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2:59

【40.難言之隱(二)】

  撲通--撲通--撲通--
  
  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胸而出,全身火熱躁動不堪,迷糊中頭頂接二連三突然傳來銳器極緩入膚才有的漫長刺痛。
  
  我素來忍耐極強,卻也扛不過這般折磨,口裡失措念叨:「迤行……不要……不……痛……好痛,輕……輕點……」

  艱難摸索,我好不容易抓到一只手,便緊緊攥著不肯放,連聲求饒:「……痛……輕些……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那人任我抓著也不掙扎,隨即長歎了口氣,輕輕的,不知是何意思。

  還不待我多想,隨即人中傳來一陣劇痛,才聽那人道:「師妹再不肯醒,我可只好拿這金針入你人中了。」
  
  聲音低沈且不失清幽,卻叫人莫名膽寒,是……是師兄。
  
  師兄歷來說一不二,一手金針刺穴使得出神入化,若想叫人痛死,絕不讓她因為封穴而死。
  
  我頃刻清醒過來,死捂著嘴彈坐而起,驚恐萬分,睜大眼眨了眨,這才看清床邊果真坐了著一身滾金邊月白道袍的師兄,素白的指間正捏著一枚金針,面上似笑非笑,讓人倍感壓力。
  
  我視線底掃,在看到自己放肆的爪子正握著師兄時如觸電般收回,訕笑著閃躲。
  
  見我醒來,師兄雙眼微微一挑,唇角輕勾,卻目若寒潭:「原來師妹還知道醒來啊。」
  
  「……」要知道一醒來就要受訓,哪怕把我嘴皮子扎成馬蜂窩,我也該硬挺著不吭一聲的。
  
  見我不答,師兄開口追問:「下山一趟還學會使性子了?」
  
  說罷他雙手掰正我虛心閃躲的腦袋,眼神專注於我臉側,按揉太陽穴的動作輕柔至極,我剛想閉眼放松,不想跟著微酸一麻,師兄手上的針便成功扎根在我面上。
  
  酸脹之余,我伸手欲去探摸,卻被另一人給攔了下來。
  
  「師父別摸。」嗓音底氣不足,虛弱得仿佛大病一場。
  
  我側臉看,這才發現方迤行亦無聲無息地守在床邊。如今他面色暗沈,雙眼通紅,就像是幾日幾夜強撐著沒合過眼一樣,哪還有平時半分小青蓮的清爽模樣。
  
  我一見便急了:「怎麼搞的?沒有睡覺嗎?發生了什麼事?」
  
  不待方迤行開口答我,師兄不著痕跡一把將我拉了回去:「自己的命都快沒了,還管得了其他人?不過下山去唐門一趟,這半年時間到底是怎麼耽誤的?阿芙這命,原來竟是不打算要了?」
  
  「師父……」
  
  師兄話音落後,我便聽方迤行像是丟了魂般呢喃,眼睛紅得已經快要哭出來般。

  我當即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滾帶爬去到床頭師兄那邊,擠眉弄眼示意:師兄,當初不是說好了保密的麼……
  
  師兄微笑著在我右邊太陽穴又是一針,謙遜溫和卻「步步殺機」:你再晚回來幾天,倒也不用師兄替你保守秘密,直接替你收屍好了。
  
  「……」
  
  方迤行眼神渙散,下頜咬得極緊,仿佛極力忍耐著什麼,我又只好頂著一頭金針爬去他那邊安慰:「迤行,迤行,你聽為師說,為師現在也回來了,掌門師伯的醫術你也不是不知道,不過是走火入魔虧了身子,調養調養,再吃幾副藥,就能好了。」
  
  方迤行半天才擡起頭來,不過不是看我,卻是越過我去看師兄--我的話顯然已經無法在方迤行這裡做數了,我便只能再度挪去師兄那邊……

  娘之!我才剛剛醒啊,我這個病人怎麼比誰都忙?
  
  遲疑半晌,我悄悄抓來師兄的衣擺,忐忑地看他。

  對於我的主動懇求,師兄似乎很受用,不管我揪著他衣服,只扶著我的肩膀助我躺平。

  他仔細觀察我滿腦袋的金針,滿意地點點頭,才開始一根根拔出,動作極慢,像是為了讓我記牢這痛般,口裡平淡道:「醒了就沒事了,之後吃些藥,閉關修養幾個月就能活蹦亂跳了。」
  
  我知道師兄固然沒回頭,這話卻是說給方迤行聽的。

  在方迤行看不到的地方,我偷偷跟師兄做著嘴型:謝謝師兄。
  
  師兄拿那雙美目淡淡瞄了我一下,並不跟我一樣開心,反倒皺起了眉頭,半晌後收好針筒,意味深長扔下一句話:「或許當初就不該真的放你下山。」
  
  -----
  
  晚些時候執務弟子送來清粥,我因為沒有胃口只喝了幾口,正想叫他端下去時,卻被方迤行攔住了。
  
  方迤行端著碗,迷迷瞪瞪連坐都坐不穩,還要親自來喂我。

  從下午開始他就沒說過幾句話,整個人像是失了魂般,看起來比我的狀況還可怕。
  
  知道方迤行是擔心我才會這般,故而開口道:「為師已經沒事了,掌門師伯之前說的話迤行不是也聽見了麼?吃吃藥,休養休養就好了。」
  
  方迤行機械地朝我嘴裡喂粥,直到我實在是難以下咽,推了推他的手他這才反應過來。

  放下碗,將我扶下,方迤行就地而坐,靠在床頭盯我半晌,像是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料想又是我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如今的方迤行才會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他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整個腦袋漸漸埋低至臂彎,半晌再不吭聲。
  
  腦袋上頭發都亂了,該是一路顛簸還未來得及梳洗便一直守在我房中,這般模樣,是我從前幾乎從未見過的,方迤行悶在臂彎裡的呼吸漸漸變得低沈,肩膀好似微微顫抖不停。
  
  我干笑兩聲,推了推他:「不會是嚇哭了吧?師父我哪那麼容易死。」
  
  方迤行身子僵了一下,將頭埋得低得不能再低,悶悶吸著鼻子,不管我怎麼叫,他就是不肯擡起臉,就這麼僵持了不知多久,久得我都快要睡著了,才有他綿長的呼吸聲悶悶傳來。
  
  我摸了摸他的頭,方迤行沒有警覺,我這才躡手躡腳爬下床,找了件衣服披在他背上,汲了鞋往外走。

  因為病情緊張關系,門外還有執務弟子守房,見我出來,對方連忙彎腰要拜。
  
  我比了個「噓」的動作,輕聲問:「子鋅呢?怎麼不見他?」
  
  弟子思索片刻,恭恭敬敬答:「子鋅師弟自回閬風一直昏睡不起,已有一天一夜了。」
  
  以施子鋅的腳上功夫,能將他累成這樣,只怕最後趕路的強度是常人難以忍耐的,若不是我當時情況真的嚴重如斯,也不會將方迤行嚇成這樣了。
  
  轉身進門,守房弟子又將門扇合好,我輕手輕腳爬回床上,見昏睡的方迤行還保持枕在床沿的姿勢。

  我歎了口氣,輕輕拉開他一只遮擋面頰的手,果然看見他眉頭緊鎖,出乎意料的,眼角還泛著水光。
  
  這麼大人了……居然真的哭了。
  
  心裡酸酸的,看他這樣我也心疼壞了,也更加堅決了絕對不能讓方迤行知道真相的打算。
  
  拿指尖輕點他眼尾的濕潤,沈甸甸的眼皮緩緩動了兩下,然後似乎靠著什麼意志強撐睜開看我。

  房裡沒有點燈,方迤行的眼神也沒有往常明亮,微弱得讓人心口不自覺揪得發痛,呼吸困難。

  他伸手握上我來不及縮回的手指,緩緩放在臉邊,側臉蹭了蹭,眉頭微蹙的模樣更讓我喉頭哽咽。
  
  我本該同他解釋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卻到這時怎麼也說不出來,仿佛他的不安只屬於他,就連我也沒有辦法幫他消化一般。
  
  好半天,方迤行沙啞異常的嗓音才低低傳來,好似回憶著什麼:「……叫不醒。怎麼都不醒,怎麼會……怎麼都不醒……」說著說著,鼻音又濃了起來。
  
  我輕輕撫摸著方迤行的臉側,「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沒事了……」他安靜地像一只享受主人愛撫的大貓,趴在床沿不語。
  
  「子鋅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要不你也去休息休息?」
  
  「迤行不累。」他腦袋朝床沿拱了拱,將臉側全部貼在我的掌心。
  
  我失笑,如果真是不累的人,怎麼剛才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自然我不能這麼問,就算問出口,方迤行也絕對不會承認。
  
  我往床裡縮了縮,拍了拍空出來的地方:「要麼你回你的院子睡,要麼你上床來睡。」
  
  方迤行楞了半晌,微微撐起身子,似乎是在考慮他宿在我房中已是不合適,更不談同床而眠。
  
  「好好去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了,第一件事情就來看我。」我不確定自己臉上的笑方迤行是否能看見,只盡量放柔聲音寬慰,「只要是迤行叫我,我一定第一時間就醒來。好嗎?」
  
  盡管方迤行不放心,但始終也拗不過我,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白日被師兄扎了滿頭的針眼現在還突突突跳著疼,只聽方迤行在門口低聲囑咐執務弟子了許久,磨磨蹭蹭了半天才離去。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不知只睡了幾個時辰的方迤行又折了回來。

  已是入冬時節,昆侖山上氣溫極低,他全身似乎還罩著凜冽的寒氣,冰涼涼一路走到我床邊。
  
  半晌不出聲,他照舊先探了我的鼻息,又摸了脈門,然後才輕輕地、小心謹慎地叫了聲「師父……」。
  
  我一早就醒了,只在他一聲試探下睜了眼:「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也不多睡會?嗯?」
  
  這次,方迤行怔了一怔,然後如獲大赦般伸手將我撈了過去,一把抱在了懷裡,開始雙臂還是輕輕柔柔的,後來箍得越來越緊,呼吸變得急促,直到分不清是他的顫抖還是我的,彼此久久無法平靜。
  
  我突然記了起來。
  
  方迤行年少時經歷過義莊小夥伴的死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失眠,尤其是大雨的晚上,情緒會十分失控。粗心的我是很久以後才發現,每到雨夜他就會將自己抱成一團,躲在被子裡咬著唇嗚嗚地哭,見我發現還死倔著不肯擡頭,好像那樣做我就無法發現一般。

  不是將他傷怕了的事,不會叫他這般惶恐不安。
  
  我反手抱了回去,摸了摸方迤行緊繃的背脊:「等為師閉關幾個月出來,一定還跟以前活蹦亂跳。倒是迤行,之後掌門師伯助你合魂,一定會傷元氣的,你要注意身子才是啊。」
  
  方迤行本一直沈默著,在我話音落後開口喚了聲「師父」。

  我耐心地回答,伸手去撓他腰間,為的就是不願意將氣氛弄得這麼悲情,沒想方迤行並不領情,反倒抓了我作亂的手緊緊握在掌間。
  
  他退開半步,極認真地看過來,用從未有過的溫柔嗓音道:「師父,不管迤行記憶能否恢復,待掌門師伯助迤行合魂後,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4:04

【41.難言之隱(三)】

  我想我是了解方迤行的。

  正因為太了解所以才會知道,不管什麼情況之下,他都不會隨便亂說話,方迤行敢於宣稱出口的,絕對句句真心,字字肺腑。
  
  --我們成親吧。

  我等這句話等了太久,久得連我自己都忘記,最初假象過從他口裡聽到這句話時,自己該是何種反應。
  
  我沒有笑,亦未哭,只裝作輕松捧上了男人的臉,使壞地揉了揉:「做什麼現在說這個?不是說好了等迤行合魂後再給為師答案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雙頰的皮膚在我掌下輕微顫動:「迤行等不了了。」
  
  方迤行眼裡有著濃濃的眷戀和驚恐,兩者像是密不可分般,委實讓我哭笑不得:「迤行莫不是擔心沒得你的承諾,為師就熬不過去?別傻了,怎麼可能。」
  
  我長歎了口氣,雙手攬上方迤行精瘦的腰,將臉埋在他溫暖的頸窩蹭了蹭。

  他就勢半攬著我,手就那麼自然地理起我未束的長發,指尖輕點在頭皮上帶起的舒逸,一寸寸下滑時不輕不重的細微觸感,無不一處不給人滿心柔軟的感覺,我們誰也都沒有說話,閉著眼感受窗外的天光一點點照亮冰寒。
  
  以往那些年中,我和方迤行縱是再親密,也從不曾像這樣心有靈犀過,好像只要靜靜依偎,就能進駐對方心中,明明沒有開口,卻勝過了任何甜言蜜語。我不知是否是自己太過自信,方迤行面上那樣的依戀和寵愛,該是一個男人對著心愛的女人才會有的。

  仿若經過漫長跋涉,真正到了終點這日,一直疲於趕路的旅人是那麼不知所措。
  
  直到院子裡響起弟子打掃庭院的沙沙除雪聲,方迤行緊挨著我額頭的唇輕輕動了動:「好不好,師父?」
  
  怎麼會不好,我只覺得一切來得太快。

  「可先說好了,為師可不是那種短命的人,這諾言許下了,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沒得後悔的。」
  
  方迤行回答得很干脆:「師父說的是,正是一輩子的事。」
  
  「真的想好了?不用等……」
  
  「不。」 這次方迤行直接答了一個字,然後直俯身過來親我的嘴,輕輕地觸了又觸,幾次三番,好不憐惜,半晌後他閉著眼與我低聲喃喃,「迤行不是怕師父熬不過去,我是怕自己……萬一合魂記憶沒能恢復,我又將師父忘記了的話,那又該怎麼辦?只要一想起那樣的情景……」
  
  長睫微顫,眼下淡淡烏青,將方迤行內心的恐懼全數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毫不隱瞞最心底的感覺。
  
  「還能怎麼辦,讓迤行再愛上為師一次乃為上上之法。」
  
  男人的嘴角動了動,像是怪我大喇喇的言語將此等絕好氣氛破壞得干淨,半斂著桃花眼睨我。
  
  「怎麼?不信任為師的魅力?」我一撇嘴,干脆伸手去撓方迤行癢癢,這次不管他怎麼躲閃都不罷休,直到將他半推半就壓在床上,二人都癢得擡不起手腳,疊在一起忙著喘氣。
  
  方迤行目光呆滯地盯著頭頂床帳,像是在思考,片刻後擡了一只胳膊橫搭在眼上,沈默著不語。

  我偷偷瞄他,伸手推了推,他依舊沒說話。

  想再次推的時候,他卻一把反手捉住了我,緊握在掌間。
  
  「師父可有,可有試過突然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她緊閉的眼睛,像是再也不會睜開,微弱的鼻息,好像隨時都會停止,那一瞬間,只是一瞬間,迤行就什麼都聽不見了,什麼也說不出了……當真比死,還讓人害怕……」方迤行輕輕說著,嘴皮子有些哆嗦,出口的聲音便帶著顫抖,「我從來……從來都沒想過你會不再在我身邊,我從來都以為這一切都理所當然……我總以為不管我怎樣,師父還是會那麼喜歡我,還是會一直追著我,從沒想過回頭時,師父已經不見了……我這一輩子就沒那麼怕過,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跟師父說,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笨,笨得沒有發現,自己心裡其實早已全是師父……我是真的……好怕……」
  
  說到最後,方迤行已經哽咽得沒了聲音,我去拉他的手,他開始有些抗拒,末了還是依了我的意思。

  我看到一個大男孩所有喬裝成熟的保護殼下真實又柔軟的內心,低垂的眼睫像是被濕潤了,卻始終不見有淚水滴落,他像是賭著一口氣,雙眼漲得通紅,幼獸般嗚咽的聲音被堵在了喉嚨裡。
  
  不知何時,我的視野早已一片模糊,眨眨眼,就有東西接二連三砸落到他的面上。
  
  方迤行像是回過神來,怔了怔,慌慌張張伸手為我拭淚,我笑得抽抽搭搭,笑得一臉濕潤,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除了笑,還是笑。
  
  方迤行干脆一把拉下我,把我按在他胸前胡亂抹了抹,塞著鼻子說:「師父還沒答應我呢。」
  
  我從他被弄得髒兮兮的衣襟前起來:「我還會有什麼異議……你傻的啊,為師可是覬覦迤行的美色很久了。」說罷兩只爪子開始不安分在男人精瘦的腰線上動作起來。
  
  方迤行任我吃豆腐也不抵抗,箍著我腰的手臂緊了緊,像是催促:「那師父答應啊。」
  
  「答應,為師這就答應,待一切結束後,為師就嫁給迤行。」
  
  我深呼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壓下喉頭酸楚,才將這一句並不長的話道完,哪想話音落後,半晌都沒有聽到方迤行回答。
  
  我疑惑擡頭去看,這這麼一句話的時間,他那雙好不容易平復的桃花眼裡再度一片緋紅,瀲灩柔情。

  彼此對望,仿佛是為了將對方的模樣永遠鐫刻在心底,無論來日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只要閉起眼,還能奢侈地回想起心愛人面上每個細微末節的變化。
  
  我的心髒終於像是被人緊攥在手中,擠捏至爆裂般的疼。
  
  若說這便是歡喜,怎得如此要人難過。
  
  -----
  
  這日之後,不知是心情太好的緣故,亦或者師兄送來的丹藥當真金貴,不過兩天已經我已經可以順利下地了。

  小徒弟自醒後也是半步不離地守著我,盡管這樣一來,我再沒有跟方迤行卿卿我我的機會,但是心裡也是極暖的。

  這輩子就收過兩個徒弟,兩個都將我當寶貝護著,施芙何德何能。
  
  幾日下來,方迤行圍在我身邊端茶遞水,小徒弟反常地沒有與他嗆起來。

  乘方迤行離開之時我偷偷問過施子鋅一次,他為何提不起往常和方迤行斗嘴的精神了。

  小徒弟死鎖著眉頭,一副少年老陳的模樣,沒好氣道:「姓方的現在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還有什麼鬼意思!沒勁得很!」
  
  自我們回閬風後,師兄就在為方迤行合魂一事積極做準備,有小徒弟先前從雪峰采回的地脈紫芝,亦有從唐門借回的養魂燈保駕護航,萬事俱備,只欠挑個好日子做法便是。
  
  合魂這事,就如同我往先妄自使用的禁術一般,從前並沒有人使過,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曾過分擔心的。

  既然當初憑我一己之力能夠禁術逆天,如今合魂之術,師兄定不在話下。
  
  正式擺陣前,師兄特地將我和方迤行招了去。
  
  會客室中,連個伺候的小道童都沒有,師兄坐在上座,我被安排在下首,屁股像是扎了針般難過,怎麼都坐不住,方迤行不及我了解師兄,故而此刻立在房中時面上還能毫無表情。
  
  師兄當真段位高超,只一開口,就將方迤行的平淡徹底撕破。
  
  師兄緩緩抿了口熱茶,輕描淡寫道:「師妹自幼由我一手教導,以至於阿芙她不顧身份尊卑犯下彌天大錯,責任都在瞿青。瞿青身為掌門禦下無方,只能盡一切努力助迤行恢復當初。除此以外,干脆便由瞿青做主,讓阿芙收回她那些糊塗話。迤行以為如何?」
  
  我?什麼話?

  師兄這是從何說起?怎麼與我們當初對好的台詞不一樣?

  我瞪著眼睛差些從椅上跳起,卻又被師兄眼角余光逼了回去。
  
  方迤行擡頭看了師兄一眼,而後又微微垂下頭,並不與我對視,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握成拳:「迤行不才,只是不知掌門所言何事?」
  
  「自然是阿芙親口說要為你負責,下嫁與你的話。」師兄轉頭過來對上我,說著我完全理解不了的東西,「阿芙,且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該將你關幾月禁閉好好反省。只待合魂一事後,你們便做回師徒罷,求嫁一事千萬莫再提了。」
  
  師兄想出關緊閉一事來掩飾我的行蹤,以降低方迤行對我的懷疑,我自然是覺得極好。

  可……可……做回師徒?
  
  「不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5:21

【42.難言之隱(四)】

  對於做回師徒,我內心縱然雙手雙腳堅決反對,但卻是斷然不敢在師兄面前造次。

  故而,那句「不行」,並非出自我之口。
  
  這種認知無疑讓人震驚,我誠惶誠恐地見方迤行滿面嚴肅,高聲否決了師兄的提議,甚至目光迥然地與師兄對視,對著師兄撲面而來的威嚴竟然毫無退縮之意。
  
  只是我以為,方迤行頂著弟子兼晚輩的身份,還有師父求嫁這事的本身性質而言,如此武斷正面與師兄挑明並非明智,我當下便急得出了一腳板心的汗。
  
  反倒是師兄,他並不如我這般意外,面色沈靜如水,茶杯擱到桌上時輕輕發出一聲瓷器脆音,低斂著的眼才極緩極緩地擡起來,間或洩露出來的眸光……意味不明。
  
  趕在師兄開口說話前,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竄到方迤行身旁,一腳踢在他腿彎處:「逆徒!還不給為師跪下!」

  一擊即中,方迤行雙膝一軟,疑惑中「撲通」一聲,直接跪到了地上。
  
  那般動靜,用聽的都知道該是……很疼的吧?我心疼得要死,手卻只能死死按在他肩膀上,假聲厲喝:「掌門師伯面前,豈由你拒絕的份?!」
  
  我不確信方迤行是否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因為這一番刻意為之的動作下來後,他面上是跪了,背脊卻挺得筆直,不曾低下與師兄對視的眼神,雙方竟有些僵持不下的意思。
  
  我吃驚不小,第一次見方迤行不願配合我的意思,當下也有些手足無措。

  事實上,我與方迤行頂著師徒身份成親的事情總需得過師兄這一關,萬事還是從長計議才好。
  
  師兄顯然是因為方迤行的回答來了興趣,他出聲阻止我繼續「虐待」方迤行:「阿芙,讓迤行說。」而後用一種幾乎是明顯帶著淺笑的聲音對方迤行道,「迤行為何有此一言,莫非是阿芙她……又對你用強的了?」
  
  九天娘娘在上,徒子我是無辜的!
  
  未幾,方迤行平靜吸了口氣,幾乎毫不掩飾地將情緒倒了出來:「之所以不願讓師父收回那話,只因迤行也同樣傾慕師父,但願能與師父共結連理。」
  
  「……」
  
  情話我們二人私下說就可以了,別說出來刺激師兄啊。
  
  我滿腦門冷汗,按在方迤行肩上的手一再掐他,示意他千萬別再說下去了,因為師兄千好萬好,就是不悅別人提及情情愛愛的事。
  
  師兄雙手安放與扶手上,坐得端正,無論是身姿亦或表情,都沒有一絲戲謔的成分,但問話裡卻頗具諷刺意味:「我可是清楚記得,迤行在下山前對著阿芙的言行舉止,還頗為困擾的不是嗎?不過半年時間,就足以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未免太兒戲……」
  
  方迤行不驚不懼,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麼,面上似是顯出一絲懷念,大方出言道:「那時候迤行只當師父是陌生女子,故而才會覺得不妥,即便現在仍未能記起全部,卻已經看清自己心意。迤行將師父看做此生心中最重要之人,這一點絕對不會因為時日長短而有所改變,望掌門師伯明察。」
  
  老天知道我在聽到這番話後,心裡是何種復雜,放在方迤行肩上的手哆哆嗦嗦滑了下去,隱隱發抖。

  方迤行有了自己的計較,不僅不再需要我的庇護,似乎更加比我懂得直面困難,想到此,我也不願再以自己的意志困住他的步伐,稍稍退後一步後看著他的背影,竟有種被方迤行百般呵護的感覺,不自覺怦然心動。
  
  師兄微微蹙了眉,「我閬風雖不是大門大派,也並無苛刻門規,但師徒通姻的事放在明面上來說,多少還是有些不妥。」
  
  我分明看到方迤行側臉上神色一凝,那決絕樣子,就算是他當場說出要跟我斷絕師徒關系,或者心甘情願被逐出閬風派的決定我都不會吃驚。
  
  「不妥不妥,的確不妥的!」我趕緊接過話茬,討好地說著,「不急,凡事等合魂以後再說。」
  
  方迤行側首擡頭看了我一眼,唇瓣輕輕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在看見我急迫的神情後淡淡地選擇了沈默,片刻後似乎是勉強答應:「萬事還請迤行合魂後,由掌門師伯做主。」說罷,卻是將師兄當做我娘家長輩般,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這無疑是明智的,合魂一事還要依仗師兄,萬一師兄一個不高興甩手不干了,方迤行還不是死路一條?連帶著我也只能干等到油盡燈枯的那天……

  人都活不了,還想什麼成親的事?
  
  許是我誠懇的態度緩和師兄的不快,他終於停止釋放那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的氣場,起身時緩緩開口:「執劍長老霆鈞真人施芙有違綱常,今日起於初元觀禁閉三月反躬自省。」
  
  一聽這個,我的臉都皺到了一塊去了,心中別提有多不情願。

  盡管是早是晚總有那麼一天,只因這是從一開始便和師兄說好的,我根本沒得選擇。
  
  正在我心情沮喪時,方迤行不顧師兄在場,手直接握上我的,緊緊的,暖暖的,十指交握,不肯放開。
  
  這些小動作似乎並未引起師兄的注意,師兄一路緩緩行到門前,腳步才停駐下來,衣帶隨輕風飄動。
  
  我看著師兄莊嚴的背影歎了好幾口氣,只能假裝咳嗽後一本正經道:「自今日起為師閉關三月,迤行合魂一事為師無法參與了,但有掌門師伯在,一定會護你周全。」
  
  「迤行領命。」方迤行恭順地答,語調裡有他的堅持,握著我的手慢慢松開一下,指尖便在我掌心輕輕劃著,兩個字反復寫了好幾遍,我才讀明白了。
  
  他說,等我。
  
  「還不過來?」就在這時,師兄突然發了話。
  
  對於師兄指示,我不敢有片刻耽擱,效仿方迤行之法在手心畫了個「好」字,再對上他溫柔的眼神,只覺得胸口暖暖的,便像是面前任何艱難險阻我都不怕了。
  
  -----
  
  師兄說話做事素來雷厲風行,當日我便被送到了初元觀裡。
  
  初元觀原本百年都未開啟,不知何時已經被弟子從裡到外整理了一遍,干干淨淨,因為沒什麼家具擺設,顯得還挺寬敞。

  與我而言,不過就是換了個高一點的封閉塔樓居住,不能再與外界有所聯系罷了。
  
  不知內情的人都道這初元觀是個封閉的塔樓,其實我倒覺得這裡貌似是祖輩無聊時用於掩飾實際行蹤的幌子。

  初元觀觀頂有三條密道直通觀外,並非像派內傳說中,只有正門一個出口而已。
  
  三條密道分別通向雲谷,曲池,和掌門房,而我這場禁閉,其實不過是私下和師兄達成協議的,一場長達三月時間的教育課罷了。
  
  入觀當夜,當師兄微微屈身從密道口出現之時,我心裡就已經暗叫糟糕。
  
  比起我的局促,師兄倒是很自在,環顧了臥室一圈,問:「嗯,還挺寬敞,就是悶了點,阿芙可還適應?」
  
  既然是懲罰,還談什麼高床軟枕麼?
  
  我連忙點頭如搗蒜,看到師兄已經找到房內唯一一把木椅上坐了下來,然後指著地上一個蒲團對我道,「阿芙也坐。」
  
  我正襟危坐好之後,擡頭就看到師兄要笑不笑的樣子。
  
  他一手拄在臉側,微微傾著頭道:「對阿芙的教導要放到迤行合魂一事之後,師妹大可不必從現在開始就避我如蛇蠍。」
  
  我……我哪兒敢啊!
  
