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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09:42

【第六十章.浣衣河】
  
  秋陽驕躁,待兩人在葡萄架下親熱一回,滿身大汗不說,衣衫也沾上了情**的印跡,粘稠滑膩。
  
  清洗身子、換下衣衫,收拾妥當以後,酒兒把髒衣服放進木盆,抱著盆子便要出門。
  
  「酒兒你要去幹什麼?」南宮霖換好衣服出來,正好看到酒兒走到門口。
  
  酒兒指指盆中衣物:「我去河邊洗衣服。」
  
  「洗這作甚?你好好在家休息。」南宮霖上前搶過木盆,眼角一挑,「存點力氣晚上用……」
  
  「去!沒羞沒臊!」酒兒揚起粉拳捶他胸口一下,「都弄髒了嘛,怎能不洗?」
  
  南宮霖嬉皮笑臉的:「那你先放著,待會兒我找人來洗,大不了給點銀子就是了。」
  
  「你以為別人都見錢眼開呀?」酒兒白他一眼,「大家街坊鄰居的,你老是拿錢使喚別人,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人家會不樂意的。再說了,這些上面沾了……那個,怎麼好意思拿給別人瞧見嘛?還是我去河邊洗。」
  
  南宮霖被她這麼一訓,有些訕訕的:「那……我去洗好了。」
  
  「呵呵,你連燒水都不會,難不成還會洗衣裳?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啦。」
  
  南宮霖拗不過酒兒,又放心不下她一人出門,最後只得陪她一道去了河邊。
  
  許家村青山綠水,一條淺淺小河順延而下,貫穿整個村落。
  
  河水嘩嘩,清流澄澈,裡面時不時遊過兩三尾小魚,追逐嬉戲。酒兒怕水,在河灘遠遠處就停下了腳步,蹲在一塊大石頭旁,往木盆裡裝滿水,把髒衣物先泡了進去。
  
  南宮霖一路走來又被曬出一身汗,一張俊臉有些發紅,他走到河邊看見清澈流水,登時大喜,趕緊把袍角撩至腰間別上,然後脫掉錦靴、挽起褲腿,立馬就走進河裡。
  
  「酒兒過來!」
  
  河水不深,南宮霖站在河**,水深只齊他膝蓋。他回頭沖酒兒大喊,還舉起手揮了揮,滿面喜色。
  
  酒兒看了眼河裡,在岸邊搖搖頭:「你自己玩罷,我就在這裡洗衣服。」說著她蹲下把皂角從盆裡撈出來,放在石頭上砸開,再搓揉出泡沫。
  
  南宮霖沒有得到酒兒的回應,不免有些失望。他索性提步走了過來,踩得水聲「嘩啦嘩啦」,很快就跑回酒兒跟前。
  
  「來嘛來嘛,水裡很涼快的,保證舒服!」
  
  南宮霖伸手便要拉酒兒下水,酒兒嚇得使勁搖頭:「我不去啦!我還要洗衣服呢!」
  
  「膽小鬼!這麼淺的水都不敢踩。」
  
  南宮霖趁酒兒不備,忽然打橫抱起她,轉身便往河**走去。
  
  酒兒頓時大呼亂叫起來:「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南宮霖衝她眨眨眼,神情頑皮:「你可想清楚咯?我要是放手你就掉水裡了……」
  
  說著他不懷好意地晃了晃手臂,好似想把人扔下去的樣子。
  
  「不準放不準放!」酒兒趕緊摟上他的脖子,半是撒嬌半是命令的口氣說道:「快把我抱回去!」
  
  南宮霖嘟起嘴唇:「那你先親我一個。」
  
  酒兒先左右張望了一番,看見河邊無人,這才飛快湊過去在南宮霖唇上輕啄一口。親完便不斷催他:「快點抱我回去啦,待會兒被人看見要笑話的!」
  
  「誰說要抱你回去的?我可沒答應。」
  
  「……癩皮狗!」
  
  南宮霖繼續往河裡走,故意作弄酒兒,走到河水差不多有小腿肚子那麼高的地方才停下。他先單手托起酒兒,伸手扯掉她的鞋襪往岸上一扔,之後便緩緩把人放了下來。
  
  「別害怕,我會牽著你的。」
  
  酒兒一手撩著裙擺,一手死死抓住南宮霖的肩頭,弄得他衣服都皺成一團。雙腳入水的那一剎那,酒兒下意識就往南宮霖身上撲騰,宛若受驚小鹿。
  
  南宮霖趕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水很淺的,你試試。」
  
  蓮足入水落地,踩在河底的石子上,微微硌腳。酒兒咬著唇,緊張地關注著自己腳下,流水拂過小腿,她覺得有些眩暈。
  
  「來,試著跟我走一走。」
  
  南宮霖牽著她,往前又走一步,開口鼓勵道。酒兒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然後站穩,併攏雙腿,長長舒了一口氣。
  
  南宮霖擡眸一笑,眼波瀲灩:「看,這不就對了?膽子是練出來的,你越害怕就越不願嘗試,到最後只能一輩子躲著它,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酒兒。我家酒兒勇敢潑辣,連土匪都不怕,怎麼還會怕水?你說是不是?」
  
  「嗯。」
  
  酒兒被這一誇有些羞赧,斂眉點了點頭,然後在南宮霖的帶領下,慢慢在河灘淺水處行走起來。
  
  葉隨流水落巖前,片雲寒鴉過別村。
  
  兩人在河裡玩了一會兒乏了,又回到岸邊坐在石潭上說話。酒兒天生蓮足嬌小,不盈一握,南宮霖見之喜愛非常,逮在手裡便玩兒了起來,伸指去撓她的腳心。
  
  酒兒「咯咯」笑著,擡腳踢他一下:「不許欺負我!」
  
  南宮霖嬉皮笑臉,湊到酒兒耳畔,咬著她耳垂問道:「酒兒,那個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酒兒擰著眉頭,狐疑地看他一眼:「什麼時候?」
  
  「就是我在你裡面的時候。」
  
  ……公子羞死人了!
  
  酒兒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南宮霖:「你怎麼問這個?不要臉!」
  
  「我怎麼不要臉了?」南宮霖又笑瞇瞇地湊上來,「說嘛說嘛,我想知道。你舒不舒服?喜不喜歡?」
  
  「咦……」酒兒伸手摀住臉,氣呼呼地吼道:「不許再問了!我才不告訴你!」
  
  南宮霖去扯她的手:「這裡又沒外人,你悄悄告訴我好不好?要不這樣,我先說,你那裡濕濕滑滑的,我一進去就被緊緊包著,而且還很熱……反正很爽!」
  
  「真的?」酒兒半信半疑,從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其實她心裡也是好奇的,聽見南宮霖都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感受了,她猶豫一會兒,也吞吞吐吐地說道:「嗯,一開始有些疼……過一會兒要好一些,但是你一動得快些我就會叫出聲來,不由自主的。還有我會渾身都軟綿綿的,還有些酥酥麻麻,就像吃了個酸梅子,有些難受,又有些舒坦……公子我是不是不對勁?我好像不應該出聲的……」
  
  「別呀,我喜歡聽你叫,越大聲越好!」南宮霖凝眉思索一陣,又道:「楚兄說女子前兩次是會疼的,其實我也有點疼,但多來幾回就好了。酒兒,待會兒回家我們再試試?」
  
  嗯,包袱裡還有姓楚的給的兩本圖冊,應該拿出來看看……
  
  「色胚!」酒兒聞言,又嗔罵了南宮霖一句,羞羞澀澀地低下了頭。
  
  到底等會兒回家,要不要再試試呢?
  
  這對小鴛鴦親熱玩鬧一陣,終於想起還有正事沒做,於是酒兒把皂角水倒進盆子裡,開始洗起衣裳來。南宮霖也隨之蹲下,學著酒兒的樣子,一雙手拿起衣裳揉了又揉,動作笨拙。
  
  玉潤鼻尖冒出汗珠,猶如朝陽照露。酒兒看著南宮霖專注又耐心的樣子,心頭一陣甜蜜,嘴角也高高揚起。
  
  「公子,皂角不夠了,你回家去拿些來吧,就在竈台邊上的那個罈子裡。」
  
  「好勒。」
  
  南宮霖站起來便往回走,走出一截頓了頓腳步,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你一個人可要小心點吶,別走進河裡太深,知道了嗎?」
  
  酒兒揚起沾滿泡沫的小手,有些不耐煩地揮手:「知道知道啦,你快去吧!」
  
  「我很快就回來,等我啊!」
  
  看著南宮霖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酒兒掩嘴笑了笑,埋頭下去把南宮霖揉過的衣裳又重新洗了一遍,然後倒掉汙水,拿著衣裳走進河裡,在淺淺的水邊漂洗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酒兒一邊浣著衣裳,一邊哼著小曲兒。長長的紗裙在水流沖刷下,如柔軟水草般漂在水面,彎彎曲曲,好比瑤池仙女的彩鍛。
  
  「哎呀!」
  
  一個不慎,衣裳從酒兒手裡滑落,瞬間被河水沖遠,順流而下,她趕緊追了過去。
  
  酒兒沿著河邊淺水處一陣小跑,水流有些急,眼看衣裳就要消失不見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從岸邊衝出,長腿闊幅,三兩步就走到河**把衣裳撈了起來,然後向酒兒走來。
  
  酒兒擡眼看去,眸子一亮。
  
  咦,是他?
  
  這男子身材高大,體魄強健,五官深邃,一雙鷹目炯炯有神,就是表情嚴肅得嚇人,正是酒兒七夕那日在潼城遇到的男人。
  
  他手裡攥著的衣裳,彷彿用了很大的勁,手背青筋爆出,幾乎都能看見皮膚底下的脈搏在突突跳動。他看著酒兒的眼神瘋狂又炙熱,仿若要灼燒了一切,直至燃骨成燼。
  
  終於走到酒兒跟前,他把手往前一伸,從喉嚨裡艱難地迸出一個字:「給。」
  
  只是說了一個字,卻好似耗盡了畢生之力。
  
  「謝謝。」酒兒伸手去接,可是這男子卻並不鬆手,仍舊緊緊抓住衣裳。她皺皺眉頭,又扯了扯,還是扯不動,遂擡頭說道:「這位公子,勞您松下手。」
  
  誰知這男子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說起話來。
  
  「你才搬來這裡的時候十歲,當時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這河邊。一個粉嘟嘟的女娃,拿著塊繡了芙蓉的手絹到河裡清洗,誰知卻一個沒抓穩,被河水沖走了手絹。你當時就哭了,站在岸上望著河裡的手絹流眼淚,想去撈卻又不敢下水,可憐得像只小兔子。後來是我跳進去把手絹撿回來還給你,你破涕為笑,還高高興興地喊了我一聲哥哥。」
  
  酒兒只覺耳邊「轟隆」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你十三歲那年的夏天,和村長家的閨女跑到後山碧龍潭去玩。你明明不會遊水,卻經不住別人的鼓動,下潭洗澡。未料卻陷進了潭底的淤泥之中,差點溺水而亡。幸好我當時從那裡經過,跳下去把昏死的你撈了起來,總算撿回一條命。你醒了就抱著我大哭一場,一邊哭還一邊央求我不要告訴你爹,下山的時候你嚇得腿軟走不動路,是我一路把你背回了家……」
  
  酒兒站在水裡,頭頂明明驕陽高照,可渾身卻如墮入冰窖一般嚴寒,凍得骨頭刺痛。她看著眼前的那張嘴一張一合,耳邊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他說什麼,腦海裡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迴盪。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這男子還在繼續說著,眼神充滿柔情:「呵呵,自打那次以後你便落下了怕水的毛病,連過條小溪都不敢,如今看來……你好像還是沒怎麼變,跟我記憶裡的有些不同,卻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說著,他輕輕拉起酒兒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低沈嗓音深情款款。
  
  「酒兒,我回來了。你的成大哥,回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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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0:03

【第六十一章.猛虎鬥】
  
  流水落花,情隨逝。
  
  足下清泉碧水嘩啦,心頭疼痛難以復加。酒兒以為自己忘了,可是在看到成凱勳的這一刻,聽到他說起那些往事,還是忍不住心中澎湃,淚水洶湧而出。
  
  那一年,她娘親去世,她隨易老爹搬到許家村。易老爹在宅院裡整理行李,她獨自一人來到河邊,拿出她娘的芙蓉手絹,邊看邊哭。
  
  斯人已逝,唯留懷念。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沒有朋友,沒有親戚,也沒有娘親……酒兒很害怕,猶如落進沼澤的小鳥,苦苦掙扎,卻終究免不了被黑暗泥沼吞噬的結局。
  
  哭得直到手絹濕透,她蹲下去清洗,湍急河水席捲而來,沖走了手絹。
  
  那是她娘親留給她的,是她可以放在懷裡貼身紀念的東西,怎麼能就這樣丟失?
  
  她沿著河岸一直跑,只希望能夠追回失去的東西,她甚至想,也許這樣跑下去,就能追回失去的人。
  
  眼看一方小小手絹即將被河水湮沒,這時有個少年躍進河裡,為她撿回親娘遺物。
  
  成凱勳在酒兒最無助孤單的時候出現,對於她的整個少女時代來說,他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存在,有著非凡的意義。
  
  在知曉父親把她許給成家之後,其實酒兒心裡是有些歡喜的。
  
  那樣的一個人,寵著她護著她圍著她轉,應該是天底下除了爹爹對她最好的男人了吧?娘親說了,只要真心實意對你好,就是良人。
  
  成凱勳,一定會是易酒兒的良人。酒兒不斷這般告訴自己,滿腦幻想著出嫁的那天,鳳冠喜袍,紅紙漫天。
  
  可真到了成親的那日,來接她的不是成凱勳,而是一個抱著大公雞的同村小夥。
  
  哈,多麼可笑的場景!
  
  獨自拜堂、獨自敬茶、獨自一人進了洞房。酒兒安慰自己,總有一天成凱勳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她要好好在家等他。
  
  一月、兩月、三月……直到婆婆去世,成凱勳也沒有回來。
  
  一年、兩年、三年……直到她從未及笄的少女,變成雙十年華的老姑娘,成凱勳還是沒有回來。
  
  在時光的長河中,那份僅存的感情,已經消磨殆盡了。
  
  酒兒也許並沒有真正愛過他,但是,她等過他。
  
  那份特殊情愫,許是依賴感激,許是錯覺幻想,哪個少女不懷春?每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心裡,都會有一位翩翩公子,鮮衣怒馬,從天而降。
  
  只是現在她長大了,她夢醒了,她知道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
  
  已經不能回頭。
  
  成凱勳見酒兒流淚,以為她是過於欣喜激動,遂擡手抹去她臉上淚痕:「別哭別哭,我們重逢團聚,應該高興才是。」
  
  酒兒把臉一別,躲開他的手,冷冷吐出兩個字:「你走。」
  
  成凱勳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繼而開口說道:「我會走,帶你一起走,就像我承諾的那樣……」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酒兒赫然打斷:「我不會和你走。我已經嫁人了,你不要來找我。」說著她衣裳也不要了,轉身就往岸上走去。
  
  成凱勳趕緊拽住她的胳膊,眉目間含著淺淺的笑意:「若是昨日,我興許還會信你這番說辭。可是今早我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里正,他都告訴我了,你確實嫁了人,不過嫁給的,是我。」
  
  成凱勳手臂一用勁,酒兒便撞入了他懷中。他雙臂緊錮著人,埋頭動情呢喃:「我多害怕你不會等我……畢竟當初那一紙諾言太過單薄,年少輕狂,許下的承諾也有些不牢靠,沒想到……你知道麼?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你,可是我卻不敢書信一封,生怕一提筆便會抑制不住心中思念,跑回來見你一面……還好、還好你終於是等著我的,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拋下你……」
  
  當初他走得太草率,以至在如今功成名就之際,懊悔依舊不斷襲來,如果他沒有走,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麼樣?男耕女織,兒女繞膝?
  
  不,他必須走,他必須去闖出一番天下,他必須成為蒼穹上翺翔的雄鷹,振翅高飛,無人可及。
  
  只有這樣,他才能配得上她,配得上他的酒兒。
  
  濃厚的男子氣息包圍著酒兒,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酒兒伸手狠勁推開成凱勳,搖頭說道:「你不該回來,現在太遲了。」
  
  如果他們能在三日之前重逢,如果他們能在七夕那日相認,如果他們能在一年多前相遇……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曾分離,今時今日,一切截然不同。
  
  「不遲,一點不不遲!」成凱勳重新拉住酒兒的手,依舊堅定,「我們重新開始,你跟我去京城,我現在……」
  
  「放開她!」
  
  伴著一聲怒吼,白影狂風襲來,成凱勳猝不及防臉上就挨了一拳,被打得後退兩步,差點跌倒。
  
  南宮霖老遠便看見一個男人對酒兒拉拉扯扯,酒兒含著淚滿臉害怕。他怒不可遏,衝上前就狠狠揍了這人一拳。
  
  成凱勳踉蹌一下,穩住了身子。口腔裡泛起一股血腥味兒,他把頭一偏啐了一口,吐出帶血的唾沫,之後目光一凜,凶狠的眼神望向來者。
  
  南宮霖緊張地拉著酒兒看了看,焦灼不安:「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受傷沒有?」
  
  酒兒依舊有些發怔,只是呆呆地看著成凱勳,杏眼通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該死!」
  
  南宮霖以為酒兒被人輕薄,怒火沖頂,又向成凱勳揮出鐵拳。成凱勳這下有了防備,揮臂一擋,繼而奮起反擊,一掌打在南宮霖肩頭,骨頭都卡嚓作響。
  
  男人之間的戰火一旦被挑起,那便猶如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驚濤怒湧,狂風叱吒。
  
  南宮霖和成凱勳從河岸打到河中央,滿身濕透,各自掛綵,可卻同樣一臉桀驁,誰都不願認輸,也不願第一個開口休戰。
  
  酒兒在岸邊焦急大喊:「住手!你們都住手!」
  
  南宮霖一把扯下累贅的衣服,隨手一扔,露出修長精壯的上半身,星眸冷肅地看著成凱勳,頭也不回地沖酒兒喊道:「你站在那裡別過來!等我收拾了這個傢夥再說!」
  
  成凱勳也脫掉上衣,只見他渾身肌肉虯實,身上散落著道道傷口,由此可見也非等閒之輩。他擡手抹去嘴角血痕,衝著南宮霖勾勾指頭,挑釁道:「有本事就過來!」
  
  一聲大喝,兩個男人又打在了一起,猶如纏鬥的蛟龍,攪得此地天翻地覆,水花飛濺,腥血橫飆。
  
  酒兒見狀焦灼不安,可又無法下河勸戰,只得在岸邊不斷大喊叫停,無奈兩人根本不聽,只顧惡鬥,那架勢是要徹底打死一方才會作罷。
  
  這番動靜太大,村裡的人聽到都跑了出來,來到河邊看熱鬧。
  
  酒兒看見有人來了,趕緊上前抓住一人胳膊懇求道:「李大哥,快幫我去拉開他們,不然會出人命的!」
  
  姓李的男子急忙前去勸架,誰知剛一靠近,卻被強風推了開來,瞬間就跌出兩丈之外,後背硌在尖銳石子上一陣劇痛,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裡正早晨才從柳州城回村,聞訊也急忙趕來,隨行的還有一名清秀男子,正是成凱勳的同伴。
  
  清秀男子一到,便乍呼呼地喊道:「老大不好了!他們說你家娘子已經……」說道這裡他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吞下後半截話,向著河中央喊話:「老大你先別打了!辦正事兒要緊,你快回來!」
  
  裡正也急忙勸道:「有話好好說,萬事可商量,二位切莫衝動……」
  
  只是任何人的勸慰都沒有用,南宮霖和成凱勳就像爭奪地盤的猛虎,非要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不知是誰流下的鮮血,染紅了小河清泉,一泓血水刺得酒兒眼睛發痛。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在她等待的時候成凱勳不回來,而在她下定決心要和公子好好過一輩子的時候,他又突兀地橫插一腳,硬生生攪起波瀾?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被老天這樣玩弄於股掌!
  
  想到這裡酒兒爆發了,多年的委屈不甘一瞬湧出,她彎腰從河灘上撿起石頭便向河中央砸去:「混蛋!無恥的混蛋!」
  
  拳頭大小的石頭咚咚掉進水裡,終於引起了酣戰二人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收手,回頭望向岸上。
  
  「我到底是欠了你們什麼?非要這樣折磨我?!折磨我……」
  
  酒兒邊哭邊罵,抓起石子亂扔亂灑,到最後無力地癱坐在地,捂著臉嚶嚶哭泣。
  
  南宮霖最不忍酒兒傷心難過,他率先棄戰,大步跑回去抱住酒兒,讓她頭靠在自己胸口,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打了,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看,我好端端的,你別擔心……」
  
  酒兒滿腔委屈,抱著南宮霖大哭不已。她該怎麼辦?成家婦的名分未脫,成凱勳如今又回來了,可是她已經和南宮霖……
  
  成凱勳見眼前這位一看就知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抱著酒兒,頓時眼神一冷,大步上前就要拉開兩人:「不準碰她!」
  
  南宮霖一掌揮開,怒然吼道:「你算哪根蔥?我家酒兒的事輪不到你管!滾!」
  
  成凱勳冷哼一聲:「哈!你家酒兒?我告訴你,她易酒兒是我成凱勳名正言順的妻子,是八擡大轎擡進成家的媳婦!」
  
  ……
  
  南宮霖頓時身子一僵,表情也冷了下來。不過片刻之後,他擡起眸子輕輕瞥了成凱勳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出口不屑。
  
  「那又如何?你離家多年,枉有夫妻之名,而我跟酒兒早已互許終身,我們有夫妻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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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0:27

【第六十二章.欲奪妻】
  
  許家村村口有一座土地廟,一般村裡要是發生了諸如打架吵嘴的事情,裡正便會把村裡人都叫到這裡,在土地公的見證下解決糾紛,讓村落重歸安寧。
  
  如今,土地廟裡站了兩個引人注目的男子,一人俊美高貴,一人沈斂肅然。他們都緘口不語,只是默默看著站在門邊的酒兒。酒兒低著頭,只能瞧見紅腫的眼睛,窺不見眸中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麼。而一村之長,年老的裡正背負雙手在那裡來回走動,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你說若是一男二女還好說,大不了一同以平妻身份進門,共侍一夫。可是如今這一女二男就難辦了,總不能把酒兒一分為二,一人一半吧?而且看這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成家小子不說了,在外飄蕩那麼多年,看這石頭般的身軀便知肯定沒少歷練,絕對有來頭。反觀另一位公子,俊美無雙,天生貴氣,這通身的氣派也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背景定不簡單!
  
  兩人都說非酒兒不娶,都說自己才是酒兒的相公……
  
  這可真是要折騰死他這把老骨頭!
  
  「我……」
  
  半晌裡正終於開口了,可說話卻是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
  
  成凱勳搶先說道:「自古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托媒妁之言。當時三書六聘一樣不少,她也入了我成家的門,當然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說罷他刻意掃了南宮霖一眼,鷹眸黯淡,殺意沈底。
  
  其實在成凱勳說話之時,他藏在袖下的一雙拳頭緊緊捏住,發出只有自己可聽到的骨節卡嚓聲。天知道他在聽到那句「夫妻之實」的時候有多麼想殺人!
  
  他的酒兒,單純善良的酒兒,等了他五年的酒兒,居然就在前幾日,轉身私下嫁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五年之前,她明明知曉他出走,卻還是選擇了出嫁,選擇了等著他,她分明是對自己有情的!他還聽裡正說了,期間有多少人上門勸酒兒改嫁,她都一一拒絕了,她都說要為成家守著。成凱勳在知曉這些事情的時候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他的酒兒,永遠都只屬於他,從今往後他會好好對她,再也不會離開她,更不會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是如今呢?真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獄。上一刻成凱勳還沈浸在喜悅憧憬之中,下一刻卻被殘酷的現實衝撞得支離破碎。酒兒居然背棄了他們的婚約,甚至還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眼前此人有什麼好?難道他就是用這副好皮囊迷惑住了酒兒嗎?這樣的紈褲子弟他見多了,仗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外加家裡有幾個臭錢,專程出來勾引良家女子,可是等一到手便不稀罕了,棄之如履。
  
  不行!他的酒兒是如此之好,舉世無雙的好,怎麼可以就這樣落入魔掌?!
  
  就算酒兒和這人有了關係,那又怎樣?他可以不在乎的!
  
  成凱勳覺得酒兒只是一時被南宮霖蒙騙了心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陷進去,若是等到她被拋棄才站出來,一切就太遲了!他要奪回酒兒,讓酒兒看看誰才是真心對她好,誰才是她真正的良人。
  
  她為自己守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變心,這一次的失貞,成凱勳就當作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懲罰他不配得到完完整整的酒兒,懲罰他年少氣盛,一走了之。只要以後酒兒能夠長長久久陪在他身邊,他真的不介意這些,他自詡有胸懷包容酒兒的一切,好與不好都行。
  
  「嫁進你家又如何?和她拜堂的又不是你。」南宮霖出言反駁,「我朝律例,丈夫死後,為妻者守孝期滿便可改嫁。你失蹤之後,家人已去官府報了案,留了存底。多年已過,你杳無音訊,按律當屬無蹤之人,雖未見屍首,卻可以算作是死了的。既然你已經死了,酒兒重新再嫁亦是合情合理,我和酒兒拜過天地行過夫妻之禮,所以,我才是他的夫君,唯一的夫君。」南宮霖刻意放緩說話速度,咬重了後幾個字的音。
  
  這人什麼來頭?居然對律法知曉得如此清楚。成凱勳一邊懷疑著南宮霖的身份,一邊憤怒地看著他,腦海裡想著反擊的話語。
  
  這時,他身邊的清秀男子站出來說道:「閣下所言不差,不過我記得律例中有言明,失蹤時限以五年為準,若是時限未至,那可是不作數的。」
  
  南宮霖嗤笑一聲:「他一走就是五年多,早就超過時限了。」
  
  「此言差矣,這時限並不是空口白話說了就算,是要以官府憑據為證的。」清秀男子不慌不忙,轉身向裡正拱手一禮,「不知您還記得官府造冊登記是哪一日嗎?或者是手上有沒有什麼記錄?」
  
  「有的有的,待我去找出來。」
  
  不一會兒裡正叫人從家裡找來一本破舊的簿子,拍掉上面厚厚的灰,他翻開簿子慢慢找了起來,最後指著一處說道:「找到了,這裡這裡!」接著他按著字逐一念了起來:「柳州城轄內許家村男子成凱勳,年十九,失蹤……乙卯年七月二十五日記……」
  
  清秀男子輕輕一笑,有些得意:「今日正好七月二十三,差一天才到五年,所以你說的都不算數,嫂子依舊是我們老大的夫人。」
  
  好詭詐的人!
  
