我開門!」

  傅九辛在屋裡,看不到竇阿蔻了才覺得有些冷靜下來,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做出什麼傷害竇阿蔻的事情來,才剛剛把她關到外頭去,就聽到竇阿蔻在嚷嚷。

  他想到剛才竇阿蔻保護徐離忍的樣子,心頭火又起,唰的一聲拉開門,但語氣面容卻還是淡淡的,平靜地看著門外的竇阿蔻:「你剛才叫我什麼?」

  竇阿蔻絕對是被傅九辛從小到大欺壓慣了,剛才不知借誰的狗膽躥出來的囂張氣焰被傅九辛這麼平靜的一問,登時被澆蔫了。她看著傅九辛的眼睛,急中生智,壓低聲音,彎起眼睛,以平生最嗲最顫的聲音柔酥酥地喊他:「哥哥。」

  這聲音堪比柳青黛。

  等待她的是,傅九辛又一次毫不留情的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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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3:49

【45.醋海翻】

  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何況竇阿蔻這些日子以來,是被傅九辛捧在手心含在嘴裡著著實實地寵著,這會兒脾氣一上來,也氣得不去搭理傅九辛,她衝著緊閉的門扮了個鬼臉,齜了齜牙,就十分有骨氣地下樓了。

  唐尋真和顧懷璧本就是習武之人,耳力靈敏,更加上傅九辛氣頭上的關門聲驚天動地,兩個人在下頭把他們倆鬧彆扭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現在見竇阿蔻垂頭喪氣地磨蹭著下樓,頓時看她的眼光多了三分同情。

  「阿蔻,來這兒。」唐尋真慇勤地招呼竇阿蔻,「喝茶。」

  顧懷璧幸災樂禍:「小師妹,能把傅兄氣成那樣,你也是第一有本事的人。」

  唐尋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回頭安慰竇阿蔻:「阿蔻,別聽你師兄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你先和我說說,你怎麼惹先生了?」

  能把傅九辛逼得失態成那樣,唐尋真其實也很好奇。

  竇阿蔻一五一十地把她被傅九辛帶著去追神秘人,結果發現神秘人卻是徐離忍都說了個清楚。

  顧懷璧「啊」了一聲,道:「那個神秘的殺手竟然是徐離忍派來的?當時事情鬧起來以後,你被傅九辛帶著追過去了,我們想依傅九辛的武功,肯定不成問題,就在當場又搜查了一番,倒是捉拿到了一個人,背上斜背著一把大刀,他那刀耍起來,我們幾個居然近不了身,一時不察,好幾個門人被他傷到了,看那手法和傷口,的確是在地道裡殺了三個厲家門人的那個人。但是那人面生,不想是屬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的,正要去查,結果你們就回來了。」

  他鬆了口氣:「這會兒倒不用查了,如果是徐離忍,事情就說得通了。」

  唐尋真瞪了他一眼:「別打岔。這會兒是阿蔻和先生鬧彆扭,誰要聽你分析那一堆事情。」

  顧懷璧立刻閉了嘴,將竇阿蔻慇勤地望著,竇阿蔻便又描繪起當時的場景,說到傅九辛的劍就在徐離忍鼻子前一寸,而她假裝從樹上跌落下來,「不經意」地擋在徐離忍面前時,唐尋真嗟歎了一聲,以一種不可救藥的眼神看著竇阿蔻:「不經意?你以為先生是小顧子那麼好騙呀!」

  顧懷璧抗議:「什麼意思?」

  唐尋真壓根不理他,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竇阿蔻:「這麼拙劣的一齣戲,也虧得你能演出來。我要是傅九辛,我就把你和徐離忍一同戳了,串成一個糖葫蘆!」

  竇阿蔻被唐尋真的凶殘嚇了一跳,又見她攤了攤手:「呆子,我也沒法子,誰讓這回本來就是你錯。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說著就要起身回房,竇阿蔻在她身後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師姐,我沒地方住了。」

  剛才她那麼有骨氣,樓都下了,現在要她重新上樓求傅九辛,竇阿蔻很不願意。

  唐尋真腳步一頓,不耐煩地回頭吼:「還不過來?」

  唐尋真和顧懷璧還未成親,縱使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不敢離經叛道到未婚男女同居一室的地步,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分兩間房住的。竇阿蔻要和唐尋真住一晚,倒也方便。

  竇阿蔻被傅九辛從小到大管得好,用膳的時候用膳,就寢的時候就寢,養出了一個雷打不動的作息規律,後來和傅九辛成親了,縱使滅了燈以後,傅九辛就像一頭狼,把她這樣折騰那樣折磨,但從來也是在一更前就結束,所以她在唐尋真房裡和她聊了一會兒,又東摸摸西摸摸,再加上心情沮喪,沒多一會兒就說要先上床睡覺。

  唐尋真正看淘來的話本子看得歡快,往床上一指:「去吧。」

  竇阿蔻悶悶地應了,洗漱完畢,一頭扎進床裡。床還是木板床,且唐尋真蓋的被褥甚至比她的還要柔軟厚實,但她不知怎的,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想先生了。以往這時候,她肯定是要摟著先生的腰,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再死纏爛打磨著傅九辛讀幾首詞:「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哎呦呦,先生的聲音又好聽,又溫柔,讀起這樣旖旎的詞句來,低沈中帶著一絲瘖啞,沙沙的,她都等不及傅九辛讀完一首詞,就香甜地睡過去了。

  可今天夜裡,旁邊的床位是空的,被褥都好像是冷的,竇阿蔻憋屈得想哭,在被子裡滾了幾圈,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個蠶蛹,咬著唇看著天花板發呆。

  唐尋真一回頭,怒了:「竇阿蔻!你睡成這樣,還讓不讓我睡了?」

  於是竇阿蔻只能規規矩矩躺好,心裡空落落的,一下子恨先生太絕情,一下子又恨自己抹不開面子主動去和好,輾轉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她睡下沒多久後,輕輕的敲門聲響了。

  唐尋真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話本子,她等了這小半宿,終於等來了。

  門外是淡眉淡眼的傅九辛,大概為了避諱,他還拉了顧懷璧來。看到唐尋真,第一句就是:「阿蔻睡了嗎?」

  唐尋真回頭朝屋裡看了一眼,輕聲道:「折騰了好一會兒,剛剛睡著。」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好像還哭了。」

  她清晰地看到傅九辛眸色痛縮了一下,心裡想這是什麼事兒啊,就那麼一點破事兒,還能讓這兩人折騰得這麼死去活來。一個死都不肯低頭認錯做小伏低,一個又態度強硬不肯轉圜,還不知他們的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進去看看她。」傅九辛開口了,聲音都啞了。

  唐尋真很識相地讓開,在屋外和顧懷璧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傅九辛出來了,依舊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淡然樣子,道:「唐姑娘,這幾夜有勞你照顧阿蔻了。」

  唐尋真登時天打雷劈:「幾夜?不是就這一夜麼?究竟是幾夜?」

  傅九辛淡淡道:「那就看阿蔻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這回他是不會去遷就著阿蔻了,非得等阿蔻想通這裡頭的道理,乖乖地去認錯,乖乖地保證不再犯,乖乖地不再去想別的男人,他傅九辛既然愛了,那就要完完整整地霸佔她的全部所有,一粒沙子都容不下。

  唐尋真等傅九辛走了以後,對顧懷璧咋舌道:「他也真是厲害。我瞧阿蔻這回肯定得栽。」

  竇阿蔻果然栽了。

  她由於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早上起來很沒有精神頭,眼睛底下兩抹青影,渾渾噩噩地被唐尋真催著去梳洗。

  今天還是要繼續昨日的未完之旅,顧懷璧雖然對來犯者何人有了個瞭解,心裡有了數,但依然不想停止對毫輝城迷宮的探索。就算阻撓他們的是煌朝的帝皇,可這歷來,朝廷不管江湖、江湖不管朝廷,已經是有個定律了,他心裡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哪怕你是皇帝,江湖上的事兒也管不了。

  於是這一行十三人的小隊又聚集在了塔前。竇阿蔻從起來就沒有見到傅九辛,心裡矛盾得很,一下子盼著看到傅九辛,一下子又想等會兒要是見了先生要怎麼說怎麼做,在塔前等了半刻,就見傅九辛和顧懷璧一同走過來。

  傅九辛的確是出色,無論容貌身段還是骨子裡的氣質,這麼從容走來,十二排的三小姐早開始捧著紅臉犯花癡:「呀!傅哥哥好英俊!」

  竇阿蔻聞言,心裡像被誰擰了一把,立刻泛起了一股酸水,她眼巴巴看著傅九辛,就等著他說些什麼,她就立刻順著台階刺溜滾下去,兩人繼續和和美美,卻不想傅九辛像是沒她這個人似的,根本瞧都不瞧她一眼。

  她愣了一下,就聽顧懷璧宣佈進塔。也不容她再多想什麼,一行人就進去了。

  本來,傅九辛進塔從來都是陪著竇阿蔻的,稍稍有些動靜,他便緊張地護她在懷裡,不容她有一點閃失;可這一回,他卻刻意離得她遠遠的,中間隔著好幾個人,反倒是三小姐離他最近。

  竇阿蔻縱然意難平,但這裡人那麼多,也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和好時機,也只能作罷,一路生著悶氣到了昨天那個打開的機括前。

  他們昨天聞到的那股怪味還從那個洞穴裡頭傳出來,越往裡頭走,氣味越濃,眾人一時都駐足不前,傅九辛嗅了嗅,道:「我以為,這股氣味,大概是石脂的。」

  毫輝城底下除了金銀和楚蝕劍,更大的寶藏其實是石脂礦藏,這件事情,除了少主傅九辛、竇阿蔻、陳伯和蘇洛陽他們幾個知道,還有徐離忍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聽聞此言,不由得都愣了一愣:「石脂?」

  傅九辛也是昨天回去以後仔細想了想,又翻了些典籍,結合陳伯從前說過的一些話,才得出這個結論的,此時遲疑了一下,道:「只是估計。進去一探便知。」

  眾人聞言就要動身,卻又被他攔住了:「等會兒。滅了燭火。」

  他雖然只是清墉城一個門人,但說話時的架勢卻不由得都讓人信服,於是大傢夥兒都滅了燭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摸索,走了進去。

  洞穴裡頭十分幽深,那股氣味雖然比在外頭要濃,但最濃的程度也不過如此,並不足以讓人熏暈過去。傅九辛走了幾步,又回頭吩咐:「可以點燭火了,這點濃度無礙的。」

  他說完,便先亮起了火石,他以後,一盞一盞的燭火都亮了起來。當整座空曠的洞穴被燭火照亮時,大家都被震懾得說不出一句話。

  只見這洞穴的地下,不時有一小股一小股黑油油又濃稠的粘液汩汩地往外流,雖然流得不多,但也在地上匯聚成了一條條縱橫盤桓的細小的河,在燭火的照耀下熠熠發著光。

  這就是石脂了,可制醫藥、可制墨、可制軍火的石脂,煌朝雖然曾經也有開採利用石脂的先例,但因為各地發現的石脂礦藏只有兩三個,儲量也只是十分細小的一點點,可以說沒多久就被採完了。煌朝利用石脂的技術也不發達,這麼一點點的石脂採回去,也只有一小半被成功製成了各樣東西,其他的,都浪費了。

  所以這一處如此龐大如此豐富的礦藏,難怪徐離忍要忍不住佔為己有了。

  眾人一時都呆愣在那裡,各有各的思量。

  傅九辛在想徐離忍要這石脂的用處,他抿了抿唇,很快就想通了。煌朝雖然國泰民安,但依舊有強敵環伺,西邊北邊的幾個遊牧民族正蠢蠢欲動,每年冬天都要騷擾一下煌朝邊境。徐離忍野心勃勃,定是想要用這石脂製成火石炸藥,裝備煌朝的軍隊,最好能一舉滅了那幾個邊境的心腹大患。

  丁紫蘇在想這事兒要不要快馬加鞭傳給徐離忍;其餘的人在尋思這處礦藏該如何分割;竇阿蔻則正看著傅九辛。

  所有人都在沈思,只有三小姐興奮地走來走去,蹲下來看看那些石脂,聞了聞,甚至還用手指蘸了一點仔細瞧,她走得歡快,不妨踩到了那些石脂上。石脂本就滑膩,她又蹦蹦跳跳走得不穩,頓時身子一歪,就要滑倒。

  傅九辛離她最近,又正在揣摩徐離忍的心思,眼角餘光看到有誰要倒下,下意識地就去扶了一把。他甚至都沒看清摔倒的那人是誰,手就先動了,假如他看清那人是三小姐,反倒就不會去扶了。

  只聽三小姐一聲驚呼,打破了這寂靜,將大家的眼光都吸引到她身上。這一看之下,大家都驚了。只看到三小姐含情脈脈看著傅九辛,傅九辛撈著她的腰,要是將兩人身後黑黢黢的洞穴背景換成一片桃花林,那絕對是一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畫面。

  傅九辛在碰到三小姐的一瞬間就回神了,他飛快地又收回了手,任憑三小姐失了支持,「啪嗒」一下子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但還是來不及了,已經叫竇阿蔻看去了。

  如果說竇阿蔻本來還有點愧疚,這回被傅九辛這一扶,那點內疚的心思立刻消散得一乾二淨,反而騰起了一把熊熊怒火。她惡狠狠地瞪了傅九辛一眼,將牙磨得吱嘎吱嘎響,咬牙切齒一番後,頭一甩,率先出洞了。

  「哎——」唐尋真看看呆若木雞的傅九辛,她還是頭一回在傅九辛從來淡然的死人臉上看到那麼精彩的表情,然後又看了看氣呼呼出去的竇阿蔻的背影,撲哧一笑,去追竇阿蔻了。

  她一路追著竇阿蔻,追到他們住的民居裡。

  竇阿蔻大馬金刀地在椅子上一坐,大碗喝了幾口茶,頗有壓寨夫人母老虎的架勢。

  唐尋真晃晃悠悠走進來,瞥了她一眼:「呦,生氣了?」

  竇阿蔻不理她。

  唐尋真故意歎了口氣:「先生不過是扶了她一把,於情於理都挑不出錯,你就醋成這個樣子;那你怎麼不想想,你幫別的男人擋劍,擋的還是他的劍,他會怎麼想?」

  竇阿蔻渾身一顫,居然說不出話來。

  「知道了吧!」唐尋真偏生還不放過她,又道,「所以先生那算好了。要是我,我肯定把你休出家門。再說,你沒瞧見,先生剛才只不過碰了三小姐一下,就又立刻收回手了,那小蹄子啪嗒一下貼在地上,剛好倒在了那些石脂上,黑乎乎的濺了一頭一臉,我聽說,那些東西可很難洗乾淨呢。」

  竇阿蔻想了想那畫面,倒覺得有幾分好笑。末了又想了想唐尋真的話,驀然體會到了先生的心情。

  人啊,非得這麼犯賤。無論別人怎麼如何告訴你那梨子是酸的不能吃,也比不過你自己拿起來親自咬一口,只要咬一口,好了,什麼就都不用別人教了,自己什麼就都懂了。

  竇阿蔻就是這樣,無論之前如何不解自己究竟錯在哪兒,這回等事情落在自己頭上,真的是瞬間醍醐灌頂。

  是啊,先生去扶一個要摔倒的人,本來就是於情於理,她都氣得恨不得生閹了他的貓耳朵;她都做了那麼出格的事,也難怪先生要生氣。

  竇阿蔻是個老實的孩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後,立刻很虛心地朝唐尋真請教:「那……那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先生不生氣?」

  唐尋真瞥了她一眼,認真地尋思:「如果是我惹顧懷璧生氣,他又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死樣子,我一般是抽他幾鞭,抽得他哇哇叫,最後也就沒事了。」

  竇阿蔻抖了一下,驚恐地看著她。

  唐尋真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顯然這招對先生沒用,你也打不過他。先生麼……」她忽然詭異地一笑,「我覺得該如此。」

  她湊到竇阿蔻耳朵邊上,嘰嘰喳喳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堆,竇阿蔻犯了難:「我……我不會啊。」

  唐尋真氣勢磅礡地一笑:「我記得,你好像有一件寶藍色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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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4:38

【46.不要臉】

  竇阿蔻在從龍鳳鎮帶到毫輝城的箱籠裡翻著了那件寶藍色的肚兜。

  這本是三姨娘在她成婚前送的,她愣是沒好意思在洞房花燭夜穿上這件大殺器去誘惑傅九辛,後來收拾行李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一下子,陰差陽錯居然給裹在包袱裡,帶到了毫輝城。

  寶藍色的緞料摸在手裡又軟又滑,初初還有些冰涼,後來沾了人的體溫,溫熱起來,就更像是少女滑膩的肌膚。竇阿蔻紅著臉把肚兜抖索開來,閉著眼睛一股腦兒套了上去,穿完了,她卻站在那裡不敢動,直到在有些微涼的空氣裡打了一個顫,才磨蹭著腳挪到鏡子前。

  睜開眼睛一看,哎呦呦,羞得竇阿蔻猛地又閉上眼睛,但腦子裡殘存的影像還是牢牢地讓她記在了心裡,她一下子就動手準備去脫衣服,想到唐尋真的話,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讓肚兜留在了身上,外面又罩上了一件外衫。

  剛做完這些,傅九辛就回來了。竇阿蔻是因為生氣提前回來的,傅九辛則顯然是在那礦洞裡又轉了一遍,才從容不迫地趕回來的。

  他推進門,乍一見著竇阿蔻,愣了一愣。而後像沒見到她似的,兀自去翻自己換洗的衣衫,準備洗去身上塵土。

  竇阿蔻本來還擔心傅九辛會翻臉不認人,把她趕出門外去,現在見傅九辛好像沒有搭理她的打算,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又有些失落。

  屏風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服的聲音,夏日的傍晚,天色將暗未暗,外頭的餘暉透過窗紙,昏黃地灑在屏風上,屏風後那個黑色的剪影正直立起身子,往自己身上潑水。

  竇阿蔻直愣愣地瞧著傅九辛的影子,那俊秀的側影下是弧度美好的脖子,這條優美的曲線一路往下,順著他的胸膛到結實的小腹,然後是……被浴桶遮住了。

  竇阿蔻的喉嚨裡發出失望的咕噥聲,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打算一窺裡頭的春光男色,才走了沒幾步,屏風後面呼啦飛出一件衣裳,不偏不倚地罩在竇阿蔻頭上,然後是傅九辛冰冰冷的聲音:「轉過去,不準看。」

  竇阿蔻把傅九辛的裡衣從頭上拉下來,聞到衣服上沾著的他的體息,又不由得紅了臉。

  她呆呆坐在一旁,等著傅九辛洗完澡。水聲過後,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從屏風後轉出來一個人影,竇阿蔻的眼就直了。

  傅九辛鬆鬆垮垮地罩著一件白色的褻衣,整個人都濕漉漉的帶著水汽,整個人像是霧中影影綽綽的美人兒。

  竇阿蔻鼻子一熱,轉過頭去摀住要噴薄而出的鼻血,再回頭一看,瞧見那美色無雙的男人卻是一臉的端莊聖潔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兀自坐到桌案前,拿了一卷書看。

  竇阿蔻等了他半天,領悟到傅九辛是不會主動來搭理她的,又想起唐尋真的話,臉上飛過一抹紅霞,最後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她悄悄挪到傅九辛背後,先看了看傅九辛正在看的書,本來她想藉著這本書的由頭說一下對書的看法,然後就著這個話題大家熱絡地聊開去……但是那本書的封皮上赫然四個字:法言義疏——她完全不懂。

  竇阿蔻哽了一下,放棄了這麼愚蠢的搭訕念頭,直接付諸於行動。

  她從後面伸出兩隻手臂,環住了傅九辛的脖子,隨之俯下|身去,輕輕地在他耳邊喃喃:「先生……」

  傅九辛一僵,但幸好沒有推開她。

  竇阿蔻得了鼓勵,愈發賣力起來。

  她在傅九辛耳朵邊繼續輕聲喚著先生,熱氣輕輕地噴在他耳垂上,雖然傅九辛面色依舊淡定無波,但耳垂尖上卻透著一抹紅。

  若即若離的,竇阿蔻在他耳垂上吹氣,兩隻手慢慢地自他的頸間往下滑,緩緩探進了他敞開的衣襟裡。

  她的柔荑柔若無骨,滑膩膩地在他的皮膚上遊移,也不知她哪裡學來的招數,居然屈起了手指,用長長的指甲刮搔著他的胸膛。

  傅九辛深吸一口氣,盡力忽略到他胸膛上那種酥癢的觸感,淡定翻過一頁書。

  竇阿蔻今夜算是大膽地豁出去了,她見傅九辛不為所動,索性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那一小塊軟肉在她口中被輕輕地啃噬,與此同時,她兩隻滑進傅九辛衣襟的手也找到了男人胸膛上的紅果,一手一個,揉搓捏撚,像他平常對待她一樣,將那兩粒紅果慢慢挑|逗至挺立,而後用拇指的指腹往下不輕不重地一按,就這一按,差點兒讓傅九辛呻吟出聲。