  我連忙擺手否認:「不是不是,我絕沒那個意思,師兄千萬莫要誤會我……」
  
  「那便好。」師兄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要輕松些,大抵是不在外人面前,沒必要端著掌門架子,「明日師兄便會替迤行實施合魂之術,今晚前來,不過是想與阿芙談談心罷了。」
  
  我點點頭,想著在合魂以前,對師兄怎麼也要千依百順,便道:「自當誠心聆聽師兄教誨。」
  
  師兄很滿意我配合的態度,舒了口氣:「阿芙你可知,我為何會同意你與迤行一道下山之事?」
  
  這個問題確實有點繞。

  師兄自來提倡潛心修行,崇尚無愛便是大愛的道理,不屑兒女私情這些凡塵俗事,當初我逆天為之,確實將他氣壞了,若不是我幾乎喪命,當真請不動師兄這尊大佛施以援手。
  
  雖然親手將我救了回來,但對我和方迤行之間卻有了意見。盡管師兄不曾言明,我卻是能感受得到的,故而,他放任我熱情追求方迤行的事,答應我和方迤行一起去唐門的事,委實叫我吃驚不小。

  吃驚歸吃驚,但喜終是大於驚的,我便也就未有深究。
  
  不管是否能尋到正確答案,我都不介意,因為揣測師兄想法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明智。

  我便恭順答他:「師妹不知。」
  
  師兄頓了一頓,視線在房內繞了一圈,最後幽幽歎了口氣,眼神停在我面上:「一直盲目追求的東西,不親自去試一試,怕是無法死心,也只待拿到面前看過之後,才知道委實與想象中不一樣。」師兄的表情中似乎略帶失望,「我只道一趟下山後,阿芙會看清些什麼呢,不想還是同往常那樣執拗。」
  
  其實師兄這話不全然對,若不是方迤行在最後對我有了回應,我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也快被耗得差不多了。
  
  我剛這麼想著,師兄就表了贊同:「是……師兄千算萬算算漏了一條。我不曾想過,迤行會真的動了心。」
  
  師兄單方面「譴責」我的談話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未幾我雙腿都跪麻了,師兄便也撂袍而起:「也罷,合魂之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與師妹好好探討。今夜還是早些休息罷。」
  
  師兄叫我好好休息,我卻不怎麼能睡得好,一想到明天的事,心裡便更加忐忑,而更加讓人忐忑的,是師兄那股子想將我引上修道成仙正道上的決心。
  
  我委實不想用「棒打鴛鴦」這種詞來形容師兄,但卻也是我此時心情的真實寫照。
  
  初元觀頂樓無窗無縫,我不知是不是快挨到天亮自己才睡過去,不待多久,又被床邊人喚醒了。

  泛著血絲雙眼,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師父,時候到了。」小徒弟神情緊張地伺候我洗漱,我從容換上他預先準備好的素白袍,跟著他一路從觀頂密道去到雲谷石室中。
  
  行到門前,施子鋅腳下停駐,他知道送到這裡便不能再進去,眼巴巴的樣子像是萬語千言匯成一句話--師父,一定要回來啊!
  
  當初不小心被駐守雲谷的施子鋅發現我和方迤行之間的「事故」,才讓他成為除師兄以外唯一知道的真相的人。
  
  我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不以為然道:「師父是什麼人?放心吧,有掌門師伯在呢,他不會讓師父出事的。」
  
  施子鋅眼圈紅得徹底以前,他不甘地擰開了石門機關。
  
  沈重巨大的石門一分分於面前開啟,火光跳躍中,九十九盞長明燈擺出陣型中央,站著一個人,躺著一個人。
  
  站著的那個眉目清淡,素袍廣袖,長發披於肩後,只淡淡一眼便覺得眼前盈滿月華,是師兄。

  而合魂陣中躺著的那個,面色略微蒼白,雙眼緊閉,唇干而微啟,呼吸出奇綿長,一聽內息便知道被藥倒了,是方迤行。
  
  師兄聽到動靜,一回頭,便和我對上了眼。

  啟唇頓了片刻,道,「來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5:39

【43.心事我了然(一)】

  不遠處,石桌上青瓷盤中乘有四粒丹藥,師兄立在桌前,手裡擺弄著養魂燈。
  
  養魂燈雖叫作燈,卻不過是巴掌長短一根細長管狀物。

  不知師兄按動哪裡,只聞機括開啟清脆一響,長管光滑外壁變了形狀,金屬片薄如蟬翼,如花瓣般朝四面八方層層綻開,露出花心蓮台上寸余長的引魂針。
  
  師兄握著盛開的「金蓮」,意味深長地低吟了一聲,並不看我,只道:「先將丹藥吃了。」
  
  我去到桌前盡數服下。

  小徒弟千辛萬苦采來的地脈紫芝只夠做出八顆護心命藥,為的是合魂時護住心脈,顯然另外四顆已經入了方迤行腹中。
  
  不多時師兄準備就緒,指了指昏迷的方迤行身旁空出來的地方,我悄步行至長明燈環繞的陣內,挨著方迤行身邊緩緩躺了下來。
  
  側首看,此刻的方迤行好安靜好安靜,眼睛閉得緊緊的,好像很難再睜開,鼻息又微弱得難以察覺,仿佛隨時都可能會暫停一般……

  他曾啞著嗓子紅著眼眶,萬分後怕又委屈地問我,我可有試過失去一個人的感覺。
  
  我那時什麼也不曾說出口,不僅因為心疼他的懼怕,更因為這種幾欲將人逼得瘋狂的感覺,我曾清清楚楚地體驗過。

  正因為明白那是一種如何的絕望,才會了解他心中真正的痛。

  給我帶來那樣的感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方迤行。
  
  「師兄本以為是任何事都無法叫阿芙害怕的。」師兄一句話喚回我的神智,我擡眼看,才發現他已經蹲在方迤行身旁。
  
  怕,當然會怕。

  怕痛,怕傷害,會哭,亦會難過,卻縱然懷揣忐忑,掩埋畏縮,也要義無反顧地遵從心意筆直前行,勇敢去愛,這才正是情愛最奧秘的地方啊……
  
  師兄解開方迤行的上衣,視線落在他露出的心口處,觀察了一陣子後伸手按了按,突然出手快如閃電,只一瞬,方才還在師兄指間的引魂針已經有大半直接沒入方迤行心口。
  
  見那樣,我胸口跟著一陣電擊般的抽搐,恁的疼。
  
  師兄十分滿意見引魂針順利安插在方迤行身上,繼而在陣外饒了半個圈,來到我的身側。
  
  「阿芙,合魂前師兄再問你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答。」我喉頭一滾,咽了口口水點頭,聽師兄又問,「當初的事故……究竟為何而起?」
  
  我不知為何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師兄還會這麼問,想都沒想就答:「是阿芙心魔俯身,強迫了……迤行。」
  
  師兄在我身旁蹲下,語氣中似有無可奈何,「你由我一手帶大,鑄成大禍我亦有無可推卸的責任,此番合魂當然不僅是為了迤行,更多也是為了……保你一命。」
  
  我很羞愧給師兄添了這麼大麻煩,卻想著說「抱歉」或者「多謝」都是多余,只能沈默不語。
  
  「其實我又何必執意於真相。」師兄的手輕輕扶上我的衣襟口,沈聲言道,「既知你為救迤行廢半身修為不悔,散多年功力不悔,日日受心痛折磨亦要以身養他一魂二魄不悔,逆天折壽亦不悔……如此決心,還不願透露給他半分,只怕縱是這天塌下來,你也要拼盡一身替他一擋的。但你又可曾想過,迤行口口聲聲認為他與你心有靈犀,認為他為你心動不已……若這一切都是他的一魂二魄在你體內造成的假象,合魂之後,阿芙你又待如何?」
  
  我聽罷,微微向師兄點頭示意,淺笑中盡顯真誠,「阿芙讓師兄多有掛礙,實在不該。當初我師徒二人命在旦夕,如今多過一天都是奢侈的,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不會怨天尤人,況且……」我微微側首,見身旁的方迤行昏睡得安靜,滿心篤定,「況且我信迤行。」
  
  「癡兒,癡兒--」師兄長歎了一聲,那模樣真有幾分神似早些年前羽化登仙的師父。
  
  師兄大概被我回望眼神裡的戲謔弄得不自在,隨口開玩笑:「合魂古術,師兄也是第一次用,萬一有個什麼差池,你二人的命算是斷在我手上了。」
  
  若真是如此,倒應了生不同時,死亦同穴。

  我搖了搖頭,隨即打起哈哈:「生固欣然,死亦……」
  
  師兄皺眉冷了聲音:「盡口無遮攔。」然後道了聲「莫怪」,伸手果斷將我的衣襟拉開。
  
  素白底衣裡還有小衫,直到我裸了半身於師兄面前,他依舊面色平靜,只在眼神觸到我心口古怪又艷麗的朱紅印記後,略微皺了眉。
  
  心口這塊巴掌大小的圖案記號,是當初將方迤行魂魄封於我體內後留下的憑證,也是為什麼我一直在方迤行面前遮遮掩掩的原因。
  
  師兄兩指豎立,在我心口周圍按了又按,心口猛地一痛,由皮膚直至心口,快如過電,當真錐心至極,當下我整張臉都扭作一起,恍惚中見引魂針也插進了我的心口。
  
  未幾,師兄從桌前取來養魂燈,放在我與方迤行之間。
  
  「稍後師兄便施法將你體內封印的一魂二魄抽出,還與迤行。」
  
  我想我面色大抵俱黑,誓死如歸地點了點頭。
  
  師兄又是無奈地長歎一聲,「為了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竟叫我閬風的執劍長老落到這個田地。」

  我聽後只能苦笑。
  
  在師兄指尖點在我額間之前,我悄悄伸手去握方迤行放在身邊的手。

  有點涼,毫無知覺,而我卻如同尋到渴望已久的寶物般緊緊攥上,再側首之際,我不敢置信地看到,方迤行的發鬢間……竟有些如同淚痕的水跡。
  
  「師、師、師、師兄!」我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打斷了行咒的師兄。
  
  師兄停了動作,疑惑看我,我便慌忙小聲道:「迤行他、他臉側有、有……」
  
  師兄聽罷,亦側首仔細看了一眼,片刻後答:「無礙,石室中太悶熱,出了些汗罷了。」
  
  我好不容易放下心,剛想「哦」一聲,但見師兄指間光芒直逼眼前,緊接著眼前亮白如晝,意識便不知沈去了哪裡。
  
  -----
  
  引魂而出,合魂歸體,我仿若靈魂出竅般四處飄浮,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一處山崖。
  
  懸崖峭壁,無源瀑布噴流而下,天塹之下是湍急深淵,水流沖擊震耳欲聾。

  這種情況下,懸崖邊緣立著的那少年的呼叫便顯得格外無力。
  
  「師父!拿到沒有!」
  
  我飄飄悠悠去到少年身旁才看清,那不是別人,正是方迤行,而他口中焦急喚著的師父,此刻該正在峭壁之下費力搜尋著一物。
  
  那是幾年前,我與方迤行為采千年肉佛去到了無量山。

  那時方迤行已經十六歲,將將超過我的身高,論拳腳功夫都不弱,卻只因他天生恐高又怕蛇,與崖壁采集靈藥,還要對崖底深潭裡滿是古樹粗的黑蟒蛟視而不見,著實困難。
  
  見他為難,我便干脆不由分說留了他一人在崖邊,親自下去。
  
  崖壁因長期受水汽腐蝕十分光滑,幾乎沒有著腳之處,我下攀了幾乎一盞茶時間,才接近崖壁縫隙裡生長的千年肉佛。

  方迤行不停與我說著話,聽上去格外擔憂,因看不見我便只能用答話來確認我的存在。
  
  不知是否因為我長期將體力活都扔給方迤行的原因,閒得久了手腳竟真有些生疏,就在取到肉佛的瞬間腳下不甚一滑,尖叫一聲後,整個人憑空掉了下去!
  
  仰面下墜,耳邊疾風呼嘯而過,眼前天空亮得令人炫目,我竟然一時忘記該禦劍而行,脫離葬身蛇腹的命運。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高聲疾呼「師父!!」,就有一個身影果斷從崖邊憑空跳下。

  沈沈下落,而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然快過我下落的速度成功趕上了我。
  
  腰間一緊,手腕一熱,我被拉到了少年懷裡,感受他疾跳到快要失常的心。

  方迤行以前所未有洪亮的嗓音,干淨利落得喊了聲:「雲見--!起!」
  
  只見他背後的青峰長劍應聲飛鞘而出,憑空翻騰幾周,如同有靈性般遊到我們腳下,載著二人直行而上,堪堪避過谷底數百張競相盛開的血盆大口。
  
  蛇口余生,著實也將我嚇了一跳,再看方迤行,他亦驚得面色慘白。
  
  方迤行盡管禦劍不凡,卻因為恐高從未成功禦劍飛行過,此時還多帶一個我,竟也四平八穩地一路急速飛行。
  
  半晌後,方迤行像是發現他的雙臂還箍在我的腰間,十分不好意思地放了開來。
  
  我並未察覺有異,開口便訓:「你這傻徒兒。師父還用得著你救麼?你從未禦過劍就傻了吧唧從崖上跳下,不要命了麼?」
  
  「迤行方才根本想不了那麼多……」面對我嚴厲的質問,他亦有些無所適從,片刻後支支吾吾,深吸了口氣道,「我這條命縱是,縱是為了師父……」
  
  「怎麼?就因為為師曾經救過你,所以便願意一命換一命?」我敲了敲他腦袋,不客氣道,「為師可不要你這麼實誠的傻徒兒!」
  
  「不!並不是!」少年高聲否認,突然捉上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眼睛裡像是有什麼洶湧而出,「只因為是師父,迤行才,迤行便是天涯海角、碧落黃泉,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三尺青峰上我們緊貼彼此,禦劍於千山間,時有清風吹起少年細碎的發絲,悠悠拂過我的臉龐,引我頭皮發麻,而我卻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個感覺大抵更緣於少年那番話給我帶來的震驚。
  
  往後,方迤行這般奮不顧身得讓人匪夷所思的行為更是屢見不鮮,為了不讓自己擔驚受怕,我只能將自己保護得好好的,不受一絲威脅。
  
  獨自闖蕩多年,從不想有人能以那樣鮮活而勇敢的姿態進駐我的生命,占據我悄然開啟的內心。正因為有方迤行理直氣壯的生死相隨,我便再也無法擺出所謂「天不怕地不怕」、「要命一條」的姿態。
  
  十六歲的他為了我可以豁出去連命都不要,那麼我如今為了他同樣做一次,又有什麼不可以?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6:06

【44.番外Ⅰ(一)】

  那個人笑起來很好看,佯裝發怒的表情更有趣,每夜睡前都會跟他低聲說話,經常像摸寵物般胡揉他的發頂。時而表現出她那個年紀該有的活潑,有時又強大得令人咂舌,讓他從頭至腳本能戰栗。
  
  親手為他創造過各式各樣的回憶的人是個大他四歲的女子。
  
  那人是他的師父。
  
  -----
  
  當初為什麼會不顧一切追隨她呢?
  
  直到很多年後,他依舊無法準確回答這個問題,但自少時初遇後他就無端篤定,只覺憑空出現的少女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吸引力,與他而言就像是本能,一種追求的本能。
  
  那個時候的他明明一無所有,卻生出比任何時候都要急切的欲望。

  他想同她走,去到外面的世界,他知道她有能力為他引薦更為廣闊的天和地。十二歲的少年,對著十六歲的少女有種近乎虔誠的崇拜。
  
  他並不清楚她的出生,也不知道她究竟經歷過什麼,但她擁有的強大力量誠然是他望塵莫及的。
  
  她為他手刃仇人的那個雨夜,他有幸見識過,毫不誇張地說,以後的日子裡每每回憶起來,仍讓他覺得興奮得頭皮發麻--少女那時面上的淡然與平日嬉笑截然不同,一見之下居然令人生畏,而當她奇跡般引落天雷為她所用,霸道又自信的模樣仿若是天神降世,萬物皆需匍匐在她腳下,也包括他。
  
  為了追尋這股強大力量,他毅然決然拜了少女為師。
  
  他嚴以律己,學著凡事替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只為成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徒弟。只是這樣的體貼不僅沒有為他在她面前爭取到好感,反倒讓少女生出了欲逃離的想法。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呢?

  是她在揚州征詢他的意見,問他是否願意過繼給富有人家做子嗣的時候?

  還是她苦口婆心勸他說做閬風弟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威風,山上全是男子,實在無聊得緊的時候?
  
  那時候他不明所以,只鞠躬盡力去討她歡心,盡任何一個徒弟該盡的義務,殊不知越這麼做,她就越避著他,好像他熱忱的靠近讓看似親切、防備心極重的她產生了巨大不適,讓她避如蛇蠍。
  
  終於在一個冬日的清晨,她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親口囑咐他留在路邊茶鋪等她。
  
  「那、那個啊,我去辦點私事,迤行就在這裡等一等吧。」她這麼說著。
  
  看,她其實並不擅長說謊,每當心虛時,圓圓的眼睛就會一個勁地瞄鞋尖。

  故而他明白了,這場所謂「私事」,大概會讓她一去不復返。
  
  雪花飄落在他心底留下了落寞的聲音,他聽見自己像是拼命挽回般地問:「師父,既然只是去一會兒,為何留給迤行這麼多銀錢?」
  
  「啊哈,這個嘛,哈哈,為師出去辦事,身上帶著太多錢不方便,危險得很。迤行就暫時替我保管一下吧。」
  
  以她的身手都不安全的話,留給他這個半吊子,又怎麼會安全呢?
  
  所有謊言掩飾都經不起推敲,可是她若想走,他又有什麼強留的資格?

  是了,比起一味對她示好,或許應該將一切的選擇權交給她。
  
  他乖巧地答應了,答應在原地等她辦完事回來,直到黑夜壓過白天,落雪沒過小腿,她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
  
  路邊茶鋪的夫婦收攤時,見他一個半大少年如雕像般立在雪地裡,連眉毛都凝成了白色,雪落了一身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避,自然上前詢問。

  他謙和有禮地謝絕了好心人的提議,只道,我在等師父回來。
  
  還會回來麼?

  他不確定,卻想拼命賭一把。所有初衷太過簡單,他只是崇拜她,自然而然想靠近她罷了……
  
  縹緲峰常隱於雲霧之中,縹縹緲緲,似仙山隔雲海,如霞嶺玉帶連,此等奇景,於雪夜看來靜寂仿若一塊死地。

  月落西山,寒鴉夜啼,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蒼白,如同他彷徨又無力的心,就在他以為自己或許就要保持這個姿勢凍死在山腰空曠的石台上時,她還是出現了。
  
  出現了,帶著懊惱和氣憤,一口氣沖到他面前,迅猛揚手的憤怒讓他以為她要打他。

  想象中地疼痛並沒有來到,她慌慌張張為他掃落滿帽滿肩的落雪。
  
  「你是傻了還是瘋了!我叫你等你便這般等麼?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是想甩掉你這個包袱?!」
  
  她氣急敗壞,眉頭都擰到了一起,而他心裡卻暖得不得了,麻木的身體漸漸找回了知覺。

  笑,只是笑,他歡喜,她終究還是沒有捨下他,她還是回來了。
  
  她一路邊走邊罵,亦是凍得簌簌發抖,嘮叨著趕緊找個地方歇腳,一路緊緊拽著他的手,再也沒有松開的意思。
  
  到底是不是他一根筋的想法觸動了她緊閉的內心某些柔軟的地方,他說不好,但那次之後,她再也沒有存過故意甩掉他的想法。不僅如此,待他比往常還親密了許多。
  
  他那時年少,雖不清楚男子與女子這般親密是不妥的,卻隱隱覺得若換了旁的人,必然不會這般做。
  
  他少年老陳的愁容引得她哈哈大笑,她一把奪過他手裡咬了一半的餅,毫不忌諱啃上幾口再扔回給他,說,「傻迤行,你在顧及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可是你的師父啊--」
  
  是,她是他的師父。

  其實就算她不強調,隨著年歲增長,他一日至少也要在心裡跟自己說上百十遍,一遍一遍地重復,一遍一遍地肯定,卻不知自己這股焦躁和矛盾是從何而來,又為了什麼急於說服自己。
  
  轉眼間到了他十四歲的時候,那段時日他嗓子不舒服,只當自己是感冒了,而她細心地發現後拍著大腿笑話他不懂,說,「這是男子才有的變聲期啊。迤行從今日起,也是男子了!」
  
  這樣的字眼聽在耳中格外別扭,甚至可以用刺耳來形容,仿佛生生將他一直篤信的師徒關系撕拉出了什麼豁口。
  
  因變聲期不便說話,師徒二人間的交談便經常是由她一人在說。
  
  她的嗓音雖不必天籟,但聽上去也格外讓人放松,尤其是那種在耳旁低低輕語的時候,讓他極是舒坦,仿佛全身如沐春風。
  
  師父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女子?他不止一次悶悶地思考。
  
  不拘小節,生性活潑,並非傾國傾城貌,卻叫人一見難忘,五官中唇尤見姣美,一高興起來說話語速就快得誇張,所有迫切和焦急的樣子,都是他最喜歡的。
  
  ……喜、喜歡?
  
  這樣的認知嚇到了少年。
  
  究竟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心裡竟藏了這般感覺?
  
  他不敢深想,隨即捶著腦袋痛罵自己,嘗試壓抑心中深埋的蠢蠢欲動,卻始終收效甚微,而這樣的自說自話,終於在一個夜裡,被徹底打破。
  
  彼時入夜,她和他分別在河澗兩頭沐浴。
  
  誠然,這樣的事並不是第一次,而他卻漸漸在心底生出了極為古怪的感覺。
  
  聽巨石那邊淅淅瀝瀝的水聲,伴有她心情好時才會哼唱的小曲,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即使身子泡在冰涼的河水中也冷靜不下來,隱隱散發著古怪的熱氣,就算心裡明白該快些動手沐浴,卻僵硬得動彈不得。
  
  她哼唱的小調彎彎繞繞,纏綿地鑽入他的耳孔,帶起後背一陣酥麻,繼而腦子裡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勾勒描繪。

  三月春夜,一切事物都帶著朦朧的曖昧,月色奢侈地潑灑在粼粼河面,是不是亦染亮了她如絲般滑膩的肌膚?
  
  ……不!

  他怎麼可以這麼想!
  
  他恥於自己的卑劣,痛恨自己的低俗,分神之時不慎被潛遊在河裡的水蛇咬了一口。
  
  他本能大叫了一聲,只覺得大腿根附近隱隱傳來痛楚,還來不及作反應,巨石那邊的人就胡亂裹了衣衫竄到了他這邊。
  
  一經想起方才腦海裡莫名出現的旖旎畫面,他連正眼看她的勇氣都沒有,只能順勢閉著眼睛裝暈,卻忘記了她根本不懂一般女子該有的避諱,就那麼親手將赤裸的他抱上岸,放在鋪陳好的草堆上,就著篝火的光亮檢查起他腿根傷勢……
  
  夜裡河水冰涼,她輕撥慢撚的手指亦然。

  敏感處留下纏綿不去的奇異觸感,幾乎讓他裝暈的招數無所遁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樣的折磨並沒有持續多久,她手下利索,親手替他洗了傷口抹了藥,隨便給他套了件袍子便二人各睡一頭,與周公相會去了。
  
  她無事般坦蕩蕩地睡了,他卻辛苦備至地熬了一夜,被身上莫名蠢動的本能折磨得死去活來。
  
  ……那個人雖是女子,卻是他的師父……

  是教他,養他,育他的師父。

  就算這是所有正常男子該有的反應,但是千不該、萬不該,那樣下流齷齪的對象不該是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她!
  
  他鄙夷自己,滿心焦慮,睡得不甚安穩,即使入睡後也無法擺脫心底已被激活的某些東西。
  
  夢裡的女子笑靨溫柔,艷麗得令他心如鼓搗,嬌美身形包裹在濕漉漉的薄衫下,沖他款款而來的身影,幾乎在瞬間就奪走了他的呼吸。宛如靈蛇般的手由他腳踝一路攀滑,直至小腿、腿窩、大腿至腿根,竟然慢慢的,慢慢地觸上令他羞愧得無地自容的密地……
  
  少年第一次欲望噴薄而出,遺落在那個又潮又悶的寂寞夜晚。
  
  事後,巨大的空虛擊中了毫無防備的他,取暖的篝火早已熄滅,松木潮濕的香氣亦無法平復他心中的紛亂。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瞧不起自己,絕望的情緒如洪水猛獸,將他卑微的心壓得透不過氣。
  
  他對她的喜歡有多虔誠,他便有多嫌惡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6:56

【45.番外Ⅰ(二)】

  心裡埋進罪惡的種子,澆灌汙穢,一夜之間抽枝發芽。
  
  他那時畢竟年少,根本不知該如何掩飾。

  對於他回避的理由,她像是胸有成竹,拉著他的手好一頓解釋:「其實迤行無需介意的,那夜天黑,當時情急,為師可是什麼也沒看見噢。」

  見他無法釋懷,她頓一頓,尷尬地摸著鼻子,又建議道,「……要不然,為師也給迤行看看?」
  
  「……」
  
  她口沒遮攔,根本不明白他腦子裡幾乎不受控制的,再度浮現夢中她粘著濕衣的玲瓏軀體,修長豐滿的雙腿曲起,沖他微微開張的姿勢……

  只一句話,他險些「血濺當場」,又氣又羞地捂著鼻子跑了,任她怎麼在身後追喊也沒有臉回頭。
  
  他怎麼就忘了呢?他的師父,從來就是那樣的人啊。

  有時心思敏感得令人發指,卻偏偏在關鍵時候指東打西,對男女一事尤為……木訥。
  
  在獲知這點後,他又不可遏制地開心起來,仿佛這樣的認知就代表他獨占了她不為人知的秘密似的,委實令他莫名興奮。
  
  看,沒有人比他還要了解她,沒有人比他……還要接近她。

  她身邊的這個位子,他不想、也不會讓給任何人,只要她還要他這個徒兒,他便傾其所有做好本分就是了。
  
  再到後來,他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漸漸熟悉,應對起她的古怪行徑從容不迫。
  
  二人偶有同床共枕,她不避諱也就算了,於榻間甚至會毫無顧忌地纏在他身上安睡。

  肢體接觸,馨香浮動,富有彈性的女體擠壓著他,微熱囈語於耳旁蕩漾,她所有的一切好比至烈情毒,叫人上癮,叫人生不如死,還偏偏欲罷不能。
  
  那時他已經懂得掩飾,更不會隨隨便便就手足無措,既然不捨得推開她,也只能在一夜煎熬後,在同睡的翌日起個大早,將該解決的事,趕在她醒前解決掉……
  
  每每事後空虛難耐,心中更是萬分後悔,暗自隱忍的喘息,腦中浮想的春色,這般本性可憎又醜陋的自己,他幾乎無法正視。

  從什麼時候開始心裡便住進了一頭獸,猙獰貪婪得連他都無法控制了。
  
  可還能怎麼辦?誰叫他的師父,就是這樣遲鈍的女子。

  所幸她的遲鈍只給他,他就比什麼時候都還要歡喜。
  
  他拼盡全力扮演著好徒兒的角色,從不敢給她多帶去一分困擾。
  
  他了解的,她雖然看上去隨性隨意,內心其實固執得可怕。不了解她的人以為她很好接近,而他卻知道,從來沒有人真正走進過她的心裡。
  
  在蜀中重城,有個讓她退避三捨、蠻橫地將一己私欲強加於她的青梅竹馬。

  正因為有這些前車之鑒,他才能將她的喜好弄清楚--不去勉強,不去改變,若真喜愛,便只默默追隨,默默守候。

  為了成為她強大的後盾,他必須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
  
  至那後,他不再覺得練功是件索然無味的事,一頭扎進去,再難出來。

  秋高氣爽的時日裡,他如何日夜苦練也不覺得辛苦,偶爾練到累癱,就滿身大汗躺在密密簇簇的竹林裡狠狠喘氣,午時陽光充沛,他從指間縫隙瞇眼去看,五光十色裡就會出現她的笑臉。
  
  就算她只將他當做徒弟,又如何呢?