  南宮霖呼吸一滯,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他緊了緊手掌,眉梢一挑,眼眸裡儘是堅定:「無論如何,我絕不相讓。有膽量儘管放馬過來,要殺要搶我奉陪到底!」
  
  「哈!」成凱勳竟然也硬著脾氣槓上南宮霖,出言表明立場:「我也不會就這麼算了!管你有何背景,此事就算鬧到京城聖上跟前,我亦不懼!」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毛頭小夥,這麼多年在外艱辛闖蕩,風餐露宿,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以命搏命……他已經闖出自己的一番天下,他相信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給酒兒富足的生活,能夠讓她在自己豐滿的羽翼下安享愜意。她值得這些,她是高貴純潔的,她應當享受世上最好的一切。
  
  南宮霖斜睨他一眼:「隨便你!總之酒兒是我的,即是皇帝也休想跟我搶人!」
  
  眼看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大有再打一場的趨勢,酒兒這時站出來,走向成凱勳。
  
  「成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
  
  成凱勳站在小河邊,徐徐清風拂面而過,平息了心中些許焦躁。冷峻的面容倒映在清澈河水之中,水紋波動,浮現出一絲哀傷。
  
  他身後不遠處,南宮霖正扯著酒兒袖子:「不許過去!不準跟他說話!」他緊緊抓著酒兒,連一絲一毫也不願鬆開,生怕一放手,酒兒就要跑掉。
  
  「公子。」酒兒捏捏南宮霖的掌心,軟言勸道:「我去和他說清楚就回來,你別擔心。」
  
  「我不要!」南宮霖把嘴一努,不高興地說道:「和他有什麼好說的?你是我娘子,不準跟別的男人說話!」
  
  四周的人見狀都愣了愣,這俊美公子剛才還凶神惡煞又冷冰冰的,怎麼到酒兒面前就成了這副模樣了?哈巴狗似的!
  
  酒兒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南宮霖吃軟不吃硬,於是口氣愈發柔和:「我也是為咱們好,說開了讓他想通也就沒事了,你也想以後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是不是?如果這事兒不解決,食不好睡不安的,再說我看著你今日受了傷,心裡好疼。」說著她輕輕摸上南宮霖眉角的傷口。
  
  「這點小傷沒什麼,你別心疼,你一疼我就難受了。」南宮霖捉住酒兒的手落下一吻,「那我陪你過去,我不放心你單獨和他一起。」
  
  「沒事的,你就在這裡看著,我保證不走出你的視線。公子,你就答應我嘛……」
  
  經不住酒兒的撒嬌,南宮霖最終妥協了:「好嘛好嘛,那你不準說太久,快些回絕掉他就回來!還有,離他遠一些,至少五步開外!還有……」
  
  「知道啦!你囉囉嗦嗦好像老婆婆!那我過去了。」酒兒笑著嗔怪南宮霖一句,轉身向河邊的成凱勳走去。
  
  南宮霖身子往前傾了傾,想擡步跟上,可又礙於和酒兒的約定不能過去,於是只好出口喊道:「我就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你就喊我啊!聽見沒有?!」
  
  酒兒聽見身後飄來的聲音不覺一笑,按捺住回頭的衝動,繼續朝前走。一擡眼,挺拔偉岸的背影矗立眼前,突然心頭又是一陣沈重。
  
  到底要從何開口?
  
  成凱勳的眼角餘光一直落在酒兒身上,方纔她和南宮霖的互動也分毫不差地映入他的眼簾。柔情涓涓,情意綿綿……這些本該是屬於他的啊!該死!
  
  待到酒兒走近,成凱勳故作無事,盡力讓自己顯得溫柔一些,開口道:「你來了。」
  
  不知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不管了,無論酒兒說什麼,他都必須讓她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嗯。」酒兒低眉斂眸,抿了抿唇,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我和公子……」
  
  「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成凱勳不等她把話說完,搶先開口:「我知道你一個人等了那麼多年,無依無靠的,一下遇上這麼個人,對你關心體貼,還時時刻刻照顧你,難免會有所動心。我不怪你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怪我不好,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看過你……可是我不回來是有苦衷的!酒兒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你要是怕別人說閒話,我帶你走,離開這裡,到其他地方去……」
  
  「成大哥。」酒兒見成凱勳依舊抱有幻想,狠下心腸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如今很好,我不想有任何改變。我今日找你,是想向你求一封休書。」
  
  一桶冰水當頭潑下,成凱勳一顆炙熱的心瞬間變得冰涼。
  
  休書,一封休書……她竟然要他休了自己!
  
  滿腔悲慼難抑,成凱勳不覺後退一步,嘴唇囁嚅:「為、為什麼?」
  
  她不是等了自己這麼多年麼?如今他按照承諾的那般回來了,可是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是變心了還是死心了,抑或只是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因為我現在喜歡的人,是公子。公子也喜歡我,他對我很好,我在街上被人為難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我提不動東西的時候他幫我拿,我不敢過河的時候他會背我,我落入土匪手裡的時候,也是他來救我……公子一直陪在我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無論我是笑是哭是悲是怒,只有公子一個人在意,我高興他陪著我高興,我難過他會逗我開心,他的世界裡只有我,所有的我,他把我當成手中的明珠,呵護備至。你說,這樣的人,我怎麼會不喜歡?怎麼會不想和他在一起?」
  
  聽到酒兒這般說,成凱勳目光一黯,暗自想道:其實,她還是怨他的吧?怨他缺失了這五年,怨他錯過了她的喜怒哀樂,怨他不能這般照顧他。
  
  於是成凱勳又道:「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我保證會做得比他好。酒兒,你相信我!」
  
  酒兒默默搖了搖頭,聲音淡淡的:「我不會相信你了。當初你一聲不吭便悄悄走了,這一去就是五年有餘,杳無音信。你叫我如何信你?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信?」
  
  此話宛若驚雷炸耳,成凱勳瞪大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哪裡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留給你的信呢?你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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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0:51

【第六十三章.一紙諾】
  
  酒兒一陣風似的衝回了家,然後鑽進房裡翻箱倒櫃起來,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
  
  南宮霖跟在她身後,看著一地的書籍衣裳被扔得雜亂不堪,而且都是她娘的舊物,可酒兒還在一個大木頭箱子裡找著什麼。
  
  他問道:「酒兒你找什麼?我幫你找。」
  
  酒兒不理人,只顧東翻西找,終於找出一本藍皮冊子,好像是詩集之類的東西。她忙不叠就翻了起來,才掀開兩頁,一張黃色的紙就從裡面飄落下來,掉在地上。
  
  酒兒拾起這張紙,顫抖著手打開。濃墨已黯,信箋泛黃,聞著略微發黴腐朽的灰塵味兒,酒兒被熏得直想哭。
  
  一紙承諾……原來是這個意思。
  
  那一年,春紅柳綠,雲淡鶯鳴。
  
  易老爹的病來勢洶洶,才把女兒的親事說定,便撒手人寰了。相依為命的親人一下離去,酒兒瞬間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雖然有鄰里的幫襯,還有成家的照拂,可孤零零一個人的日子,終究是太難熬了。原本開朗活潑的酒兒,居然也變得沈默起來,整日整日閉門不出。
  
  成凱勳時不時過來看她,可是酒兒還未及笄,兩人也未正式成婚,為避閒話,兩人接觸沒有太多。他只是過來幫忙做點劈柴擔水的活,要不就是捎來成大娘做的東西,除此之外未有多言。
  
  酒兒還沈浸在喪父之痛當中,所以未曾發覺成凱勳變了,變得沈默寡言,時常看著她欲言又止,到最後卻是一聲不吭,嚥下了堵在喉嚨口的話。
  
  她被隱瞞得太多,她什麼也不知曉,她甚至不知道,在易老爹臨終的前幾日,私下找了成凱勳談話。
  
  可是酒兒不知道的成凱勳都知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生活,不該甘於在這鄉野碌碌無為,不該種地耕田度過一生。他應該走出去,去見識更廣袤的天地,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他父親一樣的男人。
  
  成凱勳對自己的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是他知道父親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為他發現過家中箱底暗藏的甲冑。
  
  精鋼甲片,皮革繩條,粗糲的表面上刻有道道傷痕,無處不彰顯著甲冑主人在戰場上廝殺的驚心動魄。這是一套勇士的盔甲,他的父親,是一名戰士。
  
  怪不得他會被取名凱勳。攜帶功勳凱旋而歸,父親是這個意思吧?
  
  成凱勳看了眼正在給茶花樹澆水的酒兒,粉粉的面龐,小小的身子,猶如樹枝尖上含苞待放的茶花。她是如此柔弱小巧、與眾不同,怎麼能讓她像村裡其他女人一樣,被柴米油鹽給摧殘得過早開放,又過早凋零?
  
  不過須臾之間,成凱勳主意已定。他剛要開口說話:「酒兒……」
  
  「什麼事,成大哥?」酒兒別過頭來,詢問的目光看向他。
  
  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猶如剛剛睜開眸子的小鹿,無辜稚嫩,天真無邪,彷彿不知人世間的一切汙濁。
  
  成凱勳突然就不願說下去,隨口謅了一個借口:「沒、沒什麼……我想問問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書本?我想看看。」
  
  「哦,你等等,我去找給你。」酒兒絲毫不覺成凱勳有異,乖乖應了一聲,之後去房裡找了本她娘的詩集出來遞給他:「成大哥給。」
  
  成凱勳接過書本,看也沒看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味盯著酒兒看,試探著問道:「我……如果離家一段時間,你覺得如何?」
  
  酒兒杏眼迷惘,不解地問他:「你要去柳州城裡嗎?記得早點回來呀!」
  
  成凱勳忽然就笑了,伸手摸摸她的頭,斬釘截鐵地說:「嗯,一定盡早回來。」
  
  原來他的承諾,早在這一刻就許下了。
  
  「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
  
  成凱勳在紙上抄了一首詩,少年字跡稚嫩,筆畫卻是細心勾勒,工整而又沈重。他在這張紙的背面又寫道「卿若有情,待吾來娶。五年為約,歸期不違。」
  
  待郎歸,原來他有說過叫自己等他回來,原來他不是不告而別。
  
  酒兒看著這紙遲來的承諾,心頭百般滋味難以言明。有懊悔,懊悔她當日沒有翻一翻這本詩冊,有苦澀,苦澀她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等過五年,還有深深的歎息,造化弄人,如今之勢已非她可操控。
  
  成凱勳隨後也來了易家,他看著酒兒手裡發黃的信箋,澀然開口:「還記不記得我走的前一日來找過你?我把詩冊還給你,還叫你一定要看一看。誰知道……」
  
  誰知道那日正是酒兒娘親的陰壽,她在家擺上香燭祭拜,滿心都是悲怨,哪裡還有心情讀什麼詩冊,更遑論去睹物思人了。
  
  酒兒捏著信紙沒有開口,南宮霖這時說話了:「留張破紙就想叫別人等你?別說沒看見,就算看見了又怎麼樣?酒兒憑什麼要等!」
  
  南宮霖有些慶幸,幸好酒兒未曾看見過這紙留信,否則按照這丫頭死心眼的程度,定是鐵了心要等著姓成的回來的,那他們說不定連相遇的緣分也不會有。
  
  成凱勳不理南宮霖,暗沈沈的眸子看著酒兒,繼續說道:「就算你沒有看見我留下的書信,可是你明明知曉我離開,你卻還是自願嫁進我家不是嗎?我走的時候就給娘說了,如果你不願意,親事可以作罷……」
  
  「我當初並非完全自願。」酒兒擡眼,目光沈靜如水,「彼時還有十來日便要成婚,你卻突然就走了,我不知曉該怎麼辦,於是去問婆婆。是婆婆告訴我說你肯定很快就會回來,叫我放心入門,所以最後,我還是上了花轎。」
  
  成凱勳驚愕:「這怎麼可能?!我娘她……」
  
  他突然明白了。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他娘哭喊的聲音猶如在耳:「你休想!只要我活著就不行!你別想走你爹的老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你爹他就這麼拋下我們母子走了!你居然還要學他去從軍?!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麼多年!打死你……」
  
  籐條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少年成凱勳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滿臉桀驁,堅定不移。他閉口不言,只是一味堅持著自己的初衷與理想。到最後成大娘打累了,扔掉籐條嚎啕大哭,他卻在這時跪著上前,恭恭敬敬給母親磕了幾個頭。
  
  「娘的養育之恩,兒子沒齒難忘,只是男兒志在四方,我如今心意已決,還望娘親成全!」
  
  重重的磕頭聲,一下下叩在成大娘的心上,她看著自己的兒子,身軀筆直挺拔,性格倔強不屈,他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他已經長大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在娘親懷裡撒嬌的稚童。
  
  而她卻老了,她再也束縛不了他振翅高飛的願望。
  
  黃昏日落,墨夜黑沈,成凱勳拿著包袱跨出家門,一步步走出渺小的許家村,沒有回頭。成大娘在家裡望著燃燒的蠟燭流了一夜的淚,最後,她拿起剪刀,用紅紙剪出一個個的「囍」字。
  
  走就走罷,為人娘的,會在家裡等著遊子歸來,會在暈黃燈下一針針納著衣裳鞋襪,一次次在心裡默念,回家回家……一如當初,她等待丈夫歸來的模樣。
  
  經不住再次的思念煎熬,成大娘病了,這時候酒兒上門來探望,併吞吞吐吐問了成親一事,流露出些許猶豫。
  
  眼前的小姑娘是多麼水靈乖巧,雖是含苞待放,但不難窺見日後成熟時的艷麗甜美,既然她是兒子心尖上的可人兒,那就決不能輕易放走她!
  
  於是成大娘隱瞞下成凱勳的去向,面上浮起慈愛的笑容,軟言好語地勸慰酒兒,安撫著她焦慮的心緒,讓她只顧放心進門。酒兒那時尚且年幼,又失了父母,哪裡會想得到這裡面的彎彎道道?既然訂了親,她就把成大娘看做是自己的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親人自然是不會騙她的,所以她信了成大娘,義無反顧地嫁進了成家。
  
  所有人都只道成凱勳是突然跑了,只有成大娘知曉他實際是去了北方軍營。她瞭解作為軍人妻子的感受,且不說那獨自一人過活的漫長時光,單是對丈夫性命安全的擔憂,也能生生要了為妻者的命。
  
  所以成大娘沒有告訴酒兒真相,她害怕酒兒知曉以後反悔,她甚至還作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四處托人打聽成凱勳的消息。在她看來,這樣也是為酒兒好,酒兒不知道成凱勳身在何方,只會盼著念著他,而不是整日整夜擔驚受怕,害怕帝詔出征,他隨萬千兵士奔赴戰地,身死沙場。
  
  只是到了最後,她依舊經不住骨肉分離的痛楚,悵然離世。那些原本可以說出的秘密,也隨之進入棺斂,長埋地下。
  
  一場欺騙,其實只是一個母親的私心,她想為兒子留住一個人,一個可以代替自己在家等他歸來的人。
  
  暮色蒼涼,悲徹寒鴉。風吹雲去,經年已過。
  
  當二人理清來龍去脈,心中唯有沈重歎息,這一切稱不上什麼算計,頂多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可即便這樣,今時今日的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南宮霖此刻也有些莫名的悵然,他走到成凱勳跟前,幽幽一歎。
  
  「放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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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1:21

【第六十四章.憾生悔】
  
  白天做過了不說,當晚又是一番雲雨,酒兒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一完事兒便抱著被子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彷彿覺得有人給她清洗身子,再換上了乾淨衣衫,不過她懶得睜眼,只顧自個兒去與周公相會了。
  
  當酒兒醒來之際,已是翌日午時,曜陽當空。身下是柔軟的褥墊,身上也蓋著薄薄的錦被,可是四周卻有些搖晃,彷彿下面不是平實的土地,而是虛綿的雲朵。
  
  酒兒扶著頭坐了起來,喉嚨裡有些乾癢,她咳了兩聲:「咳咳……公子?公子?」
  
  在外間的南宮霖聽見聲音,掀簾走了進來:「你醒啦?」
  
  酒兒揉揉眼,看著房裡的擺設有些不一樣,疑惑問道:「公子這是哪兒?我記得昨晚不是睡這裡的呀?」
  
  南宮霖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嬌憨模樣,笑著伸手去捏了捏粉頰:「小懶蟲!睡得那麼死,把你偷去賣了都不知道!這裡不是客棧,這是船上,我們都出了柳州地界了。」
  
  「真的?!」
  
  酒兒一驚,趕緊跳下床,光腳就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只見外面青山綠水,竹海沿河鋪成,碧水綠樹相互映襯,滿眼都是翠色。
  
  「先把鞋襪穿上!地上寒氣重!」
  
  南宮霖在後面嘮叨無果,只得親自拿起酒兒的鞋襪,走到窗邊彎腰給她穿起來,邊穿邊訓人:「才起床就光著腳亂跑!身體底子本就沒多好,要是真病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笑呵呵的,睜大眼滿臉好奇:「公子我們多久上的船?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才怪了!」南宮霖站起來轉身去拿過衣服,又給酒兒穿了起來,「我天沒亮抱你上來的時候,你睡得跟小豬似的,拿腦袋在我胸口蹭了蹭,還哼哼了兩聲!」
  
  酒兒皺起鼻頭,還翻了他一個白眼:「你又胡說,我才不會那樣呢,我睡覺很乖的,連被子都不踢。」
  
  南宮霖趁勢去捏住她的鼻子:「你就編吧你!不知是誰搶被子那麼厲害,連被角都不給我留一點,害得我大半夜被凍醒!」
  
  「哼!那你自個兒睡去,不準爬我的床!」
  
  「嘿嘿……別嘛別嘛,我以後睡覺都抱著你,這不就結了?」
  
  ……
  
  等酒兒洗漱以後,後面那艘船的僕役送了兩碗蓮肉粥過來。南宮霖親自出去接過端進房給酒兒用。
  
  酒兒吃著粥,突然想起一事:「公子,成大哥那裡……」
  
  休書還沒拿到呢,這會兒走實在有些不安心。
  
  南宮霖揮揮手:「我瞧他也算條漢子,應該不會出爾反爾。昨日他說寫好文書便會送過來,我已經在客棧留了人,到時候自有人幫忙收了東西給我們送來。上回和小連約好了中秋要回宜城的,在你家耽擱那麼多天,我怕失了信約,所以就提前動身了。」
  
  其實他心裡還有個小算盤,要是長久留在那裡,讓那姓成的天天看著酒兒,恐怕沒事也會生出事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走了事,徹底斷了成凱勳的念想。
  
  酒兒聞言點點頭:「嗯,成大哥很講信義的,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既然成凱勳答應了,休書一事便是十拿九穩,只是可憐了他,癡心錯付……想到這裡酒兒不覺有些食不知味,放下粥碗幽幽一歎,眉宇間抹上愁雲。
  
  南宮霖見狀不高興了,揚手一拍桌子:「喂!什麼成大哥成大哥的,叫得那麼親熱!你怎麼從來不這樣叫我?!」
  
  酒兒回過神來,理也不理南宮霖,端起碗又吃了起來,還把臉別到一邊。
  
  誰有工夫搭理這麼一個無理取鬧的男人?
  
  「我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南宮霖伸手去扳酒兒的肩頭,眉間都皺成一個「川」字,悶悶不樂。
  
  「問你呢!快些回答我!」
  
  「別只顧著吃,先叫我聲情哥哥來聽聽!還有,以後不許叫那姓成的大哥!」
  
  「酒兒,快點嘛,就叫一聲,真的只是一聲……」
  
  「好吧好吧,不想叫就算了。酒兒,跟我說句話唄,別這樣嘛,說句話……」
  
  ……
  
  一路舟行快水,不多時南宮霖一行便轉道進入運河河道,一路東行去向宜城。與此同時,柳州城內,成凱勳手裡攥著一紙文書,來到原先酒兒所住的客棧門口。
  
  足下沈似千斤,手裡之物幾乎快要把他灼燒至死,這份揪心煎熬,就像是在他心上生生剜掉一塊肉,可他不僅不能喊痛,反而還要大度一笑,裝作毫不在意。
  
  心如刀割,原來就是這般。
  
  深吸一口氣,成凱勳大步跨進客棧大門。可是當他同掌櫃一說,才發覺酒兒已隨南宮霖走了,心中不免失望,不過在這失望的同時,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罷了,走了也好,如果讓他再見到她,也許他便會改變主意,再也不肯放手。
  
  南宮霖留了隨行的一人在此專門等候,掌櫃把人叫了下來,然後成凱勳把文書遞給了這人。
  
  休書離手,成凱勳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連著他和酒兒的最後一根線,也被就此割斷,而且是他親自下手。
  
  不斷在心裡默念「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成凱勳穩穩心緒,開口囑咐送信人:「一定要親自送到酒兒手上,不能交予他人。」
  
  送信人恭敬點頭:「公子請放心。」說完他把文書放進了懷裡,然後轉身上了馬。
  
  「等等!」這時成凱勳喊住送他,然後大步行至馬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心中渴望,向這人問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他依舊忍不住想知道關於酒兒的一切,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住在哪裡,興許以後有機會到了她安家之地,還能與她見上一面,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可是,她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這些都已經不再關他的事了……
  
  送信人騎在馬上說道:「我家主人乃是當今陛下親封的逸王,自然是住在封地王府。不過王爺說了,他並不是很想見到閣下您,所以……」
  
  話沒說完,成凱勳卻突然上前揪住此人衣角,把他從馬上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成凱勳鷹眸瞬間充血,變作赤紅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送信人,神情猙獰好比猛獸。他五指一張,虎爪掐住這人脖子,吼道:「他是誰?!你家主子到底是誰?!」
  
  送信人喘不了氣滿臉漲紅,他硬是憋著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逸……逸王……你、你……放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啊——!!!」
  
  成凱勳狂嚎一聲,提起這人就使勁扔了出去,送信人跌出四五丈遠,摔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悶響,隨即口吐朱紅,胸骨也斷了兩根。
  
  還沒等他從地上爬起來,成凱勳已經滿身煞氣地大步走盡,彎腰伸手在他懷裡一撈,把那封休書拿了出來。
  
  「你告訴逸王,這封文書我絕不給!死也不給!」
  
  白色碎屑,猶如寒冬飄雪,漫舞天空,不知冷了誰的眼,凍了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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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1:39

【第六十五章.歸故里】
  
  南宮霖和酒兒一路遊山玩水,舟行兩日歇三日,沿著運河河道,把兩岸的名勝美景都玩了個遍,眼看中秋臨近,這才改乘馬車,慢悠悠上了回宜城的官道。
  
  「啊……」酒兒坐在車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好困吶……公子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我想睡覺了……」
  
  南宮霖拍拍肩頭:「來,靠著我睡會兒,到了叫你。」
  
  酒兒把頭靠了上去,調整到個舒服的位置,闔上眸子說道:「真奇怪,最近老是睡不夠,每天早晨我都不想起床。」
  
  「哈哈……」南宮霖長臂一攬,把人往懷裡抱了抱,笑著說道:「越來越像小懶豬了,吃了睡睡了吃的,以後等你長肥我就把你牽去賣了!哼哼、哼哼……」說著他還學豬似的叫了兩聲。
  
  酒兒不高興了,睜開眸子狠狠瞪他一眼,賭氣說道:「我就知道你喜新厭舊!賣就賣,等我走了看誰給你做飯!」
  
  南宮霖轉過身子,一手輕輕擡起酒兒的下巴,湊過去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口,厚著臉皮說道:「我可捨不得,好不容易才把你養肥吃到嘴裡,我還沒過足癮呢!其實肉嘟嘟的也不錯,摸起來舒服……」
  
  「去!不要臉!」
  
  「嘿嘿,你也可以摸我的嘛,隨便摸使勁摸……」
  
  一對鴛鴦一路上打情罵俏,耳鬢廝磨,給枯燥的行程添上一抹別樣情趣。沒多久車隊便進了城,逕直駛向逸王府。酒兒在車裡掀開簾子,好奇地打量著城中景致。
  
  城門高巍,城壕寬闊。壕之內外皆植楊柳,老樹濃蔭,寬石平路,行人來往紛紛,且可見兵士列隊巡邏,井然有序。若把潼城比作個性沈靜的小家碧玉,宜城便是端莊規矩的大家閨秀,四處都散發著濃厚的歷史底蘊,古樸中亦不缺繁華。
  
  木頭車輪碾過古老的青石板路,發出沈重的轣轆聲,夜澤選了一條稍微清靜的路走,刻意繞開繁華集市,最終到了王府門前。
  
  「酒兒,到家了。」
  
  南宮霖率先下車,然後把酒兒牽了出來。酒兒落地擡頭,只見面前矗立著一座大宅,金釘朱漆,磚石間甃,極為宏偉大氣。隨後她走進府中,兩眼所至之處,莫不是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彩瓦,樓閣皆非凡。庭院內林立著假山怪石,栽種了珍奇異草,還有玉池飛瀑,看得人眼花繚亂。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穿梭,終於進了他住的院子。才進院門,就看見小伍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公子!酒兒姐!」
  
  酒兒訝異:「小伍你怎麼在這裡?」
  
  梳著雙環髻的小伍笑瞇瞇地說道:「是公子吩咐的呀!不僅我來了,曹管家和袁大娘也來了!」
  
  酒兒聞言疑惑地看向南宮霖,南宮霖笑道:「這裡的人你都不認識,我怕你沒人說話覺著無聊,所以把他們都叫了過來,給你解悶兒!」
  
  小伍見著酒兒很高興,一直嘰嘰喳喳的,知曉他們這一月來都在外面遊玩,更是好奇心大起,纏著酒兒要她講講去了哪些地方,都有什麼新奇見聞。
  
  南宮霖看酒兒只顧同小伍說話也不惱,轉身出去找來兩個僕役,叫他們去添置點女兒家用的東西到自己院裡,從今往後酒兒就要在這裡住下了,而王府裡也將要多個女主人。
  
  這時走來一個男子,同夜澤一樣的勁裝打扮,神色肅然,眉宇桀驁。他便是南宮霖手下另一心腹,名叫夜天,也曾是北安將軍舊部,如今專門負責打理逸王身邊大小事務。
  
  夜天見到南宮霖,上前一步,面色稍顯凝重:「公子,京城有信傳來。」
  
  ……
  
  酒兒和小伍說了會兒話又犯困了,於是沒等南宮霖回來,她就進房自個兒躺到床上去了,不出片刻她就睡著了,呼吸均勻綿長。
  
  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等酒兒醒來,已是接近傍晚,外面天色略微發暗,天上飄著幾朵雲,映襯著暮日金光,好比金菊花苞。
  
  房裡空蕩蕩的,南宮霖依舊沒回來,酒兒下床出門找到小伍,叫她帶自己去了廚院。
  
  這裡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廚院規模自然比潼城別院那裡大得多,光是掌勺大廚便有四五個,更別說洗菜的切菜的端盤子的打雜的,而且還有專門的師傅做蜜餞和點心。
  
