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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2:3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55 編輯

作者:淡櫻
書名:哀家,有了

【內容簡介】
外面將哀家傳得十分不堪,說哀家調戲當朝名相,撲倒寧大將軍,還與小哀家四歲的皇帝做些不倫之事。
哀家委實冤枉的很,哀家連他們的手指都不曾碰過,又何來調情之說?
只不過在某日哀家垂簾聽政時,哀家不幸摔了下,傳來太醫一診,竟是把了個喜脈出來。

沈相曰:「微臣有罪。」
寧大將軍曰:「微臣也有罪。」
皇帝摸摸下巴,曰:「朕想,興許朕也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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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3:22

《上部》


【第一章】


  我姓蘇名浣,先帝駕崩時恰好是我及笄之日,我本已做好了陪葬的打算,卻未曾料到先帝竟是留了道聖旨給我,內容我也不大記得,唯一記得的是先帝賜我字扶姬,扶助太子登基。是以,我成為了大榮王朝最年輕的太后。

  至今為止,我的心中依舊頗為忐忑。我十二歲以孤女身份入宮,先帝憐我便將我當做女兒般養,我做夢也不曾想過,最後竟會成了如此境地。

  不過,既然先帝委以重任,我便唯有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牽起年僅十一歲的太子李仁的手登上了皇位。

  一道簾子垂下,我垂簾聽政的生涯便由此拉開。

  簾子一垂,如歌和如舞手執團扇在我兩邊扇風,如詩和如畫分別捏了我的肩和臂,恰到好處地拿捏著。簾子外,朝臣們似乎在議水患之事。我以手撐顎,打了個呵欠,懶懶地問了聲:「最近坊間有什麼與哀家有關的傳言?」

  打從我垂簾聽政以來,坊間關於我的傳言便從未少過。禍國殃民的妖女,狐狸化身的鬼魅諸如此類……不過我也不甚在意,只覺坊間人才輩出,嘴皮子委實了得。

  如歌像是作賊心虛般地往外瞅了一眼,才壓低聲音道:「坊間傳言娘娘您最近淫亂朝廷,色心大起,趁夜黑風高之時,將前來赴春日宴的寧大將軍撲倒在地。」

  乍一聽,我驚地咳嗽不止,外面的朝議之聲戛然而止,如歌慌忙遞了茶過來,我喝了口方止了咳,我清清嗓子,便用沈穩的聲音道:「哀家沒事,繼續早朝。」

  寧大將軍這事,我委實冤枉。那天春日宴,我和寧恆擦肩而過,恰逢春雨剛過,地下滑了些,我踉蹌了下,如歌便扶住了我,我與寧恆僅多就算是衣衫碰了碰,撲倒二字,過於嚴重了。

  雖說寧恆此人,我頗是欣賞,但我也不曾到達飢不擇食這個地步。

  我把玩著腕上的玉鐲,又問:「還有什麼?」

  如畫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坊間還傳言娘娘您調戲沈相大人……」

  我心倏地一跳,砰咚砰咚如小鹿亂撞一般。我擡眼瞅了瞅站在右列首位的模糊身影,耳尖開始發燙。

  大榮王朝的姑娘都有個夢,盼能與沈相一夜春風。正所謂哪個少女不懷春,我雖貴為太后,但我如今也不過是雙十年華,沈相便是我心尖尖上的夢。

  這枯燥而煩悶的早朝,沈相便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此句說的便是還未入宮時的我與沈相的情誼。大榮王朝有四大名門望族——沈、劉,趙,蘇。沈家與蘇家乃是世交,我阿父和阿娘曾言若是我及笄後不曾有人前來提親便與沈家結為親家。只可惜後來蘇家一夜間慘遭滅門,我與沈相的親事便如同含光湖上的水泡,如影如幻。

  沈相雙名輕言,字璟之。每當我在心裡頭喊一聲璟之時,我那飄飛的思緒便如皇宮裡的含光湖湖水一般蕩漾。璟之璟之,這字含在口裡,可作糧充飢。

  只可惜,璟之二字我如今只能深埋在心底。

  我擡杯喝了口茶,眼角的餘光又瞥了回沈輕言的模糊身影,略微苦澀的茶頓時化作蜜餞的甜,直達我心裡頭。我的心不禁跟這茶水一樣又蕩漾了一回。

  如舞忽地湊到我耳畔邊,壓低再壓低,用只有我和她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娘娘,如舞還聽到一個傳言……」

  我拉回我蕩漾的心緒,眼角一擡,「嗯?」

  如舞是我這四個貼身宮娥裡最為俏皮的一個,說起話來頗是大膽,「坊間傳言娘娘您和陛下在夜晚做些不倫之事……」

  我低頭喝了口茶,不倫之事四字在腦子裡轉了一圈,轉出來的同時,口裡的茶水一同噴了出來,天女散花狀地在空中飄下。

  簾外的朝議之聲再次戛然而止,我那皇帝兒子還出聲問道:「太后尚好?」

  我咳了聲,道:「哀家尚好。」

  簾外繼續朝議,我的眼光冷颼颼地看了如舞一眼,如舞倒也不怕我,嘿笑一聲繼續替我扇涼。此時,皇帝說了句:「準奏。」

  聲音還未完全褪去少年的稚嫩,但始終也是有了皇帝該有的威嚴了。我不由感慨了起來,我垂簾聽政已有五年了,皇帝如今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這坊間傳得也委實離譜了些,我算得上是皇帝名義上的母親,對著皇帝這根嫩綠嫩綠的草,即便讓我就著蜜糖我也啃不下。

  退朝的時候,我仍舊在感慨著坊間小民的奇特想像,一不留神就踩空了玉階,想必如畫如歌如詩如舞也不曾料到僅有一指高的玉階竟能把太后摔成如此糗樣,為此沒有人來得及扶住我。

  朝堂的地上鋪了軟軟的羊絨毯子,是以我摔得並不疼,僅多鼻子紅了些。站在朝堂下的文武百官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別處,佯作不曾見到哀家的糗樣。如畫趕忙扶起了我,皇帝道:「傳太醫。」

  我趕緊道:「哀家沒事,不必傳太醫了。」

  皇帝又道:「太后鳳體為重,還是讓太醫把把脈為好。」

  在朝臣面前,我也不願拂了皇帝的意,遂頷首。我去了殿後的暖閣裡,如畫扶我在貴妃椅上躺下,郭太醫為我把脈的時候,皇帝站在我身旁,滿臉關懷地瞧著我,我便道:「陛下可放心,剛剛那一摔並不嚴重。」

  言訖,我瞥見郭太醫的臉色變了變。他換了只手給我把脈,一會後,他的額上冷汗直流。皇帝問:「郭太醫,如何?」

  郭太醫惶恐地看了我一眼,整個人的身子都在瑟瑟發抖。「請陛下降罪,微臣有愧太醫一職,診不出太后……太后的病症。」

  皇帝沈下臉來,他並沒有降罪郭太醫,反而是深深地看了郭太醫一眼,又傳了另外一位魏太醫前來,怎知這魏太醫在替我把玩脈後,竟然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複著方才郭太醫的話。

  這樣一來,我不由得有些心驚。瞧他們這副模樣,莫非是我得了不治之症?我這些日子以來,除了相思症加重外,身子健康得很,也沒有不妥之處。

  我咳了聲,讓兩位太醫都站了起來,「你們儘管說,哀家不會責怪你們。」

  郭太醫和魏太醫相視一眼,再次撲通地跪下。

  皇帝沈著聲音問:「太后究竟得了何病?」

  郭太醫哆嗦著嘴唇,一字一字地從厚厚的唇瓣裡抖了出來,「太后娘娘得的是……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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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3:56

【第二章】

  喜脈二字,宛若雨後驚雷在我心裡頭炸響了。我驚得一拍桌案,怒道:「荒謬!實在荒謬!」

  坊間雖是將我傳得十分不堪,但天知地知,我蘇浣一身清清白白,身子絕對不曾被人染指過。我十二歲進宮,先帝憐我年紀小也不曾碰過我,直到如今我貴為太后,這天下間敢采我這朵閨中黃花的人想必也是寥寥無幾。

  皇帝的臉色也極其難看,他探尋的目光往我身上一掃,而後又落到了魏太醫的身上,「愛卿,郭太醫的話可是屬實?」

  魏太醫磕頭不止,「微臣字字屬實,絕不敢欺君。」

  郭太醫跪下連道:「微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他們的語氣如此斬釘截鐵,我一聽,不由得當場暈了過去。待我睜眼時,我已是在我的寢宮裡頭,如舞見我醒來,激動得聲音也在發抖。

  「娘娘您終於醒來了,剛剛可嚇死如舞了。」

  我擡手,如舞扶了我坐起來,並往我背後塞了個軟枕,如歌拿著扇子為我扇風,我瞥見她們的目光時不時往腹上飄,我揉揉眉角,問:「太醫怎麼說?」

  如歌答道:「回娘娘,郭太醫說娘娘您方才是動了胎氣。」

  這話委實荒唐,我又揉揉眉角,「你們可曾見過何人在哀家的床上躺過?」

  如歌和如舞道:「不曾。」

  我又道:「那這胎何來?」

  如歌掀起眼皮子瞧了我一眼,「娘娘,如歌曾聽過一個故事……」

  如歌是我四個貼身宮娥中最為博覽群書的一個,我點頭示意她繼續講。如歌娓娓道來:「在一個叫做安陵縣的地方裡有一戶人家姓張,有三口人。後來南北戰事起,張家唯一的男丁被抓去服役,張家就只剩下張母與張氏娘子。不久後,戰場傳來噩耗,張郎君戰死沙場。張氏娘子悲慟之至,一夜白了頭,夜間夢中時,張氏娘子遇見張郎君,並與其行魚水之歡。幾日後,張氏娘子得了喜脈。」

  我抹了把冷汗,如歌道:「娘娘,興許這胎是先帝與你夢中相約時……」

  我委實汗顏。今日一個比一個荒唐,我開口道:「不必講下去了。」

  如歌頗為失望地應了聲「哦」。我瞧她那副模樣,心中便知她心裡頭定是藏了無數個與喜脈有關的奇事。她要是講下去,興許還能講到我這肚裡的孩子出世。

  我心中這想法不由得讓我驚了下,潛移默化中,我如今竟也是認為我腹中當真有胎兒存在了。

  皇帝來的時候,我恰好在用晚膳。桌案上擺了四五樣菜,其中不乏消暑聖品。皇帝的眉頭微皺:「太后有孕在身,怎可用這些膳食?」

  我這一聽,心中委實有些微妙感。在宮人面前,我向來都不會拂了皇帝的意,於是我便讓如歌將這些膳食撤下,並讓所有宮人都退了出去。

  我這皇帝兒子在這種時候來找我,鐵定是有見不得人的話要說。

  我這次喜脈,不管是真是假,對於皇帝而言,委實有損皇家的面子。我與皇帝之間感情也算深厚,我十二歲入宮,先帝便讓我照顧太子。彈指間,如今也有八年了。我眼睜睜看著一個尿床後哭得鼻涕滿面的孩子成為一朝皇帝,這裡面的情誼想來他也會顧及一些,想必待會他定會婉言勸說我喝一碗落子湯。

  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作為皇帝的人的思想,他頗為無奈地看著我,輕聲道:「綰綰,無論你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我也會替你保住。」

  綰綰是我的小字,我阿父和阿娘在世時便常這樣喚我。我也不知皇帝是如何得知我小字的,在周圍無人時,他便愛這樣喚我。雖然是有些大不韙,但畢竟他是皇帝,愛怎麼叫也就隨他了。和他相處了這些年來,我也摸出了些規律來,他喚我綰綰時,我便知道他心情不錯。若是他喚我扶姬,鐵定就是遇著了心煩的事。若是喚我太后,那他鐵定就是生氣了。

  只不過這麼多年,他也不曾喚我一聲母后。想來對於我這個母親,他也是不大能接受的。

  我歎了聲,道:「陛下……」

  皇帝不悅地道:「綰綰不是應承過我,在私下無人時,喚我的字麼?」

  「承文。」皇帝展眉笑了下,我又接著道:「我這喜脈來得實在詭異,我也不妨同你老實說,我不可能會有喜脈。」

  皇帝一愣,他道:「我以為是……沈卿的。」

  這回輪到我愣住了,皇帝輕歎一聲,「綰綰,在殿堂之上,你望沈卿的目光……」皇帝點到即止。我心中不由得大驚,沒想到皇帝還練就了這種隔簾探目的本領,我以為我將心思埋得深沈,卻未曾料到皇帝能一語中的。

  我一本正經地道:「即便我對沈相懷有仰慕之心,但我一日為大榮的太后,我便會為先帝守節。腹中的……不會是沈相的。」

  皇帝苦苦思索了一陣,又道:「莫非是寧卿的?」

  我抹了一把汗,「承文何出此言?」

  皇帝摸摸下巴,「坊間傳言……」

  我斬釘截鐵道:「不可信!」

  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不管是誰的,綰綰,我一定會替你保住。」停了下,他又說道:「從明日起,綰綰你便在宮中養胎罷了。如今朕也能獨當一面,朝堂之事,你勿用擔心。」

  我旋即笑了笑,「有勞陛下了。」

  我面上雖是言笑晏晏,內心卻不由得抹了冷汗。這幾年來,皇帝成長得尤其迅速,如今更是三言兩語便讓我不得不答應不再干涉朝堂之事。

  ……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我懶懶地喚了一聲,我的四個貼身宮娥便開始伺候我穿衣洗漱。我問了聲,「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如詩答我:「回娘娘,早朝剛剛結束。」

  我不由得感慨了一番,雖說皇帝讓我不再干涉朝堂之事,我心中是有些不滿的,但在另一個方面而言,我卻不用早起了。也不知皇帝準備用什麼樣的說法來圓我這個場子,也不知沈相見到我的缺席心中會想些什麼。

  想起沈相,我心頭那處柔軟不得不柔了幾分,沈相於我,乃是煩惱時的良藥。我當下便讓如畫去將我妝匣裡頭的如意囊取來。

  如意囊,實則是玉鏤雕的石榴形香囊。

  我貴為太后時第一個的壽宴,沈相私下裡送了此物給我。當時於荷花池邊,荷香陣陣,月色柔柔,他從衣襟出拿出如意囊,笑意吟吟地對我說:「願你事事如意,從此笑顏常開。」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沈相是我人生中不可避免的情劫。

  我輕輕地晃了晃手裡的如意囊,繫在囊下的鈴鐺清脆作響,連帶著我的心情也愉悅了起來。我笑著讓如畫傳膳,也不知是不是當真因為喜脈的緣故,我吃得特別開胃,桌上的膳食被我一掃而空。

  如畫如歌如詩如舞看得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了。

  待我飽得打了個嗝時,我的內侍曹武進來向我稟告沈相在外求見。雖說後宮女眷不得與外臣相見,但我垂簾聽政數年,對於這個規矩,我從未遵守過。

  聽到沈相二字,我心中不由一喜,連問:「沈相來了多久?」

  曹武答道:「回太后,沈相早朝一下便來了,聽聞太后正用早膳,便讓小的待太后用完膳後方來通報。」

  我聽罷,責怪道:「以後若是沈相求見,你立刻前來通報。」

  如畫如歌她們畢竟也跟了我多年,也是些精明的人。我對沈相的心思,想必她們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幾分。是以每逢沈相求見,她們便知趣地退下。

  實則,她們退不退也無多大關係,畢竟我對沈相也只是發乎情止乎禮,我當真連沈相的手指頭也不曾碰過。

  沈輕言一身朝服,紫袍金帶,依舊俊得讓我心如鹿撞。我佯作冷靜地道:「沈相前來所為何事?」

  他對我作了一揖,聲音平穩地道:「微臣有罪。」

  我一愣。

  他又道:「六月初十,太后緬懷先人,酒醉蘇府,微臣一時禁不住,與太后作了那犯上的事兒。」

  我再愣,沈輕言跪地道:「請太后降罪。」

  我這會總算明白過來,此時此刻我的震驚程度比昨日聽了我得喜脈還要重上幾分,我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的意思是……我……我……和你……你……」

  沈輕言重重地點頭。

  我的臉色唰地白了。這下我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恐慌,我實在沒有想到我竟會如此糊塗。六月初十,乃是蘇家滅門的日子。我每逢此日,都會出宮在蘇府燒香緬懷我的家人。我記得那天我委實傷心了些,便喝了些酒。後來我不勝酒力,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有人喚我的名字,沒想到我竟會借酒與沈相有了這樁風流事。

  我依稀記得翌日醒來時,我是在我的寢宮裡,那會我的確是渾身酸痛,頗有魚水之歡過後的現狀。

  我震驚地道:「你……」

  沈輕言滿臉愧色地道:「請太后降罪。」

  我的太陽穴騰騰地疼,「沈相先起來,這事哀家需要琢磨琢磨。」沈輕言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如若這事抖了出去,他的仕途定會由此結束。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外頭火辣辣的日光,心中委實覺得這事有些虛幻了。

  不知不覺中與沈輕言一夜春風,而且最後還得出了個種……

  我歎了聲,沈輕言站起來道:「這事錯在於我,我願意一力承當所有後果。」

  驀地,我忽然道:「你方才說你是一時禁不住?」

  沈輕言道:「如果不曾發生蘇家滅門此事,如今我的妻子便該是蘇家的長女蘇浣。」

  「你是說你對我……」

  他大大方方地道:「微臣對太后的確存有仰慕之心。」

  興許是這話太過於勁爆太過令我震驚,我倒抽了一口氣,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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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4:12

【第三章】

  許是暈多了,我醒來的速度也快了些。不過半個時辰爾,我便醒了過來。還未睜眼,便聞到一股濃厚的藥味。

  我睜開眼,「唔」了聲,如歌和如畫便奔了過來,「娘娘,您總算醒來了。」

  如歌扶了我坐起來,我揉揉眉心,「哀家這回又是動了胎氣?」

  如畫答道:「回娘娘,是的。」

  我又揉揉眉心,擡起眼皮子往四周望了望,如歌不愧是我的貼身宮娥,我話還未問她便開口道:「娘娘,沈相在外面候著。」

  我此時心中頗為忐忑。雖說孩子他爹恰是我心尖尖上的人,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這孩子也委實來得突然了些,就如那一場我壓根兒沒有記憶的春風一度。

  我如今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輕言。我曾在多少次午夜夢迴裡,做過這羞人的春夢。方才沈輕言雖是口說對我有不軌之心,但我卻感覺出他這話假了些。想來那一夜,定是我喝了酒便順手強了他。而他礙於我這太后的身份,唯好閉口不言。如今鬧出了個種,為了讓我好下台,他便歪曲了事實。

  我越想越覺有理。沈相乃是正人君子,又怎會借酒與我春風一度?如今當真春風一度了,鐵定是我的錯。我無顏面對外頭的沈輕言,便差了如歌去他說:「此事哀家自會處理。沈相不必擔心,也不必向陛下請罪。」

  如歌回來時,如畫正伺候我喝安胎藥,我喝了口,微苦。可是一想到孩子他爹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時,我便隱然覺得,微甜。

  許是上天眷顧我,知我與他無法共結連理,便賜我一夜春風,得出一個孩子,滿足我這些年來的盼望。

  待我喝完安胎藥後,曹武踏了進來,「稟告娘娘,寧大將軍求見。」

  寧恆來找我,委實罕見。我與寧恆並不相熟,不過我頗是欣賞寧恆此人。我最初垂簾聽政時,寧恆還只是正五品的郎將。這幾年寧恆一步一步走來,我也是看在眼底的。如今他貴為正一品的大將軍,立了多少功勳,想必也不會有人不服。

  且寧恆此人頗為正直,當年先帝命我扶助太子登基的旨意一出,那段日子裡,如歌和如詩每日都需挪上三個時辰來清點朝臣所送的禮,其中也不乏稀世珍寶。後來,如歌點算了一番清單,文武百官中,唯獨沒有寧恆的名字。

  其後,我與他在朝堂上相見,他望我的目光頗帶責怪,從那時起我便知寧恆不大待見我,他與坊間小民一致認為哀家是大榮的禍害。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寧恆的確是忠臣一名。

  他與皇帝之間的關係,頗值得探究探究。坊間曾有傳言,皇帝至今不曾納妃,其因便在寧恆身上。我當時聽罷,不由失笑。坊間裡頭果真人才輩出,竟是能想出斷袖二字。不過某日我趁閒暇時在禦花園裡賞花,忽見皇帝的內侍與一宮娥交頭接耳的,我屏氣凝神細聽了一番,不由得驚駭不已。

  他們竟是說半夜在皇帝寢宮裡見到寧大將軍和陛下以坐騎之勢喘息不止,其間旖旎不可言喻。我當時不由得再次感慨一番,坊間傳言委實妙不可言。

  寧恆進來時,我正處於浮想翩翩狀,他給我行禮時,我正用妙不可言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瞧他這身板子,估摸朝服之下摸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寧恆與皇帝以坐騎之勢行魚水之歡時,想必定是寧恆為上。不過看皇帝那深不可測的眼神,許是在床第間也不肯輸給他人。

  我笑得深意幾許,連忙讓寧恆起身。

  寧恆起來後,目光往我身邊的如歌如畫等人移了移,我當即瞭然一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退下。

  如歌如畫退下期間,寧恆的表情頗是糾結。我心想許是寧恆與皇帝按捺不住了,寧恆來找我訴衷情。想來昨日皇帝猜想我肚裡頭的孩子是寧恆時,那表情也有些痛心。

  嘖嘖,看來他們兩人之間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奸情。待周圍無人後,我慈祥地看向寧恆,「寧卿,不知你前來所謂何事?」

  寧恆張了張嘴,說了句「微臣」後又閉上了嘴,我心如貓抓,「寧卿有話直說。」頓了下,我又道:「哀家是個開明的人,宮裡頭的事情再驚駭世俗哀家也是能接受的。」

  想來是我這句強心劑給了寧恆力量,他猛地跪下,一字一句地道:「微臣有罪。」

  我笑呵呵地道:「其實哀家真的挺開明的,兩情相悅之事,也無分男女無分身份。只要是真心的,又何必懼怕世俗?」

  寧恆面露驚詫之色,「太后不怪罪微臣?」

  我道:「不怪罪,寧卿敢於打破世俗,哀家甚是欣慰呀。」

  寧恆的面色變了變,「微臣罪該萬死。一切都是微臣的錯。」

  我聽罷,不由得打量了他幾眼。想不到他竟是將所有罪責都攬在身上,這樣的兒媳婦我甚是欣賞。我決定開導開導他。

  我清清嗓子,道:「寧卿何罪之有?」

  寧恆道:「太后,您腹中的胎兒是微臣的。」

  這話無疑像是無數驚雷從天劈下直中我的天靈蓋,我心頭顫抖了一會,方顫顫地問:「寧卿你說甚麼?」

  寧恆滿臉愧色地道:「六月初十那日,微臣路經蘇府,太后您似乎喝了不少的酒,硬是要上微臣的馬車。微臣唯有扶了太后娘娘您上車。在馬車裡,您命令微臣脫衣。微臣不敢抗旨,微臣也未曾想過,在微臣脫了上衣時,太后您便騎到了微臣身上,之後……」他臉上的愧色加重,「微臣一時把持不住便在馬車裡與太后您做了那事。」