  至少迄今他是最懂她的那個,是最靠近她的那個,不管日後是否會有人超越他的地位,至少如今,他已是滿足。
  
  暗自努力,奢求以最快速度成長,成為足夠強大的人是他和自己達成的協議,而他亦沒有叫自己失望。
  
  那一年的揚州城柳綠堤岸,因插手無頭公案,一日夜裡他和她被近三十個訓練有素的匪徒圍堵,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那時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身高亦早超過她的,而她居然在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裡拔了劍,下意識將他護在身後。
  
  在她出手掣肘突然夾攻的三人時,他失笑,干脆將多時辛苦訓練的成果展示給她看--偷襲圍攻的人群如潮水般一層層翻倒,無不一人不是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招式淩厲,快如閃電,他收劍的剎那,捕捉到她眼裡驚艷的光芒。
  
  一閃即逝若流星奪目,仿佛他過去每時每日的努力,都是為了有資格目睹這一刻的美麗。
  
  「……迤行,你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她緩步靠近他,聲音裡有些不可置信。
  
  他笑得溫柔如水:「都是師父教得好。」
  
  她亦笑著點了點頭,面色在月光下顯出少見得認真,伸手,直接撫在他面上。
  
  就是那麼奇怪,被她觸碰過的地方像是被熱度燎壞了,而她只是輕松說,「面上有血汙。」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好師父,除了傳授他絕世功夫外,偶爾還會教導他和女子的正確相處之道。
  
  「不要苦著臉嘛!這男子和女子間……可比迤行想象得有意思得多!」

  她古靈精怪,拐彎抹角同他說斷袖是沒有未來的。
  
  他何時想過要斷袖了?

  他回避和她討論男女問題也並非是對女子不感興趣……讓人頭疼的師父呵,他該怎麼同她說才好呢?不是對女子沒興趣,只是對旁的女子沒興趣--若當真這麼照直說,她可能明白?
  
  十八歲那年,帶著他走過千山萬水的她突然提議返回昆侖山,這個提議無疑讓他有些受打擊。
  
  這些年間相伴遊歷,他偶爾也會假象成是神仙眷侶攜手遊蕩江湖,倘若回到閬風,他們必定就要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可他有時亦會自大地認為,她對他或許也不完全是師徒之情,若非如此,怎麼從不見她主動對師弟那般親密?他的小師弟還因此十分介意,說明明應該是老ど受寵,為什麼師父卻老是寶貝他這個師兄?
  
  是的,她其實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寶貝著他。

  回到閬風後,她積極將他和師弟引薦給掌門,私下跟掌門提議讓他繼承她執劍長老的位置,甚至在聽說他修煉心法遇到瓶頸後,花費心思為他尋求解決之法。
  
  那日,她將一只老舊卷軸塞到他懷裡,鬼祟地壓低聲音說:「回房偷偷看,改日為師找個地方……一定助迤行渡過難關。」
  
  他初聽時並不明白其中含義,直到回到房裡,按照她的指示偷偷展開武功秘籍,簡單掃過那些圖畫文字,頃刻間內心的偽裝便狠狠撕裂開來,邪惡意念泉湧翻滾。
  
  陰陽雙修的法子他也是聽說過的,使用得當,對男女雙方都有大裨益。
  
  為了助他渡過瓶頸,她居然願意和他那般……
  
  ……不,她不可能是那麼想的,她那般遲鈍,連唐門少主的情誼都察覺不到,連掌門師伯格外的關懷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又怎麼可能對自己有什麼特別?
  
  果然……只是為了助他一臂之力吧?
  
  相比她的坦蕩,他覺得自己簡直醜惡鄙俗到了極限。
  
  明知不該靠近卻又無法抗拒,欲望,誘惑,一切眼見徹底失控。
  
  雲谷那日,石床之上,她毫不避諱地引著他褪去所有衣物。
  
  那時他已經十八歲了,正值年輕,身熱血旺,在密閉石室中和心愛人赤裸相對,怎麼可能受得住?
  
  原本引以為豪的自制力消失殆盡,臨到這時,他才慌張地提出將自己雙眼遮住的提議。
  
  盡管看不見,卻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她安放在他身上的視線,一寸一寸,如同親手摩挲而過,帶起興奮戰栗。眼不能視,想象力仿若脫韁野馬,讓他更加心如火煎。
  
  可他也無比清楚,這個時候是決計不能放縱私情的,他二人此時赤裸相對,若他的身體有半點變化,都肯定無法逃過她的眼睛。
  
  他費心掩飾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不能就這麼袒露在她面前。
  
  相比他的緊張,她的態度永遠都是那麼輕松自然。
  
  她低低念著心法套路,嗓音如水般溫柔,伸出雙手與他掌心相對,交換氣息。
  
  好神奇,真氣在體內行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感覺,通過相對的掌心,從她那裡源源不絕傳來纏綿又細膩的氣息,在他灼熱的筋脈裡沖撞震蕩,最後如百川匯流,統統聚集到他的下腹,猶自翻騰……
  
  他暈頭了,無疑被這般甜蜜的感覺狠狠取悅了。
  
  身體升溫,意識也跟著沸騰,不知何時纏在眼上的布條松動,盈盈火光中,他迷離地看到那個一直被他恭敬供奉在心上的女子雙頰緋紅,香汗淋漓,吐納的唇瓣微微開合,淺淺喘息……
  
  那樣子,與其說是運功過度,更像是在人身下婉轉承歡才會有的極致韻味。
  
  周天交接的間隙,她淺笑低語,同他耐心講解接下去該做的心法,而他卻只知道緊盯她潤澤的紅唇。
  
  張張合合間水光盈動,完全擄掠了他的神智。
  
  「啪!」的一聲,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徹底斷裂,等他反應過來時,他整個人已經蠻橫地壓在了她的身上。
  
  肌膚間契合的相貼,溫度交換帶來的舒逸,都讓他忍不住興奮得發抖。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做,他一定是瘋了才敢放縱壓抑了多年的情感,少時存在心底的罪惡感,再也無法助他成功抵制誘惑。
  
  他焦急得像是迷失的孩童,低低念了兩聲「師父」,便發狂般吻上了他渴望已久的柔唇。
  
  他騙了自己太久,久到以為這樣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原來竟一直都是不甘心的。
  
  炙熱的愛意,終於成功將他逼上絕路。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7:13

【46.心事我了然(二)】

  寒冬臘月,氣候極寒,昆侖山頂閬風宮內外風光絕美,無論是殘雪初消亦或者冰天雪地,都有著如夢似幻般的光景。
  
  因還在禁閉期間,身處封閉的初元觀,我無法窺知此時初元觀外是何種風景,只能靠記憶的模樣想象。
  
  悠悠轉醒這日,除了手腳尚還發軟,身子骨並無多少不適。
  
  被我連同方迤行的一魂二魄一同封印在心口的功力已經從體內徹底消失,我才真的敢肯定,自己這條小命暫時應該是保住了。
  
  從當初胸口刺入引魂針的傷口愈合情況來看,距合魂那日大抵已經過了月余時間。
  
  為此我默默高興了好一會兒,幽閉的三月時間能在不知不覺的昏睡休養中過了一小半,與難以安分的我實在是天降的喜事。
  
  只是剛剛歡喜了不到片刻,心情卻又立馬沈重了起來。
  
  雖然信得過師兄的本事,但合魂這事畢竟是頭一次做,不僅是誰也不清楚過程中有何種風險,亦不知曉是否還會伴有什麼後遺症。
  
  我是醒了,那……方迤行呢?
  
  施姑娘樂觀起來很樂觀,悲觀起來也盡愛將事情盡往壞方面想,只片刻時間,我便已經覺得心驚肉跳。
  
  這些問題我自然是無法去問師兄,想來他亦不可能告知我,是以我只好乘小徒弟前來為我診脈的功夫悄悄向他打聽。
  
  子鋅這孩子越大脾氣越見暴躁,我不過是支支吾吾地看了他幾眼,他便好像已經明白我要問什麼一般:「師父,掌門師伯說了,師父剛醒,不易多思過慮,會妨礙身體康復的!」
  
  「子鋅的師父是為師,不是你掌門師伯,你應該凡事以我的意志為準才是……」 我假笑了幾聲,悄悄揪過小徒弟的衣領,在他耳側壓低聲音說,「再說了,如果不想叫為師多想,不如把實情告之與為師,這樣的話為師也就不用輾轉難眠,思來想去了。」
  
  小徒弟大概覺得我說的話有幾分歪理,皺著眉自我斗爭了好半天,最後居然面色凝重地朝我看來。
  
  黑沈沈的眼睛裡有許多復雜的情緒,嘴皮子幾次三番想動,卻又像是找不到合適的說辭一般。
  
  施子鋅幾時有過如此為難的表情?
  
  我背心一下便涼透了,人不受控制地笑出了聲,仿若那些笑聲能夠真的安撫到我一般: 「別鬧了,有什麼說什麼便是,師父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嗯?」 我甚至伸手拍了拍施子鋅肩膀以示鼓勵。
  
  我想,我的笑臉該和平時並無區別,可是小徒弟的面上為何會有一種不忍再看我的表情呢?
  
  他生硬地別過頭去,唇角緊緊抿著,久久不語。
  
  我心裡咯登一聲,仿若感受到手掌下小徒弟的僵硬,只覺得自己的四肢也如灌了鉛般沈重。
  
  我曾與師兄有過約定,只待他親手助迤行合魂後,我便要禁閉三月以示懲罰,期間同他安心學道,不問觀外事,不動凡塵心,待這三月時日過後,最後是去是留,都不會強求。
  
  故而,我其實不該破了規矩,貿然向施子鋅打聽方迤行的。
  
  「……師父,你、你弄疼子鋅了。」
  
  直到小徒弟柔弱的一聲痛呼傳到耳裡,我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死死捏住了他的肩。
  
  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我費了吃奶的勁去維持著面上的笑:「當初雙修,迤行走火入魔,我逆天而行,用禁術抽得他七魄中躁動的天沖、靈慧而出,以自己心頭血養魄,輔地魂,將他失了控的一魂二魄寄養於自己體內,這些……子鋅你都是知道的。你看,諸多苦難不過只是折損了為師一點功力,我如今都活得好好的,迤行、迤行他又怎麼可能會有事?!」
  
  我擺明了不相信小徒弟沈默所暗示的意思,本還想再繼續辯駁,頃刻又覺得汗如雨下,頭暈得站也站不穩,緊接著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精神渙散得連師兄是何時進來的也沒發現。
  
  「子鋅,你先回去,記得晚些時候將飯送來。」師兄如是吩咐。
  
  施子鋅得了師兄命令,朝我二人行了禮後默默走了。
  
  我死盯著小徒弟略帶慌亂的背影,心中情緒無法平息。
  
  有事沒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為何施子鋅就是不肯開口答我?
  
  方迤行究竟怎麼了?他是死,是活,還是……不死不活?
  
  ……不,不行!
  
  我聽到自己心中一聲吼,拔腿就想往外沖,不妨極少動怒的師兄狠拍了一下桌子,嚇得我當場就立在了原地,「阿芙!如今你是連我這個掌門師兄的話都不聽了嗎?」
  
  我如木頭人般杵在原地。
  
  「當初你答應過師兄什麼?」師兄亦站了起來,聲音冰冰的,冷冷的,似乎因為我的不守承諾十分生氣。
  
  我有氣無力道:「禁閉三月……安心學道。」
  
  「記得便好。」師兄親手拉開書桌前的木椅,於桌上擺著的三兩本書籍中挑出一本,隨手甩在了桌上,「那便從《雲笈七箋》開始讀吧。」
  
  「……」
  
  施姑娘從不失信於人前,更何況還是傾力助我救我的師兄。既然答應過他的事,就算再難,也要做到。
  
  熬過起初的沖動,情緒漸漸平復。
  
  我想方迤行不可能會有事的,連我這個命懸幾度的人,不都還好好的活著呢麼?
  
  書卷上的字密密麻麻,一列列排得緊實,盯著的時間長了,原本認得的字仿佛像是變得不認識了一般。
  
  看我聽話地留了下來,即便半晌只盯著一頁在看,明明是心不在焉,師兄也不戳破:「師妹十六歲出師,五年間不曾回來閬風,這些書本早就該看了,只希望現在惡補還不晚,總該能讓你從中悟出些什麼。」
  
  師兄在房中陪我坐了一下午,直到小徒弟送來晚飯,他才如釋重負般囑咐施子鋅幾句,起身離去。
  
  對著一桌子好菜,我提不起半點興趣,仿佛就是不知道餓般,只管小雞啄米般夾了幾粒米含在嘴裡發呆。
  
  施子鋅奉命與我同桌吃飯,就是要守著我吃完為止,見我這般他也著實無奈:「師父,要是師父不好將飯吃完,子鋅是要挨罵的,師父也知道閬風素來最惡浪費。」
  
  「為師並非浪費,是真的食……」
  
  「食不知味嘛,我知道!」小徒弟夾了一塊釀豆腐到我碗裡,又給我舀了一碗鯽魚湯,湯水白花花的,還帶著股奶腥味,實在讓人聞著惡心,他卻是仿若篤定我一定會親手接過且完全吃下去般送到我面前。
  
  我聽他歎了口氣,這麼說:「姓方的他根本就沒事,比師父早醒十多天,早就活蹦亂跳了。白日子鋅未說,只是因為掌門親口說了不讓……」
  
  ……什麼?
  我聽罷,只覺得罷工了一整日的心跳恢復正常,下意識接過湯碗的手好像在發抖,連帶著湯水在碗中震蕩不停,半晌後才想起去看小徒弟的臉。
  
  施子鋅面色認真,看上去並沒有半分說謊的意思。
  
  他見我試探,亦坦誠望來,重復道:「子鋅並無半句謊話,師父就安下心吧。來,先將飯吃完了。」
  
  再之後的飯盡管依舊如嚼蠟,我卻十分配合地全部吃完了,良好表現讓小徒弟很是滿意。施子鋅說只要我能保證不在掌門前面透露我已經知道方迤行情況的事,往後他還能向我放消息。
  
  我信誓旦旦地應了下來,且從翌日起更加配合師兄的學習安排,他叫我看書我便看書,他叫我抄文我便抄文。
  
  昨日看我無精打采,師兄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不想我今日這般迎合,他也好似不滿意般,皺著眉頭在身後打量我半天,我雖然沒回頭,亦能想象出他不悅的面容。
  
  又這般過去了五六日,我掐指算了一算,禁閉時間大概已經過去了一半。
  
  小徒弟擰不過我的糾纏,後來又偷偷與我透露說方迤行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似乎害怕生疏技藝,這些天正忙著勤奮練劍。
  
  夜裡,我躺在床上發呆,想起年初時方迤行剛蘇醒時的林林種種。
  
  那時候他也是練劍練得勤,而我為了追上去與他說句話,不惜將劍靈山爬了一遍又一遍。
  
  大半年時間,自閬風下山遊歷,到揚州,到桃鎮,去重城,又回到閬風,從最初在方迤行眼中僅僅是個陌生女子,到最後他可以在掌門師兄面前執意維護我二人關系,每每回想起來,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方迤行不善言辭,最動情時話語不過是反復耳鬢廝磨地叫我「師父」,如今我能與他能心意相通,又雙雙保下命來,怎麼看都覺得往後人生是充滿了幸福的。
  
  正逢胡思亂想之際,黑暗之中,從拱形屋頂傳來輕叩動靜,我耳尖,再是微弱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間屋子是初元觀頂層密室,除了三條通往外界密道,一條連接初元觀底長階,密室內拱形屋頂還有一扇鐵質天窗。
  
  那動靜細微,明顯是人小心而為之,可這大半夜的,明知道初元觀是封閉之地,有誰會冒大不諱地亂闖?
  
  我警惕地披衣下地,走到房中央,擡頭沖天窗看去,只聽一道悶響,天窗開啟,一個黑影竄入,還來不及讓夜風湧入室內,造訪者已經竄身跳了進來,借由下落重力狠狠合上了鐵窗。
  
  無聲無息正好落在我面前,帶著一陣冰涼的熟悉氣息,我心口一熱,不曾想那人卻因為我如鬼魅般的存在而嚇了一大跳,黑暗裡抽了一口氣。
  
  想來今夜該是落了雪,雖然室內無光,但僅從來人身周氣息裡的凜冽便能感知夜寒幾許。
  
  見我不動聲色立在原地,他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後先是拍落了身上的積雪,然後才走近幾步,見我沒有反對的意思,又走進幾步,與我便只有一步之隔了。
  
  展開雙臂,輕輕環在我的肩上,他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在我耳側輕語:「師父……」
  
  我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迤行……你、你、你怎麼來了?」
  
  「自醒來便一直想著來探看師父,或許應該更早些就來的。」方迤行下巴擱在我肩上蹭了蹭,「師父放心,沒人知道迤行的行蹤,迤行只呆一會兒便走,只呆一會兒……」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7:56

【47.心事我了然(三)】

  深夜密室,寡女孤男。
  
  太刺激了……
  
  我怎麼也料不到悶木頭的方迤行能想出夜半幽會這一招,委實殺得我措手不及。
  
  黑暗裡靜謐鋪陳,略顯焦急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不知是我的還是他的。
  
  我只是任由方迤行輕輕摟著,好像就能夠感受到他如潮水般湧出的思念般,心下不禁暖融融的,方知這些日子煎熬度日的,並不只我一個。
  
  我本不願率先打破寧靜,卻又突的想起我現在的角色該是自閉關後就不曾見過他的師父,遂明知故問:「迤行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合魂還順利嗎?身體……沒事了麼?」
  
  方迤行的嗓音柔柔軟軟,像是示弱一般:「掌門師伯看過了,說一切都好,已經無礙了,只是,只是傷口偶爾還會疼……」
  
  我聽罷起了急,手直接摸上了他的左胸前:「傷口還疼?還沒長好嗎?」
  
  我極敏捷的反應似乎引起了方迤行的注意,他由著我摸著並不阻攔,只問:「師父怎麼知道傷口在這裡?」
  
  「……」
  
  娘之。
  
  我知道傷口在這裡,自然是因為我這處亦有過傷口,當下卻只能打馬虎眼道:「……呵……呵呵呵呵,這合魂一事,自然該走心脈。為師猜的,猜的……」
  
  說著爪子就想開溜,卻被方迤行的大掌搶先一步虜獲,緊緊按在了他的胸前。
  
  大徒弟頓了一頓,低低地道:「師父摸的沒錯,傷口……就是這裡。」
  
  方迤行大力捉著我的手,緊緊按於他左胸前,即使隔著衣料,我亦能感受到道袍下裹著的那個身體是何等結實。
  
  此等意亂情迷的動作叫我實在難為情,手是動也是,不動也不是。
  
  方迤行像是完全不在意,見我沒反應,又引著我的手往他緊實的胸前按了按,問:「師父摸到了麼?還纏著繃帶呢。」
  
  同樣是在合魂當日刺入引魂針,我的連痂都掉了,方迤行怎麼還裹著繃帶?
  
  難不成是小徒弟故意使壞?用藥不當,拖延方迤行的愈合速度?
  
  這可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打擊手段。
  
  我暗自下了決定,明天一定要抓著子鋅好好問問,這個倒黴孩子,怎麼在節骨眼上給方迤行下絆子呢……
  
  「除了傷口,還有別的什麼不適嗎?像是胸悶、氣短、頭暈?可有過?」
  
  方迤行搖搖頭,有些猶豫道:「師父說的那些都沒有。只是……」
  
  「只是?」
  
  他頓了一頓,拿起我放在他胸前的手舉到唇邊,低頭,輕輕吻了吻,自然而然的親密將我瞬間羞得頭暈目眩。
  
  方迤行像是乞求原諒般試探:「師父,即使不記得從前,迤行仍會是迤行,不會有任何改變。忘記的從前,就讓迤行用以後一輩子的時間去彌補,這樣說的話……師父能不能原諒迤行呢?」
  
  我結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合魂後,記、記憶……沒能回來?」
  
  方迤行沈默半晌,深呼了幾口氣,仿若自我懊惱:「……對不起。」
  
  別對不起啊!太對得起了!
  
  我若真願意方迤行記起所有,當初還做什麼費那麼多功夫瞞著他前因後果?如此結果,才正是我想要的!
  
  盡管慶幸,卻不能無緣無故在此刻袒露喜悅之情,我暗暗壓抑,感歎道:「既然如此,也是無可奈何……若迤行願意用下半輩子彌補,為師原諒你便是。」
  
  方迤行屏息了好一陣,終於如釋重負,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躬身靠近我,用額頭微微抵著我的,我便看見那雙眼睛緩緩眨啊眨,「謝謝……師父。」
  
  直到靠得這麼近了我才發現,一個多月不見,方迤行竟然瘦了這麼多,臉頰消瘦,下巴都尖出型了。
  
  我伸手摸上他雙頰,虎著臉不悅道:「怎的瘦了這麼多?」
  
  「想苦了師父。都是叫相思害的……」方迤行沒羞沒臊,撈過我的腰假裝丈量道:「師父也清瘦好多。」
  
  「那能一樣嗎?」我揪了揪方迤行沒幾兩肉的臉,道,「女子瘦那是苗條,男人瘦,那是虛!」
  
  時間仿佛在頃刻停滯,二人間陡然生出說不出的尷尬。
  
  半晌後,方迤行喉嚨裡擠出了個古怪的音,像是質疑:「虛?迤行正值年輕,身強力壯,最近練功練得勤,比之前還要壯一些,可一點……也……不……虛……」說到最後,嘴巴挪到了我耳根子附近,熱乎乎的氣音全部沖到我耳孔裡,癢得我直縮脖子。
  
  「沒大沒小!」我癟著嘴去揪方迤行道冠上垂下來的帛帶,他也不躲,輕笑一聲後只低頭過來尋我的唇,精準無誤地軟綿綿輕咬上。
  
  唇瓣相觸的瞬間,熟悉又纏綿的觸感湧回腦子裡,我閉著眼舒服地長歎了一聲,方迤行便像是受到鼓勵般探出舌尖探索,酥酥麻麻的感覺一層層如湖心波紋在體內蕩漾開來,讓人仿若身置春泉般舒服。
  
  於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他低啞嗓音幽幽道:「待師父出關之後,便和迤行下山吧。我與師父尋個像桃花鎮那樣世外桃源住下來,拜堂成親,生養孩子,從今往後,就做一對真夫妻,好不好?」
  
  -----
  
  翌日,小徒弟陪我一道吃午飯的時候,被我古怪的眼神打量得渾身不自在,火一下就竄了起來。
  
  他跳下地,一手叉腰,一手指天頂,底氣十足道:「天頂上的鐵窗還是我透露給姓方的!允許他偷偷來探望一次,怎麼?居然還在師父面前說我壞話嗎!」
  
  我悠悠閒閒抿了口茶,以靜制動:「那倒不是,只是為師有點好奇,為何今日今日,方迤行的傷口還沒愈合。」我說罷又指了指自己心口位置,「師父的連疤都沒留噢。」
  
  施子鋅一噎,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麼問一般,懨懨地縮回了椅子上,再不言語。
  
  「怎麼?什麼理由?」
  
  小徒弟心不在焉,佯裝打開一旁的藥箱伸手翻弄:「這可沒什麼特別原因,上藥換藥,子鋅可從來不曾耽誤。姓方的肉臭,半天長不好能賴得了別人?」
  
  「行了,為師也就這麼一問,倒是子鋅,究竟為何這般不待見你師兄?」
  
  小徒弟取出一只銀罐子,拔開紅纓布塞聞了聞,確認無誤後往小碟裡倒出了液體:「這還用問嗎?自然是痛恨姓方的將師父害成這樣,偏生師父還袒護他,真是忒的偏心!」他抿了抿嘴,想了半天又道,「師父……師父就真的不打算將事實真相,告訴姓方的嗎?」
  
  我笑話小徒弟想法幼稚:「告訴方迤行,為師折損的功力就能回來?」
  
  施子鋅不語,顯然無法反駁。
  
  「師父用半身修為換他一條性命,怎麼看都是師父比較劃算,不是嗎?」我伸手扯了扯施子鋅的耳朵,無奈苦笑,「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也算不上什麼愉快的真相,說出來,只會讓大家心中有芥蒂……又何苦非要道明呢?」
  
  小徒弟好像被我揪痛了,眼眶有點泛紅:「可是師父好可憐!為姓方的做的一切,他壓根都不知道!這怎麼可以呢!」
  
  「怎麼不可以?」我曲指彈了一下小徒弟額頭,「師父哪裡可憐了?可千萬莫這樣認為。情愛的事,只有當事人才明白其中奧妙,並非能用誰付出多少來衡量的。為師的幸福,便是能和方迤行長長久久在一起,何苦非要那件事成為芥蒂,橫在我二人之間?」
  
  施子鋅的眼睛一瞬間睜得大大的,好像完全不能理解。
  
  我想著他尚還年幼,便也不難理解他的一頭霧水:「若子鋅將來遇到心愛的姑娘,想不顧一切也要為她好,方能明白為師今日的話。」
  
  小碟子中盛滿了猩紅液體,聞上去味道有些怪,他沖我遞過來,不服氣道:「誰要管那些情情愛愛的,好麻煩!」
  
  「子鋅這副模樣,倒是適合去給掌門師兄做徒弟呢。」我接過整碟吞下,半晌後抿了抿嘴才覺得味道怪,「這……這是什麼?」
  
  小徒弟手一抖,不敢隱瞞:「……金玄蟒的血。可以給師父補氣的。」
  
  啥?

  金玄蟒?
  
  我腦子裡立刻出現那個烏漆墨黑的粗肉條的身影,便問:「子鋅怎麼去了綺瘴林?金玄蟒脾氣很古怪的,它願意將血分給你?」
  
  而這次,施子鋅「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面色古怪,結巴得厲害:「給、給、給了!」
  
  「給了便給了,這麼激動做什麼?」我瞇著眼打量小徒弟,見施子鋅用極快的速度將藥箱收拾完畢,又飛快地收拾食盒,手忙腳亂的樣子,顯然是有事情瞞著我。
  
  我笑而不語,就想看他究竟打算拿什麼理由搪塞我,半晌後,小徒弟悶悶地說:「師父,喜歡一個人,便會想要跟他一塊麼?」
  
  我一聽他這麼問,瞬間來了興趣,喜滋滋道:「自然,就是一刻也不想與他分開。」
  
  「即便他不願意,甚至有點別扭?那不就是糾纏嘛!」
  
  我想不出除了我以外沒有半個女子的閬風宮內,還有誰可能纏著小徒弟,只答:「只要歡喜的心情在一天,便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主動遠離……哪怕,對方不悅。」
  
  小徒弟聽罷不說話了,眼神幾次三番掩飾,悶悶地走了。
  
  下午師兄沒有來監督,我便干脆偷懶,躺在床上翻書打發時間,口裡嚼著小徒弟吩咐後廚做的雲片糕。
  
  白日裡欲言又止的,分明是有故事啊!若非如此,子鋅又怎麼會突然提及糾纏不糾纏的事呢?
  
  正這般思量著,我突然醍醐灌頂般坐了起來,險些沒被包了一嘴的雲片糕噎著!
  
  我怎麼沒想到呢?

  閬風宮沒有女子,可是男子……那可是多多的啊!

