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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2:55

【第二十章】

  好端端的一個中秋宴被我攪得人仰馬翻的,我睜眼瞧見了寧恆後便暈了過去。之後我全無意識,待我睜眼時,已是第二日的午夜。我的床榻邊站著如歌和如畫,她們滿臉倦意,眼皮子在打著瞌。

  許是被灌了不少湖水,我的喉嚨澀澀的,我嚥了嚥口水,沙啞地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我這一聲驚醒了如歌和如畫,她們二人面色激動,互望了一眼後,如畫騰騰地跑了出去,如歌含淚道:「已是醜時二刻了,娘娘您終於醒了,您已是昏迷了整整兩日了。」

  須臾,珠簾晃動,若干人奔到了我的床榻前,為首的是皇帝同常寧,常寧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可有不舒服之處?」

  我瞅了眼常寧,她髮絲淩亂,眼眸裡血絲遍佈,想來我暈的這兩日常寧是極為擔心我的。我搖搖頭。

  皇帝此時開口道:「郭太醫,給太后把把脈。」

  我方想起我跳湖的目的,目光忍不住往肚子一瞥,常寧的手一顫,我心中隱然知曉了結果。

  郭太醫替我把脈後,對皇帝道:「稟陛下,太后身子如今已是無恙,只需多加調養便可。」

  我顫聲道:「哀家的孩子……」

  常寧握緊了我的手,她低聲道:「綰綰,孩子沒了還可以再有。你莫要傷心。」

  我擡眼,對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深深地看我一眼,道:「太后節哀順變。」

  我心中一喜,只知這回跳湖算是成功了。我低下頭,用衣袖揩揩眼角,沈默了會後,我沙啞著嗓子道:「你們且退下罷,哀家需靜一靜。」

  常寧溫聲道:「綰綰,今夜我陪你睡。」

  我搖搖頭,道:「常寧,你回去罷。」

  皇帝也道:「阿姊,你幾日未曾合眼過,還是回去休息罷。」

  常寧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皇帝,最終還是答應了。我此時心裡愈發愧疚,倘若常寧知曉我這出中秋鬧劇都是我自導自演的,也不知她還願不願認我這個閨中知己。

  在眾人離去後,我瞅著空蕩蕩的宮殿,心裡頗是空虛。我忽地想起了寧恆來,這回跳湖寧恆救了我,無論如何我都得謝他一番。

  方纔並不曾見到他,也不知是不是皇帝見我的娃娃沒了,便不再讓寧恆當我面首了。

  我輕撫著乾燥的唇瓣,念起了在湖裡的那一吻。寧恆的唇柔軟溫熱,比之平日裡的美味糕點,委實銷魂了些。我忽感兩頰燥熱,像是有團火在燃燒。

  ……

  連過數日,福宮裡的宮人見著了我皆是小心翼翼的,殿裡的一切能同孩子相關聯的物品皆被收起。為了讓皇帝相信,我唯好作出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每日定時凝望住虛空,一望便是好些時間。

  常寧每日都來看我,皇帝也是每日都來探我,太醫亦是每日都來替我把脈,就連沈輕言也來了一回,唯獨不見寧恆來過。

  我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雁兒:「那一日我跳湖後,寧恆如何了?」

  雁兒低聲同我道:「寧大將軍得知太后小產後,自責不已。好幾次我見著了寧大將軍在福宮外徘徊了好久,卻是不敢進來。」

  我微愣,「他自責什麼?」我跳湖我小產,這些同寧恆一點干係都不曾有,寧恆他有何可自責的?

  雁兒又道:「我猜寧大將軍定是在想自己不曾護太后周全,所以自責不已。」

  看來寧恆果真不知我肚裡的娃娃是假的,我思索了片刻,決定召寧恆前來。寧恆救了我一回,我也應當回報他一次,讓他不必再自責。

  雁兒問我召喚的由頭時,我沈吟了會,笑道:「哀家召個面首也需要由頭麼?」頓了下,我忽覺不妥,寧恆這人面皮太薄,我以這個由頭召他,估摸他還得扭扭捏捏好一陣子才肯來。我道:「這樣罷,上回說替你尋兄長,寧恆是男子,在侍衛那邊行走也方便些。待會你便同寧恆一起去認一認罷。」

  雁兒道了聲謝。

  寧恆來得很快,不過一炷香爾,寧恆的人便已是出現在我的福宮裡。他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一直低著頭不肯望我,就連自稱也變回了「微臣」。

  我聽了心裡不適,瞇著眼道:「寧卿可記得上回哀家說過要替雁兒尋兄長?」

  寧恆道:「微臣記得。」

  這微臣二字委實讓人聽著惱火,我冷聲道:「待會你便同雁兒去侍衛總管那說說,讓她認一認。」

  「微臣謹遵太后旨意。」

  寧恆又變回了朝堂上的寧恆,我左看右看都覺得不舒服極了。我心裡宛若有什麼哽住一樣,我執了一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欲消去心裡的異樣,卻不曾料到嗆得我連連咳嗽。

  雁兒趕忙拍著我的背,我順了口氣後,發現寧恆正凝望著我,目光閃爍,袖下的手掌微微動了動手指。

  這木頭那日在湖裡親我倒是積極得很,今日我嗆成這樣了卻是毫無表示。我冷眼看他,「既是謹遵旨意還不快些去,在這愣著做甚!」

  寧恆垂著眼道:「微臣這就去。」

  ……

  華燈初上時,寧恆才同雁兒回了福宮。雁兒垂頭喪氣的,想來是不曾找到她的兄長。寧恆也一板一眼地稟告道:「但凡今日在宮中值班的雁兒姑娘都瞧過了,並無她的兄長。」

  這樣的結果我並不意外。雁兒要找兄長,靠的僅是兒時的記憶,這一點無疑是大海撈針。我見雁兒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也不忍戳破,便道:「雁兒,只要你的兄長在宮裡,那就定然跑不了的。」

  雁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寧恆一直低垂著目光,依舊是不敢望我。我瞇瞇眼,問道:「寧卿可用了晚膳?」

  「不曾。」

  我漫不經心地道:「傳膳罷,寧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不用伺候了。」

  寧恆此時方擡頭望我,我瞥了他一眼,道:「怎麼了?」

  寧恆又垂眼道:「沒什麼。」

  少頃,宮人們上了膳食,食案上擺了七八道菜。我起了筷,夾了塊八寶野鴨放到寧恆的碗裡,笑瞇瞇地道:「你嘗嘗,這野鴨味道不錯。」

  寧恆低聲道:「謝太后。」

  我笑吟吟地道:「謝什麼?寧卿上回在湖裡救了哀家,該是哀家謝你才對。」我停筷,聲音淡淡的,「寧卿這幾日不來福宮,可是在怨哀家把你的娃娃給弄沒了?」

  寧恆一愣,面色變了變,「微臣沒有。」他擡眼定定地看著我,「微臣絕無怨太后之心。」

  「哦?那這幾日為何不曾見你來福宮?莫非是哀家小產了,寧卿便不願當哀家的面首了?」我重新起筷,在一尾鯽魚上慢條斯理地剝去魚皮。

  寧恆道:「微臣並不此意,只是這幾日來心有愧疚,倘若那日微臣可早些發現太后落了水,興許太后也不會小產。」

  我夾起一小塊嫩滑的魚肉送進了口裡,寧恆此時又道:「且微臣一直知曉太后心中之人乃是沈相,這幾日,太后定是想多同沈相單獨相處,微臣在此處,恐是會擾了太后和沈相。」

  我一驚,猛地望向寧恆。

  寧恆澀澀地道:「太后望沈相的眼神,就如同微臣望太后的眼神。」

  我嗆了幾聲。

  寧恆凝望著我。

  我道:「哀家……被魚刺卡住了。」言訖,我拚命咳嗽起來,喉嚨裡不舒服極了。無論我怎麼咳,魚刺就像愛上了哀家的喉嚨一樣,死活不肯出來。

  寧恆舀了一大勺飯遞到我嘴前,著急地道:「快快吞下去。」

  我依言張嘴,含住那一大勺飯用力吞了下去,嘴裡的異物感頓時消了。我睜著泛起水霧的眼,此時方發現寧恆竟是握著我的下顎,與我的距離極近。

  我驀地就憶起那一日在湖裡的吻。

  寧恆盯著我的唇,眼瞳裡閃過一絲異色,耳尖竟是紅了起來。他連忙鬆開了手,連道:「方纔致遠只是一時情急,所以……所以……」

  我還是較為欣賞臉紅的木頭,我含著笑意道:「嗯?不自稱微臣了?那天在湖裡,你也是一時情急?」

  寧恆唰地一下,臉立刻紅了。

  瞧這木頭臉紅成這樣,待會也不知又會說出些令我不歡喜的官話來,我遂擺擺手,道:「罷了,哀家也不同你計較。繼續用膳罷。」

  我瞅了眼眼前的鯽魚,心中已然有了陰影,鯽魚美味歸美味,只可惜多骨。我躍過鯽魚,舀了碗參湯,低頭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

  我再次起筷,準備夾其他菜時,卻瞅見寧恆拿了雙新筷,在鯽魚上剔骨,一塊又一塊的嫩滑的白白的魚肉被挑在了盤子的另一端上。

  我微愣,寧恆擡頭瞅了我一眼,又繼續低頭把魚肉的骨刺去掉。須臾,寧恆方停筷,對我道:「太后可放心用了。」

  我心中像是被什麼輕輕碰觸了一下,比寧恆的唇還要柔軟,我眼裡漾起了笑意,輕輕地道:「嗯。」

  寧恆夜晚宿在福宮的北閣裡,我沐浴過後,寬了衣便坐在梳妝台前,如意菱花鏡裡的映出我的樣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沐浴過,此時我的兩頰像是有兩團紅雲凝聚。

  我開了窗,外頭星辰遍佈,夜色濃厚,我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寧恆的那雙眼來,墨玉般的眼瞳,雖是沒有沈輕言的風采,但卻如同這星辰一般,亮得讓人無法忽視。

  我摀住了雙頰,心裡忽地道了聲糟糕。

  明明我是想藉著小產光明正大趕寧恆出去,可如今我竟是生出了不捨之感。這委實不妙,委實不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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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3:29

【第二十一章】

  我如今委實頭疼得很。我千不該萬不該的便是對寧恆生出不捨之感。倘若寧恆繼續和我相處下去,也不知這不捨會演變成何種情感。

  是以翌日醒來時,我便躲在了寢宮裡,直到寧恆去上了早朝,我方去了偏閣裡用早膳。用了一會後,站在我身後的如歌忽然喊了一聲:「寧大將軍。」

  我立即嗆了一下,迅速地擡眼,寧恆一身朝服站在不遠處,約摸有一丈的距離。我的心猛地跳快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吞進去的粥又嗆了我一回,如畫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順過氣來後,頗不自在地問:「早朝時間,致遠怎會在此?」

  寧恆溫聲道:「致遠落下了東西。」

  我垂下了眼簾,淡淡地應了聲。寧恆對我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偏閣。我瞧了瞧他的背影,忽地覺得寧恆就像是一根一根的蛛絲,我必須在它沒結成網之前,揮刀砍斷。

  寧恆,不是我碰得起的人。

  可是明知如此,我卻總是忍不住去戲弄他,直到他滿臉通紅為止。

  我歎了聲,心裡頭的糾結讓我連早膳也用不下去了。許是見我唉聲歎氣的,我的四個貼身宮娥不停地想法子哄我開心。只可惜我一想到她們是皇帝的人,而寧恆也是皇帝的人時,我就愈發惆悵了。

  最後我乾脆眼不見為淨,把如歌如畫如詩如舞四個都使喚了出去,偏閣裡也就剩下雁兒一人。雁兒一直低垂著眉頭,許是昨日不曾找到兄長的緣故,她如今的表情有幾分沮喪。

  我又歎了聲,雁兒此時擡頭也歎了聲。

  雖說這歎聲含義不一,但卻讓我嗅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一片落葉從半月形的窗飄了進來,我望了望窗外,落葉飄飛,秋色盡染。我此時方察覺秋天已是來臨了,這些日子只顧著肚裡的假娃娃,竟是連夏天過了都不曾注意。

  又一片落葉飄了進來,我伸手握住,凝望許久,我道:「雁兒,出去走走吧。」

  出了福宮,不過走了些許路,我便覺得有些涼,秋風瑟瑟,捲過來陣陣涼意。雁兒倒也是心細的,問我:「太后,你覺得冷嗎?」

  這點涼倒也不算得什麼,我搖頭,道:「還好。」

  我在皇宮裡四處轉著,直至將近下朝時間時,我方拐進一片桃林裡。桃花早已謝去,春天時所見的滿樹粉嫩早已化為了塵土,如今掛在樹梢上的是沈甸甸的桃子。

  雁兒似乎特別喜歡這片桃林,打從進來後沮喪的神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杏目亮晶晶的,一閃一閃的,直呼:「哇,好大的桃子。」

  我見她如此歡喜,便道:「雁兒,哀家去前面的涼亭裡坐一坐,你在這慢慢賞桃子。若是饞了,便摘下來吃了罷。」

  言訖,我邁起步伐便往桃林深處走去。

  不多時,我見著了一四角涼亭,涼亭內一白衫男子迎風而立,衣袂飛揚,背後一大片綴滿果子的桃樹,乍一看,宛若是畫中人一般。

  走近了,他朝我溫潤一笑,道了聲:「太后。」

  我微微一笑,也道了聲:「沈相。」

  今早窗外飄進的落葉裡,有一片是沈輕言給我的暗號。我之前曾同沈輕言商討過,倘若哪一日在宮中當真有不得不說的要緊事時,便以落葉為記,撕了多少道小口便是多少刻,何時收到落葉便往後推半個時辰,如今恰好是辰時三刻,我依言來到桃林涼亭,沈輕言果真在此處。

  我上了涼亭,同沈輕言並肩站著,擡眼望了望四周,見並無人影時,我方輕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要緊事?」

  沈輕言低聲道:「太后可知江南江家?」

  我沈吟片刻,道:「可是指財富可與天家相比的江家?」

  「正是。」沈輕言頷首,又道:「我們若是能取得江家的支持,成功指日可待。平寧親王已是派人前去秘密遊說江家,只不過……」他停了停,望了我一眼。

  我一愣,問:「只不過什麼?」

  沈輕言別過視線,道:「國公在世時曾對璟之戲言,倘若太后及笄時無人上門求親,便讓璟之上門下聘,與蘇家結為親家。只是前些日子璟之方知曉,即便太后不曾入宮,蘇家長女也不會是璟之的妻。」