  我倒吸一口氣。

  寧恆擡頭對我道:「微臣做了如此大不韙的事,微臣不敢奢望可得太后的原諒。只求太后降罪。」

  興許是這兩天來,暈的次數多了,這會我想暈也無法暈。寧恆是出了名的不會說謊,如今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像撒謊。沈輕言說的也是六月初十那一日,沈輕言斷然不會騙我。如此說來,莫非是那一夜我與沈輕言春風一度後,離開蘇府時又和寧恆來了次春風一度?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幾近窒息。

  寧恆又道:「懇請太后降罪,微臣願意自降官階流放邊疆。」

  這話委實重了些,寧恆是大榮的棟樑,若是因為我這樁風流事而損失一個人才,未免有些得不償失。更何況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同他說,哎,寧卿,興許腹中的胎兒不是你的,在你之前,哀家剛和沈相來了一遍。

  我揉揉眉心,溫聲對寧恆道:「寧卿,此事待胎兒出來再作打算罷。你勿用操心,哀家向來都很開明。你先退下吧。哀家有些累了。」

  寧恆瞧了瞧我,神色頗為古怪。想來他也不曾預料過大榮裡竟會有位如此糊塗的太后。和別人春風一度不知道,再和另外一個人春風一度也不知道……若是再跑出第三個人來,我估摸會再次暈過去。

  這下,我頗為煩惱,太陽穴也騰騰地疼。

  寧恆離開後,我喚來如詩為我揉穴位。如詩的手法相當不錯,平日裡揉個一刻鐘,我便能舒緩痛楚。

  如歌在檀爐裡頭燃了些艾草,我聞了聞,也舒服了些。

  如詩揉得委實舒服,沒一會,我便昏昏欲睡。我打了個呵欠,撐著顎便開始打起瞌睡來。待我睜眼時,外頭已是黑壓壓一片。周圍卻不見如歌如畫她們的身影。我低頭一瞧,身上蓋了張薄被,檀爐上依舊冒著艾草的香味。

  我轉了轉酸痛的手腕,擡眼望去,有一人影倒映在玉鏤雕花的屏風上。我定睛一瞧,竟是皇帝的身影。

  我輕咳了聲,喚道:「陛下?」

  皇帝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笑笑意吟吟地瞅著我,「綰綰可醒了?」

  我聽他如此喚我,便知我這寢宮裡頭的人都被他使出去了。我揉了揉略微有些酸的脖頸,道:「承文怎會在此?」

  他的目光深了深,「我有話同你說。」

  我愣了愣,驀地想起今日沈輕言與寧恆的驚駭之言。我心知我宮裡頭有皇帝的眼線,沈輕言以及寧恆今日所說的話定然會一字不落地傳到皇帝的耳裡。

  我的臉色變了變,「陛下可是想處罰沈卿與寧卿?」

  皇帝仍舊笑瞇瞇的,「非也。」

  我算是豁出去了,「陛下,這錯不能歸到他們二人身上。哀家當時不該喝酒,這酒一喝就誤事。」

  「誠然。」

  明明皇帝小我四歲,且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如今對著他,心中總會時不時冒上些敬畏之意。許是天子威嚴的緣故,我這太后也忒無用了些。

  「沈卿和寧卿始終是我朝棟樑,承文莫要因一時之氣而誤了我朝的前途。」

  皇帝深深地看我一眼,問我:「如此一來,太后可知這腹中的胎兒是沈卿的還是寧卿的?」

  我頗為窘迫地搖頭。

  皇帝歎了一聲,摸摸下巴,道:「朕想,興許朕也有罪。」

  我今日最最最聽不得的便是「有罪」二字,是以皇帝一出口,我就乾脆暈了過去。

  ……

  我這暈實為假暈,人暈多了,裝起暈來自是渾然天成。若說與沈輕言一夜春風,我可欣然受之,那麼與寧恆的春風一度,我亦可勉強受之。我唯獨不能受之的便是與皇帝行那閨中樂事。

  我暈過去委實是件對事。打從我得了喜脈後,我身邊的事情便一件比一件荒唐。依照這事的走向,估摸皇帝接下來會同我講,我那腹中的胎兒是他的,偏不巧也是在六月初十那一日,至於過程如何,想必是令人瞠目結舌。

  這日子過得就像那唱戲的,柳暗花明,峰迴路轉,驚嚇不斷。

  「綰綰。」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裝暈,耳朵豎了起來。這假暈有個好處,倘若皇帝說的話果真如我所想那般荒唐,那我便當作是黃粱一夢。反之,我亦可悠悠轉醒,用虛弱的聲音道:「陛下,哀家方才是動了胎氣。」

  只聽皇帝歎了聲起,而後用他那把少年老成的聲音道:「我只是想說,六月初十那一日……」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可偏偏皇帝卻停在那兒,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幾欲睜眼瞧瞧皇帝安在,卻不曾料到皇帝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委實有罪,若是那一日我同綰綰你前去蘇府祭奠,便不會有今日的荒唐事。」

  我鬆了口氣。幸好幸好,我孩子他爹與我皇帝兒子並無關聯,若是當真與皇帝有關聯,他日我孩子出生,該是喚皇帝一聲阿父還是阿兄?

  「沈卿與寧卿也糊塗了些,竟與綰綰……」皇帝又歎了聲,「罷了罷了,這事我也不想管了,綰綰你愛如何便如何。若是綰綰當真非沈卿不可的話,你要來當面首,我也定會睜隻眼閉隻眼。」

  我驚地把先前所想的悠悠轉醒給忘了,騰地瞪大了雙眼,「什麼?」

  皇帝雲淡風輕一笑,「沈卿果真是太后的良藥,朕不過提了句沈卿,太后就不暈了。」

  這話說得我可謂是心驚膽戰,這字裡行間的聽起來隱隱有股不悅的氣息。皇帝這眼睛不僅能隔簾探目還能識破我這渾然天成的裝暈。我乾笑一聲,「哀家方才動了胎氣。」

  「這胎氣今日也動得多了些。」

  「興許將來是個好動的。」我又乾笑了一聲。

  皇帝似笑非笑地瞄了眼我的腹部,我想起皇帝這雙眼睛的奇特,便倏地來了興致,「陛下可看出了什麼?」

  皇帝一愣。

  我興致勃勃地道:「你可看出是男是女?是沈卿還是寧卿的?」

  皇帝一下子沈了臉。

  我見狀便知不對,也不知剛剛是那一處碰到了皇帝的痛處。我在心裡頭反覆想了想,倏地靈光一閃,寧卿二字撲騰騰地變得耀眼。

  原是此般……原是此般……

  我在內心歎息,想是皇帝不曾料到他心尖尖上的寧恆竟會與他母后有了瓜葛,倘若孩子他爹當真是寧恆,將來這孩子還需喚皇帝一聲阿兄。心尖尖上的人的孩子竟要喚自己一聲阿兄,想必是個人也不能接受。

  此般反應,所屬正常。

  我理解地拍了拍皇帝的肩,「陛下,哀家這話問得有些唐突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皇帝興許是聽明白了我的話中深意,他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下來,說了聲「太后好生歇息」便緩緩離開了我的寢宮。

  我看他那背影,委實是寂寥了些。

  想到我這番無心插足,硬生生成了坊間小民口中的「小三」,我心頭頓時有些愧疚。只是如今已經釀成了大禍,再去追究誰對誰錯也無必要。如今,我唯有將那罪魁禍首——酒從此收之禁之,否則也不知那一日又跑出了個喜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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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4:31

【第四章】

  我這喜脈的消息,皇帝雖是壓下了,但畢竟這天下間無不漏風的牆。在我捏著鼻子喝安胎藥時,一道清麗的嗓音伴隨著環珮叮噹由遠至近——

  「啊咧咧,太后,聽說你有了?」

  我被嗆了下,如歌慌忙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我順了口氣後方擡頭無奈地道:「常寧,你下次來我這前可否改改你這驚駭世俗的言談以及……」我頓了下,「你來向哀家請安時就不能穿得整齊些麼?」

  瞧瞧這常寧,明明都成家了,還披頭散髮的,穿著也忒不倫不類了些。

  常寧不以為意地道:「天氣熱,這樣穿舒服些。」她忽地對我身後的如歌招招手,「如舞美人,去給本宮拿些冰飲來。」

  如歌默默地應了聲「是」。

  常寧又對正在擺弄花瓶的如舞道:「如詩美人,你同如舞美人一塊去。」

  如舞無聲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出了去。

  常寧這記性不太好,總是記混我的四個貼身宮娥,無論我糾正過多少次,她始終改不了。後來聽說她連自個兒府中的幾位侍郎也記不住,我才就此棄了這個念頭。

  常寧是皇帝的阿姊,她姓李雙名傾城,常寧是她的封號。常寧的傾城二字取得一點也不差。常寧乃是我大榮的第一美人,曾有人為了目睹常寧美貌甘願自宮為內侍。不過常寧的長公主作風委實彪悍了些,她府中也不知有多少面首,我曾婉言說過她幾次讓她收斂些,她卻只是懶懶笑道:「人就一輩子,為何不能盡情享樂?」

  常寧與我年紀相仿,我初進宮時,便與常寧交好,她也常護著我。先後對我可算得上是心狠手辣,我多少次命懸一線,都是常寧救了回來。是以,我與她之間如今可謂閨中知己。

  「你這肚皮下的孩子是誰的種?」

  這話也問得忒直接,我不由得再嗆了下,「其實……我也不知。」

  常寧摸了摸下巴,頗是欣慰地道:「你如今的作風可是愈發與我相似了。我本想勸說你找幾個面首來取樂,卻不曾料到你平日裡一聲不吭的,一出聲就驚天雷,竟是連孩子都玩出來了。」她忽地湊到我耳畔,「莫非你不知這房事裡頭是有防護方法可施的?」

  我感慨地道:「一言難盡呀。」

  「罷了罷了,待孩子出世後我再同你說。」常寧合上手裡的折扇,「我這番前來,乃是有好事同你說。」

  「嗯?」

  「你可記得前些年在宮外非常流行的一齣戲?」

  我略微想了想,「可是麻雀公主?」

  常寧頷首,「正是。那齣戲如今換了批戲子,現今還不曾開演。我知你好這口,便請了這個番果戲班於今夜戌時在暢聽閣裡開演。」

  我從盤子裡捏了粒水晶葡萄,慢條斯理地剝著皮,「這個番果戲班前些日子也在暢聽閣裡演了出戲,講的是一個異界穿越而來的女子在宮中與一眾皇子發生的愛情故事。那故事委實荒謬,皇宮裡頭的宮娥哪有這般閒情逸致膽大妄為,太子妃哪有說休就休的?要是常寧你要休駙馬,還需通過無數道工序呢。」我將剝得晶瑩剔透的葡萄送進了口裡,好一會才緩緩地道:「這番果戲班始終上不了檯面。」

  如歌和如舞此時端了葡萄漿和杏酪進來,常寧最愛的便是這兩種冰飲,甜甜酸酸的。常寧端起瓷杯,嘗了一口後,頗是享受地感歎了聲:「太后,你這兩個貼身宮娥委實了得,我府中的廚子所調的葡萄漿可沒此般好滋味。」

  我但笑不語。

  常寧又接著道:「其實上不上得了檯面還不是你說的算。反正你如今安胎無聊也是無聊,不如去看看那番果戲班如何上不了檯面?再說,你這四個宮娥也頗是喜歡《麻雀公主》這齣戲罷。」

  我望了眼如歌,如歌方道:「公主所言甚是,不過如歌較為喜歡原先的戲班所演的。聽聞這齣戲在番果戲班裡改名為《麻雀翩翩飛》。」

  「原來你是如歌,不是如舞,不過你消息倒是靈通。」常寧忽地對我笑了笑,「請了戲班子在宮裡頭演戲,你就多了個見沈相的機會,你又何樂而不為?」

  我瞥了眼如歌和如舞,她們倆正眼觀鼻鼻觀心,只管著低眉順眼。我對沈相的心思原本以為是個秘密,但我卻算漏了一點,這宮裡頭完全沒有秘密可言。

  我歎了聲:「如歌如畫,準備請帖,今夜哀家要邀請若干朝臣於暢聽閣聽戲。」

  常寧笑出聲,「這就對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如畫美人,安排席位時你可要精明些。」

  我撫額,這常寧的嘴就是收不住。我擺擺手,「常寧,你快些回去罷。要不待會你家駙馬又要來我這尋人了。」

  常寧臨走前也不忘調侃我一句,「太后,你可別忘了你肚裡頭還有個種,莫要輕易動了胎氣。」

  我抹了把額上的汗,如歌這會已經準備好請帖,問我需要邀請何人。我沈吟片刻,便把若干朝臣的名字一一列了出來,念到沈輕言三字,我的心如外頭的風一般蕩漾了回。

  末了,如歌問道:「娘娘,這次需要給寧大將軍請帖嗎?」

  之前但凡是我的請帖,寧恆都忒不給面子,每次請也不曾來過一次。不過我也不惱,寧恆越是錚錚鐵骨,我越是欣賞。既然我如今與他有了那層關係,不請他也說不過去。

  如畫給我剝了粒葡萄,我吃進肚裡頭後,才緩緩道:「請罷。」

  ……

  夜風襲襲,月色溶溶,此般月圓花好下,我坐上步輦,二十四名宮娥挑著琉璃宮燈在兩側跟隨著。臨出來前,我讓如詩為我塗了紅色蔻丹,如今正掩蓋在深色廣袖下,待會若是我同沈輕言說話時,動動廣袖,露出這蔻丹,興許能令他眼前一亮。

  到了暢聽閣時,曹武一聲「太后至」,所有人紛紛向我行禮,我一路走到主位上,如歌扶我坐下後,曹武又一聲「平身」,所有人才各就各位。

  常寧坐我左側,她今晚倒沒有拂了我的面子,穿得中規中矩的,只不過卻帶了好幾個俊俏的郎君前來,這光天化日下的彪悍作風委實讓我抹了把冷汗。她瞥了眼我指上的蔻丹,眼裡閃過一絲明瞭的笑意,她湊至我耳邊,輕聲道:「嘿,沈相坐在你後面,要不我同他換個席位如何?」

  我剛想讓她莫要胡來,她就已經扭過頭對沈輕言說:「嘿,沈相,本宮同你換個席位如何?我家郎君今日有些受寒,我這席位風大了些。」

  常寧如今胡謅的功夫愈發了得了,我見她那位郎君也配合得緊,常寧不過話音一落,就開始咳得似模似樣。

  沈輕言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他一貫的溫文儒雅,「公主請。」

  常寧笑道:「沈相果真爽快。」

  沈輕言在我左側坐了下來,於溶溶月色下衝我一笑,我那小心肝難免又蕩漾了一番,我矜持地頷首了下,常寧在我身後哧地一笑。

  我佯作不曾聽到,拍手示意戲班子可以開演了。

  戲台上在做戲,戲台下我卻全然無了看戲的興致,我滿心都在想著要如何和沈輕言搭上話。不過我轉眼一想,我與他身體都交流了一番,嘴皮子上的交流又有何懼?

  我頓時豁然開朗,眼角餘光往沈輕言那一瞥,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看戲。我也往那戲台上一瞥,這一瞥險些將我五臟六腑都嚇了出來。

  幸好我定力夠,我重重地咳了聲,沈輕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扯唇侃侃道:「這演麻雀公主的戲子挑得差了些,乍看之下,哀家深以為是反竄的。比之先前的戲班子,差的不只一截。」

  沈輕言輕笑一聲。

  我的心頭像是有片羽毛撓了一下,我佯作不經意地道:「輕言,你瞧瞧,這一幕演的正是小麻雀圍場中箭,先前那戲班子演得頗是動人,這個戲子卻是中箭如雷劈,委實讓人……讓人……」

  沈輕言忽然笑了聲,眉眼間是滿滿的笑意,「太后好生風趣。」

  我忽地覺得這不入流的戲在輕言的笑意下也變得高雅起來,我捂嘴笑道:「輕言說的話也甚是有趣。」

  他的目光在我的蔻丹上停留了一會,「紅色與太后十分相稱。」

  我聽得心裡頭喜滋滋,但在眾臣面前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唯好笑著稱讚了聲台上的戲。我這一叫好,我身後一堆人也連忙跟著稱讚。我當時頗是汗顏,這世間裡,入不入流果真也是上面的人說了算。

  我偷偷瞧了眼沈輕言,他目光含笑地看戲,我心中便覺得這戲入流也罷不入流也罷,能得他一笑,便是最入流的。

  沈輕言雖曾口說對我存有仰慕之心,但我始終認為那話不過是他顧及我臉面才說的。像璟之此般美好的人,又怎會喜歡上我這寡婦?

  思及此,我的心拔涼拔涼的。這戲我也沒心思看了,心中只盼早些結束,卻不曾料到這戲如裹腳布一般,演了一幕又一幕,我看得好生無趣,幸好這戲班主也是個懂得看臉色人,見我臉色不佳,便匆匆結束了這齣戲。

  散場時,沈輕言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的腹部,我笑了笑,對他道:「此事,輕言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神色頗為複雜,但最終還是化為無言的相望。

  我心中也頗為複雜,這肚裡頭的孩子如今也不知他爹是誰,貿然讓沈輕言認了,我定會心有愧色。無論如何還是待孩子出世後,確認他爹的身份再算罷了。

  我上了步輦,在一眾恭送聲中緩緩離去。

  行至一半時,前方忽傳了道聲音過來——

  「太后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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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4:56

【第五章】

  這聲音……

  我撩開簾子望去,我不由怔楞了下,竟是寧恆。今日看戲時我只顧著沈輕言,一時半會也沒注意到寧恆來了。

  我讓步輦停了下來,問道:「寧卿所為何事?」

  寧恆卻道:「微臣可否尋處僻靜地與太后詳談?」

  詳談詳談……我與寧恆之間除了腹中那塊肉也沒什麼可談。我本是有些乏了,但念及寧恆興許是我孩子他爹,遂下了步輦。

  恰好不遠處便有個八角涼亭,我讓宮娥在附近候著,便施施然往涼亭處走去,寧恆也逐步跟了上來。

  如今正值夏季,宮中荷花次第盛開,涼亭邊正好與一荷花池相接,人還未近涼亭,幽幽荷香伴隨夜風襲來。

  我站在涼亭裡時,心情頗為緊張。這幾日來,我受了不少驚嚇。以至於每個想與我說話的人,我都得好好思量一番,生怕突地又出現了一個與我春風一度的人。

  我望著朵朵粉荷,聲音頗是感慨地道:「此處夠僻靜了,寧卿有話直說罷。」

  寧恆站在我身後,他久久不曾言語。我耐著性子等了會,幽幽荷香吹了我滿懷,我始終沒等到寧恆說話。我心中甚是不解,幸好今日我與心尖尖上的人近距離交談了一番,我心情不錯,便轉過身,好脾性地叫了他一聲:「寧卿?」

  我這一轉委實把我驚了驚,寧恆早些年長期在外領兵,皮膚曬得黝黑黝黑的,幸得近幾年升了官便在京城裡留了下來,養了些時日,皮相愈發出眾,只不過卻常常不苟言笑,如今見他滿臉紅暈,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我實在是驚得不小。

  他擡起眼皮子瞅了我一下,總算開了口:「微臣第一次見太后,是五年前。那時微臣只是五品官階的郎將,那一日同威化將軍進宮面聖出來後,微臣不小心摔壞了太后您的波斯菊,按照宮中律令,微臣本應罰二十板子。恰好太后您經過,免了微臣的罪。」

  這事我壓根兒一點印象也沒有,也不知寧恆提起此事意欲在何。我靜心聽下去,卻沒想到寧恆又閉嘴不言了。

  我只好開口道:「然後呢?」

  寧恆面上的紅暈與池中粉荷有得一拼了,他似乎在糾結什麼,最終他騰地睜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從那時起,我就對你一見鍾情了。」

  我眨眼,再眨眼,又眨眼……

  莫非是我今日的蔻丹太過招桃花,還是我腹中的那塊肉太過迷人,以至於接二連三的有人膽敢視世俗為糞土,在先帝陵邊搭梯等我出牆……

  我想我此刻的面色定是十分詭異,「寧卿,哀家是太后。」

  「微臣知道,但微臣當真愛慕太后。」

  說實話,聽到一個年輕有為且俊朗的郎君在花好月圓荷香飄飄下同我說訴情,我委實有些飄飄然。我瞇瞇眼,問:「你喜歡我什麼?」

  寧恆輕聲說:「致遠不知,致遠只知喜歡便是喜歡了。」

  我愣了下,方想起致遠是寧恆的字。沒想到寧恆的自稱竟是變化得如此快。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眼裡的真摯固然不假,但……

  我歎了聲:「那你同陛下……」

  寧恆一怔,「太后意思是……」

  如此看來,皇帝是單相思。昨夜見皇帝面色,想來對寧恆情根深重矣。我本以為寧恆的身在我這,卻未曾料到如今連心也在我這。這情感事,兜兜轉轉,委實令人歎為觀止。

  驀地,我心頭有個極為不可思議的想法。話本中的情感事定是要繞過幾角戀的,如今皇帝喜歡寧恆,寧恆喜歡我,我喜歡沈輕言,那麼結尾處豈不是沈輕言喜歡皇帝?

  我被我這樣的推論驚得面色白了白。寧恆的面色頗是愧疚,「太后,是微臣唐突了。」

  想來寧恆定是誤會我面色大變的原因,我不由得心軟了下,「無妨。」

  興許寧恆又再次誤會了我這二字的含義,他的臉色倏地一喜,「太后,微臣有個不情之請。」

  我的眼皮一跳。

  「今日微臣見常寧公主的幾位面首頗是怡然自得,微臣便想……」

  我立即打斷了他的話,「寧卿乃是我朝大將,又怎可如此委屈?」

  寧恆正色道:「不委屈不委屈,能當太后的面首,致遠甘之願之。更何況如今太后腹中懷有致遠的骨肉,致遠更應悉心照料太后的起居。日出出後,致遠便是大榮的朝臣,日落落後,致遠便是太后的面首。太后意下如何?」

  我的呼吸立即一窒。面首素來被廣大子民說唾棄,而寧恆堂堂大將竟是將它當了成寶,莫非他當真愛我入骨了?

  我還來不及回應,便聽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在我身後不遠處響起——

  「什麼?」

  我與寧恆皆是一愣,不過寧恆那估摸是小愣,我這是大愣。作孽的!為什麼沈輕言會在這裡!我本想隱瞞那一晚二度春風的事實,如今是在月色下完全暴露了。

  沈輕言大步前來,怒視著寧恆。

  「太后腹中的骨肉明明是我的,寧大將軍有何證據證明是你的?」

  寧恆亦是怒視著沈輕言,「六月初十那一晚……」

  沈輕言面色一變,立即打斷了寧恆,「六月初十夜晚我一直都與太后在一處,你又何來插針之地?」

  「太后出了蘇府,是我送她回宮的。」

  寧恆這話音一落,他們二人的面色紛紛一變,並且不約而同地望向我。雖說他們是吵得激烈了些,但那一晚我暈暈乎乎的,壓根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唯好道:「這腹中的孩子……可能是沈卿的……也可能是寧卿的……」

  沈輕言與寧恆此時此刻的臉色變了好幾輪。

  噫籲欷,我這回當真是臉面全無,這良辰美景本該是你儂我儂,卻不曾料到竟是成了此般境地。明明方纔我這顆鐵樹還開了朵桃花,如今卻連渣滓也不剩了。

  只不過,似乎老天爺特別眷顧我,專愛把荒唐事往我身上放,我以為我那心尖尖上的人與剛開的桃花會從此避我如蛇蠍,卻不曾料到寧恆竟是說:「太后意下如何?」

  我愣了愣,「什麼?」

  寧恆頗為羞澀地道:「方纔致遠說日落落後,致遠願為太后的面首。」

  我瞪大了眼睛,「寧卿不介意?」

  「能服侍太后,是致遠的榮幸。」

  估摸這天下無人及得上我此般窘迫,竟在心尖尖上的人前面臨這樣的抉擇。我答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正當我進退兩難時,沈輕言悠悠開口了:「璟之也願為太后面首。」

  今夜的荷花月色果真忒醉人,沈輕言與寧恆莫不是摔進了荷池,醉了後才爬起來同我說這些荒唐話的?