  傅九辛咬牙,這小丫頭哪兒學來的花樣!他將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書上,那一個個字卻像有了生命一般,自動地漂浮起來,在他眼前飄來蕩去,他根本捕捉不到他們的含義。

  竇阿蔻舔夠了,放過傅九辛的耳垂,轉到傅九辛的前方來,伸著一小截粉紅的舌頭,嘖嘖有聲地親過他的脖子,一路都是她濕潤的淫|靡的痕跡,她親到了傅九辛漂亮的鎖骨處,在那凹陷的地方兜著舌頭輕輕打了個轉兒,溫柔地用牙齒咬了咬他的鎖骨,然後攻城略地一路往下。

  她的嘴唇親到了傅九辛胸前,傅九辛將手中書一扣,眸色迅速黯下來,盯著他胸前竇阿蔻的腦袋,對即將到來的事有了一絲隱隱的期盼。

  竇阿蔻卻狡猾,唇舌一路蜿蜒而下,偏偏跳過了他胸前的紅果,擡起頭,看著傅九辛瞇起了眼,她輕輕問道:「哥哥,喜歡嗎?」

  傅九辛喉間發出難耐的低低的呻吟,眸中跳著一簇隱隱的赤紅,聲音低啞得驚人:「繼續。」

  竇阿蔻嫵媚一笑,不用唇舌,卻撩起了自己一縷黑髮,用發尾輕輕一刷,掃過傅九辛的紅果,男人的身子果然一顫,肌肉都僵硬了起來。

  他們倆現在的姿勢是傅九辛坐在太師椅中,而竇阿蔻扒在他胸前又舔又咬。傅九辛只看得到竇阿蔻一頭黑亮的青絲,他閉上眼睛,咬牙忍受竇阿蔻在他身上製造的一波又一波刻意誘|惑的快|感。

  竇阿蔻親過他因為僵硬而肌肉賁張的小腹,再往下,就是他的……竇阿蔻畢竟沒那麼大膽,剛才那一番挑|逗已經費了她很大的勇氣,她咬了咬唇,別過頭不去看手,閉著眼一把將傅九辛寬鬆的褻褲拉了下來。

  沒了褻褲的遮擋與束縛,他的楚蝕劍高高地自腿間彈跳而出,似乎在興奮地吶喊。

  竇阿蔻偷偷轉過眼睛,瞧見他怒發張狂的架勢,又想起唐尋真耳提命面的那些少兒不宜的事情,心裡一激盪,臉上火紅。她又擡頭瞧了瞧傅九辛,英俊的男人抿著唇角,喉節上下翻滾,臉上是一種沈浸在情|欲中的驚心動魄的艷麗。

  他見竇阿蔻遲遲沒有動作,按捺不住地低聲催促:「阿蔻……」

  他的聲音沙啞粗噶,帶著那麼一絲絲誘惑哄騙和懇求,打消了竇阿蔻最後一分的猶豫。

  她伸出手掌,慢慢地圈住了那把在空氣中顫巍巍挺立的楚蝕劍,傅九辛再也忍不住,一聲呻吟從齒間溢出,極是好聽。

  竇阿蔻依唐尋真所言,生澀地撫慰著手中的劍,她雖生澀,但對傅九辛來說,卻是一種極致的銷|魂的快感,他悶哼一聲,閉眼咬牙,控制住自己勃|發的衝動。他的反應奇異地取悅了竇阿蔻,從前在床笫之間,她向來是被傅九辛主導的那一個,現在她卻掌控著傅九辛,傅九辛的快樂、生死,彷彿都握在她掌中翻轉。

  這麼一想,竇阿蔻也越來越熟練起來,雙手舞動的速度加快,卻在最激情的那一刻,她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傅九辛發出像野獸一樣的低吼,失落地睜開眼,眸中早被欲|念染得赤紅一片。

  竇阿蔻一笑:「哥哥,別急。」

  一出口,她才發現,原來她的聲音,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一手圈住手裡的劍,慢慢地低下頭去,因舔舐而紅艷濕潤的唇一寸寸湊近傅九辛那處。

  「阿蔻!」傅九辛一急,他不忍竇阿蔻為他做到這一步,想拉著她的長髮把她提起來,卻又怕弄痛了她。

  他低下頭,想把竇阿蔻拉起來,卻見竇阿蔻眼神迷離,站起來,輕輕一推,又把他推回椅子上,唇就在他的唇邊徘徊,吐氣如來地輕聲呢喃:「哥哥,看我。」

  傅九辛聞言,順著竇阿蔻的動作看她,只見她緩緩地脫去了罩在外面的衣裳,先是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而後是兩隻臂膀,再然後,她輕輕一抖,整件衣裳便從她身上滑落在地上,她只穿了那件寶藍色的肚兜,顫顫地立在他身前。

  轟的一聲,傅九辛下腹的火轟然灼灼地燃燒起來,他癡迷地看著眼前的竇阿蔻。

  那肚兜,不該露的地方只用了一層輕紗掩蓋,幾乎是一眼就能看透,無關緊要的地方倒是用藍色緞子遮了個嚴嚴實實,傅九辛看到被遮擋的竇阿蔻的小腹,有些失望,再往下看,到了那片水草豐饒之地,卻又變作了一層薄薄的輕紗,聊勝於無地遮擋在那處,甚至能看到她雪白的腿間的陰影。

  竇阿蔻本就身材豐滿,如果說從前那豐滿是帶著嬰兒肥,那麼自從與傅九辛成親以後變作女人,她是真正地長大了。

  她豐腴的兩團白嫩在薄紗下俏生生地挺著,和那鮮艷的寶藍色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刺激著傅九辛的眼。

  傅九辛幾乎是起身就要撲倒她,卻又被竇阿蔻的纖手一推,重又推回椅上,她俯下|身去,嘴裡嘟囔:「哥哥,你太急了。」

  說著,她舔了舔唇,閉著眼睛抖著心,緩緩將他的貓耳朵含進了嘴裡。

  「唔!」傅九辛哼了一聲,那種濕潤包裹的強烈觸感差點兒讓他棄甲投降,他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緊握成拳,抵抗著身下傳來的一陣強過一陣的刺激。

  竇阿蔻到底是第一次做這事,他的楚蝕劍在她的口中愈形粗大,她只不過幾下,喉嚨深處便有些被頂得吃不消。竇阿蔻吐出口中所含,悄悄去看傅九辛。

  她聽到他喉間翻滾的細微的抽氣聲,英俊陽剛的臉上赤|裸裸地寫滿了,他喘息、低吟,雙腿無助地屈起又放下,被她舔舐過的楚蝕劍在空氣中突突地跳動著,他急切地拉過她想吻她,卻被竇阿蔻躲過,於是他只能仰起臉,修長的脖頸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他的身子緊繃,卻又因欲|望得不到紓解而無力地落回椅子上去。

  這樣的傅九辛是她所沒有看到過的傅九辛,也是那樣的危險。竇阿蔻舔了舔唇,覺得嘴角酸痛,於是不再去管他的楚蝕,只是雙手輕輕握著,唇舌則繼續往下,舔著楚蝕下的那啥……

  「別——等——」傅九辛的呼吸急促,隨著他低啞的聲音,他猛地在竇阿蔻手中爆發了出來。

  竇阿蔻吃驚地看著手中那些粘滑的液體,還在不斷增多,好長一會兒時間,楚蝕才停止了跳動,卻沒有消退疲|軟的跡象。

  竇阿蔻傻了,她從前也知道傅九辛最後會爆發,但卻從沒這麼近距離地觀看過,頓時覺得身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傅九辛喘著氣,睜開赤紅的眼,一把拉過呆著的竇阿蔻,拿掉落在地的衣裳胡亂地替她擦乾手掌,而後便迫不及待地拉起她,蠻橫地將竇阿蔻翻轉了個兒,壓在了桌案前。

  他是那樣急迫,拿不出半分溫柔與耐心,粗野狂暴,卻還記得不讓竇阿蔻疼著,用手臂圈住她的腰身,不讓她的小腹貼在硬邦邦的桌沿上。

  箭在弦上,傅九辛甚至來不及施與竇阿蔻一個親吻,便扶著楚蝕,惡狠狠地撞了進去。

  也幸好竇阿蔻在剛才那麼漫長的調|情中也動了情,否則那結結實實的一下,她肯定得痛死。

  哪怕是已經濕潤了,竇阿蔻也感覺到了一絲痛楚。但痛楚中挾帶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快感,讓她忍不住嗚咽出聲:「嗚……」

  傅九辛來回急切地衝刺了好幾下,才覺得稍稍緩解了那蝕骨嗜心的欲|望,他低頭看竇阿蔻,眼前是他從小便養著寵著愛著放在心尖上的人,此刻伏低了身子,那讓人血脈賁張的肚兜可憐地掛在她胸前,背後卻是一片清涼,白嫩的臀間是粉色的豐饒的水土,像嬰兒一般吮吸吞噬著他的楚蝕。只一眼,他便覺得欲|念又陡然爆發,一個挺進,深深地直入花心。

  每一記進,都被層疊地擠壓推拒著;每一回出,卻又被緊緊吸附裹住,傅九辛脊背竄起一股戰慄,他忍下欲|望,拍了拍竇阿蔻的屁股,伏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輕笑:「阿蔻,你叫我差點兒死在你手裡。」

  而後又直起身,手掌按住她的臀,拚命往深處擠壓。

  竇阿蔻卻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不知所以地搖頭又點頭,只感覺到深處被填了一個滿滿噹噹的充實,火熱滾燙。

  傅九辛重又伏□,向上找尋到竇阿蔻的唇。她眼神迷離,唇瓣不住輕微顫抖著,被傅九辛一口含住了,咂摸吸吮著,他的手指靈巧地解開竇阿蔻的肚兜,那一片薄得可憐的衣料就飄然落在地上,軟乎乎的兩團豐潤隨著他馳騁的動作前後跌宕搖晃。

  竇阿蔻只感覺到兩人相連的地方酸麻酥癢,有一陣又一陣的快感像海灘上沖刷的浪花一般一波一波湧來,那快|感逐漸累積疊加,卻偏生到不了最高處。她懸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難受得要死,兩隻手抓住傅九辛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一疊聲地顫抖著喚他的名字。

  剛才叫他哥哥,那是她清醒時故意的誘惑他,這一次她被強烈湧起的感覺弄得神魂顛倒,早就忘了她誘惑傅九辛的初衷,喊著他:「阿辛……阿辛……」

  傅九辛低聲應她:「嗯?」

  竇阿蔻卻回答不了,胡亂言語著:「阿辛,阿辛,輕點……不,重點……啊——慢點兒!」

  傅九辛能感覺到竇阿蔻那裡的輕微抽搐,他深吸一口氣,緩慢地抽出,又沈實有力地頂進,每一次都結結實實地盡根而入,大開大合地聳弄。

  竇阿蔻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身上不知是她的還是傅九辛的汗水,薄薄地佈滿了一層,在燭光下顯得肌膚越發細膩濕滑,她顫不成聲,發出不知是嗚咽還是哭泣的呻吟,汗水淋漓地由著他肆意攻伐。

  終於在最後那一下,她忍不住昂起脖子,一頭黑髮盡數散落在瑩白如玉的背上,像貓一樣,顫抖著嬌吟出聲,軟綿綿地趴倒在書桌上。

  身後的男人卻還不知饜足,又貪歡地侵佔了一會兒,才終於心甘情願地爆發出來,喘著氣抱起有氣無力的竇阿蔻,把她抱進了屏風後清洗。

  傅九辛把竇阿蔻抱到浴桶邊的椅子上坐下,親了親她的額頭:「阿蔻,我去打水,你先坐會兒。」

  待他挑了兩大桶乾淨的洗澡水上來,卻見竇阿蔻斜倚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胸前的白嫩此刻或青或紫,全是他佔有過的痕跡。他憐惜地把竇阿蔻抱進水裡清洗她的那兒,卻見那裡也是又紅又腫,顯見著是被他欺負得慘了。

  竇阿蔻本是打了個盹兒,被微涼的水一激,又醒了過來,她臉一紅,還來不及害羞他們剛才的白日宣淫,就急吼吼地抓著傅九辛的胳膊:「先生,你還生不生我的氣?」

  傅九辛睨了她一眼,輕聲冷哼:「你說呢。」

  竇阿蔻仔細揣摩傅九辛的臉色,瞧見他像一隻吃飽喝足的狼一般滿足又慵懶,估計著她那一番傷筋動骨的勾|引是起了作用了,於是嘿嘿嘿地笑著,賴進傅九辛懷裡,手指把玩卷弄著他披在肩上的長髮,道:「先生,我對徐離忍絕對沒有什麼想法的。」

  傅九辛淡淡道:「是麼。從前你可纏著他了。」

  竇阿蔻歎了一聲,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啊,這個小心眼的男人……但她還是耐心地解釋:「先生,你記得我們從前養的那隻小花麼。」

  「小花?」傅九辛皺起了眉頭。

  小花是傅九辛送給竇阿蔻的一隻貓,流浪在街頭,被幾個野孩子虐待,弄傷了手腳,傅九辛從街上把它撿了回來,帶進了竇府養。

  竇阿蔻十分喜愛這只漂亮的貓,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嫵媚的眼睛,是真漂亮。她盡心地給小花治傷餵飯,可這只驕傲的貓卻從來不領她的情,每回竇阿蔻想去抱抱它,都被它躲過了,有一次甚至弓起了背,抓傷了竇阿蔻。

  這隻貓是漂亮,但卻又有一種養不熟的驕傲與野性。

  抓傷竇阿蔻後,傅九辛曾經想把小花丟出去,卻被竇阿蔻又哭又鬧地攔住了,最後這隻貓還是留在了竇府,目中無人地來去自若,它吃著竇阿蔻給它準備的魚湯,磨著爪子,卻從來不把竇阿蔻放在眼裡。

  最後某一天,小花養好了傷,便悄無聲息地自竇家的院子裡溜了出去,竇阿蔻再也沒見過它。

  傅九辛想了一想,想起徐離忍剛來的時候,竇阿蔻對他的那股討好熱情勁兒,倒確實有些像當初對小花那樣。

  竇阿蔻嘟著嘴:「嗯。」然後伸手把傅九辛的眉頭撫平——雖然先生皺眉的樣子也好看得緊。她繼續說:「我覺得徐離忍就像小花啊,又漂亮,又驕傲,就忍不住……」

  傅九辛雖然對她這個解釋不是很滿意,卻很滿意她今晚的表現,他在水裡撈起竇阿蔻的腰身,觸手是一片濕滑細膩,竇阿蔻這會兒早沒了剛才的膽子,一想到剛才自己那妖嬈嫵媚的做派,登時又紅了臉。

  卻聽傅九辛在她耳邊低笑:「阿蔻,你剛才的樣子,我很喜歡。我們再來一次?」

  竇阿蔻憤怒地一拍水:「呸!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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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5:22

【47.陰人路】

  竇阿蔻這豁出去的一招取得了重大勝利,傅九辛步步敗退撤守城池,心甘情願溺死在那一灣繞指柔裡頭——儘管他提起徐離忍時,臉色依然是黑得可怕。

  竇阿蔻買了一隻叫花雞去真誠地感謝唐尋真,唐尋真抽了抽臉,心想我可不喜歡叫花雞,你是藉著感謝我這個由頭來吃肉的吧。

  她沖竇阿蔻擠了擠眼:「阿蔻,怎麼樣,姐姐教你的這招不錯吧?神擋殺神,佛擋弒佛,迎頭遇上傅九辛,你捨得一身肉,也能把他拉下馬!」

  竇阿蔻想起昨夜那翻來覆去翻雲覆雨翻天覆地的一夜,感歎:「師姐,你是怎麼知道那些……唔……那些……」

  「活計?」唐尋真接過竇阿蔻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頭,壓低聲音嘿嘿一笑,「昨天不過是教了你一曲簫音罷了,姐姐這裡還有不少其他好簫音,你學了去,讓你先生好好品評。」

  「你們在說什麼?」顧懷璧一腳跨進門檻,一眼看到兩個姑娘嘰嘰咕咕笑得一臉猥瑣,不由得抖了一抖。

  竇阿蔻循聲望去,瞧見顧懷璧身後是她的先生,又想起唐尋真剛才說的,下意識地就朝傅九辛胯|下看去,視線輕飄飄地往那兒一溜,又若無其事地轉回傅九辛的臉。

  不想傅九辛早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此刻唇角微微一勾,眼睛裡頭若有似無地瀰漫了一層曖昧的春意,似笑非笑地看著竇阿蔻。

  要死了!與唐尋真大談特談男女之事都毫不害羞的竇阿蔻,此刻不過被傅九辛這麼一看,居然覺得心肝兒都在顫。

  顧懷璧倒沒有察覺到這兩人暗送秋波的勾勾搭搭,他大煞風景地談起了正事:「這樣,今天多招些人手,索性一口氣把那地下迷宮探個清楚,我們在這裡耽擱的時間太長了些。」

  昨天竇阿蔻因為生氣,是率先跑回來的,也就不知道在那個發現石脂的洞穴裡又發生了什麼。

  顧懷璧解釋:「昨天我們往洞穴深處又走了走,發現一個出口,卻是三岔的路口,我們分成三組人,每條路都進去查探了一番,回來都說每條路上又有不少岔路,有些路是死路,有些路卻好像還通到什麼地方去的,那些洞穴像連環套似的,一個連著一個,還真真是迷宮了。我們人少,不敢托大,進得不深就退回來了。所以我想今天多招些人,再到裡頭去探探路。」

  竇阿蔻點了點頭,她昨天看到那個洞,地上雖然冒出一股股的石脂,但除此之外,就是一個光禿禿的石洞,沒別的什麼了,和那個毫輝城地下埋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武功秘籍,還有那本醫書和那把楚蝕劍的傳聞毫不相符。

  顧懷璧見傅九辛和竇阿蔻兩人也和好了,於是毫不遲疑地召集了人手,又籌劃了一番此次進去地下的事宜。

  現在的形式十分撲朔,本來傅九辛一個正正經經的少主在這兒,就讓人十分難辦了;現在又多出一個徐離忍,也不知安的什麼心,看那架勢,倒像是要把整個毫輝城都吞吃入腹,胃口大得很。偏生他又是這個煌朝的帝皇,總不能真的一刀結果了他吧。

  顧懷璧哀歎連連,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瞥了一眼傅九辛,後者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把這些財富放在心上。

  因為那地下迷宮錯綜複雜,這回顧懷璧招了將近百人,都是那些前些日子輪不到探路的小門派的掌門們和門人,分成了十個小組,每組都有一個公孫墨家的門人,雖比不得三公子,但好歹也比其他人略通一些機竅之術。

  這樣精心安排下來,每一個小組都囊括了不同的人才,倒真像是一支專業的探險隊伍了。

  顧懷璧給每組領頭的一支筆一張紙,讓他們把所經之路都畫下來,若是某個岔路是死路,就打一個叉。又叮囑如果發現什麼,萬萬不可輕舉妄動。他私下裡在每組裡頭都安插進了一個西烈堡武功高強的門人,萬一某組率先發現了財寶,見財起意自相殘殺,那門人就會立即給顧懷璧傳消息。

  好不容易安排妥當,一百人浩浩蕩蕩地挨個鑽入了塔底的通道。一下子湧進那麼多人,那地下通道裡就顯得有些狹窄逼仄,傅九辛緊緊拉著竇阿蔻,不讓她被人碰去或擦去一星半點兒。

  到了那個冒著石脂的大洞穴,眾人都不免嘖嘖稱奇一番,而後到了出口,果然是三個岔路,每條岔路看上去都彎彎曲曲,蜿蜒著不知延伸到哪裡去。

  眾人都依照先前的安排分散開去,約好兩個時辰後原路返回,在地面上碰頭。

  竇阿蔻他們這一組還是從前的那些人,三小姐昨天出了那麼大的醜,被傅九辛摔在滿是石脂的地上,今天卻看不出有絲毫不快,依舊笑嘻嘻地逗著竇阿蔻。倒是霹小靂這娃兒,看傅九辛的眼神頓時有了一種肅然起敬的敬畏。

  丁紫蘇還不知道徐離忍已經親自來到了這兒,隨著地下迷宮一點點顯現在眼前,她也越來越沈不住氣,連竇阿蔻都看出了她的急躁。

  他們這一組挑了昨天走過的一條路,慢慢往裡頭探去,公孫墨三少爺在前頭帶路,時不時停下來用腳尖踩踩地磚,確定沒有機關後,才又繼續走。

  這條路岔路極少,碰到分岔的地方便有其他小組進去一探,不過片刻後就又追了上來,說都是死路。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腳步極輕,這洞穴裡便輕悄悄的,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走了不多時,他們都漸漸地聽到了地下傳出來的汩汩水聲,眾人本以為是地下河流,仔細側耳一聽,卻又覺得這聲音不像平常的水聲那般潺潺清越,反而既粘稠又沈重,緩慢的,嘶嘶的,像是某條巨蟒擦著地面爬過的聲音。