  我皺眉,「什麼意思?」

  沈輕言歎了聲,道:「江家願意謀反,但只有一個條件,事成之日需平寧親王將未來江家主母還給江家。而這未來江家主母,是……太后。」

  這話不亞於一道驚雷,轟隆隆地劈得我頭昏腦花,我震驚地道:「荒謬!哀家與江家一點干係都不曾有,又何來未來江家主母之說!」

  沈輕言又道:「江家說國公在世時曾有次下江南,恰巧遇著了江家之主,並看上了江家之主隨身攜帶的寶劍,國公愛劍心切便同江家之主打了個賭,若是贏了寶劍歸國公,若是輸了便許江家之主一件事。結果是國公輸了,江家之主便說要同國公結為親家,待蘇家長女及笄時,便是江家上門提親之日。」

  我的腦子裡驀地浮現出一幅畫面——湖柳繞堤,綠水盈盈,我阿父同江家之主於湖堤邊相遇,我阿父看上了江家之主……的寶劍,而後便將我給賣了。

  怪不得怪不得。京城四大名門望族的小姐哪個不是香餑餑,哪個不是未及笄前便已有十指也數不過來的人上門提親?我蘇浣孩提時雖說沒有常寧的傾國絕色,但好歹也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怎地就無人上門提前?如今我方知曉,原是我那愛劍勝女的阿父早已將我許給了江家,想來那些上門提親的公子們該是被阿父給拒之門外了。

  我如今端的是無語淚千行了,我瞇瞇眼,道:「可有證據?」

  沈輕言從袖中摸出一張素箋,道:「江家之主說此為國公當年留下的定親之物,由於過於貴重,平寧親王便讓人描摹了下來,還請太后過目。」

  我接過一瞧,心裡一震,果真真是我阿父常年攜帶的玉珮。我驀地想起,阿父在我十歲的年紀下過一回江南,回京後阿娘問阿父玉珮何在,阿父當時摸摸鼻子,似乎頗為愧疚地瞧了我一眼,道:「不小心丟了。」

  「這玉珮可是真的?」

  我沈重地點頭。

  沈輕言沈默了一會,忽道:「綰綰。」

  我再次一震,比先前聽到阿父將我許配給一素未謀面的人還要震驚,我的眼睫一顫,隨即擡眼。沈輕言竟是握住了我袖下的手,輕聲道:「即便是不要江家,我也絕不會答應江家這個條件。綰綰,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便不會讓其他人欺你。」

  沈輕言的手略微有些涼,我心裡頭一顫。這是沈輕言第一次和我肌膚相親,雖說沒有之前想過的那般激動,但卻是足以讓無比震撼。

  我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顫道:「沈相你……」

  他握緊了我的手,溫聲道:「綰綰,喊我璟之。」

  我怔怔地看著他。沈輕言是我最美好的夢,這樣的場景我想過了無數回,但當真在如畫一般的桃林裡發生時,我卻覺得如此的不真實。

  沈輕言低低地道:「綰綰,待謀反成功之日,我便央了平寧親王娶你為妻,你我兩小無猜,本就該結為夫妻。倘若無先帝這一出,我們如今也該有好幾個娃娃了。」他低頭瞅了眼我的肚子,目光閃爍,「倘若不是陛下,綰綰你也不會小產。如今你愈發清減,每回見你我都心疼。綰綰,不管過去如何,以後我定疼你憐你惜你,不讓你再受到任何人的算計。」

  我此時當真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沈輕言的手撫上我的臉,他又道:「綰綰,你也是喜歡著我的,對不?」

  我臉一紅,忘了那已是香消玉殞的趙三小姐,忘了對寧恆的不捨,忘了種種,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他低低一笑,又喊了我一聲:「綰綰。」

  我的臉又紅上了幾分。

  他道:「綰綰臉紅的模樣,當真是面若桃花。」

  我心裡頭此時跟麻花一樣亂成了一團,我低聲問道:「你當真喜歡我?」

  沈輕言頷首,「當真,不然綰綰以為我至今為何仍不曾娶妻?」

  「那你上回在平寧皇叔面前不是說……」我抿了抿唇。

  沈輕言輕笑道:「綰綰原是在計較那回的話。」他低頭定定地瞧著我,「綰綰當是知曉,倘若有一日平寧親王謀反成功為大榮新皇時,兔死狗烹,我若是在平寧親王面前同綰綰相好,到時平寧親王定會對我們有猜忌。」

  我輕輕地「嗯」了聲。

  沈輕言衝我溫和一笑,此時雁兒的聲音忽地在桃林裡響起——「太后,你在哪兒?」

  我連忙道:「雁兒來了,你快些走罷。」

  沈輕言鬆開了我的手,道:「綰綰,你萬事小心。」頓了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寧恆是陛下的人,對綰綰定是心懷不軌,綰綰切記要小心寧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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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4:02

【第二十二章】

  我當了太后的這些年裡,荒唐事遇過不少,每回都是既來之則安之。而如今沈輕言說喜歡我,我乍聽之下,端的震驚得不行。可如今那陣欣喜過去了,靜下來心來細細一想,我卻察覺出一絲不妥來。

  沈輕言與我青梅竹馬不假,但為何這表白之言不偏不倚就在我對寧恆生了不捨之感後出現呢?我對沈輕言的感情亦是不假,我這些年來的傾慕之情皆是在傾注沈輕言身上。倘若能和沈輕言過一輩子,我是樂意的。

  沈輕言是坦蕩蕩的君子,我懷疑我自己也不能懷疑他。是以,我不願再多想。

  至於寧恆——

  沈輕言說的對,寧恆是皇帝的人,我對誰不捨也不能對不捨,我還是早些同皇帝擺明,讓他快快把他心尖尖上的人領走,擺在我這,委實危險得很。

  寧恆也說喜歡我,但我同他終究是立場不一樣的人,我不能對沈輕言狠心,是以唯有對寧恆狠心了。

  我醞釀了幾日,而這幾日裡對寧恆是能避則避,不能避則視而不見。雁兒同我悄悄地說:「太后,木頭將軍昨日問我,他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了您生氣。」

  「你怎麼答他的?」

  雁兒撓撓頭,答道:「我說……太后這幾日葵水將至,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我險些就將口裡的茶水噴了出來,我問:「他臉紅了沒?」按照平日裡寧恆臉紅的頻率,遇著此種話,定會臉紅得可以滴血。

  雁兒搖頭,她的眼珠子忽地轉了轉,她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太后,我發現了件很有趣的事情。」

  「嗯?」

  「木頭將軍似乎只會在太后您面前臉紅,上回我瞧見常寧公主戲弄木頭將軍,他也只是一本正經地回著公主的話。」頓了頓,雁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太后,我覺得木頭將軍肯定是深深地喜歡你,不然為何他只在你面前臉紅呢?」

  經雁兒這麼說來,寧恆似乎真的只有在我面前才會臉紅。寧恆是個有趣的人,只可惜和我立場不一樣,我淡道:「雁兒,以後莫要再說這些話了。」

  雁兒一愣。

  我又重複了一遍,神色多了幾分淩厲,「聽到了沒有?」

  雁兒怯怯地看了看我,低頭應了一聲。

  我這幾日醞釀下來的結果是我不能主動和皇帝提出這要求,要想把寧恆趕出我的福宮,只有兩條路子,一是皇帝主動要走寧恆,二是寧恆去同皇帝說他自己要走。

  第一條路子不大可能,唯有第二條路子我好掌控些。

  晚上用膳時,寧恆坐在我身側,我幾經醞釀,可每回話兒到了嘴邊,一瞧見寧恆的眼睛,我便想起那日他為剔魚骨的溫柔。那話便如同魚刺一般在我喉嚨裡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最終還是寧恆停筷,擡頭望著我,用沈穩的聲音道:「太后可是有話要同致遠說?」

  我果真真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我對沈輕言狠不下心,對寧恆似乎也做不到想像中的無動於衷。我啪的一聲擱下筷子,惡聲惡氣地道:「沒有。」我起身,「雁兒,扶哀家回寢宮。」

  回到寢宮後,雁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方低垂下頭來。如今的我也不知是不是如雁兒所說的那般,葵水將至心情浮躁,我看什麼都不順眼極了。

  這心情浮躁持續到三更,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睜眼時腦子裡是沈輕言在說要娶我為妻,閉眼時腦子裡是寧恆在說喜歡我。最後我騰地從床榻上蹦了起來,走到桌前,倒了杯碧螺春,連著喝了好幾口。此時正值半夜,萬籟寂靜,偶爾可聽夜風呼呼而過。

  既是睡不下,我便起了出去走走的念頭。我趿了雙鹿皮小靴,披上了罩衫,避開了睡在外閣的如歌和如畫,悄悄地出了去。

  夜空星光璀璨,繁星點點,看得我心頭舒暢了不少。宮裡有不少侍衛在巡邏,我避開了那些侍衛,挑了條偏僻的小徑,一路蜿蜒而上。小徑的盡頭是一片黑漆漆的林子,這林子裡有一條小河,名為清河,從宮外延伸進來的,河水清澈見底,潺潺作響,時常能見著小魚兒在裡頭歡快地嬉戲。

  我踮起腳尖,取下掛在樹梢上的描了牡丹的宮燈,便走進了林子裡。剛走幾步,忽有尖銳之聲在林中乍然響起。我忍不住皺眉,緊接著又是數道不成曲調的笛音,委實難聽得讓人恨不得扔茶壺。

  本來我心情就是不順了,半夜出來也不過是想尋個舒心,卻未料到遇著了不知是哪個宮人半夜出來練笛。我提著宮燈往林子深處走去,我對沈輕言狠不下心,對寧恆不能無動於衷,那我唯好把氣撒在這個運氣不好的宮人身上。

  我加快了腳步,亂七八糟的笛音離我越來越近。終於,不遠處一道黑影晃動,我定睛看了看,寬肩翹臀,身材修長,倘若不是這糟糕的笛音,此情此景亦能稱得上是一幅絕佳的畫。

  只不過,這背影也忒熟悉了些。

  我正要往前細看,卻是不小心踩到一根斷枝,發出不小的聲響,笛音中斷,一道冷聲旋即響起——「誰?」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似乎每回我偷窺寧恆時,他都會發現我,如上回他沐浴,又如此回他吹笛。雖說這笛音委實難聽了些。

  我歎了聲,道:「致遠,你覺得哀家是誰?」

  我單手提起裙擺,走到寧恆面前。

  寧恆的右手猛地往背後一縮,神色頗為不自在地道:「原是太后。」

  我不用望都知他往背後藏的是笛子,我明知故問地道:「你藏了些什麼東西在背後?」

  他嗆了聲,耳尖變紅。

  我笑道:「方纔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吹笛子,不知致遠聽見了沒?」

  他咳了聲,「已是三更,太后怎會來此處?」

  我眨眨眼,道:「哀家夢見仙人奏樂,於是乎便尋音來到了這兒。」

  「太后莫要取笑了。」寧恆神色窘迫,右手伸了出來,一隻玉笛靜臥在他手裡,「致遠不擅音律,此為初學吹笛,擾了太后清夢,致遠罪該萬死。」

  「哦?!」我挑眉,「致遠倒是好興致。」

  他的臉紅了紅,「這幾日太后似乎不大高興,致遠知曉太后乃是愛笛音,便欲學一曲以博太后歡顏。」他忽地擡頭望我,聲音低沈地道:「致遠若是喜歡一個人便不願她是愁眉苦臉的,只願她能時時歡笑,愁悶不再。」

  這木頭說起情話來倒是不輸給沈輕言,我笑道:「你這話從何處學來的?哄過多少姑娘了?」

  寧恆一愣,旋即急急地解釋道:「沒有,一個沒有。這是我的真心話。」頓了下,他又道:「後面那句是從話本裡學來的。」

  「嗯?什麼話本?」

  寧恆咳了咳,道:「《風華寶鑒》。」

  我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風華寶鑒》這話本我瞧過,是專門給未出閣的小姑娘看的,大概講的是一對夫妻之間的甜蜜事兒。我一想到寧恆這大男人捧著本小姑娘看的書,我就忍不住發笑。

  寧恆此時望我的眼神卻是柔和了不少,澄澈透亮的眼睛裡柔得堪比天際間的月色。

  我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眼角的餘光瞥了眼他手裡的玉笛,手已是拿了過來,我低聲道:「你這木頭就只會拿劍拿刀的,哪裡適合吹笛子?」

  寧恆靜默了一會,我擡眼瞅他,見他面有黯色,心裡又忍不住道:「哀家教你罷。」

  他一愣。

  我瞪他,「哀家未出閣時怎麼說也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自是樣樣精通。教人吹笛,更是易如反掌。就怕你是根木頭,怎麼教都教不會。」

  他彎唇笑道:「謝太后。」

  不得不說,寧恆在音律方面說果真是根木頭,我單是教他認宮商角徵羽便教了足足半個時辰,他亦是學得滿頭大汗。不過,他倒是學得十分認真,表情十分專注。

  我將宮商角徵羽五個音一一吹了個遍,而後讓寧恆也學我這樣吹一遍。

  寧恆接過笛子,唇碰著笛口,鼓氣吹了回,但音效卻遠遠不如我的。我皺了皺眉,湊前去欲拉開寧恆按住笛孔的手指,剛碰到他溫熱的手指時,我方猛地意識到我如今同寧恆的距離過近了。

  我擡眼,寧恆亦是擡眼,我同目光一相接,我又想起那一夜在湖水裡的親吻,寧恆那柔軟的唇……我騰地就移開了目光,鬆開了手。

  寧恆亦是垂下了笛子,一張臉紅得不像樣。

  一時間,我心如鹿撞,周圍太過寂靜,我生怕寧恆會聽到我的心跳聲,便道:「你這玉笛倒是不錯,在哪兒買的?」

  寧恆低聲道:「是陛下賞賜的。」

  聽到「陛下」二字,我猛地驚醒過來。

  蘇浣呀蘇浣,你究竟在做些什麼!明明說好要趕寧恆出去的,怎麼就在這同他幹起這種勾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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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4:22

【第二十三章】

  都說男人是禍水,寧恆絕對是禍水之中的禍水。明明是一根木頭,但卻總有本事把我的心撩撥得又上又下的。

  我果真真是史上最為窩囊的太后,我不敢同皇帝說讓他把人領走,亦是狠不下心來趕寧恆走,是以我選了最最無用最最窩囊的法子——

  一個字,躲。

  既然在福宮裡到處都能碰著寧恆,那我就乾脆出宮罷了。翌日,皇帝早朝過後前來請安,我起來時特地敷多了幾層粉,致使臉色慘白慘白的,我眉目含愁,活脫脫一副還不曾從小產裡恢復過來的模樣。