  我揉揉額頭,這回更是進退兩難。沈輕言我是絕對捨不得重聲喝斥,寧恆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我亦是不敢。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面首竟是成了香餑餑,惹得我朝兩名重臣好之奪之……

  沈輕言與寧恆此時又再次開口,異口同聲地又重複了方纔的話。

  我委實頭疼地很,涼亭外的陣陣荷香亦不能解決這惱人的境地。我甚至在想,要不我再來暈多一回。

  我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人,當下便兩眼一翻,準備腳一軟,往沈輕言懷裡撲去時,我那皇帝兒子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讓我這兩眼又翻了回來。

  「今夜月色甚好,這涼亭也委實熱鬧了些,太后與兩位愛卿在此賞月且賞荷?」

  噫籲唏呀噫籲唏,今晚真是作孽,聽牆角的人怎麼這麼多!

  我被驚嚇得不小,前幾日皇帝同我說把沈輕言給我當面首,那番話我權且只當作試探。若是此刻僅有沈輕言在也好說,我最多便是不要了這張老臉,把我這心尖尖上的人拿來當面首。可是如今在的不只我心尖尖上的人,還有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本來我碰了寧恆,皇帝已有少許慍怒,如今要是真的聽到了寧恆要給我當面首,天子之怒,不堪想像呀。

  我乾笑著,「陛下這麼巧也來賞月?」

  沈輕言和寧恆給皇帝行了個禮,皇帝的目光掃過寧恆時,停了下,繼而又落到我身上,他悠悠地道:「是呀,賞月賞荷賞面首。」

  噗——

  我發現我這太后打從不垂簾聽政後,我就愈發恐懼這小我四歲且是我一手帶大的皇帝,皇帝這話一出,我立即腳一軟,我身後的沈輕言與寧恆立即分別扶住了我的左臂和右臂。

  美男在側,我本該高興才對。可是如今我委實高興不起,我不經意地掙脫開了他們的手,佯作若無其事地問道:「陛下可是遇著了常寧的那幾位郎君?」

  「非也。」皇帝瞅了瞅沈輕言,又瞅了瞅寧恆,「朕在賞太后的這兩位新面首。」

  他摸摸下巴又道:「寧卿前些時日也曾與朕提過,不過近來朝事繁忙,朕一時也忘了。沒想到沈卿竟是也有此般想法。雖說這委實淫亂了些,但太后這些年來勞苦功高,要兩三個面首也不是大事。寧卿與沈卿即可為我朝棟樑,亦可為太后殿中面首,朕甚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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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5:55

【第六章】

  我揣摩不出皇帝的真正意圖,又見他一副我非答應不可的模樣,我唯好勉為其難地從此走上了淫亂宮廷的道路。

  沈輕言與寧恆跟我回了福宮,福宮是我的宮殿,「福」與「扶」字諧音,亦為先帝所賜。我將沈輕言安置於東閣,而寧恆則安置於西閣。我宮裡的人訓練有素,見我帶了兩個活生生的男人回來,依舊面不改色。

  如歌替我寬衣後,我屏退所有人,獨自一人坐在梳妝台前把玩著沈輕言送我的如意囊。我輕輕一晃,鈴鐺清脆作響。我望著它出神,心中實在不解為何沈輕言要來當我的面首。

  無論我如何絞盡腦汁地想,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我索性滅了燈,就寢去了。翌日醒來後,我傳了早膳,如歌如畫在一旁伺候我。

  殿裡十分安靜,我喝了一小碗粥後,清了清嗓子,問道:「沈卿與寧卿可是去上了早朝?」

  如畫與如歌互望了一眼,如歌方答道:「回娘娘,是的。」

  「可是一同前去的?」

  如畫答道:「寧大將軍比沈相早了一刻鐘。」

  我琢磨了一會,又問:「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已是巳時四刻。」

  還有半個時辰早朝才結束,想來沈輕言與寧恆昨夜睡在我這,今日早朝結束時,便會傳的滿朝皆知。定然也會有奏章來說我行為不檢,不過既是皇帝開的口,皇帝自是會解決。如今我煩惱的是不知如何面對他們二人。

  我思來想去,依舊沒有想出好的法子。早膳過後,皇帝前來請安。皇帝笑吟吟地瞅著我,「太后昨日睡得可好?」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顧自地道:「太后今日面色不錯,想來昨夜定是有聲有色。」

  我看了看皇帝,確認他這話的的確確僅有調侃之意後,我方歎聲道:「哀家如今有了喜脈,又何來有聲有色?」

  皇帝一愣,他的面色變了變,但又迅速變成笑瞇瞇的模樣,「太后讓沈卿與寧卿注意些便好。」

  我的嘴角抽了抽。

  皇帝湊了過來,小聲道:「朕知太后你偏袒沈卿,但也不要因此冷落了寧卿。寧卿他……」皇帝停了下,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我立刻被感動了。

  想不到這皇帝竟是此般神情,不僅親手將心尖尖上的人送到情敵身邊,還擔心情敵冷落了他……這情感,委實驚天地泣鬼神呀。

  我故作深沈地道:「陛下可放心。」

  皇帝笑了笑,「既然如此,今夜太后便讓寧卿陪寢罷。」

  我驚地眼睛一瞪。

  皇帝又道:「寧卿身子頗是冰涼,如今天氣炎熱,最是適合不過了。」

  我聽得渾身一顫。坊間傳聞果真不假,皇帝若是不曾以坐騎之勢與寧恆在一處,又何來得知「寧卿身子頗是冰涼」。

  我乾笑一聲,「到時候再說罷。」

  皇帝在我這處用了午膳後才離去了,我趕忙喚來如歌如畫她們四個,為我梳洗了一番,而後坐上了步輦往含光湖去。

  我委實不願面對宮中的兩位面首,也不願招來寧恆陪寢,是以我唯有使「拖」字訣。正值夏日,我可在含光湖上泛舟,在湖中夜遊賞月,還可來個夜宴……總而言之,不拖到沈輕言與寧恆睡下就絕不回去。

  我讓人去請了常寧過來,說起玩樂,大榮裡常寧敢認第二,就無人敢認第一。如歌如畫早已再含光湖上準備妥當,一船舫停在湖邊,擺了踏階,正待我拾階而上。

  常寧在一炷香後出現,她今日難得正經,一身芙蓉色的齊胸襦裙,手臂挽著輕如雲煙的披帛,腳上踏著圓頭花鞋,站在眼前,便是一道極致的美景。

  我笑呵呵地道:「大榮美人何其多,唯有常寧傾城國。」

  常寧卻是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平日不是就愛悶在福宮麼?怎麼今日就來了興致要遊湖?」

  我最不愛常寧這個表情,每次她此般看我,我都會想起和她同胞的皇帝。我挑眉道:「興致好還需原因?」

  常寧瞥了眼我的小腹,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我不願解釋,拉了常寧便往船上去。船舫內擺了張高足食案,食案上不乏解暑聖品和精美點心。常寧坐下後,便抱住她愛的葡萄漿不放,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見狀便道:「常寧你倒專一,眼前這麼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食你看也不看,就只顧喝葡萄漿。」

  常寧頓了下,忽而笑道:「葡萄漿的滋味嘗過了便再也捨不下。」

  常寧這話我聽得頗是感慨。常寧口中的葡萄漿並非葡萄漿,而是指她的駙馬。常寧對她的駙馬用情多深,我全都看在眼裡。只可惜後來竟是弄成了如斯田地,委實可惜。

  我道:「葡萄漿味道固然好,但這白玉露也不錯,呷上一口,涼沁心脾,芳生齒頰。你試試罷。」

  常寧苦笑道:「我試過,只可惜仍舊及不上葡萄漿。」

  我執起玉杯,剛想呷上一口白玉露,如歌和如詩便齊齊上前,急道:「娘娘,不可。」她們互望了一眼,如歌又道:「郭太醫說,白玉露性涼,不宜養胎。」

  我不以為意地道:「無妨,一杯怡情,多杯方傷身。」

  我正要擡杯要喝,如詩又急道:「娘娘,不能喝。」如歌連忙點頭,「娘娘,鳳體為重,真的不能喝。」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二人,前些日子我喝了幾杯也不見她們有如此大反應,今日我還不曾碰一口,她們便面有急色,一副我喝一口她們便要抹脖子的架勢。

  我瞇瞇眼,「郭太醫又說了些什麼?」

  如歌低著頭支支吾吾地道:「昨夜沈相吩咐如歌,千萬不能讓娘娘碰冰飲……」

  如詩也支支吾吾地道:「昨夜寧大將軍也吩咐如詩,萬萬不能讓娘娘受涼……」

  我恍然大悟。我這兩個貼身宮娥心裡頭都有個崇拜的英雄,一是沈輕言,二是寧恆。怪不得她們如此反應,原是英雄力量使然。

  常寧卻是倒抽了一口氣,她睜大了一雙美目,「你這腹中的胎兒竟是沈輕言和寧恆的!今日我進宮時,聽聞他們二人都住進了你的福宮,我本以為是假的,卻沒料到竟是真的。你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朝兩大重臣皆被你收入囊中,你一個面首便頂我十個。」

  沒想到傳言竟傳得這麼快,從昨夜算起,還不算一日,如今竟是鬧得眾人皆知。我這張老臉該往哪裡擱呀。

  常寧頗是慶幸地道:「我本以為只有我一人會遺臭千秋,未曾料到如今還有你作陪。綰綰,你果真是我閨中知己,有難同當呀。」

  我抹了把汗。其實遺臭千秋我也不在乎,我如今較為在乎的是這天為何暗得如此慢。

  常寧道:「算起來,現今已是辰時,朝臣們也該辦完公了。你若是急著回去見你的兩個小心肝,你便回去罷。這湖中夜景甚美,我逗留多一會再出宮。」

  我打了個馬虎眼,然後讓如畫去端了壺玉泉酒上來,我親自幫常寧倒了一杯,「你嘗嘗。」常寧一碰酒便開始發昏,果真沒一會,常寧便開始暈乎乎嘴裡也不知在呢喃些什麼,我一句也沒聽清。

  我讓如歌和如詩扶了她去歇息,而後我起身邁步到窗邊,湖面上波光粼粼,船舫上的描金宮燈倒映在湖底,一顫一顫的。我開始覺得我這太后當得窩囊,上有皇帝壓著,下有寧恆礙著,沈輕言的心思我又猜不著,肚裡還有個未知的種,這委實教我苦惱不已。

  我這一站便站了半個時辰之久,我腿有些酸,如歌扶了我坐下來,我問她:「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戌時五刻了。」

  我沈吟了會,這個時候也算不早了,沈輕言與寧恆勞累一整日,也差不多該睡下了。我打了呵欠,「回福宮罷。」

  到岸時,如舞和如詩扶著醉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常寧下了蹋階,問我是不是派人送她回公主府,我想了想,忽地計上心來,便道:「天色已晚,常寧便在哀家宮中宿一夜罷。」

  常寧喜潔,此時一身酒味想必她也睡不舒服,我遂讓人替她沐了回浴。如歌問我:「常寧公主可是要住西閣?」

  「非也,就讓常寧睡在哀家寢宮裡。」

  如歌驚訝道:「這……」

  「無妨,事情就這樣辦。」常寧在的話,諒寧恆今晚也不敢爬上我的床,我也由此可以拒了皇帝今日的要求,且可求個安心。

  可謂一舉兩得。

  不過我卻不曾料到半夜時,常寧的駙馬竟是尋上了門來,大半夜的,我的寢宮外吵得我不由轉醒,如歌匆匆進了來,道:「娘娘,駙馬爺說是要接公主回府。」

  我皺眉,「趕出去。」

  如歌又道:「駙馬爺說今晚見不到公主,就在外頭跪到天亮。」

  我瞧了瞧睡著了的常寧,想起之前駙馬對她做的那些傷心事,心底火氣便來了,「讓他跪。夜闖福宮,並擾哀家清夢,這兩點足以入牢!」

  我話音一落,外頭卻傳來寧恆的聲音,「不知太后願不願聽致遠一言?」

  我攏了攏衣袖,「寧卿進來罷。」

  寧恆對我行了禮,方道:「駙馬爺夜闖福宮雖是有罪,但致遠方才在外頭見著了駙馬爺,面上的擔心不假,的的確確是擔心公主才來的。且一家歸一家,想必公主也不想自己的家事鬧到了皇宮裡,若是傳了出去,恐是會影響太后與公主間的感情。」

  我瞥了眼常寧,不得不歎了聲。按照常寧的性子,她的確不願我去干涉她的家事。常寧雖是看起來隨和,但在有些事上是連知己也不能干涉的。

  我擺擺手,「罷了,讓駙馬帶公主回去吧。」

  常寧離開後,寧恆目光含柔地看著我,「致遠等了太后一夜,如今總算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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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6:18

【第七章】

  這眼波,這語調……與朝堂上的寧大將軍截然不同,莫非他是被常寧那些郎君給附身了?我的面皮抖了抖,顫顫地道:「等……什麼……」

  寧恆向我邁了步,「陪寢。」

  我繼續顫:「哀家一個人睡著正好。」

  寧恆頗是哀傷地道:「莫非太后是在嫌棄致遠?」

  噫籲唏,我敢嫌棄我自己也不敢嫌棄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吶。我也頗是哀傷地道:「寧卿人品端正,又生得豐神俊朗,且為大榮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哀家甚是欣賞寧卿。」

  寧恆又向我邁了一步,「既是如此,為何太后不願讓致遠陪寢?」

  我瞅著他與我的距離,估摸只有五六步,我本欲說些正直話,可轉眼一想我都收了他們二人進來,再談正直不正直的,難免虛偽了些。

  是以,我捏了個措辭,「哀家睡相不太好。」

  寧恆邁前了兩步,「致遠可受之。」

  我被逼得走投無路,正欲投降時,沈輕言的聲音宛若清風徐徐襲來,「凡事也該有個先來後到,璟之與太后相識多年,這陪寢的第一夜好說也該是璟之的。」

  我擡眼望去,沈輕言已是寬了衣,頭髮披散著,此等閒散風情端的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我慌收了眼目,心裡默念:不可垂涎男色,不可垂涎男色,不可垂涎男色……

  可這眼目偏不受心裡頭的束縛,騰地又望了過去,沈輕言倚在屏風上,懶懶一笑,剎那間三千桃花失色。我那時便想若是坐實了面首之名,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只可惜這月黑風高這獨處一室,唯獨缺了個孤男寡女,寧恆在此處委實亮得刺眼。

  只不過今早我答應了皇帝不可偏袒,那麼如今我只好道:「哀家乏了,你們也莫爭了,都出去罷。」

  言訖,我掩嘴打了呵欠,眉眼裡頭端的是貨真價實的倦意。

  寧恆張張嘴:「那陪寢之事……」

  我也不曉得寧恆究竟看上我哪一處,竟是對陪寢一事念念不忘。我在心裡頭嘀咕了一番,忽地想起六月初十那一夜,雖說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但看寧恆現今如此熱衷陪寢,對我態度與先前截然不同,莫非那一夜我在馬車上征服了他?

  在這麼短短一瞬裡頭,我忽然想通了,我本是一個隨和的人,皇帝既然送了兩個面首給我,恰好其中一個又是我的心頭好,更何況如今所有人都認定我是淫亂宮廷的太后,那我坐實了也不吃虧。

  我含蓄地望了眼他,又含羞地望了眼沈輕言,雲淡風輕地道:「輪著來。」

  沈輕言與寧恆卻是面色一變,沈輕言搶先道:「如何輪著來?」

  我笑:「一人一夜。」

  寧恆問:「誰先?」

  我又打了個呵欠,「既然你們搶著當哀家的面首,這點小事你們自己解決罷。」如此一來,皇帝也不能說我偏袒沈輕言。

  其實陪寢這二字,在我和沈卿寧卿身上,端的只能算是字面上的意思。太醫說我如今不宜行房事,他們二人斷然也不敢違背。無論誰在我身邊躺也罷,我權且當他們不存在。

  翌日,我用過了早膳便在想今夜會是誰來陪寢,我想了許久,最後卻是希望今夜來的是寧恆。其因有三,一為寧恆看起來對我感情甚深,想來也不會半夜對我做些什麼;二為我對著寧恆,不會心猿意馬不會一個忍不住霸王硬上弓;三為遂了皇帝的意。

  華燈初上後,我執了前些日子未看完的書卷便在躺椅上繼續品讀,一邊的案幾上沏了壺碧螺春。茶香縈繞墨香飄飄下,我在醞釀今夜的心情。待我閱畢書卷時,外頭依舊靜悄悄的。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已是戌時,怎地我那兩位面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壓下疑慮,喚來如歌。

  如歌進來時,不等我開口便道:「娘娘,沈相與寧大將軍仍在天乾宮。」

  皇帝扣押了我的兩位面首?莫非皇帝見我來真了,開始不捨他那心尖尖上的人了?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如詩匆匆地跑了起來,「娘娘,寧大將軍回來了。」

  我的眉倏地一跳,少頃,寧恆便出現我在面前。如歌與如詩無聲地退下,我瞧了寧恆一眼,「可與沈卿商量妥當了?」

  寧恆點頭。

  我道:「你打算如何陪寢?」

  寧恆的臉卻紅了,「太后想如何致遠便如何。」

  難得看寧大將軍臉紅,我一時間便起了調戲他的興致,「當真?」

  「當真。」

  我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哀家喜潔,你可洗淨了身子?」

  他道:「未曾。」

  聽罷,我便讓寧恆出去外頭先沐浴了再回來陪寢。我委實忍受不了髒兮兮的衣袍或是人碰到我的床。

  寧恆洗了不過一刻鐘便進了來,他僅穿著裡衣,頭髮亦是散了下來。在我印象中,寧恆是穿著正正經經的朝服,束著一絲不苟的髮髻,板著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如今一見,我竟是瞧出了幾絲文縐縐之感。

  我這人一旦接受了現狀,便也愈發隨和起來。我笑道:「致遠此般模樣,可曾有其他人見過?」

  他微愣,繼而答道:「有。」

  這字挑起了我熊熊燃起的好奇心,我不動聲色地問:「可是陛下?」

  「是。」

  我感慨不已,想來那少年老成的皇帝愛的定是寧恆這副模樣。我瞧了瞧寧恆,又回憶了下皇帝模樣,愈發覺得他們二人相配得很,只可惜這寧恆卻是對我情根深種矣。

  我對寧恆道:「致遠可會吹簫?」

  寧恆搖頭。

  「你會哪種樂器?」

  寧恆面有愧色,「致遠不曾習過樂理。」

  我就寢前有個嗜好,非要聽首樂曲方能一夜好眠。眾多樂器裡,我尤愛笛簫,琴箏次之,我這四個宮娥皆是各擅長其一。寧恆是武將,不懂樂理也是情有可原。我擺擺手道:「無妨。」

  於是,我喚來了如歌和如畫,琴笛合奏了一曲《陽春白雪》。我聽得有滋有味,一曲畢,卻瞥見寧恆頗有瞌睡之狀。

  我笑了聲,寧恆驚醒,尷尬地瞧了瞧我。

  我善解人意地道:「致遠忙碌了一整日,現在想來也是累了。」

  寧恆的臉又紅了紅。

  我這人委實壞了些,瞧見平日裡正經八百的寧恆一臉紅,我就忍不住想要去調戲他。我伸了個懶腰,「我乏了,致遠來陪寢罷。」

  寧恆沈穩地說了聲「是」。

  我訝異地瞧了他一眼,不知為何我覺得這一聲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我躺在裡側,寧恆方要上來時,我卻悠悠地道:「且慢。」

  他盯著我,我又悠悠地道:「把衣裳脫掉,余一條褻褲即可。」

  寧恆看起來相當不願意。

  我挑挑眉,「怎麼?寧卿方才不是哀家想你如何陪寢你便如何陪寢麼?」我心裡頭暗自竊喜,昨夜被寧恆逼得走投無路,如今見他這副模樣,我內心成就感十足。對付下流之人,便要用更下流之法。更何況,寧恆這人過於死板,我稍微流露下市井之態,他便一臉窘迫,那張正經臉難得的紅彤彤,煞是有趣。

  想來寧恆是受不住我的「哀家」二字,正欲以壯士斷腕之姿扯下衣裳時,外頭忽地傳來如歌的聲音,「回沈相,娘娘已經睡下了。」

  沈輕言的聲音也緊跟著傳了進來,「寧大將軍可在裡頭?」

  如歌不知答了什麼,我只聽見沈輕言提高聲音道:「太后,璟之有事稟告。」

  寧恆這時猛地扯下了衣裳,露出光溜溜的胸膛。我委實膽小了些,第一次見到男人的胸膛,竟是驚叫了一聲。

  我這驚叫聲未落,外頭就砰的一下,一大批人衝了進來,沈輕言在最前頭。如今寧恆赤裸著上身,我躺在床上,此情此景,委實易讓人誤解。我內心狂歎,我這老臉又再次丟到列祖列宗那裡去了。

  沈輕言一臉異色,如歌如舞等宮娥很知趣地低下了頭,不過她們眼裡頭一閃而過的興奮卻難以逃過哀家的火眼金睛。

  糗事當前,我當機立斷,先將宮娥內侍們趕了出去,餘下沈輕言以及赤|裸胸膛的寧恆。

  近來的荒唐事鍛煉了我一顆強大的心,在如此境況下,我竟是能雲淡風輕地對我那心尖尖上的人說:「沈相有何事稟告?」

  沈輕言的心想必也強大地很,他亦是雲淡風輕地道:「今日該是璟之陪寢。」

  我一愣,望向寧恆。

  「致遠不是與沈卿商量妥當了?」

  沈輕言眉頭一皺,「太后有失偏頗,為何喚寧大將軍的表字,卻喚璟之沈卿?」

  我未曾想到沈輕言竟是會在意這個問題,我清清嗓子,本想也喊一聲璟之,卻沒料到盼望已久的璟之二字卻因緊張過度而梗在了喉嚨裡頭,上下出不得。

  寧恆此時轉身望著沈輕言,「戌時已過,沈相卻仍在天乾宮,莫不是沈相想要太后等你至三更?」

  我靈光一閃,這回總算明白為何是寧恆第一個來的了。

  想來是皇帝拖住沈輕言,讓寧恆先趕回來佔了先機。我感慨不已,做皇帝做到此般深情,委實不容易,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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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6:59

【第八章】

  話說那一夜,沈輕言與寧恆爭執了許久,誰也不願落後,最終還是我一人獨自睡了。不過那一夜我卻睡得十分好,也不知是甚麼緣故。

  我洗漱完畢後,一出寢宮就瞧見了沈輕言站在廊道上搖著折扇,見著了我便立刻合起折扇,施施然向我行禮。

  這一大早的便瞧見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無疑是三月桃花朵朵開,我心裡頭花香縈繞。我笑得燦爛,「沈卿不必多禮。」