  廚房下人只知道逸王今日回來,所以這會兒是忙得熱火朝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管事的乍見一個小丫鬟領著個娘子過來,還以為是別院那裡過來的廚娘,趕緊沖二人招手。
  
  「快過來快過來!我正發愁人手不夠,你們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對了,你會做杏仁酪麼?原先劉婆子做的,王爺很是喜愛,誰知今早她卻肚子鬧不舒服。哎呀呀,這些人老是在關鍵時候出岔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王爺回來了就病了!真是……」
  
  管事的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酒兒已經開始挽袖子了,沖管事的甜甜一笑:「您放心吧,杏仁酪我會做。」
  
  小伍也叉著腰滿臉驕傲地說道:「老頭兒你今天撿到寶了!我們酒兒姐做的東西,那可是公子最喜歡的!頂呱呱!」
  
  管事的把兩人帶到寬大廚房一隅,這裡有個單獨的案台還有火竈,還放置了些食材,然後他又急匆匆地去安排其他事兒了。
  
  小伍看見管事的把事情一撂便走,有些不高興:「哼!這些人真把酒兒姐你當下人了,還使喚來使喚去的!都是些沒眼色的東西!」
  
  「這有什麼呀!」酒兒拾起一把蔥開始摘掉鬚根,毫不介意地說道:「反正都是做給公子的,只要他喜歡就好,我多做些也沒什麼。」
  
  「公子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居然碰到酒兒姐你這麼好的人。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則我肯定把你娶回家去當媳婦兒!心眼兒好又賢惠,做飯更是好吃,美死了!」小伍鼓著腮幫子,口氣有些羨慕又有些遺憾。
  
  「噗!」酒兒撲哧一笑,「小丫頭就會胡說八道!快去給我取些杏仁來,不是說要做杏仁酪的麼。」
  
  杏仁果實煮之成漿曰杏酪,也稱杏仁茶。本朝南北兩地之人皆是喜飲此物,通常筵席上都會備有杏酪,配著八寶飯一起吃。酒兒煮杏酪的時候用的是甜杏仁,還加了幾枚苦杏仁進去,取其香味。熟杏仁去皮入石臼打爛之後裝進布帶,用沸水沖之濾去渣粉,最後加勺糖,佐上一碗蓮子羹,吃起來清甜不膩,香滑潤口。
  
  煮著杏仁,酒兒又拿起兩個雞子磕開,拌起肉餡兒來,還切了把小細蔥進去。小伍在一旁打下手,見狀問道:「酒兒姐你要包餃子還是餛飩?我看其他人都做的是燕翅鮑肚那些菜,你做這些……公子會不會不吃啊?」
  
  酒兒拌好餡兒,又把豆腐切作五分長三分寬、一指厚的片兒,再挖去中央一小團豆腐肉,把餡兒放在裡面鑲上,說道:「天天大魚大肉壞胃口的,我是專門做些清爽小菜給公子換換口味,這是豉汁釀豆腐,待會兒上籠屜蒸熟了,再燒一勺醬汁兒澆上去就行了。」
  
  接著酒兒又把真粉粉絲拿開水泡軟,再用烏雞湯煨上一煨,切了些火腿雞絲在上面做「澆頭」,這道菜便叫作「蜜釀紅絲粉」。
  
  小伍守在竈台邊上,酒兒每樣菜出鍋的時候先拿個小碗給她盛上一些,小伍一邊偷吃一邊說:「真好吃!酒兒姐再給我一些,我還要!」
  
  酒兒看著小伍那張油乎乎的嘴巴拉巴拉,嗔笑問道:「菜都被你吃光了公子怎麼辦?小心他知道了罰你!我待會兒再專門給你做些,保證餓不著你,放心!」
  
  正說著話,廚院外響起南宮霖的聲音:「酒兒?酒兒?」
  
  「誒!我在這裡呢!」
  
  酒兒圍裙都沒取就徑直跑了出去,袖子還挽在手肘,露出藕節般的嫩白小臂。南宮霖看見把臉一沈,走過去幫她把袖子放下來遮住,數落道:「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還把手露出來,成何體統?!」
  
  酒兒羞赧一笑:「你一直沒回來嘛,我一個人也沒事兒做,所以來這裡準備點吃食,都是你愛吃的。」
  
  「算你有良心,沒把我忘了。」南宮霖就是小孩兒脾氣,需要人哄,他這下開懷了,微微笑了笑。不過笑意轉瞬即逝,他好似被什麼煩心事纏繞,眸中帶著郁色,嘴角也緊緊繃起。
  
  酒兒見狀納悶:「公子你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
  
  「沒呢,哪兒會有什麼事,就是剛才沒見到你有些擔心。」南宮霖很快恢復了如常神情,牽起她往回走,「這些事兒有人做的,你就甭操心了,跟我回去。」
  
  廚房裡的僕役聽見逸王來了都偷偷跑到門口看,見到南宮霖親自來把那小廚娘接了回去,還手牽手的,親熱得緊,一下都炸開了鍋。
  
  哎呦哎呦!那是哪家的姑娘那麼好運氣,居然入了公子的眼?!
  
  有好事者過來問小伍,小伍把頭一昂,有些拿喬,就是藏著不願說。後來管事的過來塞給她只大燒鵝,小伍撕下一隻肥鵝腿啃了起來,這才慢悠悠開口。
  
  「那是我家酒兒娘子,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她以後會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寢院走,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出奇地沈默,而且握著酒兒的大掌愈發用力,把酒兒小手捏得發疼。
  
  「公子,你鬆手……」
  
  酒兒停步掙了掙,南宮霖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把她的手捧起來吹了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好點沒?還疼不疼?」
  
  酒兒搖搖頭,伸手撫上南宮霖的臉頰,一雙杏眼真切地看著他:「公子你有什麼心事麼?你可以跟我說的,就算不能為你排憂解難,至少我還可以分擔一些,你別一個人憋在心裡。」
  
  南宮霖垂下星眸,抿了抿唇,焦灼不安地開口:「就是那個……也沒什麼,就是過兩日陛下南巡,可能會來我這裡,我要做一些準備。」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告訴酒兒休書的事情。十拿九穩的事情出了岔子,送信人一身重傷地回來,成凱勳不知何故突然反悔,還拋下那樣的狠話……到底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南宮霖一時還想不明白,他不忍讓酒兒知曉了擔憂,於是獨自承擔了一切。
  
  還有,當初封王之時蒼穹帝便特允了逸王不上京覲見,住在封地即可。兩兄弟同父異母,中間恩怨情仇糾葛極深,自然是不願過多來往的,這個安排也再恰當不過。可是時隔多年,這個時候突然傳出皇帝南巡的消息,甚至還要來宜城這裡。陛下來這裡做什麼?背後有什麼目的?一國之君那深不見底的心思,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南宮霖覺得背上好似負了千斤,忽然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酒兒聽了,卻是驚得大呼出聲:「皇上要來麼?你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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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1:54

【第六十六章.花燈會】
  
  金風薦爽,丹桂飄香。
  
  八月中秋臨近,宜城酒樓食肆皆出新酒,各家重新結綵絡懸掛門上花樓。是時螯蟹新出,還有石榴、葡萄、桔柚、梨棗等鮮果時新上市,食物頗豐。
  
  城內瓦市熱鬧,說書唱戲、踢瓶弄碗、雜耍影戲、木偶傀儡……勾欄坊裡人聲鼎沸,徹夜不眠,通宵不禁。城門口還有西域商人布市擺攤,賣胡人香料首飾、透明玻璃擺件兒等物什,更有雜耍藝人馴象,巨象長鼻寬蹄,體壯如樓,但性格溫順,可使人騎,五十文一回,百姓喜之,皆願排隊等候。城南有處大湖,湖口連江,每逢中秋日便可在湖沿亭上觀潮。節前兩日湖岸人家擺花賣酒,造五彩風車置於門口,風吹輪轉,很得小兒家的喜歡。
  
  街上熱鬧得緊,可逸王府內卻有些安靜,原來是因為公子寵愛的酒兒娘子午睡還沒起身,於是大夥兒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小聲小氣跟蚊子似的,生怕吵醒了人惹得公子發火。
  
  因為事先收到風知曉皇帝要來,南宮霖便忙了起來,一大早就去了府衙,午膳也沒回來用。這會兒他剛回府進了院子,一聽小伍說酒兒早晨起來喝了碗粥又回去睡了,直到現在也沒起身,不覺皺了皺眉頭。
  
  這丫頭是不是病了?自從回來以後,酒兒每日起碼有七八個時辰都賴在床上,喊都喊不醒,這也太能睡了!
  
  南宮霖走進房間,輕輕掀開床上幔帳,入目便是一張猶在睡夢中的恬靜小臉。圓圓的杏眼閉著,睫羽微微顫動,細細的呼吸從櫻桃小嘴裡溢出,空氣裡都是香甜的氣息。酒兒的睡容總會帶給人一種安心溫暖的感覺,南宮霖看她睡得如此沈,幾乎有些不忍打擾,不過他先覆手過去在她額上摸了摸,察覺到溫度如常並未發燙,這才開口喊人。
  
  「酒兒起來了,乖嘛,快起來……」
  
  酒兒受人攪眠,有些不高興地努了努嘴,眼珠子在眼皮裡打轉,接著卻縮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翻身過去繼續睡。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笑,伸手去捏住她的鼻頭:「看你還睡!」
  
  這下酒兒總算醒了過來,她腦袋沈沈還有些發昏,迷濛睜眼,眼神渙散地看著面前的人,甕聲甕氣地說:「公子……你多久回來的?」
  
  南宮霖把手一收,扶她坐了起來:「回來一會兒了。你怎麼又到床上躺著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喚府裡的大夫來給你看看?」
  
  酒兒揉揉眼,打著哈欠精神不濟的模樣:「不用麻煩了,我挺好的。就是無聊了會犯困,你又不陪我,府裡也沒事兒做。」
  
  儘管原先在潼城別院的時候辛苦一些,可是日子過得充實有趣,到了這裡就像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雖然錦衣玉食,卻沒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府裡的人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些疏離敬畏。
  
  「哈哈,你是怪我冷落你了?」南宮霖低頭抵在酒兒額上,「好啦好啦,今兒晚上城裡有燈會,我帶你去玩兒。不過你可得快些起床收拾,過時不候啊!」
  
  酒兒一聽就蹦了起來,張開雙臂抱住南宮霖:「公子你真好!我馬上就好,你等等我!」
  
  「喲喲喲,看把你高興的!別著急,燈會要晚上才開始呢,我們先去小連家串個門兒。」
  
  酒兒梳好頭髮,穿了身藕粉色輕軟羅衫,這才和南宮霖牽著手親親熱熱出了門,去往連家。連家小宅在城南一處幽靜小巷,正好挨著南邊大湖,二人準備先去連家坐一坐,再去湖邊賞燈。
  
  才至門前,便聞笑聲。
  
  小狼嫩聲嫩氣地說道:「娘親,妹妹到底多久才出來嘛?我都等不及了!」
  
  連美人呵呵一笑:「哪兒有這麼快?懷胎十月,現在尚不足三月,要生的話也是明年春天過後了。」
  
  「啊,要這麼久啊……」小狼有些失望,「那我過年的時候會被簡曉鯤簡曉鵬笑的!他們家又添了兩個妹妹,而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皮膚白白的,可好看了!」
  
  「這個……」連美人一時不知說何是好,只能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家相公。
  
  楚玖颺嘴角一扯輕笑一聲,說道:「養兒育女這件事,貴在精而不在多。這姓簡的一連三胎不歇氣,表面風光,背後恐怕早就怨死了,吃肉的時間掰指頭都數的過來,真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顯擺的……」
  
  連美人一聽,趕緊搡他一把:「說什麼呢?教壞兒子!」
  
  小狼耳朵尖,聽見了就要追問到底:「吃什麼肉?好不好吃?我也要吃!」
  
  「哈哈……」楚玖颺朗聲大笑,沖小狼眨眨眼,「你還太小,長大了再說,現在先跟你舅舅一起吃素。」
  
  呸!姓楚的原來都是這麼在背後埋汰他的!
  
  南宮霖一聽炸毛,推開門進去就吼道:「你才吃素!你全家都吃素!」
  
  小狼看到來人高興地奔了過去,逕直往酒兒身上撲:「酒兒姐姐!」
  
  楚玖颺見南宮霖氣得滿臉通紅,握拳捂嘴笑了笑,反問道:「我要是吃素的話,小狼從何而來?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吃素的明明是你。」
  
  「哼!你少瞧不起人,我跟酒兒早就……嘶!」
  
  「公子!」
  
  眼看南宮霖即將脫口而出,酒兒驚得趕緊掐他一把,出口喝止。南宮霖手臂一疼自然住了口,轉過頭來看酒兒,只見她滿面桃緋,羞羞怯怯地低下了頭。
  
  酒兒輕輕扯了扯他袖子,小聲說道:「怎麼能把這事兒隨便給別人說嘛,你不害臊我還嫌丟臉呢……多不好意思!」
  
  「嗨!這有什麼?又不是外人!」南宮霖滿不在乎,瞪著楚玖颺鼻腔冷哼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副得瑟樣!」
  
  別以為就你有肉吃!他如今也每日大魚大肉!
  
  楚玖颺聳聳肩,故意激南宮霖:「口說無憑,把證據拿出來。」
  
  「拿就拿!不信你問酒兒!」
  
  眼看南宮霖又要上了楚玖颺的當,連美人出來打圓場,上前牽過酒兒的手:「我都等你倆好久了,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別站院子裡打擠了,快進屋裡坐。」
  
  酒兒被領著進屋,還不忘回頭威脅了南宮霖一眼,眼神帶著警告:不準胡說!否則回家以後有你受的!
  
  楚玖颺朗笑著攬過南宮霖的肩頭:「來來,我們去喝幾杯,小聊兩句……」
  
  轉眼只有小狼一人被撂在了院子裡,他氣得跺跺腳:「一個兩個都嫌我小不搭理我!我也不理你們!」說罷他便轉身跑出了家門,獨自玩耍去了。
  
  兩個女人聚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閨房話。這日又是八月十四,要做第二日祭月神的閤家團圓大月餅,酒兒看連美人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於是便主動去廚房給她幫手。
  
  紅泥小爐上燉了湯,咕嚕咕嚕冒著泡,香味飄散一室。
  
  連美人倚在門口,看著正在做豆沙的酒兒,笑顏盈盈地問道:「酒兒,你和阿霖……修成正果了?」
  
  酒兒拿著個大勺子,正用勺子背碾著煮熟的紅豆,乍聽美人這麼一問,害羞起來,把頭埋得低低的,輕輕「嗯」了一聲。
  
  連美人撫掌,驚喜說道:「真好真好!你們準備多久成親擺酒?」
  
  「其實我們在家就拜過堂了。」酒兒羞赧,扯著衣角低頭說道:「公子說這次回來就是要在這裡請客的,不過這兩日他有事要忙,可能得下月去了。」
  
  連美人有些憧憬地說道:「你們成婚就好了,以後在這裡住下,時常過來串串門多熱鬧!最好你再快些生個小阿霖或者小酒兒出來,跟我肚子裡的這個正好搭伴兒。」
  
  「好呀,我也想呢!」酒兒捂著嘴樂呵呵地笑了,有些羨慕地看了看美人的肚子。忽然鼻尖傳來一股油膩味兒,熏得她難受,酒兒蹙眉問道:「連姐姐你爐子上燉的什麼?味道有些怪怪的……」
  
  「我身子寒重,這是燉的補湯,加了些滋補藥材,可能藥味兒有些大,我聞習慣了倒沒什麼,你是不是覺得難聞?出去透透氣罷。」
  
  「嗯。」酒兒拿手扇了扇鼻頭的風,趕緊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氣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奇了怪了,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真是病了?看來回家得找大夫看看……
  
  日落西山,暮夜降臨。萬家燈火點燃,星星點點地零落散佈在墨夜之中,好比天上星辰。
  
  酒兒和南宮霖從連家出來,準備到湖邊看燈會,而連美人也拉著自家相公出去尋小狼,於是四人一路同行,直至到了湖岸方才分開。
  
  花邊水際,燈燭燦然。湖裡放置紅色的羊皮小水燈數十萬盞,浮滿水面,爛如繁星,映得波光粼粼,堪比仙池。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前走,只見兩側掛滿玲瓏奇巧的紙燈,飛鳥珍禽、奇花異草、嫦娥仙子、玉兔桂樹……酒兒看得眼睛都花了,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想要那個,南宮霖通通買下送她,酒兒笑得眉眼彎彎,手裡抓著七八盞燈柄都快沒法拿,卻依舊還想買新的。
  
  「公子公子,我要那個!月亮形狀的那個!」
  
  「貪心鬼!」南宮霖笑著伸指刮了她鼻頭一下,「都有了這麼多還要,我看你怎麼拿回去!」
  
  酒兒扭著他的手臂撒嬌:「我有辦法拿回去的,你給我買嘛!不買你就是小氣鬼!」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我都小氣的話你再也找不到大方的人了!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似的,貪新鮮!」
  
  酒兒朝他吐了吐舌頭:「你管我你管我!」
  
  南宮霖給了錢,從小販手裡接過彎月花燈,遞給酒兒:「喏,這下滿意了吧?」
  
  酒兒笑盈盈地點點頭,杏眼流盼,主動踮起腳湊上去在南宮霖臉頰親了一口:「你最好了!」
  
  南宮霖被她親得心癢癢的,伸手一攬柳腰,俯首咬耳說道:「回家以後你得好好謝我……嗯?」
  
  酒兒雪腮含羞,擡起眼梢輕輕瞪他一下:「才送我幾盞紙糊的花燈而已,你想得美!」
  
  「原來你嫌這禮不夠重吶!」南宮霖直起腰來,噙笑說道:「走走走,我去弄盞最好看的燈送你,看你回去還怎麼耍賴!」
  
  宜城中秋的風俗,除了賞燈,還有奪燈王。燈王乃是每年府衙出資請能工巧匠所造的最華麗瑰美的花燈,中秋前兩日便擺出展覽,而且會設有難題讓人競技,通過比賽,獲勝者便可得到燈王。
  
  今年的燈王乃是一尊用白玉為骨,鑲以五彩琉璃,再吊著水晶珠簾的宮燈。其中央點燃巨蠟,瑩瑩光輝照射而出,流蘇寶帶交映璀璨,五色熒煌炫轉,耀晃奪目。
  
  擺著燈王的地方早已聚集了不少佳人才子,今年的競技題目是猜謎,十個燈謎誰能最快答出來且盡數答對,燈王就是誰的了。
  
  南宮霖也加入了猜謎的隊伍當中,他從案桌上取過紙墨,隨即走到懸掛著的十盞紙燈面前,看起謎面來。
  
  第一道: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打一詩經名句。
  
  南宮霖見之一笑,在紙上寫下「我取其陳」四個字。接著他轉身就去了第二個紙燈前。
  
  第二道:捨南捨北皆春水。打一成語。
  
  南宮霖又提筆一揮,寫下「左右逢源」。
  
  ……
  
  南宮霖才思敏捷,胸中有墨,不一會兒便已答完七道,來到第八盞燈面前,只見此處雲集了許多人,都盯著燈上謎面發呆,愁眉苦臉。
  
  他也仰首看去,只見這第八道題是這樣寫的:桃花影動客傾心。打一獸。
  
  這道燈謎難住了一眾才子,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獸?「影動」一詞讓人首先想到的是飛鳥,可是鳥屬禽類,不符合獸之一說,那到底是什麼動物?
  
  南宮霖看了,沈眉略思一番,很快露出一抹滿意微笑,轉身背對眾人,在紙上寫下「駱駝」兩字,然後又繼續往下走。
  
  酒兒看著他已經猜完九個了,心裡雀躍不已,開口喊道:「公子快一點!最後一個了!」
  
  南宮霖聞聲回首,衝她眨了眨眼。這一瞬芳華瀲灩,差點迷暈了四周站著的姑娘小姐,女兒家芳心亂跳,咚咚如鼓。
  
  最後一盞燈前,站立著一位華服男子,約莫三十多歲,正雙手負背地仰頭看著謎面,眉心微蹙,正在凝思謎底。他聽見有人走近,下意識側首一望,便看見南宮霖走了過來,他目光裡閃過一絲訝異,可又瞬間平復,好像此事早在意料之中。
  
  南宮霖走近看清此人,也是大大驚訝了一番,上前拱手彎腰行禮:「見過陛……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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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2:21

【第六十七章.翠羽釵】
  
  酒兒遠遠地看著南宮霖竟然在最後一個花燈前跟別人攀談起來,好似完全把猜謎拋到了一遍,於是把嘴一努,有些不高興了。
  
  「說好奪了燈王送人家的,現在卻只顧跟別人說話,對我一點也不上心!哼!」
  
  正當酒兒嘟著嘴生悶氣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腰癢癢,好似有人戳了她一下。她回頭一看,只見身後是幾位年齡相仿的女子,皆是一臉專注地望著猜謎場之內,並無異樣。
  
  難不成是自己的錯覺?酒兒搖搖頭,轉身回頭繼續張望南宮霖。
  
  腰上又被戳了一下,酒兒再次回頭,還是沒看見人。她手裡拿著七八盞紙燈,行動不便,也沒法去找找是誰作弄她。
  
  只見她眼珠轉了轉,輕輕偏頭對身旁一位女子說道:「這位姑娘,勞煩您幫我拿下這幾盞燈,我外衫帶子散了,須得系一系。」
  
  身旁女子欣然應允,酒兒把燈遞給她,裝模作樣繫起腰間衣帶來。從背後看,她雙手依然在前,花燈也在身側,儼然燈在人手的模樣。
  
  作弄她的調皮鬼又來了,伸手在她後腰抓撓一下,酒兒這回反應極快,瞬間反手一抓便逮住了人。
  
  掌心握住一隻小小的手,骨軟膚嫩,酒兒琢磨著肯定是小狼這個傢夥,於是輕輕捏了小手一下,笑著回頭說道:「你這搗蛋鬼,看我怎麼收拾你!」
  
  咦?不是小狼?
  
  酒兒回首低頭一看,發現她逮住的是一個小女孩兒,年紀估摸和小狼差不多,長相乖巧,衣衫華貴,正瞪著大眼看著自己。
  
  小女孩兒年紀雖小,可氣勢不弱,聽著酒兒說要收拾自己,挺起胸膛說道:「你要是敢動本……我一根汗毛,誅你九族!」
  
  酒兒一怔,隨即呵呵笑了,音若銀鈴:「你以為你皇上呢?還誅九族?呵呵,小女孩兒家家的,怎的這麼調皮?說罷,為什麼要捉弄我?」
  
  「唉……」小女孩兒表情有些沮喪,「我們比賽,看誰能從你手上取得一盞燈,而且不能讓你發現,輸的人要任憑贏的人差使。這回居然讓他贏了我!討厭!」小女孩氣得不輕,腮幫子都鼓鼓的。
  
  酒兒趕緊去數了數花燈,這才發現果然少了一盞,原來是兩個小調皮定下計策,先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再趁她回頭的時候去偷花燈。沒料到頭一個得手了,後一個卻被她逮個正著。
  
  酒兒不忍看這粉嘟嘟的女娃難過,遂拿出一盞兔子燈遞給她:「喏,拿著,你沒輸呢!」
  
  小女孩兒轉憂為喜,一下笑了起來,甜甜的很是可愛:「你真好!這下看他還怎麼得意!我還不是有花燈!」
  
  酒兒一直聽她嘴裡說「他他他」的,雲裡霧裡,於是問道:「他是誰?你們一起玩兒的?」
  
  「嗯,就是他,在那裡。」
  
  小女孩兒手一指,指向一個穿著皂色袍子的男人身後,酒兒順著一看,只見一個小身影鑽了出來,手裡提著燈,氣呼呼地跑來這邊,正是小狼。
  
  「喂!你耍賴!明明說好要自己拿的,她送你的不算!」
  
  小女孩兒下巴一昂:「反正我是拿到燈了,你管我用的什麼法子?」
  
  小狼生下來哪裡吃過這樣的癟?他一張小臉氣得通紅:「不行不行,你的不作數!」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話,羞羞……」
  
  「你才羞呢!出爾反爾!」
  
  「……」
  
  眼看兩個小傢夥吵得不可開交,酒兒趕緊從中調停:「好了好了,這次就算打成平手,你們重新再比過不就行了?來,跟我去那邊看他們猜燈謎好不好?」
  
  小狼瞪這小女孩兒一眼:「誰要再跟她比?哼!」
  
  小女孩兒不甘示弱:「你以為我稀罕!」
  
  最後酒兒只好一手牽一個小傢夥,把花燈分給兩人拿著,帶著他們找了處茶鋪坐下,買了兩碗桂花酒釀。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吃著甜糖水,不一會兒又和好如初了,毛茸茸的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酒兒滿眼笑意地看著倆人,伸手去摸了摸小狼的頭,問道:「你今天跑出去那麼久,就是跟她玩兒了?」
  
  小狼吃著酒釀,囫圇不清地說道:「沒有……我是來湖邊才遇上她的,然後我們打賭玩兒來著……」
  
  「是這樣呀。」酒兒轉身問著小女孩兒,「你也是一個人跑出來的麼?」
  
  小女孩把勺子放下,掏出一方小手絹擦了擦嘴角,方才說道:「沒有呀,小薇一直跟著我的……咦?小薇呢?」
  
  一下不見了跟在身邊的隨從,小女孩兒有些慌了:「怎麼辦?我找不到小薇了,嗚嗚……我回不去了……」
  
  「別怕別怕。」酒兒趕緊安慰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你家住在哪裡?我們先在這裡等等,實在不行我帶你回去找你爹娘。」
  
  小女孩抽抽嗒嗒的:「我叫思梧,我是從京城來的……」
  
  小狼也扔了碗過來安撫小玩伴:「對呀對呀,你別哭嘛,大不了我收留你,你可以住到我家去!」
  
  ……
  
  話說燈謎場上,南宮霖遇上了微服出來的一國之君,兩人在這最後一盞燈前交談了起來。
  
  帝君看著南宮霖手上的紙,說道:「你素來喜靜惡鬧,今日怎麼有雅興前來猜謎?」
  
  南宮霖淺淺一笑:「人總是會變的,小弟現如今覺得時常出來走走也不錯,這些玩意兒也挺有趣的。」
  
  「是很有趣。」帝君指著台上的燈王又道:「花燈奇艷,當配佳美。看來你必是為了誰家女子來此,這麼多年難得見你傾心一次,罷了,我便不摻和了,你快些答了題奪燈去罷。」
  
  南宮霖趕緊躬身謝恩:「多謝兄長成全!」
  
  南宮霖寫下最後一道燈謎的答案,之後拿過去交給場上主事人,主事人對照謎底,發現十道燈謎竟然盡數答對,一絲不差。在四周的艷羨驚歎聲中,南宮霖順利接過今年燈王,隨即準備拿去送給酒兒,但是卻發覺酒兒不見了蹤影。
  