  我無力地擡擡手,嘴皮子掀了掀,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陛下今日比昨日早了些。」

  皇帝笑瞇瞇地看了看我,然後將周圍的宮人屏退了下去。每回和皇帝單獨相處,我都甚是心顫,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麼。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皇帝走到我身側坐下,倒了杯碧螺春嘗了一口後,又笑瞇瞇地道:「綰綰仍舊對碧螺春情有獨鍾。」

  我也執起茶杯,淺酌一口,剛想說些讚美碧螺春的話時,皇帝又不緊不慢地說了句:「就如綰綰對沈卿一樣。」

  我被茶水嗆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這皇帝每回同我說話定是要語出驚人,再令我心驚膽顫一番才願罷休。皇帝遞來一方明黃的帕子,我接過揩了揩嘴角,若無其事地道:「承文此話何意?」

  皇帝慢悠悠地又品了口茶,方道:「綰綰,此處僅有你我二人,你不必緊張。你對沈卿的仰慕也並非是一夕一朝,想來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只不過在皇宮裡只要是個人都知曉你仰慕沈卿。」

  我的心撲騰撲騰地跳,「然後?」

  皇帝放下茶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你肚裡的娃娃是假的。」

  這轉折委實快了些,我還不曾反應過來,皇帝就歎了一聲,又道:「我見綰綰你仰慕得辛苦,便同太醫做了出戲,替你試探一番沈卿。」

  我知道我肚裡的娃娃是假的,我也知道這是皇帝的把戲,但我真真不曾想過皇帝會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我張了張嘴,震驚地道:「承文的意思是……」

  皇帝頗為感慨地道:「沒想到這齣戲卻是把寧卿給試探出來了。太后有喜,定然有損皇家名聲及綰綰的聲譽,膽敢出來認了的人對綰綰定是有情意的。」頓了下,他又道:「綰綰你也知曉,我和寧卿之間的情誼更甚於沈卿……」

  我點頭,我什麼都可以不知曉唯獨這個不能,皇帝和寧恆都以坐騎之勢在床榻上喘息不止了,期間的情誼即便是我也及不上,又何況是僅有君臣關係的沈輕言。

  「……所以我便傾向於寧卿,好讓寧卿多些同你相處的機會。至於沈卿……」皇帝歎了聲,「前些日子,洪太尉呈了奏折,央我替他的女兒指婚給沈卿。這奏折我一直壓著,就看綰綰你的意思了。」

  「什麼?」我的身子一顫,連虛弱也忘記裝了,聲音頓時拔高。

  皇帝又道:「這奏折沈卿亦是知曉的,我也問過沈卿,沈卿他……」皇帝止住不言,我的心顫得厲害,「他說了些什麼?」

  「沈卿只道謹遵我的旨意。」皇帝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綰綰,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你若是點頭了,我便將指了這門婚事。你若是不願,沈卿這輩子也甭想娶妻。唔,即使綰綰你中途反悔了,只要沈卿還未同洪太尉的女兒洞房,朕亦是可以收回旨意的。」

  皇帝瞇瞇眼,用深不可測的語氣道:「我當了這幾年的皇帝,倒是看破了不少東西。有時候,人做出一些錯誤的選擇是難免的。綰綰你是太后,我是皇帝,只要不是太過出格的錯誤,我都能替你挽回。你也知我是個護短的人,就如阿姊上回說要收面首,我亦是壓下了文武百官的反對。是以,這一回沈相的親事,我全都聽你的。只要你願意,我撤了沈卿的官職給你當面首亦是無妨。」皇帝忽然笑了下,「綰綰,碧螺春比之君山銀針如何?」

  皇帝這話未免跳得太快了,我在心裡頭轉了幾圈後,方道:「各有各的好。」

  皇帝頷首,「我也是如此認為。君山銀針也罷,西湖龍井也罷,綰綰你喝了這麼多年的碧螺春,也該是改改口味了。」

  我垂下眼簾,淡淡地應道:「養成了的習慣並非是說改就能改的。」

  「誠然,慢慢來便是了。」

  一時間,我心裡頭百感交集,並不是為沈輕言的指婚,而是皇帝這話中話。就從皇帝此番話看來,他似乎知曉了些什麼東西。

  我這皇帝兒子委實了得,那雙眼睛甚是厲害,我站在他面前,彷彿所有心事都藏不住了,一一顯現在他的眼皮底下。

  「過多些時日,鄰國的王君要來拜訪大榮,綰綰前不久剛落水,如今仍未痊癒,宮中不久後會大興土木一番,恐會不宜你養病。」皇帝摸摸下巴,沈吟了片刻,道:「重光山景色怡人,幽靜秀美,更建有皇家寺廟,乃是養病之聖地。不如綰綰便去重光山養病,待宮中土木興畢再回來罷。」

  皇帝這番話倒是深得我意,如此一來,我也不需什麼由頭出宮了。只不過……

  我道:「既是養病,至少也需半月。倘若致遠同我一起前去……」

  皇帝笑瞇瞇地道:「寧卿這回不能同綰綰前去,寧卿需去迎接鄰國王君,兩日後便啟程。不過若是綰綰也捨不得寧卿,我便派他人前去罷。」

  我心中一喜,連道:「不必,自是應以國事為重。」

  「這樣罷,兩日後綰綰你也啟程去重光山,順帶讓寧卿送你一程。綰綰你在重光山養病時,亦可好好想想關於沈卿的指婚,回宮後再告訴我你的決定。」皇帝點了下頭,「就如此愉快地決定罷。太后好生歇息,朕去批閱奏折了。」

  說罷,皇帝便笑瞇瞇地離開了。

  我此時摸了摸後背,儘是冷汗,濕透了衣裳。皇帝今日來同我說的這番話,究竟意欲何在。這皇帝的心思果真是越大越深沈,小時候童真可愛,烏溜溜的眼睛澄澈透亮,如今這雙皇帝眼,深不可測,任憑我想破了腦袋瓜子也猜測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是望了一眼,我便輸得徹徹底底。

  且這洪太尉端的令人憎恨極了,沈輕言早已說過暫不娶妻,這洪太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狗膽,竟是敢請皇帝指婚。他那女兒便是天仙下凡也配不上我心尖尖上的夢。只不過沈輕言沒有拒絕皇帝,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他會同皇帝擺明和我的關係反而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揉了揉眉,心裡愁苦極了。此時此刻令我煩心的男人委實不少,寧恆,沈輕言,再加上一個皇帝,我去重光山一趟,也不知會不會煩出其他病症來。

  不過幸好今夜寧恆沒有來我的福宮,想來是開始準備迎接鄰國君王的事宜了。其實想想去一趟重光山也是不錯的,說不定從重光山回來後,我對寧恆的不捨之情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

  臨去重光山的前一夜,皇帝在我的福宮裡設了個小宴。宴席上僅有三人,我,皇帝,還有寧恆。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在的緣故,寧恆又變回朝堂上的不苟言笑的大將軍,一直默默地用膳。我因心裡頭正煩著,也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淡淡地搭上幾句,反而是皇帝一直在侃侃而談。

  其實想來皇帝也真難做人,他喜歡寧恆,寧恆卻喜歡他的掛名母后,這之間的關係委實錯亂得可以。

  思及此,我便欲為皇帝同寧恆創造些機會,我瞧了瞧桌案上的膳食,道:「這道糖醋荷藕味道不錯,陛下同致遠可試一試。」

  糖醋荷藕這道菜離我最近,寧恆要想夾到須得起身,皇帝若是懂得爭取機會的話,定會給寧恆夾。不過這皇帝也委實不懂風情了些,他自個兒夾了一塊品嚐了後,便笑瞇瞇地道:「果真不錯。」

  寧恆擡眼瞧了瞧這道糖醋荷藕,又低下了頭。

  我唯有好人做到底,「唔,這道菜離致遠遠了些,陛下……」我這話都點明成此般了,倘若皇帝再聽不懂,那我真真是沒撤了。

  皇帝終究不是寧恆那根木頭,他聽懂了我的意思,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甚筷夾了片糖醋荷藕放至寧恆的碗裡,寧恆道了聲:「謝陛下。」

  我頗是欣慰,此時寧恆卻倏地擡眼瞅了我一下,我一愣,他那眼神竟是頗具深意。

  宴席結束後,皇帝同寧恆一道離開了。我仍舊在想著寧恆方纔的眼神,想了許久,也不曾想出個所以然來。雁兒在我身邊伺候著我寬衣,許是見我心不在焉的,便問:「太后在想些什麼呢?」

  雁兒不比如歌如畫如舞如詩她們,雁兒是我的人,而她們四人是皇帝的人,是以我同雁兒說話倒也沒什麼講究,我遂道:「今日晚宴時,你可有見到寧恆望我的眼神?」

  雁兒停下了動作,過了一會,她方道:「太后可是指木頭將軍道了聲謝陛下之後的那一個眼神?」

  我頷首。

  她笑道:「木頭將軍鐵定是吃味了,太后你一直把木頭將軍推給陛下,木頭將軍怎麼可能不吃味?」雁兒掩嘴笑了笑,我瞪了她一眼,她才繼續替我寬衣。

  之後,雁兒問我:「太后今夜想聽什麼?」

  「笛罷,讓如詩吹首歡快一些的樂曲。」

  雁兒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待我趟在床榻上後,如詩在外閣也開始吹起笛來。我忽地就想起了寧恆,也不知他學笛學得如何了。

  其實那一夜寧恆說為我而學笛時,我當時端的感動得想撲到寧恆的懷裡蹭蹭他的胸口。只不過,我和寧恆終究不是同一個立場的人。

  那些不該動起來的情愫還是早日消失罷。

  如詩的笛音在我的耳畔邊低低淺淺地流淌著,這是一首我不曾聽過的曲子,如水一般柔和,困意逐漸襲來,我迷迷糊糊地覺得,怎麼如詩的吹笛水平降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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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4:49

【第二十四章】

  翌日,常寧挺著大肚子來替我送行。我忽地就想起前些日子皇帝囑咐我的話,他同太醫一起演的這齣戲千千萬萬不能讓常寧知曉。

  以常寧的聰慧,她若是知曉了這事,定也會明白皇帝用意何在,到時難免會影響皇帝同他阿姊的感情。想來皇帝也是心疼常寧,不願自己的阿姊牽連進這些爾虞我詐裡來。

  其實我又何嘗願意讓常寧捲進這些破事裡來,皇帝疼常寧,難不成我就不疼常寧了?

  「欸?綰綰,你在想些什麼?我都喚了你好幾次了。」

  我回過神,笑道:「我見你肚子這麼大,也不知多少個月了。」

  常寧面色一變,估摸她又往我那想去了,我連忙拉住她的手,道:「不礙事,正所謂有捨必有得,這回我丟了個娃娃,下回老天定會還我另一個娃娃。」

  常寧的面色方正常了些,她頷首道:「你會這樣想,我也放心了。」頓了頓,她眼含笑意道:「你同寧恆努力努力些便有另一個娃娃了。」

  我嘴角一抽,常寧又道:「綰綰,其實你一直這樣同寧恆下去也是不錯的。寧恆願頂住外頭的閒言蜚語也要當你的面首,這點已是足以見證他的真心了。」驀地,她壓低了聲音,「你就別再念著沈輕言了。你也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說你喜歡沈輕言,可你又怎知你喜歡的是現實裡的沈輕言還是臆想中的沈輕言呢?說些不好聽的,你總是把沈輕言想得太過美好,可你也不想想他年紀輕輕便能官拜相國,除去他是名門望族之後的原因,其間的心機城府又怎會少。綰綰,情傷很苦,我不願你步我後塵。」

  我一直都是垂眼傾聽,直到最後一句時,我方猛地擡頭去尋望駙馬的身影,常寧握住我的手,神色淡淡的,「不必看了,他沒來。」

  我張嘴,「駙馬他……」

  「聽聞寧恆這回是要去鄰國迎接王君?」常寧打斷我的話,唇角輕抿著,我知她此時不願提起駙馬,便收了嘴點頭道:「嗯,鄰國王君要前來拜訪大榮。」

  常寧忽然笑道:「綰綰,你可要小心了。你可知這鄰國是哪國?」

  我許久不曾接觸朝事,的確不知,我搖搖頭。

  常寧瞧了瞧遠處坐在馬背上的寧恆,輕啟朱唇,道:「平國。」

  我不由得驚了驚。平國民風彪悍,有能力者,女子亦可為官為王,亦可三夫四郎,男子亦然。以前常寧還曾同我戲言過,倘若哪一日興致來了,攜點家產去平國挑幾個夫郎回來。

  常寧輕笑道:「綰綰,你可要小心平國王君見了寧恆便大起色心,將他奪了回去當夫郎。」

  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幾番告別後,常寧總算依依不捨地下了馬車。臨走前,我褰簾回望,常寧依舊站在原地,神色落寞,我心裡頭忽地恨不得把駙馬這殺千刀的扔進油鍋裡炸個千百回。

  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常寧擡眼望我,淺淺一笑。

  我知常寧最不喜我管她的家事,唯好嚥下這口氣來,也向她淺淺一笑。雁兒忽然道:「太后,你同常寧公主的感情比親姊妹還要好。」

  這話裡含了幾分羨慕,此時馬車已是轆轆作響,我見不著常寧的身影後,方放下了簾子,對雁兒道:「雁兒家中可有姊妹?」

  雁兒搖頭,神色黯然地道:「我只有一個兄長。」

  我想起她在宮中尋找兄長未果,再加上剛剛同常寧離別,此時心中難免有幾分離愁之感,我胸口悶悶的,也不願再多說話了。

  重光山離京城不遠,出了京城,再走上半個時辰便到了。我在馬車裡打了磕,醒來時便發現馬車停了下來,雁兒低聲道:「太后,到了。」

  我褰簾瞧了瞧,「何時到的?」

  「幾刻鐘前。」

  我又道:「怎不叫醒哀家?」

  雁兒眨眨眼,「木頭將軍見太后您睡著了,不忍吵醒,便命人停在了陰涼處。」

  我懶懶一笑,「致遠倒是有心了。」

  雁兒重重地點頭,「是的,木頭將軍可有心了。」

  我驀地想起皇帝和常寧的話,皇帝說嘗久了碧螺春也該是換換口味了,常寧說寧恆對我是真心的,此時雁兒又說寧恆的好。我心裡頭就有些煩躁了,許是人總有些叛逆的,個個都說寧恆好,我偏不願承認寧恆好。