  沈輕言卻是蹙眉道:「太后既是喚寧恆為致遠,為何偏偏要喚璟之沈卿?莫非太后心裡頭喜歡寧恆多些?」

  這誤會可大了,我蘇浣可對天對月對星發誓,我心裡頭僅有沈輕言一個。只是這些話又教我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依舊支吾不出個所以然來。

  果真真是相思到濃難言語呀。

  眼見沈輕言的面色愈發不善,寧恆此時亦是施施然前來,對我行了個禮。

  我見他們二人都在,猛地才想起今日是休沐日。

  我故作不經意地道:「璟之,致遠,你們可用了早膳?」這話一出,我內心忍不住淚流滿面。天知道這璟之二字,我盼了多少年。

  沈輕言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是滿滿的笑意,我看得心頭愈發蕩漾。

  寧恆卻忒不識趣,上前邁了一步,擋住了我與沈輕言互望的視線,「致遠沒有。」

  幸好沈輕言又往邁了幾步,重新對上我這含蓄的目光,「璟之也沒有。」

  我心情大好,遂道:「哀家也沒有,既然如此,便一起罷。」

  我平日皆是在福宮的偏閣裡用膳,半月形的窗戶外不偏不倚正對了一樹淺白的扶桑花,如歌同我說,這扶桑花花期甚久,長年累月對著這白花,恐是不吉利了些。

  後來每天對著它用膳,日子一久我亦有了感情。每當它花期一過,枝椏禿禿時,我就忍不住念起它的白來。

  沈輕言忽地道:「璟之記得蘇府裡也有棵扶桑樹。」

  我感慨地道:「是呀,只可惜……」我又望了眼窗外的扶桑樹,只可惜此樹非彼樹,蘇家亦是不復存在了。我擡頭笑了笑,「用早膳罷。」

  剛剛沈輕言這樣一提,難免引起了我的傷感。我此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是蘇家慘遭滅門,整整三十六條人命,一夜之間全數盡毀。後來,先帝憐我淒苦便重建了一座蘇府,只可惜此蘇府與偏閣外的扶桑樹也是同個道理。

  憶及往事,我頓時就沒了胃口。這時沈輕言舀了碗荷葉粥給我,輕聲道:「往事已矣,太后莫要傷懷。」

  寧恆一直在沈默,他倏地放下手中的碗,擡頭對我道:「致遠雖是不懂樂理,但尚通劍術,致遠願舞劍以博太后一笑。」

  我一愣,委實沒想到寧恆突然會來這一招。不過也罷,用早膳時還能賞賞大將軍的舞劍之姿,我也甚是樂意。

  於是,寧恆便向福宮裡的侍衛借了把劍,我撐著下顎,饒有興致地等待表演。沈輕言卻是輕輕地道:「寧大將軍為博太后歡心,委實賣力得很。」

  這話我聽出了某些不尋常的意味來,我醞釀了下,「璟之似乎話中有話?」

  沈輕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道:「璟之不過是吃味了。」

  這話驚得我嗆了下,我當真是跳湖也不會料到我這心尖尖上的人竟是會說出這般話來。沈輕言倒了杯水給我,「太后為何如此驚訝?璟之對太后的心,莫非太后還不明白麼?」

  沈輕言三番五次地表白心意,這不禁讓我非常傷感。我委實沒有想過,我這腹中的孩兒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讓沈輕言昧著良心說了一次又一次的情話。

  至於我為何要次次否定沈輕言的心意,只因我知道沈輕言亦有一個心尖尖上的人。那人是趙家的三小姐。想必沈輕言以為我不知道,但偏偏我卻清楚得很。他還未到及冠之年,便結了花環送給了趙三小姐,只可惜趙三小姐及笄那年便香消玉殞。第二年,沈輕言發憤圖強,仕途之路亦是平步青雲。

  如今沈輕言說對我之心日月可鑒,我一點也不信。估摸也是因為六月初十那一晚,他佔了我便宜,又顧及我的面子,唯好出此下策。

  我避開了沈輕言的目光,開始專注地欣賞寧恆的舞劍。

  寧恆的劍舞得委實不錯,他穿著淡青袍子,執著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舞起來時,頗像是水墨畫中的色彩,說是賞心悅目也不為過。

  其實單看寧恆的面相,寧恆並不像武將。若是讓寧恆穿件普普通通的青衫長袍,我鐵定以為這是哪兒來赴京趕考的書生儒士。且舞起劍來,還有五六分俠士瀟灑之態。我那皇帝兒子的眼光果真毒辣,一眼就看穿了這不苟言笑的將軍衣袍下的魅力。

  想來是我看得入神了些,寧恆舞完了劍我也未反應過來,直到我意識到這偏閣裡有些寂靜時,我才連忙拍掌道:「致遠不愧是武將出身,舞劍舞得出神入化,一時叫哀家給看呆了。」

  寧恆道:「太后心情如今可有好了些?」

  我道:「有,自是有,當然有。」

  寧恆方笑道:「若是太后喜歡,致遠願日日舞劍。」

  我的手撫上了我的小腹。也不知這孩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是能讓寧恆如此犧牲。不過也罷,人生得意須盡歡,他們愛如何便如何,我從中享樂便對了。思及此,我不由得再次感慨,如今我竟是與常寧愈發相像了。

  沈輕言此時又道:「璟之為太后奏上一曲,如何?」

  我眼睛一亮,大榮裡,誰人不知沈相善音律,能吹得一手好笛。我也是愛音律之人,他這樣一說,我自是再樂意不過了,當下就命如歌去取來我珍藏的玉笛。

  沈輕言微笑言謝,寧恆坐回我身側,此時他悶悶地說了句:「沈相真會投太后所好。」

  我道:「致遠的舞劍,亦是不錯。」

  沈輕言開始吹笛時,含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跳,寧恆忽地給我倒了杯茶,我對上他的眼睛,他對我意味深長地一笑。

  我心中忽起涼意,方才寧恆這一笑,似乎洞曉了什麼。

  我來不及思考,沈輕言的笛音已經飄飄入耳,我喝著寧恆給我倒的茶,賞著沈輕言的笛音,聞著扶桑樹的花香,這委實是人生一大美事。

  一曲畢,沈輕言又含笑問我:「太后覺得如何?」

  我拍掌道:「好,甚好,十分好。」

  我話音落時,如詩進了偏閣,手上多了個四方盤子,裡面端了碗安胎藥。自從我得了喜脈以來,每隔幾日便要喝一碗安胎藥,且這安胎藥苦如黃連,喝得我都成黃連了。

  我正待要往嘴裡送時,沈輕言倏地問道:「太后身子何處不適?」

  我放下藥碗,見沈輕言和寧恆都一臉關懷地望著我,便伸手摸了摸還未隆起的肚子,衝他們一笑,「安胎藥。」

  他們的臉色皆是一變。

  我笑道:「莫非璟之與致遠不知女人得了喜脈後是需要喝安胎藥的?」

  沈輕言輕聲道:「辛苦你了。」這語氣跟準爹爹如出一轍。

  寧恆也輕聲道:「若是你覺得苦,以後致遠陪著你喝。」

  我不由得看了寧恆一眼,他眼裡情真意切,看得教我甚是感動。我這孩子的阿爹無論是哪一個,都是人中龍鳳呀。

  我頗是豪氣咕嚕咕嚕地喝完了一碗安胎藥,放下藥碗時,寧恆不知從哪裡拿了方手帕替我擦嘴邊的藥漬,沈輕言也不知從何處拿來的蜜餞送進了我的口中。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兩位準爹爹的伺候,這人生委實美妙得很。

  後來我與兩位面首去了正廳裡閒坐,東南西北地聊些不知所云的東西,後來聊得生悶了,我便喚來如歌取來馬吊牌。

  宮中消遣甚多,我初進宮時便常見一群妃子聚在一處玩馬吊牌。只可惜如今皇帝年紀尚小,後宮妃嬪甚少,能上得了檯面的更是寥寥可數,我想找個馬吊牌友也甚是艱難。

  如今我這福宮多了兩位面首,也就等於多了兩位牌友。不過玩這馬吊牌,乃需四人。正當我煩惱去何處尋來第四位牌友時,曹武在外頭喊了一聲——「聖上至。」

  皇帝一身宮中便服,進來時,我身側的沈輕言與寧恆紛紛站起行禮,皇帝也對我行了個禮,他頷首我亦頷首便算過了這個客套禮數環節。

  皇帝的目光最先掃了寧恆一眼,而後是沈輕言,再次是我,最後是桌案上的馬吊牌。他隨即一笑,「太后可是缺了一位牌友?」

  我頷首,「正是。」

  於是乎,我這第四位馬吊牌友便安安穩穩地坐在了我對頭。

  我摸到第一把馬吊牌後,不禁在心裡頭感慨了一聲我這運氣,差得天怒人怨,雜七雜八的牌我這都有。我擡眼望了圈其他三位牌友,皇帝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沈輕言頗是胸有成竹想來摸了手好牌,寧恆則是眉頭皺了皺。

  我暗自沈吟了會,我的對家皇帝在馬吊牌上頗是記仇,吃他一回胡定會被他盯上無數回,此人只可守不可攻。我的上家沈輕言在馬吊牌上聽聞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與他打馬吊可說是如沐春風,此人可不必在意矣。至於我的下家寧恆,聽聞是個生手,馬吊牌桌如戰場,柿子也專挑軟的來捏,此人易攻易守矣。

  如此斷定後,我便出了第一張牌,順帶閒聊道:「陛下今日怎如此空閒?」

  寧恆落下了第二張牌後,皇帝方道:「今日休沐日。」說罷,落下了第三張牌。

  沈輕言落下第四張牌時,也道了句:「陛下日理萬機,休沐日自當閒上一日。」

  我正欲去摸牌時,寧恆忽望著我道:「是否三張同樣的牌可碰?」

  皇帝笑瞇瞇地替我答了:「正是。」

  「那致遠便不客氣了。」說罷,取了沈輕言落下的牌,我一望,原是碰了三張筒子。皇帝此時笑道:「寧卿來了個開門碰,不錯不錯。」

  待寧恆再碰了沈輕言的牌時,沈輕言也笑道:「寧大將軍牌氣甚好。」

  我瞇瞇眼,輪到我時,我出了張八筒,寧恆又忽地擡眼瞅了我一下,皇帝也瞅我了一下,沈輕言亦是瞅了我一下,牌桌上甚是安靜。

  我瞥了眼站在寧恆身後的如畫,她面色大變,我開玩笑地道:「莫非寧卿要胡?」

  寧恆卻是道:「要碰。」

  我一怔,寧恆取了我的八筒,打下一張四筒,我又瞥了眼如畫,如畫的面色又變了變,我當下就明白了。想來是寧恆不敢胡我的牌,如今寧恆手裡剩下一張牌,鐵定就是四筒。

  我觀察了下牌桌上的牌,四筒還剩下兩個。

  皇帝摸了張牌,卻是擡眼瞅了沈輕言一笑,然後笑道:「想來這第一把牌也該是寧卿贏了。」

  寧恆面色不改地道:「不到最後也難以知曉結果。」

  我摸摸下巴,又輪到我時,我偏不巧又摸了張四筒,我一打出,這回站在沈輕言身後的如詩面色一變,同時站在皇帝身後的如舞亦是面色一變。

  反倒是牌桌上的三位當事人面不改色地繼續摸牌出牌。我當時就明瞭了,看來他們要胡的都是四筒。在我摸到最後一張四筒時,我笑道:「陛下要的可是四筒?」

  皇帝說道:「興許寧卿要的四筒。」

  寧恆又道:「許是沈相要的是四筒。」

  沈輕言道:「或許太后也要四筒。」

  見他們都如此說了,我低頭瞅了眼我的牌局,把四筒拿下改改牌頭,的確也是個不錯的決定。不過我偏不要遂了他們的意,我又將四筒打下。

  這回,皇帝「啊」了一聲,直接把寧恆手裡的那張牌給翻了下來,然後瞅著我笑道:「寧卿贏了第一回。」

  沈輕言道了聲「恭喜」。

  我心中明瞭了,這皇帝擺明就是要他心尖尖上的人贏,告訴我不可偏袒沈相,寧恆有他撐著腰,誰也欺侮不了。

  不過寧恆此人卻甚是怪矣,第一回贏了,接下來卻連輸了幾回給我,皇帝看我的眼神頗是幽怨,我頓時覺得皇帝也怪可憐的。

  這世間最淒慘的事情莫過於是有一個心尖尖上的人,但那人心尖尖上的人卻不是自己。想到此處,我用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目光掃了皇帝一下。

  興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意思,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過多幾日便是先帝的祭日,太后莫要忘了。」

  我一愣,不小心鬆了手裡的一張牌,皇帝說了聲「胡」。

  我淡笑道:「哀家自是不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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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7:26

【第九章】

  每逢先帝祭日,我便會率領一眾女眷前往太廟為先帝唸經。算起來,在封地的幾位親王與親王妃也差不多該到京城了。

  上一輩的皇家血脈大多活不過及冠之年,如今剩下的皇家血脈也不多,僅有四個,一為與先帝同輩的平寧王,二為皇帝的阿兄永淮王,三為皇帝的阿弟汝南王,四為皇帝的阿姊常寧公主。

  一眾親王入京後,率先要做的事便是來拜見皇帝和我。

  想來他們也是對我的風流韻事有所聽聞,進來後眼睛總是不經意地便往我的肚子上掃。太醫說我如今不過懷胎兩月,再加上是第一胎,自是沒這麼快隆起來。

  是以,他們皆是悻悻地收回目光。唯獨平寧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讓我不禁毛骨悚然。不過想來也是,平寧王與先帝乃是同胞,感情甚好,如今知道我活生生地當了紅杏爬了牆,恨我怨我也是應該的。

  先帝祭日那一天,我與一眾親王妃浩浩蕩蕩地往太廟駛去。

  我與常寧坐了同一輛馬車,馬伕駕車有術,一路上我一點顛簸之感也沒有。我懶懶地坐在軟墊上,對常寧道:「那一夜,你家駙馬領了回去後做什麼?」

  常寧的神色淡淡的,「能做什麼?也就跟以前差不多。」

  我道:「那一夜,駙馬的神情頗是真摯,想來對你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情意的。」

  常寧神色依舊淡淡的,她從食盒裡拿出一盤點心,捏了塊芙蓉酥塞進口裡,「你要嘗嘗麼?我府中的婢女做的點心比禦廚做的還要好。」

  「不了,最近比較喜歡吃酸的東西。」

  常寧笑道:「聽聞酸男辣女,莫非你這肚子裡是個男娃娃?」

  我一愣,隨即又淡淡地道:「我喜歡女娃娃多些。」

  常寧頗是感慨地道:「也是,若真的是男娃娃……」她別有深意地瞅我一眼,然後聰明地點到即止。

  我自是明白她後半句要說些什麼,倘若真的是男娃娃,想必皇帝定會忌諱的很。我沒得喜脈前,皇帝已是忌諱我得很,本以為多了個娃娃,皇帝會借此剷除我,我卻未料到竟是讓我留了娃娃下來。

  這皇帝雖說年僅十六,但那心機委實令人心寒。

  我對常寧道:「你那皇弟端的不像個少年郎。」

  常寧撩開簾子,卻是道:「我的三個皇弟,唯獨承文懂事些。承英雖是大承文幾歲,但卻好賭,前些日子險些連封地都輸了,最後頂不住了來向我求救。承武小承文兩歲,但卻甚是風流多情,汝南王府裡頭藏的姬妾比承文的多了數倍不止。他坐在那位置,生性自是要沈穩寡言些,堂堂一朝帝王,又怎能像個少年郎?」

  不得不說,常寧敢在大榮裡如此放肆地圈養男寵,能給她撐腰的人除了我之外還有皇帝。常寧從小就和皇帝感情很好,就跟坊間的姊弟關係一樣親密。

  即便我與常寧是知己,但有些話我也不會與她明說。我笑了笑,便不再提及這話題。到了太廟時,我與三位親王妃還有常寧先去沐浴淨身。

  先帝祭日時的過程難免繁瑣了些,不過我即在其位就要謀其職,雖說我這太后名聲差了些,但這些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沐浴淨身畢後我見還沒到誦經時間便準備到太廟其他處走走,我也沒讓如歌如畫她們跟著,就隻身一人在朱紅廊道上悠悠然地行著。

  只不過我今日似乎倒黴了些,不過一時沒人跟著,沒走一會,草堆處倏地跳出了幾個黑衣蒙面的人,我來不及呼救,便被黑衣人一個手刀砍暈了過去。

  待我醒來時,只覺脖頸酸痛,我望了望周圍,是一間尋常的小木屋。我正躺在一張木床上,身邊一個紮著雙髻的姑娘正撐著下顎在打瞌睡。

  我心裡頭有種不可言喻的微妙感,我戳了一下身旁的姑娘,她咯登一下跳了起來,見我睜著眼睛望她,尖叫了一聲,然後迅速跑了出去。

  不一會,木屋裡走進了一個人,那人寬額長臉,一雙鷹目炯炯有神,不是什麼人正是平寧王,算起輩分他該喊我一聲皇嫂。

  他對我拱拱手道:「還望太后海涵,李仁這小崽子看得太緊,本王唯有出此下策。」

  我頓了下,微微一笑道:「無妨。」

  其實我與平寧王之間除去叔嫂關係外,還有個不為人知的同盟關係。至於同什麼盟,這也是顯而易見的。

  秘密相見,對皇帝出言不遜,很明顯的,我和平寧皇叔準備要謀反。

  至於為什麼要謀反,這個卻是說來話長了。

  卻說我十二歲那年,蘇家慘遭滅門,我因在重光山養病才免於一劫。蘇家是大榮的四大名門望族之一,一夜間全滅自是沒這麼簡單,但偏偏蘇家端的給滅了,這背後指使的人權力幾許自可揣摩一二。我年紀那時雖小,但我阿父和阿娘就常告誡我要慎言慎行,並同我說若是哪一日他們不在了,也莫要過於傷心,此乃命數云云。

  是以蘇家滅門時,我便知道這並非偶然乃是必然,這幕後之手,想必就是那萬人之上的先帝。至於先帝為何要滅蘇家,這其中緣由,卻是沈輕言同我說的。

  我貴為太后的第一個六月初十,我在蘇府緬懷家人,那會皇帝心機尚未像如今的重,是以我行動方便得多。沈輕言那時就同我說,先帝不是正統的皇家的血脈,如今的小皇帝亦不是。正因為蘇家知曉,所以被滅門。

  那時我問他,為何他也知曉?

  他輕輕地同我說,蘇家滅門前一夜,我阿父曾讓他好生照料我,若是發生了不測,這秘密可作保命符。

  那時起,我便知曉了先帝迎我入宮的動機,恐是怕蘇家除了我之外還有餘黨,是以將我放到他眼皮下好掌握。至於立我為太后,恐是也因見我乖巧了若干年,與其繼續防下去還不如將我變為自家人。若是皇帝一倒台,我這太后也得跟著倒。

  只不過先帝滅我一族,我又怎肯忍氣吞聲地享受這家人用血換來的榮華富貴?先帝要破壞大榮的龍脈,我偏不讓他得逞。平寧皇叔是正統血脈,讓他為帝,也算是報了我滅門一仇。

  平寧皇叔此時的目光在我的小腹上轉了一圈,「太后這喜脈是……」

  我摸了摸小腹,方道:「恐是皇帝的把戲。」

  六月初十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無從知曉。我這身子是清白與否,我也不知曉。而近來我的確有懷孕的症狀,是以這喜脈真假與否,我也不曉得。

  平寧皇叔皺眉道:「幾年不見,李仁這小崽子的把戲倒是越來越多了。」

  我耳聽平寧皇叔左一口小崽子又一口小崽子的就愈發心驚,不過幸好皇帝不在這。我淡淡地道:「皇帝長大了。」的確是長大了呀,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設計我了。

  我話音落時,小木屋的門被推開了,一道如清風明月般的嗓音徐徐響起——「陛下估摸懷疑到太后身上來了。」

  我擡頭一望,一張再熟悉不過臉出現在我眼前,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亦是謀反的盟友之一——大榮沈相沈輕言。

  我曾問過沈輕言:「為何要同我一塊謀反?」

  他當時沈默了一會,方答我:「沈家一直忠於真正的皇家。」

  平寧皇叔又皺眉道:「沈相此話怎麼說?」

  沈輕言望了我一眼,方道:「陛下無非是想借太后喜脈一事行一石二鳥之計,即收回了太后參與朝政之權,又借此試探太后有無同黨。為保太后,我方承認了喜脈與我有關。」他頓了下,「幸而平日裡太后佯作對我情深一片,我承認了這胎兒是我的,陛下也不會對我多加懷疑。」

  我……佯作……對他情深一片?

  我委實驚得不能再驚,沈輕言呀沈輕言,你究竟是那隻眼見到我是……佯作?