  顯然眾人都聯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得都恐慌起來,這時傅九辛淡道:「是石脂流動的聲音。」

  眾人聞言一愣,又想起剛才洞穴了冒出的石脂,方才安下心來。有一個忍不住道:「這地下石脂這麼豐富,可惜卻不是金礦銀礦,賣不了錢。」

  沒有人搭理他。顧懷璧心想,這石脂,可比金銀貴重多了。

  這條路幽深得走不到盡頭,眾人一路走去,起先還有些岔路口,後來連岔路都沒了,彎彎曲曲的一條,怎麼看也看不到盡頭。光線幽暗,只靠燭光影影綽綽地照著,兩旁的石牆上黑影憧憧,又沒有別的聲音,彷彿都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好像就要這樣無休無止的、一輩子的走下去。

  這種自心底滋生出的令人壓抑的感覺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隊伍中,有人焦躁起來,忍不住叫道:「這路不會是通到陰曹地府去的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立刻炸開了鍋,饒是唐尋真自認膽子大,都打了一個寒戰。

  隊伍人心渙散,人人都恨不得立即回頭,跑到地面上去享受陽光的照耀。這通道好像有一股詭異的令人膽寒的邪氣,它那樣靜靜地一路鋪到不知名的地底深處,分明沒有機關,沒有令人傷亡,但卻讓每個人都從心底感受到了那股陰冷的、永不見天日的恐懼。

  甚至還沒有上的傷害,他們從精神上就要崩潰了。

  顧懷璧停住了腳,掐算了一下時辰,他們已經不停息地走了一個時辰了,習武之人本就腳力矯健,這樣走下來,這條路卻一點到頭的樣子都沒有,真的令人想到古書中記載的通往陰間的陰人路。

  也許他們這群活人就夾雜在看不到的亡靈中,一同往地獄而去。

  他站住了腳,沈聲道:「回頭。我們走了一個時辰,回頭又要一個時辰,剛好是和其他隊伍碰頭的時候。三公子,勞煩你在我們站的地方做個記號,明日我們再來。怪力亂神之事純屬荒謬,要是再讓我從你們誰口中聽到這些話,別怪我把你當做動搖人心的奸細,當場格殺!」

  他的鐵血手段立刻讓人們噤了聲,眾人忙不叠地回頭,回去的路上腳步都有些倉促,膽小的幾個姑娘,丁紫蘇三小姐他們,都緊緊挨在隊伍中間,不敢落後半步。

  一直到了進來時看到的那個流著石脂的洞穴,眾人才鬆了口氣。及至攀到了地上,迎面感受到一陣陽光的灼熱與光亮,他們才感受到了自己是真真實實地活著,心底那陰冷與詭異才被驅散。

  顧懷璧他們到了地上的時候,有幾支小隊已經在那裡等了,領頭的把圖紙交給顧懷璧,大部分的岔路都是死路,有一條路彎彎曲曲盤繞得極其厲害,到了出口一瞧,竟是重新回到了離塔不遠的地方。還有剩下的部分,也是和顧懷璧他們一樣,路沒有盡頭,又不敢貿然走下去,只得先回來再作打算。

  上來了九支隊伍,最後一支卻過了半個時辰都沒有上來,眾人心裡立刻一凜,知道這支隊伍怕是凶多吉少了。本來他們也沒指望能平平安安回來,這一路過來一個機關都沒碰到,本已是古怪,現在這整支隊伍的消失,都應證了他們的猜測。

  顧懷璧咬牙,人是他帶下去的,這回全軍覆沒,他也不好和那幾個門派交代,做做樣子都要下去看一看,於是當即準備下塔。

  這時,通往塔底的那扇門裡,卻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人影,眾人叫:「上來了上來了!」

  傅九辛眼力犀利,一把抓住要前往迎接的顧懷璧的肩膀:「慢著。」

  那人影搖搖晃晃地越走越近,最後「啪」的一下,撲倒在了陽光下,那是一個血人,側倒在地,一隻眼珠脫落在眼眶外,被血筋連著將落未落,這眼珠甚至還咕嚕嚕轉了幾圈,慘白慘白地掃了一圈眾人,最後暴凸在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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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6:09

【48.暗探路】

  這一幕委實驚悚。

  竇阿蔻的尖叫就哽在喉嚨口,她跳了一下,握著傅九辛胳膊的手緊了緊,最後那聲尖叫被她和口水一同吞下去了。

  傅九辛看她臉色慘白,心裡憐惜。本來按他的意思,什麼楚蝕,什麼石脂,他都不要了,這些身外之物,誰願意要誰就來爭個你死我活,他只願帶著他的阿蔻,平靜地過他們的小日子。

  可是她非要來為他找出那把楚蝕劍,身不由己,便這麼捲入這場人心叵測的風暴中。他歎了一聲,掐了掐竇阿蔻的包子臉:「阿蔻,我們不玩了,回龍鳳鎮去,嗯?」

  竇阿蔻心裡也明白傅九辛在想什麼,她搖了搖頭:「不要。好不容易有進展了,這時候走,就找不到先生的楚蝕劍了。」

  再說,就算不為楚蝕劍,為了能和先生並肩站在一處,為了在發生事情時不是躲在先生身後而是在他身旁,她也要逼著自己面對這一切。不過一個死人而已,她需要鍛煉的地方還多著呢。

  傅九辛便不再提回去之事,只是將竇阿蔻摟得更緊了些。

  顧懷璧幾個人將那死者翻過身查看了一番,面色沈重。

  那人死得十分慘,身上傷口不計其數,且不是一種武器所造成的。粗粗一看,便不下三四種,公孫墨三公子搖了搖頭,道:「此人身上有箭傷、有燒傷,且面色青紫,似是吸入毒氣。不知道他們這支小隊遭遇了什麼。」

  眾人默然。這支隊伍十個人中只有一人勉強逃出地道,身上傷痕無數,最後還慘死在他們眼前。他們都覺得有股寒意從心底生出,像是吐著舌信的毒蛇一般慢慢地盤繞而上,又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分到那支隊伍裡去。

  顧懷璧默默不語地自那死者懷裡掏出一張紙,那是進塔之前他分給每組領頭的圖紙,這圖紙倒還乾淨,彎彎曲曲的路線上,有的地方打上了叉,有的打了圓,有一處地方卻畫滿了密密麻麻鮮紅的叉,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想必那就是這十個人中一個個遇難死去的地方。依三公子所言,他們這一行人大約是先遇上了暗弩機關,接著是滾石毒氣,隊友一個個死去,只有這個隊長還堅持著在每一個機關處打上鮮紅色的叉以示警示,最後拼著最後一分力氣逃出塔底,把這消息傳達給活著的人。

  他全身都是傷,血淋淋的看不出原先面貌,哪怕看清,他們也不認識他,大概只是哪個小門派的門人罷了。顧懷璧沈默良久,退後兩步,朝地上的屍身行了一個最為鄭重的大禮,而後起身,不再多說什麼,去安排後事了。

  因為出了這樣的大事,要安撫那些死了門人的門派,要安葬死者,要重新制定計劃,顧懷璧是焦頭爛額,唐尋真也在他旁邊輔助,兩人忙得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相比起來,另一對小鴛鴦,傅九辛和竇阿蔻,可就清閒多了。此時已是炎夏,竇阿蔻體豐怯熱,到了夜裡就不願意同傅九辛睡在一起,這男人身上火熱,同她一起睡著睡著,便按耐不住折騰她一番,每回竇阿蔻都要大汗淋漓地重新去沖個涼,還得防著她沖涼的時候傅九辛又獸性大發再來一次。幾次下來後,她就嘟著嘴不願意和傅九辛睡了,而是將傅九辛趕到床下打地鋪去,自己獨霸一張涼席。

  這一夜她貼著涼席睡得正熟,感覺到這一塊地方被她的體溫煨熱了,於是翻一個身,打算滾到另一邊去,卻不防被傅九辛搖醒了。

  竇阿蔻迷迷糊糊地睜眼,瞧見傅九辛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只一雙眸子亮得驚人,正盯著自己某個部位瞧。

  竇阿蔻順著他的視線一看,瞧見自己因為側身的姿勢,衣襟大敞,半個軟綿綿的胸都露在了外頭。她一驚,心想完了,又要被先生折騰了,果然就看見傅九辛慢慢俯下|身來,兩隻手臂撐在她兩側,英俊的臉龐越貼越近……

  竇阿蔻胸口一熱,閉上眼睛等待,沒有等來傅九辛的親吻,倒是整個身子被他拉了起來:「阿蔻,穿好衣服,快。」

  原來先生不是要那啥啊……竇阿蔻居然有些失望!

  她穿好了衣服,又看到傅九辛一身夜行衣,納悶道:「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傅九辛沈聲:「白天去過的那條路。」

  說話間,他們已經出了屋子,直奔塔而去。

  原先守在塔兩邊的守衛已經撤了,因為顧懷璧篤定經過白天那事,沒有人敢私自偷溜進去。於是那塔便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塔尖高聳,直指星月交輝的穹宇。

  傅九辛帶竇阿蔻去的是他們白天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的那條路,他們在白日陽光正盛的時候下來,走了一個時辰,便被那條路古怪詭異的氣氛擾亂了心神,差點兒精神崩潰;如今在深更半夜下塔,一路過去一絲光亮都沒有,只靠傅九辛手上那盞飄忽的燭火照明,更顯得陰森恐怖。

  白天來的時候,因為不知道是否有機關,他們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而現在因為熟悉了路況,傅九辛索性施展出輕功,挾著竇阿蔻,輕快地往前掠去。

  白天他們走了一個時辰的路,現在傅九辛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到了他們做過標記的地方——三公子在這裡插了一支鏢。

  他們在這裡停下,看了看前面,依然是看不到盡頭的一條路,好像有一個黑洞就在終點,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竇阿蔻因為有傅九辛在,倒不是很怕,但還是很疑惑:「先生,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這條路通往藏有寶藏的宮殿。」

  竇阿蔻緩緩瞪大了眼:「啊!」

  白天那支小隊全軍覆沒的消息早已傳了個遍,眾人都以為他們葬身的地方就是寶藏所在的地方,不然毫輝城城主不會費盡心機布下那麼多機關,而這條走不到盡頭的路,和那些連環套的洞穴一般,大概是彎彎繞繞,通向地上某個出口,是障眼法罷了。所以竇阿蔻乍聞傅九辛如是說,先是吃了一驚,而後猛然明白過來。

  「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條路才是對的路,其他的路都是用來混淆視線的,而那個機關重重的地方更是用來迷惑人心的障眼法?」

  傅九辛點了點頭:「阿蔻聰明。」

  竇阿蔻嘿嘿笑道,見縫插針地恭維傅九辛:「是先生教得好。」

  傅九辛看她一眼,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設置得極其巧妙,靜謐狹窄的空間,漫無盡頭的蜿蜒,的確容易讓人生出癲狂的想法,連兩邊牆上看似是隨意塗抹的圖案,在燭光照耀下,都變作了一張張詭異的笑臉,但定睛看去,卻發現那不過是雜亂無章的線條,等到眼睛一轉開,它們好像又幻化成了古怪的臉。一切看似隨意的設計佈置,一塊放在路邊的石頭,一塊磚上的劃痕,其實都是另有含義,旨在生生地把人逼瘋。

  傅九辛定了定神,他心思縝密內心強大,不受這密道擾亂人心的誘惑;而竇阿蔻個性純真,說得好聽點叫單純,說得難聽點其實就是反應遲鈍又傻乎乎,再加上傅九辛今夜一身緊身的黑衣,勾勒出他堪稱完美的身段,寬肩窄臀長腿細腰,肌肉精壯又勻稱,竇阿蔻一門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暗地裡流口水,也沒有被這刻意營造的環境所影響。

  兩人一路無礙,不知走了多久,竇阿蔻眼睛一亮,指著前面道:「先生,你看,有東西在發光!我們走到頭了!」

  傅九辛不敢放鬆警惕,放慢腳步,把竇阿蔻擋在身後,一步步走了過去。

  竇阿蔻說的沒錯,在他們又走了漫長的時光後,這條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而那發光的東西,竟然是用螢石所製的一道向上的階梯,在黑暗中發出慘綠的綠光,這麼一瞧,更像是通往陰曹地府的路。

  看樣子這也是毫輝城城主別有用心的設計。

  傅九辛和竇阿蔻不為所動,踩著那階梯慢慢登上去,最後一階後,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條十分寬敞的走廊,走廊兩邊排列著一扇扇石門,緊緊閉著,盡頭是一扇巨大的青銅門,門上雕刻盤旋著一條五爪真龍。

  竇阿蔻被眼前景象震撼,心裡澎湃洶湧,半天才找著了自己的聲音:「先、先生……」

  傅九辛低低應了她一聲,兩人一同趨向那扇青銅門,推了推這門,紋絲不動。門上一個凹痕,看那形狀,居然就是那塊玉牒的樣子。

  竇阿蔻恍然大悟:「先生,把那塊玉牒放在這凹痕裡,門就開了!」

  只可惜,那玉牒卻在柳青黛手裡。

  傅九辛淡淡地嗯了一聲,像是對這門裡是什麼毫無興趣,他道:「阿蔻,你可看見了。那楚蝕劍肯定是在這門後,可我沒有開門的玉牒,你該死心了。回去後,我們就收拾東西回龍鳳鎮,嗯?」

  他一面說,一面牽著竇阿蔻轉過身來,竇阿蔻正要回答他,卻察覺到傅九辛身子一僵,她納悶:「先生,怎麼——」

  然後她眼角瞥到那個人,也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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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6:41

【49.故人歎】

  這個人出現在此處,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竇阿蔻一直記得在傅九辛行宮的時候,是怎麼被這個陳伯折騰的,所以在這陰森的地道裡乍一看到陳伯出現在他們後頭,頓時嚇得肝膽俱裂,下意識地往傅九辛背後躲。

  因為她緊緊貼著傅九辛,所以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身旁這個男人肌肉緊張,全身都戒備著。然而他面上卻表現得風輕雲淡,淡淡地對陳伯頷首:「陳伯。」

  陳伯鷹隼一樣的眼睛在竇阿蔻和傅九辛之間打了個轉兒,陰沈著臉緩步朝他們走來。

  竇阿蔻感覺到傅九辛身上凜冽的殺氣隨著陳伯的一步一趨近也越來越濃,等陳伯站在他們跟前的時候,他已經全身緊繃,像是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出乎意料,陳伯卻沒有動手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傅九辛,冷冷哼了一聲,繞過他們,走到那扇緊閉的青銅門前。

  他站在那扇青銅門前良久,默默注視著門上騰雲駕霧的飛龍,面上惆悵,像是在回憶什麼,半晌才道:「少主——如今陳伯還尊稱你一聲少主,是看在城主的份上,你畢竟是他的孫子。少主,我司幽國歷經六任城主,每一任勵精圖治嘔心瀝血,不敢稍有懈怠。六任城主的心血,才換來一個海清河宴昌盛太平的司幽國。城主高瞻遠矚,吩咐在這塔底建地下迷宮,積累司幽從開國到迄今為止的所有財富,為的就是萬一有日司幽沒落,能靠著這筆財富再重新崛起,這扇門後,是我們司幽的後盾!可若是老城主地下有知,知道少主不僅毫無復國之心,且為了一個女人將石脂礦藏拱手讓人,他在天有靈,也定會死不瞑目!」

  陳伯高昂的聲音在空曠的地宮裡迴盪,他神色激動模樣癲狂,像是恨不得召喚出老城主的亡靈,狠狠教育傅九辛這不孝的徒孫。

  傅九辛一言不發。

  司幽國沒落了五十年,陳伯四處找尋,也只找到了幾十個司幽國的後人。這些人和傅九辛一樣,當時災難發生的時候只不過幾歲而已,他們被父母帶出司幽國,在別國的土地上扎根生長,對司幽國的印象卻是已經很模糊了。而一旦開始復國,必定是少不了傷亡與動盪的,這些人本來安寧平靜的生活就此被打破。也許最終司幽國能重新崛起,但那卻是在他們這些無辜子民的血肉上矗立起來的。

  這個道理,陳伯未必想不明白,但他一生皆為司幽國復興而奔波,執念已經滲透進了骨血裡頭,瘋魔癲狂。

  傅九辛心下歎息一聲,道:「陳伯,承蒙您還叫我一聲少主,但這少主的名頭,傅某自問無德無能擔當,還請陳伯另謀人選吧。」

  他說完便拉著竇阿蔻離開,掠過陳伯身邊的時候,卻聽他一聲暴喝:「站住!少主,你不想知道這門後是什麼嗎?開門的玉牒,你不想要嗎!」

  傅九辛沒有回頭,竇阿蔻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見那陳伯站在青銅門前,手中一塊瑩瑩的玉牒,正是開啟青銅門的鑰匙。

  傅九辛依然不為所動,腳下不停,眨眼間便掠出了一丈開外,竇阿蔻看到陳伯挺得筆直的脊樑忽然彎了下來,他慢慢佝僂起脊背,像所有到了這個年紀的老人一樣,老態龍鍾地立在那兒,鬢邊蒼蒼白髮在風中飄蕭顫動。

  此時此刻,他不過是一個最可憐也最普通的老人罷了。

  陳伯沒有追上來。竇阿蔻沈默地跟著傅九辛走了一段路,忍不住扭捏地開口了:「先生,陳伯其實挺可憐的。」

  「嗯。」

  「先生,陳伯拿到了那塊玉牒,不知道青黛姑娘怎麼樣了。」

  「嗯。」

  竇阿蔻跺了跺腳:「先生!」

  傅九辛低笑一聲:「那都是旁人的事了。我心中,只有阿蔻的事才是至為重要的頭等大事。」

  傅九辛平時寡言,雖與竇阿蔻一起長大,對竇阿蔻說的最多的話卻是「阿蔻,練字」「阿蔻,儀容」「阿蔻……」,後來兩人成親了,他也不大說這些甜言蜜語,反而更傾向於在床笫間用行動表示。

  所以他難得的這一句情話,登時讓竇阿蔻忘了剛才說話的初衷,被熏得樂陶陶醉悠悠,腿腳發軟,踩著棉花一般跟著傅九辛一路飄了出去,當夜自然又是一場你攻我守的甜蜜戰爭。

  第二天,顧懷璧召集了眾人,將昨天探寶一事交代一番,又說因為少了一支小隊,現在還需要人手補齊,願意的英雄可來此報名。他話一出,群雄響應,雖然大家都目睹了昨天那人的慘狀,但一來寶藏的誘惑太大,二來他們自恃武功高強,而且那些機關昨天也被那些送死的人觸發過了,再退一步,哪怕還有機關,他們手中還有詳細的機關埋伏圖。所以十個人的小隊,卻將近有五十個人報名,最後顧懷璧千挑萬選了十個,再三叮囑一番後,這十支隊伍又重新進了塔底。

  這一回,眾人都有些激奮,他們都以為那機關密佈的地方是寶藏所藏之處,都不大願意聽顧懷璧的安排,而是朝那邊的岔路口蜂擁而去。

  顧懷璧畢竟還年輕,那些老資格的掌門們不服他也是正常的。他說了幾句後見無人響應,也就隨他們去了。

  接著轉頭對自己隊伍裡的幾個人說:「我們這支隊伍的安排不變。依舊是走昨天走了一半的那條路,若是在場眾人中有人不願意走這條路,顧某絕不阻攔。」

  三小姐丁紫蘇他們面面相覷。現在的情況似乎已經很明朗了,那機關埋伏之處才是藏寶地,而他們卻依舊要走那條走不到盡頭的路,是個人都會趨利避害,做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丁紫蘇急著要找那本傳說中的醫書,當即就想退隊而去,可心念一動靈犀一閃,一一打量過這些隊友的表情。

  傅九辛和竇阿蔻昨夜已經來探過一次,知道那條路才是正確的路,表情自然很篤定;三小姐是一臉的無所謂,她本來就是來玩兒的;霹小靂的面上也依舊是那樣的猥瑣,看不出什麼來;公孫墨三公子雖然有一絲猶豫,可看那樣子,倒也是傾向於走這條路的。

  這支隊伍幾乎彙集了所有青年俊傑,再加上擅機竅的三公子也在這裡,丁紫蘇冷笑一聲,心想顧懷璧表面冠冕堂皇說得好聽,原來是希望他們主動退出啊。

  這麼一想,她也施施然留了下來。

  顧懷璧哪裡知道他一番好心被丁紫蘇曲解成了那般齷齪的心思,他見眾人沒有動,便知道了他們的意思,於是一頷首:「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這一回有了昨天走過的經歷,再加上顧懷璧昨天那番警告,眾人儘管走了不一會兒就覺得膽顫,但也沒人敢把這話說出來。