  就在此時,一名華服貴婦撥開人群,慌亂跑到帝君跟前,神情急迫不堪。
  
  「昭銘!思梧不見了!」
  
  帝君生性刻板嚴肅,素來喜怒不動於色,心思高深莫測至極。可是這會兒一聽愛女失蹤,臉色劇變,揚手就找來喬裝在人群裡的禦林軍將士,叫他們出面找人。
  
  南宮霖得悉,急忙擡步上前說道:「兄長莫急,我先差人封住此處出口,定不會叫人離開。」
  
  說動就動,夜天很快便從府衙調來人手封住湖邊出路,而且船舶畫舫也一律不許駛離,皆要接受檢查。帝君帶來的人一部分守住出口,一個一個地盤查百姓,成年人皆可放行,若是遇見五歲稚童則全數扣下,要等公主身邊的人辨認以後才能離開。
  
  而其餘人則在湖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找尋起來,南宮霖也緊緊跟在帝君身側。思梧公主是在他離京以後方才出生的,他並未見過,於是問帝君:「兄長,思梧穿得是什麼顏色的衣裳?身上有什麼特殊標記沒有?」
  
  皇后謝文君也一路相隨,她聞言即說道:「薄荷綠的衣裳,梳雙鴉髻,手上戴了個火鳳金鐲。」
  
  「好,我留心看看,嫂嫂莫要擔憂,此處治安不差,想來不會出事。」南宮霖如是寬慰道,一行人卻依舊懸著顆心,急急尋覓。
  
  酒兒帶著小狼和思梧坐在茶食攤子上,只見遠處的遊人擠作一團,還鬧喳喳的,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她站起來伸長脖子望了望,發覺那邊人頭攢動,還有些穿著官兵衣服的人出現,挨個挨個看著人,好似在找著什麼。
  
  酒兒尋思著這會兒回去的話,人多又打擠,要是把兩個小傢夥弄丟了可不劃算,那就乾脆再坐坐,等人差不多都散了再走。於是她又去買了些小兒家喜歡的蜜麻酥、糖絲錢、餳角兒等果子過來給小狼和思梧吃,自己則坐在旁邊,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一邊看著兩個孩子,一邊四處張望。
  
  不遠處出現一抹熟悉身影,眉如劍鋒,面龐明艷俊朗,正走在路上左顧右盼。酒兒咧嘴一笑,站起來揮揮手臂,喊道:「公子——」
  
  南宮霖循聲望去,只見酒兒笑靨如花,站在一株楊樹下朝自己揮手,他三兩步跑過去拉住人,有些嗔怪:「你怎麼又不見了?我方才看你還在,一不留神兒又沒影兒了。你真是皮猴變的,不拴著不行!」
  
  酒兒扯著他袖子晃了晃,撒嬌說道:「還不都怪你!是你自己只顧著跟別人說話不理我的……對了,我的燈呢?你說好要贏來送我的!」
  
  「沒良心!心裡面只有燈沒有我!」南宮霖恨鐵不成鋼地捏了她粉頰一把,「燈王我差人拿回府了,至於送不送你,就要看你今晚怎麼討好我咯∼∼∼」說著他眨了眨眼,心思昭然若揭。
  
  「壞死了!」酒兒揚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忽然想起思梧的事來,繼而說道:「公子,我碰著個小姑娘,和父母走散了,你看是不是找人幫忙尋尋?」她轉身就指向了小狼身邊的思梧。
  
  南宮霖聞言眼睛登時一亮,走到這綠色衣裳的小姑娘面前蹲下,試探問道:「你是……思梧?」
  
  ……
  
  帝后聞訊趕來,接到了思梧公主,看到愛女安然無恙,方才安下心來。南宮霖原本邀約帝后下榻王府,不過帝君婉拒,選擇返回行宮,於是眾人就在湖岸邊上分道揚鑣了。
  
  帝后剛走,楚氏夫婦也過來找到小狼,要帶他回家。小狼玩耍一天也累了,被楚玖颺抱進懷裡,他趴在父親的肩頭,有些悶悶不樂,眼睛一直看著思梧離開的方向,依依不捨。
  
  等人盡數離去,南宮林鬆了口氣,今日總算是有驚無險,一切尚算順利妥當。他攬過酒兒:「走罷,我們回家!」
  
  兩人手挽手高高興興往回走,此時湖岸依舊熱鬧,燈火璀璨,南宮霖藉著暈黃的光亮打量酒兒,看她彎眉水眸,嬌姿更媚,忍不住伸手攬上她的髮鬢,把人掰過來偷香了一個。
  
  「別鬧!」酒兒微惱,輕搡了他一把,隨即摸上發間,赫然發現頭上的翠羽蝶釵不見了。
  
  「看嘛看嘛!我的釵都被你弄掉了,還不快給我找回來!」
  
  「好好好,我找我找……」
  
  接著二人便在腳下找了起來,可說也奇怪,任憑他們打著燈籠看來看去,就是尋不到那只釵的蹤影。
  
  行宮之內,思梧公主的寢房,皇后正坐在床沿哄她入睡。
  
  思梧公主的新奇勁還沒過去,一直給皇后講今日的所見所聞,說個不停。皇后面帶微笑,耐心地聽她說完方才開口:「你自幼長在深宮,確實失了很多童趣,以後母后會常帶你出來看看,不過你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亂跑了,害你父皇擔憂,知道麼?」
  
  思梧公主素來畏懼帝君,聞言怯怯地問道:「父皇他……是不是很生氣?會不會罰我?」
  
  皇后輕撫上她額前細發,笑著說道:「他沒有生氣,只是很擔心你。乖,快睡吧。」
  
  「哦。」思梧剛閉上了眼,卻又忽然睜開,接著從被窩裡爬起來,跳下床去翻找起來。
  
  皇后不解問道:「你找什麼?」
  
  「喏!這個!」思梧滿臉喜悅,遞過一根翠羽蝶釵:「母后,你看這支釵是不是跟你壞了的那支一模一樣!」
  
  皇后狐疑地接過一看,在釵頭鑲嵌了綠松石的底托上赫然發現刻有一朵凋零的梅花,只有三片花瓣。
  
  她大驚失色,抓住思梧的手問道:「這支釵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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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23:12:50

【第六十八章.一池春】
  
  酒兒和南宮霖在湖岸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釵,最後只得作罷,打道回府。
  
  酒兒丟了東西有些難過,一路上撅著嘴:「那是我娘送我的,世上再無第二的東西,今日卻被我弄丟了……都怪你都怪你!」說著她發氣地狠狠擰了南宮霖手臂一把。
  
  「嘶!你輕點兒!當我鐵做的啊?」
  
  南宮霖也納悶了,這怎麼就怪他頭上了?他一大老爺們兒,一不插花,二不戴釵的!
  
  不過轉眼看見酒兒雙目含淚,有些傷心的模樣,他還是好著脾氣認錯:「好嘛好嘛,怪我怪我。我不該帶你出來玩兒,也不該為了盞燈去猜燈謎,更不該把持不住親你一口……」
  
  酒兒原本滿腔鬱結,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笑了,揚手推了南宮霖胸口一把:「討厭!你故意的!」
  
  南宮霖趁勢捉住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笑道:「丟了便丟了,回去我找人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別氣了啊……」
  
  「哪兒能一模一樣?那是我娘留下的,獨一無二。」酒兒說著又耷拉下了臉,神色鬱鬱。
  
  南宮霖寬慰道:「其實只要你想著這是你娘的遺物,它就是你娘的遺物。你要是不這麼想,它便是個平常物件兒。關鍵不在於這東西是誰給你的,而是在於你見了東西心裡想著的是誰。睹物思人就是這道理,東西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有你想著念著那個人,眼前之物方有存在的意義。」
  
  「哎……」酒兒聽言歎了口氣,「算了,找不回來也是沒法的事,只是希望娘親不會怪我沒有珍惜她的東西。」
  
  南宮霖揉揉她的臉:「笨丫頭,一天就愛胡思亂想,真不知你小腦瓜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哼!裝什麼也不裝你!」
  
  「好哇,反了你!不露露手段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看招!」
  
  「哈哈,不來了不來!公子別撓我癢癢……我錯了……」
  
  「嘿嘿,這會兒才求饒,為時已晚……」
  
  兩人一路打鬧著回到府裡,各自都出了滿身大汗,汗涔涔的。府中之人早已備好香湯等候,預備伺候兩人沐浴。
  
  「公子,那我先下去啦。」
  
  酒兒提著裙擺就要跑回房洗浴,南宮霖眼疾手快拉住她:「別忙別忙!」他湊近咬著酒兒耳朵說道:「跟我一起洗?嗯?」
  
  經他這般一說,酒兒臉上一臊,杏眸流波,羞羞地拒絕道:「我才不要!」
  
  「來嘛來嘛,我今日忒辛苦了,你權當慰勞我一番罷!」
  
  府內主院一隅有個小浴池,金磚鑲底,漢白玉砌沿,四周用錦屏遮擋,上繡美人出浴圖,在騰騰熱氣的熏繚之下,顯得極為旖旎奢華。
  
  酒兒幾乎是被南宮霖拖拽到此,小伍隨後送來換洗衣衫,把東西在屏風外的春凳上一放便掩嘴笑著出去了,且順手帶上了門。
  
  只見池內香水湯湯,池邊一角有個碗大的小孔,溫泉自內徐徐流出,真如山中活泉泉眼一般。酒兒蹲下伸手試水,發覺正是冷熱相宜的溫水,不覺驚訝。
  
  「公子,這溫泉水哪裡來的?」
  
  南宮霖背脊出汗,衣衫粘在肌膚上頗為難受,自走進來便開始褪去衣衫鞋褲,他邊脫邊說:「當初修建王府,工人掘地之時挖出一方泉眼,居然溫熱天成,所以就在此處砌了這個池子。」
  
  話音一落,他已經剝得赤溜溜地跳進了池裡,鑽了個潛子才冒出頭來,捋了臉上一把,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兒,星眸帶笑地沖酒兒招手:「舒服極了,下來試試!」
  
  酒兒看池水剛好沒到南宮霖胸口,琢磨著自個兒下去肯定得淹到口鼻,遂搖搖頭:「水太深了,我不敢。」說著她在池邊坐下,褪掉鞋襪,挽起褲腿,只把蓮足和小腿伸進水裡,揚腿漾波。
  
  「你這膽子,跟小貓兒似的!」南宮霖長腿一蹬,一下便遊到酒兒面前,站在池底勸她:「下來,我抱著你。」
  
  酒兒足下被溫熱包裹,覺得這池春水頗為熨帖人心,倒有些心癢癢的,再被南宮霖這麼一鼓動,終於決定一試。她咬咬菱唇:「那你可得抱緊些,不許讓水淹到我。」
  
  「是啦是啦,快些下來。」南宮霖看著酒兒舔了舔嘴唇,眸裡火光熠熠,不住催促道。
  
  酒兒先把一頭烏髮盡數挽在腦後,露出玉筍般的脖頸,然後脫掉衣裳,只穿一身小衣小褲,跳下去抱住南宮霖。
  
  南宮霖雙手摟住酒兒大腿,分開她雙腿搭於自己腰間,然後覆唇過去吻了她一會兒,直到酒兒偏頭躲避方才離開。他眸子一瞇,笑著說道:「好酒兒,我後背有些癢,幫我撓撓。」
  
  酒兒聽了,一手勾住他脖子,腰上用力蹭立起來,然後伸手繞到他的後背,手指抓撓起來:「是這裡癢麼?」
  
  「左邊一些……再左一點……嗯,對……」南宮霖一邊心不在焉地指揮著酒兒,一邊把手在她大腿上來回撫摸,伴著泉水的滋潤,原本就細膩的膚質更顯嫩滑。同時酒兒胸前一對玉乳又在他胸膛處蹭來蹭去,蹭得他體內熱火驟燃。
  
  南宮霖一早便盤算著今夜非要盡興不可,深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於是他抱著酒兒在水裡行走至池沿一方,那裡在水下還有一級寬敞台階,人坐台上剛巧水及腰間。他把酒兒往上面一放,長臂一伸拿過一塊薔薇花的胰子,頗為慇勤地說道:「今兒個換我來伺候你。」
  
  說著他濕潤雙手,搓揉起胰子來,待到滿手起沫,他便把滑滑的泡沫塗抹在了酒兒身上,再輕輕撫摸起來。酒兒一開始還略感羞赧,推搡著南宮霖不許他動手,後來實在是拗不過他,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只是剛開始南宮霖還規規矩矩地給她洗了後背和手臂,可一到前邊兒的時候,他的手掌便停滯不走了,一直在白馥馥的胸口處徘徊,揉揉捏捏。
  
  酒兒惱他假借名目行事,雙臂交疊環於胸前:「我不要你洗了!」
  
  南宮霖裝著不明,眨眼問道:「我洗得不好麼?」
  
  酒兒粉面桃緋,杏眼楚楚動人,含羞帶怯地說道:「哪兒有你這樣洗的?你分明是……哼!反正我不要你洗了!」
  
  「那你給我洗如何?」
  
  南宮霖抓住酒兒小手,把她帶到水下,握住自己昂揚的慾望。酒兒剛一摸到堅硬的男子之物,嚇得趕緊縮手,無奈南宮霖緊緊按住她的手腕,使她動彈不得。
  
  呸呸呸!淫賊公子!
  
  酒兒滿腔腹誹都在罵南宮霖,南宮霖卻是急捧粉頸,含住酒兒唇瓣深吻一番。春水醺熱,不一會兒酒兒便香汗微湧,四肢軟綿綿的無甚力氣,微微喘息。
  
  南宮霖見時機已到,重新抱起人,托著酒兒倚在池沿,自己則藉著泉水潤澤,一下鑽進了桃源之中,填塞滿滿。
  
  酒兒害怕落進水底,遂雙腿環住南宮霖的腰,手臂也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這使得兩人的契合愈發緊密。
  
  南宮霖往內抵了抵,然後便開始一進一出動起來,酒兒只覺得渾身都是熱熱的,桃源那處更是熱得發燙,卻又有說不出的愜意。不多時她杏眸半睜,輕輕嬌吟起來。
  
  「咯咯……」不一會兒酒兒居然發笑起來,南宮霖喘著粗氣,不解問道:「你笑什麼?」
  
  酒兒羞澀地把頭靠在他肩頭,咬耳說道:「好像一條魚,鑽來鑽去,好有趣……」
  
  南宮霖也笑了:「有趣就多玩一會兒!」
  
  兩人在水裡盡興了一回,南宮霖又把酒兒抱出浴池,放在春榻之上,拿過絨巾給她揩去身上的水。酒兒懶懶地斜倚在榻上,支頭回眸看著南宮霖,盈盈一笑。
  
  「看不出來公子你也挺會伺候人的嘛!」
  
  「伺候好自家娘子,那是本分。」
  
  南宮霖俯下身去,親吻上她的背脊,手臂環繞至前摟住酒兒的腰肢,擡起她身子來,叫她跪趴在榻上,雙手扶前,雪臀高高翹起。
  
  蓮瓣含露,香津滿溢。南宮霖在桃源口摩擦一番,輕推慢頂,一下便盡根沒入。他並不著急推送,而是慢慢在內研磨,左右橫旋。
  
  酒兒受不住這般戲弄,想要往前逃離,卻被他伸手按住腰側,錮在了身下。
  
  酒兒嚶嚶泣泣,情動欲至,不自覺高聳相迎,遂腰更下沈幾分。南宮霖這才緊抽急送起來,忽高忽低,時快時慢,直弄得酒兒鶯聲亂顫,魂飛魄蕩,差點昏過去。
  
  「公、公子……輕點兒……我會死的……」
  
  桃源深處酸癢難耐,酒兒背麻身酥,不覺腹下用力,隨即蓮瓣收攏緊含怒龍,玉璧縮壓,夾得南宮霖把持不住。他挑槍直刺壁壘,腰腹加力,發狠而射。
  
  南宮霖糾纏了數回方才放過酒兒,酒兒此時癱軟在他懷裡,口舌冰涼,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隨後南宮霖抱著她回了房,兩人相擁而睡,很快酣美暢然地入眠了。
  
  翌日清早,忽然有客來訪,竟是帝后。
  
  話說前夜皇后謝文君見到那支翠羽釵,知曉是思梧從酒兒處拿來的,先是訓斥了她一頓,之後急匆匆去找了帝君。兩人是夜便找來相關知情人,把酒兒的底子摸了個一清二楚。皇后心中猜測愈發肯定,於是還不等天明,便與帝君從行宮動身,來到逸王府。
  
  夜天趕緊去主院寢房叫門,南宮霖聞訊急忙起床穿衣,慌亂收拾一番前去接駕。
  
  正廳之內,帝君高坐在上,沈靜如水,而皇后則有些坐立不安,無心喝茶,袖下雙手緊絞,頗為急迫的樣子。
  
  南宮霖上前行禮:「臣弟見過皇兄皇嫂。」
  
  「快起來。」皇后率先出聲,然後邁著小步飛快上前,開口問道:「昨日思梧遇見的那個姑娘還在不在你府上?」
  
  南宮霖以為帝后是專程來謝酒兒的,遂笑道:「在呢在呢,她還沒起身,我差人去叫她,皇嫂請稍等。」說著他不自覺摸了摸頸間,昨晚上酒兒在那裡咬了一口,留下小貓兒似的齒痕。
  
  皇后循著他的動作看去,發現了這明顯的愛痕,臉色一變,猶猶豫豫地問道:「逸王你……與她是何關係?」
  
  南宮霖本來就存了娶酒兒的心思,只是苦於成家不給休書。如今帝后在此,皇后又這般一問,他順水推舟就掀袍跪了下來:「臣弟有一事相求,請陛下恩準。」
  
  帝君端起一杯茶,緩緩開口道:「且說。」
  
  「臣弟與昨日那姑娘情投意合,早已互許終身。懇請陛下賜婚於我二人,以作成全!」
  
  皇后謝文君聽了,腳步往後踉蹌一下,臉色恰白幾欲暈厥。半晌,她才艱難地攤開手掌,掌心橫臥翠羽釵,遞到南宮霖眼前:「此釵乃謝家之物,背刻殘梅,取意花謝無聲之『謝』。翠羽釵只一對,傳女不傳男。整個謝家除了我有一支,另一支便在我的姑母手上。我如今手上的這支,是昨日思梧看見那姑娘掉下,拾取交予我的。」
  
  南宮霖驚喜交加:「皇嫂您是說……酒兒是您表妹?」
  
  如此一來豈不更好?酒兒既然有這等身份,那門第之見便不能成為阻撓他們在一起的理由,況且有了皇后撐腰,酒兒改嫁再嫁亦非難事!
  
  皇后嘴唇囁嚅,欲言又止:「不止是我表妹,還是……」
  
  「混賬!」
  
  帝君卻是咆哮一聲,揚手就把瓷杯砸了過來,正中南宮霖額角。
  
  一縷殷血流下,轉瞬便染得他眼前猩紅一片。耳邊嗡嗡,只餘帝君怒罵。
  
  「文君的姑母,謝老公侯之嫡女,先帝建元八年入宮,封淑妃,深得帝寵,不出三月即傳出喜訊。同月你母妃所居寢殿走水,宮中大亂,你被帶離出宮,自此流落民間十數載,而身懷有孕的淑妃亦在當時下落不明!你算算日子,此事至今剛好二十一載,而她現在又年歲幾何?!你知不知道?!你想娶的,乃是自己的同胞親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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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23:13:11

【第六十九章.不期至】
  
  從秋入冬只舜華。
  
  方纔還欣喜滿滿,如今卻是墮入冰凍刑淵,四肢冰駭,骨髓欲裂。
  
  殷血沿著臉頰滑落,彎曲如蚓,點點滴在白衣上仿若雪地紅梅。南宮霖半面鮮紅猙獰,擡起眼來看著帝君否認道:「這不可能!」
  
  單憑一支翠羽釵就如此妄斷,未免太過草率!
  
  「難道朕會欺你不成?!」
  
  帝君揚手狠拍案桌,站起來吼道:「信物為證豈容質疑?宮中記錄在冊,爾大可前去翻閱!幸得皇后及時發現,如若不然朕看你是要犯下彌天大錯!血親倫亂,必遭天譴!」
  
  南宮霖不死心,跪著上前,語氣近乎哀求:「就算她母親是當年的淑妃,可淑妃出宮之後已然再嫁,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逸王你先起來。」皇后謝文君不忍見他們兄弟如此模樣,前去虛扶南宮霖一把,好言說道:「若非已經十拿九穩,我和陛下怎會貿然前來?既然你二人相處日久,想必你也聽她說過一些家中事,你仔細想想便知此事真假。再者,她之身份有人可證。」
  
  南宮霖擡袖一抹額上凝血,眼神燃起希冀:「人證在哪裡?我要親口問一問!」
  
  帝君開口:「來人,去把建威將軍叫來!」
  
  對於這位建威將軍,南宮霖略有耳聞,據說他一開始只是西部軍營裡一位普通的士兵,毫不起眼,偶然在一次鎮壓西邊叛亂部族的戰役中殺了敵軍首領,立下大功。隨後他步步高陞,從小兵到副將,再到軍營將領,如今更是帝君親封的建威大將軍,專門負責鎮守西部邊陲。
  
  民間俗語:西建威北有安,蒼穹天下,堅穩如泰山。
  
  「西建威」自然說的是這建威將軍,而「北有安」說的是南宮霖的舅舅北安將軍。他駐守北關二十餘年,手握二十萬兵權,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帝君思其並非自己一脈,於是一直對他抱有三分防備,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取回兵權,只是苦於沒有合適心腹人選接任。如今建威將軍年輕有為,很得帝君青睞,加之北安將軍年過五十,正當卸甲歸田,遂帝君招了建威將軍回京商討撤換將領一事,此番出巡也就把他帶上了。
  
  皇后思親心切,先行離開去找酒兒,南宮霖囑托她不要暫且不要告知酒兒此事,皇后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皇后走後,帝君看著頹然的南宮霖,沈沈一歎:「你先起來罷。」
  
  不多時,建威將軍從行宮趕來,入府進廳下跪行禮:「臣參見陛下!」
  
  雄渾音色,肅然沈啞。南宮霖聞聲回頭,赫然見到一抹魁梧身影,濃眉鷹眸,滿身剛毅之氣。
  
  成凱勳!!!
  
  「平身。」帝君揚手示意其起來,指著人說道:「逸王,你有何疑問但說無妨。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建威將軍居然與皇妹是同鄉鄰里……」
  
  皇妹……哈!多麼可笑的稱呼!
  
  南宮霖袖下鐵拳緊捏,沈步似千斤,走到成凱勳面前怒問:「這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是不是?!」
  
  一定是這姓成的妒心大起,不願酒兒另嫁他人,於是編出此等彌天大謊,捏造酒兒皇室遺孤的身份,用以斬斷他們二人的關聯!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成凱勳面不改色:「我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豈會做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易伯父臨終之前親口告知於我。若非如此,你憑什麼認為我無故外出多年,難道只為拼得一夕榮耀衣錦還鄉?!我既思慕於她,兼知曉了這等身份,怎會忍心讓她下嫁村野?堂堂金枝玉葉,只得英豪堪配!數年闖蕩,命懸一線,我所為的只是能與她並肩而立,若論深愛關護之情,你不定及我!」
  
  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少年,生於普通人家,長於鄉野,他到過最遠的地方是柳州城,見過最大的官是知府,而且還只是那麼遠遠地望見過一眼。他的世界只有這麼大,種田耕地,餵豬養牛,以後娶上一戶媳婦兒,再生幾個小娃,這一世也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了。
  
  天知道當他知曉酒兒是公主身份的時候,心裡面經歷了怎樣的波濤還有煎熬!皇室血脈,金枝玉葉,高貴非凡……她應該是一隻鳳凰,站立在那滿鋪瑪瑙的黃金台上,受人景仰崇敬。而他只能在佈滿塵埃汙泥的鄉間,仰望凝視這番奪目,永遠不可伸手觸及。
  
  氣若遊絲的易老爹說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你帶著酒兒,拿上她娘的遺物,到京城謝公侯府上……相認……她娘在世之時,頗為牽掛家中父母,只是因為跟了我而無甚臉面回去……說到底還是我欠了她們娘倆……我這一走,酒兒便無親無靠……認祖歸宗也是好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輕慢了她……」
  
  輕慢……他自是不會薄待酒兒,可侯府的小姐,皇家的公主,如果被人得知嫁了他這麼一個鄉野村夫,怎會不被輕慢?!
  
  自卑焦慮夾雜席捲,少年的成凱勳被激發出了昂揚的鬥志。不!他不能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要如雄鷹一般在這蒼穹闖蕩,張開自己強硬的羽翼,把酒兒護在底下,一生一世遮風擋雨。
  
  這便是支撐成凱勳走到今日的信念。戰場廝殺,刀劍無眼,敵軍凶殘……無數次他幾乎快要撐不下去,唯有這僅剩的信念在呼喚著他,強迫他再次站立起來,一步步朝著鳳凰所立之處走去,直至,並肩而立。
  
  成凱勳也是滿腔憤然,繼續說道:「本來我見你和酒兒情投意合,雖然心中不捨,還是甘願成全。我原本打算把文書交予酒兒之時,順便告訴她的身世,沒想到……你說我怎麼能給?!我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同你……有、違、倫、常!」
  
  南宮霖難以置信,渾身顫抖,眼裡灼熱一片,幾乎快要燒傷眼眶。
  
  怎會如此……老天嫌他這輩子的孽債還不夠多麼?!
  