  偏偏他還擡頭對我道:「在福宮裡,我和太后演得甚是逼真,陛下並未起疑。」

  我苦笑一聲,「正是,我與沈相配合得天衣無縫。」

  沈輕言又道:「寧恆該是陛下那邊的人,如今在太后身邊,應是起監視之用。」

  我心中苦如黃連,正欲說什麼時,腹中似有什麼騰地上升,我只覺一陣噁心,摀住胸口就吐在地上的夜香壺裡。

  待我吐畢,拿出帕子揩了揩嘴後,卻見沈輕言與平寧皇叔一臉詫異地看著我。

  我口中酸澀無比,下了床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喉方淡淡地道:「估摸我這喜脈是真的,興許是寧恆的,又興許是一個我也不知道的人。」

  經方才沈輕言這樣一說,那麼這胎鐵定就不是他的。按照太醫診斷的懷孕日子,該是六月初十那一日所得的,只是六月初十那一日我確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問:「沈相,六月初十那一日,你可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輕言沈吟片刻,方想開口時,外頭忽地衝進了剛剛在我身邊打瞌睡的雙髻姑娘,她慌慌張張地道:「王爺不好了,外頭來了許多禦林軍。」

  沈輕言與平寧皇叔的面色皆是一變,沈輕言最快反應過來,「王爺,木屋後有密道,跟我來。」而後他又望了我一眼,我對他道:「你帶平寧皇叔走吧,剩下的我自會應付。」

  沈輕言頷首,道了聲「萬事小心」便迅速消失了。

  我暗暗歎了聲,對還在發呆的雙髻姑娘道:「怎麼還不走?再不走你就別想走了。」

  她眼睛泛紅,咬著唇道:「王爺曾救了我一命。」

  我瞬間明瞭。太后被劫,若抓不出主謀,皇帝定會疑心。原來這姑娘是平寧皇叔留下來的替死鬼。不過這主謀難免弱了些。

  我笑道:「你一個姑娘家能做些什麼?快些走罷。我會擺平剩下的一切。看你年紀也不過二八,不要因此而喪了命。」

  她倏地瞪大了一雙杏目,「誰說我不能做什麼?」

  話音一落,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竟是一掌劈開了我眼前的木桌,只聽砰的一聲,木桌成了兩半。與此同時,外頭衝進了一群禦林軍侍衛,而帶頭的正是寧恆和常寧。

  寧恆命人拿下那姑娘,常寧匆匆趕到我身邊,一臉心疼地看著我,小聲道:「綰綰,他們可有人對你做什麼?」

  我無聲地搖搖頭,一時心裡百感交集。

  常寧對我這麼好,倘若有一日我當真謀反了,無論成與否,常寧定是要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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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7:45

【第十章】

  我本欲趕回太廟為先帝誦經,常寧卻告訴我,誦經的吉時已過,幾位親王妃之前已是替我念了。

  馬車轆轆作響,馬伕依舊駕車有術,我一點顛簸也不曾感受到。但我此番的心境卻與來時大大不同。我十分感慨,我端的不曾想過在先帝祭日裡會鬧出這樣的事端來。倘若先帝知曉我沒給他唸經反而去和人商討如何謀反,定會氣得從陵墓裡爬出來。

  許是見我默不作聲,常寧開口道:「回宮後,讓太醫給你開劑安神藥罷,瞧你心神不定的模樣,定是方才被驚嚇到了。唉,想來也怪,這麼多人護著你,最後竟也被劫走了。幸好陛下立刻讓寧恆來救你,不然此時我也見不著你了。」

  我道:「寧恆來得倒是快。」

  常寧撩開簾子,我順勢望去,寧恆穿著將軍服飾,背脊挺直地騎著一匹烏驪馬在最前頭。常寧輕笑一聲:「寧恆對你很上心,我從未見過寧恆這麼著急,方纔他險些就單身一人衝上山去救你。」

  我微微一愣,常寧下一句便問出了我的疑惑,「莫非你腹中的娃娃是寧恆的?」

  寧恆這人看起來剛直不阿,忠心耿耿的,沒想到做起戲來也有一套。若不是我早知寧恆是皇帝的人,我定會被他騙了過去。

  我擡眼又望了回寧恆的背影,方道:「可能吧。」

  常寧此時頗為感慨地道:「聽聞寧恆是個孤兒,後來也不知怎地就參了軍。一個孤兒能有如此成就,算是很不錯的了。不過我瞧寧恆的面相,倒是像江南那邊的人。唇紅齒白濃眉俊目的,乍看之下,儼然就是個翩翩少年郎。」

  我笑出聲:「嗯?這不就符合你挑面首的要求了麼?你若是想將他收進你的公主府裡,便去和你的皇弟說一聲。」

  常寧嗔笑道:「綰綰,我哪敢同你爭?」

  不得不說,常寧是大榮的第一美人委實不假,她這一笑,美目波光流轉的,看得我心肝險些跳漏了一拍。我伸手捏住常寧的臉頰,「我真真覺得這世間的男人都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常寧淒淒一笑,「縱然有千千萬萬人,但始終沒有我想要的那一個。」

  我縮回了手,心裡頭懊悔自己一不小心又提及了常寧的傷心事。也不知那駙馬是不是瞎了眼,我的常寧如此美好,那駙馬竟是看不上,反而卻和一其貌不揚的婢女對上了眼。思及此,我難免身同感受,當年的趙家三小姐,琴棋書畫也沒樣及得上我,怎地沈輕言就瞧上了她?

  憶起前不久沈輕言對平寧皇叔說的那句——幸而平日裡太后佯作對我情深一片。這話委實傷透了我的心,如今想起我就澀澀地痛。

  我撩起簾子,外頭的風呼呼地吹,天邊烏雲滾滾,看得我心境愈發淒涼。突地,一道驚雷炸響,大雨瞬間傾盆而下。

  潮濕的泥土氣味迎面撲來,周圍的侍衛及宮娥面不改色地繼續在官道上行走,我瞧了眼依舊挺直背脊的寧恆,對馬車邊隨行的內侍道:「停下罷,去前面驛站裡,等雨停了再走。」

  常寧瞅著我,一臉似笑非笑,「心疼寧恆了?」

  我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我想吐。」這話音還未落,我就順手牽了個食盒,開始大吐特吐。

  內侍扶我下車時,我已是吐得渾身無力,想必臉色也是差到不能差。

  寧恆瞧見我時,我正虛弱地坐在加了軟墊的扶椅上,他的眉頭蹙了蹙,常寧很適時地涼涼地道了句:「這是孕吐。」寧恆面色立即一變,放低聲音問道:「如今可舒服了些?」

  我無力地道:「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前不久方吐了次,那時沈輕言也在,他僅是面色詫異地看著我,連一句體己話也沒有。果真不演戲時,沈輕言對我涼薄得很吶。

  寧恆神色頗為複雜,我看他也不會說些什麼體己話了,整個人跟木頭一樣站在那,我看著委實礙眼,我擺擺手,「你退下吧,其他人也退下吧。」

  寧恆退到門邊時,我又叫住了他,「把今天拿下的那姑娘帶過來,哀家要親自審她。」

  寧恆卻道:「大理寺那邊……」

  真是根木頭,規規矩矩的,一點也不曉得變通,我沈著臉道:「哀家要審,難不成大理寺還能不讓哀家審?」

  常寧道:「寧恆,你便押了那姑娘過來,讓太后審審又怎樣?太后審完,大理寺也可再審。」

  寧恆這才應下了。

  我對常寧道:「寧恆這人,比木頭還死板。」

  「死板歸死板,寧恆也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這事按照規矩也是歸大理寺審,綰綰,你今日情緒有些不穩。」

  經常寧這麼一說,我方發覺的確如此。我細想一番,其實寧恆方才並沒有錯,這事得按部就班地管,只不過我今日情緒不大好,便把氣撒到了寧恆身上。

  我不願嘴軟,便道:「果真懷孕的人脾氣難以控制了些。」

  常寧笑笑,扭頭望了望窗外跟水簾洞似的天,歎了聲,道:「這雨估摸得下個把時辰,今日你被劫,我也受了不少驚嚇,我去隔壁歇息會。」

  常寧這一走,我不禁喜上眉梢。其實我也不過是憐那姑娘,打算和她湊湊供詞,放她一條生路罷了。反之,經大理寺一審,按大榮律令,這姑娘定是走著進去躺著擡出了。

  不一會,寧恆便親自押了那個姑娘進來。那姑娘也怪可憐的,渾身濕漉漉的,臉上不少泥濘,一副髒兮兮的模樣。

  我讓寧恆出去,寧恆這會倒是沒說些雜七雜八的直接就出了去。我差了我身邊的如歌和如畫去拿糕點,廂房裡便只剩下我和那姑娘。

  我遞了條帕子給她,「你叫什麼名兒?」

  她使勁地擦了擦臉,吸吸鼻子後才道:「我叫雁兒。」

  「多大了?」

  「十六。」

  「為何要劫持哀家?」

  雁兒睜大眼睛瞧我,「我聽聞太后絕色傾城,便想劫了來瞧一瞧。」

  平寧皇叔這措辭也搓了些,大理寺卿鐵定會起疑心。我哭笑不得地道:「你是主謀?」

  雁兒道:「我會武,我能舉起百斤重的大鼎。」

  也不知為何,我越瞧這圓臉姑娘便越覺得討喜,我瞧了瞧周圍,壓低了聲音道:「雁兒,想不想活下去?」

  她大力地點了點頭,但下一瞬她又搖搖頭,道:「可是……」

  我比劃了個「噓」的動作,對她眨眨眼,道:「哀家會保你平安,剩下的你也不用擔心,哀家自會擺平。」

  我救這個雁兒姑娘,也不過是因為她讓我想起我初次踏上那金鑾殿面對文武百官時的忐忑心情,那時我也不過二八,周圍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也沒有。這雁兒如今的心情估摸也和我那時一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便當作為肚裡的孩子積善。

  如歌和如畫此時端了糕點進來,打開門時,我的眼角餘光瞥見到寧恆在外頭站著,想來方纔那些話他定是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我細想了一番我方纔的話,也無什麼不妥。我清清嗓子,便喊了寧恆進來。

  我讓寧恆坐下,寧恆不肯,我拉下了張臉,「寧恆,你在哀家寢宮倒是聽話得很。」

  寧恆的臉色倏地一紅,而後乖乖地坐了下來。我將糕點盤子移到他面前,「嘗嘗。」

  他拿起一塊龍鬚糕便生硬地往嘴裡送。

  我忽地發現欺負寧恆這人,委實有趣得很。見他吃完一塊,我又親自倒了杯茶水,「龍鬚糕有些甜,別膩著了。」

  寧恆受寵若驚地道:「謝太后。」

  我掩嘴一笑,「都是一家人,客套些什麼?」

  寧恆的臉又紅了紅。

  我拉過了雁兒,對寧恆道:「今日劫持一事不過是虛驚一場,這雁兒我看得順眼,便收進我宮裡了。你回去後便這樣同陛下稟報罷。」

  寧恆嗆了一口,連連咳嗽,我傾前身子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寧恆的背,輕聲道:「致遠該懂得如何做了罷。」

  寧恆猛地站起,「太后這萬萬不可。」

  我斜睨了他一眼,「有何不可?哀家想要個人也不能?」

  寧恆抿住唇。

  我不語,他也不語。過了好一會,他總算鬆了口,「待大理寺審畢,若這姑娘並無嫌疑,微臣定親自將這姑娘送到太后宮中。」

  我有些惱,不過寧恆這反應倒是我預料當中的。大理寺那邊有我的人,要讓雁兒洗脫嫌疑也並非難事。我方纔那幾句話也不過是想逗逗他,看看他有何反應。

  罷了,這根木頭看來也就只有皇帝受得了。

  我冷了張臉,道:「下去罷。」

  常寧不過憩了一刻鐘就起了來,她進來時,我正在望著外頭的雨簾發怔,她打了個呵欠道:「這驛站的床硌得我骨頭疼。」

  我涼涼地看她一眼,「公主身嬌肉貴,自是睡不慣了。」

  常寧怔了怔,道:「方纔寧恆又惹你了?」

  我也打了個呵欠,「沒有,這肚子裡的孩子鬧得我不舒服。」我摸摸胸口,「似乎又開始想吐了。」

  我果真不該提這個「吐」字,這下我又開始覺得噁心,如歌已經迅速地端起銀盆。我湊到銀盤上,乾嘔了幾聲又不想吐了。

  如畫這時端了盅東西進來,我擡眼瞧了下,如畫道:「娘娘,這是生薑湯。驛站裡生過好幾個娃娃的廚娘說能止吐的。」

  我一喜,如畫盛了一小碗遞給了我,我喝了後胸中果真舒適了不少。

  常寧道:「看來這生薑湯挺不錯的,這廚娘也倒是醒目,待會如舞美人你去賞她些銀子罷。」

  如畫面不改色地道:「是,公主。」頓了下,如畫又道:「其實這生薑湯是寧大將軍送來的。」

  我一愣。

  如歌這時也說:「方纔如歌見著寧大將軍在驛站裡四處尋婦人,想來也是為了此事。」

  常寧悠悠地道:「寧恆對你果然上心。」

  我垂下眼簾,繼續喝生薑湯。寧恆對我再上心,鐵定也是如沈輕言一般,都是做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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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8:02

【第十一章】

  回宮的路途裡,許是見我悶悶不樂的,常寧便開導我,還是那句老話,人生得意須盡歡。其實我這人也不大愛計較,我口裡頭念叨幾回,翌日醒來不高興的種種便也忘了。

  沈輕言不喜歡我也罷,寧恆對我別有用心也罷,皇帝對我甚是忌諱也罷,人生不過百年,倘若我個個都去同他們計較,我這人生還剩幾多?

  是以,回宮後皇帝來探望我時,我調侃了一句:「難得有人因美色來劫哀家,哀家甚是歡喜,甚是歡喜呀。」

  皇帝也忒不給面子,擡起眼皮子瞅了我一下,表情淡淡的,「聽寧卿說,太后今日吐了幾回?」

  我一愣,委實沒有想到皇帝第一句問我的會是這事,我乾笑道:「也就一兩回,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

  皇帝摸摸下巴,沈吟片刻後,道:「想來太后肚裡的娃娃是個好動的,好動的娃娃鐵定是寧卿的。」

  我正訝異著皇帝是如何將好動的娃娃同寧恆扯上關係時,皇帝又道:「這樣吧,朕讓寧卿歇一段時日來陪陪你。」

  我不曾有機會拒絕,皇帝便果斷地傳令了下去。末了,皇帝笑瞇瞇地對我道:「今日太后受驚了,好生休息罷。」

  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我得日日夜夜對著寧恆那根木頭,我便恨不得雁兒再劫多我一次。只不過雁兒倒是沒機會劫我了,寧恆翌日就將她送到我的福宮裡。

  雁兒今日乾乾淨淨的,穿著素色的宮裝,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新奇地打量著周圍。我對寧恆道:「寧卿,你的將軍府裡缺了個夫人罷吧。哀家認了雁兒為義女,許配給你當夫人如何?」

  寧恆的面色立即一變,連道:「致遠惶恐。」

  我哼笑一聲,「你惶恐什麼?」

  寧恆道:「微臣奉陛下之命陪伴太后左右,不敢有違陛下旨意。」

  這木頭竟會拿皇帝來壓我了,好得很好得很。雁兒忽然道:「太后,我不要給他當夫人。」 我一愣,雁兒泛紅著眼又道:「我不喜歡他。」

  我饒有興趣地問:「你不喜歡他什麼?」

  雁兒瞅了寧恆一眼,「他像一根木頭,我不喜歡。」

  這話深得我心呀,我望著寧恆,道:「哀家覺得雁兒這話說得不錯,寧卿覺得如何?」

  寧恆垂眼道:「……不錯。」

  我又道:「改日讓陛下賜你個木頭將軍的封號罷。」

  寧恆道:「謝太后。」

  誒,這寧恆果然木頭得很,方纔我還覺得戲弄著有趣,如今又變得無趣了。不過幸好有個雁兒,這雁兒看起來比寧恆有趣多了。

  她扁著嘴道:「太后,我不要當木頭夫人。」

  我開懷一笑,「哀家開玩笑罷,你不必當真。再說……」我對寧恆勾勾手指,他挪步到我身側,我握住了他的手,「這木頭將軍是哀家的,哀家又怎麼捨得把他給你。」

  寧恆的耳尖倏地紅了個透,我看得委實舒心。

  雁兒吃驚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寧恆,方震撼地道:「原來坊間說的都是真的……」

  「哦?坊間又說了哀家什麼?」

  雁兒答道:「坊間說太后自從春日宴撲倒了寧大將軍後,太后就捨不得寧大將軍……床上的英武,遂日日將寧大將軍困在身側。」

  我瞅了眼寧恆的臉,如我所料般的紅了,我輕笑道:「坊間傳言不可信,這木頭將軍其實生嫩得很。」

  寧恆動了動手指,我又瞅了他一眼,他脖子也紅透了。

  我向來是見好就收的,假若我繼續戲弄下去,寧恆興許便能直接去見太醫了,到時皇帝鐵定來找我算賬。

  我鬆開了寧恆的手,打了個呵欠,道:「如歌如畫,你們好生教導雁兒宮中規矩,也不用太嚴厲,稍微懂一些便可以了。」

  如歌和如畫應了聲「是」便領了雁兒下去。

  我又對寧恆道:「致遠,你陪哀家到含光湖那邊走走罷,如舞如詩你們也不用跟著了,其他人也都退下罷,也不用叫步輦了。」

  我的兩指間捏了把輕羅小扇,寧恆替我撐了柄月白緞面的玉骨傘,我同他便出了福宮。一路上,宮娥內侍們都紛紛向我行禮,目光望向寧恆時,多了幾分不言而喻的了然之色。

  在大榮裡,當面首是件頗為羞恥的事兒。寧恆本是光明磊落人人稱之贊之的大將軍,如今光明正大地和我同進同出,也不知給他抹黑了多少。

  皇帝也夠狠心了,為了監視我,將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弄成此般境地。不過這倒能看出,皇帝對寧恆委實信任得很。

  我幽幽地道:「致遠,你如今可後悔了?」

  寧恆道:「致遠不明。」

  含光湖旁有一處亭子,我走了進去,搖了搖輕羅小扇,瞅著他道:「當哀家的面首,你可曾後悔過?」

  他斬釘截鐵地道:「不曾。」

  我挑眉,「如今宮人見你皆是面有異色,你堂堂大將軍如此委屈,你竟不曾後悔過?」

  寧恆堅定地道:「不曾,致遠對太后懷有愛慕之心,能日日與太后相處,實為致遠三生有幸。」

  我平日裡瞧寧恆一本正經的,說起這些話竟是此般順溜。想來他對皇帝忠得很,為了皇帝,佯作對我情深意切的,委實辛苦了。

  不過他演他的,我演我的,各演各的,這皇宮裡全是戲子。人生如戲,這話端的有理。我笑瞇瞇地賞著眼前波光粼粼的含光湖,過了會鐘聲響起,我輕聲道了句:「下朝了。」

  寧恆附和了我一聲。

  我轉身遙遙望去,金鑾殿處的文武百官魚貫而出。這上朝是有順序的,下朝自然也是有順序的了,依照官階大小依次排列,官階最高的位於最前面。

  而他們要出宮,必須得經過含光湖,也就是必須得經過我所在的此處亭子。

  皇帝拿寧恆來煩我,我便讓寧恆拿出氣,我心裡不好受,他心裡自然也不能好受。既然他口口聲聲說與我相處三生有幸,我便讓他的同僚看看他到底有多麼的三生有幸。

  「致遠,給哀家捏捏肩罷,小力些。」

  寧恆默默地應了聲。

  我坐在石凳上,寧恆在身後開始揉捏起來,我瞇眼瞧著越走越近的文武百官,沈輕言走在最前頭。我這會見到沈輕言,我心頭卻再也蕩漾不起來了。

  沈輕言與一眾大臣向我行了個禮,禮畢後擡起頭來時目光皆是若有若無地掃過我身後的寧恆,寧恆的手顫了顫。

  我不動聲色地笑著,「諸位卿家可是在賞哀家的面首?」

  寧恆的手又顫了顫。

  一眾大臣皆是乾笑一聲,唯獨沈輕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曉得他那眼神有什麼含義,唯好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眾人離開後,寧恆竟是問我:「方纔沈相似乎在吃味?」

  我掩嘴笑了聲,「可能吧。」

  當天晚上,皇帝來找我時,眼神頗帶責怪,想來是心疼寧恆今早所受的無聲的恥辱。但竟也沒多說什麼,只有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寧恆。

  在沈輕言連續幾夜沒來我的福宮時,我才漸漸意識到一點。皇帝許是對我和沈輕言起疑心了,是以讓寧恆日日夜夜地監視著我,對沈輕言則是以公務扣壓,讓他忙得無法同我接近。

  我左思右想了一番,覺得目前對我而言最為要緊的是查出六月初十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何事,而我肚子的娃娃到底是誰的。

  於是乎,我決定先從我這個嫌疑孩子他爹入手。

  我沐浴過後,便讓如舞去將寧恆喚進我的寢宮。六月初十那一日,我至今一點印象也不曾有,就像無端端被人取走了那一天的記憶一樣。

  我明明是記得我回了蘇府,之後……

  我頭騰地有些痛,我伸手揉了揉,我進了蘇府後的事情果真全都記不起來了。我又揉了揉眉,擡起眼時,猛地發現寧恆悄無聲息地站在我面前。

  我險些嚇得五臟六腑都出來了,我拍了拍胸口,瞪著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寧恆瞧了瞧我,道:「致遠見太后似乎在沈思,便不敢出聲打擾,恐擾了太后思緒。」

  我瞇眼,「如舞呢?」

  平日裡如舞定會先進來和通報一聲的,怎地今日就讓這寧恆無聲無息地溜了進來?倘若寧恆記仇今早的事情,在這小小寢宮裡再次無聲無息解決掉我也並非難事。

  寧恆道:「如舞姑娘擔心打擾了致遠和太后……」

  我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看來如今我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了,不過算了,反正我肚裡也不知是誰的種,我的清白自從那一日診出喜脈來後便再也復返了。我拍了拍我身邊,「坐下罷。」

  寧恆十分僵硬地在我身邊的坐下,我發現我這幾日來似乎有些愛欺負寧恆,見他此般模樣便像戲弄到他臉紅為止。

  我站了起來,寧恆也連忙跟著我站了起來。

  我瞥了他一眼,「坐下。」

  他乖乖地坐下。

  我略微回憶了一番戲裡頭的惡霸是如何調戲良家婦女後,便鬆了鬆手腕,手掌碰觸到寧恆的胸口,然後輕輕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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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8:20

【第十二章】

  寧恆也忒不給面子了些,竟是呆坐在床上,紋絲不動。我微微用力,又是一推,他依舊穩如泰山。

  我顰眉,「木頭,往後倒。」

  寧恆一愣。

  我惡聲惡氣地道:「手臂張開,平躺在床上,不許動。」

  許是我面目猙獰了些,寧恆這會二話不說往後倒,然後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瞧著我。我七手八腳地爬到他身上,寧恆的身子顫了下,「太后要做什麼?」

  我嘿笑一聲,佯作面露□的模樣,並似模似樣地摸了把他的胸口,「你說哀家要做什麼?」

  「……致遠不知。」

  我又摸了把他的胸口,瞇瞇眼,道:「你同陛下,誰上誰下?」

  寧恆正色道:「自是陛下為上。」

  我不由得有些感慨,我這皇帝兒子年紀雖小,在某些事上,果真真不肯甘為人下。我同情地看了看我身下的寧恆,寧恆的身子又顫了顫。

  我瞧了眼他紅透的臉,猛地意識到我似乎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了。

  我慢條斯理地收回了手。對付寧恆這樣忠心耿耿的木頭,唯有採取此種異於常人的方式,方能一丁點一丁點地慢慢攻破。

  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你府中可有妾侍?」

  「不曾有。」

  「你幾歲上花樓?」

  他頗為厭惡地道:「花樓此等汙穢之地,致遠自當遠之。」

  這話說得倒好聽,我真真是萬個不信。京城裡富貴人家的公子哪個不是小小年紀就開了葷?我又道:「莫非你上的是小倌樓?」

  京城裡打從出了常寧圈養面首的事兒後,便迅速刮了陣面首風。小倌樓也因此拔地而起,生意也甚是紅火,男客女客都接。

  寧恆面色一變,皺眉道:「致遠從不上小倌樓。」

  倘若寧恆這些話都是真的,那麼他倒是個清清白白的好郎君。我嫣然一笑,俯下身湊至他耳畔邊,輕聲道:

  「哀家也不同你說廢話了。哀家甚是懷念六月初十那一夜同致遠的魚水之歡,今夜月色怡人,我們不妨再來回憶回憶。」頓了下,我又道:「那一夜,我在馬車裡撲倒你,可是用這樣的姿勢?」

  寧恆倏地彈起,我一時未預料到,整個人一時不穩便後倒去,我「啊」了一聲,腰間驀然一緊,我下意識地往前傾,嘴唇便碰上了一處柔軟。

  我一愣。

  寧恆瞪大了眼睛。

  我也瞪大了眼睛,與他乾瞪著。過了好一會,我才趕緊推開了寧恆,手摀住了唇,繼續乾瞪著他。

  寧恆黑溜溜的眼珠子瞧著我……的唇,一副震驚的模樣。

  蒼天可鑒呀,我今夜果真真不知觸了什麼黴頭,我不過是想套套寧恆的話。沒想到最後竟是賠上了我的清白。

  只不過如今這麼一瞧,寧恆那副模樣倒像是被輕薄了的那個。我想了想,覺得我該大度些,寧恆是我的面首,親個一兩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如此一想,我的心情頓時順暢了不少,我愈發覺得我該再接再厲,趁寧恆此般模樣好好套話,我清清嗓子,道:「致遠為何如此吃驚?莫非六月初十那一夜我們不曾……不曾……」我好好醞釀了番,方道:「嘴舌交纏?」

  寧恆的手一抖,「致遠忘了。」

  我湊前了一些,他往後退了些,我瞇瞇眼,「你在怕哀家?」此時此刻,我頗是感慨。倘若我眼前有面菱花鏡,我定要好好瞧瞧我這副惡霸模樣。興許下次番果戲班開戲時,我還能上去演一演,定比那小麻雀好得多。

  寧恆咳了咳,道:「太醫說太后此時不宜……」

  「不宜甚麼?」

  寧恆道:「不宜……不宜……不宜……」

  嘖,這木頭果真生嫩得很,竟是連不宜行房事也不敢說出口。我逗他,「不宜嘴舌交纏?」

  寧恆臉一紅,「對,不對,差不多。」

  我佯作疑惑地道:「何為對?何為不對?又何為差不多?」

  寧恆憋著張紅臉,硬是不肯開口。

  我問:「不宜脫衣?」

  寧恆搖頭,那張臉紅得倒想前些日子進貢的紅丹果。我伸手戳了下他的臉,「致遠,太醫究竟說不宜甚麼?」

  寧恆閉眼,道:「不宜行房中之事。」

  我輕笑了聲,「哀家知道。」

  他睜眼。

  我道:「致遠哪只眼睛見到哀家有要同你行房中之事的意思?」我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這模樣倒是俊得很,就是面皮薄了些。」

  我收回手,打了個呵欠,「哀家累了,寧卿出去罷。」

  我這翻臉委實可與翻書有得一比,不過我既已經知道該知道的了,寧恆便也無用了。寧恆定定地看了看我,而後默默地下床。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我雖不是君,但也是君他娘,伴著我未必就比伴著我那皇帝兒子輕鬆。要知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偏不巧,我蘇浣十足十是個記仇的太后。

  方纔看寧恆那副模樣,我敢肯定他絕對不曾碰過我。我肚裡的娃娃不是沈輕言的,也不是寧恆的。那麼,我肚裡的娃娃究竟是誰的?