  顧懷璧這一回好像是鐵了心要走完這條路。他沈著臉,一聲不吭地帶領眾人不停步地往前走,大約走了兩個時辰,前方終於出現了亮光。

  竇阿蔻知道,那是用螢光石所砌的階梯。那座藏寶的地宮就在階梯上方了。

  她擔心地搖了搖傅九辛的手臂,傅九辛將她的手握了握,示意她安心。

  果然眾人群情激奮,步子加快了不少,直奔那階梯而去。待一群人邁上階梯,看到那壯觀宏偉的青銅門和走廊兩旁的石門,眾人愣了片刻,而後丁紫蘇極其興奮地尖叫一聲,大笑著朝左邊離她最近的一扇石門而去。

  她這麼一動,打破了沈默的魔障,其他人都瘋了一般,樂呵呵地朝其他的石門撲過去。

  傅九辛立在原地不動。他雖然昨夜和竇阿蔻來過了,但並沒有去推那些石門,也不知道石門後是什麼。此刻看到那些人瘋癲了一般往各扇門而去,拉著竇阿蔻退了幾步,擔心門後是機關。

  顧懷璧和唐尋真也是這樣想的,於是也立在原地沒有動。

  那些人除了三公子還算理智有點顧慮,其他人都不管不顧地推開了門。顧懷璧都做好了有人血濺當場的準備,沒想到卻什麼都沒發生。

  丁紫蘇第一個推開那扇門衝進去,然後門內傳來驚喜的叫聲。接著其他的門也被推開,推門的人皆欣喜若狂,一時間「霍霍」的笑聲此起彼伏。

  傅九辛和顧懷璧對視一眼,知道這門後估計不是機關,而是寶藏,立刻舉步跟了上去。

  丁紫蘇所在的那間石室裡頭,放了幾個漆木箱子,箱子上都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灰,有幾個已經被丁紫蘇打開了,裡頭是滿箱的金銀,金磚銀磚整整齊齊地壘在一處,只這一間石室裡放的金磚,幾乎就要比過煌朝一個州的收入。

  他們一個石室一個石室地探過去。

  第二個石室裡頭的箱子裡裝著的都是鴿蛋大的夜明珠,每一顆皆圓潤光滑灼灼耀眼,那光芒將整間石室都照了個大亮;而後幾個石室,有些放著的是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有些放著的是古董首飾珠翠之物。那首飾每一件都無比精巧,竇阿蔻因為出身皇商世家,從小看過的宮中禦賜之物也不少,可與這裡的首飾比起來,竟然顯得拙劣無比。而那箱子裡上等的軟玉瑪瑙與珠寶,更是讓幾個姑娘差點兒尖叫著跳進箱子裡去。

  就連顧懷璧臉上不禁都露出喜色,他把隊伍裡沈浸在狂喜中的人聚集起來,意思是說先回去,到了地面上再召集各派人手,下來把這些東西搬走。

  眾人雖然不捨,但也知道憑他們幾個人,是運不走這些箱子的,只得依依不捨地離開。

  顧懷璧又看了一眼傅九辛,奇怪於這個少主眼睜睜看著他們搬走他的財富卻不為所動,卻看到傅九辛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走廊盡頭那扇青銅門。

  顧懷璧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這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他心裡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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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7:14

【50.波瀾起】

  相比起來時的緊張忐忑,顧懷璧他們回去的時候顯然愉快多了,心情放鬆起來,步履也輕快,似乎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出口。

  出口處已經有許多人在那兒等待了,他們都是沒有下塔、無法親身去探寶的人。正是因為沒有親眼所見,所以對塔下的情景尤其的好奇,再加上又擔心去探寶的先頭部隊私吞財富,所以這群人心裡十分焦急,一刻不停地引頸盼望,每從塔底的那扇門裡頭出來一個人,都要被他們拉住,問上老半天。

  顧懷璧是最後一個上來的,他帶上來的這個好消息顯然讓所有人都驚喜不已。

  他們四月初來毫輝城,在這裡一直等到七月,三個月一無所獲,不少人都灰了心,嚷嚷著要回中原,此刻這個消息無異是一劑猛藥,把所有人的心肝兒都刺激得撲撲跳。

  幾個掌門一商量,很快就安排好了下去搬運箱子的人手,因為門派太多,所以無法每個門派都派人去。但是顧懷璧保證,等所有箱子搬上來以後,定會一視同仁,根據各個門派的貢獻分配財物。

  有些小門派,便是得了一箱金磚,那也是了不得的收穫了。

  那些財寶很快就被洗劫一空,全數運到了地面上,走廊兩旁的石室已空,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聚焦在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青銅門上。

  他們想了多種方法,試圖打開這扇門。然而青銅牢固,靠外力竟動不了分毫。三公子抓破了腦袋想這扇門的機關,左右都試過了,也開不了。似乎打開這扇門的唯一途徑,就只有那塊玉牒。

  好不容易有了進展的事情又遭遇了阻撓擱淺下來。這一耽擱,就已是七月中旬了。

  天氣炎熱,竇阿蔻覺得身子懶怠,成天窩在民居裡打盹。他們當初剛來毫輝城時,選的這民居臨近綠洲,不遠處便有一條清澈的河流緩緩而過,是以夏日季節,這個院子倒不是很熱。院子又栽種了不少蔥翠的古木,竇阿蔻便在那棵枝葉繁茂的合歡樹下擺了張竹躺椅,成天就躺在那兒納涼。

  男人們自然忙得很,忙財寶的分配,忙那扇青銅門的研究,但這些都和竇阿蔻無關,她也樂得在樹下偷懶。

  傅九辛看竇阿蔻這樣困頓,便要在家裡陪她,竇阿蔻十分善解人意,說傅九辛畢竟是司幽國少主,而陳伯自那次出現之後雖然沒有什麼動作,但他在暗處,總歸不讓人放心;內有陳伯,外有徐離忍,中間還有一批各懷鬼胎人心叵測的武林人士,形勢很是嚴峻,有陪她的功夫還不如和顧懷璧一起,盯著形勢發展呢。

  傅九辛陪了她幾次,又見她只是容易發困,便也放下心來,忙自己的去了,只是托付唐尋真多陪著些阿蔻。

  那扇青銅門,眾人始終束手無策,公孫墨家的三公子一紙急信送回本家,求助於自己的兄長父親,結果回信上說也是毫無辦法。

  最後眾人決定,由擅火石的磅礡堂勘測地形以後,試試看能否把這扇門炸毀。這是一個大膽而荒謬的決定,卻也是眾人實在無可奈何之下才想到的辦法。

  傅九辛和顧懷璧都很忙。唐尋真百無聊賴地尋到竇阿蔻此處,和竇阿蔻一同仰躺在竹椅上,仰天看著從合歡樹斑駁交錯的樹枝間灑下來的星星點點的光芒,同竇阿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竇阿蔻聊了沒幾句,便覺得眼皮打架,又開始犯困起來。唐尋真見竇阿蔻這樣懨懨的,頓時也失了興致。躺著發了一會兒呆,霍地坐起身來,道:「阿蔻!我們出去玩兒吧!」

  「啊?」竇阿蔻本來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被唐尋真這一嚷嚷又給吵醒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唐尋真說再在這兒待下去她都要悶得長蘑菇了,顧懷璧又成天在那裡研究青銅門,實在是有些無聊,這附近的那些攤子也都逛厭了,趁這天色尚早,索性去龍鳳鎮裡逛逛,竇阿蔻也好順便回龍鳳鎮看看竇老爺和姨娘。

  竇阿蔻倒不覺得無聊,但是回去看老爹和姨娘的念頭讓她動心了,她從竹椅上翻身坐起,隨手攏了攏頭髮:「師姐,那我們走吧。」

  她們兩個一合計,準備先告知顧懷璧及傅九辛一聲。到了那塔的附近,卻看到人聲鼎沸,人人都忙碌無比,倒顯得竇阿蔻和唐尋真十分茫然。

  竇阿蔻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在人群中躥來躥去的霹小靂,她那一頭飄揚的雜草般的黃頭髮在人群中分外顯眼。

  眼看著那一朵土黃色的霹靂雲飄到了自己跟前,竇阿蔻連忙一把抓住她:「霹小靂!」

  這孩子怔住了:「啊?」

  「看到我先生和顧少堡主了沒?」

  「他們在塔下面的青銅門那裡。今天是去勘測地形然後定點安置霹靂石的,大家都挺忙的。」

  竇阿蔻有些歉意地收回了手。霹小靂是磅礡堂的門人,既然決定了要炸掉那道青銅門,磅礡堂肯定是最忙的。

  她連忙對霹小靂道謝,然後有些猶豫地看著唐尋真:「師姐,他們這麼忙,要不我們先走吧,反正天黑的時候肯定能回來的。」

  唐尋真也倒無所謂,她本來就沒打算向顧懷璧交代行蹤,是竇阿蔻這個被傅九辛吃得死死的娃兒,連去一趟稍遠些的茅廁都要和傅九辛報告。

  她們倆看了一眼忙碌穿行的眾人,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龍鳳鎮離此不遠,小半日後,她們就趕到了鎮裡,恰好趕上吃飯的時間。

  竇阿蔻歸心似箭,對於鎮裡的熱鬧目不斜視,逕直往家走去。

  竇進財正在自家小院子裡摘黃瓜,剛直起他那老腰,就看見門口出現了他的閨女。

  竇進財愣了一下,而後立刻春風滿面,朝屋裡吼:「阿蔻回來看咱們了!」

  阿蔻有三個月沒回家了,此刻看到自家這個熟悉的小院子,心裡十分親切,親親熱熱地同幾個姨娘們說了一番話,打算在自家吃完中飯,再和唐尋真一同逛逛龍鳳鎮就回去了。

  飯桌上竇進財幾次欲言又止,一頓全家團圓的和樂飯他吃得沈默寡言,終於在飯後忍不住把竇阿蔻叫到書房裡去。

  竇進財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道:「阿蔻,離龍鳳鎮十多里的那塊地,聽說三個月前去了許多江湖人,還來龍鳳鎮雇勞力去挖地,你和傅九辛是不是就在那兒?你們在做什麼?」

  當初他們去司幽國的時候,對外統一口徑,只說是出去玩兒,沒想到竇進財敏感,把鎮裡人的流言和當時的情形一結合,立刻就得出了個七七八八。

  竇阿蔻張口結舌,她不擅說謊,又不想說出實情,支支吾吾地在那扭捏。

  竇進財一看女兒這副樣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坐實了,他皺起眉頭,很是不滿:「阿蔻啊,爹也沒別的希望,就想你嫁個本分的老實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你怎麼還跟著九辛去胡鬧!」

  竇阿蔻護短,說她沒關係,說她的先生就不行。她像只護崽的老母雞一般炸起來,咋咋呼呼地沖竇進財嚷了一頓,大意是傅九辛把她照顧得很好,她就樂意跟著傅九辛云云,把個竇進財氣得半死。

  這一趟歸家探親鬧得不歡而散,竇阿蔻回頭就拉著唐尋真要走,卻在門口被三姨娘叫住了。

  竇阿蔻氣呼呼:「姨娘,你可別替爹來說好話,我就氣他說先生不好!」

  三姨娘一愣,笑了:「阿蔻,誰替他說話呀,你想得可真遠。我來是問你,我看你吃飯的時候總是要打瞌睡的樣子,是怎麼了?」

  竇阿蔻撓了撓頭:「姨娘,我這些日子一直是容易犯困的,大概天熱吧。」

  她說完,就見三姨娘曖昧地笑了起來,連旁邊的唐尋真都好像想到了什麼,表情先是驚訝,而後那笑容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竇阿蔻很茫然,又聽三姨娘問:「阿蔻,你小日子多久沒來了?」

  驚天大雷啊。竇阿蔻像被醍醐灌頂一般,慢慢領悟到了三姨娘問這句話的用意,她結結巴巴:「姨娘你的意思是、是……」

  三姨娘含笑點了點頭,竇阿蔻嚥了咽喉嚨,把心裡的震撼吞了下去,認真地算了算日子,最後擡起頭來,眼角眉梢含羞帶怯,是止不住的欣喜和溫柔:「上個月就沒來了。」

  唐尋真跳起來尖叫:「啊啊啊!阿蔻你有小娃娃了!」

  然後又忽然緊張謹慎地扶住阿蔻:「哎哎,阿蔻你是當娘的人了,慢著點兒啊。」

  三姨娘忍不住嬌笑起來,手絹一揮,嗔道:「哪那麼金貴啊,才一個多月呢,只要阿蔻別去泥裡水裡摔打,凡事稍微小心著些,沒問題的。」

  她目光落在竇阿蔻臉上,神色柔軟地歎道:「阿蔻啊,在我們幾個姨娘心裡,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娃兒呢,沒想到你都要當娘了。怎麼,你還是要回那兒去?我看那邊江湖人多,不怎麼安全,要是你沒懷著孩子,姨娘就隨你去鬧了,現在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依我看還是留在家裡安胎罷了。九辛那兒,就勞煩唐小姐跑一趟請他歸家,你看怎麼樣?」

  唐尋真是滿口答應,竇阿蔻卻不是這麼想的。眼看那扇青銅門就要被炸開了,裡頭肯定有楚蝕劍,只消幾天,等他們找著了楚蝕就回來,耽誤不了功夫;再加上那邊還有傅九辛、顧懷璧及整個西烈堡的門人,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她把自己這想法一說,唐尋真想了想也說不出什麼不好,又看到竇阿蔻扭在三姨娘身上撒嬌,求她別把這事兒告訴竇進財,否則她肯定得被軟禁在家裡頭。三姨娘禁不住她的軟磨硬纏,最後也只得答應了。

  於是她們倆龍鳳鎮也不逛了,一心急著趕回去。唐尋真還緊張地說要不要雇輛馬車,被竇阿蔻嘲笑了一番。竇阿蔻本就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再加上才一個半月,小腹平坦得根本看不出什麼,照舊身輕如燕地在前頭趕路。

  這一回她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歸心似箭。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遠處那一片影影綽綽的建築已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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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8:25

【51.心難測】

   竇阿蔻和唐尋真走近了,愕然地發現毫輝城裡一片火光,燈火通明,照亮了大半個夜空。

  反之他們所住的民居所在的村落卻是一點燈火也無,沒有一家的窗口是亮著的。

  她倆對視一眼,都覺得奇怪。三個月來,這些江湖人都如同種田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日裡探地宮,夜裡就在民居中休息,像今夜這樣反常的情況,卻從未見過。

  唐尋真蹙眉:「出什麼事了?」

  她和竇阿蔻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放輕了呼吸,藉著夜色的遮掩一路潛行至城下,那裡恰好是那堵用挖出來的沙子砌成的土牆,她們在牆根那兒蹲著,探頭探腦地朝裡頭看。

  通天的火光之下,一隊隊的士兵整齊走過,似是在有序巡邏,這樣大的排場和架勢,彷彿是一整支軍隊都駐紮在了這裡。

  竇阿蔻和唐尋真半晌說不出話來,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疑惑。這支軍隊是哪裡來的,是誰調來的,是來幹什麼的……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在竇阿蔻腦子裡閃過,最後帶來的是一種巨大的不祥的不安和恐懼。

  「這裡看不清楚,我們去那邊。」唐尋真輕輕拉了拉竇阿蔻的衣角,幾乎是以氣音在她耳邊輕聲道。

  兩人貓著腰,沿著牆根走到毫輝城外圍的紅樹林中,挑了一棵較為粗壯的,輕巧地躥了上去,矮身蹲在那一片枝杈中俯瞰下去。

  高處視野清晰,再加上燭火通明,竇阿蔻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士兵身上穿著的統一制式的軍服,上都繡了代表煌朝的圖騰蒼鷹。

  竇阿蔻的心猛地往下一墜,拉著唐尋真的衣角惶惶然:「完了師姐,這肯定是徐離忍的禦林軍!」

  她一早就該想到,徐離忍出現在這裡就肯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一國之君絕對不可能只帶了一個護衛陳四海就獨闖毫輝城。可是自那次竇阿蔻在傅九辛的劍下救了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竇阿蔻也就漸漸忘了這麼一個人。

  現在看到這支軍隊,她才猛然醒悟。徐離忍一直蟄伏在此,看著他們一步步揭開地下迷宮的秘密,直到今天最後那扇青銅門也要被炸開,他才挑準了時機動手。

  他能忍辱負重十九年,更何況這短短的幾天,他當然等得起。

  唐尋真也「呀」了一聲,然後不做聲了。

  兩人心裡都知道,這毫輝城裡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江湖再大,也是煌朝的子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離忍若是真心想要對付他們,只要動動手指頭,掐斷他們的財路,他們這些江湖人便蔫了。更何況如今徐離忍還調了正規軍過來,江湖人現在就是一隻躺在砧板上的雞,任人魚肉。

  竇阿蔻腦子飛速地急轉,想到傅九辛,心裡就更壓抑。依徐離忍睚眥必報的個性,若是傅九辛落在他手上……竇阿蔻打了一個寒顫。

  唐尋真也在擔心顧懷璧。這一次武林群俠聚集在此,是西烈堡領的頭,擒賊先擒王,這個徐離忍會不會拿住顧懷璧殺一儆百……她也打了一個寒顫。

  兩人這麼一動,樹枝就輕微地搖晃起來,也正因為這搖晃發出的不自然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她們被發現了。

  竇阿蔻和唐尋真萬萬沒有想到,徐離忍心思居然如此謹慎,連這周圍的紅樹林都派了人巡邏。

  一隊拿著火把的士兵很快找到了這棵樹,舉著火把衝上面照:「誰?下來!」

  見竇阿蔻她們不動,這些人中很快有人抽出了腰間佩劍,一下一下砍著樹幹。

  唐尋真和竇阿蔻在上頭緊緊抱著樹枝,才沒有被震下去。唐大小姐脾氣一上來,憤怒了:「讓開!我自己跳下來!」

  說完她便輕飄飄一躍而下。竇阿蔻也想跳下來,這點高度還難不倒她,但她想起肚子裡的娃兒,還是乖乖地順著樹幹爬了下來。

  兩人剛落地,立刻被人擒住手腳,繳了兵器,被粗暴地推搡著往前走:「走!」

  他們被押解著往毫輝城裡走。

  剛才只是遠觀,只看見一片火光照耀下森嚴的軍隊在巡邏;如今走到近處一看,景象卻更令人膽寒。偌大的場地中,一架禦輦擺在正中央,禦輦中一個身穿黑金龍袍的人正施施然品著清茗,在他前方不遠處,是一群被捆了雙手,用繩索連成一串的江湖人——他們都是沒進塔下,而在地上做事的人。

  竇阿蔻急急在那群被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中掃了一眼,沒有看到傅九辛,一顆心忽冷忽熱。熱是因為傅九辛沒有被抓住,也許已經躲藏起來了;冷是因為傅九辛不在那群人中,也許是早已被徐離忍殺了。

  她和唐尋真是早上出的門,晚上一回來就發現天翻地覆形勢突變,她們也不知道徐離忍是什麼時候開始動作,而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

  抓著她們的那一隊士兵中,一個領頭的率先過去,在徐離忍面前單膝下跪,大概在把發現漏網之魚的情況報告給徐離忍,時不時還朝她們這邊指指點點。

  然後竇阿蔻看到徐離忍轉過頭朝她們這邊看來了。她慌忙低下頭,不知怎的,就是不願意讓他看清她的臉。

  徐離忍點點頭,吩咐了一句什麼,那個領頭的就過來把她們往徐離忍那個方向帶,只是態度忽然恭敬了許多。

  竇阿蔻專心致志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感覺到徐離忍的目光正在她身上逡巡,接著她聽見徐離忍冰冷的聲音:「竇阿蔻,把頭給我擡起來!」

  那聲音中大概還夾雜著怒意,還有一些別的什麼。

  竇阿蔻不得已,擡頭看著徐離忍。他那張臉還是那樣驚心動魄的艷麗,比起上次他在傅九辛劍下狼狽躲閃的尷尬,這一回他高高端坐在禦輦之上,墨黑的龍袍上一條金色的猙獰的龍,倒真有點不怒而威的氣勢。

  他端詳著竇阿蔻,眼睛裡雲山霧罩地籠了一層氤氳的霧氣,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竇阿蔻也只得由他看著,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徐……皇上,我先生在哪裡?」

  徐離忍渾身一震,立刻從剛才對昔日的美好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一顆心迅速冰冷下去,直至凝固成了堅硬的一顆石頭。

  他嘴角一勾:「你猜?」

  竇阿蔻固然是沒指望從徐離忍口中聽到什麼,但一聽徐離忍這個口氣,就知道她這句話問錯了。

  她緊緊閉嘴不再說話。卻聽徐離忍道:「唉。你看看那些被我抓出來的人當中有沒有他啊。」

  語氣似乎是對竇阿蔻不信任他而深感受傷。

  竇阿蔻聞言連忙擡頭,仔仔細細地又在那群人當中搜索了一番。那些被捆住的人也正默然地看著她,裡頭甚至還有些大派的老掌門,年紀一大把了,平日梳得整整齊齊的鬍子此刻也亂糟糟地粘在一起,同那些小輩們蹲在一起,倒莫名地讓人覺得心酸。