  「嗷——!!!」
  
  南宮霖狂嚎一聲,轉身一拳打在牆上,震得樑上簌簌灰落,白牆凹陷,滿手血痕。
  
  ……
  
  這廂,酒兒醒來便不見南宮霖,意欲起身,腰上卻一陣酸軟。想起昨晚上的羞人事,她抿嘴偷偷笑了一回,方才穿好衣裳喚來小伍。
  
  剛剛梳洗妥當,卻見幾位婢女引著位華美貴婦過來,她不認得謝文君,只是站起來睜著大眼打量著來人,滿眼好奇。
  
  這位夫人,看起來倒是有些面善親切……
  
  謝文君一見酒兒,立馬熱絡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嘴裡直道:「是了是了,肯定錯不了,看這眉眼,跟姑母有九分相似!」
  
  酒兒雲裡霧裡的,納悶問道:「夫人您是……」
  
  「此乃皇后娘娘,還不快行禮!」
  
  旁邊有宮人出聲提醒,酒兒驚得趕緊下跪,謝文君一把攙住她:「不用不用,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叫酒兒是不是?我是你表姐,你娘是我的嫡親姑母。」
  
  酒兒訝異,小嘴張得老大:「表姐?!」
  
  謝文君拉著酒兒先是大體說了番來龍去脈,又問:「你娘閨名是甚麼?」
  
  酒兒想了想:「平日父親都喚她麗娘,很少叫全名,不過有時候也聽別人叫我娘麗卿。」
  
  「那便對了,姑母全名謝麗卿,同我父親是一個娘生的,我們是親親的表姐妹!」謝文君尋得家人,喜笑顏開,「我小時候可愛跟著姑母玩了,平日都是和她睡的,直到她進了……」
  
  皇后頓時察覺失言,遂又改口問道:「咳,對了,我還記得姑母彈琵琶堪稱一絕。她人有主見,性子也倔,家裡原是不準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可她愣是偷偷出門拜了個師傅,回家就躲在房裡練,時常半夜傳出錚錚聲,祖父母聽見去問,她都說是自己睡覺磨牙!」
  
  「是呀是呀,娘親不僅琵琶彈得好,主意也多,連我爹也要聽她的呢!呵呵……」
  
  酒兒捂著嘴笑個不停,杏眼彎彎好比月亮,看得謝文君憐愛之心大起,摸摸她的頭髮:「苦了你了,這麼多年都在外面,姑母又死得早,一個女兒家肯定很辛苦吧?」
  
  酒兒笑著搖搖頭:「不會呀,我爹很疼我的,而且現在公子對我也很好!」
  
  謝文君一聽她提起南宮霖,瞬時目露憂色,開口欲言又不忍道出實情,只得轉移話題:「酒兒,你同我回京到侯府看看吧,去陪陪你外祖母他老人家,你娘走了那麼多年,她也惦念得緊。如今你娘不在了,有你去和她搭個伴兒,慰藉一番也好。」
  
  「嗯,好呀……」
  
  酒兒今日突然得知自己並非孤女,尚有親人在世,心情澎湃,歡欣激動,一下氣血上湧,剛應了謝文君的提議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眾人見狀一陣慌亂,又是扇風又是掐人中,隨後趕緊去請來了府中大夫。
  
  老大夫背著藥箱急急趕到,小伍把他引到榻前坐下,搭上酒兒的脈。過了片刻,老大夫收手,捋著鬍子道喜:「恭喜恭喜!夫人已有月餘身孕!只是胎基未穩,待老夫先開幾幅安胎藥,吃了便無礙。不過孕婦切忌情緒激動,像今日這種情況,能避則避。」
  
  剛開始謝文君見酒兒暈倒是心焦不已,這會兒聽了大夫所言卻是如驚雷劈上了天靈蓋,整個人都神思惶惶,快要昏了過去。
  
  孩兒?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了孩兒?!
  
  酒兒剛剛甦醒就聽見了老大夫的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摸著小腹喜悅問道:「我……真的有孩兒了?」
  
  小伍在旁拍著手歡呼道:「真的真的!肚子裡面有了個小公子!」
  
  雖然沒有什麼心理準備,酒兒還是很開心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拉著小伍說:「公子在哪裡?我想見他。」
  
  「我去叫公子!」
  
  小伍乍呼呼地跑去前廳,正好碰到南宮霖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她眼珠一轉,並沒率先透露喜訊,反而是滿臉慌張地告訴他酒兒暈倒了。
  
  南宮霖一聽,顧不得手上皮肉橫綻,還在淌血,立馬飛奔而去。
  
  「酒兒!」
  
  南宮霖旋風似的衝進房裡,轉眼就在床前跪下,眼神焦灼:「你哪裡不舒服?大夫過來看了沒?怎麼說?」
  
  謝文君見狀,暗裡歎息一聲,說道:「你們慢慢說,我先出去。」
  
  跨出房門仰頭一望,碧空萬里無雲,明明是艷陽高照,可頭頂陰霾卻始終不曾散去。好端端的一樁情,居然是一場孽緣,萬般無奈,也只能說一句——天意弄人。
  
  「公子你別急,我好好的,沒事兒呢!」酒兒滿心甜蜜,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乍見南宮霖額角一道傷口,她驚呼起來:「公子你怎麼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酒兒說著伸手去看,南宮霖順勢按住她的手,搖頭道:「沒什麼,就是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額頭。」
  
  「哎呀,還說沒事!你看你手也破了!」酒兒又發現南宮霖手背都爛了,心疼地拉起來吹了吹,小口呵氣,埋怨道:「公子你也不小心點,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摔跤!小狼知道了一準兒笑話你!還疼不疼?呼——呼——」
  
  南宮霖看著酒兒專注地盯著自己手背,輕輕吹氣的樣子,心頭酸澀不已,喉嚨裡堵了滿腔話語,卻是難以出口。他突然抱住酒兒,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悶聲悶氣地說道:「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我們倆……」
  
  酒兒一怔,隨即笑了:「你嫌這裡人多呀?那我們回潼城好不好?要不許家村也行!王府裡人多規矩多,我也不喜歡,不過我答應了皇后娘娘要回京城看外祖母,嗯,可能還要住上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南宮霖緊了緊手臂,繼續說道:「不要去京城了,我們明天就動身,找個幽靜的地方,買處宅子,每天就你和我兩個人在一起,不要其他人。」
  
  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可能要失望了,兩個人可不行,最少也是三個人!」
  
  南宮霖不解,擡眼問道:「三個人?」
  
  「是呀!」酒兒微微垂首,伸手撫上小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還有我肚子裡這個呢!公子,剛才大夫來看過,說我有喜了,我有你的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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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3:51

【第七十章.情兩難】
  
  忽如凜風掃過,千盞燭燈幽微,明滅搖晃。南宮霖的心,也就隨之忽明忽暗。
  
  時常羨慕小連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小狼雖然頑皮,卻是有著獨一無二的機靈可愛。南宮看著小狼出生,把他當親生兒子那般對待,由此可見他對孩子的喜愛之情並非一般。
  
  自從有了酒兒,南宮霖常常會想,如果他們也有了孩子,會是什麼樣?最好模樣隨自己,性格像酒兒,無論男女,皆是俊俏伶俐,活潑外朗……
  
  如今美夢成真,不是應該高興的麼?可是……
  
  這個孩子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公子?公子?」
  
  酒兒看南宮霖呆愣愣的沒有反應,有些心不在焉,杏眸中火焰漸黯,有些委屈地問道:「公子你不高興麼?你是不是不喜歡?」
  
  南宮霖回過神來,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高興,我怎麼會不高興?我好高興,好喜歡……」
  
  他緊緊抱住酒兒,把頭靠在她的肩上,深深嗅了一口。甜淡花香入鼻,好似一杯醇酒,熏得他只想沈醉流淚。
  
  鐵臂緊箍,酒兒有些難受,推了推南宮霖:「公子你別抱那麼緊,小心壓著我肚子。」
  
  南宮霖這才戀戀不捨地鬆開,吸了吸鼻子,強作笑顏:「好啦好啦,那我以後都不抱你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酒兒柳眉橫豎,凶他一眼:「那可不行!等我肚子變得很大,肯定會走不動路,到時候我想去哪兒你就抱我去哪兒,當我的馬兒!」
  
  看著酒兒滿心的憧憬,南宮霖滿眶澀然,內心沈鬱無法釋然,只能再次擁她入懷,深情呢喃:「你要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要我當什麼我便當什麼。」
  
  唯獨,不為至親,不為兄長。
  
  夜深了,酒兒依然沈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摸著肚子自言自語,一直在跟腹中孩子說話。
  
  「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嗯……都說酸兒辣女,不過我就愛吃甜的,甜的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好奇怪,我看別家女子懷孕都會噁心想吐什麼的,可是我每天能吃能睡……你一定是個乖寶寶對不對?知道心疼娘親,不折騰……」
  
  南宮霖端著一碗藥走進屋,一眼便瞧見酒兒柔情脈脈,輕聲細語的樣子,頓時心頭酸緊,一滴熱淚滑落,掉進青碗湯藥之中,激起圈圈波紋。
  
  今日當帝君知曉了酒兒已然有孕,大發雷霆,把南宮霖罵得狗血淋頭。
  
  「畜生!那是和你同出一脈的親妹!你居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你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皇?!還有我蒼氏列祖列宗!」
  
  帝君大怒,作勢就要下令杖打南宮霖,皇后見狀趕忙出來勸解:「陛下息怒!逸王也是毫不知情,年輕男女日久生情,難免逾矩。既然事已至此,罵他打他亦是無用,唯今之計,還是想想如何解決此事罷。」
  
  帝君這才稍微平靜下來,沈默半晌,拋給南宮霖一句話。
  
  「此孽子不可留下,你自己看著辦!」說罷,餘怒未熄的帝君一甩袖子,帶著皇后擺架回了行宮,把南宮霖晾在花廳,良久獨立。
  
  滿心歡喜地期待他的到來,可是卻又要滿腔決絕地送他走……那是自己的親骨肉啊!如何能下手?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公子!」酒兒瞥見人影,笑著擡手招了招,「你快過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南宮霖趕緊側過身去用手一抹臉頰,深吸一口氣壓住內心悲慼,轉頭笑道:「來了。」
  
  放下藥碗,南宮霖在床沿坐下,像往常一樣捏了捏酒兒的臉頰:「有什麼事兒就說吧,我聽著。」
  
  「討厭!不許玩我的臉!」酒兒伸手護住臉頰,嘟起嘴瞪他一眼,不過很快就興沖沖地說道:「公子,我們現在給孩兒取名字好不好?」
  
  南宮霖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嗓子一緊,說出的話有些發澀:「現在還早,況且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以後再取名罷。」
  
  這個孩子都未必能夠來到世上,取名……呵,難道是為了祭奠麼?
  
  酒兒不依了,拉著南宮霖的袖子撒嬌:「不嘛不嘛,我們就現在取嘛!多想幾個名字來放著,男的女的都要有,等孩兒出生以後,從中間挑一個最好聽的就行了,你看多省事!」
  
  南宮霖眼內盛滿不捨愛戀,摸著酒兒頭髮說:「好啊……你想到什麼好聽的名字沒有?」
  
  「嗯,男孩的話……」
  
  耳邊嗡嗡一片,南宮霖根本沒有聽清楚酒兒說了些什麼,他一雙眸子緊緊頂著遠處桌上的那晚藥,繚繚熱氣漸散,湯藥漸涼,他的心也一點點冷下去。
  
  酒兒兀自說了半晌,卻發覺南宮霖神思有些恍惚,根本沒有認真聽自己說的話,頓時身子一扭,不高興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嘛!」
  
  「酒兒,」南宮霖忽然回眸喚了她一聲,唇邊掛著來不及掩飾的淒涼,口氣有些懇求:「我們……我們不要孩子好不好?」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他們就躲到沒人的地方去,深山老林、蠻夷荒漠……天下之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所。這輩子就兩個人快快樂樂地過,不要孩子,不要這個……逆了倫常的孩子。
  
  「那怎麼行!」酒兒驚呼一聲,摀住肚子瞪大了眼睛,有些防備:「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對我始亂終棄?你是不是嫌我嫁過人,不配給你生下孩兒?還是你不喜歡我了……」酒兒說著,眸裡泛起氤氳,撇著嘴角,立馬就要哭了出來。
  
  「沒有的事,笨丫頭又胡思亂想!」南宮霖捧住酒兒的臉,堆起笑顏說道:「我是那樣的人麼?我對你的心,至死不渝。」
  
  「那你為什麼不想要這個孩兒?」
  
  南宮霖抱住酒兒,交頸相擁,似有感慨地說道:「我只是有些怕,我怕我們的孩兒生出來不像別家孩子那般聰明伶俐,怕他不夠好,我還怕……怕你有了孩兒就冷落我。」
  
  「呵呵……」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真傻!哪兒有你這樣的人?居然吃自己孩子的醋!」笑過一陣,她又說道:「就算他不夠聰明不夠好,可只要是我自己的孩兒,我就喜歡。我只想他健健康康長大,日子過得開開心心,至於其他什麼掙功名賺大錢……隨緣就是了,一切憑他高興。」
  
  可憐天下父母心。
  
  南宮霖悲淚滿眶,映得星眸閃亮,如天上繁星灑落碎光點點,他哽咽道:「好……這樣是最好的了……」
  
  既然已經逆了天理倫常,亂了人世禁忌,那就讓他這麼一直錯下去,錯到底。陰司鬼池、地獄刑淵……他願意永生永世三魂被縛,七魄沈淪,無靈超生。只求上天憐憫,賜給這孩子一條生路,一線生機。
  
  「公子,碗裡的是什麼?」這時,酒兒指著桌上藥碗一問。
  
  「這藥涼了,我去重新給你端一碗。」
  
  南宮霖起身拿起碗便走出房門,待遠離了酒兒寢房,他順手把一碗濃黑粘稠的藥汁倒在樹根。回眸一望,淡柔燈火,映出窈窕倩影。
  
  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餘生,夫妻和睦,子女繞膝……一個你最嚮往的餘生,一個,沒有我的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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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4:40

【第七十一章.不相見】
  
  引駕高馬,黃羅禦傘。帝后回京,聲勢浩大。京畿寬闊的道路上,碾過巨大的車輪轣轆,發出沈悶厚重的聲響。百姓齊齊跪在道路兩側,高呼「萬歲」,表達著對這位年輕帝王的崇敬愛戴。
  
  帝君單獨一駕明黃禦輦,由建威將軍開道引路,行在最前端,緊接著的是皇后鳳儀,再是逸王行輦,最後才是大批隨從兵士。
  
  酒兒與皇后同乘一駕,她好奇地撩開簾子一角,偷偷打量車外景色。只見平路寬幅,兩側樓宇高巍,無處不彰顯了一國之都的恢弘大氣。
  
  謝文君見酒兒一直看著外面,久久挪不開目光,笑著拉過她的手:「我們先回侯府去拜見你外祖母她老人家,等安頓好了,再叫人帶你出來逛逛。」
  
  「好呀!」酒兒回眸燦然一笑,問道:「表姐您和我一道回去麼?還是要先回宮裡?」
  
  「我先跟你一起回去,晚上再回宮。」幾日相處,謝文君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小表妹,都說長姐如母,她年歲略長,如今確實是把酒兒當閨女看待。視線從酒兒臉頰梨渦轉到身上,謝文君盯著那尚不顯懷的肚子,眼中一愁,遲疑開口:「酒兒,有個事要先和你說一下。」
  
  酒兒眨眨眼:「什麼事?」
  
  「你外祖母畢竟年歲大了,經不起刺激。此番尋到你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待會兒見了人,你要盡量穩住她的情緒,切莫讓老人家太過激動。還有……你和逸王的事就先別說了,我怕她知曉了……懂麼?」
  
  酒兒笑著答應:「我知道的,我先不說,等以後找機會再向外祖母稟明,到時候熱熱鬧鬧地辦場喜事!表姐您說是不是?」
  
  「嗯。」謝文君輕輕應了一聲,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隨即轉過頭把視線移向另一側。
  
  車廂之內懸掛在壁的流蘇隨著馬車搖晃,謝文君盯著縷縷絲線,思緒不覺飄回到前幾日的一個夜晚。南宮霖找到自己。
  
  「皇嫂,臣弟有一事相求。」俊美桀驁的男子一進來,便單膝跪地直表來意,眼神充滿懇求。
  
  謝文君趕緊起身:「逸王你這是幹什麼?快先起來,需要我幫什麼忙直說便是,不必行此大禮。」
  
  南宮霖紋絲不動,只是滿腔祈求地開口:「我知道皇嫂您仁心寬厚,最重情義二字,酒兒是您表妹,想必您對她的關護之情不比我少。既然如此,您難道忍心讓她知曉這背後骯髒不堪的一切?告訴她與她有肌膚之親的是自己的兄長?何其殘忍!況且,腹中稚子無辜,既然我們已經讓他來到了這世上,斷沒有再親手扼殺的道理。有罪有錯的只是我一人,就算受罰遭譴也由我一力承擔!只求皇嫂能夠看在酒兒面子上,盡力保全這個孩子,還有,不要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稚子無辜。一語擊中謝文君的軟肋,她不禁回想起當年,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流掉,如今一切截然不同。
  
  謝文君沈歎一聲:「就算我能瞞她一時,難道還能瞞一世?如今孩兒已在腹中,不久便會顯形,到時候酒兒怎麼辦?拿掉不肯,嫁給你又絕無可能。她未婚有孕,那是要被人說閒話的,而且侯府之內老夫人若是問起,我該怎麼回答?再說,她之身世不僅我知曉,陛下和建威將軍也知曉,她外祖母肯定也略知一二,就算我能勸陛下不說,其他人的口你怎麼堵?」
  
  「這些我自有安排……很快!我很快就能解決此事!皇嫂你答應我!先瞞住酒兒,老夫人那處也勞您費心,我現在什麼也不求了,只希望酒兒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南宮霖素來一身傲骨,從不輕易開口求人,如今這小心翼翼哀求的模樣,看得人陣陣心酸。
  
  好比一枝筆挺翠竹,風雪不彎,如今卻一下被折斷了。
  
  良久,謝文君終於應允,歎道:「唉,你倆這處境,我看了也心疼。罷了,我先想法子瞞住大夥兒。不過,逸王你到底有何打算?如果到頭來還是傷了酒兒的心,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皇嫂大恩,臣弟永銘在心!」南宮霖終於得到皇后首肯,下跪再三叩謝,隨即起身告辭,臨走之前,他在門口腳步一頓,背對謝文君開口說道:「我……如果真要選一樣,我寧願酒兒恨我憎我,也不想她內疚自責一輩子……」
  
  人世間有太多的倫常禁忌,不是人人都有勇氣去違逆,更少有人敢於逆了之後承擔後果。
  就算他南宮霖能,酒兒卻不能。那麼,就讓她恨他好了。至少好過讓她一輩子都活在與兄長亂了倫常的羞愧懊悔之中。
  
  「娘娘,到了。」
  
  車外宮人出聲提醒,謝文君瞬時收回思緒,和酒兒一齊下了行車。這是謝公侯的府邸,高門深宅,門口兩座石獅,被歲月的風霜雕刻得愈發威嚴,顯出別樣的莊重大氣。
  
  謝文君出口喊酒兒:「走罷,我們先進去。」
  
  酒兒卻回過頭東找西找:「公子呢?難道沒有跟上來?」話正說著,一人策馬跑近,衣袂飄飄,正是南宮霖。
  
  「公子!」酒兒開心地喚了他一聲,「我還以為你跟丟了呢!」
  
  南宮霖下馬,走到她跟前說道:「怎麼會?你當我是你,都不會認路,小迷糊!」
  
  酒兒扯著南宮霖袖子呵呵直笑:「我迷糊怕什麼呀,反正你能認路,我跟著你走就行了嘛!公子你陪我進去吧,第一回見外祖母,我有些緊張……」
  
  南宮霖伸手想去撫上酒兒臉頰,卻忽然想起這是侯府門口,一下收了手,握拳捂嘴咳嗽了一下,再開口語氣有些疏離:「我不去了,陛下召我進宮有事,有皇后娘娘陪著你,別擔心。」
  
  酒兒頓時有些失望:「哦,好嘛……那你進宮辦完事再過來好不好?」
  
  「嗯,到時再看。好了快進去吧,莫要讓老人家久等,我走了。」南宮霖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又上了馬,一揮皮鞭策馬而走,沒有回頭再看。
  
  酒兒怔了一下,不過很快釋然,待南宮霖身影消失在街角,她轉身去挽起謝文君的手臂:「表姐我們進去吧!」
  
  和酒兒想像中的一樣,她外祖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臉上皺紋不深,還能隱隱看出當年也是美人一枚,而且眉宇間也有幾分母親的影子。
  
  老夫人幾日前便接到了皇后的傳信,於是早早在家等候,左盼右盼,終於把人盼來了。祖孫倆一見面,自然免不了相抱哭訴。老夫人知曉女兒先自己而去,悲白髮人送黑髮人,又心疼外孫女流落在外多年,老淚縱橫,差點哭昏過去。多虧酒兒嘴甜乖巧,三兩句又把她哄得開心起來,拉著人問東問西。
  
  「來,讓我好好看看你。」謝老夫人一雙慈目停留在酒兒臉上,感慨道:「跟麗卿真像!瞧這眼睛,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文君你說是不是?」
  
  謝文君坐在一旁,出聲附和:「是,第一眼看見酒兒妹妹,我就知曉是姑母的女兒沒錯。」
  
  酒兒在老人家懷裡撒了個嬌:「老太太哄我呢!明明娘親比我漂亮多了,我要是有娘親的一半美貌就樂死了!」
  
  「呵呵,瞧這孩子,還謙虛呢!」謝老夫人憐愛地摸著酒兒的頭,一下發現她輸的是個尋常婦人髻,不覺驚訝:「好孩子,你成婚了?!」
  
  問過之後,還不等酒兒作答,老夫人又自言自語起來:「說來也是,你今年都二十了,公侯家的小姐自是不急,可若在外面,是該嫁人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子有這福氣?居然娶到我謝家的女兒……你夫家是哪裡的?這後生為人如何?待你好不好?」
  
  「咳咳……」謝文君佯裝喉嚨不適咳嗽兩聲,端起茶杯,暗中給酒兒使了個眼色。
  
  酒兒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這會兒一下想起皇后的囑托,隨口說道:「原本說了門親事的,可是後來作罷了。我也沒嫁人,都是一個人過日子呢。」
  
  謝老夫人頷首笑道:「沒嫁人好,上京的青年才俊多得是,叫你表姐給你留心著,選幾個模樣人品都頂尖的來見見面,你慢慢挑慢慢選,找個最中意的。反正我老人家可捨不得才見面就把你嫁出去,留在府裡才好呢,給我當個伴兒!」
  
  說了好一陣話,老夫人才依依不捨地放酒兒下去安頓,然後同留在房裡的謝文君談起來。
  
  老夫人開口:「文君吶,我瞧酒兒好似不知麗卿的事?你沒有給她說?」
  
  謝文君垂眸道:「這是陛下的意思,姑母當年忽然失蹤,出宮之後又再嫁了人,畢竟先皇已經過世,這身世一事有些不好說。若貿然把酒兒認回皇室,恐怕外面會有閒言碎語,有欠妥當。所以我同陛下都覺得先讓酒兒回侯府住著,就說是您老家的親戚,是親孫女般的人兒。如果以後酒兒出嫁,陛下認個義妹再封個郡主什麼的,賜些嫁妝,禮數也就齊了。祖母您覺得呢?」
  
  謝老夫人摸著腕上的玉鐲,眼神有些飄忽,嘴唇張了張:「麗卿……唉,你說的是,就先這麼著罷。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伴駕了,有空把思梧帶過來讓我瞧瞧。」
  
  謝文君擺駕回了宮裡,謝老夫人兀自在房裡做了半晌,發出一聲又一聲沈重的歎息。
  
  酒兒住進了原來她娘所居的庭院裡,白牆邊角栽滿米蘭,散發幽幽淺香。院中栽種松竹,多年過去已然挺拔高大,濃翠蔽日,點點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在灰色石板上,刻下一地斑駁。
  
  推門進房,一塵不染的千金香閨陳現眼前。香幾小榻,宣紙青墨,桌上還有一本未曾合攏的書冊。酒兒走過去拾起一看,是她娘親筆所寫的詩本,筆跡與家中所存絲毫不差。
  
  「一席清風舟打頭,破水逐浪海痕西。樹煙魚鷗兩岸去,萬古河山歎風流。」
  
  酒兒念了一遍,隨即捧起詩本坐在榻上看了起來。翻過一頁頁發黃的舊書,娘親的容顏彷彿又出現在了眼前。這是怎樣一個奇女子?明艷動人、才情高絕、果敢倔強……她所寫下的詩句,不是尋常女兒家悲風傷秋的柔軟情懷,而是一種振翅高飛的渴望,一種對自由的嚮往。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小伍端著燭火進屋,一眼看見酒兒還在那裡讀得津津有味。
  
  「娘子別看了,傷眼睛的呢,小心肚裡的小公子!」
  
  酒兒這才放下書本,似有感慨:「我現在才知道我娘居然有這般的心胸和志向,你聽這句:願借老僧雙白鶴,碧雲深處共翺遊。她不願意成日待在這裡當個規規矩矩的千金小姐呢,她想外出遊歷……」
  
  「是啦是啦,」小伍逐一點亮房中燈燭,走過來抽掉酒兒手裡的書,板著臉訓道:「公子把我留下就是為了好好照顧你,你看你讀書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一口,要是餓著渴著小公子怎麼辦?」
  
  酒兒有些羞赧,摸著肚子吐吐舌頭:「對不起啦!娘親不是故意的,只是今日開心過了頭,一時忘記了。咦?小伍,公子沒有來麼?」
  
  小伍搖搖頭:「沒呢,可能是事情還沒辦完。娘子你先歇下吧,公子肯定明天就來看你了。」
  
  「說的也是,公子不會把我扔在這裡的!」
  
  當夜,酒兒躺在她娘睡過的床上,蓋著她娘用過的被子,酣然入睡了。夢裡燦爛桃花開了滿樹,落英繽紛,洋洋灑灑,就連空氣都帶著一股幸福甜美的氣息……
  
  酒兒在侯府住了三日,期間南宮霖都沒有來看過她,甚至連個信也沒有,倒是成凱勳還差人送來過東西,問她住得習不習慣。
  
  公子怎麼了?為什麼不來看她?真的很忙麼?還是出了什麼事?
  
  酒兒心中牽掛,可是又每日都被老太太拉著作陪,既不能親自出門尋人,也無法外出打探消息。只得在府裡等了又等,神色明顯沈鬱起來。
  
  這天,她趁著謝老夫人午睡的空檔,正準備溜出府去,剛回到自己寢院,便見小伍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
  
  「娘子娘子!不好了!他們說、他們說西北烏山王帶了個和親公主過來,要嫁給逸王!嫁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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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5:00

【第七十二章.負心漢】
  
  烏山國位於蒼穹國的西北部,地處塞外,土地遼闊卻鮮有適於耕種的土地,基本靠放牧為生,所以也就導致了統治不易,各大部落之間經常爭鬥奪位,朝代更叠頻繁,根基不穩。
  
  幾年前,當時的烏山王覬覦蒼穹已久,集結兵馬攻打西北關卡,兩國這場戰事持續了將近一年,最後蒼穹國大獲全勝,老烏山王死在了沙場,兵戈就此平息。成凱勳也就是在那時候才逐漸嶄露頭角,後來便一步步升任上去,直至今日的建威將軍。
  
  如今這位新烏山王,是另外一個大部落的首領,僅僅三十來歲。在老烏山王被殺以後,他趁著國內局勢動亂,舉兵起義自立為王。他一登基便先送了求和文書給蒼穹國,姿態低下,口氣謙慎,由此博得了蒼穹帝的好感,放了當時岌岌可危的烏山國一馬。
  
  新烏山王即位以來,勵精圖治,大力發展改善民生,而且十分安分守已,兩國邊鄰也就相安無事。如今他帶著公主來京,意圖再明顯不過,只要能夠聯姻,攀上蒼穹這棵大樹,以後所得好處多不勝數。
  
  一個公主換一國繁榮,這筆交易,委實劃算。
  
  蒼穹帝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打算,當年不乘勝追擊拿下烏山,他是有顧慮的。那麼大一塊土地,想吃也要有本事吞下才行。烏山一旦歸屬蒼穹,那就意味著塞外部族也變成了蒼穹子民,這群人要吃飯要穿衣,有了天災人禍還要朝廷出馬放餉援助,而烏山土地貧瘠,自給尚成問題,若是貪一時便宜吞了這個國家,吃下的不是肥肉,而是一塊石頭,嚥不下也吐不出來,到時候只有生生憋死自己。
  
  就這樣保持友好邦交關係,多麼完美。如今烏山王主動送來公主和親,那更是不能拒絕,至少面子上的事兒要做足了,好生接待,熱情款待,盡顯地主之誼,莫要被人說了蒼穹因自己國大而欺小。
  
  只是,這剩了最後一個問題:烏山國的和親公主,到底要嫁給誰?
  