  我放下簾子,聲音淡淡的,「有心歸有心,也不知是不是別有用心。讓寧恆啟程去平國吧,可別誤了公事。」

  雁兒睜大了眼睛,「太后不去同寧大將軍告別嗎?」

  我皺眉,「告什麼別?他又不是不回來了。」

  雁兒有些委屈地道:「可是寧大將軍現在就眼巴巴地等著太后去同他告別。」

  「什麼眼巴巴的,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雁兒道:「太后,昨夜寧大將軍可是吹了一整夜的笛子。」

  雁兒不說,我倒是忘了。昨夜的笛音聽起來不大像如詩吹的,如今聽雁兒一說,我昨夜的猜測果真是對的。可是寧恆為我做再多的事情,他始終是皇帝的人。還不如趁現在我對寧恆的感情不深,經此番養病,徹徹底底砍斷了這條情絲。

  我對雁兒道:「你今日左一口木頭將軍右一口木頭將軍,莫非雁兒你因上回同寧恆比試了一番便對他情根深種了?」

  雁兒的臉色一變,低下了頭,拳頭緊握,再也不肯同我說話了。看來這小丫頭是打定主意要同我鬧彆扭了,這些日子我太過寵雁兒,也該是讓她知曉我對她雖是沒什麼禮數的講究,但不代表我就無太后的威嚴。

  之後,我便隔簾吩咐下去,讓寧恆啟程。

  寧恆所騎的馬匹經過馬車的時候,他停了停,我不願再和他糾纏下去,遂吩咐道:「進寺廟裡罷。」

  ……

  我因心事重重,也無暇欣賞這重光山的美景,用過齋膳後,早早便在備好的房裡歇下了。睡至半夜,我做了個怪夢——

  那素未謀面的平國王君摟著寧恆對我道:「你既是不要致遠了,那我便勉為其難地收下罷。」我望著寧恆,寧恆卻是垂下了眼簾,執起玉笛送至唇邊吹奏了起來,我張張嘴方想說話時,寧恆竟是對我淒淒一笑,而後縱身躍下那條不知何時出現的江裡。

  我驚得冷汗涔涔,從床榻上坐起後,下意識地就往桌案上摸去,想喝杯碧螺春定定驚,卻未料到摸了個空。我此時方想起我身在寺廟裡,一時也忘了吩咐宮人們備好碧螺春。

  山林裡的半夜特為寂靜,秋蟲唧唧作響,更顯山中空靈。我用帕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思及夢裡的寧恆,我心中愧疚油然而生。

  我果真真是個心軟的人,明明今日還做得不錯,如今夜裡倒是念起寧恆來了。也不知如今寧恆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那好色的平國王君會不會看上寧恆。

  我輕歎了一聲,欲轉回床榻時,卻猛然瞥見外頭閃過了一道黑影。

  我一驚,立馬喝道:「誰!」

  我的話音一落,如歌如畫如詩如舞還有雁兒立即匆匆進了來,雁兒點亮了房裡的燈,如歌問我:「太后,可有不妥之處?」

  我擡眼望了望方才閃過黑影的地方,外頭秋風乍起,枝椏晃動,我心裡鬆了鬆,道:「無礙,不過是做了噩夢。你們下去罷。」

  她們退下時,我又望了眼窗外,秋蟲又唧唧作響,我叫住了如歌,「給哀家沏壺碧螺春進來。」

  如歌的身影頓了頓,她似乎有些猶豫地和如畫如詩如舞對望了一眼,而後方轉身道:「太后娘娘,陛下曾吩咐過,半夜喝茶傷身,太后還是少喝為妙。」

  我皺皺眉,如畫又道:「太后娘娘,寺廟裡似乎沒有碧螺春了。」

  如詩道:「如詩在寺廟裡尋了番,的確沒有碧螺春了,只有君山銀針。」

  如舞也道:「娘娘倘若真的要喝茶的話,如舞這就為娘娘去沏君山銀針。」

  這四人一個接一個,倒是接得順溜。我方才受了些驚嚇,此時也無心同她們計較些什麼,遂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都下去。雁兒,你留下來。」

  雁兒應了聲「是」。

  待房門一閉,我開口道:「你方才可有感覺出什麼異樣來?」

  雁兒一愣,「什麼異樣?」

  我抿抿唇,「你可有感覺出方才外頭有人?」

  雁兒面色一白,「太后的意思是這山中有鬼?」

  這回可是輪到我愣住了,雁兒哆嗦著嘴唇道:「我早就聽人說山中幽鬼多,皇家寺廟的龍氣也難以抵擋。沒想到我們頭一天就遇著了。」

  沒想到這雁兒身手不錯,對鬼怪之事卻是如此害怕,終歸還是個姑娘家。思及此,我也不惱雁兒今日的表現了,我哭笑不得地道:「你別亂想。」

  雁兒哭喪著臉。

  我笑道:「哀家不過是同你說笑罷,你回去歇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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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5:29

【第二十五章】

  我本以為昨夜不過是我多想了,但今日我在外頭賞山中秋色時,卻聽兩個挑水的小和尚竊竊私語,聲音不大,但林中寂靜,我聽得甚是清楚。

  「似乎有不乾淨的東西跑進我們的廟裡來了。」

  「欸?你也見到了?」

  「沒,只是聽說。」

  「誒,你也知曉的,這重光山有回山崩,也不知埋了多少農戶在山底,後來建了這寺廟,有皇氣震著,情況才好轉了些。這幾日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就覺得一到夜裡就陰森森的,昨夜我出來了如廁,也不敢亂瞄,結果……」

  「怎麼怎麼?」

  我暗自發笑,這兩個小和尚真有意思,說起話來跟說書樓裡講話本似的,我瞅了眼身邊的雁兒,她的上唇和下唇抖得厲害,面色發白。

  這會,林中寂靜,兩個小和尚竟也不說話了。我正欲上前去瞅瞅,忽地卻聽小和尚一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呀!」

  緊接著,另一小和尚也尖叫起來,我只聽木桶碰地的聲音,慌亂的腳步聲就騰騰地響起。

  我委實無語,這時卻聽一道竊笑聲——「嘿嘿,真是膽小,這桶水歸我了,無念回去後定會被師叔責罵。」

  我悄悄地從樹後探出個頭,那個小和尚已是挑著兩桶水輕鬆自如地往林子外走去。我瞅了眼身邊的雁兒,她兩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

  這小和尚嚇唬人的本事倒是不錯,方纔那一聲尖叫委實驚天地泣鬼神,險些都嚇出我的五臟六腑了。這雁兒也真是不經嚇的,我蹲下來,掐了掐她的人中,她的手腳動了下,但仍舊沒有甦醒的症狀。

  早知我就帶多幾個宮人來,好讓她們把雁兒擡回去。如今我唯有走回去再讓人過來擡她了。我站了起來,彈了彈衣袖上的塵土,正欲往回走時,忽地狂風大作,落葉漫天飛,我瞇了瞇眼。

  少頃,風止,遠處忽有黑影一閃而過,我揉了揉眼,正欲睜大眼睛看清時,雁兒卻嚶嚀一聲,逐漸轉醒。雁兒恢復倒是快,她像隻猴子一樣從地上蹦了起來,圓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四周,躲在我身後,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太后,鬼還在否?」

  我「唔」了聲,「在你後面。」

  雁兒「啊」了聲,又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果然雁兒是不經嚇的……我得出此番結論,並決定等她再醒來時我不嚇她了。只不過……

  我想了想,方纔那道黑影究竟是人還是鬼?

  我又揉了揉眼,定睛望了望,落葉依舊在飄,林子裡卻安靜得不像話,彷彿方纔的狂風大作以及一閃而過的黑影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對鬼怪之事倒沒什麼好害怕的,即便是鬼,我也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他也沒理由要來害我。他若是真的要害我,待我變鬼時我定會十倍討回來的。是以那道黑影是人是鬼我都不甚在意。我如今在意的只有……雁兒究竟什麼時候醒過來。

  幸好雁兒不負所望,須臾又像隻猴子一樣活蹦亂跳的,只不過卻步步緊跟著我,臉色甚是蒼白。是夜,我早早用了晚膳便寬了衣,在這寺廟裡甚是無趣,重光山美歸美,但我看了一整天也有些興趣寥寥了,困意襲來,我逐漸入睡。

  很不幸,我今夜又做了個怪夢,我又夢見了寧恆,這回寧恆不跳江了,他跳的是……湖,且還拉了我一起跳,然後他摟住我的腰,唇貼著我的唇,那柔軟的舌伸進我的嘴裡……

  這時,我猛地驚醒過來,這回我真真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我,我按著胸前的錦被眼睛往外頭掃去,果不其然又是一道黑影。這回我沒喊出聲來,我屏住呼吸下了床榻,輕手輕腳地往外探去。

  我正欲開窗,那人影卻是一閃,消失了。

  第三夜,我依舊做了個怪夢,外頭依舊有著黑影。第四夜……第五夜……第六夜……直至第七夜時,我總算忍不住了,我支使走了我周圍的宮人和侍衛,靜待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出現。待他出現時,我也如同第一夜那般消失了,我早已做好準備,靴裡藏有短刃,袖裡攜有雁兒給我的行走江湖必備之此恨綿綿無力散。據雁兒所說,但凡此恨綿綿無力散一出,聞者定會如見鬼一般全身軟綿無力任由人踐踏蹂躪。

  我跟了上去,那道黑影彷彿在專門等我似的,每當我氣喘籲籲停下來時,那道黑影亦會停下來,可我一張口,他又飄走了。

  我唯好又跟了上去。

  我也不知我究竟走了多長的路,那道黑影也不知究竟要引我去哪兒,直到我無力地靠著一棵樹喘氣時,斷斷續續地說:「欸,我說,我……走不……動了,你再……飄……我就……就……追不上你了……」

  那道黑影總算不走了,可是他依舊不出聲,就站在幾丈之外的大樹後。

  我拿出帕子抹了抹汗,喘夠起氣後我擡起步伐往那黑影走去,剛走沒幾步,我只聽嘩嘩嘩幾聲,數道黑影撲閃而過,我一時情急便將袖裡的此恨綿綿無力散通通灑出,我只聽幾聲悶哼,然後是噗通倒地聲。

  我撒腿就跑,只不過似乎雁兒的此恨綿綿無力散不大有用,我不過是跑了幾步,就有一隻冰涼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我驚呼了一聲,只覺天旋地轉,我的鼻子似乎撞上了一個硬物。

  「綰綰。」

  我一愣,那只冰冷的手撫上我的發,我緩緩地擡起頭來,這道熟悉的聲音……這溫暖的胸膛……是我那心尖尖上的人的。

  「沈……沈輕言?」

  他低笑一聲,「喊我璟之。」

  我愣住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輕言又摸了摸我的發,手裡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拭去我額上的冷汗,他笑道:「自是有話同你說了。」

  他放開了我,然後拍了拍手掌,也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批人將倒在地上的幾個黑衣人擡走,我疑惑地看著他這些舉動,問道:「這幾日來站在我房門外的黑影是你的人?」

  他頷首,道:「陛下盯得緊,我唯有出此下策,嚇到綰綰,是我的不對了。」

  我搖搖頭,「並沒有怎麼嚇到我。」

  他戲謔道:「方纔我見你嗖嗖地灑出一大堆東西,頗有幾分俠女之態,區區黑影自是嚇不到綰綰了。」沈輕言此時又道:「關於洪太尉的奏折,你該是知曉了吧。」

  我點了點頭。

  他忽地握住我的手,「綰綰,你信不信我?」

  我輕聲道:「自是信了。」

  「洪太尉的奏折實則是陛下授意的,指婚也不過是個幌子,陛下要看我對他的忠誠究竟有多少。」他握緊了我的手,「綰綰,我應承會娶你的,就一定會做到。洪太尉的女兒我至今也不知長何樣,唯有綰綰的眉,綰綰的眼,我一見便再也忘不了。」

  也不知為何,聽他綰綰來綰綰去,我竟生出了一種不適之感。難不成我真的如常寧所說的那般,我從頭到尾喜歡的不過是我臆想中的沈輕言?

  我頗為不自在地道:「陛下同我說,你娶不娶洪太尉的女兒,皆看我的意思。」

  沈輕言「嗯」了聲,又道:「陛下雖是這麼說,但實則他心裡已是有了想法。綰綰必須按照他的想法走,不然他定又不知會如何猜疑了。」

  我一怔,「你的意思是……我回去後要同陛下說,讓他給你指婚?」

  沈輕言沈重地點頭,「我們別無他路可走,倘若不從,陛下定會另起其他罪名奪我相權。他之所以同你這麼樣,也不過是個過場罷了。」他又握緊了我的手,「綰綰,娶與不娶皆是過場。洪太尉的女兒,我不會讓她活著進門。」

  我再怔,忽地我想起常寧同我說的話——綰綰,你總是把沈輕言想得太過美好,可你也不想想他年紀輕輕便能官拜相國,除去他是名門望族之後的原因,其間的心機城府又怎會少。

  「你……要做什麼?」

  沈輕言淡淡一笑,「想讓一個人死的法子,有很多。」

  許是見我神色不對,他柔聲道:「綰綰不必擔心,你若是不喜歡這個法子,我不用就是了。」

  我垂下眼簾,「到時再來算罷。」

  「嗯,都依你。」

  後來沈輕言送了我回房,臨別前,他親了下我的臉頰,溫柔地同我道:「綰綰,你不必擔心,一切有我。」

  我也不知怎麼了,明明這些都是我夢寐以求已久的,可如今真真全都實現了,我竟是沒有當初想像中的欣喜,反而是有種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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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6:43

【第二十六章】

  沈輕言離開後,那道黑影果真再也不曾出現過了。只不過我依舊夜夜夢到寧恆,千奇百怪的夢境讓我每日醒來時總要唏噓不已。我本是想借此番養病斷去對寧恆的不捨,卻不曾料到如今竟是生出幾分作繭自縛之感。

  我唯好再三告誡自己:寧恆是皇帝的人,寧恆是皇帝的人,寧恆是皇帝的人……

  於是乎,日子便在碎碎念裡頭過去了。我在重光山裡的日子極為無趣,雖說重光山清幽秀美,但看多了心也煩了。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專門來整我的,竟是吩咐了宮人不得讓我碰葷食。我如今一見到齋膳,肚子便像扭麻花似的。

  雁兒見我此般痛苦,便為我想了個法子。

  「太后,山下農戶居多,不如我偷溜下山,去向農戶買隻雞腿回來。」

  我想到那金黃流油的雞腿,我就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恨不得此時就能咬上幾口。我遂道:「快去快回。」不過這上山下山的耗了不少時間,雁兒回來時,揣在懷裡的雞腿已是涼了,油滴黏在紙上,大塊大塊的,委實影響食慾。

  我佯作沒看見,將整隻雞腿吃干抹淨了。想想我這太后委實窩囊,連吃個葷食也要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我愈想愈是心酸。是以,我便不打算偷偷摸摸了,皇帝在宮裡頭,那些宮人要告狀也是我回宮後的事情,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偷吃雞腿要趁早。

  如今哀家要吃香噴噴的雞腿的慾望,皇帝也不能阻擋!