  竇阿蔻來回看了好幾遍,的確沒有看到傅九辛,輕輕鬆了口氣,心裡突然對徐離忍有些內疚。

  下一刻,她卻聽到徐離忍漫不經心地道:「你看,我沒有抓他吧,因為他被我殺了啊。」

  竇阿蔻猛地擡頭,看著徐離忍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一時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血液逆流,像是全都湧到了腦子裡頭,嘴唇哆嗦著發不出聲音。

  徐離忍噗嗤一笑,又道:「逗你玩呢。」

  他興味盎然,像是在逗弄一隻貓,竇阿蔻的心卻像提線木偶一般,線頭在徐離忍手裡,被他拎著,一下子躍上高空,一下子又重重跌下粉身碎骨。

  一下子死了,一下子又沒死。竇阿蔻都分不清徐離忍究竟在說真話還是在說假話,一張臉慘白慘白。

  唐尋真捏了捏竇阿蔻的手:「阿蔻,別聽他的。他慣於玩弄人心。」

  竇阿蔻定了定神,知道唐尋真說的有道理。徐離忍自小長在那龍環虎伺的宮中,又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心思多疑敏感,縝密到了超於常人的地步,拿手好戲便是玩弄人心,他嘴裡說出的是一個字都不能輕信的。

  徐離忍看著竇阿蔻先是變幻莫測而後逐漸平靜下來的臉,知道她已經冷靜下來,可她剛才那隨著傅九辛的「生死」而不斷起伏的表情,卻還是深深印刻進了他心裡。

  徐離忍一挑眉:「怎麼?你不信我?你以為傅九辛藏起來了麼?這兒方圓十里都是我的禦林軍,龍鳳鎮上還有西北邊陲駐軍調守,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更何況一個大活人。他早就落在我手裡,被我殺了。不信你看。」

  徐離忍沖竇阿蔻一揚下巴,竇阿蔻順勢看去,只看到那地上一片暗紅的乾涸的血跡。

  儘管知道這又是徐離忍玩弄人心的把戲,竇阿蔻的心還是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她冷眼看著漫不經心的徐離忍,多少也有些瞭解了他對自己的心意,愛戀好似博弈,先動心的那個人總是失了先機,而被愛的那個人就多了一些有恃無恐的資本。

  竇阿蔻往前走了幾步,踮起腳似是要附到徐離忍耳邊說什麼話,被徐離忍的左右近侍叉了開去。

  徐離忍冷冷看了那兩個侍衛一眼,侍衛們就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竇阿蔻微微一笑,示意徐離忍低下頭來,在他耳邊輕輕的,一字一句的,掩唇說道:「我和他,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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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9:21

【52.大爆炸】

  剎那間,神情驕矜高傲的男人如遭雷擊,面色灰白。

  儘管徐離忍的面容只是波動了一瞬間,像沈在河底的魚輕輕地擺了擺尾在水面上蕩起的細小的漣漪一般,然而這細微的變化還是被竇阿蔻看在了眼裡,他那一剎那掙扎的表情中有茫然,有求而不得的苦痛,還有嫉恨。

  於是竇阿蔻立刻就明白了,傅九辛還活著。

  竇阿蔻窺得了徐離忍的內心,便要退後。卻不想徐離忍陡然發狠,一手攥住她手腕,將她拉近身邊,湊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就算他活著又怎麼樣。我現在抓著你,我馬上可以把你帶回紫微宮,讓你做我的妃子——或者沒名沒分的宮人,你和傅九辛的孩子可以拿掉,你終會有我的孩子,你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徐離忍輕聲說著,心裡忍不住湧起一股奇異的扭曲的滿足。他是這天下的皇,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把竇阿蔻的天地一寸一寸毀去,直至這殘敗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

  竇阿蔻一驚,她沒有料到她的那句話是引火燒身,讓徐離忍乾脆連掩飾都拋棄,索性破罐子破摔。

  唐尋真大叫:「徐離忍你放開阿蔻!想想她從前對你的好!」

  徐離忍輕笑,就是因為只有她對他好,才放不開啊。

  「哼!當初在清墉城的時候這兩人就勾勾搭搭,這會兒裝什麼正經呢!趁早滾到一起去,也好放了我們!」

  唐尋真還在斟酌說服徐離忍的詞句,忽然這句石破天驚的話如同神來之筆一樣,一個霹靂炸在了眾人耳邊。

  竇阿蔻都忘了掙扎,循聲望去,說話的人蹲在那一群被俘的江湖人當中,但是那副猥瑣的嘴臉還是一樣的令人討厭。

  那人是厲三。

  厲三這人,因為庶出,從小鬱鬱不得志,但凡逮著一個機會,就要處處趾高氣昂地表現自己,生怕別人忘了他的存在。這一次他死乞白賴求著江南厲家的門主帶了他來,不想還沒撈到什麼好處,就落到了徐離忍手裡,心裡很是忿忿不平,又看到徐離忍和竇阿蔻在拉拉扯扯,氣憤之下,不過腦的話就衝口而出。

  徐離忍自然也聽到了。他瞇著眼循聲看去,在厲三臉上轉了個圈兒,點頭道:「朕認得你,厲家三公子。那時朕隱姓埋名,於清墉城忍辱負重只待一搏。三公子慧眼識珠,看上了朕的琴藝,讓朕替你與那殷顏姑娘伴奏。蒙三公子厚愛,朕那時,可是彈得手指都出了血,十指連心,可真痛啊。後來朕只要一痛,便會想起三公子來,忘都忘不掉。」

  厲三聽到徐離忍以這樣輕柔的語調波瀾不驚地說起從前的舊事,一股巨大的陰冷的感覺陡然籠罩了他全身,他現在才開始害怕起來,訕笑著解釋著什麼。

  沒有人會費心去聽厲三不知所云語無倫次的話,只見徐離忍手一揮,一個男人靜靜地出現在了厲三身邊。

  厲三隻感覺到後頸發涼,他剛剛轉過頭去,便看見那個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身後的人默然無語地舉起了他身上背著的大刀,刀鋒泛著冷冷的光,正對著他。

  「呃啊——」厲三的嘴還只張了一半,便眼睜睜看著那把刀以雷霆之勢朝他砍過來,他的視線開始詭異地旋轉,居然能看見自己少了一個頭的身子還跪坐在那兒,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死亡。

  厲三的頭顱咕嚕嚕滾到了地上的角落。他頸腔內激射而出的鮮血四濺開來,噗的一聲,噴到了士兵手中拿著的火把上,那火把也不過是短暫地暗了暗,接著只聽見血液被蒸發乾的嘶嘶聲,那火把重新又跳躍著燃了起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而那些士兵也是一臉漠然,好像根本沒看到有一個人活生生地在他們面前被砍下了頭顱。

  倒是那些見慣了打打殺殺的江湖人,被這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殷顏親眼見到了厲三的死,知道下一個大約就要輪到她了,忍不住驚駭地放聲大哭,在這詭異的古怪的安靜的夜裡,這樣的哭聲讓人忍不住汗毛直立。

  她越哭越大聲,卻沒有人看她。猛地,她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噎了一下,這才有人聽不下去,打算安慰安慰她。這一看之下,那人卻大驚失色,只見殷顏臉上還掛滿了淚水,胸前卻是一簇鋒利的刀尖,從後背直穿透進她的身體,又從她胸前探出頭來。

  那一聲猛然哽住的哭噎,不是打嗝,而是她被驟然刺進身體時短暫的一聲吶喊,緊接著那刀尖毫不留戀地又從她身體裡拔|出,這時候她胸前鵝黃的衣衫上才漸漸有血跡洇開來。

  直到此刻,這兩人的死才真正讓眾人認識到,此刻坐在禦輦上的那個人,是主宰天下的皇。

  沒有人出聲,眾人驚懼地把頭深埋在胸前,害怕下一個不測的就是自己。

  徐離忍輕柔地在竇阿蔻耳邊說:「阿蔻,看到沒,他能給的,我都能給;他不能給的,我也能給。你眼裡怎麼就只有他呢,也看看我啊。」

  竇阿蔻聞言,怔怔地轉過頭,失神地看著徐離忍那張精緻而艷麗的臉,她的手腕還擒在徐離忍手中,片刻後,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剎那間徐離忍忍不住彎□去,他痛得摀住自己胸口,胸腔裡那顆分明已經冰冷凝固成了一顆石頭的心,在她輕飄飄一語之下分崩離析,擊得粉碎。

  竇阿蔻嚇了一跳:「徐離你又毒發了?」

  徐離忍彎著身子一動不動,竇阿蔻搞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在想什麼,她只想找到傅九辛,偏偏還被徐離忍抓著手,不由得心急如焚。

  徐離忍只覺得萬念俱灰,掌心裡唯一實實在在抓住的那一截纖細的手腕,是他怎麼也不想放開的溫暖。

  他不放,竇阿蔻也不敢動,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唐尋真瞪著眼睛,一時也看不透這撲朔的形勢,她算是瞧出來了,原來這個徐離忍也喜歡上了竇阿蔻。要是一般人,喜歡上一個人,總是不忍心去傷害她的,可徐離忍心思難測,說不定會玉石俱焚,寧可拼著竇阿蔻恨他一輩子,也要將她困在自己鑄成的牢籠裡。可傅九辛和顧懷璧又不知所蹤,真是愁人。

  事情便突兀地發生在眾人都各懷鬼胎的這時刻,這變故來得迅速而又突然,將眾人打了個猝不及防。竇阿蔻只聽到一連串石破天驚的爆炸聲轟轟烈烈地響起來,她有一瞬間什麼聲音也聽不見,耳邊只有嗡嗡聲。

  緊接著腳下站著的大地也開始劇烈地顫抖,晃得人站不住腳,無數被炸飛的石塊泥土又撲簌簌地從天空落下,簡直天崩地裂。

  這樣的混亂很快令徐離忍直起身子來,這時候他還沒忘了抓緊竇阿蔻的手,只是大聲質問旁邊的侍衛:「怎麼回事?」

  他的貼身侍衛陳四海一邊吼著護駕,一邊自遠處飛奔而來,面色十分焦急:「不知道是誰,引爆了磅礡堂埋下的炸藥,塔底下的迷宮被炸毀了!」

  兵荒馬亂之中,他們的交流都只能靠大聲吼叫才能聽見。竇阿蔻自然也聽到了陳四海的話,頓時臉色一白。

  她想起來了,今天她要去龍鳳鎮前,找傅九辛交代的時候沒找著人,反而看到了霹小靂。霹小靂只說今天是磅礡堂試炸青銅門的日子,磅礡堂擅制火石炸藥,也擅爆破建築,爆破前往往要勘測地形測量水土質量,每一顆火石的擺放位置都精確到毫釐,如果他們只是要炸那扇青銅門,那肯定就是小範圍的殺傷力較輕微的爆破,怎麼會搞得像現在這樣天崩地裂,好似整個毫輝城地底都要坍塌了一般。

  徐離忍數日前潛伏在此,暗地裡派了無數個眼線盯著顧懷璧他們的一舉一動,自然是知道了那扇青銅門,也知道了他們已經搬走了一箱箱的珠寶。他自然是不把那些零碎的寶藏放在眼裡的,他盯著的是青銅門後面的大頭,於是等到顧懷璧他們到了地下,立刻派來了軍隊駐守,先把地上的人收拾掉,等到他們炸開了青銅門,再把下面的人收拾了,他一人囊括全部。

  連他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居然出了這樣的意外。

  他蹙著眉沈思,卻聽陳四海在一旁催促:「皇上,這地兒不宜久留,還是先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他們這些對話竇阿蔻聽得真真切切,她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敏捷,分析了片刻後便得出傅九辛正在地下迷宮的結果。她趁著徐離忍晃神的一剎那,低頭猛地一口咬住徐離忍抓著她手腕的手掌,這一口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牙印深可見骨,徐離忍痛得大叫一聲,下意識地放開了手。

  竇阿蔻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三步並兩步地跳下禦輦,抓住還在發呆的唐尋真的手,大聲嘶吼:「師姐快走!」

  唐尋真回過神來,連忙同竇阿蔻往塔的方向奔去。

  陳四海做了個手勢,讓那些侍衛截住竇阿蔻。畢竟是煌朝的禦林軍,在這樣天塌地陷的情況下都臨危不亂,根據陳四海的指令去追捕竇阿蔻,其中一個離竇阿蔻比較近,幾步就追上了她,箍著她的胳膊就要拉她。

  卻聽徐離忍一聲暴喝:「不準傷她!」

  那侍衛一愣,立刻鬆開了手,竇阿蔻一個趔趄,很快又穩住了腳步,塵土飛揚中,她回頭看了徐離忍一眼。

  這是徐離忍見到竇阿蔻的最後一眼,在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午夜夢迴,他總會被那個眼神驚醒。

  他顛覆了整座城池,換來了她這一眼,卻已是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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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49:40

【53.共患難】

  石塊與泥土自天空中紛紛落下,砸得唐尋真與竇阿蔻兩個人灰頭土臉。

  唐尋真一邊躲閃著那些被炸毀的大塊的碎石片,一邊憂心忡忡地衝著竇阿蔻嚷:「阿蔻!你確定小顧子他們在塔底下麼?」

  竇阿蔻抹了把臉,悶聲道:「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這是傅九辛唯一可能所在的地方了。

  地面還在顫動,剛才那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已經停止了,可還有轟隆隆的悶響聲隱隱傳來,那是被炸毀的迷宮不住坍塌的聲音,先是一個角落,而後綿延成片地蔓延開來,在封閉的地下,那土石掉落的轟鳴聲聽起來越發的驚心動魄。

  唐尋真看著阿蔻在不穩的地面上搖搖晃晃跑著,忍不住擔心起她肚子裡的孩子:「阿蔻,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這裡太平了再回來找顧懷璧他們好不好?就算你不擔憂自身安危,也要為孩子著想啊。」

  竇阿蔻悶頭往前跑去,只說了一聲:「他沒了,我還要孩子幹嘛。」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唐尋真瞬間紅了眼眶。她剛才說出的話是違心之語,若不是擔心竇阿蔻的孩子,她做出的選擇也定和阿蔻一樣,孤身闖入塔底,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突逢變故,最愛的人又不在身邊,說不慌張是假的。強作鎮定了這麼久,終於因為竇阿蔻這發自肺腑的一句話而觸動,從前那個處處都要由人保護的小師妹,原來心裡藏著這樣同生共死的決絕。

  唐尋真吸了吸鼻子,帶著鼻音甕甕道:「嗯!我也去找小顧子,我就不信他敢拋下我一個人先走!」

  說話間,她們已經趨近高塔了,因為方纔那番通天徹地的爆炸,筆直矗立著的高塔竟也往下沈了一沈,往左傾斜了一個角度,堪堪撐在那兒。

  越往塔裡走,迎面慌張奔跑出來的人就越多。這些人都是從塔底倖存著跑上地面的人,一到地面上,像無頭蒼蠅似的,不辨方向地四處流竄。

  「別去了!塔下面都坍了!」他們紛紛叫喊著,指手畫腳地沖竇阿蔻她們比劃,而後就不顧她們兩個,繼續逃命去。

  竇阿蔻和唐尋真對視一眼,默契地一同往塔基座的那扇小門奔去。

  石門斜了一半,還不斷有人從那裡推推搡搡地湧出,竇阿蔻和唐尋真貓腰奮力擠入那門中,只見門下通往地下迷宮的石階已經毀損了三四分,殘存的石條斷斷續續的,勉強尚能通往地下。

  兩個姑娘家踮著腳尖在那殘破的斷石上跳來跳去,總算是跳到了最後一階。沿途不斷有碎石沙土落下,她們不敢有片刻耽擱,馬不停蹄地往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傅九辛和顧懷璧的名字。

  她們經過那個冒著石脂的洞穴,因為地面塌陷的緣故,之前只是一小股一小股涓涓細流的石脂,此刻黑乎乎地浸滿了地面,鞋襪一踩上去,立刻被浸得烏漆抹黑,濃稠的油膩的滲進襪子裡。

  竇阿蔻卻渾然不覺,她只知道越往裡走,情況越糟糕,沿途甚至有被沙石掩埋的屍體出現,可卻還是找不到傅九辛。

  竇阿蔻五內俱焚,運了一口氣,打算再拼著真氣加快步伐,冷不防迎頭撞上一個人。竇阿蔻正在加速,那人也匆匆忙忙往外逃命,兩相一撞,兩個人都被重重地朝兩個方向彈開去,竇阿蔻踉蹌著連退幾步,幸好唐尋真拉了她一把才穩住身體,儘管如此,竇阿蔻仍是被那個人撞到了小腹,在唐尋真的攙扶下,捂著肚子連聲抽氣。

  唐尋真一看竇阿蔻這模樣,臉色大變,恨聲大罵:「你趕著投胎去啊!眼睛瞎了麼!」

  那人一擡頭,竇阿蔻和唐尋真倒是一愣,居然是丁紫蘇。

  要按照從前丁紫蘇的性子,被竇阿蔻這樣一撞,又被唐尋真這樣一罵,必是不肯善罷干休,非要鬧一場才甘心,可她現在神色古怪,居然一言不發,只是看了唐尋真一眼,便又急匆匆往外逃去。

  「瘋子。」唐尋真低聲咒罵了一句,回過頭來擔憂地看著竇阿蔻:「阿蔻,你要不要緊?」

  竇阿蔻搖了搖頭,示意唐尋真別停留,直往前走去。

  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她顯示出了一種驚人的沈著與鎮定,褪去了昔日的孩子氣,此刻的竇阿蔻,終於有了說得出口的資本,可以與傅九辛並肩站在一處。

  穿過這個漫著石脂的洞穴,兩人終於踏上了那條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陰人路」,長長的甬道兩旁的牆上四處都是裂痕,石壁上的浮雕支離破碎,正一塊一塊往下剝落。若不是這處行宮是寶藏所在地,曾經的毫輝城城主將這座宮殿建得特別牢固,只怕現下早塌成一堆廢墟了。

  路的盡頭不斷有人跌跌撞撞跑出來逃命,襯得竇阿蔻和唐尋真這兩個在這種時候還不要命往裡走的人像兩個瘋子。

  正急著,盡頭處又湧出一幫人,為首的那一個正在沈聲指揮:「大家不要慌。小牧你帶著他們先走,裡面還有人,我再進去找找看,能救出幾個算幾個。」

  唐尋真乍一聽到這聲音,鼻子一酸,居然哽咽得抖著嗓子差點兒說不出話來:「懷璧!」

  跟著顧懷璧的那群人聞言擡頭,看見這兩個姑娘家,頓時都很驚訝。

  顧懷璧神色先是一喜,而後又是一惱:「你怎麼來了?」

  喜的是她不顧自身生命也要費盡心力來找他,惱的也是這一點。爆炸發生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慶幸唐尋真沒有跟下來,可誰曾想她現在卻和竇阿蔻活生生地立在這兒。

  顧懷璧也不多說什麼,立刻道:「你們兩個現在別鬧了,立刻和霹姑娘他們一同上去。」

  竇阿蔻哪裡聽得進去,顫聲問:「師兄,阿辛在哪兒?」

  顧懷璧一下子沈默下來,他的默然更是加深了竇阿蔻的恐慌,一顆心顫得厲害,眼巴巴地看著顧懷璧。

  「他在門後面……」顧懷璧艱難地出聲,頓了頓又道,「門已經塌了。」

  竇阿蔻覺得一陣地動山搖,難道是又發生了爆炸麼,怎麼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彷彿顛覆了一般。

  良久,她看到眾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帶著同情,才知道不是地動山搖,而是她自己天旋地轉。

  霹小靂一臉愧疚,低聲道:「這扇門旁邊的火石是我負責埋的。我沒有檢查仔細,沒看到火石後面還有線,一直連到我們堂堆放硫磺火石的地方,點燃以後,那線就把我們倉庫引爆了。」

  磅礡堂此次為了炸毀青銅門,從龍鳳鎮附近的分堂裡調了十幾箱子的火石過來,掌門和幾個大師兄在那裡研究此番該用什麼炸藥,該埋多少,怎麼埋。定下來以後,剩下的也就隨意堆放在了青銅門前那條走廊兩邊的一間石室內,誰曾想會發生這樣的事。

  竇阿蔻定了定神:「我要去找他。」

  顧懷璧急了:「阿蔻,你別鬧,九辛武功這麼高強,未必會有事情。再說我等會兒也要進門去尋人,肯定幫你把九辛找回來,你先和尋真一起上去好不好?」

  「我要去找他!」竇阿蔻驀地大聲嚷起來,她的眼裡全是淚水,哭著叫喊:「活著我要見到他的人,死了我就帶他的屍體走!」

  她滿臉是淚,可眼睛後透出的卻是一片澄澈的堅定。

  顧懷璧從來沒見過這個素來聽話的小師妹這樣的樣子,頓時愣在當場。

  唐尋真拉了拉他:「讓阿蔻去。」

  顧懷璧回過神,呆呆地哦了一聲,又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阿蔻,這個拿去,先吞一顆。」