  帝后自是不肯招個莫名其妙的人入後宮,而且就算皇后肯,專情的帝君也不肯。可如果和親對像不是皇室宗親,帝君又不放心。於是這主意打來打去,最後就打到了逸王身上。帝君一紙令下,直接把接待使團的事情甩給了他,命他全權負責。
  
  是故,鰥夫王爺遇上和親公主,盛情款待,花前月下,想沒有流言也不可能。
  
  酒兒聽小伍說了,臉上一僵,隨即很快否認道:「我才不信。公子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別聽外人胡說。」
  
  「真的真的!」小伍急得跳腳,「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我說公子怎麼好幾天不來呢?原來是有了新歡了!我呸!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喜新厭舊!」
  
  酒兒還是不信:「不會的,公子不會扔下我的。我都有他的孩兒了呢!」
  
  小伍恨酒兒死心眼:「我說娘子你就別自欺欺人了!你看公子把你扔這兒不聞不問的,你還幫他說話?!走,我們去找公子討個說法!要是不給個合理解釋,小爺我……我就偷光他家東西!」
  
  酒兒被逗笑了:「噗……我說小伍,就算你要拉著我去討說法,可總得知道公子在哪兒吧?難不成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亂撞?」
  
  小伍拍拍胸口,成竹在胸:「包在我身上!我給你說,我早就打聽好了,公子今兒要和那破公主去北山賞菊,我們也去那裡!捉姦!」
  
  重陽臨近,北山之上萬菊盛開,燦然眩眼。黃白蕊心如蓮房,粉紅細瓣若桃花,白如檀心,圓似滿月……
  
  小伍叫上一頂軟轎,擡著酒兒晃晃悠悠來到北山菊園之外。
  
  「娘子我給你說,待會兒我們找著了人不要上去打草驚蛇,先觀望觀望。等時機到了你再過去,狠狠教訓那破公主一頓!你甭怕,該罵就罵該打就打!抽死丫這不要臉的女人!我給你幫手!」小伍打抱不平,滿臉憤憤。
  
  酒兒掩嘴偷笑:「好啦好啦,快走吧。其實就算找不到公子,出來看看花兒也挺好。」
  
  「嗨!我說娘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看啥花,公子都快被搶走了還看!也不知道那勞什子公主長啥樣,要是敢自詡貌美如花,看我不讓她變成爛喇叭花一朵!」
  
  「……」
  
  走了半個時辰以後,小伍和酒兒尋了處就近的亭子坐下歇息。
  
  酒兒苦著一張臉:「我腿好酸吶∼∼∼我想回去……」
  
  小伍一抹額上的汗珠:「哎呀!來都來了,不能打退堂鼓!來,我給你揉揉腿,待會兒繼續。」說著小伍就蹲下來給酒兒捏起腿來,她邊捏邊問:「娘子呀,我瞧你怎麼一點都不急?你就不怕公子真的要娶那破公主?」
  
  酒兒衝她甜甜一笑,臉頰兩個梨渦:「因為我相信公子呀!他不會這麼對我的,他說過只喜歡我一個人。」
  
  「嘁!」小伍嗤之以鼻,「男人的話你也信!說話溜溜,嘴上抹油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小伍站起身來,「好啦,娘子我們繼續吧。」
  
  才說完話,小伍便瞥見不遠處有個墨發竹裳的男子,旁邊站了個穿異族服飾的姑娘。她抑住內心狂喜,拉著酒兒就怯手怯腳地溜過去,壓著嗓子說道:「我看見公子了!我們悄悄過去……」
  
  在一叢萬壽菊旁,南宮霖和卓桑公主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各自裝模作樣看花,心不在焉,相對無言。
  
  好幾天沒有見到酒兒了,不知道她在謝侯府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老夫人待她如何……腦海裡想著這些事,南宮霖伸手掐下一朵花,不自覺捏在手心,緊緊攥住,花汁飛濺,柔瓣粉碎。
  
  狂熱的思念,恨不得時時相見,可是他必須按捺住這份幾近瘋狂的衝動,逼迫自己不想不念,轉身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去。先是慢慢冷淡,之後刻意疏離,最後決然而去。這樣的安排,應當會讓酒兒好受一些吧?
  
  心事席捲,南宮霖淒然自嘲一笑。怎麼會好受?被人拋棄背離,人心肉長,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只能是受盡煎熬苦楚。只是他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無可奈何而已。
  
  烏山國的卓桑公主是現任烏山王的妹妹,容顏秀麗,受盡寵愛,不過卻沒有尋常公主驕縱的個性,也不擺架子,反而流露出平實的作風。她看南宮霖神思恍惚的,主動詢問道:「逸王殿下,您沒事吧?」
  
  南宮霖這才返回現實之中,搖頭道:「無事。有勞公主殿下費心。」
  
  卓桑公主也不過多執著於這件事,不平不淡地說道:「那我們就再逛逛吧,那邊的花也開得挺好。」
  
  南宮霖攤手一請:「公主請先。」
  
  躲在遠處花叢裡的酒兒和小伍只能看得到兩人的動作,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小伍急得撓耳抓腮。
  
  「哎呀哎呀,怎麼又走遠了?真是!」
  
  酒兒扯扯小伍袖子,小聲說道:「我瞧公子和她挺正常的呀,你看他們離得那麼遠,說話也少。算啦小伍,我們回去嘛,這沒什麼好看的,要是被公子發現我跟蹤他,肯定會惱的!」
  
  「怕什麼?!」小伍反而捏緊酒兒的手,「這是障眼法你懂不懂?他們在裝呢!我倒要看看能裝多久,娘子跟我來,我們去那邊。」
  
  南宮霖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他狐疑地回眸一看。只見後側右方的白蕊金菊左右搖晃,花枝欲倒。一簇花叢後面隱隱露出兩個毛茸茸的黑腦袋,一人梳個雙鴉髻,另一人頭上插著支眼熟的珠釵。
  
  酒兒?!
  
  南宮霖幾乎下意識就要衝過去,可才一擡腿,他又想起自己如今在此的理由,硬生生壓下了心中的渴望。袖下拳頭緊捏,骨節青白。他不敢鬆懈一剎,生怕這一鬆手,好不容易築起來的防線就會轉瞬崩塌,一潰千里。
  
  卓桑公主見南宮霖一雙星眸緊盯遠處,其中流光萬千,含著難以言喻的哀傷,不覺愣了一愣。這雙眼睛是她見過最美的眸子,眼前此人也是她見過最俊美的男子,可是,無論是人還是眼睛,都不是她最牽掛的那個。
  
  「逸王殿下,您是否身體不適?我們回宮如何?」卓桑公主如是問道。
  
  南宮霖收回眼神,裡面還帶著無法掩飾的悲慼,他忽然擡頭看向卓桑公主,口氣懇切:「公主殿下,勞您幫在下一個忙。」
  
  「什麼忙……」
  
  卓桑公主還沒反應過來,南宮霖忽然一把摟住她的腰,腰上鈴鐺悠悠搖蕩,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只見俊美無雙的男子隨手摘下一朵花,遞給懷中佳人:「自從那日一見公主芳容,小王便傾慕不已。我願與公主共結連理,白首不離。」
  
  看著遞來的嬌花,還有對方含情脈脈的眼神,卓桑公主不禁紅了紅臉,她默默接過花,吞吞吐吐地說道:「逸王、殿下……其實我……」
  
  「喂!」
  
  一道脆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卓桑公主循聲看去,只見忽然從花叢裡站起來一個女子,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小伍憋不住胸中惡氣,起身就叉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不許勾引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有夫人了!」說著她彎腰下去拉扯酒兒:「娘子你起來呀,別傻蹲著了,去給她點顏色瞧瞧!」
  
  酒兒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只是她沒有看卓桑公主,而是緊緊盯住了南宮霖。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烏黑的杏眼之中,沒有了往日的靈動與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哀切、悲傷……還有難以置信。
  
  不是說過只喜歡她一人的麼?怎麼短短幾日不見,他就變心了?到底是他變心得太快,還是她輕信了他的承諾?
  
  酒兒一步步走近,步履漂浮,聲線顫抖:「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南宮霖放開卓桑公主,負手在背,指節都要被捏碎了。可表面上卻做出一副被抓包的窘迫神情,低著頭滿臉漲紅:「你、你怎麼來了?」
  
  小伍乍呼呼吼道:「幸好我們來了!不然我看公子你的魂兒都要被這狐狸精勾走了!你當然不想娘子來了,不想有人打擾你們卿卿我我!」
  
  酒兒又上前一步,雙目含淚:「回答我!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娶她是不是?」
  
  「我……」南宮霖抿了抿唇,狠下心說道:「是!我是一定要娶卓桑公主的!至於你……反正我不會虧待了你……」說到後半句,他已經心虛至極,強硬的氣勢早已用完,崩塌千里。
  
  就只傷她這一次,僅此一次。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酒兒雙眸垂斂,大顆眼淚流下來,滴滴都好比一把尖刀,刺在南宮霖的心頭,痛得難以復加。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揩掉淚,嘴唇囁嚅:「別哭……」
  
  「走開!」酒兒一把扇開他的手掌,擡手抹掉眼淚,恨恨地看著南宮霖:「混蛋!始亂終棄的混蛋!我這輩子也不要見到你!」
  
  說完酒兒狠狠搡了南宮霖一把,轉身便跑。
  
  南宮霖被這並不大力的推搡推得連連後退,腳步踉蹌,毫無招架之力。他看著酒兒抹淚傷心跑遠,卻不能上前告訴她真相,只得默默凝視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小伍氣得跺腳,指著南宮霖鼻子罵道:「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呸!沒良心!負心漢!」接著她也跑開,趕緊追酒兒去了。
  
  酒兒一路狂奔,淚痕掛滿臉龐。直到跑得筋疲力盡,方才在一處假山後面坐下,背靠山石,摀住臉嚶嚶哭泣。
  
  騙子!無恥的騙子!從一開始就騙她,騙得她付出真心,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說好這輩子都只喜歡她,說好一心一意,說好永遠都會對她好,如珠如寶……
  
  句句諾言猶在耳畔,如今怎麼都變了?這不是真的,她不相信……
  
  酒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不定,直到小伍找了過來。
  
  「娘子?娘子?你在哪裡?」
  
  「我、我……呃,我在這兒……」酒兒擦掉眼淚,哽咽地出聲叫住小伍。
  
  小伍看酒兒眼睛哭得紅腫,跟杏核似的,上前把她從地上牽了起來,給她擦掉淚痕:「不要哭!那種人不值得你這樣。憑什麼為他傷心?沒良心的狗東西!哼,他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酒兒低頭咬唇,眸中神色不定,彷彿在思考糾結著什麼。片刻之後,她忽然擡起頭來,拉起小伍往回走。
  
  「我不能就這麼走了,我要回去問個清楚!他憑什麼說變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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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5:24

【第七十三章.奇女子】
  
  百花深處盡垂淚,獵獵風過,露去花殘。
  
  等到酒兒的身影消失不見,南宮霖緊繃的身軀終於鬆懈下來,雙肩耷拉,滿身頹然。他垂首盯著腳下,目光空洞無神,宛如一具完美的行屍走肉。
  
  軀殼依舊,靈魂已死。
  
  經這一鬧,卓桑公主已猜到七八分,她試探問道:「殿下,方纔那位姑娘是您的心上人吧?您為什麼要故意氣走她?」
  
  南宮霖拿眼梢輕輕掃了她一眼,語氣冷然:「我跟她不合適。」
  
  「嗯。」
  
  卓桑公主表示十分理解,他們是同一種人,雖然有著萬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可往往身不由己。她很清楚自己是來聯姻的,也很清楚蒼穹帝有意把自己指給逸王,而逸王也甚為明瞭這一點。所以,他們會是完美又般配的一對。
  
  只是,這場婚姻有的只是利益,沒有愛情。其實在偶爾的時候,卓桑公主心中殘餘的少女情懷蠢蠢欲動,她還抱了最後一絲期望,如果能讓她自己選擇所嫁之人,那有多好……
  
  罷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不能多想,想得深了,又是一陣傷懷。
  
  「回吧。」南宮霖此時也懶得做戲,招呼了一聲,袖袍一揮就走。
  
  卓桑公主跟上他的步伐,表情依舊坦然,不慍不怒,只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逸王殿下,不知貴國……」
  
  話剛說一半,成凱勳就從菊園門口進來,對著二人行了參拜之禮。此番烏山王來京,帝君思及成凱勳出身西部軍營,對烏山國又甚為瞭解,於是把負責烏山使團安全的任務交予了他。
  
  卓桑公主見到來人,臉頰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含羞帶澀地開口:「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成凱勳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指著身後說道:「轎輦已到,請公主移駕。
  
  「好。」卓桑公主蓮步款款,隨即就跟著成凱勳走了過去,眼角含春,眉梢帶喜,十足的小女兒作態。
  
  只是成凱勳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反而是深深望了南宮霖一眼。南宮霖擡起眸子和他對視一回,原本應是水火不容的眼神,此時卻只有無奈而已。
  
  待卓桑公主上轎以後,南宮霖喊住成凱勳:「我有些話要同你說,是關於……她的。」
  
  話說酒兒和小伍急匆匆跑回原處,可卻不見南宮霖蹤影,於是二人商量分開來找。酒兒沿著花邊小徑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出了園子,然後看見不遠處南宮霖正站在那裡和一個人說話。
  
  她原想直接衝過去問個水落石出,可才走到牆角,赫然發現南宮霖對面站著的是成凱勳,於是她趕緊縮回腳,背靠在牆角處靜靜站著。
  
  這是她和公子之間的事,用不著別人插手,如果讓成大哥知曉了,肯定饒不了公子,到時候打起來……
  
  呸呸呸!她怎麼又心疼起這負心漢來了?哼!他被打死才好呢,最不濟也把臉打壞,看他還怎麼出去勾搭別人小姑娘!
  
  酒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一邊想著自己的小心思,一邊期盼著成凱勳盡早離開,自己好上前去質問清楚。
  
  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飄進耳中,酒兒一開始還沒怎麼在意,不過聽到好似屢次提及自己的名字,遂凝神靜氣,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麼。
  
  成凱勳沈厚的聲音響起:「你準備多久告訴酒兒那件事?」
  
  酒兒聞言一怔,那件事?哪件事?
  
  南宮霖呼吸凝滯片刻,這才說道:「我……我不打算告訴她。」
  
  成凱勳說話帶上怒氣:「難不成你打算瞞她一輩子?你不說我去說!我不會眼睜睜看她越陷越深!」
  
  「不可!」南宮霖出言阻止,「我不告訴她也是為她好!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難道就忍心用這件事傷害她?我和她已經是不可能了,這點我很清楚……」
  
  成凱勳一甩袖子:「你清楚就好!那你說吧,要怎麼辦?」
  
  南宮霖瞳孔收縮,眼神冷了幾分,寒聲說道:「如今烏山國要與我朝聯姻,陛下也有意拉攏對方。借此機會,我娶了卓桑公主,斷掉酒兒的念想,自此以後斷絕往來。至於她……如果你依舊喜歡她,不介意她的過去,那就請你好好照顧她。以你如今的地位,向陛下請旨賜婚,小事一樁。」
  
  酒兒在背後聽見這些話,又氣又惱。為什麼公子說和自己不可能?還有聽他的口氣,是要把自己讓給成大哥?
  
  呸!當她易酒兒是燒餅呀?讓來讓去的!
  
  成凱勳冷哼一聲:「不用你費心,我自然會好好待她。」
  
  從少年起就執守的人,如今終於能夠投入自己的懷抱。成凱勳想到這裡,心情有些激動,卻也有些失落,纏繞了絲絲愁緒。
  
  如果他當年沒有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們三人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煎熬糾葛……說到底,造成此番局面的是他,傷了酒兒最深的,也是他。
  
  成凱勳暗自感歎,聲音柔和下來:「逸王,回宮罷。」
  
  過去的就如雲煙散逝,從今往後,他會給酒兒新的開始。
  
  「還有一事,你應當還不知曉。」南宮霖卻是一動未動,垂下眼簾,痛楚萬分地說道:「酒兒她……她懷孕了……」
  
  這一語,猶如一把利刃扎進成凱勳的心間,他似是沒有聽清,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南宮霖擡頭,眼神既欣喜又絕望,一字一句說道:「她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
  
  再次聽清,成凱勳像發狂的獅子一樣,抓住南宮霖的衣領就一陣怒吼:「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她是你一父同出的親妹妹!你簡直禽獸不如!」
  
  成凱勳恨火滔天,一拳打在南宮霖胸口,逼得他後退兩步,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唔!」
  
  酒兒聽到成凱勳所說的話,差點驚叫出聲。她用手死死摀住自己的嘴,拚命嚥下所有驚詫,滿腔胸懷皆是驚濤駭浪,脈搏劇烈地跳動著,體內熱血彷彿隨時會噴薄而出。
  
  親……妹妹?怎麼可能?!
  
  「可我有什麼辦法?」南宮霖並未還擊,而是摀住胸前,垂眸淒慘一笑,「事已至此,難道你要我親手殺掉自己骨肉?還是去和酒兒說,她娘是先皇宮妃,她的親生父親是我的父皇?然後看她同我一樣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千錯萬錯,只錯在孽緣一場,可這個孩子有什麼罪?我如今想做的,不過是保住她們母子而已,僅此、而已。」
  
  成凱勳不依不饒:「可是這個孩子怎麼能生下來?這是有違倫常的孽種!若是被人知曉了,千夫所指!你讓她怎麼應對?!」
  
  不想再聽,不願再聽,甚至寧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酒兒好似掉落寒潭之中,渾身抑制不住地打顫,牙關也卡嚓作響。為了不發出一絲聲響,她張口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借助血肉上的疼痛來壓制心中悲憤,還有這一刻心如刀割的感覺。
  
  原來如此。
  
  「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
  
  「我們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
  
  「我們不要這個孩子……」
  
  「……」
  
  原來他一早就知,他獨自抗下這血親倫亂的罪孽,他撒謊哄她,他做戲騙她……為的只是給她撐起一方無憂天地。
  
  公子呵……他還是那個愛她護她的公子,他沒有變。
  
  酒兒又是開心又是難過,表情似笑似哭,眼淚刷刷流下,嘴角卻微微揚起,掛著開懷的笑意。
  
  揩去淚水,酒兒吸吸鼻頭,提起裙擺轉身離開,步步堅定。
  
  君之深情,無以為報,唯有還君,一片真心。
  
  回到謝府已是華燈初上,謝老夫人睡醒起來不見酒兒,急得差人四處尋找,枴杖都要在地上杵斷了。
  
  酒兒剛走進屋到榻前行禮,便被老夫人一把摟進懷裡,嘴裡心肝寶貝叫個不停,口氣責怪又心疼:「怎的出去這麼久?也不給我老人家說一聲,可擔心壞了!」
  
  「對不起,玩得開心一時就忘了。」酒兒拿腦袋在老夫人懷裡蹭了蹭,顯得特別嬌溺,「外婆,給我講講娘親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當年她……為什麼要走?」
  
  謝老夫人手上一頓,遲疑問道:「你知道了?」
  
  酒兒點點頭:「嗯,知道了。」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她把臉深埋老夫人懷中,偷偷揩掉。
  
  「唉……」謝老夫人長歎一聲,滄桑的眼裡浮起傷感,百般愛憐地摸著酒兒的頭,說道:「當年麗卿也愛這般膩在我懷裡撒嬌,我最疼的小女兒,卻是被我害了一生……如果當初我能放她自由,如今的她,恐怕還在人世罷……」
  
  老夫人娓娓道來,說到動情處,不免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切都錯在當年……
  
  謝麗卿,她是怎樣一個奇女子?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天性聰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小小年紀便在京中負有盛名。她才情斐然,性格桀驁,又頗有主見,脾氣倔強,家中長輩一方面疼愛這個聰慧的女兒,一方面又對她頭疼不已。
  
  她總是不肯待在閨閣,像別的千金小姐那般描畫繡花,她喜歡到繁華熱鬧的街市去,青樓賭坊、瓦市酒肆……她頻頻光顧三教九流之地,流連忘返其中。
  
  美艷的歌姬,孤傲的花魁,落魄的文人……形形色色的人,她見所未見。她甚至發現,這個看門的老者精通玄學,那個打雜的的僕役身懷絕技,就連一個普通的夥房幫工,也能做出媲美禦膳房大廚的美味佳餚。
  
  每個人的身後都藏有一段故事,他們的豐富閱歷,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家中父母偶然發現她竟然偷偷跑去那些腌臢地,勃然大怒。當時的謝老侯爺下令禁足,把她關了整整三個月。她竟也不吵不鬧,乖乖在房裡彈琴看書,做出順從聽話的模樣。可等禁閉一解,她還是逮著機會就往外跑,依舊去那些地方見所謂的朋友。
  
  管不住了,真的管不住的了。侯爺夫婦時常這樣的念叨,對這小女兒是又愛又恨,最後想著她年歲不小,應當尋門好親事,找個人好好管管她。
  
  恰巧此時又逢選秀,新帝登基不過幾年,根基尚淺,急需拉攏一些有權的世家大族。謝家正是京中名門望族,而謝家ど女剛好及笄。於是一紙聖諭下來,謝麗卿進宮。
  
  哭過鬧過,逃過跑過……可是屢屢失敗,違抗聖旨是欺君犯上的大罪,重至抄家滅族,在謝府所有人的嚴密看守下,謝麗卿終於還是被關到了進宮的那一日。
  
  艷妝打扮,貴氣凜然。謝老夫人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小女兒臨走前回過頭來看他們的那一眼。
  
  冷若冰霜,恨意決絕。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他們以為她只是說氣話,等氣消了,自然就會回頭。可誰知她真的鐵了心腸,進宮後便斷了和謝家的聯繫。
  
  他們只能從別人的口中知曉她的消息,封淑妃,得聖寵,懷龍種……謝老夫人知曉這些以後,欣喜又難過,喜的是後宮女人,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後半生的依靠,難過的是至今女兒也不原諒他們。
  
  罷了罷了,總會想通的,等她也生下兒女,便會懂當父母的一片苦心。
  
  只是還沒等到她誕下龍種,一場大火席捲後宮,燒死了寶妃,同時也燒得她不知所蹤。
  
  一開始謝府還派人到處找,以為她是被兇徒綁架帶走。可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們這才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原來,她是真的不回來了。
  
  思及往事,謝老夫人滿眶澀然,悔不當初:「如果我當初遂了麗卿的心願,不論門第,不管家世背景,讓她嫁個喜歡的人,小兩口開開心心過日子……唉!我後悔吶!悔啊……」
  
  「外婆。」聽到這裡,酒兒喚了老夫人一聲,杏眸含淚,閃耀點點晶亮,「如果我說,我也想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會不會讓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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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23:15:42

【終章一】
  
  逸王和烏山公主的賜婚聖旨下來,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百姓紛紛稱奇,今年這場初雪,來得委實早了些。
  
  南宮霖在京中有座王府宅邸,只是先皇過世以後,他便離了京城,宅子也就此空置下來。此番賜婚,這裡拿來做了新房,看著一眾僕役忙著擺花掛紅,南宮霖一點喜慶的感覺也沒有,笑意全無。
  
  幾片晶瑩雪花落在肩頭,襯得他愈發寂寥,眉間凝聚一股寒氣,冷意更甚。
  
  酒兒她,恐怕是真的不會再見自己了吧?
  