  翌日,我攜了雁兒去寺廟外的林子裡散步,我吩咐了其餘宮人侍衛在外頭候著。我在林中賞了賞景,便同雁兒一塊溜了下山。

  幸好這山路也不難走,約摸走了一個時辰,便到達了山下。

  山下住了不少農戶,茅屋數椽,籬邊野花,還未走近,便聞雞犬聲響,頗是安逸。我望了望,目光便凝在不遠處那群喔喔叫著的雞上,柔軟的毛,想必其下的肉定是嫩滑流油。

  我嚥了嚥口水,「雁兒,你昨日是同哪一家的農戶買的?」

  雁兒指了指前方,帶著我熟門熟路地走了過去,茅屋裡迎出一位婦人,梳著團髻,戴著寶藍色頭巾,笑吟吟地對雁兒道:「丫頭,又來買雞腿勒?」

  雁兒點點頭。

  那婦人瞧了瞧我,又笑道:「想必這位定是京城裡來的夫人了。」

  我含笑道:「昨日吃了嫂子的雞腿,味道極好,今日便想再吃一回。」

  婦人笑不攏嘴的,「夫人真是會說話,恰好昨日我夫君打了不少獵物回來,倘若夫人您不介意,我便為夫人燒一桌菜。」

  我自是求之不得,連連道謝。

  婦人迎了我和雁兒進屋,我四處打量了一番,簾角處繡了只小鹿,案幾上擺著野花串起的花環,竹凳上鋪了層草編的坐墊,這茅屋小歸小,但卻頗是溫馨。

  雁兒忽道:「倘若哪一日能尋個真心人就這樣過著兩個人的日子,也是不錯的。」

  我笑道:「小丫頭思春了?」

  雁兒臉一紅,「夫人莫要胡說。」

  我笑出聲來,正欲繼續同雁兒說笑時,只聽幾聲撕心裂肺的重咳從簾後傳來,我一驚,雁兒輕聲對我道:「夫人不必驚慌。我昨日來的時候,這家嫂子同我說,這是她夫君前些日子打獵時撿回來的人,聽說傷得很重,面容毀了,且不能言。想來是捲入了江湖爭鬥裡了。」

  這江湖委實危險,我歎了歎,道:「怪可憐的。」

  過了好一會,這戶農家的婦人端了幾大碗菜出來,一一擺在木桌上,其中就有我渴望了好些時日的香噴噴的金黃流油的雞腿,我心裡十分欣喜,又連連道了幾聲謝,心想待會定要多給些銀子。

  婦人此時又端了碗小米粥,揭開那繡有小花鹿的布簾,我不經意瞥了眼,竟是同裡頭躺著的那人對上了目光,我險些嚇得魂都沒有了,這人豈止是傷得很重,簡直就是傷得連人樣都沒有了。

  簾子一落,我連忙收回目光,執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方定了定神。

  雁兒問:「夫人,怎麼了?」

  我搖搖頭,忽地簾內傳來婦人一聲驚呼,緊接著是清脆的碎裂聲,我立即站起,和雁兒急急走了進去,我剛揭開布簾,一隻刀痕遍佈的大手抓住我的裙擺。

  我的臉色立即唰地變白,雁兒一掌劈向那人的手,一口血噴在了地上,可他的手依舊緊緊拽住我的裙擺。我定定神,望了望趴在地上的這人,他仰著頭看我,眼裡有著說不出的渴望。

  我問:「你認識我?」

  他點頭。

  「你有話要和我說?」

  他鬆開了我的裙擺,手指蘸了蘸他方才吐出的血,艱難地在地上不知寫些什麼,待他寫畢,我探頭一望,字跡雖是扭曲,但我仍舊能認出,那是一個沈字。

  我下意識地就想到了沈輕言,我一愣,雁兒已是口快地道:「是姓沈的把你害成這樣的?」

  我顰眉,剛想責怪雁兒多嘴時,那人竟是重重點了下頭。

  他此時又蘸了蘸血,在地上又寫了兩個字——寺廟。

  我微愣,低頭望了望,電光火石間,我忽地覺得此人有些熟悉,我似乎在哪兒見過,我開口問:「我是不是見過你?」

  那人激動地點了點頭,眼裡竟是泛出了淚花。

  我心裡此時已是沒有驚慌之感,反而是察覺了出一絲不妥,我連忙讓雁兒扶起他來,這家的婦人倒也不驚慌,反而是和雁兒一起將他扶到了床榻上,然後擡眼瞅了我一下,輕聲道:「你們慢慢談。」而後,她揭開簾子出了去。

  雁兒拿了杯茶遞給了那人,道:「你可以用水蘸著寫。」

  我正了正色,問:「你在哪裡見過我?」

  他蘸了水,在木桌上緩緩地寫了兩字——蘇府。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你是蘇府的小廝?」見他點頭,我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顫了顫,在木桌上又寫了兩個字。我低頭一瞧,心裡不由得一震,這個面容全毀的人竟是當初我在蘇府裡所尋的趙七!

  他忽然又吐了口血,重重地咳了起來,雁兒驚叫了一聲,我擡眼一看,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巴竟是開始溢出血來,可他的手依舊不停地在木桌上一筆一畫地寫著。

  末了,他滿臉是血地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雁兒上去探了探鼻息,臉色蒼白地道:「夫人,他死了。」

  我心裡頭猛地一顫,大半天才反應了過來,我低頭掃了一眼木桌上的字——蘇府祠堂有異,沈不可信,報仇……

  雁兒此時也是滿臉震撼地看著我。

  我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已是冷靜了下來。我抹去了桌上的字跡,並讓雁兒將地上的血字全都洗淨,而後給了這家農戶的婦人一大筆錢,讓她給趙七挑個風水好的地方給埋了,並囑咐她不能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之後,我同雁兒上了山,重回到寺廟外的林子裡頭。

  侯在外頭的宮人見到我此般汙穢的模樣,紛紛吃了一驚,慌忙迎了上來,我擺擺手,輕聲道:「哀家只是摔了一跤,不礙事。」

  當天夜晚,我總算沒有夢見寧恆了。只不過,我卻夢見了趙七滿臉是血地對我說道:「太后,替我報仇,替我報仇,一定要替我報仇……」

  我驚醒過來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皆是冷汗,胸口處劇烈地跳動著,趙七七孔流血的模樣一直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我下了床榻,將桌案上的燈點亮,外頭秋蟲唧唧作響,我擡眼望了望,門外站著兩個守夜的侍衛,魁梧的身軀讓我頓時心安了不少。

  我驀地想起前些夜晚見到的黑影。

  我本來以為是沈輕言,可是如今細細一想,卻覺不大可能。那一夜,那道黑影欲引我出去,定是有話要同我說,可後來那道黑影停了下來,我往前探了幾步時,卻猛地出現了數道黑影。

  若是那道黑影是沈輕言,那這數道黑影壓根兒沒必要出現,且今日那趙七如此一說,我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道黑影便是趙七。

  趙七所寫的——蘇府祠堂有異,沈不可信,報仇……裡頭的沈,定然是沈輕言,而蘇府祠堂有異,這個暫且保留,而報仇則是指替他報仇。

  我大膽地猜測了下。

  趙七定是知曉了不該知的秘密,所以才會遭到如此下場。而這秘密,同我有關,亦是同沈輕言有關,且……還同蘇府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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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7:05

【第二十七章】

  這幾日來,我一直在想趙七口裡所說的「蘇府祠堂有異」為何意,可惜我想了又想,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蘇府的祠堂我也不知去了多少次,但也不曾查出什麼不妥。

  身為知情人之一的雁兒這幾日也在陪我冥思苦想,不過她想的是趙七口中「報仇」二字,我認為是趙七想讓我替他報仇,而雁兒則認為趙七是說沈輕言想報仇。關於趙七口中所說的三點,我和雁兒唯一持相同看法的便只有第二點——沈不可信中的沈指的是沈輕言。

  雖說我很不願承認,但沈輕言這些日子以來的舉止委實可疑。我細細回想了一番,似乎之前我每次準備察覺出什麼來時,沈輕言都會出現,且很湊巧地抹去我新冒出的頭緒。

  我揉揉眉心,此時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恰好此時也有些餓了,遂讓如歌如畫她們傳膳。

  說起膳食,我更是淒苦。那日在山下的婦人家裡本是可大快朵頤一頓的,卻不曾料到碰著了趙七這樁事,對著血淋淋的一大片,想必仙人也難以下嚥。看來我在這重光山裡頭,我注定是只能用齋膳了。今日的齋膳鐵定不外乎又是些青菜蘿蔔豆腐云云之類的。

  不料這回如歌前腳剛踏進來,我就渾然一震,這味兒怎麼聞都不像是青菜蘿蔔豆腐能有的。我顫顫地遙遙望去,對上了如歌含笑的眼睛。

  她輕聲道:「今日如歌同如畫借了寺廟裡的小竈,專門為太后娘娘煮了回丸子宴。」

  如畫一一將盤子裡的菜餚端了上來,我一瞅,果真是丸子宴,炸丸子,三鮮丸子,四喜丸子,豆腐丸子,紅丸子,白丸子依次擺開。我微愣,心想這皇帝莫不是知曉了我為了吃葷食偷溜下山了?

  我正詫異著皇帝的舉動,一邊的如舞忽道:「太后娘娘,其實陛下不讓您碰葷食也是為您好的。您還在養病中,理應該吃些清淡的。」

  其實皇帝不讓我碰葷食,我也知皇帝是為我好。太醫也曾說我養病期間最好吃些清淡些的,盡量別碰些大魚大肉,估摸皇帝是知我一吃就不可收拾的性子,便對隨行的宮人下了命令。

  我淡淡地道:「陛下昨日派人來了?」

  如歌點頭,「回娘娘,是的。陛下還言,過多些時日,平國王君也該到了,皇家宴會還需太后娘娘撐場子,陛下希望娘娘可早日回宮。」

  「那平國王君何時到?」

  如歌頓了頓,「六七日左右。」

  我在重光山養病已是養了一月有餘,這重光山果真真是養病的好去處,上回我落水留下的病根,在這也養好了,走路也特有勁,面色也好了許多。如今也該是回宮了。

  只不過在回宮前,我得去一趟蘇府。趙七所說的蘇府祠堂有異,我光在此處瞎想也是無用,還不如去實地探查一番。且我這趟去蘇府,得秘密行動,不能讓如歌如畫如舞如詩她們知曉,也不能讓沈輕言知曉。

  遂我同雁兒商量了一日,準備了一日,決定於第三夜開始行動。

  重光山與皇宮不同,守衛少了很多,要想避開這些守衛並非難事,我早早吩咐了我那四個貼身宮娥,讓她們早些休息沒我吩咐不得進來。而後我穿了身暗色的衣裳,同雁兒一塊偷偷溜了下山。

  到達山下時,我稍微有些氣喘,雁兒欲要扶我,我擺擺手,道:「無妨,馬車在哪兒?」

  雁兒望了望四周,道:「我昨日吩咐了車伕,讓他辰時一刻在這兒候著的。如今還未到時辰,估摸是在來的途中了。」

  我回首望了望身後黑壓壓一片的重光山,心中隱隱有不妙之感。

  兩刻鐘後,只聽轆轆車響,雁兒低聲道:「太后,馬車來了。」我心裡頭稍微鬆了松,想來方才是我多心了,我「嗯」了一聲。馬車在我和雁兒跟前停了下來,車伕的模樣長得頗是老實,對我點頭哈腰的,道:「讓夫人久等了。」

  雁兒道:「怎麼遲了?」

  車伕撓撓頭,說道:「本來小的提前了半個時辰出門的,但這幾日平國王君將到,進城出城都需經嚴厲把關,恰好今日出城的人多了,所以耽誤了些時辰。」

  看來皇帝對這位平國王君倒是重視,上回梵國的儲君來訪大榮,也不曾有在宮中興土木建別宮,更別提還派了官居一品的寧恆去迎接。

  想起寧恆,我心頭有絲異樣,彷彿有什麼輕輕地撓了下。

  我不願再多想,正了正色,道:「無礙,雁兒上車罷。」

  雁兒扶了我上馬車,而後同我坐在一塊。本來這事怎麼說也不該把這車伕牽扯進來,無奈我不會趕車,雁兒亦是不會。

  雁兒憂心忡忡地道:「夫人,如今進城嚴了這麼多,會不會……」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萬一城衛要搜我們的馬車呢?」

  我在衣袖裡摸了摸,摸出了塊玉石質地的令牌,我低聲道:「有了這塊東西,即便城門閉了,我也能讓它打開。」

  這塊令牌是皇帝給常寧的,所以我才說皇帝寵他的阿姊,常寧有段時間性子頗野,常常攜了兩三個郎君在城外賞花賞月,有時過了關城門的時辰便在外頭留宿。後來皇帝知曉了,心疼他的阿姊,生怕常寧在外頭會遇到危險,遂給了她這個特製的令牌,城門便任由她開。我也忘了這令牌是怎麼到我手中的,反正我同常寧之間,除去夫君,她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她的,無分彼此。

  到了城門外,城衛把關果真嚴了許多,我讓雁兒拿出這令牌,城衛二話不說便放行了。雁兒坐回來後,頗是不解地道:「方纔那城衛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怪。」

  我不以為意地笑道:「想來那城衛以為馬車裡頭坐的是常寧的面首了。」我之所以會用常寧這塊令牌,也是因為常寧曾把這令牌給過她的面首,如此一來,我進城一事便可瞞天過海。

  我讓車伕將馬車停在離蘇府不遠一條小巷裡,而後我同雁兒悄悄地溜到蘇府的側門。雖說此蘇府非彼蘇府,但這蘇府重建時工部尚書還曾專門來問過我不少關於細節處的問題,我記得我當時便含淚同大我歲數一輪的張尚書道:「我兄長知我小時貪玩,專門為我挖了個洞,就是在側門最裡邊的牆土那兒,洞外要擺滿盆栽,以此遮掩。」