  唐尋真納悶了:「這是什麼?」

  顧懷璧恨聲:「解毒丸。丁紫蘇那娘們,大概怕我們搶了她的什麼醫書,神不知鬼不覺給我們幾個下了藥,隊裡好幾個人都中了招,一個時辰內疲軟無力,無法運氣。幸好我防了一招,隨身帶了解毒丸來,只是不多,我們幾個分吃了,準備把那些中了藥效的人背出來。」

  唐尋真眼神一掃,果然見霹小靂他們或攙或扶著幾個看似軟綿綿的人,其中不乏厲家門主這些老江湖。

  她簡單迅速地把地面上的情況講了一遍,便不再磨蹭,接過掛在霹小靂肩膀上的一個姑娘往外走去,只是回頭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顧懷璧,我等你回來。」

  顧懷璧是西烈堡少堡主,此時決不能拋下眾人一人逃生,他的良心和道義也不讓他這麼做,於是只能朝唐尋真露出一個令人心安的笑容:「我會的。」

  他們走了,顧懷璧和竇阿蔻繼續朝裡走去。門已經坍了大半,那些厚重古老的青銅碎片堆在一處,本來堵住了入口,但現在那堆廢墟中生生被炸出了一個口子,只容人貓腰通過。

  「這是我讓霹小靂炸出來的入口。大爆炸發生的時候,九辛正在門前面,事情來得太急,我什麼都沒看到,這門就塌了,宮殿也陷了一個角,後來我就再也沒見到他了。他那時和我們在一起,十有也是中了丁紫蘇的藥,又被埋在裡面……」

  接下去的話顧懷璧沒有說出口。一個人被埋在廢墟下,又中了筋骨疲乏無法運氣的藥,後果不言而喻。

  竇阿蔻將臉揚一揚,一把抹去臉上淚水,一言不發地一躬身,鑽進了那個被炸出來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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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50:00

【54.同生死】

  黑暗,血腥,陰冷。

  乾燥的地下宮殿因為人的血液,空氣中都漾著一種濃稠的黏人的,令人不舒服的潮濕。

  這扇青銅門後通向的是竇阿蔻未知的地方,她在一片墨色黑暗中舉著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卻只能照見一尺見方的周圍,四周皆是坍塌的廢墟沙石,有人死在這堆碎石下,垂落下一隻血淋淋的手。

  「先生!阿辛!」竇阿蔻發抖的顫音在空蕩的石壁間來回碰撞,單薄而無措。

  她舉步往前走,腳下一滑,卻差點兒摔倒,拿火折子一看,才發現她踩到了一個人的手掌,軟綿綿滑膩膩,本就血淋淋的手被她踩得更加模糊。

  「啊——」她發出的驚叫聲堪堪響了一半,又急促地憋了回去,這倉促夭折的聲音迴盪在這漆黑的甬道裡頭,帶出了幾聲散開去的回聲。

  竇阿蔻心跳加快,口中發乾,冷汗漣漣,她感覺到她的耳膜被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一鼓一鼓的,像是要破裂一般的痛。

  她緩緩蹲下|身,順著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往上看,沿著手掌的是一截手臂,手臂上貼著血跡斑斑的一截衣衫,那是姑娘家穿的衣服,鵝黃的顏色現在全是一片髒汙,竇阿蔻卻猛地呼出一口氣來,不是傅九辛。

  有很多人在這裡死去,但只要不是傅九辛。

  手上的火折子越來越微弱,終於最後搖晃了一下,噗的一聲,徹底滅了。

  竇阿蔻只是短暫的驚惶了一下,而後定下神來,在黑暗中的五感變得異常敏銳。

  她摸索著往前走去,踏過腳下埋著屍體的碎石,一邊屏氣搜索活人的痕跡。

  青銅門後並不是想像中光風霽月壯闊輝煌的宮殿,也沒有無數的無價之寶堆積在這裡任人拿取。青銅門後又是一條條的分支岔路和一重重的機關石門。

  當然竇阿蔻此時還只是在入口處,並沒有碰到分支。

  黑暗中有人的熱源靠了過來,那人的腳步聲極輕極輕,耳力幾乎聽不見。但竇阿蔻因為極度的敏感和緊張,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天性的直覺,她知道有人在靠近。

  她不動聲色,手滑下腰側,像槳滑過流水一般自然而然地垂落到腰間的佩刀上。刀是傅九辛替她挑的,他不允許竇阿蔻戴著徐離忍的尚方禦賜刀,於是親自問顧懷璧要了西烈堡兵器庫裡的一把好刀,又親手替竇阿蔻佩上。

  竇阿蔻抓著了刀柄,心裡略微有點踏實。她想起傅九辛彎腰給她佩刀時認真專注的側臉,就像是傅九辛就在她身邊一樣,緩緩吐納,沈聲吐氣,蓄勢待發。

  也許來者是善。但此刻情況撲朔迷離,丁紫蘇一把****迷倒了那麼多老江湖,自己人都被解救出去了,那麼現在還能悄無聲息靠近的人肯定不是善茬。

  竇阿蔻知道她武藝不精,若是纏鬥,只怕拖的時間越長體力越不濟,於她就越不利。

  她捏緊刀柄,必須一擊得手,再擊斃命。

  刀柄緊緊貼著手心,輪廓與肌膚熨帖得很完美,這把刀像是長在自己手心裡一般。

  竇阿蔻深吸一口氣,大致判斷出對方的距離,決定先發制人。

  沈肩、橫肘、劈砍,竇阿蔻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對準那一團黑影毫無預兆地砍過去,這一擊蘊含了她所有的力量,破空刮起獵獵的風聲。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孤注一擲的攻擊,竇阿蔻已經在心裡算好了,哪怕那人身形敏捷能躲閃,但她的刀刀刃極長,長刀一劃,縱使他能躲閃過致命一擊,也一定能掃到他身上某處。

  她咬緊牙關,在落地的一剎那腦子裡閃過種種後招,然而令她驚恐的是,她的刀沒有碰到任何實質性的東西。

  竇阿蔻的刀落空,聚集了全身力氣的一砍落空,她踉蹌一下,差點兒站不穩,然而又很快站定,同時她聽到了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輕盈地在地上跳躍,然而竇阿蔻心裡卻隨著那跳躍猛地往下沈去——不止一個人!

  那人的腳步像踩在她的心臟上,越來越重,越來越近。竇阿蔻幾乎是立刻選擇了能殺掉一個是一個的想法,繼續揮刀相向。

  剛才那個如鬼魅般的人躲閃的速度太快,也許在竇阿蔻起了殺心的一剎那他就感覺到了竇阿蔻的心思,所以躲得極為從容。竇阿蔻幾招上去,長刀在自己周圍劃出一個秘密的保護圈,不容人靠近。

  但忽然間,那人一矮身,躲過了竇阿蔻平削過去的刀法,竇阿蔻只感覺到她的刀刃堪堪從那人頭頂上擦過,接著那人就鑽進了她密密刀光裡的空隙,同時伸手掐住了她的脈門。

  竇阿蔻手腕一痛,酸軟得差點兒握不住刀,然而她咬牙忍住,知道此時丟了刀就是丟了命,卻聽到那人沙啞的聲音:「阿蔻,是不是你?」

  那聲音急切,仔細聽去竟是顫抖的。竇阿蔻的心一下子被細細的長線提得淩空,而後又呼啦一下重重砸在胸腔裡,雖然痛,但卻是歸了位。

  「匡啷」一下,她的刀再也無力握住,砸在地上,人已經撲向那個懷抱,哽咽著喊:「先生!」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嗤」的一聲,有人亮起了燭火。竇阿蔻只顧伏在傅九辛懷裡哭,雙腿幾乎都撐不住身體,軟軟地靠著傅九辛。

  傅九辛也不言語,只是捧起竇阿蔻的臉細細吻去她的淚水,良久才問:「阿蔻,你傷著了沒?」

  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鎮定。只有冰涼的手掌洩露了他方纔的情緒。

  竇阿蔻把眼淚抹去,擡頭看傅九辛:「沒。你呢?」

  她問完以後就聞到了傅九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緊張起來,兩隻手摸索著傅九辛的身體,想到丁紫蘇下的藥,又連忙從懷裡掏出解毒丸要喂傅九辛吃下。

  傅九辛低笑出聲,解釋說丁紫蘇下的那點藥量還不足以迷倒他,但先生心裡頭卻很享受竇阿蔻這樣的熱切,於是捨不得推開她,由著她調|戲,倒是終於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湯圓子,你當我是瞎子呀。」

  竇阿蔻一轉身,竟是蘇洛陽。

  想來剛才那個輕盈的另一個腳步聲就是他的。

  許久不見的少年舉著燭火,明朗的臉上笑吟吟的,他總是這樣,好像再怎麼危險的情況都不能抹去他臉上的笑意。

  竇阿蔻臉一紅,訕訕地收回了手:「蘇洛陽,你怎麼在這兒?」

  「少主之前讓我盯著陳伯,早幾天我就發現陳伯不大對勁兒,昨天睡得熟了些,一早起來就發現陳伯不見了。我這才趕過來的。」

  竇阿蔻疑惑地看向傅九辛:「先生,是陳伯搞的鬼?」

  傅九辛歎了口氣:「嗯。」

  他雖沒有多言,但竇阿蔻卻悚然一驚,這麼說,那個把引線埋進磅礡堂倉庫裡的人,那個引發大爆炸的人,竟然是陳伯?

  但轉念一想,似乎也是在常理之內。

  陳伯太過頑固,過剛易折,他心裡打定了一個主意,即使是毀去司幽國,也不能把司幽國的寶藏留給外人。而那個不爭氣的少主,索性就和他一起死在這片故土上吧。

  竇阿蔻從小到大衣食無憂,沒有特別渴望得到的東西,自然有一種無慾則剛的淡泊和單純在裡頭,現在頭一回看到像陳伯這樣執著的人,一時間心思被觸動,浮想聯翩。

  找到傅九辛以後,竇阿蔻一下子篤定了不少。蘇洛陽手裡那一點微弱的燭火看上去都像萬丈光芒,三人簡短地交代完各自的情況,便按照剛才來時的路往青銅門那方向走。

  那個被霹小靂炸出來的入口還在,在一堆廢墟裡挺立著。竇阿蔻回頭望望身後的路,一片漆黑幽深,像是一條巨蟒的肚腹,而他們正在這條蛇的肚子裡,被消化被吞噬。

  她打了一個寒戰,捏緊了傅九辛的手,把頭轉過來,那個入口已經越來越近,她身邊握著心愛之人的手,他們只要一躬身一彎腰,鑽出那個入口,就是一片光風霽月的新天地。

  然後她會告訴他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他們也許會為了給這個孩子起名而吵架,她也許可以開始央著三姨娘給她的孩子做衣服,男的女的各做幾套,男孩子的要簡單大方,女孩子的要嬌美漂亮,鵝黃的嫩綠的顏色……

  竇阿蔻兀自想著,嘴角都不由自主彎了起來。

  前面蘇洛陽已經鑽了出去,正彎腰朝裡面看,催著他們趕緊,就是那一瞬間,彷彿冰冷的蛇纏繞著爬上了竇阿蔻的脖子,她全身僵直,一動都不敢動,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目光空茫,那個目光的盡頭,站著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一臉麻木地站在青銅門下,嘴裡喃喃著復興司幽的誓言:生死都與這個沒落的國家在一起。而後手一鬆,燃燒著的火折子往下墜落,剎那間,一片耀眼的明亮的火海灼灼地升騰而起,氣浪翻捲,竇阿蔻眼尖地看到那些地上那些屍首的衣裳瞬間燒成灰黑,翻捲著消失在火焰之中。

  傅九辛反應極快,抱著竇阿蔻迅速往後退出幾丈開外,他們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瞳中看到了一片灼灼燃燒的明亮,而蘇洛陽和陳伯的身影,早湮沒在了這一片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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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52:42

【55.末路奔】

  竇阿蔻無法置信。

  火苗吞噬著怒吼著,像是一隻野獸一般衝撞進前方幾尺的洞口,嗤啦一聲差點兒絞到竇阿蔻的衣角。

  熱浪騰騰,竇阿蔻被煙火和熱氣熏得睜不開眼睛,眼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流。

  傅九辛抱著竇阿蔻,腳下毫不遲疑,一刻不停地往後退。直到退出幾丈開外,還能看到那片通紅的火光。

  竇阿蔻驚恐地揪著傅九辛的衣角:「他怎麼點的那麼大的火?」

  傅九辛臉色很不好看:「石脂。」

  他只簡短地說了兩個字,竇阿蔻卻一下子明白了,臉色也唰的變白了。

  石脂易燃,燃起來便很難撲滅,外頭那個天然礦洞裡本來就有石脂,再加上這麼劇烈一震,已經有不少冒出了地面,陳伯肯定是把石脂引到這兒來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青銅門後的後殿,兩面牆皆用青磚磊就,腳下也是大塊的玉石鋪就,火苗找不著可燃物,心不甘情不願地舔舐了一番便滅了,然而雖燃不著,這巨大的火焰威力卻把這些青磚烤熱了。即使遠離了那片火海,竇阿蔻都感覺到這不大的空間裡空氣迅速升溫,那些青磚都隱隱地冒著白煙。

  眼下這情形,他們多像是被放在窯洞裡燒烤煉製的瓷器啊!

  竇阿蔻覺得額角隱隱冒出汗來,那片火海這麼大,又連著外頭的石脂,沒有幾天恐怕是滅不了的。也不知道顧懷璧唐尋真他們有沒有順利逃脫……

  但此刻也顧不上別人了,她和傅九辛的情形恐怕更糟糕。唯一的出口成了火海,在這裡待上幾天,不被烤死,恐怕也要餓死渴死。

  竇阿蔻的心在抖,她肚子裡的孩子甚至還沒有機會看看這世界!

  忽然她感到手上一緊,是傅九辛握住了她的手,回頭一看,男人的唇角就在眼前,微微往上勾起,綻出一朵笑花,似是給了人無數熨帖的安心的慰藉。

  「阿蔻,你怕不怕?」

  「不怕。」竇阿蔻定了定神,如果說剛才的確有些恐懼,現在卻因為傅九辛而安下了心,只要這個男人在她身邊,那她就無畏無懼。

  回頭路是肯定不能走了,他們只能朝前走,去探索那不知隱藏了什麼的危機重重的未知路。

  竇阿蔻一面挽著傅九辛的胳膊,一面絮絮叨叨地和他說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這世上之事真是令人驚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她和唐尋真不過是心念一起,轉了一個念頭,便去了龍鳳鎮,躲過了徐離忍發起的這一場變故。可又因為突如其來的小生命,急匆匆趕回毫輝城,幾番輾轉坎坷,終於重又相逢。

  如果不是這個意外發現的小生命,也許她和唐尋真會在龍鳳鎮的家裡住一夜,那麼也許她就再也碰不上傅九辛,也許就此陰陽相隔。

  竇阿蔻想了想,假如真是後者那樣的情況,她大概還是會選擇把孩子生下來,但她的心早已隨著傅九辛一同死去,過完這一輩子如同灰燼的人生——竇阿蔻心裡一凜,甩了甩頭,沒有假如!她現在就站在這裡,站在傅九辛身邊,要麼共同生,要麼共同死。

  她堅信她能趕回這裡,是孩子冥冥之中給她的引導。

  竇阿蔻的腦袋瓜裡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轉了一圈,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了很遠,剛才還能仗著那片火光的照明看到些什麼,現在就已經是看不清前方一尺的情形了。

  傅九辛在牆上用雙手摸索著什麼,好像在用手丈量著長寬,然後他動作一頓,自懷裡摸出火折子,嗤的一聲,先是火折子的微光閃了一閃,然後一團更大的光亮燃了起來。

  竇阿蔻揉揉眼睛。原來這牆上每隔一丈就有一盞油燈,時隔五十年,燈裡居然還殘留著少許的油,被傅九辛點著了,一下子便照亮了眼前情形。

  那片火海被他們拋出很遠,那種青磚被燒烤而產生的灼熱也漸漸消退,只剩下地下迷宮特有的一種幽涼森冷。

  傅九辛呼出一口氣,停下腳步靠在牆上休息。

  半個時辰前他剛從驟然坍塌的巨震中逃生,電光石火爭分奪秒間腦子裡什麼都想不到,幾乎是憑著本能在砸下的巨石之中苟延殘喘著跳躍、奔跑,一刻不停;一刻鐘前他看到了竇阿蔻,還來不及抒發那猛然爆發的狂烈的喜悅,便又突逢巨變,依舊是奔跑、奔跑,好像肉|體都脫離了靈魂。

  直到此時,他才徹底放鬆下來,立刻覺得骨子裡都在叫囂著疼痛和疲累,還有乍見到竇阿蔻時的既喜又驚,在這時一下子湧了上來,連心尖都在抽搐著痛。

  竇阿蔻埋在傅九辛懷裡,撒嬌似的蹭著,手卻摸向了傅九辛腰後,忽然覺得手上一陣粘濕,大驚失色地蹦起來:「先生你受傷了!」

  受傷是一定的,他又不是神,在這樣的大災難前能夠倖存已屬不易,身上多多少少有點傷。

  傅九辛身上任何一點小傷在竇阿蔻眼裡都是要人命的大事,立刻緊張兮兮地要去掀他衣服看他傷勢,傅九辛柔聲道:「阿蔻,不要緊,是小傷。」哪裡捱得過竇阿蔻的堅持,只得由著她撕了自己乾淨的裡衣包紮好。

  傅九辛看著眼前忙忙碌碌的腦袋,心裡一陣柔軟的水聲浮動,他不是不自私的,當看到竇阿蔻的一剎那,心裡掠過的狂喜是大於擔憂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責怪竇阿蔻不該下來找他,用各種冰冷的無情的語言催她回到地面上去,然而情感上,他騙不了自己,他是高興的,他自私到寧可竇阿蔻陪著他一起生死。

  但此時此刻,她就在自己一臂就能夠得到的距離,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摸到她,她的手纏在他的腰間,她的肌膚貼在他的臉頰上,傅九辛深深凝望了她一眼,籲出一口氣:「阿蔻,還好你在。」

  竇阿蔻一愣,傅九辛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陣心疼,扶著傅九辛坐下來,開始翻自己的包裹。

  說起來也是他們幸運。竇阿蔻出龍鳳鎮的家門的時候,三姨娘死活讓她帶了些吃食去,都是幾個姨娘閒著沒事自己在家鼓搗出的東西,什麼梅花糕啊,麥糊燒啊,甚至還用荷葉包了一隻香噴噴的烤雞,她們是擔心竇阿蔻在那荒蕪偏僻的毫輝城裡受苦,吃不到好東西,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些東西居然成了竇阿蔻和傅九辛此時保命的寶貝。

  竇阿蔻背著包裹一路從龍鳳鎮趕到毫輝城,又經歷了被捕、逃脫、重逢、逃命等事情,都忘了背上還有這麼一個包裹。此時打開一看,梅花糕都碎得四分五裂了,麥糊燒也徹底軟糊了,那只叫花雞也涼透了。

  竇阿蔻心疼得拿手絹把梅花糕的碎片包好,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要在這地下迷宮裡被困幾天,一粒米都是要珍惜的。她摸了摸腰間,水囊裡還有滿滿的一壺水,老天還算是眷顧他們。

  休息了沒一會兒,傅九辛就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湊在燭光下看,臉上雖然是平平淡淡的,可眼裡精光四射,像是漫天星辰都在那一汪眼波裡璀璨。

  竇阿蔻怔了,忍不住也湊過去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傅九辛有這樣的眼神。湊近了才看到那是一張紙,紙上橫七豎八地劃了許多條線,線上密密麻麻地點了許多黑點,又有幾個地方是鮮紅的叉,看著倒像是一張地形圖。

  傅九辛低聲解釋:「是前段日子探查地形的時候,我問每個分組的組長要來,然後自己連起來的。」

  那會兒顧懷璧分了十個小組,每個組長都畫了這麼一張地形圖,後來因為青銅門這邊的發現,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這裡,這些圖紙便被他們當做是沒用的東西,隨手送給了傅九辛做人情。

  本來每張圖都是分割的零碎的區域,其實作用不大,但被傅九辛一連成整體,黑點的地方是死路,紅叉的地方有陷阱,居然慢慢地顯示出了整個毫輝城地下宮殿的方位佈置。

  傅九辛用手指點了點一個地方:「阿蔻,我估計我們現在在這裡。這座迷宮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口,不然青銅門鎖了五十年,裡頭的空氣早不新鮮了,我們一進來就該被嗆死。」