  小徒弟細皮嫩肉的,大眼睛,芙蓉面,說不定就是被哪只大尾巴狼虎視眈眈地盯上了。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

  真是愁壞人……
  
  我焦急上火,胸悶氣短,想著子鋅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走上斷袖這條不歸路。果然還是該盡快找個時間好好同掌門師兄商量商量,看看究竟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敢在施姑娘的眼皮子底下禍亂閬風……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8:12

【48.那些與師兄的曾經(一)】

  打鐵要乘熱。
  
  我隔日尋了個機會,將關於教派子弟中男風滋生的顧慮一五一十與師兄匯報了,師兄聽後神情從容,久久不語,直到實在被我追問得不耐煩了,才報以我一番看白癡的眼神。
  
  忒的打擊我的積極性。
  
  我痛心疾首沖他高呼:「我說的都是真的,師兄你可千萬別不信!要不這樣吧,我先去私下調查調查,等捉到是哪個兒兔崽子敢指染我的小徒弟,我再將他抓來見師兄!」
  
  「誒,稍安勿躁。」師兄一手打落我揮舞在空中的拳頭,淡淡道,「據為兄所知,閬風上上下下,總共五十三人,除去年長及年幼的,適齡男子不過二十六人許,而這二十六人中的一大半,卻是共有一個心上人的,故而……師妹大可不必如此擔憂。」
  
  「適齡弟子,共有心上人?」誰啊?還有這等讓師兄弟自相殘殺的慘事?
  
  師兄挑著眉掃了我一眼,見我一臉懵懂與他對望,半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撇開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了,今日與為兄去個地方吧。」
  
  說著,背著手緩緩往通往曲池的密道入口走。
  
  我做賊心虛,一見他的去處,心便涼了一大半,不為別的,正因為昨日方迤行夜半來訪,離去之時我給他指的便是這條路。
  
  方迤行探訪來時撬開了觀頂天窗,死鎖的天窗無法從室內打開,他若想離去,余下不過只有四條路--
  
  通向觀底的密道,大門是從外面鎖死的,肯定行不通;

  通向掌門房的密道,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讓方迤行從那裡離開,果斷行不通;

  通向雲谷石室的密道倒是走得,可那樣一來,不是就將我之前辛苦做的不在場證明捅漏了嗎?還是行不通……
  
  故而,逼不得已之下,我才選擇將通往曲池的密道告訴了方迤行,盡管……曲池是教中重地,無特殊命令不得入內,而且那處,還有施姑娘既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如今師兄令我,我縱是千百個不願意,又豈敢不從?
  
  我全將自己當做一只死鴨子,默默跟在師兄身後進了密道,懷揣忐忑摸索前行。

  密道裡沒有半點光亮,慶幸的是練武之人五官靈敏,眼睛用不了,倒還有耳朵,我聽著師兄輕不可聞的步伐,亦趨亦步跟在他身後。
  
  換了平時,就算是我犯了再嚴重的錯誤,師兄至多不過是找我專程「談談心」,幾時會像如今這般,話說一半就停的?

  通往曲池的路蜿蜒又綿長,在我心中與黃泉路簡直大同小異,我萬分緊張,一時間也拿不準師兄到底是想責罰我助迤行外逃的罪名,亦或者是……
  
  思及此,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從頭到腳都跟著犯涼。

  比起後者噩夢般的回憶,我甚至願意主動向師兄坦白方迤行在禁閉期間來探望我的事了。
  
  密道盡頭是一道緊合的石門,黑暗裡只聽幾聲悶響,該是師兄在前扭動了機關,石門便在眼前緩慢開啟,一分為二。
  
  久不見日光,我一時無法適應,竟覺得有些刺眼,擡手擋了擋。
  
  不出所料,放眼望去,正月裡的閬風宮早已銀裝素裹,路邊高大的松木上綴著沈甸甸的積雪,偶有墨雀跳蹦,白雪便會嘩嘩地掉落。

  眼前石徑上亦是雪白一片,仿若鋪上了綿軟的厚毯,空氣凜冽,細風裡裹著細碎冰碴,吹得人睜不開眼。
  
  我冷得縮瑟了一下,弓起背,攏了攏身上的裘氅,見師兄在前面毫無停頓的身影,也不敢多問,硬著頭皮一路跟到底。
  
  不多時,我二人便來到了一處不起眼的石窟前。
  
  石窟門口看起來不起眼,但石窟內卻別有洞天,更因內有曲池而成為閬風一處禁地。

  據說曲池池水四季皆暖,還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這些個傳說從前沒有人印證,而早在施姑娘拜師以前,這地已被嚴令封了起來。

  方才我和師兄一道入內時,分明瞧見洞口那塊「擅入者死」的石塊,還稜角分明的聳立與山壁之上。
  
  甫一入洞,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竟神奇地將洞外嚴寒全都隔絕開來。
  
  洞中怪石崚峋,空氣潮濕,隨處可見上好的靈芝靈草,內行人一看便知,此處絕對稱得上是一處仙地,故而我想,早先那個「起死回生」的傳說,也不見得是虛傳吧?
  
  直到走近波光粼粼的曲池,師兄才對我招了招手:「過來些,熱的話,就將大氅脫了吧。」
  
  我正有此意,應了一聲,默默解開外衣,鋪在池邊一處干燥的大石上,擡頭見師兄已經尋了一處坐下。
  
  師兄輕松落了座後未再發話,半晌只能聽見潮氣凝聚而成的水珠從鍾乳石尖滴落的動靜,盡管聽起來悅耳,但我此時內心之糟亂,簡直達到史上前所未有的程度。
  
  師兄毫無征兆地起了頭:「阿芙,你可還記得你曾經不顧門規,來過此處?」
  
  我當然記得。
  
  那是我跟師兄初次提及雙修不久之後的事,師兄發了大脾氣,著實將我嚇得夠嗆,我沒了法子,便尋思來此處找些寶貝送去賠禮。

  昆侖山之大,各處之奇,一言難蔽之,但那時施姑娘成天長躥下跳,四處摸索,沒有哪一處是不熟悉的,只偏偏礙於門規,不敢去這曲池石窟內一探究竟。

  但得罪了師兄是何等大事?若能討得他的原諒,一塊「擅入者死」的石碑,算得了個屁?故而施姑娘大無畏地將心一橫,一路闖到底,雖說水性不佳,還是一頭扎進了曲池水中。
  
  說到底,這犯門規的事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師兄這時候來捉我的小辮子,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我摸了摸鼻子,笑得從善如流:「不記得了,還有這等事?定然是師妹年少無知,一時糊塗才犯下的錯誤。師兄你看,這洞外還立著警語呢,我又哪敢胡來?料想在師兄眼中,我從來不是那等不聽教的弟子吧?」
  
  「這話倒不假,自小,你是什麼都聽我的。」師兄的語調輕快了起來,我剛欲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態,聽他不鹹不淡地補了一句,「因為阿芙從來都是偷著壞。」
  
  我趕緊搖頭,連說「不敢不敢」。
  
  師兄似乎沒有與我打太極的打算,見我對來曲池一事避而不答,又問:「曲池不記得了,那阿芙親手贈與我的青石,也不記得了麼?那時阿芙說為兄單名一個『青』字,曲池湖底的青石贈我,最好。」
  
  聽了這個,我「呵呵呵呵呵」笑得更加暢快,指了指自己心口道:「師兄,你說我是不是被剝魂合魂鬧的?怎麼連這事,也完全不記得了呢?怪哉怪哉--」
  
  師兄不以為然:「曲池不記得,青石不記得,那阿芙曾一心傾心於為兄的事,可記得呢?」
  
  問話的嗓音仿佛還是淡淡的,聽在我耳中卻猶如雷厲之聲,頓時劈得我五體投地,六魂無主。
  
  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怎麼也不敢相信師兄會將我年少時那麼點見不得光的事當面掘出來。

  我倒不是害羞,只是尷尬的厲害,舌頭都捋不直了:「兄、兄、兄……這,這,阿芙那時……」
  
  我上山那年才十二歲,而師兄正是風華正茂,比起旁的粗鄙漢子,自然是鶴立雞群,不叫還是傻丫頭的我傾心才怪。
  
  再後來,我與師兄決裂跑下了山,也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施姑娘少時自以為是的糾纏和傾心,不過是為了格外親近師兄罷了,與男女之情其實是不沾半點關系的。
  這會兒師兄翻出舊事,我究竟該如何解釋呢?
  
  「阿芙,你看,男女之情便是如此。你曾經為了為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甚至觸犯門規也要找來寶貝討我歡心,不過幾年之後,這股感情便淡了下去。」
  
  我怎麼好講當年不過是一時迷惑?「其實……不完全是師兄想的這樣……」
  
  師兄聽罷並不追問,改口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眉間神色很是嚴肅:「當初若為兄答應阿芙雙修之事,阿芙是不是也就……不會下山了?」
  
  或許……是吧。
  
  師兄若答應我雙修一事,不管我二人日後怎樣,至少我是不會突生下山的想法,故而……便也就不會認識方迤行。

  只這麼一想,我居然覺得有些後怕。

  幸好這些不過都是假設。
  
  我突然釋然了,反問道:「那阿芙就先問問師兄,當年的師兄,可有可能答應阿芙雙修的請求?」
  
  這次,師兄沈默不語,相當於是否認了我的提問。
  
  看,事實便是如此,凡事都沒得可假設的地方。

  因為從一開始,師兄的假設就不成立。
  
  師兄是何等聰穎之人,不必多說,似乎打消了繼續與我交談的念頭,只說:「當日阿芙你送給為兄的石子被打碎了,為兄覺得甚是可惜,今日不知可有幸,讓阿芙再去取一趟?」
  
  我怔了一怔,第一時間就生出了想要拒絕的想法:「我……」
  
  「師父!」卻正是我猶豫之時,從洞口傳來一聲高呼。
  
  我與師兄雙雙側首,見自洞口竄進來一人,神色緊張,一路沖道池邊。

  直到走進了,發現師兄在我身旁,他似乎也愣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方迤行。
  
  我想,他大概是走了曲池密道,想去房內探我,卻古怪發現我人並不在屋中,這才順著雪地腳印,一路追了進來。
  
  呃……不知方才那番話,方迤行聽進去多少。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09:01

【49.那些與師兄的曾經(二)】

  昨夜裡沒有火光,我只靠觸摸覺到方迤行該是瘦了不少。

  他那時安慰我說什麼事都沒有,只不過是傷口還未愈合,我便就那麼單純地信了,直到現在用眼看了,才知道他終歸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劫,又怎麼可能像他說得那麼輕松?
  
  洞內雖不亮敞,但足以讓我看清方迤行蒼白的臉,他連唇色都變得淡淡的,若不是大量失血,不會虛弱到這個地步。
  
  方迤行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一般,在我微怔的打量中,很快忽略了對師兄存在的訝異,快步走了過來。

  緊緊站在我身側,面色有些凝重,半晌後側了側身子,與我挨得便更近了。
  
  我看他,方迤行就裝沒事人般朝我淺淺微笑,只在見我責怪的眼神後嘴邊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像是討好一般。
  
  我有些生悶氣,不知道該怎麼去說他,卻忽然聽師兄發問:「阿芙,可去得?」

  又輕易將話題繞回到方迤行出現之前。
  
  其實說到底,遊水是小事,取石也是小事,而諸多僵持,無非因為我不願意再次造訪曲池湖底罷了。

  沒人知道,當年我在湖底看見了什麼。
  
  我深呼幾口氣,面色嚴肅地看向師兄,見他眉眼依舊淡然,卻似乎有不容我拒絕的威嚴,「但問取石這事,是掌門下達的命令,亦或者是師兄個人要求?」
  
  不等師兄回答,身旁的方迤行上前兩步,先是沖師兄恭敬見了禮,然後才道:「掌門師伯明鑒,師父水性雖好,卻不善潛泳,若有什麼任務,請一定讓迤行代為執行。」
  
  師兄眼中劃過一絲疑惑,看了看方迤行,又對上我認真的眼神:「為兄倒是從不知阿芙你不善潛泳,還是自從那次後……才生出抵觸的?」
  
  細說起來,的確是自那次之後。
  
  其實,多年來我一直懷疑,懷疑最初師兄聽說我去曲池後的勃然大怒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他反常的激烈反應,極有可能與我無意中窺見的秘密有關。

  只是當初的我既想當做不知道,也不願意深究,而如今被師兄當面問起,已然是瞞不下去了。
  
  我點點頭,沈聲答:「正是那次之後。」
  
  「你果然發現了,」師兄輕歎,往池邊走去,望著水光瀲灩的池面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道,「既然如此,那就更需阿芙親力親為不可了。」
  
  見師兄已經打定主意,我別無他法,與其僵持不如橫心再去一次,想著死活也不會丟命,當即一屁股落座,伸手褪起鞋襪來。
  
  既然要潛泳到湖底,自然是穿得越少越好。
  
  見我這般,師兄不再發話,方迤行亦不曾出聲阻攔,待我脫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轉頭才發現,一旁的方迤行竟也如我這般脫得不剩多少了。
  
  他與我默默對視一眼,撂袍縱身跳入水中,只聞「噗通」一聲,眼前水花四起,還有不少濺落在我身上。
  
  方才本還嚴謹的氣氛因為他這樣的舉動,突然松弛了下來,在我還犯楞的當口,方迤行沖我伸出一只手,微微笑了笑:「既然非要師父去,那就讓迤行陪師父下去一趟。」
  
  見我半天愣著不動,方迤行抿嘴笑了笑,在水中行了幾步,靠近岸邊大石,這次沖我展開了雙臂。

  這般親密,還是當著師兄的面,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心裡卻軟軟的,沖他皺了皺鼻子,還是挪步上前,將手遞給了他。
  
  方迤行順勢將我整個人攬了過去,低聲道:「掌門師伯還等著呢,師父要快些才行。」
  
  我整個人在方迤行的臂彎中,擡頭才瞅到他發髻上還束著道冠,伸手去幫他解:「你傷還沒好,見水怎麼行……又胡來了吧?」
  
  方迤行微微低了頭,方便我在他頭上動作,答:「這水都是暖的,必定不會引發傷寒。昨夜迤行也無意隱瞞,真的只是小傷,不礙事的,是我想陪師父。」
  
  都聽他軟語相求了,我自然無法拒絕,只又再皺了皺鼻子示意警告,方迤行不驚不恐,伏低做小地討好。

  揚手將道冠拋向岸上一堆衣物,我單手環著方迤行的脖子,靠在他身上,由他抱著慢慢入水,入水的瞬間,飛快回首看了一眼師兄。
  
  他還是那般靜靜立在岸旁,看向我的眼裡沒有一絲波瀾。
  
  回想起來,師兄方才問我的那些假設的話聽上去或許曖昧,我卻知道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若問我為什麼知道,便要追溯到我與師兄徹底決裂的那個夜晚。
  
  施姑娘十二歲上山拜師,師兄待我如師如兄,凡事耐心教我,雖然嚴格卻也不失溫柔。長那麼大都沒有遇見對我那麼好的人,我本能渴望這份溫暖,且篤信師兄一定是這天底下最善心的好人,直到--他聽說我去了曲池湖底後。
  
  彼時,師兄面色黑沈,額角緊繃,只一瞬間時間,原本溫柔如水的雙眸中寒意迸發,仿若白晝頃刻被黑夜吞沒般決絕,妖魔傾巢出動,流露出一股我從未見過的陌生戾氣。
  
  而我居然就那麼明白了--我原以為師兄待我不同,定然也是因為對我有特別感情,卻不想那種感情裡,居然是帶了恨的。
  
  我不明白。

  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小丫頭,絕對沒機會跟師兄結下大仇,何以會讓他耐著性子也要偽裝接近親近我?又在觸碰到他底線的時候,毫不保留地展現他的真面目?

  少時一顆赤誠真心遭到背叛,我驚恐難安,一路頭也不回地跑下了山。
  
  我想,師兄的底線,大抵便是我在曲池湖底見到的秘密。
  
  多少個夜裡我曾驚醒,只因夢中的自己再度造訪湖底,還不曾靠近掩埋青石的密地,雙腿就被人從身後緊緊鉗住,像是要切斷般的疼,回頭看,正是一臉蕭殺之氣的師兄追殺了上來。

  我大愕,幾欲遊離,逃脫他的禁錮,費了五牛二虎之力掙脫了,踢腿便往更深的地方遊去,繼而藏身在湖底一處秘密的角落,卻在那些閃著異光的青石子堆中,看見湖底沈著一個長發隨水飄蕩,將容顏掩得模模糊糊的白衣人。

  他雙腳被繩索綁住,捆在了池底的巨石上,乍看像是被人沈湖的死屍,仔細看去又不太像--有沒有痛苦的表情,除了沒有呼吸,幾乎與活人無異。
  
  我試探般撥開他的長發,烏發飄蕩之下,那人……長了一副師兄的臉。
  
  每每這時,我便會從噩夢中驚醒,然後發現後背早就濕透。
  
  最初我也曾驚慌難安,生怕是有人殺害了師兄,然後偽裝成他的模樣冒名頂替,但這樣的假設,很快被我自己推翻了。
  
  這幾年中我與師兄朝夕相處,就算有人能易成他的容貌,能學出他的舉止,卻是無法給我帶來師兄那份感覺的,故而我無法相信,身邊的那個師兄是人假扮的。

  再來,湖底「師兄」的臉更小一些,脖子更細一些,再仔細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個女人。
  
  師兄亦是年少時就上山拜師了,何以在師父飛升成仙後,繼承掌門的師叔會無故消失?何以有著「起死回生」療效的湖底,會有一具跟師兄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屍?

  這些秘密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我其實並不關心,師兄當年大可不必將我當賊人一般提防。
  
  一番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中方迤行已經按照我指的方向,帶著我一路遊到那個偏僻的角落。

  越接近那處,我居然莫名覺得有點恐懼,倒不是害怕那具女屍,只因這事在少時我的心中留下不少陰影,如今讓我突然直面,我真有幾分不知所措。
  
  饒過湖心巨石,在拐彎的瞬間,我突然拉了拉方迤行的手,停下劃水動作。

  他感受到我的古怪,亦停了下來,回頭看我。

  我皺緊眉頭,指了指巨石拐角處,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後苦著臉搖頭,表示:我有些害怕。
  
  方迤行看罷,雙腿在後輕松遊劃,頃刻便輕松轉到了我身邊。他靈活得像是一尾魚,繞著我轉了一個圈,自身後一把箍上了我的腰,我的後背結結實實撞到他的身前,而後頰邊傳來一陣癢。

  我側首看,卻是方迤行從身後用臉蹭了蹭我的,眼彎彎地安慰:不怕,有迤行呢。
  
  近距離看去,那一雙彎彎的眼裡,像是聚集了秘洞裡所有光華般流光溢彩,讓人莫名安心。
  
  雖有修行在身,也不是能無限制在水下呆下去,我想了又想,不過一具沈湖女屍,施姑娘大場面見得多了去了,有什麼可怕的。

  干脆橫下心,沖方迤行重重點了頭,拍了拍他的肩,一指豪邁指向巨石:駕!
  
  -----
  
  任務完成後,我和方迤行不停歇地一路遊上了岸,先後鑽出水面,吐了嘴裡的積水,撐在岸邊微微喘氣。
  
  岸邊,師兄保持著我們入水前的姿勢立在原地,仿佛我們下水不過是轉瞬的事。
  
  我不顧身上還濕著,在方迤行舉著我上岸後,雙手捧著青石,欣喜地送到了師兄面前:「師兄,師妹不辱使命--」
  
  直到這時,師兄面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他的眼神從我濕漉漉的面上劃過,看向還在滴水的發縷,伸手從我這裡接過石子,道:「不是使命,也不是掌門的命令,是為兄私人請求。如今你替為兄完成了一個心願,倒是為兄應該謝謝阿芙才是。」
  
  師兄待我恩重如山,這麼點小事,我自然不敢當。

  更何況,方才當我鼓足勇氣跟著方迤行一路遊到青石堆那裡時,當年那具與師兄同樣容貌的女屍已經不翼而飛了……
  
  師兄是否是借此事暗示,多年前我們的誤會,也是時候該一筆勾銷了?
  
  我怔了一怔,突然感到頭上一重,原來是方迤行用他的外衣為我拭起了濕發。
  
  見我看他,方迤行只淺淺笑了笑,便又低頭繼續專心地擦了起來,似乎師兄不出聲,他就可以將師兄當做不存在一樣。

  擦著擦著,直到頭發擦得半干,又親手為我揩了面,擦了擦頸子。
  
  我看了看大徒弟,又疑惑地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師兄,陡然敏感的覺出,我三人此時,似乎有幾分尷尬……
  
  正值我苦惱於該如何脫離當下的僵持時,突然有人聲自洞口再次傳來。
  
  「你就不能不這麼粘著我麼?我都沒法走路了!哎呦,哎呦!快點進來,快點!把衣服讓給你穿,我都快凍死了……喂!你好好走路行不行啊!」
  
  居然是小徒弟施子鋅的聲音。
  
  他這是跟誰一塊?怎麼會冒違反門規的危險,私自帶人入內?

  今天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師徒三人都在這禁地集全了。
  
  師父啊--

  您老在洞口豎的那個「擅入者死」的石碑,根本算是白寫了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0:13

【50.相思得解(一)】

  小徒弟發牢騷的聲音落下不過片刻,已有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走入眾人視野。
  
  前面那個自然是三九天裡連厚衫都不穿,全身單薄得直打哆嗦,抱著雙臂搓來搓去的施子鋅,他一路蹦蹦跳跳竄了進來,防寒的裘氅和踏雪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剛疑惑著,緊接著便看見了小徒弟裘氅和踏雪靴的去向。
  
  施子鋅身後跟著的那人身高與他依稀相仿,就是身形忒的陌生,瞧著不像我記憶中任何一個閬風弟子。

  那人身上套著的正是小徒弟的裘氅,兜帽帽簷壓得低低的,不知是男是女。
  
  「要不是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哼,我才不可能帶你來這裡,等會你趕緊下水泡一泡,泡好了我們就趕緊回去,萬一被旁的人發現……嗚啊啊啊!!!師、師父?!」
  
  小徒弟大抵不曾想過這「擅入者死」的洞窟裡還有別人,頭一次見了我跟見鬼的表情一樣,僵硬的表情在轉眼看見掌門師兄後更為誇張了,幾乎是下意識將身後人忙往陰影裡推,慌著跟師兄見禮,分明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好半天過去,一干人悶著誰也不說話,施子鋅緊張得背手扯住了身後人的衣服,有幾分莫名護衛的意思,著實讓我更加好奇了,且篤定了來人一定不是閬風派的人。

  若是本派弟子,豈有見著掌門不行禮的道理?
  
  卻是這個時候,師兄一言不發地將手上的青石安安生生放在了袖子裡,對我點頭囑咐:「師妹早些將濕衣換了,這樣下去小心風寒,禁閉還有一月時間,切勿怠慢。」

  說話的間隙,掃了掃緊貼我身後的方迤行,又瞄了瞄施子鋅,而後竟是轉身挪步,先行沖洞外走去。
  
  待到師兄走得遠了,我這才一臉狐疑,慢悠悠地沖施子鋅逼近:「好啊--如今子鋅也長行市了,居然敢私帶門外人來到門派禁地。你說,師父該怎麼罰你!」
  
  我故意裝作很生氣的模樣,一下便唬住了小徒弟。

  方才施子鋅強裝了半晌的氣勢終於軟弱,只一瞬間的疑惑已經讓我得手,我出手如電,一下將藏在施子鋅身後的人拉扯了出來,順手打落那人頭上的兜帽。
  
  兜帽斗篷下,濃密烏發卷卷曲曲,一直垂落到小腿,小臉尖尖瘦瘦的,蒼白得厲害,一張白面上只有唇瓣猩紅如血,對方猶豫著回看我的眼眸裡閃著一片金光,瞳孔縮成一條細細的線。

  這個看上去不過十多歲的女孩子,顯然不是個人。
  
  方迤行也察覺到詭譎,立馬沖到我二人中間,打落了我原本拉著她的手。
  
  女孩的手又冰又滑,完全沒有常人該有的溫度,復又回憶起剛才的手感,依稀記得女孩手掌虎口間,還有一層古怪的粗糙感。
  
  方迤行警戒地擋在我身前,半晌一語不發,神情凝重,施子鋅見狀從不遠處沖了過來,亦將那女孩拉到了身後:「姓方的!你想干什麼!」
  
  「子鋅,你從哪裡尋來……她的?」方迤行大概不知道如何精準形容對方,話語之中停頓了一下。
  
  「我從哪裡?肯本不是我找的好吧!是她非賴上我不肯走!怎麼走都趕不走!」小徒弟沒說上兩句,火氣又上來了,說完之後又一副後悔不已的樣子,「呸呸!我干嘛跟你解釋,你一邊去!」隨即拉著那女孩的手,將裘氅的袖管擼了起來給我看,軟著嗓音解釋:「師父你看,她受傷了,天寒地凍的怎麼也好不了,我什麼藥都用過了,就是不管用,這才想著帶她來這裡療傷,並非有意違反門規的……」
  
  女孩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上,同她的面色一樣慘白,乍看之下仿若屍體般的灰白,虎口處有一串串金色的鱗片,一直延伸到胳膊肘。而更加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條細細的手臂上,大小不一許多刀傷。
  
  見我不語,施子鋅正欲預跪下認錯,卻被方迤行一把拖住了。
  
  方迤行像是看出了什麼門道,瞇著眼打量了那女孩好半天,之後我才隱約聽見了像是他倒抽了口氣的動靜。
  
  我連忙扯了扯方迤行的袖角,「怎麼了?你認識這孩子?」
  
  方迤行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不光是我,師父……也是認得的。」
  
  我認得?

  可我怎麼不記得呢……
  
  腦子裡還在天馬行空地搜索,卻是方迤行閃身回到了我身邊,壓低聲音在我耳畔道:「師父,她該是綺瘴林的金玄蟒……」
  
  ……什、什麼!?「金玄蟒!?」
  
  我聽了方迤行這個答案,表示難以接受,好半天後反應過來才想起,這女孩外表確實帶著蛇妖的特征,加上手臂上七七八八的刀口,多半是小徒弟放她的血給我療傷造成的。
  
  蛇在冬日需要冬眠,看她此刻昏頭轉向的樣子也知道她虛弱至極,故而才有傷口不愈合的情況吧?

  只是,我一直以為那個粗肉條就是個粗肉條,哪知道在粗肉條的糙皮下面,竟是這麼個可愛又悶呆呆的女孩?
  
  我走近幾步,打量她面上純真又懵懂的神情:「我問問你,你可認得我?」
  
  女孩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只是金色的細瞳看上去讓人覺得格外危險,她乖乖地點了點頭,害羞地往我這裡蹭了蹭。
  
  「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稱呼你?」
  
  女孩聽罷楞了一下,歪著頭不語,嘴裡「嘶嘶」地發音,小徒弟趕緊替她作答:「師父,小金子她……她不會說話。」
  
  不待我回答,卻是小金子走近了幾步,大大方方伸手將胳膊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她緩緩蹭著我脖頸,像是為了汲取溫暖,嘴裡再次舒逸地發出輕輕的「嘶嘶」聲。
  
  見此變故,方迤行如臨大敵般將我拉了開來,施子鋅則是怪罪小金子太過放肆,亦將她揪了開來,道:「師父,師父,小金子就是愛粘人,不是故意的。」生怕我會嫌棄小金子一樣。
  
  說起來,我和小金子也是老交情了,打過不知多少架,蛇形若嫌棄嫌棄還有個理由,如此木呆呆的小丫頭,怎麼可能叫我嫌棄?

  只是鑒於我還在禁閉期間,不敢過多做停留,便吩咐施子鋅快些將小金子扔到曲池裡泡一泡,再趕緊拎回去。
  
  「凡事等我出關了再說,小金可是大寶貝,可千千萬萬別叫其他弟子發現,子鋅藏好了啊。」
  
  施姑娘生平妖魔鬼怪見了不少,卻是頭一次見到蛇妖變人形的,實在太有意思了!

  小金到底多少歲?五百歲?還是一千歲呢?

  這麼說,前兩天小徒弟苦著臉反應成天粘著他的人,不會就是小金子吧?!
  