  這問題我想了數日仍舊不曾想出個所以然來。寧恆也不知是不是懼了我,這幾日來但凡與我碰面必是目光躲閃。我同他一處用膳時,他的眼睛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飄向我的唇,被我逮住時,他則是滿臉通紅地埋頭用膳。

  我也不知他究竟臉紅什麼,不過我也不打算同他計較,寧恆既然不是我孩子他爹,那我和他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了。每一夜同他睡在一處,也不過是為了應付皇帝罷了。

  在用過早膳後,寧恆便默默地站在一邊。如畫端了安胎藥過來,我皺著眉喝了下去。苦澀的味道在嘴裡四處蔓延,我摸了摸似乎有些鼓起的肚皮,心裡恨恨地想:倘若哪一日我知曉了這孩子他爹究竟是誰,我定要他好看。

  我放下藥碗後,寧恆親自端了一小盤蜜餞給我,我斜睨了他一眼,他低低地道:「吃些蜜餞就不苦了。」

  其實細細想來,在這場不知是誰的計謀裡,寧恆也是個受害的。我同他立場不一,他最大的錯誤不過是忠於皇帝罷了。我委實沒有必要為難他。思及此,我衝他淺淺一笑,輕輕地應了聲,便捏了個蜜餞送進了嘴裡。

  如歌這時領了雁兒進來,經過數日的調教,雁兒規矩了不少,低眉順眼地給我行禮。不過我卻是看得有些不歡喜。想來也是我的不好,我當初讓如歌調教雁兒的本意不過是擔心雁兒壞了皇宮的規矩,讓我在那群老頑固裡再次落下不該落的把柄。如今看來雁兒是規範得有些過了。

  我讓雁兒起了身,雁兒睜大了一雙杏目望向我身側的寧恆,她眨眨眼,也同寧恆行了個禮,不過喊的卻是「木頭將軍」。

  如歌方想喝斥她,便被我用眼神止住了。

  我瞧了眼寧恆,又瞧了眼雁兒,臉上溢出了笑意來,看來這雁兒本性還在,幸好幸好。我吩咐如歌不必再教雁兒宮中規矩了,雁兒聽後喜得一雙杏目亮晶晶的。

  我同雁兒說了不少話,雁兒這張嘴委實有趣,逗得我心情大好。寧恆依舊默不作聲地站在我身側。當雁兒在講坊間軼事時,外頭的曹武忽然喊了聲——聖上至。

  我微微一愣,如今仍是早朝時間,皇帝怎會突然來了?我心裡雖是壓抑,但面上不得不噙了抹淡笑等待皇帝進來。

  皇帝悠悠然地走了進來,我身邊的宮人還有寧恆都給皇帝行禮,皇帝喊了我一聲「太后」便也算是禮數了。我微笑道:「陛下怎麼提前下朝了?」

  皇帝在我身側坐下,如歌端了杯君山銀針和一碟芙蓉酥放在皇帝身邊的案幾上。皇帝用了口茶,方道:「如今國泰民安,朝事自是少了。」頓了下,他笑瞇瞇地道:「更何況沈相為朕減了不少的負擔。」

  我瞭然,看來皇帝此刻的悠哉遊哉是拿沈相的悠閒來換的。我笑道:「沈相為國鞠躬盡瘁,委實勞苦功高。」

  皇帝放下茶杯,吃了塊芙蓉酥。皇帝自小便愛吃甜的,這點我清楚,我的四個宮娥更是清楚。是以每次皇帝一來,她們定會準備好各式各樣的糕點。她們對皇帝比對我這個太后也不知用心了多少倍。

  皇帝又用了口茶,「朕自是不會辜負沈相的一番苦心。」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皇帝這句話似乎暗含深意。我無暇多思,便接著道:「陛下聖明。」

  皇帝此時卻是話鋒一轉,「只不過卻是苦了太后。」

  我一愣。

  皇帝瞅了我身側的寧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太后數日不曾見到沈相,想必如今定是想念得很。」

  我乾笑一聲,「哀家有致遠陪伴,也無暇顧及沈相了。」

  皇帝挑眉,「哦?是嗎?」

  我握住寧恆垂在袖下的手,輕笑道:「比之沈相,致遠更甚一籌。」我口中雖是這麼說,但我心裡頭絕不會認同。沈輕言不喜歡我歸不喜歡我,但在我心目中,無人可代替得了沈輕言。

  沈輕言是我兒時的夢,如今仍舊是我蘇浣遙不可及的夢。

  皇帝的目光立即一深,眼如利箭一般射向我和寧恆相握的手,寧恆顫了下。我笑著道:「前幾日招了致遠陪寢,陛下之言果真不假,寧恆的身子果真真涼如溪河,哀家甚是喜歡。」

  我雖是懼怕皇帝,但如今皇帝的所作所為委實有些過了。既是敢將自己心尖尖上的人送到我身邊,任我百般調戲,那便好好承受這個後果罷。

  皇帝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我淡然笑之,手依舊緊握住寧恆的手,寧恆顫了回便也不再顫了。我道:「致遠為何如此拘謹?前些夜晚,致遠你……」我輕笑一聲便止住了,其後的曖昧及旖旎想必皇帝聽得懂。

  寧恆的臉如我所料地紅透了。

  皇帝猛地站起,冷著聲音道了句「寧卿好生服侍太后」便拂袖而去。

  我這皇帝兒子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如今一怒為藍顏,這寧恆的功勞委實不小。我鬆開了寧恆的手,捏了芙蓉酥咬了一口。

  寧恆神色頗是複雜,我道:「致遠怎麼了?」

  寧恆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今日觸怒皇帝不過是為兩事。

  一為離間他和寧恆,皇帝素來霸道,但凡他碰過的人他鐵定不肯讓其他碰上一絲一毫,想必他以為我不敢碰寧恆,卻不曾料到我這太后當真敢坐實了寧恆的面首之名,雖說我並非當真與寧恆做了那床幃之事,但我嚼著字眼,寧恆也無法否認。想來如今皇帝對寧恆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舒服。

  二為轉移皇帝的注意力。皇帝如今對我和沈輕言定有疑心,寧恆同我的「肌膚之親」,許是可減輕皇帝的疑心。

  不過最後我還是低估了皇帝對寧恆的在意,當天夜晚寧恆便被皇帝一道旨意給召走了。我望著空空的床榻,望著外頭的月亮,內心卻是有些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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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8:44

【第十三章】

  接連數日,寧恆都不曾踏足過我的的福宮。我讓如歌去打聽了一番,原是皇帝讓寧恆重新上朝了,估摸是因為皇帝捨不得他心尖尖上的人遭受到我的蹂躪了。

  不過也罷,沒了寧恆在身邊,我做起事來倒是可以舒心些。

  六月初十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在宮中無從得知。我欲去蘇府查探一番,卻奈何出宮有些麻煩。我一旦出了宮,皇帝必然知道。如今皇帝已是疑心我了,若是我出了宮,必然更是疑心了。

  我正愁著要尋個什麼樣的措辭時,外頭卻傳了個消息進來——常寧得了喜脈。我當下立即一喜,常寧這喜脈可謂喜上加喜。

  我讓如歌備了馬車,便急急出了宮往公主府駛去。

  一到公主府,我便瞧見了以常寧為首的一群人在門口迎駕,我略略掃了一眼,常寧的眼光委實不錯,圍在她身邊的面首隨意挑個出來,皮囊都是極好的。不過……

  我皺皺眉,又再次掃了一圈,竟是沒掃到駙馬的身影。我瞧了瞧常寧,她神色慘淡,頗有強顏歡笑之感。

  我踩下蹋階,常寧和一眾面首對我行禮。我虛扶了下常寧,便同常寧一塊進了公主府裡。我用了茶,便挑了挑眉,對常寧道:「你這喜脈是誰的?」

  「不知道。」

  我一愣,認真地打量了下常寧的神色,隨即道:「不知道也不礙事,待孩子出生了,你在府裡隨意挑個順眼的來當阿父便可。」

  常寧道:「我正有這個打算。」頓了頓,她對我笑了下,「聽說你將上回劫了你的女子收了當宮娥?」

  我點頭,「我見她長得討喜可人,便收了。」

  常寧望了望我身後的雁兒,笑道:「果真十分討喜可人。你叫什麼名兒?」

  雁兒答道:「雁兒,大雁的雁。」

  常寧笑了笑,「雁兒美人,我記住了。」

  常寧這回唇上的笑意倒是不假,我見狀便有了博常寧再笑的意思,我對常寧道:「我這新收的宮娥會武,耍拳耍得十分不錯。」

  常寧亦能耍得上一手好拳。果不其然,在聽我如此一說後,她的眼睛亮了亮,「當真?」

  我含笑道:「自是當真。你讓你府中的婢女領雁兒去換套耍拳的衣裳罷,這宮裝耍起來倒是減幾分英氣。」

  常寧頷首。

  不到片刻,雁兒便換了身水紅的短打出來,挽了個雙髻,看起來更是討喜了。我對常寧道:「這套短打十分不錯。」

  常寧瞧了瞧,也道:「果真不錯。」

  我對雁兒示意了下,雁兒便開始展開手腳,耍了套拳法。我雖是說不出這拳法的套路,但看著雁兒耍得有板有眼的,倒也是賞心悅目。我瞥了眼常寧,常寧看得入神,方才眉眼間的慘淡所剩無幾。

  雁兒耍完拳法後,常寧讚不絕口,她站起來,對雁兒道:「我們來切磋切磋。」言訖,便往雁兒那走去。我驚得連忙道:「常寧,你有孕在身!」

  常寧的腳步一頓,她歎了聲,「我險些就忘了。」她又坐了回來,撐著下顎懶懶地同我道:「早知被人劫一劫,也能換個有趣討喜的婢女回來,上回雁兒你就該劫我。」

  雁兒一臉窘迫。

  我替她解圍,笑道:「常寧,這種事可遇不可求,你還是安心養胎罷。」

  常寧瞅了眼我的肚子,「怎地還這麼小?」

  我摸了摸肚皮,「太醫說這是第一胎,小一點也是正常的。」我喝了口茶,又道:「常寧你可記得蘇府裡有片竹林?」

  常寧道:「記得。」

  「竹林裡十分清幽,是個消暑的好去處。在府裡頭,委實悶了些,不若我們出去走走?走動多了,以後生孩子時也會順利些。」

  常寧卻湊上來,壓低聲音在我耳畔道:「你這回出宮不是來探我的罷?」

  我一怔。

  常寧吃吃地笑道:「你是要去見哪個俊郎君?」

  我也一笑,湊在常寧耳畔,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常寧你真懂我。」

  「自是自是。」她坐直了身子,「這公主府的確是悶熱了些,我們就去蘇府走一趟吧。」

  常寧沒猜對我出宮的意圖,我不過是想去蘇府探一探,看能不能找出六月初十那一夜我在蘇府留下的蛛絲馬跡。

  蘇府裡一直有人打理,不過大多都是皇帝的人,有一小部分是沈輕言的人。想來我是笨了些,垂簾聽政幾年,卻一丁點勢力也不曾握在手裡。如今回自己的府邸,竟比外人還外人。

  我細細地回想了番,六月初十那一日,我出了宮後便直接進了蘇府,在祠堂裡焚了香誦了經後,我便開始有些傷懷。我似乎還喝了點酒,之後便渾渾沌沌的直到翌日我在寢宮裡醒來。

  這麼說來,我這肚裡的娃娃便是在我渾渾沌沌的時候出來的。

  我沈吟著,正欲往深處想時,常寧撲哧地笑了聲,道:「綰綰,我喚了你幾聲,你也不曾應我。你在想些什麼?」

  我道:「這翠竹生得甚好。」

  常寧打趣我:「睹物思人?」她湊到我耳邊,低聲道:「你和你那郎君約在何時?我替你引開你那幾個如字美人。」

  我聞言,眼睛一亮,也壓低了聲音,道:「就現在,我需要半個時辰。」

  常寧道:「好。」

  之後,常寧果真將我身邊的宮娥都引開了,她笑吟吟地對我道:「綰綰,去吧。不會有人發現的,皇弟也不會知曉的。」

  我此時此刻心裡感動得一塌糊塗。若說在這個皇家裡,我能信任的人,除了常寧之外,便再也別無一人了。每每半夜做了與謀反有關的噩夢,我都會驚醒,生怕常寧再也不願認我這個知己。也不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同常寧之間,究竟會反目成何樣?

  我不願深想,對常寧淺淺一笑,便施施然往竹林深處走去。

  出了竹林後,我繞進了祠堂裡。祠堂是我六月初十那一日最後的印象,我擡眼望了望依次排列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屈膝跪在軟墊上,拜了三拜,祈求祖先保佑,讓我早日破了這個謎團,也讓我早日尋出孩子他爹是何人。

  我當初之所以願意留下這個孩子,無非是為了能給蘇家留個後。

  蘇家從我祖爺爺那代起,便一直平步青雲仕途順暢,也不曾經歷過大起大落,蘇家男子世代為官,蘇家女子世代為妃。只可惜到了我這處,便沒落了甚至連個後也沒有。

  但願我能為蘇家做些事,好讓蘇家眾多人口在在黃泉裡也能瞑目。

  我在一邊的木案上挑出三柱香,一一用燭火點燃,而後又對著眾多先祖牌位拜了拜,而後□了木案正中的香爐裡。

  我在祠堂裡轉了幾圈,始終找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我唯好放棄了在祠堂裡找線索。我打開門準備去其他轉轉時,卻遇到了一個小廝。那小廝見著了我,神情十分惶恐。

  這小廝倒是看著陌生,我問:「你是新進來的?」

  小廝恭恭敬敬地答我:「回太后,小的已在蘇府做了半年。」

  我沈吟著,問道:「你見過哀家?」半年前就是三月左右,我這一年,回蘇府也不過兩次,第一次是六月初十那一日,第二次則是今天。六月初十那一日,由於我回蘇府拜祭是慣例,在那一日,蘇府裡的小廝婢女皆是需要避諱。既是如此,這小廝又怎可能見過我?

  小廝的身子抖了下,顫巍巍地道:「回太后,是的。」

  我問:「何時?」

  那小廝又抖了下,剛要張口時,我的頭像是被人踢了下,緊接著我眼前一黑,再也無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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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39:10

【第十四章】

  我醒過來時,已是在我的寢宮裡。常寧坐在我的床榻邊,螓首斜倚木欄,美目微闔,眉眼間難掩倦意。想來常寧是擔心我,是以守到了現在。我不過是動了下,常寧便敏感地睜開了眼,水眸裡劃過一絲喜色,「綰綰,你總算醒了。」

  常寧這話音一落,屏風外邊便匆匆走進了幾人,我定睛一瞧,竟是皇帝、寧恆、沈輕言還有郭太醫。皇帝率先走到我身側,「太后安好?」

  我揉揉眉,道:「尚好,不過是有些頭疼罷。」

  郭太醫此時上前替我診脈,少頃,他對皇帝,道:「稟陛下,太后娘娘已是無礙,只需按時服用安胎藥且靜養數日便可。」

  我皺眉,「哀家為何會無端端暈倒?」

  郭太醫道:「回太后娘娘,您是動了胎氣。」

  動了胎氣?我自得了喜脈以來,這胎氣未免動得多了些。莫非我肚裡的娃娃果真是個好動的?我擡眼掃了掃周圍。皇帝正笑瞇瞇地看著我,寧恆站在皇帝身後又變回了朝堂上的寧大將軍,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我甚是懷念那個被逗弄得滿臉通紅的致遠。

  許是我望寧恆的時間長了些,皇帝的面色難看了幾分。我頗為淡定地將目光移到了沈輕言身上,多日不曾見他,他彷彿瘦了些。碰觸到我的目光時,他對我淺淺一笑。

  我的心頭蕩漾了一回。

  皇帝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我委實不解。我望寧恆,皇帝不喜,我理解。可我望沈輕言,皇帝不喜些什麼?莫非這幾日裡,皇帝的心頭好轉到了沈輕言身上?

  我被我這想法驚了驚。

  常寧此時打了個呵欠,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公主府了。」

  皇帝溫柔地道:「阿姊,你府中太醫可夠?若是不夠,你再從宮中帶幾個回去。」

  常寧擺擺手,「夠了夠了,不就個喜脈罷了。哪用得著如此大驚小怪?反倒是太后身子弱了些,該多留幾個太醫在福宮裡待命以防萬一。」

  「太后身子委實弱了些,」皇帝沈吟片刻又道:「郭太醫,你明日起便留守在這福宮裡罷。」

  郭太醫應了聲「是」。

  待眾人離去後,我讓雁兒留了下來,其餘人都屏退了下去。我揉揉額心,此時的頭依舊有些疼。雁兒扶起了我,又倒了杯參茶給我,我低首喝了口,方不緊不慢地問道:「哀家暈了多久?」

  雁兒答道:「約摸有三個時辰。」

  我沈吟了會,又問:「哀家暈後,可有在蘇府停留?」

  雁兒答道:「有,停留了半個時辰。沈相本想讓大夫替太后您診脈的,但常寧公主卻信不過坊間大夫的醫術,硬是將娘娘您帶回了宮。」

  我微愣,「沈相?」

  雁兒點頭,「是的,是沈相最先發現娘娘您暈倒的。」

  沈府和蘇府隔得並不遠,僅隔一三尺寬的巷子。且蘇府裡有沈輕言的人,沈輕言會發現我暈倒並不出奇。只是最先二字,卻是值得探究。明明我暈倒之前,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小廝,照理來說,怎麼也該是那個小廝最先發現的,怎地成了沈輕言?

  我問:「沈相發現後,你可曾見到一個穿著藍色短打的小廝?」我努力回想了一番,「身長瘦小,面皮焦黃,眼小嘴闊的。」

  雁兒搖頭,「不曾,當時是沈相抱著太后娘娘您出現的。常寧公主當時嚇得臉都白了,然後一群人圍了上去,宮娥內侍皆有之,唯獨不見娘娘您口中的小廝。」

  我心底愈發疑惑,難不成我暈前所見的小廝只是一場夢?

  靜養數日後,我心裡仍舊迷霧層層。一想起那日的小廝,我就覺得愈發可疑。我可以斷定那小廝是真實的,只是這小廝也不可能憑空消失。那一日,太醫說我因胎動而暈倒,我是千千萬萬個不信的。當時我暈的時候,與前幾次暈的感覺並不相同。而是像是有一股氣在腦子裡緩緩地遊移,在不經意時猛地擊向大腦深處。

  我一旦有了個想法,便要立即行動。

  蘇府,我斷然是要再去的。小廝,我也斷然是要找出來的。只不過我該尋何措辭去一趟蘇府?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讓如歌去公主府一趟請來了常寧。

  我屏退了左右,單刀直入地道:「常寧,我有一情郎在蘇府,我準備再去蘇府一趟。」

  常寧吃吃地笑:「你是指沈相?」

  我頗為沈重地搖頭,「非也,乃是另一人。」

  「哦?」常寧挑眉道:「究竟是何人能讓綰綰不顧身孕屢次偷跑出宮?」

  我佯作神秘地道:「待時機成熟時,我再同你說。」

  「連我也不能說?」

  我「嗯」了聲,握住了她的手,「常寧,我這事不能讓你那皇弟知道,你幫幫我。」

  常寧沈吟了會,問:「那人可會危害大榮?」

  我笑道:「自然不會,不過是一尋常百姓罷了。」

  常寧爽快地道:「行,我幫你出去會情郎。」

  我連忙捏了下她的手,「常寧,你小聲些。」

  常寧笑了笑,「真難得,竟然會有男子能讓你露出此番模樣,改日你定要讓我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道了聲「好」。此時,我心裡頗是愧疚,看著常寧眼裡的笑意,我委實不安得很。不過也罷,待我查出事情真相,再同常寧一一解釋。

  我同常寧的一貼身婢女換了衣裳,那婢女便替我留在了寢宮裡。臨走前,我吩咐了下去任何人也不得打擾我歇息。而後我便低眉垂首地跟著常寧出了宮,皇帝對常寧寬厚得很,給予了常寧許多難以想像的特權,如常寧的馬車不用經過宮門侍衛的詢查,常寧甚至可以佩劍入宮。

  是以,有了常寧的幫忙,我出宮十分順利。

  常寧替我遮掩得萬無一失,就連去蘇府的措辭也想好了。她對蘇府的總管說我前些日子在竹林裡落下樣貴重飾物,需立即尋回。整個蘇府便開始手忙腳亂地開始尋找。趁著亂,常寧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悄悄地溜走了。

  常寧的這個措辭甚好,因為要尋東西,蘇府裡的所有下人都出動了。我一個一個地打量,卻不曾見到我想要見的小廝。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我急了,便拉了匆匆經過的婢女,問:「你們府裡的是否一個身長瘦小,面皮焦黃,眼小嘴闊的小廝?」我用手比了比,「嘴角右邊的還有粒痣。」