  「混蛋!始亂終棄的混蛋!我這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你!」
  
  也許這句話,會成為他們倆之間的最後一句話。不是柔情蜜意,不是誓言相許,而是傷心女子對負心人的怒罵憎恨,失望訣別。
  
  恨就恨吧,斷去牽掛,餘生依舊無愁。
  
  「公子。」
  
  夜澤過來一聲喚回出神的南宮霖,他擡眸問道:「何事?」
  
  夜澤雙手奉上一張請柬:「謝公侯府上老夫人明日做壽,邀公子您前去赴宴。」
  
  壽宴?他和謝府素無交情,怎麼會邀他前去?不過倘若去了,說不定還能再見上酒兒一面……
  
  思緒百轉千回,南宮霖最終伸手接過請柬:「知曉了,你去看看送什麼禮合適,貴重一些,明日我親自帶去。」
  
  十月初八,謝老夫人七十大壽,廣邀京中權貴。
  
  皇后嫡親祖母做壽,排場自是不小。豪門深院,粉牆朱戶,裝飾一新。家婦婢子,服飾華炫,往來如織。貴客雲集,車馬盈門。
  
  逸王行駕一到,謝府家僕趕緊上前迎接。南宮霖走出馬車一看,只見紛雜人潮湧入謝府,大多是朝中老臣,聖寵新貴。
  
  看來確實是做壽,遞貼給逸王府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並沒有其他意思。南宮霖一邊暗道自己多心,一邊隨著引路僕人進了宴客廳。
  
  他剛跨步進廳,朝中相識之人便紛紛過來寒暄,順便對賜婚一事道喜。聽著耳邊一片「恭喜恭喜」的恭維聲,南宮霖只是敷衍笑了一笑,隨即走到自己席位上坐下。順手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卻是好比吞下一顆黃連,澀了口,苦了心。
  
  老人家做壽喜歡熱鬧,請了京中著名的戲耍班子來,宴客廳門大敞,正好對著外面的戲檯子。水袖青衣在台上依依呀呀地唱著,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情,天上又開始飄雪,被袖風一掃,層層雪花飛進大廳,落進燒了火炭的銅盆中,轉眼就融化了。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戲曲唱詞一直縈繞耳邊,南宮霖不等主人家來,便已經自顧自喝了兩盅,醉意微醺,臉頰泛起紅粉。
  
  烈酒入腹不是應該發熱麼?但為什麼越喝越冷……
  
  「皇后娘娘駕到——」
  
  一聲尖銳高昂的聲音,使得在座眾人忙不叠起身下跪迎接鳳駕,只見謝文君一襲朱繡宮裝,從外面走了進來,舉手一擡,雍容華貴。
  
  「諸位請起。今日是家宴,就不興這些繁冗縟節了。」
  
  今日的賓客除了謝文君,餘下之中最尊貴的便是逸王了,兩人的席位自然靠在一處,都是上座尊位。
  
  謝文君落座之後,看向旁邊的南宮霖,顯露幾分關心:「逸王,婚事準備的如何了?若是差什麼東西,儘管開口,本宮差內務府送過去。」
  
  南宮霖躬身垂首,開口道謝:「多謝皇嫂費心,臣弟什麼也不差。」
  
  謝文君滿目憂慮地看著他:「想開些,莫要太鑽牛角尖了,烏山國公主我也見過,是個不錯的女子,一定會是賢妻良母。」
  
  南宮霖垂下眼簾,默默端起酒杯,不再說話。
  
  「老夫人出來了!」
  
  在眾人的道賀聲中,謝老夫人一身華服,被酒兒攙著從內堂走了出來。她身穿紫繡松鶴長壽寬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帶著成套的祖母綠耳墜和項鏈,拄著松木鏤花枴杖,手裡還捏了串翡翠佛珠。
  
  謝老夫人笑容滿面,說話中氣十足:「老身今日做壽,承蒙各位賞臉,招呼不周了,真是慚愧。」
  
  「老夫人您太客氣了!晚輩們前來賀壽是應該的。」
  
  「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願老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
  
  謝老夫人連聲道謝,客套一番之後,被謝文君攙扶到旁邊的席位坐下。剛一坐定,謝文君便靠攏小聲問道:「祖母,您的壽辰不是下個月麼?怎的突然說要辦壽宴,我都沒來得及給陛下說一聲,連壽禮也來不及備下。」
  
  謝老夫人一雙通透世事的眼睛先是掃了南宮霖一眼,隨後才笑著朝謝文君說道:「前幾日遇到了個遊方道士,上門給我老人家算了一卦,說我今年有一災一喜,有喜固然是好,可是災須得避開。他說只要翻過了歲數,災禍自然走遠。我尋思著今年找回你表妹,姑且算是喜事一樁,想來那道士也測得有幾分準。所以我索性提前把壽過了,等於是過了這個坎兒,希望能有點用罷。」
  
  「原來如此。」謝文君瞭然,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比較信天命算卦這一套,見怪不怪了。不過她還是勸道:「祖母,這些江湖術士的話聽聽便罷了,別太當真。」
  
  謝老夫人笑道:「那是自然。其實我還想著你表妹回來,咱們謝府還沒好好請過客,將就這個機會,向大家好好介紹也好。」
  
  祖孫倆正說著話,只見戲檯子上唱戲的青衣已經下去,轉而站上一群雜耍藝人。踩高蹺、踢大瓶、堆椅子、走鋼絲……還有吐火吞劍等把戲,耍得虎虎生風,台下看客叫好鼓掌聲一片。
  
  這時只見有人從台上至台下接連放了九個鐵圈,一個比一個小,最大的如水缸缸口,最小的只如臉盆邊沿。鐵圈上不知抹了什麼東西,一個大漢拿著火折子往上一杵,鐵圈便嘩嘩燃了起來,變作火圈。
  
  一個瘦小人影在台上耍了一番,猴子似的後蹦亂跳,一眨眼的功夫,她從台上一躍而起,連翻九個跟頭,一個跟頭鑽過一個火圈,最後進了宴客廳,來到謝老夫人的跟前。
  
  這人單膝跪在地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盒,雙手呈上:「小的奉小姐之命,從那瑤池宴上取得蟠桃,以賀老夫人壽誕之喜!祝老夫人花甲重逢增加三七歲月,古稀雙慶更多一度春秋。」
  
  說著木盒打開,只見裡面放了一個仙桃壽包,白軟桃皮,粉嫩桃尖,而且還冒著騰騰熱氣,好似剛出爐的一般。
  
  「哈哈,快拿過來給我老人家瞧瞧,王母蟠桃可是好東西,定得開開眼界!」謝老夫人被逗得開懷大笑,從這人手裡接過盒子,轉身就問酒兒:「這是你送的吧?」
  
  乖乖巧巧的酒兒笑著承認:「嗯,這是我親手做的壽包,只為取個好意頭,還望老太太您別嫌棄。」
  
  謝老夫人拍著酒兒的手笑道:「不嫌棄不嫌棄,此禮甚好!真是我的乖孫女!」
  
  別出心裁的壽禮,謝老夫人的誇讚,自然而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酒兒身上。
  
  嬌娘淺梨渦,芙蓉砌笑顏。好一個嬌媚甜美的小娘子!眾人不禁眼前一亮,交頭接耳打聽著這是誰。
  
  南宮霖的眼光自酒兒出來就黏在她身上挪不開,好些日子不見,她好似豐腴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有孕的關係,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紅潤水亮,好比池裡盛開的嬌艷蓮荷,粉粉嫩嫩。
  
  眼神下移,滑過酒兒的小腹,在寬鬆裙衫的遮掩下,肚子尚不明顯。可是透過重重衣衫遮掩,南宮霖彷彿能感受到這個小生命的存在,還有他的脈搏跳躍。
  
  好想摸一摸,哪怕就那麼一下……
  
  「諸位,這是我老家的孫女兒,專程進京來看我這把老骨頭,看這孩子多孝順……」謝老夫人笑瞇瞇地向眾人介紹酒兒,跟著拍拍酒兒的手,說的話全宴客廳都能聽見:「我年紀大了也無甚酒量,你就代我去敬在座各位一杯罷,答謝他們今日賞光。」
  
  「是。」酒兒巧笑嫣然,應過一聲之後便有剛才鑽火圈的那人陪著,走到賓客席前逐一敬酒。南宮霖這才看清那人是小伍。酒兒拿杯,小伍端著酒壺負責斟酒。
  
  賓客不少,酒兒輪番敬下去,喝了一杯又一杯,摀住嘴有些難受的模樣。南宮霖見狀「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幾乎立馬就要衝過去多下她的杯子。
  
  有了身子還這般飲酒,不要命了?!
  
  逸王忽然站起來,在一群坐著的人當中顯得特別突兀,眾人自然把目光投向於他。謝文君見狀,輕輕咳嗽了兩聲想提醒他,卻毫無成效,南宮霖依舊只是盯著酒兒看,額角青筋都突顯出來了。
  
  節骨眼兒上還是謝老夫人出來打圓場:「逸王殿下是著急想飲酒了罷?來來,酒兒你去敬逸王殿下一杯,解解他的酒饞。」
  
  南宮霖這才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酒兒聽了老夫人的話,立刻端著杯子走了過來。
  
  沒想到再次相見居然是在這樣的場合……南宮霖眼眸黯沈,鬱鬱寡歡,反觀酒兒,卻是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對他彷彿毫不認識,就像對面站著個陌生人。
  
  醇香酒液如泉水潺潺傾入玉杯,酒兒舉杯,衝著南宮霖禮貌一笑:「我敬殿下一杯,請。」
  
  南宮霖癡癡地看著她,屏聲靜氣,星眸裡滑過失落。
  
  她已經裝作不認識他了,她一定是傷透了心,再也不願理他……
  
  相見不識,相逢陌路。這兩句話,會是他們此後餘生的寫照。、
  
  在南宮霖發呆的空晌,小伍給他眼前的杯裡斟滿酒,出聲提醒:「殿下?」
  
  「嗯。」南宮霖急忙垂下眼去,蓋住快要掉下的淚水,手掌有些發抖地端起杯子,沙澀出聲:「酒……姑娘請。」
  
  酒兒依舊睜大眼睛看著他,眸裡帶著些說不出的怪異神色,似怨似愛:「我祝殿下,心想事成。」說罷仰頭喝完了這杯酒。
  
  心想事成……她是諷刺自己吧?
  
  南宮霖苦澀一笑:「承姑娘吉言。」言畢他也一口吞下了這杯訣別酒。
  
  好苦、好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酒兒輕輕拭了拭嘴角,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到南宮霖在背後說道:「那個,你少喝點,對身子不好……」
  
  她掩嘴回眸一笑,眨眨眼:「我知道啦!」
  
  南宮霖一怔,她還衝自己笑?她難道不恨他麼?怪哉……
  
  「建威將軍到——」
  
  門口一聲通傳,成凱勳走進宴客廳,發上還沾了幾片雪花。謝家小廝幫他脫去黑色大氅,拿絨巾給他擦了擦臉,隨即趕緊引他入席,又搬來了暖爐。
  
  成凱勳收拾整齊,先是走上前參拜了謝文君和謝老夫人,然後命人擡上一個大箱子,敬獻壽禮。
  
  「晚輩恭祝老夫人長壽康寧,謹以薄禮,聊表心意。」
  
  箱蓋掀開,赫然驚現一尊白玉觀音像。慈眉善目,垂眸拈指,通身的剔透晶瑩襯著睥睨憐憫的神態,盡顯慈悲。
  
  「建威將軍費心了,快坐下喝杯水酒暖暖身子。酒兒,你過去招呼一下將軍大人。」謝老夫人如是吩咐道,於是酒兒和小伍又去了成凱勳那方,敬酒示謝。
  
  南宮霖看著酒兒走到成凱勳的面前,和他把酒言歡,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俯首帖耳,顯得很是親密。
  
  眼前有些模糊,南宮霖不想再看,起身意欲離開,豈料才站起來便腳下趔趄,差點摔倒。
  
  謝老夫人見狀隨口命令一旁奴役:「逸王殿下喝醉了,快把他扶進內堂歇歇,再端碗醒酒湯過去。」
  
  南宮霖頭腦發暈,想出言婉拒卻發覺舌頭有些腫大,說不清楚話:「我……」
  
  還不等他拒謝,謝家小廝就過來攙住了他。臨走之際他又回頭看了酒兒一眼,只見她還在與成凱勳說話,瞧也未瞧自己一眼。
  
  但願此後不相見……
  
  最後一個念頭滑過腦海,南宮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壽宴熱熱鬧鬧進行到一大半,謝老夫人面上浮現倦色,謝文君看了關切問道:「祖母可是困了?要不要我陪您下去休息?」
  
  「人老了不中用咯!」謝老夫人無奈笑道:「我叫酒兒陪我回房,你在這裡招呼一下賓客,有一國之母坐鎮,我們謝家也不算失禮。」說罷她喊過酒兒:「乖孩子過來,扶我這老骨頭一把。」
  
  「是。」謝文君看著兩人起身,又叮囑道:「當心些。」
  
  酒兒回過頭來看著謝文君,眼裡流動著一絲不捨:「表姐,謝謝。」
  
  謝文君一怔,隨即溫柔笑了:「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快扶祖母下去罷,好生照顧。」
  
  酒兒扶著謝老夫人出了宴客廳,正欲往老人家的寢院走去,途經一個花園,只見謝老夫人一拍手,大叫不好:「哎呀!我的那串佛珠怎的不見了?剛才還在手裡的,你們快沿路找找,再排兩個人回宴客廳看看,千萬要給我找回來!」
  
  一聽老太太丟了心愛的佛珠,一群丫鬟小廝趕忙打起燈籠,在地上細細尋了起來。這時謝老夫人又說:「有酒兒陪我回房就行了,你們可一定要把那串珠子給我找回來!」
  
  說著,謝老夫人和酒兒先行離去,留下一干人等在草叢裡翻來翻去,只恨不能長一對貓兒似的夜視眼。
  
  可是酒兒和謝老夫人卻並沒有回房,而是兜兜轉轉,一路躲著藏著,避開耳目,來到了謝府的後門。
  
  謝老夫人從懷裡掏出一摞銀票,又取下頭上脖子上的首飾,一股腦兒塞進酒兒手裡:「好孩子,外祖母只能送你到這兒了,這些你拿著,女兒家要有點錢傍身才好。」
  
  酒兒握著沈甸甸的首飾,眼淚嘩嘩就流了下來,暗啞喚道:「外婆……」
  
  謝老夫人也禁不住這離別的場面,掉下兩滴淚,愛憐地摸了摸酒兒的臉:「你們這番走掉,不知京中會掀起何等軒然大波……你記著,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聯繫,也別往回送信,走得越遠越好,最好離開這裡,到別的國家去。」
  
  「我知道的,外婆。」酒兒哭著抱住謝老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體,吃好睡好,不要想我這個不孝的孫女……」
  
  謝老夫人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日賓客眾多,進出城門應當不會查得太嚴,你們萬事小心。」
  
  酒兒還是依依不捨,扯著謝老夫人的袖子,欲走還留。後門咯吱一下打開,一個瘦影鑽了進來,是小伍。
  
  小伍已經換了身車伕打扮,她一來便拉著酒兒勸道:「娘子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酒兒的手終於鬆口,被小伍推搡著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眼看就要跨出門檻。
  
  「外婆,」酒兒忽然轉身回頭說道:「其實娘親也很記掛您。我記得每年下雪的時候,她都會親自下廚煮碗壽麵放在桌上,擺上一整天。我問她是在作甚麼,她說有個遠方的親人過壽辰,她來不及回去,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向上天祈願,希望親人安康長壽。外婆,娘親不怨你們,真的不怨……」
  
  說完酒兒一抹臉頰,步履決然地跨出門去,逕直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小伍坐在車外,揚鞭一甩,抽著馬兒就疾速離去,轉眼消失在夜幕之中。謝老夫人留在原地,佇立良久……
  
  小伍駕著馬車一路疾行,很快便順利出了城門,駛上去往北方的官道。
  
  車廂之內,靜靜躺著一個俊美男子,眼眸沈闔,正睡得香甜。酒兒坐在軟墊上,把他的頭攬到自己腿上輕輕擱好,俯身下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公子,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浪跡天涯。」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23:16:15

【終章二】
  
  三年之後,雪安國都城,泰和坊。
  
  說是坊間,其實也就是一塊地方有四條巷子,聚居了一群普通人家。這裡只是偌大都城的一個小小角落,地處城郊,既不算繁華,也不算清冷,鄰里之間往來頻繁,和樂融融。
  
  雖然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地方,可泰和坊卻在附近小有名氣,原因是這裡有家別緻的蜜餞糕點果子行,經常賣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兒,而且坊裡還有位教書先生,長得極為俊俏,只要笑上那麼一笑,都能把十里八鄉的姑娘小姐們迷暈了!
  
  泰和坊東巷,林家果子行,生意依然紅火。
  
  胖乎乎的綢緞莊王老闆走進店就吆喝道:「甜娘子,來斤山楂條子!還要半斤糖金橘!」
  
  「誒!您稍等,這就稱了給您包上!」
  
  甜甜脆脆一道聲音,這果子行的老闆娘麻利地拿起方口木勺,從身後透明的琉璃罐裡舀出客人要的蜜餞果子,過稱以後用紙包好,雙手遞了回去。
  
  這老闆娘二十來歲,長得頗為甜美嬌俏,一笑起來臉頰兩個梨渦:「一共三十文,您拿好。」
  
  王老闆付了錢接過東西,打趣道:「甜娘子,每次看到你,再一吃你家的果子蜜餞,我這心吶,可都要甜化了!」
  
  「呵呵……」老闆娘伸手掩嘴咯咯直笑,「王老闆您要是化了,王夫人一定會把您回爐重鑄,讓鐵匠打個金剛不壞之身出來!」
  
  一提起自己凶神惡煞的夫人,王老闆臉色一白,訕訕笑道:「嘿嘿,嘿嘿……咱們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讓她聽到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話音一落,從外走進一名手拿宣紙的俊美男子,身著普通青衫,一身風華朗若皎月明霜,淡氳光彩,清傲不驕
  
  這般俊朗風雅之人,不是南宮霖是誰?不過他現在叫林子泉,是這泰和坊書院的教書先生。
  
  王老闆一見來人,趕緊上前作揖客套:「誒喲!原來是林先生回來啦!您近來可好?犬子沒給您添麻煩吧?」
  
  南宮霖表情冷冷的,眼神似是無意掃過王老闆手中的蜜餞,開口道:「王曉虎功課尚可,不過他今天給我說牙疼得厲害,我看王老闆你還是少給他吃這些壞牙的甜東西。」
  
  「我還有點事兒,先回了啊!告辭!」
  
  一聽寶貝兒子牙疼,王老闆頓時把手中紙包一拋,腆著大肚子就呼哧呼哧往家跑去,肥胖的身軀掠過街道,成為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南宮霖接住從天而降的紙包打開,拈起一枚糖金橘高高拋起,然後用嘴接住,吃得津津有味,眼裡有幾分得意。
  
  死胖子!看你還來跟我家酒兒套近乎!
  
  果子行老闆娘,人稱甜娘子的俏美人,正是酒兒。她一見南宮霖這副樣子,上前拍他手背一下,開口訓道:「有你這樣的人麼?就只會壞自家的生意!王老闆可是老主顧呢,幾乎日日都來。你總是把客人趕走,是想我們家鋪子關門大吉麼?!」
  
  南宮霖不高興地一努嘴:「誰叫他成天趁我不在就來和你說話的?哼!我沒揍他就算好的了!」
  
  酒兒又好氣又好笑:「街坊鄰里的,說兩句話怎麼了?真是小心眼兒。」
  
  「是是是,我心眼兒小,你心眼兒大!」南宮霖瞪著酒兒說道,「我看你壓根兒就沒心眼兒!被人哄去賣了都不知道!」
  
  酒兒吐吐舌頭:「噗噗……誰被誰賣還不一定呢!哎呀呀,是誰一覺醒來,才忽然發現自己都被人綁走了呢?誰呢誰呢?」
  
  一提起這事,南宮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當日小伍在酒裡下了藥,他喝了一杯便被迷暈,足足睡了三日。等他醒來之際,赫然發現自己身在出海的船上,而且已經遠離蒼穹國邊界很遠了。
  
  酒兒見他醒來,得意洋洋,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在海上了,你要是想回去的話我也不攔你,自個兒跳海遊回去!不過嘛,我看和公主成親的日子你是趕不上咯……所以你還是乖乖的跟著我罷,做我的相公!」
  
  南宮霖還有些不敢相信,生怕這是自己做夢,眼前的都是鏡花水月。於是他只是愣愣地盯著酒兒看,癡癡傻傻的模樣。
  
  酒兒見狀「撲哧」一笑,伸手去掐了他臉上一把:「看什麼看呢?!說話!」
  
  臉頰一陣刺痛,南宮霖這才回過神來,大喜過望,一把就抱住了酒兒。感覺到懷中溫暖真實的嬌軀,他激動不已:「酒兒你、你竟然……」
  
  竟然為他拋下一切,義無反顧地遠走天涯!這是何等的深情厚意?!
  
  酒兒環臂緊緊勒住南宮霖的腰,把下頷搭在他的肩頭,眼裡閃耀淚花:「我娘說過,女人這輩子是為自己而活的,做想做的事,嫁喜歡的人,最關鍵要活得開心。跟你一起走,我會很掛念外婆和表姐,會覺得很對不住其他人,可是如果不跟你走,不和你在一起,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開心。公子,我很自私,我不懂那些國家大義,也不想管什麼世俗眼光,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就想嫁給你,我要當你的娘子,和你過完這輩子。」
  
  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南宮霖眼眶發熱,哽咽道:「我還以為……我其實一早就想帶你走,可我怕你不願意,畢竟我們……」
  
  「傻瓜。」酒兒搖搖頭,「在我心裡,永遠都只有一個爹爹,養我教我疼我的那個爹爹,他姓易。而我只是易酒兒,永遠都是。」
  
  情難訴盡,淚別故里,惟願與君,攜手歸去。
  
  於是,他們就這樣兩袖一甩,瀟瀟灑灑地走了,一路行行停停,最後來到了雪安國的都城定居。買了泰和坊裡一處小宅子,帶著小伍一起住了下來。
  
  彼時酒兒已經快要臨盆,肚子變得很大,走路都要三步一歇。南宮霖緊張得不行,每天摸著圓圓的肚子和裡面的小傢夥說話。
  
  「你乖啊,不要折騰你娘,不然等你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一指點上他的額頭:「去!有你這樣當爹的麼?孩子還沒出來就威脅他,小心他以後跟你不親!」
  
  南宮霖聞言趕緊彎腰下去,對著小傢夥討好地說道:「兒子,剛才說的不算哈,你就當沒聽見!我意思是你要乖一點,這樣你娘就沒那麼辛苦,我也會過得輕鬆一點,對你自然也會好一些……」
  
  兩人都是初為父母,喜悅憂慮夾雜而來,南宮霖表現更甚,每日眉心緊皺,一雙眼睛老黏著酒兒的一舉一動,就連沐浴如廁都不肯鬆懈一刻。小伍見了,成日打趣他是酒兒的跟屁蟲。
  
  還好,這孩子果然是個乖寶寶,在孕期的時候就沒有折騰酒兒,出生之時也是順順利利,從陣痛要生產只用了半天時間,一出娘胎被產婆拍了拍屁股,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恭喜林公子,是個小少爺!」
  
  南宮霖激動又忐忑地從產婆手裡接過兒子,手足無措,不敢用了太大勁,生怕傷了嬰孩兒的軟骨頭。
  
  他抱著孩子坐到床邊,邀功似的讓酒兒看:「酒兒快看快看!我們的兒子!你看他的鼻子多像我!」
  
  產後有些虛弱的酒兒偏了偏頭,眼角掃過那個臉上紅紅皺皺,小猴子般的孩子,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好醜啊……一點都不好看……」說完她重重舒了一口氣,好似完成了一個艱巨任務,接著便腦袋一偏,轉眼就睡著了。
  
  一旁的幾個接生婆都齊齊笑了起來,這家人可真有趣兒,當爹的激動成這樣,可做娘的卻是自顧自呼呼大睡了!
  
  小公子被取名為林啟北,為的是紀念他在地處大陸北端的雪安國降生,同時北字還同「南宮」之南相對,從另一層面上隱喻了他父親身份,權作對以往人生的告別罷。
  
  酒兒和小伍都沒有帶嬰孩兒的經歷,倒是南宮霖,因為原來帶過出生的小狼,倒是有幾分經驗,所以小北幾乎是他一手帶大,和他也格外的親。酒兒不需要操心孩子,閒來無事就開了個果子行,專賣蜜餞糕點,打發時間的同時也賺點錢補貼家用,平時和小伍兩個人看鋪子,同鄰居說說笑笑,時光也就這樣如流水般淌過了。
  
  一次偶然,泰和坊書院的山長來此買東西,發覺牆上掛的美人圖畫得極好,似是名家手筆,後來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南宮霖所畫,於是邀他去書院教習丹青。南宮霖尋思著自己一個大男人,雖然吃穿不愁,但成日在家無所事事也不像話,於是等小北稍微大一些,他便去了書院教習書畫。
  
  不過他這一去,可是在書院裡掀起一場風浪,丹青課上的學生忽然多了起來,尤以女學生最甚。幸而南宮霖為人素來清冷,除了授課並不與其他人有過多接觸,再者他已有妻兒,所以一群姑娘小姐們也只能望月興歎,懊惱沒這緣分了。
  
  「爹爹抱——」
  
  正憶及往事,小伍抱著小北從內堂走出來,小傢夥一見到南宮霖就蹭著要他抱,一個勁兒地撲騰。
  
  小伍樣子沒怎麼變,只是比原來長胖了些,看起來倒還像個端莊的女兒家了。她把小北往南宮霖懷裡一塞,抱怨道:「您回來得正好,我抱他抱得手都酸了!小傢夥真能長肉,忒重了!」
  
  小北才兩歲多,小臉兒粉粉白白,手臂上胖乎乎的,看起來好似白淨的蓮藕娃娃。他站在南宮霖膝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嘟起嘴就告狀:「娘親壞!」
  
  南宮霖笑著問:「哦?怎麼壞了?打你了?」
  
  「沒有打。」小北搖搖頭,有些委屈地說:「我要那個,她不給……」
  
  「不給你什麼?」
  
  還不等小北回答,酒兒雙手一叉腰,杏眼圓瞪,開口訓斥父子倆:「你看你都把他寵成什麼樣了?!我昨兒晚上才做的桃香酥,準備今兒個拿來賣的,放在堂屋的桌上,誰知卻被他啃了一大半!你說吃就吃吧,可又不好好吃!每個桃香酥咬一口就扔那兒了!現在吃也吃不了,賣也沒法賣!小小年紀就這樣暴殄天物,長大怎麼得了?!」
  
  小北更委屈了,耷拉著個臉:「只有桃肉好吃,其他的地方又不好吃……」
  
  爹爹還不都是這樣,只吃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當然要扔掉了!
  
  看著酒兒暴跳如雷的樣子,南宮霖堆起笑臉勸道:「哎呀,不就是兩塊糕點嘛,犯得著發這麼大脾氣麼?可別嚇壞了兒子。」
  
  酒兒不依,柳眉倒豎,又衝著南宮霖劈頭蓋臉一頓數落:「你看你就知道護短!小北這是壞習慣,得改!都說三歲看到老,現在糟蹋吃食,指不定以後糟蹋什麼呢?成了敗家子怎麼辦?我看你哭都來不及……」
  
  「是是是,娘子所言有理,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南宮霖表面上唯唯諾諾,任由酒兒訓斥,實際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而還悄悄沖小北眨了眨眼睛。
  
  好不容易酒兒說累了,終於歇了下來,南宮霖急忙倒杯茶遞過去:「娘子口渴了吧?來,喝口水潤下嗓子,等下繼續,為夫還沒聽夠呢!」
  
  一聽這話,酒兒板著的臉再也繃不住了,嘴角一扯就笑了出來,有些羞赧地揚起粉拳,捶了南宮霖胸口一下:「討厭!沒正經!」
  
  南宮霖趁機一把摟住人:「好了嘛,不過是件小事,小北還小,多教教他就知曉了。」說著他俯首下去,薄唇貼上酒兒耳朵,小聲挑逗道:「你要是覺得還不解氣,晚上我讓你……嗯?」
  
  酒兒臉頰一臊,泛起淡淡粉色,杏眼含羞:「老是這麼沒臉沒皮,真不知道你怎麼為人師表的!」
  
  「我怎麼為人師表的你還不清楚?」南宮霖狡黠一笑,「那今兒晚上我可要好好教教你……」
  
  當日晚間,芙蓉帳暖,被翻紅浪,鴛鴦纏綿。酒兒這個乖巧聽話的好學生,徹底屈服在博學多才的先生手下,第二日起床,只見她看著身上紅紫的愛痕,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衣、冠、禽、獸!」
  
  朔雪片片驅鴻急,銀花紛紛逐吹斜。
  
  雪安國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一年之中有四個月都能見雪,冬季特別綿長。一場初雪襲來,大地銀裝素裹,天氣嚴寒,各家早做好了過冬的準備,林家的果子行也是開一日歇一日,意興闌珊的樣子,到了臨近除夕的時候,便徹底關了店,一心一意準備過年。
  
  泥爐燒炭燙酒,銅鍋烹煮羊羹。南宮霖和酒兒挨著坐在暖炕之上,小伍抱著小北坐在對桌,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菜飲酒,說些趣事閒話。
  
  門外飛雪漫天,屋內暖意如春,正當酒兒有些醉意微醺的時候,聽見外面響起叩門聲,不急不緩,不清不重。
  
  這大冷的天,難不成還有客人上門買果子蜜餞?
  