  回密室的一路上,方迤行都很沈默,我憶起剛才他大無畏當在我身前,但是嘴角本能難受得抽搐的樣子,就覺得可愛。
  
  我拿手肘撞了撞他:「怎麼?不是說不怕蛇了麼?誰剛才嚇得一聲不吭的?」
  
  方迤行揉了揉太陽穴,長舒一口氣:「迤行不過是未想過金玄蟒還有化成人形的一天,著實有些吃驚,並非懼蛇。」
  
  「……」死鴨子嘴硬。

  我又摸著下巴問道:「金玄蟒一向都是生人勿近的,對除了我以外的生人都凶猛得很……怎麼我剛才看見那意思,她還挺親近子鋅的?」
  
  方迤行頓了頓,點頭表贊同,面色依舊緊張,似乎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我偷偷笑了笑,沒有拆穿他。
  
  待走到密室門口時,我將身上方迤行的衣服脫了下來,塞到他懷裡:「今天師兄大概也是心情好,才什麼都沒問,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就出去了,這段時間就別來探望我了,省得惹師兄不高興。」
  
  方迤行答應得很爽快,接過衣服後卻不收回手臂,裹著我的手輕輕握著:「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迤行都照做。」
  
  我由他拉著,另一手摸上他消瘦的臉頰:「還騙師父說什麼只是傷口沒長好,都瘦成這樣,晚些回院子找子鋅拿點藥吃,等我出關的時候,再看到你這樣可饒不過你。」
  
  「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迤行……全部照做。」方迤行依舊淺淺笑著答,好像就算我此刻說出要星星要月亮的要求,他都會照辦一樣。
  
  哪有這樣敷衍人的!
  
  我擰了擰他的鼻子以示懲罰,這才依依不捨走回密室,聽石門在身後慢慢關閉的動靜。
  
  背靠著石門我沈默了許久,猜想著,門外的方迤行大概也未離去吧?即使就這麼不見面,不說話,我與他似乎也能感到對方令自己安心的存在一般。
  
  今日師兄離去前不曾計較方迤行突然出現的事,只囑咐我快些回去換衣服,便自顧自離去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認同了我和方迤行的事呢?
  
  因為生出這個想法,心情便跟著歡快了起來,連帶著禁閉的日子也過得快了。
  
  再後來的時日裡,師兄很少出現,偶爾檢查我念書功課做得如何,才會在房裡盤腿打坐,我二人無言相對,一坐就是一下午,氣氛也出奇的安然。

  我突然憶起我初上閬風,跟著師兄學習時,也是這般。
  
  忽忽又過了幾十天,待到約定出關的日子,師兄一大早就來了,見我已經收拾利落,便與我一道往觀底走。
  
  我因解禁而激動,卻不敢當著師兄的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挑了些沒有營養的話題說:「師兄,如今我功力喪失大半,怕是無法再擔任執劍長老一職,故而……」
  
  「那倒不必。」師兄斬釘截鐵道,「閬風本是小派,加上教風隨意,你這個長老的虛名頂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無礙。」
  
  我「喔」了一句,然後又是久久的沈默。
  
  通往觀底的石階螺旋而下,又彎又長,我跟著師兄一步步走著,半晌後聽他道:「阿芙你大概不知,師父在外遊歷遇見你後,回來便和為兄說過,說你根骨極佳,又有仙緣,來日必定能有大造化,說是飛升也未嘗不可。若不是當初因我之事累你下山,阿芙大概便不會有這場劫數……」
  
  師兄口中的劫數,指的大概是我逆天而行,用禁術強留方迤行一命的事。
  
  我連忙擺手,否定這種說法:「不是不是!師父想讓我飛升,我可從來沒有那樣打算過,說起來,上閬風也只是為了鍛煉拳腳而已,並不是那麼想長命百歲的,更何況,更何況……」

  更何況,不是還有「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說法嗎?
  
  「阿芙真這麼想?」師兄像是不信,又問了一遍。
  
  「絕無半句虛言。無憾,不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臨到門前,我朝師兄深深作了個揖,沈聲道,「還望師兄原諒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妹--」
  
  「過幾日為兄也要閉關了,之後有什麼事情,阿芙便自己拿主意吧。」 師兄不再說話,伸手輕輕托了我起來。聽他這話我便知,他一定猜到了我已經有離山的打算了。
  
  此時,從一直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些動靜,「吱嘎--」一聲長響,明亮晨光便蜂擁而入,照得我滿目都是明晃晃的。

  待我適應了光亮朝門外看去,不遠處的長路盡頭站著的那個人,輕而易舉便虜獲了我的視線。
  
  青白道服的男子,烏發一絲不苟地束在道冠裡,其上刺繡帛帶隨風飄揚,人看上去便添了幾分清風道骨的飄逸感。他手裡撐著把蟹殼青的油紙傘,不知在那裡等了多久,傘頂上累了薄薄一層雪,傘下陰影攏在人面上,顯得格外柔情似水。
  
  一邊是和心上人浪跡天涯的美夢成真,一邊是同兄長親人般師兄的分離,我當下笑得有些不自然,側身朝師兄再次一拜:「還請,師兄一定多保重--」
  
  師兄擺了擺手,示意我是時候離開,我甫一邁出初元觀的門,就有小弟子恭恭敬敬送上紙傘,口中喚:「師叔請--」
  
  而我的視線,卻一直鎖在遠處那個慢慢走近的人身上。
  
  一步,一步,他在雪地上踏出的腳印,更像是踩踏在我焦急的心上。
  
  方迤行的唇角漸漸勾了起來,直到走得更近了,有晨光灑在他的面上,才叫我看清那雙桃花眼裡滿是閃爍的情緒,早已呼之欲出。
  
  我對身旁小弟子說了聲「不用」,便急吼吼地往台階下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急,最後幾乎是小跑了起來,最後一頭撞進了那個溫暖的懷裡。
  
  雙臂箍緊他的腰身,我的臉在方迤行胸前蹭來蹭去,幾乎不管身後的小道士看了會作何反應。方迤行先是一怔,隨後也很快也適應了過來,沒有撐傘的那只胳膊環到了我的背上。
  
  他微微彎下背,清幽的嗓音熨帖於我耳旁:「師父。」
  
  我連連「嗯」了好幾句,全當是回答了方迤行,卻埋著臉不肯從他懷裡出來。
  
  聽著他跳得安穩的心,我想我是明白了,從今往後,我們之間終於有什麼東西,不再一樣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0:40

【51.相思得解(二)】

  「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
  
  男人失力地跪在床前地上,身上衣衫淩亂,胸前纏繞著的繃帶一點點一片片被猩紅滲透,我冷汗涔涔,坐在床上動彈不得,明明想上前去安慰解釋,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為什麼……為什麼顛倒事實……為什麼裝作那樣的人來接近,害我以為……以為,其實卻……」他根本不等我回答,一切只像是喃喃自語,嗓音沙啞,字句破碎,擡頭看我時是極度震驚後的無措,雙眼通紅,「事到如此……我該拿什麼來還你……拿什麼……我到底該怎麼辦……你說,師父,你說啊……」
  
  那些渴求的話像是刀尖扎入我心口,直刺最柔軟的內裡,攪得血肉模糊,痛得我根本發不出音,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他突然直起身子,慌忙膝行幾步,一把抱住我,神情慌張:「我將我的命給你,都給你……師父要怎麼懲罰我,我都不會有半分遲疑。拿去,全都拿去,我什麼也不要,全部給師父,只求師父能好起來……求你……求你……求求你……」
  
  聽他這般說,胸口幾乎是窒息般地疼,男人絕望地將頭埋在我小腹,讓我真真切切感受他的痛苦。伸出手,想去安撫,卻僵在半路,哪怕就是像往常那樣輕松地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都做不到。
  
  ……不是……並不是這樣……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種結果。

  就是因為明白他的倔強和執拗,才會拼死也想將真相隱瞞下來。若一切以這樣做結局,我的努力,又還有什麼意義?
  
  突然有人抓著我的肩猛地搖晃,我呼吸一滯,神智回籠,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漸漸清晰的視野裡是小徒弟一張不可置信的臉。
  
  他緊抓著我的手臂又搖了搖,瞪大了眼問,「……師……師父?師父你做噩夢了?」
  
  我恍惚深吸了幾口氣,揉著太陽穴環顧四周……還是自己的房間,原來我是在等方迤行叫施子鋅為我診脈的間隙,躺在太師椅上睡著了。
  
  面上涼涼的,我後知後覺摸到眼下一片濕潤,趕緊拿袖子蹭了蹭,笑道:「啊……啊哈,大概是氣血不足,怎的打個盹兒也會做夢,哈哈……」
  
  小徒弟不怎麼買賬,嚴肅的面容讓我覺得自己十分滑稽。

  我看了看他背在身後的大藥箱,卻沒有看到方迤行人影:「迤行人呢?」
  
  「……院子裡有點事耽擱了。」小徒弟拿著我的手腕診了半晌,慎重地握著我的手囑咐,「能為師父做的,子鋅一樣都不會少,可師父如此心重,怕是什麼藥都無法醫治。若再這樣下去,子鋅只能將實情告訴姓方的了,總不能什麼事情,都讓師父一個人扛著,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不行!」我下意識高聲否決,反手抓住小徒弟,半晌僵持後才反應過來,緩和口氣道,「……為師是說,不必告訴你師兄,真的……不能告訴他。」
  
  施子鋅舉雙手投降:「是!我明白!師父想當做一切沒發生一樣,才拼命瞞著姓方的。既然要當做真的沒發生,師父才是頭一個要放下的人,如師父這般日日介懷,瞞得了一日,豈能瞞過一輩子?」
  
  「……」
  
  一番話下來,不得不讓我承認,小徒弟是真的長大了,看問題的眼光似乎已到了我無法匹敵的程度。亦或者,我身在局中,處處受制,才不知該如何應對?
  
  自出關後,方迤行幾乎日日與我膩在一道,冬日出門總是不太方便,大部分時間都悶在房裡。方迤行的話素來很少,相處時基本都是我一個人在說,有時我喋喋不休,他就會不動聲色地為我倒上一杯熱茶,再淺笑地看我痛快暢飲,甚至盯著我的臉走神。
  
  方迤行也好,師兄也好,所有一切在我眼裡都顯得過於順利,便是這種順利,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積壓在心底的慌亂才會不知不覺蔓延擴散開來,成為夢魘纏身。
  
  我無奈摸了摸鼻子,干笑著同小徒弟保證,從今往後,定要重新做人,絕對把過去拋在腦後,且邀請他積極監督我,這才打消了小徒弟沖去跟方迤行道出實情的打算。
  
  就診結束時已經是暮色四合,屋外正在化雪,氣溫低得厲害,我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特地揣上暖爐,跟小徒弟一道去他院子裡。
  
  這廂人還沒進院,便瞧著從裡面竄出來三個人影。

  三人都是閬風弟子,乍看下有點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們正罵罵咧咧地從院子裡你推我我推你,相互抱怨地走出來,迎面看到我,全都怔住了,立刻垂首,借以掩飾面上的淤青和傷處,齊齊道:「師叔好……」
  
  我皺了皺眉,盯著三人正中的那個最眼熟的道:「我記得你叫有……有……」
  
  「有學!」中間的男子亢奮地將自己的名諱告訴我,指了指左邊,「子忠」,又指右邊,「良生。」然後又齊齊給我拜了一拜。
  
  「好好好--有學,子忠,良生是吧?這該吃飯的點,你們怎會在此處?」
  
  三人面上的興奮在瞬間凝固,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語塞起來,我便背著手繞著他們轉了好幾個圈,最後還是小徒弟發了話,「大概是幫我送了些藥材來吧。」
  
  「誒……是是是,正是如此!」三人勉強應對道。
  
  藥材?什麼藥材要三個人送?還送得鼻青臉腫的?
  
  我不去拆穿這蹩腳的謊話,見三人組在我含笑的打量中落荒而逃。

  這三個人年紀都比我要大,該是比我更早上了閬風,只是礙於輩分叫我一聲師叔,和子鋅同輩。
  
  等三個人走了,小徒弟才喘口氣道:「這幾天盡鬧個沒完,不知道誰將消息放出去了,總之大家似乎都知道師父跟……跟姓方的事,天天都是來打架鬧事的?」他伸手指了指三人組離去的方向,「都是今天第二撥了。」
  
  我聽後大驚,舉拳擋在嘴邊:「咳咳……還有這事?咳咳……為師和迤行的事,他們為何會表現得如此氣憤?」
  
  小徒弟反常地用看白癡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很有幾分師兄的真傳。
  
  我還沒來得及出手教育小徒弟,倒是院子裡的那人注意到我們的到來。
  
  他大步流星,幾步便迎了過來,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番,看我裹得密不透風還捧著手爐,似乎很是滿意,嘴角微微綻開一朵笑,「師父怎麼來了?」卻在笑完後抽了口冷氣,原來是扯著嘴角傷處了。
  
  見我的視線落在他的嘴角,方迤行趕緊擡手,有意掩飾打架斗毆後的痕跡。

  我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省得方迤行也拿那種看白癡的眼神看我,我便更加無地自容了。
  
  晚飯是在小徒弟房裡吃的,我們師徒三人在桌上吃,小金子便窩在竹椅上抱著個大籃子,籃子裡裝滿各種野果,盡管新鮮欲滴,但大冬天就吃這個,哪能飽啊?
  
  我懷疑小徒弟有虐待動物的傾向,便夾了些燉肉送到她面前。
  
  施子鋅快我一步攔了下來:「師父,小金子只吃活物,這肉她不吃的。」
  
  沒理由啊,我覺得小徒弟的話沒有什麼依據,一旁的小金子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我,嘴裡輕輕地「嘶嘶」。
  
  小徒弟一聽她的叫喚就不耐煩:「嘴巴那麼臭還敢吃肉!吃你的果子吧!」說罷,還猛拍了她腦門一下,看得我都覺得疼。
  
  小金子從前那麼暴躁霸道,如今明明餓得眼睛從金色變成了綠色,依舊可憐兮兮地往嘴裡塞水果,不敢半分怨言。

  見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對一個面上看上去十多歲的女孩,實際卻是好幾百年的女妖發號施令,卻是件挺有趣的事,想著是他倆之間的事,我不好插手,便訕笑著算了。
  
  飯後我拉著小金子仔細打量了打量,果然自從那日泡完曲池水後,她身上的傷果然好得七七八八了。
  
  「怎麼就突然變成人了呢?真夠古怪的……」我揉著小金子柔順卷曲的長發自問自答,而她似乎很喜歡這般被撫摸,乖乖地蹭了蹭,偶爾懵懂地回看過來,搖了搖頭,似乎在說她也不明白。
  
  「算了,你就小心在這裡藏著吧,別被別人發現了。」

  小金子一身都是寶,施子鋅又偏愛煉丹,他可千萬別存了哪天將小金子「卡嚓」,貢獻給煉丹事業的想法啊……
  
  在我和小金子親暱相處的時間裡,方迤行和施子鋅一同消失了,不知他們是不是偷偷摸摸在我背後說什麼。
  
  方迤行飯後說送我回院子,卻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順路去了劍靈山山腳。
  
  夜裡的劍靈山比起白日的虛無縹緲,更像是蟄伏於夜裡生息的魔獸,方迤行牽著我一路行到山下,不言不語,我尋思著若是為了飯後散步,這步也散得有些太長了。
  
  走到山下,他忽又轉過身來,親手為我攏了攏領口,順帶著理了理耳鬢被夜風吹亂的發,開口問:「師父還記得迤行剛醒時的事麼?」
  
  怎麼能不記得?那時我可是為了見他一面,玩了命地在爬山。
  
  「還好意思問?這可都是你大逆不孝的證據,居然累得師父爬那麼多次山!」我墊腳捏住他的鼻子,鼻尖冰冰涼涼的,方迤行不惱不怒,反而很開心一般,突然給我攬到懷裡來。
  
  只聽他不徐不疾念了聲:「雲見--」
  
  黑夜裡方迤行身後白光一閃,他那俏皮得要死的寶劍就蠢蠢欲動飛鞘而出,還在思索間,方迤行已經抱著我跳上了青鋒劍,乘風一路朝山頂飛去。
  
  急速攀升的感覺讓人心慌意亂,我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方迤行為何會突然想出這麼一出,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腰以防摔下去,想問話又不能開口,只怕吃了夜風隔日會鬧肚子。
  
  越往山頭攀升,夜風就越急,吹得人面頰生疼,方迤行似乎感覺出,展開裘氅將我裹得更為嚴實,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在我發心落下一個吻。

  不經意的小動作,瞬間搶占我全部的注意力,幾乎忘記了夜寒的事。
  
  不多時終於停了顛簸,似乎已經到了頂峰,方迤行抱著我跳下劍。

  落地時腳下化雪的薄冰打滑,我不慎絆了一下,尖叫著身子傾斜著朝他直直撞去。
  
  今夜也是怪,方迤行不知道在想什麼,不但不伸手扶好我,發倒就那麼任我撞了過去,而後毫無疑問的,二人便雙雙跌倒在軟綿綿的雪地裡,好不狼狽。
  
  我的腦袋壓在男人胸前,他悶笑時胸膛震得我面紅耳赤。
  
  我有些惱羞成怒,伸手撐在他臉兩側,猛地仰起頭來問:「你笑什麼?」
  
  方迤行像是聽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悶笑了好半晌,才將手插入我的掌心之下,隔絕了雪地的冰涼,「我少時以為師父是……迤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師父在迤行心中的形象,一直很高大……」
  
  這話明顯只說了一半。

  「然後呢?」
  
  「然後就是啊……」方迤行居然也學了我賣關子那套,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慢慢的,「就是發現,其實師父也是個普通女子罷了。」
  
  說這話時,他眼裡像是攏著兩汪春水,柔柔亮亮的,明明四下一片漆黑,眼中光亮卻叫我看得清清楚楚,怪不好意思的。
  
  他自顧自動了動與我十指交叉的手,笑道:「手這麼小,個子這麼矮,又輕得跟什麼似的,不是普通女子,又是什麼?」
  
  不顧他掙扎,我伸手到方迤行立得高高的衣領裡取暖,凍得他一縮,這才覺得扳回一局:「拐彎抹角的……到底想說什麼?還不快快與為師招來!」
  
  方迤行干脆不再放抗,雙臂熟門熟路箍上我的腰,將我摟得更近了,頭就埋在我的頸窩裡蹭,悶悶道:「以後師父想做的事,迤行去做,師父不想做的事,也讓迤行做……所有的事,都交給我吧。」
  
  「……」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大概算是愛的坦白吧?
  
  就在我細細考慮其中緣由時,方迤行雙眼裡的灼熱已經到了極限,我見後心頭一顫,條件反射般閉上了眼睛,緊接著鼻前一陣熱氣,唇上一暖,他便親了上來。
  
  動作溫柔得快叫我融化,而我的腦海裡還反復響著那句話。
  
  我想,不管過了多少年,那個夜裡,他懷裡的溫度,唇上的輕柔,還有許我一世無憂的話語,總會那般鮮明。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1:06

【52.相思得解(三)】18+

  溫柔漸漸變成火熱,方迤行的親吻為我取暖,源源不絕的熱意真實又生動,讓我幾乎忘記還身至峰頂、躺在雪地裡的事實,只有在手偶爾觸及方迤行身下的積雪時,才能尋回點神智。
  
  「我們……回去吧。」二人分開喘息的間隙,我建議道,聽夜風吹得身後斗篷獵獵作響,只尋思我們若這樣纏纏綿綿下去,明日只怕就要添兩個掛著鼻涕的病號,到時候又該惹人非議了。
  
  方迤行用鼻音答應得好好的,溫熱的大掌卻將我的後脖頸扣得更緊了,嘴上動作沒有半分要停的意思,親得我嘴上發麻,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腰一下便軟了。
  
  「……嗯……回……嗯……去吧……」我小聲地重申,出口的句子被方迤行弄得斷斷續續,聽得人臉紅心跳。

  這次,他終於不情不願松開了些,隔了些距離看我,又湊上來挨了一下,才「嗯」地答了一句。
  
  方迤行跟在我後不徐不疾撐了起來,那張依舊平靜如水的面頰好似格外紅,血氣方剛,難怪在雪地裡也不覺得涼。
  
  我腹誹的間隙,方迤行已經抖落了沾在身上的雪花,又為我重新系好大氅的絲帶,扣上兜帽,順帶為我拍了拍身上,手臂自我後背滑到腰間時就順勢扣緊了。
  
  「我送師父回去。」方迤行將我抱進懷裡,如法炮制禦劍下了山,比起上山時,他的身體明顯要熱很多,心跳也更急更快一些,我思來想去只得出了「年輕人是經不起撩撥」的結論。
  
  不知是不是叫一冷一熱給鬧的,回到院門前時我鼻子一癢,醞釀了半天打了個大噴嚏,好不尷尬。

  方迤行倒是不尷尬,定定看了我半晌,伸手蹭過我鼻尖後,拉著我便往房裡走。
  
  我腿不及方迤行的長,被他拉著一路幾乎是小跑:「送到這裡便可以了。」
  
  「送回房。」他這麼說,話裡明明不帶什麼情緒,卻讓我聽得心驚肉跳。
  
  推開門,方迤行長腿邁了進去,轉手一扯我便跟著打著旋進了房。

  人還沒站穩,只聽門扇「砰!」的一響,像是被人踢合,緊接著又回到了那個火熱的懷裡。
  
  地點換成緊閉的房中,方迤行的自控似乎降到了最低,無論是親吻還是握著我腰的手勁都弄得我有點疼,若不是我肯示弱地「哼哼」幾聲,他大抵不會大赦般放開我讓我喘口氣。
  
  幾輪交戰下來,黑暗裡只聞氣喘籲籲,發鬢和衣帽上落雪融化,弄得彼此身上都有些濕漉漉的,我的指尖輕輕滑過方迤行的額角,不知那些究竟是汗還是水。
  
  我退開幾步,只覺得出了滿背汗,遂解了披風脫了外袍,似乎依舊覺得悶得喘不過氣,又蹬了鞋:「不是說只送為師回房?」
  
  「沒說只。」見我穿了襪袋直接踩在地上,方迤行皺了皺眉,上前將我打橫抱起,三步兩步走到榻前將我拋了過去。

  床褥墊得很厚,落到床上時倒不覺得半分疼痛,只是這般感覺,確實是我二人從前不曾有的。
  
  我撐起身子看去,從窗縫瀉下的月光隱隱照亮榻前人,方迤行亦褪了披風,正單手解著領口盤扣,動作十分粗魯,見我望他,似乎莫名頓了一下。
  
  領口開了一半,露出不多不少一片肌膚,在層層疊疊衣料間顯得格外誘人。他看上去十分焦躁,卻又似乎是隱忍著什麼,半晌後狠狠吸了一口氣,干脆俯身過來撐在床沿,雙眼看起來亮晶晶的,試探問:「……迤行不走了,好不好?」
  
  其實我並沒仔細聽他說了什麼。

  一來我的心跳聲太大,導致耳朵裡一直都是嗡鳴狀態,二來,此時方迤行長年系得仔細的領口敞了開來,露出的脖子線條十分好看,喉結滾動的樣子更是惹人心猿意馬,我的手幾乎是不受控制,就那麼摸了上去。
  
  方迤行的身體狠狠一震,然後就整個人壓了上來。
  
  衣衫在手忙腳亂中被剝得亂七八糟,迎著月光,我看見方迤行胸膛處分明有一塊比想象中還要大的傷口,比我的要深上很多,而這個疤,恐怕會一直陪著他了。
  
  我垂首親了上去,發自內心的憐惜,目的並非是撩撥人,卻因為親吻間我的下巴蹭到方迤行胸口的某處,讓他難耐地長歎了一聲。他的手輕輕掌著我的腦袋,稍稍按近了些。
  
  他這一掌不要緊,我另一只手下意識為了撐住,便直接附上了他的胸膛。
  
  因常年練武,方迤行的身材自然沒有什麼可挑剔,然想象終比不上親手描繪,與女子完全不同的肌理觸感讓人羞得難以啟齒。
  
  暈暈乎乎中,方迤行傾身壓了上來,火熱的溫度和身上的壓迫感讓我開始本能有些退縮。見我有一瞬的發怔,方迤行溫溫柔柔親了過來,低啞說:「迤行會小心的……」

  一只手握著我的,偶爾用指尖在掌心描畫,像是為了幫我放松,只是手上偶爾的僵硬,也暴露了他的緊張。
  
  我的心思很快便無法集中,肩膀一涼,卻是方迤行伸手拉開了我的裡衣。

  他的吻順著我的脖子一路流連到鎖骨,親吻濡濕留下的痕跡本該是涼的,此刻卻像是著了火般,我緊張地繃著身體,覺得癢得難受中亦帶著其他感覺,不禁喘得有些厲害。
  
  剛想叫方迤行停下讓我適應適應,他卻摸索著將手直接伸到小衫裡,火熱的手掌大著膽子,一下握上……………………

  我整個人嚇得僵住了,片刻反應過來後只覺得臉燙得沒法形容。
  
  方迤行亦像是驚呆了般,握在我胸前的手微微發著抖,本能試探著揉了揉,見我並未過分排斥,才就著本能隨心所欲起來。
  
  揉捏的動作叫我羞恥又難堪,我上氣不接下氣,只能小聲哼哼,不知過了多久胸口一涼,連最後遮擋的小衫也被扯了下來。
  
  他的手,他的唇,還有從背後滑落下來的發絲,無不一處不像是帶著魔力,讓人又喜又憂。喘息交織,方迤行動情的悶哼聽在耳裡尤是清晰,我心間的甜蜜化成了糖水,身體裡漸漸有刺刺古怪感傳來。
  
  方迤行的腦袋漸漸從我胸口往下,細細密密………………越來向下,那種畫面的刺激是無從形容的。他耐心地………………像是討好般地引我打開,為了方便接下去的動作似的。
  
  我見狀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趕緊伸手拉住他向下的動作。

  方迤行呆了一瞬,還是由著我的意思重新上來。
  
  他………………酥酥麻麻如電流迸發,在體內亂竄,方迤行低啞粗重的嗓音撩人心弦,「迤行在想……若那般,師父稍後是不是就會少些不適……」
  
  「……」他果真存了那個……那個的心思!
  
  我簡直不敢肖像那副畫面,推慫的手又被方迤行一把握住,他滿是憐愛的親吻起來,隨後竟然…………………………
  
  我從不知指………………………………便讓人難耐至極。他拉著我的動作雖然堅決,看望過來的眼神卻是溫柔如水,只是那兩汪春水下像是燃著滔天火焰,根本不是表面的柔情能夠掩飾的。
  
  直到將我折騰得繳械投降,方迤行放開了我的手,當著我的面含了含自己的手指。

  見他這樣,我腦中像是接連炸開許多火花,還在我呆愣的間隙,方迤行的手已順著……………………到腰帶前停了片刻,下決心般……………………越來越下,慢慢觸上……………………………………
  
  我本能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很是不知所措,只是對我從來言聽計從的方迤行這次似乎很堅決,我越是抗拒,他便更加無法自制般摸索了起來。
  
  指尖動作得有些滑膩,我卻知道並不光是因為方迤行……………………有了這種認知,我當真羞愧欲死,來不及申明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只聽見方迤行倒抽了一口氣,而後便蠻橫地封上了我欲解釋的嘴。
  
  嘴裡的攪拌勾弄,絲毫不影響他手上的動作,方迤行的手指弄得人酥麻不已,隨後一陣異物感突如其來,卻是他的長指已經…………………………
  
  我本能的緊張讓方迤行低低悶哼了一聲,他親吻的動作突然停住,側首急急喘了好幾口氣,而我的羞恥現在更多源於抵在我大腿側那個……………………

  他都這樣,怎麼還有耐性……那般?
  