  雁兒搬開了盆栽,驚喜地道:「夫人,真的有個洞!」

  我道:「爬進去罷。」

  「這……」雁兒看起來有些猶豫,「夫人,我爬倒是沒有問題,只是夫人你……」

  我正色道:「成大事者理應不拘小節,且我也不是第一回爬了。」蘇家還未被滅門前,我便常常幹此種勾當,偷偷摸摸地爬出去遊集市,每回兄長都會替我遮掩,偶然被阿娘發現,難免少一頓挨罵,如今我十分不雅地故地重遊,再次爬過這個洞,兄長卻是再也不會替我遮掩了,阿娘也不會罵我了。

  我站起來後,心裡頭不由得泛起一絲傷感。

  雁兒小聲道:「夫人,我們現在是去祠堂裡麼?」

  「嗯。」我收回心思,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見一個人影也沒有,便拉了雁兒往最偏僻的小徑走去。其實蘇府夜裡的守衛並不嚴,畢竟蘇府只是個空殼子,最多偶爾能瞧見喝得醉醺醺的小廝踉蹌著腳步在胡言亂語。

  我在蘇府裡可謂熟門熟路,閉著眼睛也能摸進祠堂裡。是以,不過須臾,我便同雁兒溜進了祠堂裡。雁兒左望望右瞧瞧,小聲地道:「夫人,這祠堂看起來同一般的祠堂並無差異。」

  我掃了掃,的確是沒什麼差異,不過案上的香卻是換了,不是上回的那種香。我拾起一支,仔細打量了一番,忽地想起上回沈輕言同我說,皇帝在這香裡頭加了迷藥。

  如今想想,我覺得有些不妥。

  皇帝之所以要讓我暈過去,無非是為了令我相信我在不知不覺中同人行了魚水之歡,繼而以喜脈為由奪了我參與政事之權。

  可是我第一回在蘇府祠堂裡昏過去,我還能明白皇帝的意圖。可我第二回暈倒已是懷有身孕,皇帝的目的已是達到,為何還把證據留在祠堂裡?以皇帝的心機和手段,他絕對不會如此不小心的。那麼,我的第二次暈倒,定也是有由頭的。

  而這由頭又是什麼?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雁兒忽然低呼了一聲,我扭頭一瞧,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她哆嗦著唇瓣,道:「夫……夫人,我似乎聽到一些很怪的聲音……」

  我一愣,仔細地聽了聽,周圍一片寂靜,我道:「是雁兒你聽錯了罷,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雁兒的臉色更是白上了幾分,她哭喪著臉道:「今天剛好是趙七的頭七,會是他回來了麼?」

  算起來,今天的確是趙七死去的第七日,只不過這話委實荒唐了些,「別胡說,這世間哪有鬼怪之談!」

  「可是……」

  驀地,這祠堂裡不知從哪兒竄出了隻貓來,雁兒兩眼一翻竟是被嚇暈了過去,身子往擺著香燭的案上倒去,我慌忙拉住雁兒,無奈身子在皇宮裡頭養久了,變得忒無用,不過是微微用了用力,腳步卻是踉蹌了下,整個人反而是往木案上倒去。

  我也不知撞到了什麼,我只覺頭一痛,然後只聽轟轟地響,身下的木案倏然分開,底下一空,竟是出現了條石梯,我頓時就像滾雪球一般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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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7:24

【第二十八章】

  所幸這石梯不長,雖說滾起來有些痛,但最後竟也只是擦破點了皮。我站了起來,揉了揉被撞得發紅的額頭,開始四處打量著周圍。

  不過周圍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幸好我做了準備,我在衣襟裡摸出了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幽幽的綠光立即照亮了這黑漆漆的地方,我望了望,原來這是一條密道,看起來有些長,也不知通向哪兒。

  我往石梯上瞅了瞅,估摸雁兒也沒這麼快醒來,我沈吟片刻,決定自個兒在這密道裡頭探一探,興許還能探出些什麼來。

  主意一定,我便邁開了步伐。這密道彎彎曲曲的,我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最後才走到了盡頭。盡頭處也是一條不長的石梯,同我方才滾下來的石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拿著夜明珠往周圍照了照,許是挖這密道的人不曾想過會有其他人進來,是以這石梯上方的開關也擺在了明顯處。我輕而易舉地就瞧見了,牆上有塊凸出來的石塊,在這平整的牆上倒是顯得有些多餘了,估摸我用力一按,我便能走出這密道。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試著按一按,上方卻忽地傳來了談話聲,我仔細聽了聽,有兩道,而其中一道聲音我卻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是沈輕言的。

  我此時猛地意識到,這個在蘇府祠堂下的密道通向的地方除了沈府別無他處。

  我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上了石梯,走到不能再走時,我坐了下來,凝神傾聽著。我有預感,這大半夜不就寢的,定是有些機密的話要說。興許還會同死去的趙七有關。

  「……聽聞平國王君好男色,不若我們選幾個姿容秀美的小倌投其所好,如此一來,平寧親王前去談起借兵之事,許是會容易些。」

  這人的聲音我從未聽過,陌生得緊,估摸是沈輕言的心腹。

  「這倒不需,平國王君手裡兵權不大,借了也無用。反倒是我們可同王君交好,若是遲些時候的逼宮之舉生了變數,平國亦不失為一條退路。」

  沈輕言倒是想得周全,只不過以沈輕言這樣的姿容,到了平國估摸很快就會被平國君王收入後宮裡頭了。

  「相爺覺得平寧親王此人如何?」

  「生性多疑,並非皇帝之才。倘若我們謀反成功了,定是少不了一番血洗,我必是首當其衝……」其實想想,沈輕言這話並非無理,這謀反一成,朝中必有一番血洗。「……只不過,平寧親王想要血洗也得看看我給不給他這個機會。」

  我一愣。

  「相爺說的是,平寧親王不過是我們的棋子,要想如何走,也得看看下棋人的走法。相爺的對手只有如今的皇帝,皇帝一死,這天下便是相爺的,再也無李家天下一說了。」

  我真真是不曾想過沈輕言竟是想當皇帝!京城四大名門望族世世代代向來都是忠於皇家的,尤其沈家更是忠臣之家,從沈家先祖始,多少代人堆砌了這大榮的錦繡山河。可如今……沈輕言竟是想要當皇帝……

  此時,沈輕言哼笑了一聲,道:「李家的天下早已滅亡,如今的皇帝也並非是真龍天子。」頓了下,我聽沈輕言歎了一聲,「只可惜如今還未從太后口中得知證據在何處……若是有了證據,更是可名正言順地逼宮。」

  「相爺不是在太后身上用了那個法子麼?莫非是催香不管用?」

  催香?何為催香?我有些怔楞,沈輕言又道:「也不能說不管用,只不過用了兩回,聽到也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且第一回時,被蘇府的小廝聽去了不少。」

  「相爺是說那趙姓的小廝?」

  「對。」

  「聽聞林一沒有處理乾淨,讓他給逃了,還逃到了太后面前。」

  「我半路截住了,只不過這小廝滑溜得緊,抓了又逃了,後來掉下山去。林一前幾日方帶回了他的屍首。」

  我此時此刻緊張到了極點,唯有緊咬下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暈厥了過去,常寧說得對,沈輕言年紀輕輕便官拜相國,怎可能無心機怎可能無野心?

  「幸虧太后不曾碰見那小廝,不然若是太后知曉了相爺的目的,恐是會對我們的計劃大為不利。」忽然,我聽他竊笑了一聲,「只不過太后對相爺如此死心塌地,怕是知曉了也會義無反顧地支持相爺。相爺當初委實聰明,懂得借刀殺人,只不過先帝也是個老糊塗,四大家族裡最忠於皇家的莫過於是蘇家。」

  「再忠於皇家也無用,蘇家被滅門最不該的便是知曉了先帝最不願為人知的秘密。且滅了蘇家的的的確確是先帝,我們沈家不過是推了先帝一把罷了。只可惜,滅了蘇家,證據依舊在太后手裡。太后畢竟是蘇家的人,最懂得的便是裝糊塗。無論我如何旁敲側擊,即便用了催香,仍舊沒查出證據何在。」頓了頓,沈輕言又道:「不過也不礙事,我們可以造假的,這世上,是真是假也無妨,只要權力是真的便可。」

  我聽不下去了,我真的聽不下去了。

  沈輕言不喜歡我,我不在意。沈輕言想從我口中套出證據,我亦是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只有蘇家滅門,沈家竟是參與了。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沿著原路走了回去。我回到了蘇家的祠堂裡,雁兒已是轉醒,臉色依舊慘白,她見著了我,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連忙扶住了我,「夫人,你怎麼了?」

  我覺得我像做了場噩夢,背後冷汗涔涔,我無力地道:「沒什麼,你把這裡恢復原樣,我們回去。」

  雁兒扶著我在蒲團上坐下,而後她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了一切,就連機關也找到了關口。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夫人,我收拾好了。」

  我和雁兒順利出了蘇府,安全地出了城。不知是不是力氣在偷聽沈輕言的話時用盡了,我上重光山的時候,跌了好幾回。後來雁兒乾脆背著我,一步一步地回了寺廟裡。

  之後,我做了個許許多多的夢。

  我夢見沈輕言白衣翩翩,手執玉扇,溫文儒雅,眼含淡笑,在高高的閣樓上臨風而立,醉了不知多少閨中姑娘的心。

  我還夢見了孩提時的沈輕言,在蘇府沈府隔著的小巷裡,拿著冰糖葫蘆對我說:「蘇妹妹,給你吃,不要哭了。」

  我亦夢見了我初次垂簾聽政,簾子緩緩放下時,沈輕言一身紫袍玉帶,站在左列首位對我輕輕微笑,為我解憂為我抵擋文武百官的刁難。

  還有我生辰時,他送我如意囊時的脈脈溫情,他願我事事如意。他還在桃花林裡深情款款地喊我的小字,果香滿滿,亦是抵不過「綰綰」二字。

  ……

  我忘了我究竟還夢到了些什麼,只記著了夢裡的沈輕言美好得如溪中雪。只可惜夢越美,碎得越快,頃刻間,夢境便如雪花碎了一地。

  我混混沌沌地想去接,卻被刺痛了雙手,血流了一地,滾燙如火。

  我已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身下彷彿時而有團團烈火在燃燒,時而又像在冰天雪地裡,我痛苦得呻吟出聲,數不清的叫聲在四面八方響起,最後只剩一聲著急的呼喚。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也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我竟是看見了許久不曾夢見的寧恆。我又閉上了眼,一隻冰冷的手探上我的額,我被冷得驚醒了過來。

  「太后。」

  我睜開眼,怔楞住了。

  寧恆收回了手,低聲道:「太后,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又愣住了。

  寧恆又說:「你發高燒昏迷了整整兩日。」

  我此時總算確認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覺,真的是寧恆。我張嘴欲要說話,卻發現我的聲音沙啞極了,「你怎麼會在此處?」

  寧恆倒了杯水給我,我接過輕抿了一小口,溫水經過乾燥的唇舌,滑進了喉嚨裡。我張口嘴又連連喝了幾口,寧恆此時方道:「致遠奉了陛下旨意迎太后回宮,不料太后卻是發了高燒。致遠唯有在此照料太后。」

  我皺了皺眉,「你不是去接那平國王君麼?」

  「已是接了,平國王君如今便在皇宮裡。」

  我委實不曾想過會在這種時候見到寧恆,我如今的心亂得很,我擡眼看了看寧恆,他亦是睜眼瞧著我,我的心愈發煩躁,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揉揉眉心,道:「哀家明白了,你出去罷,哀家想一個人靜一靜。」

  寧恆望了望我,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說了聲「好」。

  房裡一靜下來,那一夜在密道裡偷聽到的話再次如泉水一般湧了上來,我此時心裡也是百感交集。這世間最打擊人的莫過於是心尖尖上的人成了刀尖尖上的人,輕而易舉地就將我刺得遍體鱗傷,還發了一整天的高燒,做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夢。

  雁兒端了藥進來,她把藥擱在了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同我道:「太后,你好些了嗎?」

  我招了招手,讓她走過來,雁兒依言坐到我身側。也不知是不是發熱過後的緣故,我此時全身無力,就連說話也是輕極了。

  我問:「寧恆是什麼時候來的?」

  雁兒望了望四周,道:「昨日。太后你從蘇府回來後,就開始發高燒了,幸好我們帶了太醫來,不然三更半夜的也不知去哪兒找大夫。寧大將軍來了後,知道太后你高燒不退,他比太醫還要著急。昨夜本該是我照料太后的,可是寧大將軍偷偷溜進來讓我去休息,然後他照顧了太后一整夜。」頓了頓,雁兒又道:「我想寧大將軍是太后的面首,讓他來照顧太后應該沒什麼問題。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讓寧恆來照料哀家了?」

  雁兒點了點頭。

  我就知雁兒心底偏向寧恆,恨不得將我同寧恆扯成一對。

  忽然,雁兒嚥了嚥口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心知也不知是什麼好事了,擺擺手,說道:「你有話便直說。」

  雁兒抿了抿唇,說道:「太后你昨夜一直在喊……」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一直在喊沈相的名字。」

  我一驚,「什麼?」

  雁兒再次重複了一遍,還道:「且太后你喊的時候一直抓著寧大將軍的手,我今早進來時,看到寧大將軍的手都紅了。」

  這回可真真是把臉給丟了,我又問:「昨夜還有誰聽到了?」

  雁兒低聲道:「太后放心,就我和寧大將軍。」

  我揉揉了眉,被寧恆聽到了,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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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7:44

【第二十九章】

  我喝了藥後便出了一身汗,頓時我覺得汗黏黏的,委實不舒服,遂讓如歌如畫她們備熱水沐浴。待我沐浴畢,我只覺渾身清爽,整個人精神得不得了。

  我這一精神,我便想起了寧恆,他照顧了我一整夜,於情於理,我也該好好感謝他一番。我沈吟片刻,遂設了個小宴。我大病剛愈,葷食也不宜多碰,思來想去,便讓如歌和如畫去開了小竈煮了幾道齋膳,差了雁兒去山下農戶裡買了壇糯米酒,諸事畢,我方讓如舞和如詩去請了寧恆到偏廳裡來。