  那婢女驚訝地道:「你是說趙七?他前些日子回家鄉去了。」

  我一愣,那婢女又匆匆離開了。

  竟是此般巧合?我心裡頭疑團越來越多,我跺著步子又去了祠堂,我總覺得祠堂那處定有蹊蹺,我兩次暈倒都離不開祠堂。

  我四處查探了一番,和平常也無不同之處。我左摸摸右摸摸,也沒摸出什麼不妥來。在祠堂裡待了半個時辰左右,我便失望地離開了。

  常寧見著我的模樣,打趣地道:「怎麼?不捨得你的情郎?」

  我扯唇笑了下。

  我安然無恙地回了宮,常寧那婢女也安然無恙地出了宮。只不過我卻什麼都不曾查出來,唯獨知道那個可疑的趙姓小廝回了家鄉。

  我正煩惱之際,夜晚時分,皇帝竟是領了寧恆過來。他笑瞇瞇地道:「太后,朕借用了寧卿好些時日,如今該是還給你了。」

  寧恆神色淡淡地站在皇帝身後,不言一語。

  我懶懶地道:「無妨。哀家的便是陛下的,陛下隨意用。」

  皇帝又道:「寧卿,你好生伺候太后罷。」

  寧恆一本正經地應了聲「是」。

  皇帝離開後,寧恆沈默地站在了我的身側。我正好肚子有些餓,便讓如歌和如畫去自個兒開小竈熬了蓮子百合羹。

  在我用完一碗蓮子百合羹後,如歌拿了塊帕子要替我擦嘴。

  我瞅了眼,道:「寧卿,你不是哀家的面首嗎?怎地一點眼色也沒有?這些小事,難不成你不曉得做?」

  如歌默默地將帕子遞給了寧恆。

  寧恆僵硬地接過帕子,一張素白的錦帕在寧恆的手裡竟也不會顯得突兀,反倒是他替我擦嘴時,那眼神帶了幾分冷色。

  我當時便想:此刻寧恆心裡定是恨不得手裡的是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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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0:06

【第十五章】

  我做了個噩夢。我夢見沈輕言同我謀反失敗,皇帝笑瞇瞇地讓寧恆砍我的頭,寧恆精挑細選了一把鋒利的大刀,冰冷的刀面緊貼我的唇,他陰森森地說:「太后,讓微臣替你抹最後一次嘴吧。」言訖,眼前刀光一晃,鮮血四濺。

  我嚇得冷汗淋漓,嘴唇發抖。我喊了聲如歌,須臾,如歌便從外閣匆匆地邁步到我床榻前。我見到如歌時,心裡已然平靜了少許。我讓她點了盞宮燈,驅走了寢宮裡的暗色。如歌垂首在一邊,我問:「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子時一刻了。」

  我又問:「西閣的燈滅了嗎?」

  「回娘娘,還未滅,寧大將軍方纔還吩咐了內侍準備熱水……」

  我沈吟片刻後,道:「你下去罷,也不用在外閣守著了。」

  如歌出去後,我下了床榻,趿了鞋便走到鋪了如意雲紋錦緞的桌邊,我倒了杯碧螺春,淺嘗數口方穩下了一顆心來。我有個習慣,半夜定要起來喝杯茶,尤愛碧螺春。是以,我寢宮裡的茶壺每隔半個時辰便要換一回。

  說起這習慣,起初是因撿了個太后來做,生怕翌日就不能睜眼,便夜夜捧著碧螺春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天明。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得知這太后的位置非我莫屬時,我方鬆懈了下來,但這喝碧螺春的習慣卻再也停不了了。

  許是這幾年安逸了些,我待人待事難免多了幾分隨意。如今夜我對寧恆的羞辱,我因在蘇府失望而歸便遷怒寧恆。如今想起,這委實是萬萬使不得的。寧恆終歸是皇帝眼前的紅人,還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我思量了片刻,得出了決定——哀家如今便要去西閣一趟,尋個措辭好好同寧恆解釋一番。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在心裡頭轉了這麼多個彎無非是在掩飾自己膽小這一事實。因為一個無端端的噩夢,竟是把我初為太后的惶恐再次引了出來。噢,不對,不該如此說,該是說哀家這是未雨綢繆,聰慧得很吶。

  我踱步到西閣,心裡頗為忐忑。待會見到了寧恆也不知該怎麼同他開口。我在門邊停留了片刻,忽地我聽到寧恆的聲音響起——「進來罷。」

  我一愣,寧恆這眼倒是厲害,我還不曾開口他便知道我來了。我伸手推開了門,邁進去後我順手關了門。

  我擡眼一望,整個人頓時怔楞在地。

  寧恆……他竟是在沐浴!他背對著我,大半個身體被木桶掩蓋住了,他雙臂展開懶懶地撐在木桶的邊沿上,背上有許多七零八落的疤痕,想來是在外帶兵時弄成的,右肩上還有個拳頭大小的胎記。

  我第一次目睹男子沐浴,心裡難免有些羞澀。但我轉眼一想,我都同他一起睡過了,前面的上半身也瞧了一回,我此時最最最不需要的便是羞澀。

  我壯著膽子挺直了背,寧恆這時開口道:「曹武,過來替我捶背。」

  我一愣,此時方知寧恆竟是將我當成了曹武。我千不該萬不該的又起了戲弄之心,我也不曉得是不是常年久居深宮,將我這一大好姑娘憋出了個如此彆扭的嗜好。對著寧恆這個常年不苟言笑的大將軍,能逗其臉紅,我心裡竟是頗有征服之感。

  我當下就把那陰森森的噩夢給拋之腦後,我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靠近了寧恆。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了寧恆的肩上,寧恆的身子覺倏地一僵,瞬間,我的手腕被他狠狠地扣住,「誰?」

  我痛得叫出了聲來。

  我這聲音未落,寧恆就慌忙鬆開了手,他急急扭過了頭,神色相當的震驚。我的手腕已是紅了一圈,我摸了摸手腕,笑道:「致遠,你的力氣真大。興許改日你可同雁兒比一比,雁兒能單手舉起一隻鼎。」

  寧恆沈默了下,垂著眼道:「致遠方才不知是太后,多有得罪,還請太后海涵。」

  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亦是不甚在意地伸手往寧恆赤裸的肩膀一拍,「哀家沒事,致遠不必自責。」

  我明顯得很感受到手下的那片肌膚的灼熱,我猛地縮回了手。

  不得不說,此情此景委實尷尬了些。寧恆光著身子坐在木桶裡,我衣衫不整地站在他身後,倘若被朝中那幾個有事沒事愛奏我一本的老臣瞧見,定會說我有傷風化。

  我感慨了一番,倘若此時的場面被皇帝瞧了去,他的臉色定能比唱戲的還要精彩。我不經意地瞥了寧恆一眼,他的耳尖像是熟透的蝦子。

  我不由得多瞧了幾眼,許是發現我的目光,寧恆的臉又紅上了幾分,木桶裡的水氣氤氳,也不知是不是沐浴的緣故,寧恆此時的一雙眼睛水潤潤的,宛若兩顆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水晶葡萄,我忽地覺得秀色可餐四字,用在寧恆身上亦是不為過。

  我想起夢裡的寧恆,那陰森森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而如今的寧恆,委實想讓人一口吞下去。

  許是我太過沈默,寧恆垂首道:「太后可否轉下身?」

  我一愣,「什麼?」

  寧恆頗是尷尬地道:「致遠赤身,怕是汙了太后眼目。」

  我恍然大悟,當即便轉過了身。身後衣袂窸窣,我心中忽地有些微妙感。不曾思出這微妙來自何處時,寧恆便已低低地開口:「太后,致遠可以了。」

  我轉身瞅了瞅他,寧恆只穿了裡衣,鬢髮上沾滿了水氣,濕濕地緊貼在大腦門上,他的臉頰紅撲撲的,整個模樣和今日站在皇帝身後時截然不同。

  這寧恆倒是奇怪,在我面前和在皇帝面前竟是如同兩人一般。我想起夢中的寧恆,莫非這寧恆會變臉術?

  我頓了頓,此時方想起我來西閣的目的,遂清清嗓子,道:「致遠,哀家要同你說一事。」

  寧恆輕聲道:「太后請講。」

  道歉這種事我似乎不曾做過,是以如今讓我拉下面子同寧恆道歉也不太可能。我問:「這幾日你在朝中可有遇到什麼困難?」

  寧恆道:「沒有。」

  看來皇帝將寧恆保護得很好,一朝重臣成了面首,朝中的那幾個老頑固想來也會藉機為難寧恆一番,不曾想到竟是沒有。

  忽地,我聞到了一股異香,我顰眉問道:「這是何味?」

  寧恆愣了下,回道:「是千絲草的味道,致遠不大習慣脂粉味,遂去了太醫院要了些千絲草,驅除異味。」

  常寧的公主府還未建成前,她常常來我福宮裡陪我說話,有時遇著了天色過晚,她便在我這福宮的東南西北閣裡睡下,西閣是常寧的最愛,是以裡面擺滿了許多常寧的用品。我望了望這西閣,胭脂水粉珠簾幔帳,輕輕淺淺,委實不像是一男子的房間,難怪寧恆不喜。

  我笑道:「這千絲草不用也罷,味道聞著怪難受的,致遠明日便搬到北閣去罷。北閣裡頭不曾有這麼多閨閣之物,興許你會喜歡。」

  「如此便謝過太后了。」寧恆走到檀爐前,挑了挑蓋子遮住了香氣,又道:「太后有孕,不宜多聞。聞多易有滑胎之險。」

  我倒是知道麝香能令人滑胎,不曾想到千絲草竟也有此種功效。我笑道:「你在這方面倒是知道得清楚。」

  寧恆道:「前些年駐守邊疆時,識得一大夫,他對草藥一類頗有研究,致遠跟著學了一段時日。」

  「哦?」我挑挑眉,「你學到了什麼?」

  寧恆笑道:「並不多,僅是能認得一些草物,以及知曉哪些草物對人有害或是有益。就好比這千絲草,聞多了能致使滑胎。又好比坊間常用的迷香,亦是採了草物提煉而成的。」

  「坊間的迷香……」我驀地想起我前幾次在蘇府裡暈倒,第一次暈倒是因為喝了酒,我意識迷糊倒也無話可說。但第二次我一丁點酒也未喝,僅在祠堂裡待了半個時辰,出來後不過同那趙姓小廝說了幾句,而後便覺身子一晃,頭痛欲裂,像是被人踢了一腳似的。許是因為我被人下了迷香?

  我頓了頓,道:「迷香可是一聞便會立即暈倒?」

  「這倒也不是,得看迷香用料的多少。用料多一些的會立即暈倒,用料少的則是遲一些。」

  我心裡頗是不解。

  無論怎說,我都是蘇家的人。我不過在自己府邸裡停留些時刻,便會意識全無地被人擡出來。究竟是誰這麼對我?莫不是蘇府裡藏了什麼我不該知道的東西?

  我此時也無心同寧恆閒聊下去了,我佯作呵欠連連,便回了自己的寢宮裡。窗外月色不錯,不過我卻無心欣賞。我在床榻上又再次輾轉反側,遲遲不能入睡。我想了一整夜,喝了一整壺碧螺春,天將明時,我決定我要再次去蘇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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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0:22

【第十六章】

  上回剛從蘇府回來,皇帝便讓寧恆再次住在我的福宮。估摸皇帝也不知曉得了些什麼。我這腹中的娃娃來得奇怪,我敢肯定的是這裡面皇帝做了不少手腳。

  蘇府鐵定是我解開這個謎團的重要線索。

  皇帝已是對我有疑心了,倘若我再去蘇府,皇帝的疑心定會更重。我不能連累了常寧,是以這回我不能再讓常寧掩護我出去。

  但今日蘇府我定是要去的。

  不過我絞盡腦汁想了許久,直至寧恆下朝時,我也沒想出個法子來。

  寧恆是同皇帝一道來的,皇帝今日依舊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他同我請了個安,便坐在我身側。寧恆又變回了不苟言笑的大將軍,我瞥了他一眼,他瞅我了一下,目光恰好在半空中相遇,我微微一笑,「致遠,別站著了,坐到哀家身邊來罷。」

  正在用茶的皇帝擱了下杯蓋,似笑非笑地說:「太后對寧卿倒是上心。」

  寧恆走了過來,在我身側坐下,我笑了笑,道:「致遠是我肚裡娃娃的阿父,我自是上心些。」說話間,我將寧恆和皇帝的神色收攏在心底,寧恆始終是嫩了些,我不過是一句試探,他的面色立即一變。皇帝依舊笑瞇瞇的,神色不曾有什麼變化。反倒是呵呵地笑道:「也是。」

  皇帝如此一說,倒是顯得我道行淺顯了。我頗是感慨,我進宮時,皇帝不過八歲爾,常常睜著一雙天真爛漫的眼睛央我講坊間的趣事。還有回皇帝尿床了,生怕被身邊的宮人知曉,半夜三更的,小小的個子抱著大大的錦被偷溜出東宮,熟門熟路地摸到我的殿裡,竟是將錦被藏在了我的床榻下。

  不知不覺中,那個尿床的太子殿下都成了當今聖上,喜怒不形於色,那個可愛的小太子早已是一去不復返了。想來如今的皇帝要是尿了床,定也能面不改色地讓身邊的宮人將被鋪撤下去。

  我愈想愈傷感,不由得輕歎了一聲。

  皇帝道:「太后為何歎氣?」

  我道:「不過是想起了以前的事罷了。」

  皇帝摸了摸下巴,道:「過多幾日便是重陽,太后曾同朕說過,每逢重陽,太后便同家人一起登高插茱萸賞菊花。正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也難怪太后會傷感歎氣。」

  經皇帝如此一說,我更是傷感。

  不料皇帝下一句卻是說:「今日秋高氣爽,太后不妨出宮去蘇府走走,以解思家之情。」

  我心裡一喜,面上則是淡淡地道:「也好。」

  不料皇帝又道:「今日朝中也無大事,寧卿你便陪同太后一起前去罷。」

  寧恆應了聲「好」。

  我愣是盯著皇帝的嘴,生怕他又再口吐能讓我心中大起大落之言。幸好,皇帝接下來便起身要回去批閱奏折了。

  我心裡歡喜不過,恨不得來個敲鑼打鼓以顯我歡喜之情。

  皇帝一走,我扭頭盯著寧恆,「你要同哀家一塊出宮?」

  寧恆道:「陛下旨意,致遠不敢不從。」

  這話我雖是聽得不悅,但寧恆說的誠然是事實。皇帝開口讓我去蘇府,不放個心腹在我身邊,他又怎會放心?罷了,跟去就跟去,也好過我在福宮裡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寧恆這個大將軍在,我便只帶了雁兒同我一塊出宮。在宮外,我這一身宮裝打扮難免累贅了些,遂臨出宮前,我喚雁兒進來寢宮替我梳妝。雁兒在梳妝方面手腳不大靈活,她擺弄了許久,我的髮髻依舊是鬆垮垮的不成形。我見她一臉沮喪,便道:「罷了,哀家自己來。」

  雁兒是服侍我的眾多宮娥裡手腳最不靈活的,她除了長得討喜可愛及身手不錯外,其餘壓根兒就不符合宮娥的要求。不過我聽雁兒說,她家境不錯,但後來與家人失散了,流落在外,險些餓死街頭時被平寧皇叔給救了。我瞧她一雙小手白嫩嫩的,想來也沒做過什麼活兒。

  我讓雁兒進來自是有我的目的。

  我隨意梳了個簡單的髮髻,讓雁兒替我換了身暗紅色的齊胸儒裙後,便貼在雁兒耳畔邊道:「你想同木頭將軍切磋下武藝麼?」

  雁兒眼睛一亮,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我輕笑道:「待會去了蘇府,哀家便圓你心願。」

  我阿父尚在人世時,唯一的喜好便是收藏寶劍。但凡是阿父看上的,無論對方開價多少,阿父即便是當光了身上的物品,也定是要捧著它回府的。我阿娘常常對著滿屋子的寶劍唉聲歎氣,說了阿父好幾次了,阿父見著寶劍的神情依舊比見著了我和阿弟還要亮上幾分。

  只可惜如今阿父已然走了九年,原蘇府裡的寶劍都被大火燒得精光,即便後來皇帝命人重建了蘇府,也命鐵匠打出了阿父掛在閣裡的各式各樣的寶劍,但我的阿父阿娘阿弟卻再也回不來了。

  如今我望著牆壁上的寶劍,內心委實傷感。不過傷感歸傷感,正經事還是要做的。我斂了斂神色,對寧恆道:「致遠,上回哀家見你舞劍舞得甚好,想必你也是精通劍術了。」

  寧恆道:「精通二字,致遠不敢當。只能算是略有接觸。」

  我笑道:「寶劍蒙塵,不若拿來一用,雁兒練過幾招劍式,之前便央求過哀家讓致遠與她切磋幾招。擇日不如撞日,致遠你便同雁兒過幾招罷。」

  言訖,我對雁兒使了個眼色,雁兒的小臉溢滿了興奮之色,對寧恆抱了抱拳,道:「寧大將軍,還請多多指教。」

  寧恆被逼得此份上了,也唯好應之,面無表情地取了把麒麟長劍,雁兒也取了把雲紋利劍,兩人便一起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蘇府裡的婢女小廝倒也機靈,知我想看他們二人比劍,便早早設了處看台,台上置有上好的檀木椅,椅上鋪了胭脂色的鳳尾紋軟墊,椅邊的高案上擺了數疊精美點心和一壺碧螺春,椅後一美婢擎了蓋傘亭亭而立。

  我端起茶杯,淺嘗了口碧螺春後,方道:「你們開始罷。」

  這場比試,想必不用看都能知曉結果。雁兒和寧恆之間差得不只一截。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寧恆和雁兒過起招來倒也是不相伯仲,一時間竟是難分高下。

  不得不說,寧恆執劍的模樣是極好看的,青衫墨發長劍,隱隱有了幾分世外高人的瀟灑之態。不過此時我無心欣賞男色,眼見他們二人愈發專注,寧恆眼裡也是少見的神采奕奕,我又喝了口碧螺春便悄悄起身。

  我身後跟了兩名婢女,也不知她們是誰的人。不過要甩掉她們,這倒不是難事。我撫了撫手腕上的碧玉鐲,對她們道:「哀家要去如廁,你們退避罷。」

  兩名婢女低眉順眼地應「是」。

  每一回我光明正大地來蘇府,除去來伺候的人外,府中其餘下人皆需迴避。如今伺候的下人都在寧恆與雁兒那邊,我這裡周圍靜悄悄的,更是方便我行事。

  我匆匆繞進了竹林裡,從竹林那處去祠堂是為最隱秘的路。約摸走了一刻鐘,我方走到了祠堂門前,我往四處張望了會,見並無人跡時,我方進了去。

  祠堂一如既往的寧靜,許是我因在此處暈了兩回,我心裡頭愈發覺得詭異。不過這回我有備而來,不管是什麼迷香,我不吸進去便是了。我拿了帕子摀住了鼻子,開始在祠堂裡四處查探。

  祠堂裡的擺設也如之前一般,案上依舊是擺著元寶香燭。

  我細細回想了一番,我總共是來了祠堂裡三次,其中暈了兩回,但我皆是進了祠堂。前兩回我之所以暈倒,我並無感受到明顯的異香突襲。諒也沒有人這麼大膽,敢如此光明正大地作案。

  我暈倒的原因絕對離不開祠堂。

  但我三回都在祠堂裡待了半個時辰之久,為何偏偏就第三回沒有暈倒呢?莫不是第三回我在祠堂裡沒碰到什麼不該碰的?

  我回憶了下,究竟我前兩回在祠堂裡做了什麼而第三回卻是沒有做的?

  我的目光在整間祠堂裡掃視了一圈,最後我的目光落到了案上的元寶香燭。如果說我第三回在祠堂裡沒有做過的事情,那麼便是焚香了。

  焚香焚香……

  我的目光倏然一緊。我立即伸手抓了柱香放至眼下細細觀察,這紅底金身,同皇家用的香並無異同,但……

  我正欲往深思考,祠堂門外忽地出現了一人影。我心中一驚,慌忙將香塞進了衣袖裡。我喝了聲:「誰?」

  大門被緩緩推開,我定睛一望,竟是沈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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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1:01

【第十七章】

  我委實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沈輕言,不過見到沈輕言也總比見到其他人好,我鬆了口氣,道:「沈相,你怎會在此處?」

  沈輕言將門輕輕一閉,方對我微笑道:「太后可想知曉六月初十那一日發生了何事?」

  我一愣,「你查出來了?」

  沈輕言道:「璟之僅是查出了些端倪來。」說罷,他走至擺放元寶香燭的案前,俯身拾了支香,對我道:「這香,可看出了些什麼?」

  我瞇瞇眼,「有問題?」

  沈輕言頷首道:「正是,璟之差人去查了這香,發現它同一般的香大有不同。但凡點了此香,不出半個時辰,定會有昏迷之狀。」頓了下,他又道:「六月初十那一日,太后聞了此香便昏迷過去,璟之當時以為太后乃是不勝酒力便無多大在意,遂讓如詩和如畫扶了太后回宮。寧恆那日說同太后在馬車裡……」他望了我一眼,淡道:「想來也是誆太后的,據璟之所查,在太后回宮的路途裡,寧恆正在茶肆裡飲茶,有茶肆老闆可作證人。太后肚裡的娃娃估摸是在宮裡頭懷上的。」

  雖說我早已知曉沈輕言對我無心,但此番他如此平靜地算出我肚裡的娃娃何時懷上,我委實心涼。我望著他,問道:「沈相還查出了些什麼?」

  沈輕言沈吟片刻後,道:「陛下對璟之已有疑心,如今恐是在猜疑璟之同太后的關係。」

  皇帝如今的確是開始懷疑我和沈輕言了,不然也不會捨得將寧恆放到我身邊來。寧恆不過是借面首之名,行監視之實。

  沈輕言忽地往我湊近了些,他壓低了聲音道:「華平將軍願傾力相助。」

  我臉色一變,「華平將軍?那個老頑固?」

  「正是。」

  我道:「沈相的口舌果真了得。」華平將軍那個老頑固向來都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對皇帝的那顆心日月可鑒,如今竟願加入謀反,沈輕言委實厲害。

  沈輕言道:「華平將軍也同璟之一般,只願忠於真正的陛下。」

  我微微一愣,「你是如何令華平將軍信服當今聖上並非真正的陛下?」蘇家一滅,知曉證據的人僅剩我一人,而偏不巧的是我也不知證據究竟擱在了哪兒。

  「要造假並不難。」

  「華平將軍信了?」

  沈輕言頷首,淡笑道:「不然他為何願意傾力相助?如今只剩平寧王爺那邊了,倘若平寧王爺能勸說其他兩位王爺一同謀反,那逼宮之日指日可待了。」

  驀地,沈輕言瞅了眼我的衣袖,道:「太后袖中可是藏了些什麼?」

  我伸進袖裡摸出了支香,笑道:「方纔哀家以為是致遠,心裡一急便收進了袖中。」

  沈輕言卻是沈默了下,道:「太后,璟之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

  我道:「說罷。」

  沈輕言道:「大事在即,兒女私情還望太后暫且放下。」我一愣,他又道:「況且寧恆是陛下的人,同太后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顰眉道:「哀家對致遠並無其他念頭。」

  沈輕言輕聲道:「如此便好。」

  我出了祠堂,不過是走了七八步左右,便見著了寧恆和雁兒,還有數個蘇府的婢女,想來是我去如廁的時間長了些,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我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微笑道:「切磋的結果如何?」

  雁兒道:「寧大將軍劍法了得,雁兒輸得心悅誠服。」

  我望了寧恆一眼,寧恆淡淡地道:「太后身邊果真是臥虎藏龍。」

  我笑了笑,道:「雁兒,寧大將軍在誇你呢,還不謝過將軍。」

  雁兒瞅了瞅我,又瞅了眼寧恆,紅著臉,小聲地道:「謝寧大將軍誇獎。」

  從沈輕言那處得知了真相,我也不願再在蘇府裡留著了。我見時間尚早,便打算去公主府同常寧說說話。

  常寧的公主府建得頗是奢華,常寧最愛的便是金光閃閃之物,禦史台曾上了不少奏折,明著暗著說常寧的不是,那會我還在垂簾聽政,遇到了這樣的奏折常常頭疼不已,唯好一邊讓常寧收斂些,一邊無視這些奏折。如今皇帝執政,倒是連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批閱道:一國公主,自是應當如此。