  我不太明白,只是方迤行待忍住了什麼後,手上……………………帶著小心翼翼。

  體內古怪的感覺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明顯,很快便讓我說不出話來,偶爾我難耐扭動時,就會蹭到了抵在我腿邊………………這時便有舒逸的長歎從方迤行喉嚨裡擠出。
  
  方迤行像是著了火的氣息噴在我頸側:「……嗯,師父……好,好多……」
  
  「別說!」我幾乎要哭出來,不敢聽那些情話,不知哪裡生出來的氣力去捂方迤行的嘴。
  
  他閉著眼皺了皺眉,手下………………停了下來,我剛要舒口氣,緊接著…………傳來一陣更為明顯的飽脹感,讓我本能驚叫了一聲。

  他居然……他居然又多……
  
  「我怕師父之後痛……所以……這般……」方迤行像是為自己的魯莽在解釋,手上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起初的飽脹感很快在濕潤動作下化作別的,讓人憑空生出求饒的想法。
  
  「……迤行……別……」我低低在他耳旁告饒,方迤行卻當充耳未聞,過了好半天才艱難地應了下來,果真在某個時刻退了出去。

  抽離感讓人一陣難受,我滿腹怨氣,想著方才種種丟臉,張嘴在他肩膀上就是一口。
  
  這一口不知是將他咬痛亦或者咬爽了,方迤行悶哼了一聲,………………並沒有離開,遲疑著向上幾分,試探般摸上了另一處,起初碰了碰,在確認了以後才輕輕…………起來。
  
  身上狠狠一麻,我的嘴不肯從他肩上挪開,一邊咬一邊悶哼。

  方迤行似乎很愛我這樣的反應,低喘著不確定般的問:「……舒服嗎?」
  
  身體比我來得誠實,潮水般的酥麻感自身下化開,傳到四肢百骸,我從不知道歡愛之前還有這般多的舒暢,我的心像是懸在不知名的地方,全靠方迤行才有著落,只能在慌亂中緊緊抓著他,任洶湧快感一浪一浪拍來,越來越猛。
  
  我慌得不知所以,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是不想要,卻好像讓方迤行弄明白了什麼。

  他指尖動作……………………對我無疑是火上澆油,很快我便潰不成軍。在某一點後我本能拱起身子,旋即只覺得腦子裡沖進來一片空白,我像是被拋到雲端般,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極致歡愉,人滯了半天才癱軟下來,心如擂鼓,下身一陣陣的痙攣。
  
  方迤行亦像是打了一場戰,他起身的同時我才發現,不光是我,他亦渾身都被汗水濕透,連眼角都憋紅了。
  
  他退到床尾,再也不顧我是否會害羞,當著我的面…………然後…………跪在我被他…………雙腿間。

  忍耐到極限的表情有些扭曲,並非是猙獰,偏還惹得人心疼。
  
  我順著他帶著汗意的胸前看到形狀分明的緊繃腹肌,一路向下,終於正眼看見腹下昂揚極致…………………………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1:24

【53.相思得解(四)】18+

  之前第一次床底體驗,實話實說,當真……苦不堪言。
  
  我依稀只記得那時的方迤行是前所未有的失控和大膽,霸道地將我禁錮在身下,發狂般的親吻和撫弄,粗暴的動作點燃本能火花,終成燎原大火。
  
  當時到底是驚嚇多過刺激,亦或者相反,如今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敢確定的是那時的方迤行十分笨拙。從未涉足過情事的他大概不懂體貼,只待自個兒匆匆準備好後,紅著眼喘著粗氣,急不可耐地分開我的雙腿,就那麼挺腰撞了進來,然後就是一輪又一輪凶猛的橫沖直闖……

  而如今他體貼備至,才讓我知曉,原來情事裡面居然有這麼多不同感覺。
  
  眼下,方迤行直著身子跪在我雙腿間,精壯的胸肌腹肌簡直讓人噴血,更不提腹下……………………

  我本該回避的,或者至少矜持地捂個臉躲避一下,卻被本能吸引得挪不開目光,癡癡地盯著他那兒打量個沒完,這種放肆除了用本能解釋,我簡直想不出別的借口……
  
  九天娘娘,弟子搞不好……其實根本就是個很淫亂的人吧?
  
  不似我的外強中干,方迤行大抵並不羞於被我看光。

  相反的,因為我目光久久鎖定的地方,他面上突然顯出一種暗藏的興奮,雙眼像被點亮般,順著我看探的方向,低頭掃了自己腹下一眼,然後我便親眼看見……………………………………
  
  「啊--」
  
  這次我是真的嚇著了,趕緊以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方迤行乘我分心的功夫擠進我雙腿之間,下身與我挨得極近,幾乎,幾乎是用他…………抵著我的腿心……
  
  「別、別……」我心虛地抗議,視線從指縫間隙悄悄打量他,方迤行居高臨下,寵溺地勾了唇角,當真讓人心驚肉跳,下身又撞了撞我,不知有意無意。
  
  他耐心俯下身拉開我掩耳盜鈴的手,一把撐在我身旁,另一手將我一條腿拉高,再一傾身…………………………蹭來蹭去。
  
  濕乎乎的,又滑又燙,………………這種感知無疑讓人羞恥至極,我想夾起雙腿卻被方迤行的大掌壓制著,他全身都像是著火了般,連嗓音都帶著一股熱意,「都這樣了……師父……別再折磨我了……」聽得人汗毛直豎。
  
  我這才注意到撐在身上的方迤行長眉微蹙,呼吸一時急促,一時又停滯,好像是痛苦又像是舒逸,而我亦因為呼吸急促,導致胸前大起大伏,曲線變化倒極度明顯,隨後我便見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胸前,漆黑的雙眸瞬時幽深一片。
  
  方迤行本能微微挺腰,不輕不重地………………,漸漸讓人有些欲罷不能,我在他的動作和火熱注視下,無法控制體內的興奮升騰,震顫不已。
  
  我誠實的反應讓方迤行十分受用,他吞了幾口唾液,啞著嗓子呢喃,「師父……迤行進來了。」然後手下毫不含糊,乘著我失神與他若即若離的碰觸時,一手………………………………………………
  
  我驚呼一聲,只感到………………………………。

  身體本能的緊張立刻讓方迤行急喘了起來,他焦急直道:「輕些……師父輕些……放松點……嗯……」
  
  我欲哭無淚,哪是不想放松,只是這火熱堅硬之物實在叫人難以容納,況且……這還是我第二次跟它打照面,真的……不熟啊……
  
  見方迤行如此難受,我只好把心一橫,專注於放松身體配合他,哪知半天過去,方迤行就是沒有一點動作。

  我急得都快哭了,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半途而廢,我帶著哭腔推了推他的手,「……你動嘛……」
  
  方迤行答得也很艱難,好像跟我一副說不通的模樣:「太、太……我動不了……」
  
  怎麼會動不了呢?這句話聽在耳朵裡,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九天娘娘,還有比我更悲慘的人嗎?

  思及此,我酸楚萬分地啜泣了起來。
  
  方迤行緊張兮兮地俯低了些,待看清我並不是裝哭以後,聲音都慌了:「師、師父?是不是迤行又弄疼你了?」
  
  我嘴裡光顧著「嗚嗚嗚嗚」,搖頭否認。

  叫我怎麼說才好……裡面……又酸又漲,麻得要死,他卻死僵在那裡,還要不要人活了。
  
  方迤行湊過來吻掉我臉上的眼淚,軟著嗓子,似是違心建議道,「那……那不做了,我出去,這就出去……」
  
  說罷居然真的打算擡腰退出,這下更嚇得我六神無主,開口就道:「不是疼!不是疼!是太大了,好大,撐得我好難受,你……動一動啊……」
  
  方迤行身子狠狠一震,連帶著深埋在……………………,他似是沒聽清我方才的話,所以才反問:「……師父你說什麼?」
  
  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上面皮了,眼淚汪汪地委屈道:「……那裡好大,撐得……」
  
  這次卻是我的話未完,方迤行低吼一聲,高高擡起我的一條腿壓到上面…………………………………………直頂到最深的地方,讓人像是通了電般亂顫。
  
  方迤行體內的獸覺醒了,我曾親身體驗過他的熱情如火,又怎會不明白?

  身上人被欲念燒得緋紅的眼,不再只是微蹙的眉頭,汗濕的額發和滴落到我身上的汗滴,無不一處無惹人心醉,沈淪欲海的俊顏更是少有的狂亂,似乎只有這時才能讀懂他骨子裡原本的叛逆和張狂。
  
  …………………………方迤行長驅直入的行軍節奏越來越快,將我的思緒幾乎撞出腦袋。快意,麻意,酸意,復雜又陌生的情緒交織,來回洗刷著全身的神經,雙腿不自覺便夾上他精瘦的腰。
  
  方迤行低吼一聲,停頓一瞬……………………動作之大,讓我不得以抓著床柱才能穩住身子。

  他不知疲憊………………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背上,指導說:「抓緊我。」然後抄起我的腰…………………………緊接著又是一番狂轟亂炸。

  我整個人像是被他搗成了一灘水,連腳尖的骨頭都酥掉了,漸漸迷失神智,只有他暗暗壓抑的喘息引領著我………………………………
  
  漸漸我摸索到些竅門,學著他的節奏試著去迎合他,只是片刻,方迤行的動作明顯變得更為急躁,粗喘也像是壓抑不住般,披散下來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一陣一陣刷著我的身前,此癢難耐。

  他像是無處宣洩般突然………………占著絕對主導的霸道樣子讓我意亂情迷,身心淪陷,潰不成軍。
  
  「……迤行……嗯……」我感到深埋在……………………像是忍耐到了某種極限般。
  
  「唔!」果然聽方迤行悶哼一聲,而後連連…………………………將我扣得死死的,突來的猛勢激得………………他則僵在身上開始高頻顛顫。

  …………………………………………………………便明白了他該是到了極致,半晌後方迤行壓抑不住一聲長歎沖出口,失了魂般緩緩跌到我的身上。
  
  他身上濕得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心跳又急又大聲,仿佛連氣都不會喘了。

  我摸著方迤行的臉,有點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他像是賭氣:「……不好。要……死了。」
  
  我側過臉去啃他的嘴:「亂說。」
  
  「沒亂說……舒服得要死了……真的……」方迤行閉著眼與我唇舌糾纏,與其說是調情,不如像是為了安撫彼此躁動情緒。半晌後他突然想起什麼,有些懊惱小聲問:「……是不是太快了?」
  
  「什麼太快?」我不明所以。
  
  方迤行聽後似乎更不高興了,卻又馬上振作了起來。他低低撐起身子,不知從哪裡找回了精神,埋首在我胸口…………………………如同幼獸般啃咬,弄得我小腹裡電流亂竄,人便不自覺地收縮著身子。

  方迤行原本不急不躁的動作突然停住,喊了句「師父」,然後難捱地哼了一聲。
  
  我分明感到身體裡………………正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重新膨脹起來,重振旗鼓,好不快活。
  
  「這次一定讓師父先舒服……」他用濃濃的鼻音說著,突然直起了身子,將我順帶著翻成側躺的姿勢,舉起上面的一條腿扛到了肩上……
  ……………………………………………………………………我還來不及害臊,又被方迤行接下去的動作奪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比起第一次的躁進,這次方迤行則更注重變換角度挺動,…………………………似乎聚精會神探索著什麼,終於在某一次抵入時………………………………
  
  他的聲音帶著狂喜,順著他方才進退的路徑摸索又撞了一次,試探問:「這裡……嗎?」
  
  「唔!」我無法形容,確是有一處的感覺幾乎是要人命,我悶在被子裡哼哼唧唧,沒有作答,方迤行卻偏偏像是明白了一般,只就著那一處反反復復玩弄起來。

  耐心的開掘,討好的伺候,越來越猛烈的征伐,快意在熱潮疊加的過程中以讓人難以承受的態勢瘋狂爆發開來。

  那一刻人仿佛是洪荒中被炸得粉碎的塵埃,連自己都尋不著半點痕跡,我狂喜著被送到陌生的地方,嘴裡不知喊出了什麼,換來的是方迤行同樣心滿意足的悶哼,才知道他亦在我身上體會到甜美到至極的滅頂歡愉。
  
  只這一次後,我完全失了神智,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斷開,很快就墮入黑甜的夢鄉。

  依稀還記得方迤行將我擁在懷裡,汗潮潮的身子緊密相貼,他細細親吻著我的耳根,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說著:「師父剛才那時居然……居然叫了迤行的名字……」
  
  而我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回答他。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1:42

【54.相思得解(五)】

  我累極了,暈暈乎乎睡死過去,方迤行則截然相反。
  
  他像是一點都不困,從身後抱著我說了好些話,嘴巴就挨在我耳旁,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像是常年縈繞在昆侖山頂的雲霧般虛幻,只可惜我這不解風情的人困意一來,愣是一個字也沒聽清。
  
  等再次醒來時,我發現光著入睡的自己套上了件寬寬大大的內衫,身上原本的粘膩感已經不在了,像是有人為我親手清理過般。
  
  這種認知無疑是讓人羞赧的,奈何夜半醒來時我依舊迷糊,便也就沒有深究。身上壓迫感消失無蹤,我旋即反手摸了摸床榻,還沒叫出他的名字,已發覺身後是空蕩一片。
  
  心間莫名湧起一股失落,怔了片刻正欲埋頭繼續大睡,漆黑一片的房裡卻響起一個柔和嗓音:「師父醒了?」
  
  ……咦?方迤行……沒走?
  
  我旋即伸手撩開幔帳,見窗外依稀有些光亮,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該天亮了,而方迤行就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麼,見我探出半個腦袋後起身走來,挨著我在床邊坐下。
  
  方迤行伸手拉了拉跨到我肩膀下的衣領,又摸了摸我散下來的長發,半晌一言不發。

  我看不清他表情,明明方迤行的表現也很正常,而我總覺得似乎有哪處不對。
  
  我躺了回去,翻身枕在手上,低聲問:「迤行你怎麼不睡……」

  「……不累嗎」這句話,卻是沒好意思問出口。
  
  方迤行淺笑:「迤行本想著在師父房裡過夜,於理不合,怕旁的弟子發現,所以半夜就折回自己院子了。」
  
  「……那怎麼又回來了?」我揉了揉眼睛,迷糊問道。
  
  「自然是因為……有些捨不得師父。」方迤行俯身過來,在我眼皮上親了一下。現在的他對於二人間的親暱舉止,簡直是手到擒來,不得不說比我進入角色快多了。
  
  被他親過的眼皮子癢癢的,不過片刻我又哈欠連天,低聲道:「我還沒睡飽呢--」
  
  方迤行淺笑著應聲,手掌覆在我腰間緩緩揉按,力道不輕不重,實在是好享受,弄得我更加昏昏欲睡,而他就像是怕驚走我的瞌睡般,以一種無比輕柔的嗓音道,「師父睡吧。」
  
  「那迤行呢?」我閉著眼懶洋洋問。
  
  「迤行就這樣守著師父睡罷。」他大抵怕我繼續聊下去就沒完沒了了,補充道,「好了,別再說了,睡吧。」說著另一只手掌覆在了我的眼上。
  
  眼上像是蓋上一片溫熱的雲彩,明明沒有重量,又覺得有些沈甸甸的,漸漸的,我再次迷失在去尋周公的路上。
  
  大抵因為「活動」的關系,這一覺我睡得很滿足,連夢都沒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方迤行守著,只覺得踏實無比,等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即便隔著幔帳,也能感受到照入室內的充沛日光。
  
  我攏了攏衣服,剛一下床就看到方迤行正提著食盒進房,淡淡的清香立刻讓我肚子條件反射般「咕唧--」一聲叫。
  
  簡單梳洗後,飯菜已被整齊擺上了桌,方迤行悠閒地坐在桌前,一只手撐在臉側,笑意盈盈地看我,只是雙眼裡真有不少血絲,倒是應證了他說守著我不睡的話。
  
  相對無言的曖昧使室溫上升,我盡量不去回想昨夜發生在我二人身上的事,嘗試表現得平常,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方迤行擡了擡下巴,視線落在我面前的一碗清粥上:「雖然該吃午飯了,可師父剛起來,還是先吃點清淡的墊底為好。」
  
  我的確餓壞了,也不懂什麼叫客氣,見不燙了,拿起勺子就吃。

  清粥綿軟香糯,口感甚好,我含糊問:「迤行不吃嗎?」
  
  他夾了一筷子小菜到我碗裡,搖頭道:「剛才做粥的時候順便吃了點,師父吃罷。」
  
  我差點將口裡的粥噴出來。
  
  「……咳……咳咳,迤行做的?」我狠狠捶了兩下胸前才把口裡的粥咽下去。
  
  方迤行牽了牽長眉,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味道很怪?我剛才吃過了,沒什麼問題啊。」
  
  「不不,粥沒事,沒事……」
  
  是,粥是沒事,我有事了。
  
  ……看看,我到底在一夜春宵後做了什麼事啊?

  睡得跟頭死豬一樣就不說了,到了大中午才起,居然還讓心上人親手下廚服侍我吃喝。
  
  這一瞬間我腦海裡生出極古怪的想法,總覺得方迤行像是寵妾,而我就是挺著大肚子滿腦子肥腸的老爺……
  
  這要不得,這完全要不得啊!!

  莫說我不似尋常女子溫柔體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了,總不能連最基本填飽肚子的本事都沒有吧?
  
  說到吃食這事,我立馬想到姍娘送給我的絕世食譜,幸好還有它可以救命。

  當然,化身為廚神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比起立刻翻出食譜研究,我覺得有必要先去夥房裡見習見習。

  於是過了好幾日,乘方迤行專心練功的空當,我獨自一個人溜溜達達去了夥房。
  
  修道之人並不提倡重口腹之欲,只要能吃得下去就可以湊合。閬風弟子的夥食是輪流制,與打掃、洗衣並列為初級弟子身上的三座大山。

  閬風宮裡除了種植草藥,是沒有專門開墾種田的,如此一來食物供給還是靠焦伯推著板車,隔三差五運到山上。
  
  焦伯和老婆住在昆侖山山腰,原本干什麼的我並不清楚,只是打我入了閬風,他已經是閬風食材專業戶了,專門負責上山下山倒買倒賣。

  上次我提過那個「情愛啊,誰先給出了心誰就完蛋咯」的說法,正是出自年近五十的焦伯之口。
  
  眼下,見我面帶笑容進了夥房,焦伯似乎有點意外,原本忙著收拾菜簍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上上下下掃了我好幾遍,吹了吹胡子:「格老子的,今天也沒有天現異象啊,什麼風能把你這個丫頭吹來?」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背手走了進去,「看看,就隨便看看。」
  
  由於我少時對著夥房的油膩很是苦愁,又不小心放過幾次火,後來每到我輪值基本都是焦伯代手,如今聽我這樣的話,他明顯不信。
  
  焦伯一開口說話就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黑洞洞,揮手將我往外哄:「夥房裡髒兮兮的,出去出去,沒什麼好看的。稀罕!」只是眼裡閃著異光,那意思像是我若不告訴他實情,這門檻我是跨不進來的。
  
  以柔化剛跟焦伯推了幾下手,我實話實說:「您看啊,如今我年紀也不小了,生火做飯是一樣都不會,我這不是也是想亡羊補牢學兩招,省得日後太丟人……」
  
  焦伯圓鼓鼓的大肚子阻了大半去路,聽罷一臉淫笑道:「老子就知道……丫頭你好事將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什麼……搞得像是他添小似的。
  
  我沒傻到將腹誹都說出來,只任焦伯占著口頭便宜,又順著他的好心教學將夥房裡的蔬果肉都認了一遍。見我學得認真,焦伯還挺開心,干脆順道給我露了一手,來了道萵筍滑肉片。

  別說焦伯這人大老粗,手下活兒可以點也不粗。三下兩下,青青白白一道佳餚就出鍋了,再等這一整盤美味美美下肚之後我才想起來,我今天特地來了趟夥房,根本什麼也沒學著嘛……
  
  我提議說照著焦伯的方法重做一道萵筍滑肉,被焦伯以極嚴肅的態度攔截下來。
  
  他額頭上滲出不少汗珠:「大丫頭,你聽老子的話,隨便認認菜做個樣子就行了,飯菜就別做了,女娃娃,美美的就好,廚房交給男人才對!老子看迤行就挺有這方面的天賦的,肯定是個下得廚房、上得臥床的好漢子!」
  
  我狠狠咳了兩聲,覺得焦伯委實有些為老不尊:「……是這樣嗎?」
  
  焦伯連說兩個「當然」,怕我不信,又及時補充:「你看我們家燒火不都是老子干?我那婆娘從來不進庖室!」
  
  焦伯義正言辭,以為他的借口我看不穿,其實我早就想到他的阻攔極有可能關乎我從前一次生火,不小心將他一把胡子全部燒沒了的意外。
  
  臨走時,我順手牽羊了一塊新鮮的生雞脯肉。

  小金子很久沒打牙祭了吧?也不知道子鋅都怎麼虐待她了,這麼想著,便干脆向大小徒弟的院子走去。
  
  方迤行外出練武不在,施子鋅湊巧也不在,我推門進房的時候,縮再床沿角落那個身影突然一抖。
  
  我其實並不明白,如今我也不需要小金子的血養病了,將她放生了豈不更好,天天躲在房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我耐心地對有點呆的小金子闡述了這個想法,她就歪著頭「嘶嘶嘶」,也不知道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

  就算是個關在籠子裡養的動物,還有放風的時候呢,更何況以小金子的本事,連我都不一定困得住,她緣何自己畫地為牢啊?天天粘著小徒弟,難不成……
  
  我面色緊張,突然握著小金子的肩膀搖了搖:「你……不會喜歡上子鋅了吧?」

  「……嘶……」

  「我的天!來真的啊?人妖相戀可是沒有結果的啊,你要三思而後行啊……」

  「嘶……」

  「不行不行,乘沒有泥足深陷,不如還是快點回你的老窩去吧。走走走,我現在就送你走--」

  「……嘶。」小金子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眼中並無情緒顯露,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自說自話。
  
  ……等等。

  誰說人妖相戀是沒有結果的?為什麼我這麼不顧世俗的人,還會被這種理論左右思維呢?

  思及此,不禁覺得自己有些滑稽。原來根深蒂固是這麼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就會左右人們看待事物的眼光。
  
  我將包著生雞脯肉的小包包遞到小金子鼻子前:「聞聞,香不香?」
  
  見到生肉,小金子嘴裡的動靜分明變得短促而有力,眼中瞳線銳利十分,真有幾分妖物的猙獰。

  我就說,小徒弟將她逼得太狠了,不過強壓之下效果也是顯著的,因為小金子的嘴好像真的不臭了誒。
  
  小金子不能說話,只十分笨拙地用手接了過去,放在嘴邊聞來聞去,半天就是沒下嘴。
  
  我都不知道她猶豫著什麼,突然聽到身後「吱嘎」一響,隨即有人大步邁了進來。

  施子鋅將藥婁往地上重重一放,看都不看我們,道:「吃,你敢吃就別再我這裡呆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2:07

【55.相思得解(六)】
  
  我以為,凡事都講究「一個巴掌拍不響」。
  
  小金子態度不明朗也就算了,施子鋅既然這麼不願意認同她的存在,放她歸隱不就得了,為何非要聽從我的建議,費死勁地留下她?
  
  我起初有些想不通,後來也是靈光一現才悟到,施子鋅極有可能是看中了金玄蟒變身為人這件奇事。說起來,小徒弟自小就好鑽研些奇奇怪怪的事,如今有活生生的例子送到眼前,自然沒有不研究的道理。思及此,我對小金子的人身安全抱著極為不樂觀的想法。
  
  小徒弟的屋子裡,一人一妖於我眼前對峙,小徒弟絲毫不吝嗇他的火氣,對著小金子就是一頓臭罵:「你如今都化身成人了,多少該有點身為人的自覺吧?啊?哪裡有人見了生肉眼睛放光的?」
  
  我心道熟肉你也不給人家吃啊,小金子可真夠冤的。
  
  施子鋅在我面前是一百二十分溫順,教訓起人來都不帶喘氣的,面色嚴肅,口氣生硬做著總結:「你若是不想做人,我也不攔著你,你現在就走。但從今往後若要是想好好做人,我勸你趁早將為妖時那套邪魔歪道通通丟棄!」

  這般說著,我只覺得小徒弟身上閃現正道之光刺痛了我的眼,簡直就是活脫脫年幼版的師兄啊,怎麼一個兩個都存了勸人一心向道的鴻鵠大志呢。
  
  從頭到尾,小金子都很在狀況外,無論小徒弟怎麼痛斥她都能做到泰山崩於前亦面不改色,嘴裡無聊地「嘶嘶」,就差把舌頭伸到嘴外玩一玩打發時間了。要我說,他們兩個根本是雞同鴨講……
  
  「哎呦!算了算了。」我見二人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一把從小金子手上回收了雞胸肉,出門時擱在窗台上,拉著滿腹怒氣的施子鋅往外走,道,「你出來,為師有些事情說與你聽。」
  
  聽說我有事找他,小徒弟眼睛一亮,閃著疑惑的光。
  
  因為冬季濕寒,院中鳳凰木下的石凳上添了獸皮墊,我一屁股做了下去,安然翹起二郎腿,指揮小徒弟站在不遠處院中空地上。

  我琢磨了一會兒該怎麼開口,摸了摸鼻尖說:「隨便舞套劍給為師瞧瞧。」
  
  「啊,啥?」小徒弟一頭霧水杵在原地,明顯不太明白我的用意。
  
  我反思自己的指令大概過於抽象,於是改口說:「就上清劍吧。」
  
  施子鋅還在猶豫:「可是師父,子鋅這裡沒有劍可以舞。」
  
  「誒--怎麼到了現在還說這麼沒水準的話?」我高深莫測地擺了擺手,拖著腮幫子朝他笑,「劍在心中,便是在手中。舞吧--」
  
  片刻後小徒弟微微抿了抿嘴,收起懶散神態抱拳沖我鞠了一躬,「還請師父指導!」於是提氣起招開式。
  
  我並非不知道,小徒弟喜歡煉丹勝過舞刀弄槍,我卻以為他學武的積極性會夭折在半路,多半是愛較真又實誠的方迤行害的。

  你想啊,師兄弟二人同時學藝,難免總有切磋,方迤行仗著年紀稍長幾歲,跟著我的時間略長,招法招式又是下苦功練過的,哪是弱雞仔般的施子鋅打得過的?十次比試,子鋅總要慘輸十次。方迤行從不因為他年長便手下留情,久而久之下來,小徒弟難免就生出許些抵觸情緒,好一段時間見著刀劍就像是見著方迤行的臉,恨不得上去踩幾腳消消氣才好,故而才將心思統統放到別的學問上--比如方迤行挖破腦殼兒也學不會的醫理。
  
  當然了,盡管施子鋅半路棄武從醫,執劍長老教出來的徒弟總不至於差到哪裡去,盡管不常練習,功力欠缺,舞出來的招式還是像模像樣的,可惜空有軀殼,劍魂卻是不再。
  
  一套上清劍耍完,小徒弟氣息已經有些不穩,我笑瞇瞇地道:「嗯,再來套太極劍吧。」
  
  小徒弟大抵認為以指代刃,空場舞劍的做法有點愚蠢,若不是在他院子裡,他還真丟不下這個臉,是以上清那一套舞得有些迅速,肯定存了早舞完早完事的想法,哪知一套完了又是一套。
  
  礙於是師父親口下達的命令,施子鋅不好違背,沈聲答了「是」,腳步緩慢劃出,氣沈丹田,雙臂輕動,面色沈穩,亮出太極起式。
  
  太極劍法完畢,再到追魂奪命劍,全真劍法,落英劍法,一套套走下來,鑒於體力消耗過大,施子鋅的一招一式已經慢慢走了形。
  
  我彎腰在地上拾起一把碎石子,挑著眉看施子鋅不再標準的動作,出口教訓:
  
  「手腕上三分!」「啪--」

  「左腿壓下!」「啪--」

  「腰怎麼這麼硬?」「啪--」
  
  說哪兒打哪兒,碎石子自我手間飛出,準確無誤打在施子鋅身上,叫他即刻意識到何處不足,小徒弟見我如此嚴肅,絲毫不敢怠慢,練得更加認真。
  
  方迤行正好從外回來,見我在院中指導施子鋅練武略有些吃驚,一路走到我身旁蹲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見他就跟見了死耗子般,卻不得不專注舞劍的施子鋅,淺笑問我:「師父今天好興致。」
  
  方迤行額發間有些濕,我便猜想他也是練武歸來,假裝皺了皺鼻子:「一身汗味,快去洗洗。」
  
  方迤行被我瞧得有些尷尬,挪開了幾步,「真的臭烘烘的?」
  
  「騙你不成?別光顧著在這看你師弟笑話,沒看見他眼睛都快燒起來了嗎?」說著又飛出去一粒石子,打得不專心的小徒弟「噢呵!」地痛叫了一聲,我正經道,「子鋅專心。」
  
  小徒弟面上有些掛不住,答了句「是」,又重新開始。
  
  見我不理他,方迤行大抵看出我真是有心要指導施子鋅,便不好再打岔,又沈默看了好一會,再小石子又一次飛射到施子鋅身上時,他低低笑了一聲。

  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走到我身後俯下身子,方迤行靠在我耳旁飛快道了一句:「師父這副凶樣,真是好多年都不見了。」然後揚長而去。
  
  這還是第一次從方迤行口中聽說我凶,我繼而回想起來最初他跟著我學武時,我手中的石子亦叫他吃了不少苦。
  
  一個時辰下來,缺乏鍛煉的小徒弟已經喘氣如牛,癱在地上再也不願意起來,我這才笑瞇瞇地上前,蹲在他身前拿手指戳他腮幫子。
  
  「師父這是玩的什麼啊?饒了子鋅吧……媽呀,累死人了……將一年都沒練的全練了……」
  
  我並不隱瞞自己的意思:「我打算將自創的《雙儀劍法》傳授於你,故而想看看往年練武的根基有沒有壞。雖然仍有距離,不過刻苦練下去還是有希望的。」
  
  小徒弟聽罷一下坐了起來,抱著膝蓋滿面驚愕:「《雙儀劍法》?師父你……不不,不對,以前姓方的不是想學師父都不教給他?怎麼我……我也不是……」
  
  「是啊是啊。」我不教給方迤行是因為他爆發力太強,並不適合習這套以柔化剛的劍法,「迤行他太為陽剛,這套劍學不來。」
  
  小徒弟聽後臉上像吃了蒼蠅那麼臭。
  
  我笑哈哈地摸了摸他的頭:「為師不是說你不陽剛啦,子鋅還小,有待一日定能成為男人中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師父,你別解釋了,我更絕望了……」
  
  正值我勸解施子鋅來日方長,將來他一定能躋身進閬風三美,小徒弟臉一陣紅一陣白時,方迤行恰好沐浴完出來了。
  
  剛洗過的長發還濕著,只隨便拿帛帶束了束,他見小徒弟賴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片刻後建議道:「以前迤行不肯練武時,師父不是都將我綁成蠶蛹,倒吊在樹上?我瞧著院中這棵鳳凰木,不高不低,倒是剛剛好,師弟不妨試一試。」
  
  我「噗--」地笑了出來,便看見小徒弟咬牙切齒嚼著「姓--方--的」三個字。

  他們師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恢復往日模樣,見了真讓我打心眼兒裡覺得踏實。
  
  鑒於一下午都耗在小徒弟身上,晚飯時我十分自覺地去了方迤行房裡,方迤行腳程快,從夥房拎著食盒一路回來時,飯菜還熱騰騰的。
  
  我搓著手饞兮兮地看他從食盒裡一道道往外端菜,很有些迫不及待,伸手就逮了一塊熟牛肉扔嘴裡。鹵香四溢,軟爛可口,一嘗就知道是出自焦伯之手!
  