  「但我還能感覺到有風吹過,」竇阿蔻連忙接上去,「空氣流通,所以肯定還有別的出口。」

  傅九辛激賞地看了她一眼,但同時又有些失落。他的阿蔻啊,本來想護在懷裡一生一世永遠不讓她知曉恐懼為何物殘酷為何物,但到頭來卻還是一一讓她嘗了個遍,並且在這嘗試與磨練中,她漸漸成長,好像一隻幼鷹,雖然翅膀還稚嫩,雖然還有柔軟的絨毛,但它畢竟已經朝著藍天展開了翅膀。

  空蕩的甬道沒有遮掩,地面冰涼牆面堅硬,怎麼都不是一個適合休息的地方。兩人略作休整,立刻打起精神,朝著深處再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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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53:51

【56.醫書現】

  竇阿蔻跟著傅九辛走了沒多久,在這條主路上拐了幾個彎,便看見前方赫然出現了分叉。

  這裡的宮殿也是依地勢而建,其中盲道死路錯綜複雜,竇阿蔻緊緊跟著傅九辛,不敢多離開一步。

  傅九辛看了看自己連起來的那張地圖。循常理,宮殿建築一般是左右對稱,中間正殿,兩旁偏殿,縱有星羅棋布之勢,也不會太過詭譎。傅九辛心裡思忖了一會兒,牽著竇阿蔻走進了右邊那條分叉。

  竇阿蔻還以為傅九辛選擇了這條路,卻不想傅九辛走了不過片刻,在離盡頭較遠的地方停住,他四下裡找了找,搬起廊道角落一座石質的鎮邪獸,這鎮邪獸大約有一尺見方,傅九辛卻毫不費力地單手舉起,而後使勁往路的盡頭一拋,那尊鎮邪獸重重砸在地上,巨響在有限的空間裡來回激盪,竇阿蔻忍不住摀住了耳朵。

  她看到那鎮邪獸被摔得四分五裂,圓滾滾的獸頭掉了下來,咕嚕嚕慢慢往路的盡頭滾去,就在那一剎那,彷彿它踏入了某個禁區,一瞬間機關開始開啟,齒輪與鐵鏈軋軋轉動伸拉,頂上射出弓弩,地上鑽出刀尖,兩旁密密麻麻刺出無數淬了毒的長槍。深埋在牆內地下的機關轉動的聲音沈悶而雄壯,隆隆聲不絕於耳,等到徹底平息下來時,那顆石質的獸頭已經碎成了石塊。

  竇阿蔻驚恐地瞪大眼,不敢想像若是剛才過去的是一個人,會是怎樣淒慘的死法。

  傅九辛低頭,在那紙上的一條黑線盡頭打了個叉,然後把它旁邊的線加粗加黑,轉頭對竇阿蔻解釋:「這條路果然是死路,我們回頭沿著那條主路走,錯不到哪去。」

  右邊的路已經被證明是行不通了,便只剩下左邊一條。不用費盡心機忐忑不安地去選擇,身邊又有傅九辛在,竇阿蔻居然生出幾分郊外踏青的閒情逸致來。

  左邊的路也和右邊的一樣,一模一樣的青磚磊就,每隔一丈開外的嵌在牆壁上的一盞油燈。這宮裡的每條路都做得相似,若是方位辨識感不強之人,只怕要迷失在這彎彎繞繞的迷宮裡頭。

  這條路不長,也很快就到了盡頭。盡頭是一堵牆,牆上微微凹陷進去一扇門大小的淺坑,竇阿蔻上去四下亂摸,又亂撳亂按了一番,牆絲毫不動,只能失望地退回來。

  傅九辛低頭看了看她,竇阿蔻氣鼓鼓地鼓出了一張包子臉,兩隻眼睛圓溜溜地瞪著那堵牆,不由得覺得好笑,擡手安撫似的揉了揉竇阿蔻已經亂糟糟的頭髮,走上前去仔細研究這扇門。

  術業有專攻,他們倆誰都不擅機竅之術,竇阿蔻猜傅九辛也打不開這扇門,於是垂頭喪氣地靠在一邊,心裡想要是公孫墨家的三公子在這裡就好了。

  她這念頭剛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就聽到一陣石壁摩擦的聲音,竇阿蔻驚訝地看去,看到那堵牆的那個門形淺坑正往上緩緩收攏,石頭與石頭摩擦,撲簌簌地掉下一些石屑和塵土,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竇阿蔻大驚:「先生!門開了!」

  「嗯。」相比起竇阿蔻的激烈反應,傅九辛倒顯得很平靜。

  這扇竇阿蔻怎麼折騰也打不開的門,卻在傅九辛試探性的摸索下打開了。

  這事有點邪門,竇阿蔻堅持認為是冥冥之中傅九辛的父親與爺爺在保佑他,在保佑這支司幽國唯一傳承的血脈與後裔。

  門開了,因為傅九辛擔心門後有機關,所以把竇阿蔻擋在了身後。被他高大的身形一擋,裡面的情況一點兒都看不見,竇阿蔻急得捶他的背:「先生讓讓!我要看!」

  傅九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她,就在這一瞬間,竇阿蔻捕捉到了傅九辛眼裡的驚訝。她側著身子從傅九辛讓出來的那一條可憐的縫裡擠過去,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個石室。

  也難怪傅九辛要驚訝,他們在這地下迷宮裡探了那麼久,所處可見皆是青黑色的石磚石板,一絲活人的氣息都無。可在這間石室裡,活人要用的東西一併都有,小到諸如銅盆夜壺之類,大到床鋪梳妝台,幾乎是應有盡有,這生活條件,都快比上皇宮了。

  竇阿蔻不可置信地走前兩步,喃喃著去摸床上鋪著的被褥:「先生,這些是真的哎。」

  傅九辛鎮靜多了,他一眼掃過房間周圍,確定這裡頭沒什麼機關,然後又一一去檢查房裡的裝置,最後終於相信了,這間房裡頭沒有設計者的任何惡意,反而像是要把世間最美好最舒適的東西都放進去一般,在這陰森恐怖墓葬一般的地下宮殿裡,這裡簡直是一處桃花源。

  房間許久無人進來,傢俱床鋪上都佈滿了一層灰,竇阿蔻拉起床褥抖了一抖,又撣了一遍,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上去,視線剛好就對著房間角落那個巨大的屏風。

  這屏風看上去也是奢華之物,金絲鏤空處嵌了瑩潤的夜明珠,使這房間無需照明也有淡淡的一層光亮。

  竇阿蔻摸到屏風後面,看到那角落裡還放了一個箱籠,裡面居然是乾淨的衣物,這真是準備得太完善了。

  雖然竇阿蔻自覺現在身上髒得難受,想換身乾淨衣服,但到底不敢貿貿然穿上去,拎著衣服在身上比了一比,又蹦跳著去看梳妝台。

  傅九辛跟在她後頭,不自覺地揚起唇角,直到摸了摸嘴唇才發現自己在微笑。阿蔻總有這樣一種化繁為簡的本事,世上再大的風浪到了她這裡,只要碰到她的笑容,好像就立刻成了一汪柔情蕩漾的春水。

  比如此刻,她就端坐在梳妝台前,梳著自己有些蓬亂的髮髻。怡然自得,那種從容的氣魄好像是坐在自己龍鳳鎮的家裡一樣。

  竇阿蔻都有些懷疑這石室是地下迷宮的設計者為他或她自己準備的了,東西準備得太細緻齊全,連梳子都有。

  竇阿蔻一時興起,反正現在他們被困在這鬼地方出不去,她包裹裡的清水和食物也尚能支撐幾天,便安下心來,索性真正開始尋寶了。

  她隨手拉出梳妝台的抽屜,一個一個翻找過去,前幾個抽屜裡都蒙了厚厚的一層灰,無非裝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在最後一個抽屜裡,卻是滿滿當當壘了一厚疊的書。

  大約因為保存得好,這些書並沒有損壞,但捱過了五十年漫長時光的紙張還是泛了黃,翻頁的時候發出清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翻一片乾燥枯黃的脆葉子。

  竇阿蔻小心翼翼翻開一本書的扉頁,張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出聲。傅九辛起初還看到她上躥下跳地自個兒樂,後來見她忽然靜下來,也不說話也不動作,以為她碰到了什麼塗在書上的毒,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是激出了這輩子最大的潛能,身形微微一動,人就已經躥到了竇阿蔻身邊。

  竇阿蔻一擡頭,瞧見傅九辛,激動地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下來:「先生!你看,這就是那個!那個!」

  哪個?傅九辛低頭一瞧,扉頁上用小篆書了幾個字:金匱集注。再翻幾頁,裡頭畫了各式草藥圖與人體的穴位圖,很明顯,這是一本醫書。

  傅九辛在電光石火間猛然悟了。這是那本傳說中可解百毒的書,這是一本可以解徐離忍身上舊毒的書,這是一本竇阿蔻找到了以後喜笑顏開的書……

  他抿了抿唇角,挑起眉,聲音平淡如水:「你很高興?」

  「當——」竇阿蔻那個然字在喉嚨口被她吞了下去,她小心覷了覷傅九辛的臉色,悻悻道:「也還好啦。」

  說著把那本醫書放下,還不捨地摸了摸封面。

  傅九辛瞥她一眼,又瞥她一眼,把那書拎起來,淡淡解釋道:「拿回去,以後也好治個頭疼腦熱。」

  竇阿蔻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敢反駁半個不字,於是內心一邊腹誹著這樣的書拿去治頭疼腦熱也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一邊順從地接受了傅九辛彆扭又幼稚的解釋。

  地下黑暗,無法感知時間流逝,但是卻讓兩人有了大把的時間相處。只不過是一日的辰光,但因為中間相隔夾雜著如此多的變故波折,讓這好不容易的重逢顯得更為珍貴,即使未來依舊迷霧重重,即使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無人知曉地死在這靜悄悄的地下,但在此刻,他們相依相偎,像是一起成長的兩棵樹,足尖互抵著,根系纏繞著,枝椏擁抱著,是的,是兩棵樹,而不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上盛開著一朵菟絲花。

  竇阿蔻的肚子準時地報告了現在的時辰,因為她開始餓了。

  空曠的石室裡她肚子發出的咕嚕咕嚕的叫聲特別明顯,傅九辛看著她一笑,竇阿蔻霎時紅了臉,哎呦哎呦,分明已經是夫妻了,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最隱秘的部位都被對方探索過,看到傅九辛這一笑,竇阿蔻居然還會心神蕩漾小鹿亂撞,她覺得自己沒救了。

  兩人打開包裹進食,有情飲水飽,好不容易的重逢令兩人此刻哪怕是咽糟糠都當飲茶,更何況這包裹裡還算是能入口的吃食。

  因為不知道會被困在此處多久,竇阿蔻特意控制了食量,只吃了個小半飽。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竇阿蔻正想招呼傅九辛休息,那人就已經不管不顧地吻了上來。

  傅九辛在床笫間素來熱情,但像這樣燃火一般的激情,竇阿蔻卻還是第一次感受。他抱得那樣緊,甚至勒得竇阿蔻骨骼隱隱作痛,他的索求無度,唇齒糾纏間深深淺淺地嚙咬,凶狠得像是要把竇阿蔻吞吃入肚。

  竇阿蔻難受地掙扎,但她隱隱地感覺到了傅九辛狂熱中悄悄藏著的那一縷惶恐無助和害怕,心一軟,頓時什麼掙扎都化成了一灘水,只是由著他鬧。

  情至深處,兩人都有些輕喘,傅九辛額頭抵著她的,輕聲道:「阿蔻,讓我抱抱你……」

  竇阿蔻的臉紅了個透,正待點頭,忽然小腹一痛,身子一僵,吃力地擡起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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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54:32

【57.連理枝】

  「嗯?」傅九辛立刻發覺了她的異樣,頓時緊張起來,「怎麼了?哪傷了,啊?讓我看看!」

  傅九辛緊張得冷靜全無,一雙手上上下下將竇阿蔻摸了個遍,奈何卻沒摸到點上。

  竇阿蔻只覺得下腹一股鈍鈍的絞痛,股間有熱流在一點點湧出,她並緊雙腿,猛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到地下時與丁紫蘇的那一撞。當時她感覺並無大礙,再加上一心想著要找傅九辛,也沒有放到心裡去,而今想起來……

  她忽然覺得全身冰涼,一種滅頂一般的窒息的感覺洶湧地朝她襲來。竇阿蔻出了一身冷汗,艱難地拉住傅九辛的衣角,蠕動著嘴唇吐出幾個字:「先生,孩子!」

  傅九辛初時並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愣,然後他看到竇阿蔻灰敗的臉色和泛紅的眼眶,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孩子?」那尾音都帶著顫。

  竇阿蔻哭出來了:「孩子,先生的孩子、我的孩子!丁紫蘇……下來的時候被丁紫蘇撞了一下,我肚子好痛!」

  她哭得淚水漣漣,既害怕又悔恨,顫巍巍地縮在床上,護著自己的肚子。

  傅九辛呆了一呆,突然跳起來,他想去抱抱竇阿蔻,但又怕自己冒失傷了她,手忙腳亂得像一個毛都沒長全的青頭小夥子。

  他遇事從來冷靜自持,但到底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他的妻兒,在其他方面可以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一碰到與心上人相關的事物,頓時束手無策主意全無。

  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笨手笨腳地把竇阿蔻攬到懷裡,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絕望感足以讓人滅頂,像是溺水之人,睜開眼睛,目力所及皆是茫茫白水;張大嘴巴,帶著水草腥氣的水一股腦兒湧入胸腔,竇阿蔻幾乎都體驗到了那種巨大的悲愴和水一同將肺擠爆的痛感。

  她在淚眼朦朧中不斷的自責,擡頭看傅九辛,卻被他那雙猩紅而充滿水汽的眼睛震撼了。

  她的先生,小時經歷了那樣的苦難也不流淚的人,和她離別重逢也沒有動容過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了。

  傅九辛聲音有些啞:「阿蔻,對不起。」

  竇阿蔻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這句對不起本應是由她說的,因為她的大意和莽撞。

  傅九辛卻還在喃喃,他抱住竇阿蔻,把頭深埋進她的懷裡,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是我把你拖進來,是我對不住你……和孩子。」

  有的時候,太過激烈的情感無法言說,只能通過眼淚來詮釋。

  竇阿蔻被傅九辛所震撼動容,但片刻後她就回過神來,現在、此刻、當下,她必須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不能讓傅九辛把所有的過錯和包袱都一力承擔下來,獨自吞下所有苦楚。

  她像摟住一個撒嬌的孩子那樣摟住傅九辛,殘淚還在臉上,嘴角卻已經微微翹起來:「阿辛,你不要怕。我們的孩子不會有事的,不信你摸摸。」

  傅九辛吃驚地擡起頭:「真的?你可是在誆我?」

  其實竇阿蔻內心也很忐忑,她是頭一次做母親,哪裡知道孩子到幾個月要注意保護,她只感覺到剛才下|身有血湧出,以為是孩子保不住了,一時慌亂之下就失了神智大哭起來。

  可那股鈍重的絞痛已經過去,現在她一切安好,好似根本沒什麼事情,於是又略略放下心來,心想大概是她太過小題大做了。

  而傅九辛又已經那樣問了,到了這個份上,竇阿蔻也只得咬牙先給傅九辛服下一個定心丸,於是柔聲道:「是真的。」

  傅九辛猶豫了一番,把手慢慢放到竇阿蔻還平坦的小肚子上,竇阿蔻吃癢不住,不由得動了一下,傅九辛的手立刻像閃電般地彈開去,結巴道:「他他他動動了!」

  竇阿蔻撐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雖然不怎麼懂,可也知道這麼點的月份,孩子還沒長出胳膊腿呢,她笑道:「先生,那是我在動。」

  「啊?哦?」傅九辛像個傻子似的重複,訥訥地收回手,他擡起頭來,看著竇阿蔻,眼神柔軟。

  竇阿蔻覺得剛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又湧了上來,眼眶好像又濕潤起來,她哽咽著問傅九辛:「先生,如果……如果我沒保住孩子,你會不會怪我?」

  她別過頭不敢看傅九辛的眼睛,心裡七上八下。

  傅九辛沒有絲毫的遲滯和猶豫,堆在他眼角眉梢的那些鋒利的刀光此時軟成了流動的水,他輕輕說道:「有孩子固然好。可陪伴我走過一生的那個人,只有你。如果非要在兩者之間選擇,我更高興看到你平安無事。」

  竇阿蔻眨眨眼,低頭拂去眼中的濕意。真好,他說他不怪,他說他選擇她,和她當初懷著孩子也要執意下來找他時的心情一樣。他們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即對方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然而這樣的脈脈溫情也沒有持續多久,兩個人一個是頭一次有孩子的母親,一個是年輕的父親,誰都不知道竇阿蔻現在這個情況緊不緊急,不知道這孩子在腹中安穩地沈睡著還是已經死去,於是愁雲慘霧還是慢慢蔓延開來。

  傅九辛抱著竇阿蔻好一會兒,忽然下定決心似的,一下子把竇阿蔻放倒在床上,而後就去脫她的褻褲。

  「哎——」竇阿蔻揮舞雙手,忙不叠地阻止,她很快明白過來傅九辛的意圖,於是更加著急:「別看!」

  她這樣的小打小鬧怎麼困得住傅九辛,後者一手將竇阿蔻雙手禁錮在自己掌心,而後軟聲求道:「阿蔻,就讓我看看,我看看你傷得嚴不嚴重,就看一下。」

  竇阿蔻對上傅九辛清淩淩的雙眼,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垂頭喪氣由著傅九辛擺弄,褻褲微微褪下一半,竇阿蔻本來是摀住雙眼的,實在忍不住張開指縫,偷偷瞄了一眼,這一眼就讓她瞧見白綢褻褲上的一點猩紅,尤其的刺眼。

  這一眼之下,她心涼徹底。

  傅九辛沈默著重新替她整理好衣裳,無聲地抱住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裡。這一刻,竇阿蔻甚至都感到了傅九辛的顫抖。

  這一對無知的父母這一夜過得很不安生,幾乎兩個人都懷著孩子死去的悲壯心情夜不成寐。後來很久以後,三姨娘聽到竇阿蔻無限感慨地說出這段往事,笑得差點兒背過氣去,當然那是後話了。

  這一夜竇阿蔻是被傅九辛抱在懷裡睡了一夜的,他們相擁的姿態令竇阿蔻聯想到了別的什麼。就像是兩棵樹,當整個原野與森林都焚燬成了焦土,漫山遍野的鮮花已經凋落成灰,只有他們還相依相偎著,足下緊緊抓著這一方泥土,一起堅韌著往上生長。

  因為這件突如其來的意外,原來還帶了三分悠閒的被困立刻變成了十成十的困境。竇阿蔻知道再也不能安慰自己說食物和清水還足夠,他們還可以繼續過著這上天賜予的「二人世界」,她耗得起,她肚子裡的孩子可耗不起。

  傅九辛顯然比她更緊張,他開始每天都出去搜尋逃生的路線,並且不準竇阿蔻和他一起去。竇阿蔻便只能待在房裡等他,希望傅九辛能帶著好消息回來。

  可帶回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傅九辛幾乎把所有岔路都走了個遍,那張他自己畫的地圖上被一個又一個的紅叉佈滿,幾次碰到機關遇到意外,幾次死裡逃生,令他的心情越來越沈重。

  窮途末路的困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他們眼中的對方,只有在深夜裡,兩人擁抱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心跳和呼吸,他們才能暫時從當下令人絕望的窒息中得到一個短暫的解脫修養身心,第二天再滿懷期望尋找出路。

  連續三天,傅九辛都沒有找到出去的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地下迷宮的設計者心思縝密,從那條陰人路一般的詭異通道就可看出他也擅弄人心,狡兔都有三窟,更何況這麼一個精於謀略的人,他是絕對不可能只給偌大的這麼座迷宮留一個出入口,傅九辛很篤定,一定有別的出口,只是他還沒有找到。

  可時間不等人,他們的食物和水已經越來越少了。竇阿蔻只嚷著說近來胃口不好,一口都不肯多吃,連平常一半的食量都沒有。傅九辛知道她這是故意節省口糧,讓一個有孩子的女人餓肚子,傅九辛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他急得都上了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探索已經走過的路,疑心自己沒有找到機竅開關,用雙手一寸一寸在牆上地上摸過。可也許天要亡人,命定如此,不管他怎麼努力尋找,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這一天,他們吃完了最後的糕點,喝盡了最後一滴水,彼此都知道再找不到出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傅九辛半倚在床上,竇阿蔻枕著他的胸口,懶洋洋地把玩著他一縷黑髮。

  「怕不怕?」傅九辛沈聲問道。

  竇阿蔻知道他沒有把那個怕字後面的死字說出來,大概是不忍挑明,但她心裡卻很平靜,搖了搖頭:「不怕。」

  到了這個時候,心境反而奇異般地平和起來,前幾天那些擔憂恐懼焦慮和患得患失都沒了蹤影,只餘下一片靜水深流。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只是有點遺憾。沒看到我們的孩子出世。」

  傅九辛無言,只有更緊地抱住她。

  竇阿蔻想,夠了,這輩子能與傅九辛結為夫妻,度過一段靜世安好的日子,還有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她這輩子就已經夠本了,何止夠本,還大賺一筆。所以即使上天要在此時收回她的幸福乃至於她的性命,她都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本做到不怨天尤人,平靜面對。

  也許沒有陽光雨露的眷顧和滋潤,兩棵樹終究沒辦法在荒蕪的山野裡生長,但只要他們是並肩站在一處,哪怕看著對方漸漸枯萎。她知道,即使他們死後,他們的根莖也緊緊纏繞在一起,不能分離。

  最濃重最深入骨血的深愛,到頭來也不過是兩個人手握在一起,笑著互相對對方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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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5 22:55:51

【58.送醫書】

  竇阿蔻和傅九辛並排平躺在床上。

  居這屋內一桌一椅,但凡擺設都力求奢華,除了那架鑲了琉璃彩石的屏風外,房頂上也嵌了幾顆夜明珠,此刻正與那琉璃金銀的光芒交相輝映,將那屋頂照得像是繁星燦爛的夜空。

  竇阿蔻安慰自己,哪怕是等死,在如此美景之下,與心愛之人一同共赴黃泉,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她側了側身,想抓住傅九辛的手以求個安慰,不料傅九辛忽然騰地一下坐起來,唬了竇阿蔻一大跳。

  「先生?!」竇阿蔻驚疑不定地撫著胸口。

  「阿蔻,你看那裡。」傅九辛的語氣有些波動,顯露出了他罕見的情緒激動。

  竇阿蔻順著傅九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他們上方那一方用大塊平整的磚石砌成的頂,鑲嵌了幾顆排列形狀奇特的夜明珠。

  這……好像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啊。竇阿蔻眨了眨眼,心裡納悶。但她又知道傅九辛不可能無緣無故讓她看,於是費了點心思去琢磨那幾顆夜明珠,看著看著,眼前看似毫無規律的排列忽然之間成了一個整體,竇阿蔻如醍醐灌頂般頓悟,激動地指著頭頂大叫:「我們有救了!」

  他們頭頂上,正是用夜明珠排列而成的機關圖,細看像是八卦陣圖,卻遠沒有那般複雜而繁複,但若不仔細去琢磨,一眼瞄過,也就這麼忽視了。

  生門和出口就近在咫尺,他們卻平白錯過了這麼多天!