  如今已是臘月,山中頗寒,我揣了個手爐,案上亦是置了個紅泥小火爐,幾道清淡的齋膳,兩杯綠蟻醅酒,委實妙哉。

  寧恆在我身側坐下,我笑著道:「昨夜多謝致遠了,此宴權且當作謝禮。」

  寧恆道:「太后不必客氣。」

  我十分客套地道:「應該的應該的。」寧恆的目光閃了閃,我執起酒杯,又道:「哀家敬你一杯。」我方想擡手仰脖一飲而盡,寧恆卻是握住了我的小臂,道:「太后大病初癒,不宜飲酒。」

  我瞅了著他握住我小臂的手掌,挑了挑眉,拉長了音調,「嗯?」

  寧恆立即縮手,他的耳尖又開始泛紅,我已是有一月有餘不曾見過寧恆此般模樣,如今再見,心裡頭委實愉悅得緊,我挪了挪,湊前去將酒杯抵至他唇邊,「那……致遠替我喝了罷。」

  寧恆的臉如我所料一般,紅了,比紅泥小火爐還紅。

  我低笑道:「致遠若不喝,那就哀家喝了。」

  我欲縮回手,寧恆張嘴含住了杯沿,我微微擡手,一杯糯米酒便到了底。我問:「味道如何?」

  「很……甜。」

  我又笑了聲,拿起筷子夾了塊糖炒青瓜,咽進肚裡頭後,我懶懶地問:「致遠此回去平國可有遇著什麼趣事?」

  寧恆搖搖頭,道:「不曾有。」

  「是你這根木頭不曾注意吧。」

  寧恆一愣,望著我,道:「致遠前去乃因公務,自是不會有趣事發生。」

  我歎道:「若是大榮裡各個臣子也同你一般便好了,只可惜一缸米裡總會幾顆老鼠屎。罷了,不提這些掃興的。」我撐著下顎,漫不經心地道:「聽聞平國王君生有沈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態,這可是屬實?」

  寧恆答我:「致遠不曾留意過,也不知是否屬實。」

  看來這根木頭腦子裡只有公務,同這平國大美人相處了一月有餘,竟是不曾留意過她的長相。只不過,我也不知腦子裡哪裡出錯,一股勁地問:「那你總該見過平國王君吧,你覺得平國王君長得如何?」

  寧恆想也不曾想,便道:「平國王君長得就如同我們大榮王朝裡的姑娘一樣。」

  「哦?!怎麼說?」

  寧恆道:「口眼耳鼻俱在。」

  倘若此時我在喝茶,定會毫不猶豫地噴出來,「莫非致遠還見過無口無眼無耳無鼻的四無姑娘?」

  「不曾。」

  我覺得我需好好引導一番這根木頭的潛在認識,遂我拿了大榮裡最美的美人舉例,「我們大榮的第一美人是誰?」

  寧恆瞅了瞅我,「……太后?」

  好吧,他這話不論真假,此時此刻當真讓我虛榮且高興了一番,我咳了咳,「致遠此番話讓常寧情何以堪?」

  「常寧公主亦是四有姑娘。」

  我愣了愣,好一會才想起寧恆的這「四有」對應的是我的那「四無」,我頓時哭笑不得,心裡只覺這根木頭委實有趣得緊。

  我打趣他道:「致遠生得不差,雖說此番前去平國曬黑了些,但也符合平國王君挑選郎君的條件,怎麼她就沒把你納入她的後宮裡頭?」

  寧恆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道:「致遠乃是太后的面首,諒平國王君有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同太后搶的。」

  這話倒是說得理直氣壯,我歎了聲:「致遠可是當真願為哀家的面首?你可知大榮不同平國,面首便如同秦樓裡的小倌,為世人所恥笑。你這些年來為大榮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哀家當真不願因面首而毀了你的前程。」

  我對沈輕言有不忍之心,對寧恆又何嘗沒有。

  我知曉寧恆的皇帝的人,但歸根到底,寧恆也是個不知情的人。想來如今他還以為我當真有過娃娃,當真因為他照顧不周才會落水,才會丟了娃娃。

  這宮裡頭錯綜複雜的,除了皇帝,其餘人皆為棋子。寧恆的心思比沈輕言簡單了多,這一趟渾水,我真真不願他一起捲進來。

  不等他回答,我正色道:「致遠,不管你真心喜歡我也罷,假意喜歡我也罷,我都不願知曉。你當初願當我的面首,定也是陛下授意。我肚裡的娃娃,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切都是假的。就連上回跳湖,我也是故意的,是以你不必愧疚。待回宮後,你去同陛下說一聲或是我去同陛下開口都可,總之你離我遠遠的。我注定是遺臭千秋的太后,你注定是垂芳百世的將軍,沒必要因我而誤了你的前程。」

  寧恆神色變了又變,目光閃了又閃,也不知我這番語重心長他聽進了多少,過了好一會,他方神色黯然地對我道:「太后可是因為……沈相?」

  我一愣。

  他澀澀地道:「致遠早已知太后喜歡沈相,昨夜太后不知喚了多少聲……」

  我臉色一變,聲音忽地拔高,「住嘴。」

  我此時一萬個不願提到沈輕言,沈輕言這三字如今不亞於一把尖刀,提一遍便在我心尖劃一刀,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太后既是喜歡沈相,為何又不敢面對?」

  寧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想起沈輕言那一夜所說的話,我知我在逃避,不願回想那一夜所聽的話語,也不願就深想,更不願面對這血淋淋的事實。

  這段情傷,我不知要休養多久。

  可是寧恆將我拉回了現實裡,我如今的確不能逃避,只能去面對。

  我垂下眼簾,偏廳裡靜悄悄的,我只能聽到我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我方擡眼,問道:「致遠可有聽過催香?」

  那一夜,催香的是我的疑惑之一。

  寧恆愣了愣,點頭道:「西域的沙漠裡有一種花,十年開一回,極為珍貴,太后所說的催香便是從此花裡頭煉出來的。」

  「有何用處?」

  寧恆道:「人若是聞久了,便會失去意識,且會說出心裡的秘密。」

  我真真沒有想過,這麼珍貴的香沈輕言竟是會在我身上用了兩回,我更不曾想過,沈輕言竟是從未信過我。除了他,我心裡頭還能有什麼秘密?

  關於皇家血脈的證據,我真真是不知在哪兒。但在皇帝面前,我只能裝作知道,要不然不出一日,我定會死於非命。

  我對沈輕言的傾慕算起來該有十幾年了罷,我本以為他對我多多少少也有些憐惜的,卻是不曾想到……

  「太后,何以有此一問?」

  我搖搖頭,不願再開口了。我伸手奪過放在寧恆身前的酒杯,將裡頭的糯米酒一飲而盡。寧恆想要阻止我,卻被推開了。

  「太后……」

  我扔掉懷裡的手爐,抱起案上的一整壇糯米酒,「我今晚想喝酒,你莫要阻我。不然……」我擡起頭看著寧恆,他滿懷關切地看著我,我也不知怎麼的,眼睛就泛紅了,「不然我就哭給你看。」

  我這話音一落,豆大的淚珠就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

  我淚眼朦朧的,寧恆卻是慌了神,手腳也不知怎麼擺,我不再看他,抱起整罈酒就豪飲起來,咕嚕咕嚕地跟喝水一樣,也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了,一時間就被嗆著了。

  我重重地咳了起來,寧恆連忙拍了拍我的後背,給我遞了杯茶。

  我推開了,「我要喝酒。」

  寧恆低低地道:「你方纔已是喝了不少了。」

  我瞪他,「我就是要喝。」

  「太后,你醉了。」

  我怒道:「胡說,糯米酒怎麼會醉!」

  寧恆柔聲道:「把酒給我,別喝了。」

  我把酒罈子抱得緊緊的,像是稀世珍寶一樣,死命地摟著,「不給,死也不給。」我擡起酒罈子,仰頭又是喝了一大口,忽地,我只覺手裡一空,酒罈子竟是被寧恆搶了去。

  「真的不許再喝了。」

  「不許命令我!寧恆,把酒給回我。」我伸手要去搶,沒料到剛坐直身子,卻是踉蹌了下,整個人往食案偏去,寧恆連忙拉住我,我又偏了回來,順帶直直地往寧恆身上撲去。

  寧恆為了護住我,整個人倒在了地上,我跨坐在了寧恆身上,趁寧恆不注意搶回了酒罈子。

  我哈哈笑著:「酒是我的,你搶不過我。」

  寧恆滿臉通紅地看著我,一時竟是無聲。

  我也不知是醉了還是怎麼的,我開口問道:「致遠,你當真喜歡我?」

  寧恆看著我,眼裡漸漸浮上柔意,他說:「嗯。」

  「一輩子當我的面首,也無所謂?」

  他又「嗯」了一聲。

  「倘若哪一日你只能選擇我和陛下其中一個,你也會選擇我?」

  寧恆臉色一變,我笑道:「這問題不用你答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你是忠臣,自然會選皇帝。我不該難為你的。」

  我眨眨眼,又問:「致遠,你真的喜歡我?」

  「真的。」

  我笑瞇瞇地道:「致遠,我不喜歡沈輕言了。」

  我抱起酒罈子,又喝了口酒,寧恆無奈地道:「酒多傷身……」

  我俯下身,吻住他的唇,口裡的酒一一灌進了他的嘴裡,帶著酒香的唇,依舊如我印象中一般柔軟,我口齒不清地道:「致遠,今日我便開始試著喜歡你,你莫要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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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8:25

【第三十章】

  我也忒無用了些,不過只是糯米酒,竟也把我喝得醉醺醺的。翌日睜眼時,頭騰騰地痛,我揉了揉腦門,驀地憶起了昨夜。

  我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迅速往周圍一望,幸好幸好,這不是偏廳,而是我平日睡的房間。

  我摸了摸我的唇,微微有些腫,我的臉不由得多了抹紅雲,昨夜我借酒啃了寧恆的唇,後來也不知究竟是誰醉了,我同他似乎啃得十分起勁,我至今仍覺得我的舌頭麻麻的,還有糯米酒的餘香。

  我的雙手摀住了兩頰,心噗通噗通地跳。我不得不承認,寧恆的唇,真真是我至今為止嘗過的最美味的佳餚了。估摸這輩子我再碰糯米酒,便會想起與寧恆之間的旖旎了。

  待我面上的紅雲褪去後,方喚了雁兒進來。雁兒進來時,眉眼兒彎彎的,端了盅湯放至桌案上。她笑吟吟地道:「看著太后,我便想起了一句詩。」

  我瞅了瞅她,「哦?什麼詩?」

  她嘿笑一聲,「人面桃花相映紅。」

  我知雁兒在打趣我,但心裡頭卻無任何不悅。不過昨夜我委實瘋狂了些,也不知有沒有被如歌如畫她們看到。若是被皇帝知曉了,這事可就難收尾了。

  皇帝雖說明著將寧恆放到我身邊,但倘若我真的碰了寧恆,皇帝定會同我過不去的。

  我問道:「昨夜偏廳外頭只有你一個守著?」

  雁兒點頭,「太后請放心,昨夜除了我之外,其他宮人皆是早早歇下了。太后同木頭將軍之間的事兒,並無人知曉。」頓了頓,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竊笑道:「昨夜我也不曾看到木頭將軍抱著太后進來。」

  原是寧恆抱我回來的,我還以為是我醉醺醺地飄回來的。

  雁兒又道:「不過木頭將軍出去後,卻是命人去井邊打了桶冷水。」

  我一愣,旋即臉就紅了。

  雁兒眨眨眼,「太后怎麼突然臉紅了?」

  我雖說未經人事,但在常寧的絮叨下,我也算是耳濡目染多了,自是知曉寧恆為何要在這臘月寒天裡頭去打冷水。雁兒年紀尚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沒什麼,」我咳了咳,轉移了話題,「你端了什麼進來?」

  「醒酒湯,今早木頭將軍讓我去準備的,說娘娘您昨夜喝了這麼多酒,今早醒來定會頭痛。」

  這寧恆果真貼心,我心裡頭甜滋滋的。我忽地憶起昨夜我同他說的那話——致遠,今日我便開始試著喜歡你,你莫要負我。

  我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人,我既是說了要試著喜歡寧恆,那現在便開始培養感情。我瞅了瞅桌案上的盅湯,「雁兒,去叫寧恆進來,哀家有話同他說。」

  寧恆進來時,我已是洗漱完畢,坐在桌案邊,慢條斯理地把盅裡的醒酒湯舀到小碗裡。聽到腳步聲,我擡起頭,笑盈盈地對寧恆道:「致遠,過來坐下。」

  寧恆依言坐下,我笑瞇瞇地道:「致遠可記得我昨夜說的話?」既是決定要試著喜歡他,那我也不願自稱哀家了。哀家這二字,每回一出口,我心裡頭都頗是沈重。

  寧恆望了望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昨夜你同我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他沈默了會,方道:「是。」

  我笑了開來,「好。昨夜喝了點酒,說的都是些酒話,估摸你也不會放在心裡。如今我是完全醒著的,有些話我必須同你說清。」我擡眼認真地看著他,「我喜歡沈輕言這事不假,但這已是過去。無論我曾經有多麼喜歡沈輕言,但如今我想喜歡的人是你。我一旦喜歡上了,只要你不負我,我便會一直喜歡下去。」

  其實昨夜我說的話,多多少少對寧恆都有些不公平。我無非是想要有個人來轉移下我的情傷,恰好寧恆就撞上來了。但今早醒來後,我左思右想便覺得不妥,可是我又細想了一番,又覺得倘若我當真能喜歡寧恆,那也是件不錯的事。

  我又道:「致遠,你可聽清了?」

  寧恆卻是定定地看著我,久久不曾言語,直到我輕聲喊了他一回後,他才愣愣地道:「你……方才說的話,能說多一回麼?」

  我道:「你這根木頭,剛剛在想些什麼?」

  他低聲道:「想你說的話。」

  我一怔,隨即明白了,我哭笑不得地道:「我只重複最後一遍,你再沒聽清,就別想再聽了。我方才說,我喜歡沈輕言已是過去的事,如今我想喜歡的人是你,但你要記住了,你不能負我,一旦負了我,我便會恨你一輩子。」

  寧恆道:「你方才似乎沒說最後一句。」

  我道:「意思差不多。」

  他輕笑出聲,「嗯,我聽清了。」

  「懂了?」

  「嗯。」

  我瞅了眼桌案上的醒酒湯,又瞅了眼寧恆,念起昨夜的旖旎,我心想道,寧恆是根木頭,回宮後想要啃他估摸也沒什麼機會,不若趁現在孤男寡女的再啃多一回。

  我再次發揮了我說做就做的精神,端起那一小碗醒酒湯喝了口,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眼寧恆,而後湊了上去,含住了寧恆的唇。