  這邊我正吃著帶勁了,轉眼見方迤行一言不發斜眼盯著我油乎乎的手指打量。
  
  我將手往身後縮了縮,干笑道:「方才洗過手了……」
  
  方迤行並不答,只在擺好飯菜後將筷子遞給我,指了指桌上一盤菜:「別光顧著吃牛肉,嘗嘗這個。」
  
  我低頭一看,那分明是一道青筍滑肉。
  
  「這……這……」我有些心虛,想到下午在夥房跟焦伯偷師學藝的事,心道只怕那個嘴巴漏風的臭老頭已經把這事原原本本,全部告訴方迤行了。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嗯。嘗嘗,我做的。今天也是第一次學,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方迤行並不否認這事,夾了一塊放到自己嘴裡,皺著眉品了品,片刻後說,「還湊合,不難吃。師父嘗嘗?」
  
  我怔了片刻,放下筷子,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迤行,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方迤行也放了筷子,視線對上我的,平靜看不出情緒。
  
  我接著道:「就算我們倆……啊,那什麼,以後要成親,你只要像以前那樣就好了啊,這些事情,用不著親力親為。」
  
  看我苦著臉,方迤行突然笑了出來,重新拿起筷子給我夾了好些菜:「吃飯時候別說這個,師父不是餓了?先吃先吃。」
  
  直到看我有些心神不寧,吃起來也不太香,方迤行才坦率道:「迤行不是說過,師父想做的事情,交給我,師父不想做的,一樣交給我。並不是因為關系的改變才刻意做改變,是真的想為師父親手做這些。」方迤行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措辭,「這種感覺非要形容的話,該是……很歡喜?」
  
  看樣子,方迤行吃了秤砣鐵了心打算將來都一直這麼對我好,真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十分有必要早些適應他的好,當下趕緊調試好心情,美美地吃完了飯,飯後還對著方迤行親手做的那道菜指導說:「下次雞片還要再薄一點,再嫩一點才好。」毫無分毫慚愧的意思。
  
  方迤行不但不惱怒,反而十分開懷地笑了起來。
  
  自傍晚沐浴後他便沒有束發,半長的鴉發上系著淺青的發帶,斜搭在胸前,房中火光明明滅滅,溫柔又曖昧的閃動,那樣的笑容融在火光裡,活活像是能捂化人心口般溫暖。
  
  方迤行伸手過來,大拇指蹭了蹭我嘴角,像是已經計劃好一切才與我說:「開春之後我們便下山可好?迤行連地方都想好了,相信師父定然也會喜歡。」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2:54

【56.相思得解(七)】

  他那般說,顯然已經不是來詢問我的意思。

  早早全盤計劃妥當,再來告知於我,我發現方迤行近日來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有「勇」有謀,遠不如看上去的那麼木訥嘛!
  
  我怎麼也做不好的菜,方迤行初初試一試就能做出個七八分像,雖然欠點火候,還是難掩他日後晉升大廚的潛力。

  難不成真如焦伯所說,方迤行遲早有一日會化身為下得廚房,上得臥床的全能夫君?就連過去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比方迤行高出幾分的修行和功力,如今也打了水漂……
  
  這樣一想,我不禁有些喪氣。他這般好,這般能干,和方迤行一比,自己怎麼像個廢物一樣呢。

  這樣的認知實在是忒的心煩!
  
  「其實,其實我還是那個意思,迤行不必凡事以我為中心,我們不妨順其自然就好。再說,你以前那般防范著為師,如今恁的……」呃,「熱情」二字我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用「周全」代替,感歎道,「實在叫人難以習慣啊--」
  
  話一說完,我便心虛地垂下腦袋,偶爾用眼角余光瞄上一瞄,看方迤行是什麼反應。
  
  他嘴畔的笑意絲毫不減,看得人心跳加速,方迤行只恍若所思地「哦」了一聲,抱著手肘道:「迤行從前並不知道,師父竟是這般有情趣的人呢。」聽著像諷刺。
  
  我條件反射擡頭,愣愣看他。
  
  「若即若離,欲拒還迎,這些招數,確是情中大計,師父若喜歡那種調調,迤行便做回那樣便是,又有何難?」他的語調還是不曾變化,但神情已經冷上半分,說罷竟是從椅上起身,轉而就往門外走去!
  
  「誒!」我著急上火,根本沒細想這本就是方迤行的屋子,他假裝往外去又能走去哪裡,身體卻已經快想法一步,上前去抓他的袖角。
  
  這廂手還未觸到,身前人出乎意料猛地旋身,長臂大展,順勢將投懷送抱的我攬了個滿滿當當。

  腳下輕移,帶著我暈暈乎乎轉了幾個圈,反應過來時,已經一道坐到榻沿邊。
  
  方迤行長腿微開,曲腿坐在榻邊,雙手握著我的腰,我與他眼看眼、鼻觸鼻正面相對,正好分腿跨坐在他身上。

  ……莫說,這樣姿勢真的很難不讓人亂想。
  
  明明覺出方迤行眼中有刻意掩藏的偷樂,我還是忙著與他解釋:「我不是說要回到之前那樣,只是你現在待我這樣千依百順,實在是,實在是……」
  
  「無法適應?」看我冥思苦想無果,方迤行干脆替我做了答。
  
  我剛咬唇想點頭,卻被他狠狠刮了一下鼻子。

  酸疼得眼淚一下便飆了出來,正欲抱怨,剛才被他刮痛了的鼻頭又受到前所未有過溫柔的親吻。
  
  與我鼻息相接,方迤行輕聲喃喃,像是一串叮嚀流瀉入心房:「若真如此,師父還是早日適應的好,因為往後的日子,迤行定會千百倍,千萬倍的對師父好。明日比今日好,後日比明日還要好,一直,一直,把所有最好的,全部……都給師父。」
  
  情話有種魔力,讓人由衷篤信。

  這種時候,我應該說些什麼?似乎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吧?

  我從方迤行眼中尋到濃濃繾綣,連心都被甜蜜泡軟了,看他越來越近,便自動閉上了眼,等待唇上溫柔觸碰。
  
  等--等--等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

  待我再睜眼看去,方迤行早就離我遠遠的,身子後傾,雙手撐在身後榻上,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打量我。

  饒是我面皮如城牆厚,當下也有點把持不住,自作多情的尷尬,簡直是言語難以形容。
  
  方迤行則不以為然,歷來溫和的面上浮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師父方才那般詆毀迤行的努力,該怎麼懲罰才好呢?」唇角輕勾,眉梢也挑了挑,簡直可以用邪氣來形容,「以免再犯,還是要小小懲罰一下,師父以為呢?」
  
  說道懲罰,我即刻想到上次在花樓裡的事。

  那時我不顧禮義廉恥當眾念了房事詩,將方迤行氣得七竅生煙,他扯著我進了房將我困住,不忌諱師徒身份有別,說是要好好懲罰我。
  
  剛想到此處,迤行心便像是心有靈犀般:「對了,上次說要懲罰師父,結果半路師父逃走,那今夜,便兩次並一次好了。」他這麼說著,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是要我感謝他的仁慈般。
  
  輸人不輸陣,我自然不能這般屈服,硬著脖子問:「什麼懲罰?」
  
  「師父過來些便知。」
  
  老實說,我整個人已經坐在方迤行身上,還能怎麼過去?
  
  還在遲疑,方迤行又說了遍「過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屁股,盡可能靠近,直到近得不能再近,幾乎是腿根相貼,這才重新坐了下去,猶怕方迤行覺得我重,我支在榻上的雙膝還分散了一部分重量。
  
  哪知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之下,我下坐之時,方迤行還是輕輕震了一下,面上原本溫潤平和的笑容有一剎的凝結。
  
  ……我真的就這麼重嗎?至於讓他這般吃驚?真讓人沮喪。
  
  過了好半晌,他才重新調整好施罰者的情緒,保持著雙手後撐、身子後傾的姿勢,頗有些懶洋洋地說:「還要再過來些才可。」但這一次,聲音明顯啞了不少。
  
  我畢竟不曉得男人心思,只道我二人身下都緊貼著了,已經沒有余地讓我上前,但當視線掃到方迤行歪著頭時微微勾起的嘴角,和那張微微開啟的薄唇,我覺得自己忽然又明白了什麼。
  
  傾身過去,這次連前胸都貼上,雙手自他肩上滑過勾住脖子,我微微側臉,將親吻送了上去,直接印在方迤行嘴上。
  
  他的鼻息有一瞬的停滯,我抱著的身體變得有點僵硬,卻像硬扛著什麼,任我緩緩慢慢親吻著,一點一點含吮也不回應,只是變得濃重的呼吸洩露了他的暗自興奮。
  
  待好一陣廝磨,我覺得耳根都要燒起來之後,才稍稍微喘著退開了一些。

  手覆在他堅實的胸前拉開距離,只覺得心跳得腦子發暈,我側開臉,喬裝正常說:「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方迤行的嗓音異常低啞,撥得人心弦亂顫,我心虛看過去,觸到他微微泛著水光,略有些紅腫的唇瓣時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他望看過來的眼神像是帶著高溫般,面上難掩欲色,「還不夠,要師父再來一次。」
  
  他說再來一次,我哪能真色急地投懷送抱啊。
  
  我這邊還在扭捏,方迤行卻像是耐心耗盡般,他突然直起身子將我腰身箍緊,來勢洶洶俯身就親,低頭時火熱的吻印在我還想辯解的嘴上。
  
  無疑又是一番天雷勾動地火,正當我被親得渾身沒勁,雲裡霧裡之時,只聽房門「砰」地被人粗魯踹開,強行掙脫方迤行糾纏一回頭,就看見施子鋅神色扭曲地杵在門口,身旁還站在半步不願意離開他的小金子。
  
  小徒弟反應比我快,他沖進房將端著的滿盤鮮果重重放到桌上,轉身撒腿就跑了。

  被小徒弟撞到我的親熱場面,真叫人覺得尷尬萬分,此時呆站在門口的小金子似乎還在狀況之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與我對視片刻,還傻乎乎地露出一個純真的笑。
  
  「你……你還在這裡干什麼!」卻是去而復返的施子鋅跑回來,揪著小金子的衣領一把將她拖走了。
  
  本以為這丟臉的事到此就結束了,哪想還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
  
  一日清晨我慣例去找小徒弟練劍,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中一陣悶響,像是椅子被接連踢翻的動靜。

  推門去看,屋裡站著臉紅得快要滴血的施子鋅,舉著袖子不停擦著嘴,頭一次氣得連半個字都說罵不出來,而矮床上跪著不知所以的小金子一臉懵懂,只拿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

  小徒弟見她那樣,當下氣得快死了。
  
  饒是我再遲鈍,當下也或多或少看出了點門道,心道這小金子別的不會,就這些事還學得真快,可憐子鋅就那麼淪為了她的實驗對象。
  
  自這事後便有不成文的規定,便是我不能再肆無忌憚在方迤行房中與他親熱,以免又叫小金子學到一些不該學的。
  
  另一方面,施子鋅從那事後十分刻意避著小金子,轉而花了許多精力在練劍上。雖說施子鋅是重拾武藝,也因天道酬勤,不久之後劍術突飛猛進,我欣喜得不行,終於放心將自己生平最喜歡的寶貝傳於他。
  
  能從我這裡學到《雙儀劍法》,施子鋅本已經很吃驚了,如今看到我遞出去的「引雷」,小徒弟當真又驚又喜。
  
  「師父,師父……引雷是師父從不離身的佩劍,怎能就這麼送給子鋅,子鋅實在是……」
  
  「如今我的功力已不在,霆鈞真人的名號是空,只是普通拳腳,自然用不上『引雷』。與其埋沒它的驚世才能,不如送給能夠善用它的人。《雙儀劍法》當初就是為它而創,師父希望子鋅能夠領略其中奧妙,發揮二者效用。」
  
  「引雷」從前由師父傳給我,如今我再傳給子鋅,也算是閬風傳人代代相授,也只有這般,才不枉費小徒弟跟我拜師一場。
  
  往日纏在我腰間的薄刃輕如鴻羽,遞到小徒弟手上時卻沈得讓他險些栽了個跟頭。

  引雷是上古神兵,自有靈性。

  我憶起最初收到「引雷」時遇到的糗事,不禁哈哈大笑:「對了,要讓它正式承認你是主人,它才會幻化成最適合你的模樣,在那之前,要經受住它的刁難啊。」
  
  施子鋅神色嚴肅,猶如托了千斤玄鐵,不敢辜負我的厚望,沈聲答了「是!」。
  
  匆匆又過了幾十日,昆侖山上仍帶寒意的春風已經吹綠了枝頭,一大早我還未起方迤行就來了,手上還拿了個小布包。

  他從中翻出一套紅色衣物,我仔細一看,居然是山下姑娘家才會穿的裙衫。
  
  「試試這樣的衣服,師父穿起來一定好看。」
  
  我二人下山後總有要成為夫妻的那日,再穿閬風道袍自然不合適,只是不想方迤行連這些為我準備好了。

  我接過裙衫問:「你什麼時候下山買的?」
  
  方迤行淺笑搖頭:「拜托焦伯弄來的,師父喜歡嗎?」
  
  普通女兒家的東西,我說不上多喜歡,但因為是方迤行特意為我尋的所以意義不一般,自然愛不釋手,待換好後又得了他許多稱贊和笑容,心裡更加美滋滋的,只覺得自己這身和方迤行身上那套淺青色的深衣很是般配。
  
  我雖長他四歲,如今做回女兒打扮,二人站在一起並不覺出有多大年紀差距。
  
  梳頭時方迤行就站在我身後,附身下來,扶著我的肩,從銅鏡中看二人模樣,似乎也很是得意道:「不光是打扮,下山後這稱謂,還是要改一改的。」
  
  我想起才子佳人那套酸溜溜的東西,忍俊不禁:「莫非要我叫你作方公子,你叫我作施姑娘?」
  
  「那樣太過生分。」方迤行居然還正經八百接過我的話茬,「不如就叫……芙兒?」
  
  我頓時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搓了搓胳膊。
  
  方迤行對我的不買賬極不樂意,也不管我頭梳了一般,抱著我在房裡轉了好幾個圈,直將人弄得頭暈目眩才正經道:「依我看,芙兒就挺好。」
  
  「不好不好。」我推辭說,「感覺我突然小了很多輩。」

  當慣了長輩的我突然被這般稱呼,自然有些不自在。
  
  方迤行放我下地,伸手刮了我鼻子一下,一本正經道:「總不能一直都是長輩,再說,成親以後,還要改口叫娘子的,如今還是快些適應得好。嗯?」
  
  方迤行臉皮好像越來越厚了,花花腸子也多了起來,甚至建議我大可以叫他「方郎」。

  難道男人一心戀愛以後,就會有這麼多的改變?
  
  為了彼此稱謂的問題,我和方迤行僵持不下,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已經到我們下山的日子。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3:13

【57.好一雙準夫妻(一)】

  教派和身份的約束力鞭長莫及,下山後看天高雲淡,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若真要具體形容一下,便是我和方迤行都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對未知前路懷揣激情。
  
  二人出門在外,按方迤行的意思,我們以準夫妻的關系示人,故而歇腳住店之時,不管客棧是房空還是客滿,機靈的掌櫃和方迤行對視片刻後,總會心有靈犀地拿出一把房鑰匙。
  
  對於外人自然而然承認我二人的關系,初始幾天我還是略有羞澀的,生怕人家覺得我們長妻少夫有些古怪。方迤行不似女兒家面皮薄,平靜如水的臉上總也看不出多余情緒,為了安撫我的焦慮,他甚至十分坦誠地與我耳語說,能節省的地方還是節省出來的好,要兩間上房實在浪費,這才是真實原因,叫我千萬不要多想。
  
  不知為何,這個理由,我怎麼聽怎麼覺得耳熟……
  
  同住一間房或許不是什麼大事,但後遺問題又接踵而至,不為別的,只因同床共枕這事往先我固然司空見慣,卻在真正和方迤行……過後,頗有些局促。
  
  聽瀟瀟說,大凡男子,床笫間的欲望都是很強的,更不是女子可比擬的,到嘴的肥羊從來沒有不吃的道理。我繼而想,夜夜春宵然則美妙,可身體未免會吃不消……

  但若要直接拒絕他,我又做不來,萬一駁了方迤行的面子,還因此讓他產生什麼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同睡的第一個夜裡,我幾乎為了這些事徹夜輾轉,方迤行倒好,散了烏發,只著了雪色單衣側臥在我身旁,手搭在我的腰間輕撫了一陣,便呼吸平穩的睡著了,絲毫沒有半點要與我……咳,的意思。
  
  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裝睡吧?

  這麼想著,我便花了一夜的時間去分辨方迤行究竟是真睡還是裝睡,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頂著兩個黑眼圈睡意朦朧,覺得自己還不是普通的無聊。
  
  若說第一夜因為緊張而沒有行動,第二夜……方迤行說什麼也會有點什麼吧?
  
  結果無疑又是出乎意料的。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五天……方迤行和我同床共枕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開始懷疑不是瀟瀟的話有問題,就是方迤行根本不算個男人。
  
  但是這話,我肯定是沒法直接問出口,便在窗外貓兒都徹夜叫春的一個悶熱夜晚,往方迤行散著沐浴清香的懷裡靠了靠,又蹭了蹭,旁敲側擊問,迤行不想麼?
  
  短短五個字,翻天覆地,徹底將我推入火坑。
  
  當夜裡關於方迤行為何能做到美人在懷都如柳下惠般的原因我沒能問出來,只知道自己從頭到腳,被他狠狠的、飽飽的吃了一遍。
  
  僅僅一個普通的問話就得到這般水深火熱的下場,我除了有些後怕以外,更加慶幸自己幸好沒直接問方迤行「你究竟還是不是個男人」。
  
  事後二人都有些喘得厲害,光裸肌膚相貼,連急驟的心跳聲融在了一起。

  方迤行將我抱在懷裡,溫熱的手掌順著脊柱上下輕撫,弄得我格外舒服。
  
  他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面頰,又親了親耳垂,才啞著嗓子說:「修道之人本就不應貪欲的。」回答的,正是我之前問他「迤行不想嗎?」這個問題。

  說完之後大概連方迤行也覺得這話忒的假,才笑著改口道:「好吧。事實是迤行忍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算不上什麼。」
  
  有了這一次坦誠相待,往後的日子裡,幾乎是只在我表現出「可以」意思的時候,方迤行才會有所行動。床笫間總是如水溫柔,如火熱情,就算再是放縱之時,也極為顧及我的感受,一夜裡基本兩次為準,若我告饒說疲倦,他便低聲答應得好好的,然後再「體貼」地將兩次時長融合成一次,叫人事後說不出他半分不是……
  
  我思來想去覺得此事有些古怪。
  
  說起來,一個年級不過二十的青年人該正處於欲望巔峰,難以自持,只求數量不求質量的,方迤行這麼年輕就開始過分拘束自己,會不會老沈得過快呢?

  再有,他說他早已忍了很多年,那麼到底是多少年呢?
  
  一日我二人共乘一匹馬,我在前,他在後,我腆著臉壯了膽,偷偷摸上方迤行握著韁繩的手,問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方迤行很賊,但笑不語,下巴擱在我肩上,輕巧地將問題掉個頭拋回給我,問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自己是喜歡他的。
  
  我覺得我還是太老實了,真的扳著手指頭開始數,回憶道:「大概是去無量上那年?」
  
  唔,我和方迤行去無量山那年,他才十六歲,若我真的在那時候就動了這種心思,是不是太禽獸了?

  於是想了想又改口說:「不對,該是去南疆那年……吧?」
  
  方迤行輕輕笑了笑,不再說話了,長臂環在我身側,雙腿輕夾馬腹,馬兒就在官道上不徐不疾走著,它額前掛著的金鈴被晨風吹得清脆響,很是悅耳。
  
  我側身回去用腦門頂了頂方迤行的下巴,略有些不服氣道:「我都老實說了,迤行你怎麼還不說?快快與我坦白來。」
  
  方迤行揉了揉被我撞疼的下巴,眼裡似笑非笑,神情好似委屈,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下「頭」太重了。

  好半天他才輕輕道:「反正比去南疆那年要早很多,這般說,可是滿意了?」
  
  不知為何,每每當我興奮地提及過去時,就好比眼下,總能從方迤行面上看到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情緒。

  似乎是惋惜,似乎是滿足,似乎是……痛楚。
  
  他是否曾和我一樣,懊惱二人明明早就心意相通,卻平白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他是否如我現在這般,慶幸好在自己親手把握住了幸福,才能有如今的滿足。

  但痛楚呢?方迤行的痛楚,又是為了什麼?
  
  世上煩惱萬千,只要做到不看,不想,不問,它便什麼也不是。

  方迤行既然有意隱瞞,我也絕沒有只為了滿足好奇,便親手撕開他的傷口,將血淋淋的秘密掏出來看的可能。
  
  -----
  
  從閬風離開的時候正值二月末,萬物復蘇,生機盎然。
  
  方迤行安排一路南下,吃吃喝喝玩玩,優哉遊哉,卻不願向我透露半點關於旅程終點的消息。

  他像是尤其喜歡看我著急上火的猜測模樣,直到我也學了點小聰明,強忍著抓腮撓癢的好奇心,不再多問他半個字,方迤行這才做小伏低,討好般將實情告訴了我。
  
  「一道去南疆吧。若你真是在那裡鍾情於我,更是要回去看看了。」方迤行拉著我的手,裹在掌裡揉來揉去,生怕我會拒絕一樣。
  
  南疆氣候暑熱,濕氣很重,日夜溫差大,若說居住實在不算是一個好去處。但不管怎麼說,若是方迤行想去的地方,我又怎麼會拒絕呢?