  常寧有孕後,皇帝撥了幾批身邊的侍衛守著公主府,如今是連進只蚊蠅也困難。馬車停在公主府門前,常寧也不知是何時得知我要來公主府的消息,竟是早早就在門前迎駕,這回陪在常寧身邊的是駙馬。駙馬同常寧站得很近,常寧淺淺地笑著,比之前些日子的強顏歡笑,如今眼裡的笑意真了幾分。

  不得不說,常寧的眼光是極好的。她挑的駙馬委實俊得很,之前在常寧身邊的郎君加起來也及不上駙馬。和常寧站在一處,端的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怪不得常寧當初硬是不顧眾人反對定是要同駙馬結為連理。

  如今駙馬對常寧倒也是不錯,前前後後的照顧得極為妥當,兩個人恩愛非常。我看得頗為欣慰,常寧也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雁兒扶著我在正廳的主位上坐下,我用了口茶,打趣道:「常寧,你和駙馬的感情愈發不錯了。」

  常寧笑道:「綰綰,我見你和寧恆感情亦是不錯。兩人同冰糖葫蘆似的,每次我瞧見你,總是同寧恆膩在一處。」

  我險些被嗆到,幸好現在男人家都在外頭,不然寧恆若是聽到了,那張臉也不知會紅成什麼樣。我道:「常寧你莫要說笑。」

  常寧捏了塊蓮子糕咬了一口,笑道:「綰綰,你何時才讓我見見你那藏在蘇府裡的郎君?」

  我瞇瞇眼,「這個不急。」這話題我委實不想繼續下去,遂轉移了話題。我瞥了眼常寧的肚子,又瞥了瞥自己的肚子,感慨道:「常寧,你的娃娃幾個月了?」

  常寧拿出帕子抹了抹手指,「兩個月了。」

  「你這兩個月比起我這三個月的,倒是大多了。」

  常寧瞅了瞅我的肚子,道:「許是我和你的情況不一樣。我聽太醫說,有些婦人要到四五個月肚子才會隆起來。」

  我問常寧:「你有了喜脈後,喜歡吃酸的還是喜歡吃辣的?」

  常寧「唔」了聲,「似乎是辣的,最近最愛吃的便是辣白菜。」

  我笑:「常聽人說酸兒辣女的,看來你這肚裡的是個女娃娃。」

  常寧的眼睛亮了下,「綰綰你上回說你愛吃酸的,莫非是個男娃娃?如此倒是不錯,待孩子出生後,我們可為他們訂個娃娃親。」

  我掩嘴笑道:「常寧,八字還不曾有一撇呢。倘若你生的是男娃娃,我生的也是男娃娃,那如何是好?」

  常寧不以為意地道:「孩子若是互相喜歡著,訂個斷袖娃娃親那又如何?」

  看來李家的娃娃個個都愛斷袖的,皇帝如此,常寧也不拒絕。我這倒是無所謂,為人父母的,我也不奢望我的孩子將來能封侯拜相可光宗耀祖,只願我的孩子可隨心所欲,事事順心,只求一生無憾,如此便足矣。

  我同常寧閒聊了好一會後,常寧的婢女端了碗黑漆漆的藥進來,常寧一見,立馬皺了眉頭,我笑道:「這可是安胎藥?」

  常寧頷首,聲音懨懨地道:「這安胎藥味道甚苦,倘若不就著蜜餞一起吃,我喝了定會吐出來。」

  常寧從小怕苦,對於她吃藥時的愁眉苦臉,我已是習以為常,我道:「喝著喝著就不苦了。我都喝了好些時日了。」頓了下,我又道:「常寧,我教你一個法子。你喝這安胎藥的時候,便將它當作是葡萄漿,如此一來,你便不覺得苦了。」

  常寧歎道:「想著容易,做起來卻甚是痛苦。」

  我見狀,便道:「我陪你喝罷,今早急著出宮,倒是忘了喝安胎藥。反正這天下間的安胎藥也是一樣的。有人陪著喝,喝起來也是容易許多。」

  常寧遂又讓人端多了一晚安胎藥進來。

  常寧道:「綰綰,得你一人為知己,我此生足矣。」

  我笑道:「你這話嚴重了,我們之間哪需如此客套。」我至今仍記得,我十三歲那年,高燒不退,是常寧守在我身邊,生怕太妃在藥裡下毒,是以每回我喝藥前常寧都定要先自己試過。從那時起,我便想,常寧如此待我,將來我定要回報她。

  常寧笑了笑,端起藥碗便喝了一口,一張臉苦得不像樣。她顰眉望我,顫著說:「真的很苦。」

  我嘿笑一聲,「我們來比一比,看看誰些喝完。」說罷,我擡腕便大大地喝了口,藥汁漫進了嘴裡,我顫了下。

  這安胎藥的味兒怎地同我平時喝的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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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1:20

【第十八章】

  我不動聲色地喝完了一整碗安胎藥,之後我佯作面含倦態同常寧告辭,常寧也沒留我,只是同我道了聲「好好養胎」云云之類。

  回宮後,我依舊不動聲色地喚了如歌給我端碗安胎藥進來。我讓如歌擱在桌案上,不經意地問道:「這安胎藥是誰煎的?」

  如歌道:「回娘娘,是如歌。」

  「是按照太醫給的方子?」

  如歌答道:「是的,娘娘。」

  我擺擺手,讓如歌退了出去。四周並無宮人,我端了藥再嘗了一口,果真同常寧的安胎藥味道不一。我不假思索便把剩下的藥都倒在了盆栽裡。

  外頭天色漸暗,我喚了雁兒進來。在這偌大的福宮裡,如歌如畫如詩如舞她們四人想必和皇帝脫不了干係,是以我唯一能信的人僅有雁兒。

  雁兒的身手不錯,讓她去太醫院裡偷方子我最放心不過。我同雁兒一一交代後,雁兒也如我所料地道:「太后,我一定會幫你拿到的。」

  我滿意地笑了笑。我當初願意讓皇帝懷疑也要把雁兒留下來當宮娥的原因就在此處,雁兒太過講義氣,平寧皇叔不過是救了她一回,她就願以命為報。我救了她一命,她定也會報答我。

  翌日我佯作不適,讓太醫院裡的所有人都來了福宮,一一為我把脈,我拖了他們約摸有半個時辰,見雁兒面色沈靜地走了進來,方讓他們退了下去。

  雁兒給了我一張藥方,我問她:「確定沒有拿錯?」

  「沒有,太醫院裡的方子都是有記錄的。這張方子定然是太后您的安胎藥。」

  我見雁兒一臉篤定便也信了。我展開藥方細細地看了看,我並無習過醫理,是以也察覺不出什麼不妥來。我想了兩日,第三日時,常寧進宮來探我。

  我一見著了常寧便頓時有了個主意,當下便以替常寧解悶為由,將雁兒借她幾日。

  常寧答應得甚是爽快,想來她也歡喜得很。

  雁兒臨出宮前,我把重新抄過的藥方給了她,讓她趁機出府去尋一大夫來細問。雁兒道了聲「好」,頓了頓,她頗是猶豫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

  我放柔了聲音,問道:「怎麼?可是在擔心?」

  雁兒搖頭,道:「我有個心願,不知太后可不可以幫我達成?」

  我瞇瞇眼,這雁兒倒是聰明,懂得在這種時候來要挾我,「什麼心願?你儘管說,只要哀家能做到的,就定然幫你達成。」

  雁兒低聲道:「我有一兄長,從小就和我失散,如今就在這宮裡,望太后能幫我找到我的兄長。」

  我道:「這倒簡單,宮裡的男人也不多,要找也並非難事,只要你兄長在宮裡,哀家掘地三尺也會替你找出來。」

  雁兒點點頭,感激地道:「謝太后。」

  之後的幾日,每回如歌端來安胎藥時,我皆是趁無人注意時便給倒了。寧恆這幾日時時刻刻都跟在我身邊,我閒來無事便時不時逗弄他一番,瞧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我心裡頭的不舒服便一掃而空。

  雁兒回來的時候,我恰好在和寧恆在玩二人馬吊。

  同寧恆打馬吊是件愉悅的事情,他雖是新手,但卻有著敏銳的出牌目光,總能知曉我要的是什麼牌。其實打馬吊牌玩得也不過是心情,寧恆這人在朝堂上不懂得變通,也不知為何到了馬吊牌桌上卻是讓我愉悅極了。

  我隨手摸了張牌,便問:「雁兒,在公主府裡過得如何?」

  雁兒小聲地回道:「常寧公主待我極好。」

  我出了牌,笑道:「常寧對哀家的人向來都是極好的。」頓了下,我忽地想起雁兒之前說的那事,「雁兒,你之前說的兄長可有畫像?」

  「沒有。我兄長從小就和我失散了,我只記得他有一雙濃眉大眼的。」

  我一時顧著和雁兒說話,不小心打了張不該打的牌,我顰眉望了望,又望了望寧恆,寧恆垂眼道:「致遠什麼都沒瞧見。」

  我喜笑顏開地拿回牌桌上的牌,又同雁兒道:「這宮裡頭濃眉大眼的男子也挺多的,你瞧瞧,致遠便是濃眉大眼的。興許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兄長。」

  雁兒過了一會,才說:「太后莫要說笑。寧大將軍並非宮中的人,又怎可能是我的兄長?」

  寧恆打了張我要的牌,我吃下後,頗為苦惱地道:「只記得濃眉大眼,這倒是困難得很。要不哀家讓宮裡頭所有男子都站成一排,讓你認一認?」

  雁兒道:「謝太后。」

  同寧恆打了一圈馬吊牌後,我便有些乏了。我打了個呵欠,便讓寧恆退下了。雁兒伺候我更衣午睡,雁兒替我寬了衣後,我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查出了些什麼?」

  雁兒望了望我的肚皮,輕聲道:「大夫說,那藥方子倘若連續喝上數日,便會有喜脈的症狀。」

  我一顫,手下意識地撫上了我的肚皮。如此說來,我肚裡的娃娃是不存在的?六月初十那一日,竟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想來這幕後人也是顯而易見的,除了我那皇帝兒子別無他人。

  我這皇帝兒子果真長大了,都算計到我身上來了。我此時此刻也不知是何滋味,我伸手摸了摸我略微有些隆起的肚子,一想到裡頭什麼都沒有時,我心中頗為感慨。看來同常寧家的娃娃親或是斷袖娃娃親,都不可能成真了。

  午覺睡醒時,外頭已是夜幕降臨,不知不覺中我竟是睡了這麼久。我伸了個懶腰,懶懶地叫了聲「如歌」。少頃,如歌便進了來,將屋裡的宮燈一一點亮。

  我打了個呵欠,問道:「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如歌道:「回娘娘,已是卯時五刻了。」

  我這個午覺睡得也長了些,竟是睡了兩個時辰有餘。我道:「去暖閣裡用晚膳罷。」頓了下,我瞇眼問道:「寧恆可在福宮?」

  如歌答道:「回娘娘,在的。」

  我道:「傳他一起去用膳。」

  雖說這宮裡頭人人都在唱戲,但我這齣戲卻是唱得痛苦了些。一想到寧恆這塊木頭天天都在睜著眼睛同我唱戲,我心裡頭就甚是不順暢。我心裡頭一不順暢,我就想折磨寧恆。

  是以我用晚膳時,吃了寥寥幾口就擱下了筷子。我一擱下筷子,寧恆自是也停了下來。他擡眼望著我,眼神乾淨得像是不曾融化的春雪。

  我心想這寧恆做起戲來倒是像個十足,我聲音冷淡地道:「今晚的膳食簡直難以下嚥。」

  眾人大氣都不敢透一下,我皺眉說道:「全都撤下去,哀家再也不想看到這些東西。」頓了下,我道:「把安胎藥端上來。」

  須臾,食案上的所有膳食皆被撤下,如畫端了碗安胎藥上來,我瞥了眼它,又瞥了眼寧恆,寧恆神色淡淡的,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我對寧恆道:「女子懷胎十月,方能產子。這期間卻是十分難熬。致遠身為哀家肚裡娃娃的阿父,是否該同哀家一起分擔這段辛苦的日子?」

  寧恆愣了愣,方道:「太后言之有理。」

  「如畫,再去端多碗安胎藥來。」我笑瞇瞇地看著寧恆,待如畫將安胎藥端了上來時,我對他道:「既然致遠也認為哀家有理,那往後我喝一碗安胎藥你便陪我一起喝罷。」

  如畫面色一變,忙道:「太后娘娘,萬萬不可。」

  我佯作不曾聽到如畫的話,依舊直直地望著寧恆,嘴角勾著淺淺的笑容。

  寧恆垂眼道:「若是能替太后減幾分苦,致遠願陪同太后一起喝藥。」

  我此時方將目光移至如畫身上,「哦?怎麼萬萬不可法?」

  如畫囁嚅道:「安胎藥乃是婦人所用,寧大將軍堂堂一男子,倘若是用了安胎藥,豈不是……豈不是……」

  我此時卻是想到,倘若寧恆當真用了這藥,也不知是不是會出現喜脈的症狀。一個大男人被診出喜脈,委實驚駭世俗了些。

  我瞧了瞧寧恆那副模樣,若是當真因我而被診出喜脈,那寧恆這輩子的汙點估計也抹不掉了。

  我淡淡地道:「你擔心些什麼?哀家不過是說笑罷。」我以手撐顎,盯了眼食案上的安胎藥,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們都下去罷,致遠留下。」

  眾人魚貫而出,寧恆依舊坐在我身側,低頭不語的。

  我問寧恆,「致遠,你覺得我們的娃娃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寧恆垂眼道:「致遠不知。」

  我往他湊近了一些,「你喜歡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寧恆道:「都喜歡。」

  我摸了摸肚皮,忽道:「致遠,你來摸一摸,娃娃似乎在動了。」

  寧恆一愣,我抓住他的手往我肚子上放,他的一張臉瞬間紅了,我笑瞇瞇地問:「孩子他爹,你感覺到孩子在動了嗎?」

  寧恆的手顫了下,我使勁地握住,寧恆不敢甩開。驀地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震撼,他道:「動了,真的動了。」

  瞧他這表情真的無法讓人挑剔,我險些都以為我肚裡當真有娃娃在動了。

  莫非寧恆也是個不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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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1:58

【第十九章】

  我心裡頭有了個猜想——皇帝並不像外面所說的那般信任寧恆,是以寧恆不知我肚裡的娃娃是假的,我每回喝安胎藥時,他面色複雜估摸是以為自己做了個便宜爹爹。

  我這皇帝兒子的心機深得令人心寒。我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我心裡卻來氣得很。一想到我這段日子的擔驚受怕,時時刻刻擔心著不知何處會跳出個男人來說是我肚裡的娃娃他爹。我蘇浣十足十是個小氣的女人,皇帝如此對我,我定然不會讓他如願。

  皇帝既是可以讓太醫誆我得了喜脈,我亦是可以上演一回太后小產的戲碼。自古以來,後宮妃嬪小產的戲碼不斷,可供小產的法子何其多。我略微思索了會,便將地點定在了朝臣每日必要上下的石階,時間定在下朝後。

  那段石階不長,僅有八格。想來也摔不死人,僅多就擦破個皮。太后要小產就自是要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地小產,文武百官都是我的證人,到時皇帝想讓太醫胡謅也不行。

  翌日,烏雲滾滾,陰雨綿綿,是個小產的好日子。我穿了身蓮青色的翠紋直裾,挽了及地的披帛,攜了如歌如畫如詩如舞便款款地往目的地前去。

  我算準了時間,算準了地點,算準了證人,唯獨算漏了寧恆。

  我腳一滑,正欲撲騰騰地滾下去時,寧恆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攔腰就摟住了我,我的臉碰上了寧恆的胸膛。

  我的大腦空白了會,然後我聽到周圍一大片的抽泣聲。

  寧恆鬆開了我的腰,我掃了一眼周圍的朝臣,沈輕言目光平靜地看著我。他依舊溫文儒雅,依舊面貌如初,依舊是大榮王朝的姑娘的不可觸及的夢,但我卻發覺如今我的心頭沒有蕩漾。

  我移開目光,淡淡地道:「哀家無事,如歌,扶哀家回宮。」

  眾人紛紛躬身迎送,如歌扶著我,寧恆站在了我的左側,我邁出第一步時,沈輕言擡頭望了我一眼,那一眼深不可測。

  我的步子顫了顫,寧恆倏地伸手扶住我的右臂,輕聲道:「太后,路滑。」

  如歌和寧恆倒是默契得很,他一扶,她就立刻鬆了手,默默地退到後面。寧恆掌心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了過來,我沈默了下,方再次擡起步伐離開了。

  回到福宮時,我從妝匣裡取出沈輕言送我的如意香囊,我輕輕地晃了晃,香味依舊,鈴聲依舊,但那時的情思卻淡了。我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許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同寧恆相處久了,不知不覺中對沈輕言的心思也就淡了。

  我晃了晃手裡的如意香囊,正望著出神時,身後卻忽地傳來了寧恆低低沈沈的聲音。

  「太后。」

  我回過神來,收好了如意香囊,方淡道:「何事?」

  「今日太后滑了下,恐是扭到了筋骨。不妨宣太醫來看看。」

  我道:「並不痛,不礙事。」

  寧恆上前一步,道:「此時不治,定會留下病根。」

  我瞇瞇眼,站了起來,踱步到寧恆身前,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我道:「致遠,你如此關心哀家,莫非當真是對哀家情根深種?」

  他一愣,眼睛再也不敢望我,微微地垂著眼,道:「致遠當日所說的,句句屬實。」

  「嗯?哪一句?」

  他耳尖頗紅,「致遠對太后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倒是個好詞。」我頓了頓,道:「那麼倘若一日,哀家和陛下一同掉進水裡了,你救誰?」

  寧恆怔楞住了,他擡眼看著我。過了好一會,他方道:「救太后。」

  「哦?」我挑眉,「怎麼說?」

  他答道:「陛下會水性。」

  我一滯。

  寧恆此時又執著地道:「太后還是讓宣太醫來看看罷。」

  我無奈了,唯好道:「就依你的意思。」

  我真真是看不懂寧恆,初以為他不過僅是皇帝派來監視我一舉一動的心腹,可隨著這些日子的相處,寧恆對我可謂千依百順,事事關心,且無微不至。寧恆的面相雖是及不上沈輕言,也不及沈輕言溫文儒雅,但不同沈輕言比,寧恆委實是個俊郎君。

  常寧同我說,她之所以對駙馬情根深種,就因駙馬在不知她的公主身份時,仍舊衣帶不解地照顧了整整一月。她感動了,所以她不顧一切也要這個駙馬。

  常寧出閣前,還笑吟吟地同我道:「綰綰呀,女人感動感動著,就會愛上那個男人了。」

  我擡眼碰觸到寧恆溫柔的眼神,我的腦子騰地冒出了常寧的話,我面色立即一變,冷聲對寧恆道:「你出去。」

  寧恆微微一愣。

  我轉過身,冷聲道:「哀家讓你出去,你聽到沒有?」

  寧恆此時方應了聲「是」。

  我歎了聲,寧恆離開後,我的心思一團糟。我方才也不知在發些什麼脾氣,好端端的我就變臉了。幸好寧恆是軟柿子,我怎麼捏他也不會生氣。

  我揉揉眉,覺得我該早些小產了,然後名正言順地把寧恆趕出去。再這樣下去,我也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過了些日子,我驀然發現我的肚子變回了扁平狀,腳步也不浮了,幾乎所有喜脈症狀地消失了。想來是我停用了那「安胎藥」的緣故。幸好之前隆起的也不明顯,加上我平日裡也愛穿廣袖寬袍,鬆鬆垮垮的,不貼近地看倒也難以察覺出來。

  這幾日我想了個法子,正好恰逢中秋,依照慣例,宮中定是會有個中秋宴。我召來了禮部尚書,將中秋宴的地點由禦花園改成了含光湖上。

  上回摔跤不成,這回我來了跳湖。如今天氣微涼,倒也不冷,在湖水裡泡一泡,頂多就病上幾日。但這假胎倘若再懷多幾日,定是要招皇帝疑心了。如此一來,我還不如走招險棋。

  中秋宴那一日,官居五品以上的朝臣都需前來,常寧亦是攜了她的駙馬來,常寧的肚子已是隆起得十分明顯,駙馬在前後呵護有加,兩人穿了同色的衣衫,常寧眉眼間儘是盈盈的笑意。

  我心裡頗是欣慰。

  含光湖上有兩艘船舫,一艘乃是皇帝同朝臣所乘,另一艘則是女眷所乘的。我同常寧都在女眷所乘的船舫上,船舫裡擺了張巨型的高足食案,案上皆是中秋佳餚。

  我起了筷後,其他人方紛紛起筷。我不敢吃得太多,淺嘗一番便停了筷,待會我要跳湖,吃得再多估摸最後還是會吐出來。

  我一停筷,其他人也不敢吃了。我淡淡一笑,「不用拘束於禮,大家繼續用罷。」

  我起了身,給雁兒使了個眼色,雁兒便過來扶住我,「外面景色甚好,哀家出去賞賞月。」常寧瞅了我一眼,似乎也準備起身,我連忙道:「常寧你有孕在身別吹風了,你家駙馬方纔還懇求哀家不能讓你吹了風。」

  駙馬是常寧的死穴,一點常寧便不敢動了。

  我總算鬆了口氣,要是常寧在的話,我這湖估摸就跳不成了。如歌她們四人似乎也想跟上來,我溫聲道:「你們不用跟了,有雁兒一個也夠了。今日難得佳節,你們便歇息謝謝罷。」

  我和雁兒出了船舫,站在甲板上,湖光夜色,涼風襲襲,一輪圓月倒映在湖心裡,波光瀲灩,美不勝收。只可惜,待會我要跳湖。

  雁兒也知曉我的打算,她憂心忡忡地道:「太后,這法子當真可行?要是一個不小心……」她停住了。

  我道:「無礙。待會你記得吼得大聲些便可。」

  其實,我也是個怕死的。不過此時不借跳湖來回小產,遲早皇帝都會整死我。正所謂晚死好過早死,我這是早跳早解脫。

  且按照我的打算,待會我一跳,雁兒便會大喊。我這艘船舫同皇帝那艘船舫隔得不遠,僅有一丈的距離。定會有人跳下去撈我上來的,倘若真的無人,雁兒也會救我起來。總而言之,無論如何,我這條命是死不了的。

  我深吸一口氣,以壯士斷腕之勢一躍而下。

  噗通一聲,湖水邁進了我的口鼻,我隱隱約約聽到了雁兒在喊——「來人呀,來人呀,太后落水了!太后落水了!」

  求生的本能讓我在水裡不停地掙扎著,只不過在這個我認為周密的計劃裡,偏偏又如同上次一樣算漏了一點。上回是寧恆,這回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我只知我拍打了幾回水面,整個人便沈了下去。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了進來,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忽地,我感受到有一道溫熱貼上了我的唇,一隻炙熱的手掌緊緊地貼住了我的腰肢,我艱難地睜開了眼,其實我真的沒有想過,救我的人會是寧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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