  竇阿蔻和傅九辛互相凝視。什麼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們現在算是知道了。

  傅先生無所不能,他看了那陣圖一會兒,腦中默默地盤算推演,而後轉頭讓竇阿蔻走遠一點,只見他暗自提氣,在地上跑了幾步,就著衝勢踩上石桌,足尖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在空中極漂亮地翻轉側身,像一尾身姿靈活矯健的魚。

  竇阿蔻驚歎連連,欣賞著傅九辛的空中表演。傅九辛淩空而起後,單手抓住粗大的房梁,另一手去搬弄那些夜明珠。

  不出他們所料,這些夜明珠果然是可以移動的。傅九辛移一顆便端詳一番,再去移動另外的珠子。竇阿蔻不懂機竅,在地下仰著頭看,只看到那些珠子在傅九辛的擺弄之下漸漸演變成了奇特的形狀。

  傅九辛把最後一顆珠子移到正確的位置,只聽轟隆一聲,頭頂上嚴絲合縫的頂板開始顫動,石板摩擦石板的聲音令人牙酸。

  竇阿蔻捂著眼睛躲避那些紛紛落下來的灰塵和泥土,傅九辛早在機關開啟之時就敏捷地躲閃開去,現在也落了地,和竇阿蔻一起等待機關靜止。

  顫動的轟鳴聲過去後,窸窸窣窣落下的塵土在地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竇阿蔻悄悄睜開一隻眼睛,看到他們頭頂上方,靜悄悄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兩人相視一眼,傅九辛當機立斷下了決定:「阿蔻,你先上去。」

  竇阿蔻輕功不精,得虧傅九辛在底下用內力送了她一程,才輕飄飄扶搖直上,扒住了那個洞口。

  她掙巴兩下,鑽進那個洞口後,立刻伸手:「先生,你上來吧!」

  依傅九辛的功夫,其實用不著竇阿蔻伸出援手,然而他看見竇阿蔻滿臉焦急,一副可憐巴巴的望眼欲穿的模樣兒,不由自主地就把手伸了過去。幾乎是立刻的,竇阿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往後用力一拉,兩人雙雙跌倒在洞裡,氣喘籲籲地抱作一團。

  這個黑黢黢的入口裡頭是一條坡度較緩的窄道,像是用手挖出來似的,十分逼仄,甚至無法直立。

  兩人只能手腳並用,一前一後地像嬰兒一般的在這窄道裡爬行。通道太窄,一擡頭就能撞到頂,那些岩石像山一樣地迎面向人壓來,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在幽閉狹窄的通道裡爬行不是什麼愉快的感受,竇阿蔻覺得渾身不舒服,被壓抑得恨不得能舒展四肢大喊一聲,可看看前方,卻依然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不見一絲光亮。

  黑暗中一點兒活人的氣息都沒有,只有岩石深處傳來的水滴的聲音,不緊不慢地一下一下擊打在岩石上,聽得久了,這聲音好像就滴在心尖兒上,像是催命的腳步聲。

  竇阿蔻心慌,空間狹小無法回頭看,也不知道後面跟著的還是不是傅九辛,竇阿蔻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得心驚膽戰,她停下來,怯怯地叫了一聲「先生」,她的身後立刻傳來沈穩的一聲:「我在。」

  竇阿蔻籲了口氣,憑空覺得踏實了不少,定下心來繼續往前爬。這窄道想必是設計者留的生路,但是大概用到它的機會不多,地上坑坑窪窪,還有不少碎石坷垃,竇阿蔻一路爬去,膝蓋並手肘磨破了不少地方。

  窄道依地勢而建,最窄的地方甚至都無法膝行,人幾乎以貼著地面的姿勢如毛蟲一般蠕動而過,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過了這一段,竇阿蔻覺著自己簡直被削了一層皮,好在眼前峰迴路轉,地道逐漸寬敞起來,可容半人高,地勢也漸漸往上,雖然形勢好像並沒有什麼突破,但兩人至少不用連貼著地,一點一點蠕動身體了。

  光明出現得總是出人意料。竇阿蔻起初只看到了前方朦朦朧朧的一圈光暈,麻木地想難道她是出現幻覺了麼。她閉眼再睜眼,眼前這光亮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隨著她的前進越來越亮,竇阿蔻思考了一秒,猛地跳起來:「先——哎呦!」

  她忘了身處窄道,冷不防腦袋結結實實地與岩石死磕了一下,她卻連呼痛都顧不上,興奮地指著那光亮大喊大叫。

  人於極限之處迸發的力量是無窮的,更何況如今希望就在眼前,竇阿蔻連爬帶蹭,奔著嚮往的光明而去,日光照在臉上的一剎那,她雙臂用力在兩邊一支,猛地躥出了洞口。

  傅九辛緊隨其後,兩人一齊躥了出來,大片大片辣的日光立刻將兩人淋了個一頭一臉,竇阿蔻睜開眼睛,直視那刺眼的日光,逃出生天的感覺如同破水而出,陽光雨露風沙雲彩,每一樣事物都如此美好。

  傅九辛還有理智,摀住竇阿蔻的眼睛:「阿蔻,小心刺傷了。」

  竇阿蔻在他的掌心裡眨眼,拿下傅九辛的手掌,嘿嘿笑道:「先生,我們逃出來了!」

  她往後倒去,放任自己的身子摔在豐茂的草地上,看著浩浩長空,內心的激動澎湃半天也無法平息。

  傅九辛也放鬆下來,轉頭對上竇阿蔻的眼睛,兩人手握著手,一齊笑得像兩個傻子。

  激動過後,兩人冷靜下來,開始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走。

  傅九辛站起來,去附近走了一圈,回來時已經有了打算:「阿蔻,你瞧這兒眼熟麼?」

  竇阿蔻聞言仔細看了看四周,景致確實眼熟,好像曾經來過一般,她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忽然一拊掌:「是阿娘的墓!」

  傅九辛點頭。

  原來他們兜兜轉轉,陰差陽錯之下找到的出口,竟然離傅九辛娘親的墳不遠,就在這一片山頭上。

  說也奇怪,這毫輝城的地下迷宮錯綜複雜,綿延百里,這唯一的出口居然是在傅九辛娘親的墳附近,不得不讓人歎一聲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竇阿蔻認真地說:「先生,我覺得一定是阿娘在天之靈在保佑我們,所以才讓我們誤打誤撞逃了出來。」

  兩人在地下也不知困了多久,在地下又是逃命又是爬地,現在兩個人都灰頭土臉,歸心似箭,迫不及待地往龍鳳鎮的家裡趕。

  兩人打算去山邊的那汪小水潭裡洗把臉就走,剛掬了捧水,忽然聽見林中窸窸窣窣的,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

  竇阿蔻定睛一看,那人是丁紫蘇。

  她也好不到哪裡去,一頭長髮亂糟糟地披在肩上,身上那衣服髒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和她平常精心打扮的模樣完全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竇阿蔻愣了一愣,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話;傅九辛則是對竇阿蔻以外的人都不甚熱心,於是兩個人都詭異地沈默了,只是回頭繼續清洗手和臉,好像根本沒看見丁紫蘇這個人一般。

  竇阿蔻慢騰騰地清洗著指甲裡的泥土,看似從容自若,其實心思全在丁紫蘇身上,她很想看看丁紫蘇現在在幹嘛,可背後又沒有眼睛,所以覺得全身不自在。

  她正胡思亂想,水面上漸漸顯出了一個倒影,就在她的倒影旁邊。竇阿蔻嚇了一跳,一個猛子跳起來,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丁紫蘇渾然未覺傅九辛的殺氣和竇阿蔻的緊張,她喃喃地自言自語:「找不到醫書……找不到醫書……他不會要我了……」

  竇阿蔻驚呆了,眼前的丁紫蘇,好像已經是個半瘋了。

  丁紫蘇盯著自己水中的倒影,慢慢蹲下|身去,把水潑在自己臉上,露出一張白皙姣好的面容,她愛憐萬分地摸著自己的臉頰,忽然又癡癡地笑起來:「我還是漂亮的!美人!英雄都愛美人!沒有醫書有什麼要緊!」

  竇阿蔻不知道這些日子來她遭遇了什麼,她同徐離忍狼狽為奸,在地下迷宮時向眾人下****,這些都讓竇阿蔻萬分厭惡並且討厭她,可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竇阿蔻忽然又覺得可憐。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不計較得失的、純粹的愛,她和徐離忍之間的關係,竟然要靠一本醫書來維繫,說她是咎由自取也罷,自食其果也罷,起碼在此刻,她嘗盡了天下最苦澀悲哀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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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5 22:56:38

【59.終歸家】

  竇阿蔻默默無言地站起身退開去,把溪邊的位置讓給丁紫蘇。

  傅九辛從剛才開始就好像根本沒看到這個人似的,從頭到尾連眼風都不瞥一下,淡然自若地示意竇阿蔻:他們該回去了。

  竇阿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轉身回頭看丁紫蘇,這可悲的女人此刻仍蹲在溪邊瘋瘋癲癲地喃喃自語,背影看上去倉惶而可憐。

  「咳咳。」竇阿蔻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放慢了腳步,企圖拖慢傅九辛的進程:「先生,我記得,我們好像有那本醫書啊……」

  傅九辛看她一眼,嘴角一勾,算是回應了。

  竇阿蔻挫敗,她就知道自己這點兒小心思在傅九辛眼裡就根本不是什麼秘密,見微知著向來是傅九辛的本事。她乾脆耍賴:「先生,她挺可憐的,要不,咱把書給她吧?」

  傅九辛回頭看她,竇阿蔻微微仰著紅撲撲的臉,眼睛眨巴眨巴,無限期盼地瞧著他,那眼裡的誠懇和期待殺傷力巨大,令身經百戰的傅先生也忍不住心軟了一下,他輕輕歎了口氣,把那句「婦人之仁」嚥回肚子裡,從包裹裡拿出那本醫書,遞給竇阿蔻,以眼神示意她,去吧。

  竇阿蔻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會兒,悄悄又走了過去,把書輕輕放在了丁紫蘇的身側。

  傅九辛看著竇阿蔻的背影出神。這就是他的阿蔻,他本來以為這一次歷險讓她長大,也將她的心磨練得硬了一點,可其實她依舊是那樣柔軟的竇阿蔻,不是矯情,不是裝樣子,她的內心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好似這世上這人間有再多辜負她的傷害她的事物,她也能坦然的釋然,就像原諒曾經的他一樣。

  丁紫蘇不過是兩人歸途的一個小波折,別過她後,兩人正式踏上了歸途。此處離龍鳳鎮不遠,加上他們又是歸心似箭,半個時辰後,便遙遙看到了城郊那家茶攤支起的幌子在迎風招展。

  幾個日夜的遇險逃難、末路狂奔讓兩人此刻看起來像兩個亡命徒,走在熱鬧的街上,人群自動自發離開他們兩尺遠,看著他們的眼神既帶著些鄙視瞧不起,又有點恐懼不安。

  竇阿蔻正在興奮中,壓根沒有注意週遭人的反應,拖著傅九辛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竇家那個小院子門口。

  俗話說近鄉情怯,果然不假。竇阿蔻一隻腳都跨進門檻了,臨了又硬生生剎住,擡手抿了抿頭髮,抓著傅九辛的手緊了緊,才怯生生沖裡頭嚷:「爹,姨娘,我們回來了!」

  三姨娘的反應十分劇烈。她吃驚地看著像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小倆口,結巴了半天,忽然哎呀了一下,雙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你倆幹啥去了?!」

  倒是隨後聞聲出來的竇進財很鎮定:「嚷什麼,孩子回來就好,趕緊進屋弄乾淨,晚上做幾個好吃的,大家坐下來,這才是一家團聚。」

  幾個姨娘幡然回神,燒水的燒水、煮飯的煮飯,各司其職四散開去。

  竇進財冷冷看了杵在門口的女兒女婿一眼,不鹹不淡道:「還不進來?」而後率先擡腳就跨進了門檻。

  竇阿蔻嘿嘿一笑,連忙跟上。這意味著竇進財已經看穿他倆幹啥去了,心裡雖有氣,但還是原諒了。

  既然竇老爺都難得糊塗地裝作不知道他們瞞著他去幹了些啥,那麼小夫妻就更不會蠢到主動提起,三個人心照不宣其樂融融的,坐下來一家親。

  洗澡水燒好了,熱氣騰騰的一大桶搬到了屋內,小倆口被各自分開各自去洗澡,竇阿蔻把自己浸到水裡去,頓時覺得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層泥殼卡吧一下裂開了一條縫。

  她把自己搓巴搓巴,直把那桶水洗成了黃河水,又換了一桶才洗乾淨。熱乎乎的水把身體煨熱,熨帖得十分舒服。

  竇阿蔻摸著自己的肚子,那裡還平坦得沒有一點凸起,可卻有一個小生命在悄悄地孕育著,這天地間的生命流轉生生不息,以一種令人敬畏的方式帶給竇阿蔻這一恩賜。

  竇阿蔻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肚子的痛和褻褲上那點點落紅,雖說她後來幾天沒有什麼異常,人也精神得很,但她還是坐不住了,一下子從浴桶中站出來,匆匆忙忙套了乾淨衣裳,鬆鬆挽了一個髻,就往外面沖。

  沒想到她將將邁進花廳,便見到了一屋子的人嚴陣以待,那架勢倒像是三堂會審。她一出現在門口,幾個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現出了緊張的神色。

  傅九辛一個箭步上前,緊張地扶住她:「阿蔻,你怎麼樣?」他踟躕了一下,好像有些猶豫,俯到她耳邊輕聲問:「還流血嗎?」

  竇阿蔻臉一紅,搖了搖頭。

  傅九辛顯然鬆了口氣,可扶著竇阿蔻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竇阿蔻動容地側頭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顯然只是草草洗了一把,髮根還帶著潮濕的水汽,眼下陰影濃重,一張英俊的臉有些蒼白,越發襯得他斜飛入鬢的眉如鴉翅一般。

  三姨娘也緊走了幾步,把竇阿蔻引到屋裡坐著的一個陌生人前,一邊絮叨:「阿蔻,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說九辛這孩子怎麼才洗了那麼點兒時間就衝出去請大夫。你放心,九辛請來的是回春堂的聖手,龍鳳鎮都出了名的。你趕緊讓他看。」

  這陌生人就是那回春堂的聖手大夫,慈眉善目的鬍子一大把,正笑瞇瞇看著竇阿蔻。他身後跟著一個提了藥箱的藥童,看到這正主孕婦來了,嚴肅正經地排開了長龍般架勢,明晃晃的銀針、陶瓷火罐、艾炙筒艾葉一字兒在竇阿蔻面前排開。

  傅九辛愣住了,這是要幹嘛?他面色發黑神情嚴肅,攥住竇阿蔻手腕的手指一下子收攏,牢牢將那一小截細細的骨肉捏在手心。

  老大夫瞥了自己毫無眼力見兒的徒弟一眼,伸指要把竇阿蔻的脈,他盯著傅九辛礙事的手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重重咳了兩聲。

  「啊?哦?」傅九辛呆呆地鬆開了手,他自從得知竇阿蔻有孕,又被竇阿蔻的落紅嚇了一跳後,那智力就是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路往癡呆的方向轟隆隆地瘋狂奔騰。逃命時還沒怎麼發覺,這會兒那呆傻勁就暴露了。

  老大夫照例問了問病竈症狀,又凝神把了會兒脈,任憑在座眾人的各種眼神能把自己戳出個暴雨梨花針般的滿身洞來,他自巋然不動,一張臉端得平平淡淡,什麼油鹽醬醋都瞧不出。

  半晌,他面容一鬆,樂呵呵地捋了捋鬍子:「沒事兒,一大一小都好著呢。早些時候流了點兒血,是因為被人撞了一下,又加之神思焦慮氣血奔騰所致,得虧小丫頭身體底子好,胎算是穩住了,我再開幾副安胎藥,平素留意著些,沒什麼事兒的。」

  傅九辛繃得筆挺的身體一點點鬆下來,一臉鄭重地聽著老大夫叮囑這叮囑那,那慇勤懇切的小眼神,差點兒讓老大夫扛不住。

  竇阿蔻痛苦地扭過頭,不忍看這個精明的竇家賬房徹底墮落成了一個二傻,可扭過去的臉上,卻到底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

  入夜了。竇阿蔻被幾個姨娘團團圍著灌輸了一麻袋的孕婦須知,才被放回去和傅九辛重聚。

  傅九辛早又徹底重新洗了一回澡,躺在傅九辛身邊,鼻端傳來他身上沐浴後的淡淡清香和水氣,肚子裡的孩子安穩地成長著,窗外一脈清淩淩的月光透過窗欞水銀一般洩進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竇阿蔻覺得美好的不真實。

  竇阿蔻回想過去這短短幾天幾夜的生死歷險,幾次以為會命喪黃泉,幾次以為路終人盡,可在這個寧靜的夜裡,她所珍視的所有東西都安好地躺在她的手心,這真是一種幸福。

  傅九辛懷揣著一顆二傻的心也很澎湃——儘管他面無表情。就在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在痛恨自己沒辦法保護好竇阿蔻母子,可上天還是眷顧他們的,峰迴路轉有驚無險,失而復得的感覺令他更為珍惜竇阿蔻。

  兩人各懷心思,劫後餘生的感恩讓他們對彼此的感情更為深沈,那個夜裡,兩人居然誰都沒有睏意,耳鬢廝磨肢體交纏,好像怎麼也親不夠。這種親暱單純的不帶著任何一絲情|欲,卻更顯深刻。

  竇阿蔻抱著傅九辛的胳膊,想了想,輕聲道:「先生,我其實還是挺遺憾的,沒有找到楚蝕劍。」

  她把那間密室裡的角角落落都翻了個遍,翻出給了丁紫蘇的那本醫書和不少武功秘籍,可怎麼也沒找著楚蝕。房中倒是有武器架,可上面陳列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刀槍,也不像有楚蝕的跡象。

  難道楚蝕其實並不在毫輝城遺跡裡?或者是楚蝕已經隨著被炸毀燒燬的毫輝城永遠地埋入了地下?不管是哪種結果,竇阿蔻都覺得有些缺憾。

  傅九辛倒不在意:「有沒有楚蝕不要緊。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他沒有出聲,但竇阿蔻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心裡一樂,也就沖淡了對楚蝕的念頭。

  那些血與淚、恐懼與絕望的記憶已經成為了過去,被封存起來。草長鶯飛,小夫妻的春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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