  唯一的遺憾是一路上我們走得委實慢,以這般速度,鐵定要錯過南疆三月街的祭祀了,實在可惜。
  
  三月街亦稱觀音市,是當地傳統的盛大節日,從前於南疆暫住的那半年裡,我和方迤行有幸碰上過一次。

  相傳觀音大士會於每年三月十五日到大理傳經,因此每年屆時,善男信女們便搭棚禮拜誦經並祭之。農歷三月是大理最美的季節,三月的蒼山,峰壑間還存有雪影,杜鵑已綻放於叢林,青黑的山顏漾起一片紅海,而洱海上白帆點點,島嶼隱現,同樣特別迷人。
  
  「三月街是趕不上了,但是潑水節還是有機會看上一看的。」見我略帶失望,方迤行如是安慰著。
  
  水陸交替,邊走邊看,在白梨花絢爛的季節裡享盡春日風光,我們終於進了大理。
  
  南疆百姓格外熱情好客,就算是身無分文的旅人,在南疆也不至於會餓死街頭,而被不知名的大嬸拉進家裡吃碗茶水,則算是十分正常的情況。
  
  進蘇巴什古城那天,我們找到曾經給我和方迤行提供過住宿的摩梭族人胡拉婆婆。

  胡拉婆婆年紀不小,身體卻很是健康,聽聞摩梭族是女子為尊的族群,婆婆曾十分榮耀地與我說她年輕的時候,固定的情人都有七八個。而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如今她孑然一身,別說子嗣,連半個伴侶都見不著,只靠出色的手工編織活賴以生存。
  
  兩年未見,胡拉婆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和方迤行,熱情地表示空出的屋子我們還是可以照以前那樣用,只是方迤行需要適當充當勞力,負責幫她將貨物送到集貿市場,早晚接送。
  
  方迤行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胡拉婆婆炯炯有神地將我二人來回打量,私下拉著我的手問:「古麗,他……已經是你的扎力了?」

  胡拉婆婆族語裡,古麗是姑娘的意思,扎力則是生死相許的戀人。
  
  我熱著一張老臉點點頭,惹得胡拉婆婆哈哈大笑、方迤行回看過來的時候勾唇淺笑,桃花眼裡波光點點,亮得瘆人,肯定是聽見我的話了。
  
  好吃好住一陣子之後,潑水節如期而至。
  
  這日清晨起,街上的男女老少已經穿上了節日盛裝,挑著清水,先到佛寺賧佛、浴佛,然後開始互相潑水,互祝吉祥幸福,往往是一邊翩翩起舞,一邊呼喊,鼓鑼之聲響徹雲霄,場面壯觀十分。
  
  相比潑水,更讓青年男女期待的,則是丟包。
  
  丟包用的花包是用十分漂亮的花布做成,內裝棉紙棉籽,四角和中心綴以五條花穗,是象征愛情的信物,青年人通過丟包、接包互相結識,我突然憶起那一年,我和方迤行參加潑水節時的糗事。
  
  那是我們第一次去南疆,很多風俗只是耳聞,並不太算了解。胡拉婆婆見我們忐忑出門,安慰說只要跟隨人群走動就可以了,到時候別人做什麼,我們便跟著做什麼。
  
  我原以為潑水沒什麼難的,卻低估了當地居民常年練就而成的戰斗力,我這邊還沒往外潑水呢,自己身上卻早就淋了個透濕,如此一來,也只能把氣出在同樣防不勝防的方迤行身上。
  
  被我潑水,方迤行倒不怎麼怒,即使淋了滿頭滿臉還笑笑的,長長睫毛濕漉漉,看過來時連眼睛都像是泡在蝴蝶泉裡般清澈。
  
  輪到丟包的時候,我聽路人議論說男男女女要分開兩邊站,我和方迤行便十分不情願地被人流擠散了開來。

  不知道是情愛魔力太大,還是南疆年輕男女太多,總之推推搡搡之間,我不小心崴了腳,當場一陣鑽心痛後,看見腳踝就腫了起來。礙於行動不便,我只能被迫退出了人流,在大樹下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去。
  
  剛剛坐定,只聽人群裡發出轟動的笑聲,大抵是丟包正式開始了,如此一來,我也錯過了叫方迤行退出的最好時機。
  
  我方才用師威命令方迤行一定要沖到第一排,且在第一時間找到我,眼下他果真十分勇猛地沖在了男人部隊的最前列。
  
  那時候南疆已經有了許多外來人,比起當地皮膚黝黑,孔武有力的粗魯漢子,中原略顯溫文儒雅的男子是極受歡迎的。

  只一瞬間,我便看到南疆妙齡女子手上那些花包跟長了眼睛似的,沒玩沒了朝方迤行身上投擲,打得辟裡啪啦一陣亂響,而他就在莫名的「攻擊」中,焦急地尋找著我的身影。
  
  不知為何,看到他那副執拗模樣,我就那麼開心地笑了出來,就是這笑,讓方迤行徹底發現了我的存在。
  
  不顧身後那群花姑娘們口裡依依呀呀的挽留,方迤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衣衫微亂,朝我走來時,面上明顯帶著幽怨,好像我在怪我為何獨獨扔下他,讓他出了大醜一般。
  
  他走近,立在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然後堵著氣,揚手就把手裡的花包朝我大力扔了過來。

  動作看起來很重,打到身上卻沒有多疼痛。
  
  我笑瞇瞇地望他:「為師不是故意的,這不是不小心崴了腳嘛。絕對不是故意把你扔在人群裡,看你出洋相。」
  
  方迤行倒似乎不稀罕我的解釋,幾步湊過身子來,指了指我手間的鮮花,又比了比他的頭:「師父沒有接到我的包,這花便要插到迤行頭上。」
  
  我的心跟著一抖,握著花的手有些遲疑,只因先前明明聽胡拉婆婆說過,沒有接到花包,兩情相悅的男女,互送鮮花用來表達情誼,私定終生。

  我手裡這支花,真的能送出去麼?
  
  還在遲疑間,方迤行已經堅定地握著我的手腕,一下就將那花斜斜插到他的發髻間。
  
  一串白色的風鈴花,在方迤行墨發間顯得十分俏皮,隨風搖擺,不倫不類的模樣明明很是好笑,我卻沒了取笑他的心情。
  
  「這花包,是要給心儀的女子的。迤行怎的亂扔?」
  
  少年迤行就那麼怔怔望了我半晌,漆黑明亮的桃花目像是滲出了風鈴的香氣,最後他無奈地笑了笑,這般同我解釋:「迤行沒有心儀女子,只有師父而已。」
  
  我那時懷疑方迤行是情竇初開,身旁又只有我一個女子,才會移情在我身上,卻殊不知早在那以前,他已經將整顆心都系在了我一個人身上。
  
  二年之後重來這潑水節,滿腹甜蜜心事,回想起來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般。
  
  曾經將花包憤恨甩到我身上的少年,潑墨鴉發中斜插著我手中花枝的少年,變成了如今牢牢牽著我手的那個人啊,他已是我未來的夫君。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4:16

【58.好一雙準夫妻(二)】

  水珠在湛藍天空下交織飛灑,劃出一道一道七彩晶瑩,承載著南疆人民最誠摯的祝福。
  
  我和方迤行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沿城街往古城中央方向漫步,越到城中人流越密集,男子朗笑,女兒嬌吟,三五成群,好不歡暢。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裡曾有我們最美妙的回憶,方迤行的心情看上去也是格外好,平素略顯沈悶的人今日面上一直帶著淺笑,唇角微微上翹,眼裡光華流轉,偶爾側首與我對望一眼就叫周遭黯然失色,在一堆堆花花綠綠的喧囂中,白衫素衣獨顯清潤怡人,看癡了多少南疆姑娘。
  
  我本欲借美人美景的當口感歎上幾句,想我施家小芙是何等好福氣,居然能尋到方迤行這等心意與相貌都無雙的兒郎。殊不知贊美之話還未出口,我和方迤行就不慎被一群正忙於嬉鬧的姑娘沖散開來。
  
  我離方迤行幾步之遙,眼見沖到他跟前的紅衣姑娘腳下一滑,身子沖方迤行傾倒。

  他略一皺眉,不好退讓,出手攙了一把。
  
  時間像是在頃刻間停滯,紅衣姑娘直腰擡頭,素衣青年頷首側看,對視之時姑娘眼中霎時盈滿驚艷,呆若木雞,倒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我一早便知曉南疆少女風情萬種,熱情又火辣,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同歲時已比中原女子發育好上許多,配上獨特的民族服飾,毫不吝嗇展現天生天賜的嬌美肢體,肩頭圓潤,細腰纖纖,雙腿豐滿又修長,身姿輕盈得像是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姑娘小心。」見對方怔然,方迤行不徐不疾抽回手退開一步,客氣道。
  
  紅衣姑娘癡癡看著方迤行,眸中情緒復雜,不知在想著什麼,任憑同行姐妹怎麼喚她也不回。

  周圍幾個心有靈犀對視了一番,便悄聲議論了起來,我聽著她們說似乎是說什麼「鐵定又在想那人了」。
  
  我想站出去打個圓場,又怕多此一舉顯得我不夠大方,卻正是這時,自身後人群中又沖出個面上帶疤的健壯男子。
  
  男人走路呼呼帶風,健碩的胸肌坦露在外,一跳一跳顯示著主人的威武,黝黑熊掌一把揪住紅衣姑娘的後領,將她拎遠了些,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南疆方言,我是聽不懂,只是縱是那語氣也叫人明白不能是什麼好話。
  
  果不其然,紅衣姑娘聽後就怒了。

  她亮晶晶的杏眼一翻,皺著眉揚手沖男人肩頭一推,看似輕巧,卻是下了狠手的,一掌下去震得男人渾身一抖。

  看不出來,姑娘還有點功夫。
  
  見二人硬碰硬過上了招,姐姐妹妹們也急了,趕緊上前勸架,一撥推著漢子,一撥拉著紅衣姑娘往外走。
  
  小姑娘火氣大,離去前不忘朝猛漢怒吼,說的卻不是當地方言:「中原人哪裡不好了?我倪千千就是喜歡章沐白!我如今就清清白白告訴你,你攔得我一時,攔不住我一世!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扭頭,風風火火走了。
  
  一干姐妹面面相覷,賠著笑臉和男人又嘀咕了幾句,才循著紅衣姑娘的身影而去。末了,猛漢極不友善地瞪了方迤行一眼,觸到那恨不得啖人肉的眼神,連我都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對於這出鬧劇,方迤行倒是完全不在乎,待眾人散去,他好脾氣地沖招了招手,我剛一走近,就被他扯了過去抱了滿懷。

  不肯放開,像是懼怕我們會再度被沖散一般。
  
  街上人來人往,嬉笑聲不斷,所有喧鬧在耳中漸漸淡去,只余內心一片寧靜,仿佛只要他在我身邊,全世界便是我們兩個人的。
  
  方迤行低頭拿鼻尖蹭了蹭我的,笑道:「並不稀奇,若有一天有人敢向我奪你,怕只怕,我會比方才那位表現得更瘋狂。」
  
  方迤行所言極是。

  不難看出,方才那男人滿腔熱情都是一廂情願,人家紅衣姑娘恨不能避如蛇蠍。

  世事便是如此,愛是愛了,又有多少有情人能心意相通、終成眷屬呢?
  
  於街邊相擁,我滿足地享受著方迤行懷裡的安寧,卻不知何時被周圍百姓瞧了笑話。起哄聲不絕於耳,他們叫嚷著「古麗!」、「扎力!」,分明是取笑我和方迤行毫不忌諱,當街親密的舉動。
  
  我像是被捉奸在床般難堪,正想退開來,不料卻被方迤行鎖了個死緊。
  
  他的笑聲裡漾著得意,臂彎牢牢箍著我,擡頭回應周圍百姓,大聲道:「珂門,武德麗扎爾西。姆盧悉撒!」
  
  「……」什麼東西?
  
  一句比符咒還難聽懂的話自他口而出,人群中即刻爆出歡笑。

  我見大家莫名其妙笑得前仰後合,高舉水盆沖我們一邊猛灑水,一邊歡呼「姆盧!姆盧!姆盧!」
  
  潑向我們的水很大一部分被方迤行擋了,我縮在他懷裡,看他變成落湯雞還笑得好不得意的樣子,一頭霧水:「母……母什麼玩意兒?」
  
  「姆盧,就是祝福的意思。」方迤行將我濕漉漉的頭發歸到而後,耐心回答,「我方才告訴大家說我們就要成親了,他們正祝福我們呢。」
  
  有了前因後果,我再看百姓們爽朗又帶著額外意思的笑容,便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能配合方迤行傻笑。
  
  ……不對啊。他什麼時候會說南疆話了?
  
  方迤行伸手摸了摸我滿是水漬的臉,解惑道:「我跟胡拉婆婆學的,她說大凡姑娘家,都喜歡這般當眾勇敢示愛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今日一定要這麼做一次。芙兒,這般,你可是喜歡?」
  
  「我……我……」……自然是喜歡的。
  
  雖然羞怯,我依然咬著唇堅定地點了點頭,便看到方迤行眼中的歡喜像是要溢出來般,情不自禁將我抱得更緊了。
  
  濕衣黏在身上不太舒服,方迤行前前後後好一頓感謝,眾人才解散包圍我二人之勢。

  方迤行領著我回家張羅換衣的事,我便與他一道朝來時的路往回走,卻在隔條街的街角聽到極大的爭吵動靜。
  
  說話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因為正在氣頭上所以口氣聽著都不算太好。

  因為極少能在南疆聽到純正熟練的中原口音,我便不禁留了份心思。
  
  「你大著個肚子,還想跑去哪裡?潑水潑水,萬一著涼了,腹中孩兒該怎麼辦?」男人高聲質問,嗓音裡有不容忽視的威嚴,像是早已習慣了發號施令。
  
  「孩兒孩兒,什麼都是孩兒。整天都是孩兒!煩死人了!你走開,少攔著我--」女人的回答亦不甘示弱,她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從深巷中傳出,卻是她扶著肚子,不管不顧快步沖了出來。
  
  我初聽二人聲音時就覺得有些熟悉,更是在看清對方之後心頭一跳,滿是驚喜地搶步上去。
  
  看看巷中高大威猛的男人,又看看身前妖嬈美麗的女人,我興奮道:「豫總捕!姍娘!你們怎麼也在南疆?」
  
  -----
  
  我才知道姍娘的娘本是南疆人,跟著揚州書生的爹私奔之後才有了姍娘,父母早逝後,姍娘就經常往來兩地之間。
  
  豫鍾和姍娘固有觀念不同,又互不退讓,常常為芝麻綠豆的小事便僵持不下,慶幸的是他二人的尷尬關系在姍娘突然有了身子後出現了轉機。

  今次他們便是在揚州豫鍾老家拜過天地後齊齊上路,有意回姍娘娘家探望的。

  姍娘說這是老家不成文的規定,苗疆姑娘的第一胎一定要在老家生產,孩子才會平安健康長大。
  
  聽方迤行和豫鍾寒暄時稱呼後者為「豫總捕」,姍娘翻了個白眼,冷哼道:「早就不是什麼總捕了,自從知道我懷有身孕後就辭了衙門工作,也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就強行拉著我拜堂……要我說,根本就是看中了我肚子裡的這個!」
  
  不知是不是脫離總捕身份,豫鍾不再像以前那樣老黑著臉,只是話語還是少的,偶爾在姍娘說得起急時才出口安慰幾句,說來說去,無非是「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別氣壞身子。」看樣子,是極珍惜姍娘的。
  
  故人他鄉相遇,我心裡十分開心,哪裡願意見他們「貌離神合」地吵,便趕緊拉著姍娘到一旁敘舊,剩下年歲有差的方迤行和豫鍾湊作一塊。
  
  「我還說要喝姐姐喜酒,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就是連娃娃都有了。」我盯著姍娘衣衫下圓滾滾的肚皮打量,很想上手摸一摸,小聲問,「幾個月了?」
  
  「快六個月了。」姍娘倒是滿不在意,「要不是這孩子,他還指不定怎麼想勸我改邪歸正呢。好像不辭了總捕的位子就沒法說服自己跟我成親似的,稀罕。」
  
  「姐姐做什麼這麼大火氣?」我聞著姍娘話裡的酸意,只覺得同是夫妻相處,各人有各人擅長的方式。
  
  「怎麼能不氣?也不知道成親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我,自從曉得我有了身子以後便一改常態。哼,男人啊,就是把子嗣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聽到這裡,我不禁心下一抖,頓了半天才心虛道:「子嗣……固然重要,也不見得比姐姐還重要吧?要我看,豫大哥無非是不會表達罷了,而這孩子,也只不過是給了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這些我都明白的道理,心思透亮的姍娘又怎會不知?

  她沖我擺擺手,換上副笑臉,道:「就不說我的事了,你和方少俠,可成事了?姐姐我看著,像是不錯呢。」說罷朝我眨眨眼,機靈狡猾的樣子與從前無異,我想她大概是看到方才我們牽手並行的模樣了。
  
  這幾天早已被胡拉婆婆翻來覆去打趣了個夠本,眼下我不顧羞怯,咬著唇點了點頭,肯定道:「說起來,還要多謝姐姐和豫大哥的。」
  
  姍娘不明所以:「謝我們什麼?」
  
  我舒了口氣道:「最初姐姐和豫大哥的身份不也同樣沖突?你們能夠不顧困難選擇在一起,相信曾經也給了迤行不少觸動,我自然是要道聲謝了。」
  
  臨近中午,姍娘本欲留我和方迤行用飯,但礙於這是第一次拜訪姍娘的大家族,我空著手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說好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姍娘懷有身子,聊了半晌後來了午困,也就沒有留我們,只令豫鍾親自送我和方迤行出了門,再三邀請說改日一定來玩。
  
  按習俗,潑水節接下去還要持續好幾日。

  瘋玩一天的收獲既不是方迤行在街上遭年輕姑娘搭訕,也不是我們重遇舊友,而是明明我和方迤行二人都被淋了透心涼,到最後卻只有我一個人莫名其妙患上了高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8:04

【59.好一雙準夫妻(三)】

  夜裡就寢之時,我覺得身子好似有點沈,連和方迤行說話的時候都有氣無力的。
  
  方迤行大抵以為我白天玩累了,也不再纏著我說話,松了床幔後在一旁躺下,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溫柔說了聲「睡吧」。
  
  人睡到半夜,我漸漸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細細感覺,還是冷要多一些,便縮著身子往方迤行那邊靠。

  方迤行睡得不沈,我剛一湊近他便醒了,就著我靠近的姿勢伸手將我攬到懷裡,以為我在撒嬌,無意識地在我額上印了幾個吻示以安撫。
  
  方迤行身上的熱度讓人很安心,我便在不知不覺中貪戀起來,光是纏在他身上還嫌不夠,干脆手腳並用地摸索起來。他毫無疑問被我的古怪行徑弄醒了,只聽方迤行在頭頂悶悶「嗯」了一聲,長長的,啞啞的,溫熱大掌便摸到了我身上,在我後腰纏纏綿綿揉摸起來,黑暗裡聽他氣息漸重。
  
  我想他大概誤會我的意思了……
  
  奈何方迤行的撫摸讓人覺得舒服,我腦子很沈,無法開口,便也懶得去澄清什麼。纏著方迤行之時,我無意將一條腿擠到了他雙腿之間,貼著他暖暖的身子輕輕蹭了蹭,雖然迷糊,卻依舊清楚感到自己觸到一團軟中帶硬的事物……
  
  方迤行的動作突然一頓,怔了片刻,猛地翻身壓了上來。

  身上熟悉的壓迫感給我帶來許多踏實和安心,我剛長舒了一口氣,方迤行就湊過來親我的耳根,與我十指交握的手靈巧地摩挲著我的掌心,沈著腰身,與我小腹緊緊相貼。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般動作,我沒有半分羞澀掙扎的。這種反常無疑引起了方迤行的注意,他像是想到什麼,旋即拿額頭抵著我的量了半天,壓著聲道:「……好像有些燙。」
  
  我沒力氣睜眼,點頭肯定道:「我也覺得燙,但也冷得不得了,你抱抱我,我冷得背心都涼了……嘶……」說著又打了個冷顫。
  
  方迤行不再說話了,順著衣擺將手從下面伸了進去,在我後背摸了摸,大概觸到了一層薄汗,語氣懊惱道:「好像有些低熱……定是白日淋水受涼了。」
  
  我看方迤行大有半夜下床折騰的打算,趕緊出口阻止:「沒事,先睡一睡,睡好了明日起來再說吧……你抱著我睡,真的挺冷的……」
  
  方迤行聽了我的話,幾乎沒合眼,果真抱了我一整夜,只是不幸的是早上起來後,低熱變成了高熱。
  
  天剛一亮,方迤行就下了床,問我喝不喝水,又忙著替我敷毛巾,幾番出出入入,似乎還叫來了別的人。門口偶爾傳來人聲,似乎是方迤行和胡拉婆婆在說著什麼。
  
  迷糊間,有人來床邊探了我的體溫,揪開眼皮瞅了瞅,又捏著下頜迫我張開嘴看舌頭,從頭到尾都不曾把脈。
  
  想來也是,各個地方行醫的方法大抵是不同的,只是不知胡拉婆婆原來還有這等好醫術。
  
  不久後我聽胡拉婆婆操著怪調子同方迤行道:「你們中原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英雄……不提當年勇?婆婆我就是勘勒,你還上街找什麼勘勒?古麗沒事,就是體內有些濁氣,才會引起體熱。」
  
  胡拉婆婆的說法,方迤行似乎是不太信,因為他半晌後只怔怔問:「只是發熱,不是……別的什麼?」
  
  「別的?」胡拉婆婆怪調反問了一句,隨後從床邊退開,伸手放下了床幔,明亮日光便被擋在了榻外。
  
  再之後,他們二人邊說邊往外走,直到討論聲和腳步聲一同消失在門後。

  我猜想胡拉婆婆大概是指導方迤行煎藥去了,因為當日晚些時候,方迤行便灌了我一碗比黃連還苦的湯水,帶著一股從未聞過、叫人幾乎難以忍受的怪味。
  
  此種怪味刺激之下,想不醒過來也難,我一口氣喝完後幽幽睜開眼,正想說點什麼,卻在看清方迤行的臉後本能怔了一下。
  
  明明還是他,卻又好像有點……不對勁。

  大概因為一夜沒睡,方迤行眼裡布著血絲,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若讓別人看了,指不定以為我得的是什麼絕症,不久於人世。
  
  我本想打趣於他,卻沒什麼力氣,半晌後只能伸手揉了揉方迤行死鎖著的眉心,輕聲道:「我這點小病小痛,過兩天就好了,你今晚可千萬別再熬著不睡覺了。你若再病了,誰來照顧我?」
  
  方迤行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話,他應得好好的,卻沒有做到。
  
  方迤行以不擠著我為由,搬到屋側的矮床上去睡,其實夜不能寐,迷糊中我能感到他一晚上探過我好多次。
  
  又過了兩日,方迤行除了照顧我就是往胡拉婆婆那裡跑,在古怪藥水強力摧殘下,熱度順利退下去了,我依舊沒什麼精神,懨懨躺在床上懶得動彈。
  
  胡拉婆婆再來看我的時候見我醒了,便抓緊時機取笑道:「這麼點小病就把你的扎力嚇得,中原男人都這麼婆婆媽媽的嗎?婆婆我說沒事,他偏偏不信,你們這小兩口呀!」
  
  倒不是說方迤行不肯信胡拉婆婆的話,委實因為我從前絕對不是淋個雨就會生病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聽胡拉婆婆又道:「只是得個高熱便這般,若將來有了孩子,經歷生產之痛,我看你的扎力怕是恨不能幫你生了!」
  
  我聽到胡拉婆婆話裡的關鍵,遲疑問:「婆婆……迤行他,跟你提孩子的事了?」
  
  胡拉婆婆不知我心中顧忌,點頭答:「是啊,你的扎力問我有沒有可能因懷有身孕,身子弱才會生病,我答他說……」
  
  孩子之事,當然是八字沒有一撇的。
  
  胡拉婆婆後來說了些別的,我腦子裡亂糟糟的,聽得不太清楚,只一心想著,莫非真如那日姍娘所說,男人都是極在乎子嗣的?
  
  關於這事,我既沒膽子當面問出口,又覺得話憋在肚子裡難受,晚飯時將方迤行打量來打量去,心中長歎一句,第一次覺得陷入兩難地步。
  
  見我不想再吃,方迤行放下手裡的碗,問:「是不是光吃粥沒胃口?明日想吃些什麼,我再給你做便是。」

  他見我一直看著他不做聲,斂了笑,伸手摸上我額頭,道:「已經不熱了,還是不舒服嗎?」
  
  我搖頭道:「你看看你,病的明明是我,怎麼憔悴的倒是你?臉白成這樣,是不是夜裡又沒睡?」
  
  「沒有的事。」方迤行笑著敷衍。
  
  我想了想,心虛試探道:「你……是不是跟胡拉婆婆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了?」
  
  我分明看到方迤行的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又在瞬間平復:「不就是問你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生病期間吃食要不要忌口的。還能有什麼別的。嗯?」
  
  說的……倒也在理。
  
  見方迤行面色有恙,氣息不穩,大概也是被我的病連累的,我便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夜裡我頭疼睡不著,不想驚動矮床上的方迤行,就睜著眼睛安靜躺著,雙手疊放在小腹上,反復想著胡拉婆婆的話,姍娘的話,還有……方迤行那一點點的反常。
  
  方迤行大概不知道我醒著。他半夜起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剛喝了水,又急著沖出了房。我本以為方迤行是趕著去出恭,只是一晚上的次數,也未免太多了些。

  臨近天亮,終於有一次他還沒來得及出去,就在房裡吐了起來,我才知道方迤行並不是去出恭的。接二連三嘔吐聲後,他咳得撕心裂肺,卻還一直緊緊捂著嘴,看樣子是生怕吵到我。
  
  日夜顛倒,沒能好好休息,又是熬藥又是做飯,還要費心思照顧我……

  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禁酸溜溜的,難以言喻。
  
  一個將我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男人,或許我根本就不應該用世俗規矩去丈量他的心思。

  孩兒的事,將來若是能有,自然比什麼都好,若是……不能有,方迤行又怎麼會因為這個就怨怪於我呢?

  我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又做什麼偏偏作繭自縛?
  
  差不多痊愈了的這日,神出鬼沒的胡拉婆婆背著古怪的木箱到了我房裡,當著我的面擺弄起瓶瓶罐罐,銀針銀碗。
  
  我見識過南疆草藥的難以下咽,對胡拉婆婆江湖郎中般的醫術並不是很信任,僵著臉干笑道:「婆婆,你看,我都好全了,不用再扎針了吧?」
  
  「這不是用來退熱的。」婆婆好心同我解釋,準備就緒後坐到床邊,對我說,「不讓你好全了,你的扎力都要煩死婆婆了。南疆濕熱重,我給你放點血疏通,很快的。」
  
  聽胡拉婆婆這麼說就不難猜到,方迤行該是給她找了不少麻煩。

  以方迤行的細膩,只要跟我病情有關的,肯定連一絲一毫都要問清,但以他藥癡的水平,相信胡拉婆婆無論費了多少力氣,大概也無法與他解釋清楚。
  
  正想到這裡,只覺指尖突然傳來一股刺痛,卻是胡拉婆婆將我中指泡在乘了藥水的銀碗中,在藥水裡出針扎破了指尖。
  
  胡拉婆婆一邊按擠我的手指一邊安慰:「看,是不是不疼?」
  
  銀碗中藥水黑漆漆的,不知由什麼制成,就算在其中放了血也看不出來。

  疼倒是不疼,只有一種古怪的麻。
  
  正做到一半,方迤行端著剛熬好的粥進了屋,見胡拉婆婆幫我治療,嘴角不自覺抿了起來,喉頭滾了兩滾,是他緊張時才會有的反應。
  
  我笑著朝他擺手:「好餓好餓,弄完這些後便吃飯罷?聞起來好香哦--」
  
  方迤行照常答了「好」,不自覺看向胡拉婆婆手上動作時的表情卻很凝重,好像在介意什麼一般。
  
  -----
  
  聽方迤行說,我熱得最厲害的那兩天,姍娘和豫鍾曾經來過一次。

  方迤行說我得了高熱,若萬一將病氣過給懷著身子的姍娘就不好了,他們夫妻倆才打消了來看我的念頭。
  
  如今聽說我已完全康復,只是還需在家中靜養兩天,姍娘便迫不及待趕過來看我。
  
  房裡點著草藥熏香,加上屋子通風日照都不錯,就算幾日沒出門我也不算太悶。
  
  見姍娘興致勃勃來看我,又憶起方迤行這些日子衣帶不解地照顧我起居飲食,我心虛地問:「姐姐可還記得上次我離開揚州時,姐姐送給我的那本秘籍?」
  
  姍娘正吃著甜茶的動作一頓,眼角朝我一掃,笑得好不得意:「可……好用?」
  
  我搖頭,遺憾道:「之前一直未得出空,還沒來得及好好學呢。」
  
  姍娘長長地「喔」了一句,意味深長道:「那你可要抓緊時間,都是要當人家媳婦的人了,該會的,還是要會……只是,千千萬萬別讓方少俠發現你在看這個,說什麼也應該背著他學不是?」
  
  我自然明白燒得一手好菜這本事不是一天能練就而成的,若想給方迤行個驚喜,的確該照姍娘所說,背著他偷偷學。

  可我轉頭又想了,與其背著方迤行沒頭沒腦地練,不如問清楚他到底好那些菜,我也好針對性地練習才是。
  
  這般想著,翌日在房裡吃飯時,我心急地翻著大小包袱,將壓底的秘籍翻了出來。
  
  伸手遞給方迤行,我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看看這個……喜歡哪個,告訴我。」
  
  方迤行略有不解,還是伸手接了過去,隨手翻了兩篇後更是震驚無比,像是不能相信我打算認真學習廚藝,面色有恙地問:「你……讓我看這個?」
  
  「是啊。」我想著既然短時間內不能將整本食譜都學會,不如有的放矢,「……迤行喜歡哪個,記得告訴我。」
  
  那一頓飯,方迤行沒有再吃,滿臉的掙扎,不知道在跟自己較什麼勁。
  
  當時我無法理解方迤行的古怪,只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姍娘的「秘籍」裡都記載了什麼樣的經典。

  等事後再知道的時候,只覺得是自作孽不可活……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