  南宮霖也聽見了,原本不想搭理,可是酒兒拿眼一瞟他,他便無奈地從炕上下來,穿上厚毛皮靴:「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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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6:32

【終章三】
  
  「來了來了!」
  
  一出門便覺寒風刺骨,耳朵好似要被凍掉,南宮霖朝手心裡呵了兩口氣,搓著手掌去前院打開了門。
  
  門口佇立一家四口,兩大兩小。銀髮深眸的男子,清麗美艷的婦人,古靈精怪的男孩兒,還有玲瓏可愛的小女娃。
  
  這是南宮霖想也未曾想過的場景,他就這般愣住了,好似被風雪凍成了冰人,一動也不動。
  
  還是連美人一下哭了出來,氣惱又心疼地上前打了他一下,哭咽道:「可算找著你了!」
  
  小狼已經八歲多了,個頭長高不少,站在南宮霖身邊超過他的腰際。小傢夥氣呼呼地指著南宮霖,像個小大人似的訓道:「舅舅你真壞!一聲不吭就跑掉,也不給我們送信,害得娘親和我擔心死了!哼!」
  
  「你們、你們……怎麼來了?」南宮霖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緒,張口問了這麼一句。
  
  楚玖颺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我想找個人,難道還找不到了?不過你委實躲得遠了些,三年方才漏了一絲蹤跡。」說罷他不請自入,擡腳越過南宮霖跨進大門,邊走還邊說:「旅途勞頓,你這主人家快拿出好酒好菜招待我們。」
  
  楚玖颺表面上說的輕鬆,可是他這番找尋南宮霖的確花了不少力氣。縱使是楚氏這樣的實力,也是廣派人手,遍佈耳目,翻遍了蒼穹國內境界,最後才想到去鄰近國家找一找,拖到如今終於尋到了人。
  
  故友重逢,南宮霖自然是開心的,可是這個時候他卻笑不出來,隱憂暗生。
  
  楚玖颺都找上門了,看來距離蒼穹帝派人過來,也相差不遠了……
  
  「公子,誰來了?」
  
  酒兒看南宮霖出去半晌也沒回來,遂披上棉袍走了出來。乍見小狼一家站在門口,她又驚又喜:「連姐姐?!」
  
  ……
  
  屋內火炕被燒得旺旺的,酒兒和連美人坐在上面,一邊盯著幾個孩子玩耍,一邊閒話家常。
  
  酒兒看著那似畫裡走出來的小美人問道:「長得可真漂亮!眉眼鼻子和連姐姐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叫什麼名字?」
  
  「楚惜憐。」連美人笑道,「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叫你快些生個小阿霖出來,好跟我肚子裡的這個作伴,沒想到一語成真。小北幾月生的?應該比我家惜憐小一些吧?」
  
  酒兒道:「六月生的呢,足足有九斤!不僅生下來就比尋常孩子重,就連吃奶也格外能吃,光靠我一人可餵不飽他,幸好這地方很多人家都養產奶的牛羊,我就買些牛羊乳來餵他。喏,你看那胳膊肉嘟嘟還一節一節的,好像大白藕!」
  
  「呵呵……」連美人笑得不行,打趣道:「我看小北這孩子頗有其父之風,不愧是阿霖的兒子!」
  
  酒兒衝著南宮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像他才不好!貪吃鬼!」
  
  正在唄楚玖颺灌酒的南宮霖聽見,回過頭來狠狠瞪了酒兒一眼:「別以為我沒聽見!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這是效仿聖人遺風!」
  
  「哈哈……」
  
  其餘眾人看著二人鬥嘴,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聲響幾乎快要掀翻屋頂。
  
  酒燙了一壺又一壺,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兩個男人卻還是沒有盡興,酒兒見狀下了炕:「我再去做兩個菜。」
  
  連美人也趕緊起身,叫小狼看著惜憐和小北,穿好鞋跟了上去:「我去幫手。」
  
  外面冰天雪地,小廚房裡也是寒得徹骨,還好竈裡燒了柴火,酒兒和連美人靠在邊上,多少也能熏點熱氣。
  
  酒兒從房樑上掛著的籃子裡取下自己醃製的臘肉,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三層肥兩層瘦,洗淨後切成薄片兒,在鍋裡燒上熱油,加上花生米和乾辣子爆炒,出鍋的時候又香又辣。就算是連美人這般矜持文靜的人,聞香也忍不住拈了一塊偷吃。
  
  連美人吃了辣炒臘肉,滿足地瞇起眸子,有些感慨:「好久沒吃這麼爽快的東西了,可真是有些懷念呢!」
  
  酒兒正在蒸火腿,聞言不解道:「喜歡為什麼不吃?」
  
  連美人擺擺手,:「我相公不愛吃辣,我做菜都將就他的喜好。久而久之,我也不吃辣了,好像自己口味也變了似的。不過今兒個一嘗你做的菜,肚子裡的辣饞蟲又被勾出來了!」
  
  「連姐姐你對你相公可真好!」酒兒由衷地感歎一句,杏眼彎彎,猶如新月。
  
  連美人抿唇一笑:「你對阿霖還不是好!話說回來,當初我們聽到阿霖要娶烏山國公主的消息,驚訝了好一陣,還以為你倆是不是鬧了什麼彆扭。可沒幾日事情忽然又起了變化,說是烏山國公主和建威將軍情投意合,陛下成人之美,改了金口,賜他們二人成婚。同時,又有消息說逸王抱恙回府養病,我當時還懷著惜憐,行動不便,就叫相公去看,結果卻發現偌大宅院裡根本沒有阿霖的蹤影,你也不見了。後來我們才猜定是阿霖不願娶公主,帶著你一起走了。遠走高飛固然是好,可是你們連個消息都不往回送,真狠心……」
  
  連美人口氣又是疼惜又是埋怨,提起傷心事眼眶泛紅,美眸水霧一片。酒兒見狀忙不叠道歉辯解:「對不起連姐姐,我們不是成心的,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長歎一聲,酒兒把事情原委始末細細道來。
  
  另一廂,楚玖颺暗恨南宮霖失蹤幾年,自己被連美人催著找人,找不到還要承受自家娘子的白眼,心中早就憋著一股子悶氣。這會兒找到始作俑者,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逮住南宮霖一頓狠說猛灌,直到兩人都喝了個酣暢淋漓,帶上七八分醉意。
  
  「你小子夠狠!屁股一拍就走了,撂下一堆爛攤子不說,還躲到這麼遠的地方,害得我們好找……來!這壺酒必須乾了!一口氣喝完!」楚玖颺拿著酒壺,作勢要往南宮霖嘴裡灌。
  
  南宮霖醉眼迷離地搖搖頭,口齒不清:「不、不喝了……等會兒還要哄小北睡覺……」
  
  楚玖颺忍不住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幾年不見你確實有長進啊,都能當老媽子了!我看要不了多久,餵奶一事你也手到擒來。」
  
  「去!」南宮霖喝醉了也不忘還口損楚玖颺一句:「你以你好得到哪裡去?小連說一你敢說二麼?老婆奴!」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醉醺醺地胡說一氣,相互打趣,最後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扯上了當初逃跑一事。
  
  其實這麼多年來,南宮霖表面上和酒兒過得無憂無慮,可是兩人的身份一事卻始終是他的心結。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去觸碰這個殘酷的禁忌,生怕一個不慎撕開,便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楚兄你可知曉?我們之所以在此隱姓埋名,是因為我和酒兒是……」南宮霖猛飲一杯,藉著酒勁艱難地道出真情。
  
  兄妹。世間最親密而又最殘酷的一個詞,它可以讓兩個素無瓜葛的陌生人忽然變作血緣至親,也可以讓一對神仙眷侶霎時勞燕分飛。
  
  說著這些,南宮霖淚痕和酒,濕了錦袖。
  
  楚玖颺正舉杯送到唇邊,一聽這話居然也是一怔,停下動作望著南宮霖,向來波瀾不驚的雙眸裡也起了不小風浪。
  
  酒後吐真言,南宮霖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楚玖颺默默聽著,並不插話,只是眉間疑雲越聚越多,臉色異常凝肅。
  
  說到最後,南宮霖無奈苦笑:「我可能上輩子作孽太多,所以此生的不幸之事一件接一件……不過我也知足了,如今有酒兒和小北陪著,無悔亦無憾。」
  
  楚玖颺也極為欽佩:「一介弱質女流居然能有這等膽識氣魄,實在令我等男兒汗顏,女中豪傑,當之無愧。不過,」他話鋒一轉,言語一針見血,「這身世一事,我覺得大有蹊蹺。」
  
  楚玖颺素來心思縝密,城府又深,能想常人所不能想,若是謀劃策算,定是絕無遺漏差錯的可能。南宮霖乍聞他如是一說,趕緊扔了杯子急迫詢問:「此話何解?」
  
  楚玖颺衣袖一擺,娓娓道來:「你娘寶妃當年寵慣後宮,你們母子最受先皇寵愛,是故召來殺身之禍,你自此流落民間,而後十數載之間,先皇一直尋找你之下落,從未放棄。尋回你之後當即封逸王賜府邸,還給了你許多其他皇子沒有的特權,甚至在後來臨終之際,先皇單獨留了道保命聖旨給你,以防他人對你下毒手。我問你,根據以上種種,你覺得你父皇對你有幾分情誼?對你母妃又有幾分真心?」
  
  「這個……」南宮霖眉心緊蹙,斟酌一番答道:「皇家真情來之不易,父皇對我和母妃委實用心。」
  
  「好,我又問你,你們蒼氏皇族一脈,在你這一輩,除了酒兒,還有沒有比你小的皇子公主?」
  
  南宮霖想了想,道「比我大的有幾個,比我小的就一個,玥雅公主。小連不是還當過她的教導夫子麼?你問這個幹什麼?」
  
  楚玖颺逐一分析道來:「玥雅公主今年不過十三四歲,還未及笄,是你離宮之後幾年才出生的。而且她的生母是先皇后的堂妹,如今蒼穹帝的姨母,這樣的身份能在波詭雲譎的後宮生下孩子,倒也不足為奇。奇的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打你出生之後,後宮其餘嬪妃便皆無所出?」
  
  「唔……依父皇所言,我娘是他此生唯一摯愛,如此看來,他獨寵我娘,自然眼裡不可能還有其他女人了。」南宮霖想了想,給出一個這樣的解釋。
  
  楚玖颺指節扣在桌上「咚」的一聲:「這便對了,既然其他人都無所出,為什麼獨獨酒兒的娘能夠一舉得寵,甚至才入宮三月就懷上龍種?你不覺得奇怪?況且最關鍵的一點是,彼時你母妃尚在人世,先皇沒理由冷落了她。」
  
  一語道破先機。
  
  南宮霖隱隱激動起來:「你的意思是淑妃當年有孕是假?抑或她懷得並非龍裔?!可是內務府記錄在冊不會有錯,而且混淆皇室血脈乃是大罪……這不可能啊……」
  
  「不是不可能,而是要看誰給淑妃這個膽子這麼做。」楚玖颺唇角一勾,「如果她背後有個人給她撐腰,並且這個人有足夠大的權勢能夠擔起失敗所帶來的後果,再加上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迫使淑妃這樣做……這樣的可能性,雖然微乎其微,但並不是沒有。」
  
  「照你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只是誰會讓淑妃這麼做?這樣做又對誰有好處?莫非……」南宮霖冥思苦想良久,最後忽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狐疑揣測道:「莫非是我父皇授意?但他何故如此?動機在哪兒?」
  
  論宮裡誰最大,除了一國之君別無二人,再者也只有皇帝有這膽量瞞天過海,有這本事承擔後果。
  
  楚玖颺摸了摸下巴:「我猜……你們母子當時風頭太盛,必定已經招致他人不滿。所謂因妒生恨,後宮女人的爭鬥向來不比戰場遜色,想必你父皇也深諳此點。於是他要想個法子保全你們母子,依你所言淑妃也是當世奇女子,那她無論從相貌才情、家世背景,還是心思計謀都會是一個最佳人選。若我是先皇,想要找個人來轉移眾女人的視線,也會選她。當然,我所言的只是猜測而已,時隔多年,知情人又都已故去,無從查證了。」
  
  靜楚玖颺這麼一分析,南宮霖酒都醒了,他來了興致,又拉著楚玖颺繼續查究:「好,就算以上說得都對。可是成凱勳明明說了,酒兒她爹臨終前告訴他說酒兒乃是皇家公主,金枝玉葉。成凱勳這人我雖不算太瞭解,但我看他行事光明磊落,不像是欺上瞞下的小人,那這點又作何解釋?難不成是酒兒她爹胡謅?」
  
  「片面之詞,不足為信。」楚玖颺小嘬了一口酒,咂了咂舌,又道:「事關心愛女子,捏造一兩個謊言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死者已矣,你無法找人對質,就算他顛倒黑白,你也無可奈何。這樣的說辭聽聽便罷了,不要當真。」
  
  「唉唉唉!」
  
  事情繞了一圈好似又回到了原地,南宮霖懊惱地抓了抓頭,有些沮喪:「到底酒兒是誰的女兒?!」
  
  楚玖颺聳聳肩頭:「事到如今這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們現在在一起,你情我願的,你管她生父是誰,親爹又是哪位。還是喝酒罷,莫要庸人自擾咯!」
  
  庸人自擾。
  
  縈繞心頭多年不解的心結,今日聽到這四個字,好像忽然間就消失了。
  
  是啊,如今的他,早已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閒來無事煮茶種花,讀詩作畫,若碰上天清氣朗的好日子,便帶上妻兒去城郊踏青賞花,賞日出觀日落,看月亮數星星,這日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春賞柳,夏摘瓜,秋嘗果,冬尋梅……
  
  這便是他渴望的生活,也是他現在的生活。
  
  原來,他的祈願早就實現了,只是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
  
  心頭一陣通透暢快,南宮霖舉杯朗笑:「你說得對,我何必糾結於這些事?自找麻煩!來,我們喝酒!」
  
  酒盞酌來滿滿,花枝雪落紛紛。
  
  幾罈子酒都喝光飲盡了,可是說去弄下酒菜的兩個女人還沒回屋,於是南宮霖和楚玖颺歪歪倒倒地相互扶著,勾肩搭背,步履蹣跚地去了廚房查看。
  
  地上深雪一摞,踩上去咯吱作響,聲音格外清脆。廚房裡的小油燈亮著,暖黃燈光透過窗欞縫隙照在雪上,映出窗上剪紙的花樣,雙燕銜春。
  
  兩個女子正在說話,酒兒也是剛才說完自己的故事,引得連美人唏噓不已。
  
  「不回去是對的,就在這裡安家吧,如今這樣生活,已是最好的了。」連美人如是說道。
  
  酒兒點點頭:「嗯,我也這麼想,可怕就怕那邊的人會追過來,那就永無安寧了。」
  
  「我看不會。」連美人搖了搖頭,柔聲說道:「我也曾在宮中待過一段日子,和那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打過幾次交道。他給我的感覺是表面上略顯平庸,實則深藏不露,老謀深算。其實你和阿霖走掉,也許正遂了他的心意,幫他解決了大麻煩。」
  
  酒兒驚訝:「為什麼?公子壞了和烏山國的聯姻,惹下這麼大的事端,他難道不生氣麼?」
  
  「烏山國嫁個公主過來,不過是想示好,所以這聯姻的對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娶公主的人一定得有身份地位,以後才好幫他們烏山國說話。阿霖是陛下的兄弟,身份尊貴,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但是如果沒有阿霖,他們也會重新選一棵大樹攀上去,於是最後選中了建威將軍。」
  
  連美人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阿霖這一走,王爺不當了,封地也不管了,這些都需要人接手,陛下正好可以趁機安插自己的心腹過去,把這塊富庶之地囊入懷中。而且北安將軍手握兵權一直讓他很忌憚,如果阿霖有奪位之心,只需要號召一聲,身為他親舅的北安將軍必定積極響應。而只要阿霖走了,他謀朝篡位一事就絕無可能發生,陛下等於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你說他何樂而不為?怎麼會惱你們?自然更不可能派人來捉你們回去,自找麻煩。」
  
  酒兒天生單純,也沒有接觸過這麼多宮廷內膜,自然是想不到這些,經連美人提點了一下,也只是知道了個大概。
  
  她又問:「連姐姐,既然這樣,為什麼陛下不乾脆說公子患病去世,反而要大費周章地搞什麼染恙抱病休養,那多麻煩呀!」
  
  連美人淺淺一笑:「若是逸王剛回京接到賜婚聖旨就染病去世,朝中恐怕會議論紛紛,流言四起。陛下要做明君,一言一行都會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所以他只是說逸王得病在京休養,反正大門一關誰也見不到誰。等時間拖個兩三年,再找個適當的時機安排逸王『病故』,皆大歡喜。只是我想你們如今能過的這麼安逸,全然無人打擾,恐怕還是少不了皇后娘娘在一旁說好話罷……」
  
  想起謝文君,酒兒眼裡流露出感激:「也不知道表姐如今好不好?外婆好不好……」
  
  連美人見她雙眸含淚似要哭泣的模樣,關切問道:「可是想家裡人了?要不……過幾天跟我們回去吧,偷偷見上一面也好。」
  
  「不了。」誰知酒兒卻是出言拒絕,「當初離開我就做了決定,公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會回去了。雖然我很遺憾不能在外婆跟前盡孝,可如果就此錯失了公子,我有的便不止是遺憾,而是懊悔一生一世。」
  
  呼呼雪風刮過,門外的南宮霖好似眼裡被吹進了雪粒,擡手揉了揉眼眶,眼圈紅紅。
  
  楚玖颺帶著醉意笑問:「怎樣?要不要和我們回去?」
  
  南宮霖抿唇微笑:「我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那是多久?」
  
  「呵呵,也許,不久的將來吧……」
  
  也許某一天,當你晨起開窗,看見樹上繁華盛開,鵲鳥喜鳴。這時,故人便攜著滿身霜華,千里迢迢,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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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23:17:09

【番外】

  又是一年元夕至。

  樓燈初上,簫鼓立下。宜城的大街小巷燈火燦然,繁華喧鬧,貴邸豪家更是一擲千金,包下一整支舞綰吹鼓的隊伍,買酒醉笑。

  詩曰:「南陌東城盡舞兒,畫金刺繡滿羅衣。也知愛惜春遊夜,舞落銀蟾不肯歸。」

  就在這滿城的錦繡中,有一家人靜悄悄入了城,衣衫染霜,滿身風塵。

  「娘親,你說的那個澄沙糰子哪裡有?我要吃!」

  說話這小男孩兒約莫六七歲的模樣,卻長得比普通女娃還好看幾倍。一雙眼睛好比天上的星星,睫毛長長,就像蝴蝶的翅膀,眨眼的時候蝶翅扇動,眸子好似會說話。最與眾不同的是他笑起來臉頰有兩個小酒窩,淺淺印在白淨的臉上,乖巧極了。

  時光荏苒又過四年,小北已經長大了。

  酒兒牽著小北的手,聞言沒好氣地笑了笑,故意板起臉訓道:「跟你爹一個樣!心裡面只有吃的!我們說好先去你連姑姑家的,你忘了?」

  小北把嘴一撅:「可是我都餓得走不動了嘛……」

  趕了那麼遠的路,要不是想嘗嘗爹爹口中那些好吃的東西,請他他都不來呢!

  「哎呀,小北想要就給他買嘛!反正街邊到處都是,來都來了,去小連家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南宮霖拉過小北,衝他擠了擠眼睛:「走!你爹我帶你去看熱鬧!有胸口碎大石、走鋼絲、還有會鑽火圈的猴子!」

  眼見一大一小朝夜市走去,酒兒實在那這對「同仇敵愾」的父子沒轍,也只好搖搖頭,挽著小伍跟上去。

  「爹爹!我要那個!甜面捏的小人兒!」

  「爹爹!我要糖畫的飛龍!

  「爹爹!我要……」

  「……」

  小北自小在雪安國長大,頭一回來到蒼穹故土,見識到大不一樣的風俗民情,還有新奇的吃食玩件兒,兩眼熠熠生輝,滿心歡喜,不停地叫南宮霖買這買那。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可到南宮霖這裡卻是反了過來,酒兒平素對小北頗為嚴厲,而他則是無比溺愛兒子的慈父一名,小北要什麼買什麼。每當酒兒知曉了,她就會叉起腰,杏眼瞪得圓圓的,把父子倆狠狠訓個夠,這時一大一小都不敢開口說話,垂首斂眉恭恭敬敬聽酒兒嘮叨,表面上點頭認錯,實際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下一次依舊如此,每每都氣得酒兒直跺腳。

  糖圓子、棗兒糕、琥珀蜜、薄荷糖……

  小北吃得滿嘴糖渣,嘴裡包滿了食物,粉白小臉鼓塞地像個包子,他卻還揚起手指向不遠處,指著個插滿紅綠紙蛾的駕車兒,口齒不清地說道:「爹……內個……果紙……」

  南宮霖看小北胡吃海塞的模樣,忍俊不禁,彎腰就給了他額頭一個爆栗:「你小子當心吃多了晚上睡不著!差不多就行了啊,省得待會兒你娘知道了又罵人。」

  小北用力嚥下一塊糖糕,滿臉不屑:「你還不是晚上吃很多,然後在床上蹦來跳去的,嘎吱嘎吱聲音可大了,害得我都睡不踏實。」

  ……

  一提起這個,南宮霖的俊臉浮上一絲紅暈,眼神也有些躲閃,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困窘之極。

  臭小子,這能比麼?他要是不多吃點哪兒來那麼好的體力!

  良久,他用手掌揉了揉小北的頭,無奈說道:「在這裡等著!我去買了過來。」

  說罷南宮霖朝那攤販走去,小北手捏一包蜜裹炸酥圓,自覺站到街邊一株老榕樹下等他回來。

  糯米粉子包上花生芝麻餡兒,放在油鍋裡炸得金黃,然後再在外皮兒裹上一層糖漿,等糖漿凝固,酥圓看起來就好似糖葫蘆一般,晶亮晶亮的,咬一口喀嚓脆響,可裡面又是甜軟粘牙的米糕糖汁,好吃極了。

  小北吃得不亦樂乎,小手抓起酥圓就往嘴裡放,一雙星眸瞇起,顯得極為饜足。忽然,最後一個圓滾滾的酥圓從紙包裡滑落,骨碌碌就滾遠,小北循著酥圓的去向望過去,只見金紅小丸鑽進一隻繡著蝴蝶百花的精緻繡鞋底下,被鞋主人一踩,吧啦一下變得稀爛,糖汁流了一地。

  「哎呀!我的圓子!」

  小北一聲驚呼,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滿眼心疼。

  最後一個蜜裹炸酥圓呢,居然就這麼毀了,好可惜……總覺得肚子裡還欠著點什麼,沒有吃盡興。

  「對、對不起……」

  踩到酥圓的小姑娘出口道歉,聲音小小的,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小北這才把視線從爛泥似的酥圓上面挪開,轉到那只繡鞋之上。

  好小的鞋,好秀氣的腳,穿著白色羅襪,裙擺上繡了一圈兒鈴鐺似的花兒,風一吹過彷彿都能聽見叮叮噹噹的脆響。

  小北擡起頭,看向這個說話的小姑娘,頓時眼前一亮。

  哎呀呀!她長得可真好看!

  怎麼說呢?她的皮膚就像在家喝過的牛乳那樣,又白又細;她的嘴巴紅嘟嘟的,好像最新鮮的紅櫻桃,帶著水潤光澤,吃起來肯定又軟又甜;對了對了,還有那雙眼睛,真是漂亮!可是像什麼呢?熟透的烏梅?不對,形狀不太一樣。那像杏核?也不對,杏核沒這麼好看……唉唉,總之是找不到確切的東西來形容,他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眼睛,更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就像畫裡的小仙女,或者是精緻無暇的瓷娃娃!

  「喂!再盯著我妹妹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這小姑娘身邊站了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個子很高,正凶神惡煞地瞪著小北。

  小北年紀雖小,氣勢卻不弱,挺直腰板兒說道:「她踩壞我的圓子了。」

  聽見小北這麼一說,小姑娘有些膽怯,縮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偷偷打量小北。

  他真好看,比哥哥還好看。

  當哥哥的把下巴一昂,先發制人:「你的東西弄髒了我妹妹的鞋子,賠!」

  這混小子,看見妹妹長得漂亮就想過來親近,做夢!

  小北一怔,想要辯解:「明明是她踩了……」

  「踩什麼踩?!我們在路上好好走著,你的圓子自己不看好,滾到我妹妹腳底下,壞了怪誰!」哥哥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是你的圓子硌到我妹妹的腳,還弄髒了她的鞋子,你說你是不是該賠?」

  聽他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

  小北被哥哥講的一堆道理繞得有點頭暈,蹙眉想了想,道:「那……我把自己的鞋子賠給她好了。」

  說著小狼就要脫鞋。這會兒輪到這對兄妹吃驚了,妹妹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哥,算了,我才不想要男孩子的鞋呢……」

  哥哥重新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把小北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心中暗道:喲呵!看不出來這小子道行還挺深!有兩下子!

  小北鞋還沒脫下來,這哥哥擺手道:「算了算了,我要你的鞋子來幹嘛?又不能穿,不要你賠了。」

  言畢他拉著小女孩就要走,小北不做多想,趕緊跑步追了上去。

  「等等!」他追上這對兄妹,從懷裡掏出另一包吃食,拆開遞過去:「我請你們吃蜜餞果子吧,這個很好吃的!」

  看著小北純真無邪的眼神,哥哥忽然就笑了,伸手撿起一顆果子拋進嘴裡,笑道:「你這小子還有些意思,走吧,我帶你去玩兒!那邊可以騎大象!」

  「好呀好呀!」小北忙不叠點頭,又把蜜餞遞給那小姑娘,殷切看著她:「你也嘗嘗。」

  小女孩兒遲疑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得到應允後才小心翼翼拈起一顆,輕輕放進嘴裡:「謝謝。」

  她的聲音柔柔的,小北聽了心裡軟得像一團棉花。他早把去買東西的南宮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興沖沖就開口說道:「我們快走吧,我還沒有見過大象呢!大象長什麼樣?」

  「大象呀,長得比牆還高,又很壯,一條腿比一個壯漢還粗!鼻子長長的,可以把人捲起來放到背上……」

  「我叫小北,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我朗哥哥罷。」

  「你呢你呢?你叫什麼?」

  「小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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