  寧恆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突然,不過他的反應比起昨夜卻是快多了。我不過是剛碰上他的唇,他的舌尖便遊了進來,我口裡的醒酒湯最後也不知進了誰的口裡。寧恆倒是上手得極快,醒酒湯一沒,他就鬆開了我,喝了一口醒酒湯,又吻上了我的唇,彷彿是怕我嗆到了,他一點一點地灌了進來,溫柔極了,他的舌頭偶爾碰著我的,我眼裡閃過笑意,捲住他的舌尖,不讓他離開。

  我的兩頰熱烘烘的,明明是臘月寒天,我此時卻熱得想在酷暑天裡。一盅醒酒湯很快就見了底,我兩眼泛著水光,依偎在寧恆胸膛前喘著氣。

  寧恆的手擱在我的腰肢上,我聽得出他胸膛下劇烈的跳動。

  我擡頭與寧恆對上了眼,我心如鹿撞,目光立即撇開,我感覺出我腰肢上的大手緊了緊,我聽寧恆道:「太后……」

  我皺眉,抓緊了他的衣襟,道:「以後無人時,喊我的小字。你若是再喊我太后,我就生氣了。」

  我腰肢上的手又緊了幾分,耳邊的心跳聲也重了幾分,「……綰綰。」

  「嗯。」

  我應了聲,目光在房裡掃了一遍後,我仰起頭對寧恆道:「木頭,那裡還有壺水,我們……可以繼續……」

  寧恆輕輕地「嗯」了聲,我十分自然地就攀上了寧恆的身子,又開始同他親得難分難捨。寧恆的唇,像是會令人上癮一般。我們又迅速解決了一壺水,寧恆道:「那裡……還有幾個饅頭。」

  ……

  「櫃上還有些乾糧……」

  ……

  「還有杯昨夜的茶……」

  ……

  我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發展到此般地步的,房間裡任何可以入肚的皆是被我們一掃而光,我原本同寧恆是在椅上坐著的,最後也不知是怎麼的竟是到了床榻上。

  我羅衫半解,他亦是衣衫淩亂,他的身子滾燙滾燙的,像是發熱一樣。直到感覺出我兩腿間似有硬物頂著時,我方回過神來,眼睛唰地往下望。

  寧恆瞬間就離開了我,整個人貼著牆壁,眼睛垂著,不敢望我。我本是有些尷尬,但見寧恆此般模樣,我卻是笑出了聲來,「聽說你昨夜去命人打了桶冷水?」

  寧恆沒有答我,但我卻瞥見他的耳尖紅了。

  誒,許是習慣了淫亂宮廷這個名聲,又或許做好了遺臭萬年的準備,此時我心裡頭竟是在想即便在這此處坐實了面首這虛名,我也是不反對的。

  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碰見這麼有趣的人,我委實不願錯過。若是在這裡同寧恆行了那魚水之歡,估摸寧恆就會完完全全向著我了。我如此一想,嘴上也放開了。

  我道:「欸,木頭,你開過葷沒?」

  寧恆紅著張臉,沈默,沈默,再沈默。

  我笑出聲來,湊了上去,「如果沒有的話,我不介意當你的頭一個的。」

  寧恆倏地擡頭,我見他眼裡閃爍了會,總算開了口,「不行。」

  我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澀澀地道:「綰綰,你沒必要因沈相不喜歡你,便自暴自棄。」

  我冷了張臉,「寧恆,我方才同你說過什麼?我說了沈輕言是以前的事,我現在想喜歡的人是你。況且,我如今對你的確是有些情意的。」

  天地明鑒!我方才同他親了這麼久,我心裡頭連沈輕言的指頭都沒有想過,想的就只有這根木頭!怎麼他就不明白!

  他看著我,道:「綰綰,我還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些,我不希望你以後會後悔。」

  我欲要去抓住他的手,他卻避開了,我再三被拒絕,心裡頭委實不好受。我方想對他說些重話,外頭響起了雁兒的聲音——

  「太后,陛下派人來催你同寧大將軍回宮了。」

  我冷著聲音道:「哀家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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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8:49

【第三十一章】

  回宮的途中,我坐在馬車裡,雁兒坐在我對面。我瞅了眼騎在馬上的寧恆,又移回了目光,我讓雁兒遞了面菱花鏡給我,我捧起細細地打量了好些時間。

  我樣貌並不差,雖說及不上常寧,但好歹也是眉目清秀的大家閨秀。這麼多年來,我難得主動一回卻是落得個如此下場,我這張老臉也不知往哪裡擱。正所謂小鬧怡情,是以,我決定要同寧恆鬧一回彆扭。

  遂回宮後,在宮門處,我坐上了早已備好的步輦時,寧恆前來同我說他要去向皇帝覆命,我便非常彆扭地望著虛空,不緊不慢地道:「寧卿自是該以公事為重。」

  之後,我望也沒望寧恆一眼,便讓步輦起駕了。回至福宮,已是辰時一刻,外頭華燈初上,星星點點遍佈,我今日長途跋涉地回來,身子委實累得不行,遂沐浴了一番便就寢了。翌日用早膳時,我佯作不經意地問道:「寧恆昨夜可有回北閣?」

  答我的是如歌,「回太后娘娘,寧大將軍昨夜並不曾回來過,如歌聽伺候陛下的宮人說,昨夜寧大將軍同陛下秉燭夜談直至天明。」

  秉燭夜談?直至天明?皇帝和寧恆?兩個人?孤男寡「男」?**?我的腦子裡頓時浮現出一幅旖旎的畫面,我的皇帝兒子同我那準備爬到我心尖尖上的人相視一笑,而後齊齊倒在床榻上,皇帝為上,寧恆為下,皇帝啃著我啃過的柔軟雙唇……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樣的場景委實是難以想像。之前我並未對寧恆上心,是以無論皇帝要同寧恆如何,我也不甚在意,甚至有意撮合他們。可如今不一樣,寧恆是我的,我啃過他的唇,他也啃過我的唇,此時皇帝若是再同他做些更甚我做的事兒,我鐵定會發狂。

  且以寧恆這種性子,皇帝要他死他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撞牆,倘若皇帝要他侍寢,他定也會脫光衣裳,乖乖地等皇帝來臨幸……

  思及此,我心裡頭難免會有些疙瘩,口裡的膳粥也變得難以下嚥。

  我同寧恆之間還有不少東西阻隔著,皇帝便是其中一個。我讓人撤了早膳,喚了如歌彈了首樂曲,明明是歡樂的調子,我聽著聽著卻聽出了焦慮之感。

  此時,皇帝卻是來了,滿臉的如沐春風。他笑瞇瞇地同我請安,而後在我身側坐下,道:「太后好生興致。」

  皇帝的……如沐春風,讓我心裡頭騰地火辣辣的,不舒服極了。我緩緩地道:「不過是閒暇取樂罷了。」

  「太后經此番養病,氣色果真好了不少。不過如今寒冬已至,太后還需多加注意身子。」頓了頓,他望著我,輕聲道:「朕一直很關心太后。」

  我淡淡地道:「哀家會注意身子的。陛下的孝順,哀家懂的。」

  許是錯覺,我話音未落,便覺皇帝的臉色變了變,待我仔細一看,他又依舊笑瞇瞇的。我頗是懷念以前的小皇帝,如今的皇帝讓我十分不自在,再加上寧恆那樁事,我更是巴不得皇帝離我越遠越好。

  我不經意地道:「聽聞昨夜陛下同寧卿秉燭夜談?」

  「哦?」皇帝挑挑眉,「以前太后直呼寧卿的字,如今倒是生疏了。」

  彈指間,我迅速思考了一番我同寧恆還有皇帝三人之間的關係。皇帝明著是讓寧恆當我面首,且還讓我多些同寧恆接觸,但實際上若是他真的知曉我對寧恆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意,他定會不滿,定會拆開我同寧恆。是以,在皇帝面前,我表現得同寧恆關係越差他便會越滿意。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執起案上的茶杯,低頭啜了一口,避開了皇帝探尋的目光。

  皇帝又道:「太后喝的是什麼茶?」

  我放下茶杯,道:「大紅袍。」

  皇帝的目光閃了閃,過了好一會,方道:「一月未見,太后竟是換了口味。」頓了下,皇帝忽然屏退了我周圍的宮人。我心中緊了緊,也不知這回皇帝又想同我說些什麼。

  他喊了一聲,「綰綰。」

  我應了一聲,「承文有何事要說?」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案上的大紅袍,方道:「沈卿一事,綰綰考慮得如何了?想必綰綰心裡已是有了答案。」

  再次聽人提起沈輕言,我心中仍舊有絲不可言喻的惆悵。不過我已是學會了一個新法子,心裡一旦有了惆悵,我想想我同寧恆那一日的互啃,惆悵便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寧恆果真真是我治療情傷的良藥,如此一想,我也不想同他鬧彆扭了。反正寧恆就是那樣的性子,換個角度想想,寧恆拒絕我,亦是可說明坐懷不亂,乃是真君子。

  「……綰綰?」

  我回過神來,「啊?」

  皇帝看著我,神色難測,他道:「綰綰可是覺得為難?你儘管說,只要你不願意,沈卿誰也不能娶。這天下間也無人敢嫁給沈卿。我說過,只要是綰綰所想的,我都會替你達成。」

  其實,如今沈輕言娶不娶洪太尉的千金對我而言已是不重要。我開口道:「依承文之意,這婚事該不該指?」

  皇帝「唔」了聲,道:「也無該不該之說,這門指婚並不會牽扯到什麼。若是成了,便是一段佳話。若是不成,頂多便是洪太尉的女兒損些名聲。」

  我垂下了眼簾,低聲道:「那……便指了罷。」

  皇帝許久才道:「你可確定了?」

  我起身,走至窗邊,外頭飄起了小雪,我捧緊了喜鵲繞梅紫銅手爐,暖意緊貼著手心,驅趕了迎面而來的寒風,我幽幽地道:「承文,我想通了。」

  「哦?想通了些什麼?」

  我道:「在重光山養病的這些日子裡,我想了許多事。承文你設下一局,考驗沈輕言對我的情意。我也不防同你說,沈輕言心裡已是有了人,只可惜那人早已香消玉殞。他同你說,對我有情意,那情意也不過是小時的兩小無猜之情,就如同我和常寧一般。許是在寺廟裡聽誦經聲聽多了,我便漸漸覺得強求是無果的,我花了這麼多年的傾慕之情在沈輕言身上,如今也該是放下了。更何況,我是大榮的太后,同朝中臣子有染,定會令大榮蒙羞。」我轉過身,定定地看著皇帝,「承文,你便下旨讓沈輕言娶了洪太尉的女兒罷。待他真的娶親了,我也能真的放下了。」

  我見皇帝目光深邃,面無表情的,我歎了聲,又道:「我收面首一事,估摸朝中也無人不知了,委實令先帝蒙羞了。不若承文你再下一道旨意,讓我去寺廟裡修行罷,伴一盞青燈,了結我的餘生。」

  皇帝的臉色一變。

  我的這一番話,雖說是有些虛偽,但說到最後我卻覺得倘若皇帝真的願意讓我去寺廟裡修行,這也是件不錯的事。沈輕言同平寧皇叔要謀反的這趟渾水,我不願再繼續了,他們誰愛當皇帝便自己爭去。只不過,倘若我當真要同她們說出我的想法,他們定不會放過我。

  蘇家的滅門,我如今只望能查明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蘇家滅門慘案定有蹊蹺,當初我只聽了沈輕言一面之詞便深信不已,可如今我對他的心思淡了無了,便深覺不妥。

  且不管是不是先帝所為,他都已是駕崩了。且禍不及下一代,皇帝在位五年,這江山統治得如何,我是有眼看的。若是謀反成功了,定也是少不了一番血洗,到時民不聊生,社稷動盪,數不清的冤魂,數不清的妻離子散,數不清的家破人亡。到時我身上也不知會有多少罪孽。

  如今我對報仇之心已是滅得七七八八了,阿父阿娘也同我說他們最希望的便是見到我活得自在開心,人的命數早已定好,不必過於糾結。

  是以,我現在是真心願去寺廟修行,不再理會這些皇權之爭。

  皇帝忽道:「綰綰,你不必自責。有我在朝中無人敢說你。且面首一事,也同你無關。以後莫要再說些修行剃度的胡話了。」

  我低垂著頭,沈默不語。

  皇帝走近,低聲道:「綰綰可記得我登基前一夜同你說過什麼?」我不語,皇帝又接著道:「我同你說過,你照顧了我四年,我定要還你一個安穩無憂的下半生。」

  我怔怔地擡頭,皇帝此時離我極近,我幾乎可以數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恍惚間,我憶起他登基的前一夜,烏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用稚嫩的聲音說道:「蘇姊姊,你照顧了我四年,我定要還你一個安穩無憂的下半生。」

  我笑了笑,「承文,我記得。你這個許諾還給常寧說過。」

  皇帝忽然伸手環住了我的腰,我一愣,他低低地道:「綰綰,我不許你去修行,你若是敢去,我便拆了那家庵。」

  這任性的話,我許久不曾聽過了。我一時間竟是覺得像是回到了那時,承文還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常常說些任性的話。

  我放鬆下來,想要像以前那樣去拍他的頭,可是如今皇帝已是比我高處一個頭了,我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我輕聲道:「莫要說胡話了,我方才只是同你開玩笑。」

  這樣的承文,這樣待我的皇帝,我這輩子估計都不能謀反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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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9:08

【第三十二章】

  皇帝依了我的意,翌日便在朝中指了婚。沈輕言同那洪太尉千金的婚期定於臘月十五,如今是初六,還有九天。

  我本以為我會滿心酸楚,神色淒慘地度過這幾日,不料我卻是能平靜地在聽我那四個貼身宮娥與我說坊間裡同沈輕言有關的趣聞。

  如歌道:「沈相的婚期一傳出,京城裡的姑娘們都哭得淒淒慘慘慼慼的。更有富家小姐大手筆買斷京城裡的所有紅布,據說那位小姐還揚言,定不讓洪太尉千金穿著紅色嫁衣成親。」

  我摸摸下巴,道:「這位小姐想法倒是不錯,不過還不夠絕。」

  如歌正色道:「娘娘請指教。」

  我笑瞇瞇地道:「理應把除了白色以外的布料全部買斷,讓那洪太尉千金穿著白衣成親。」

  四個宮娥紛紛咋舌。

  雁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果然很絕。」

  我瞥了她們一眼,淡淡地道:「還有其他趣事麼?」

  如畫連忙點頭,「有有有,前幾日有位姑娘當眾攔下了沈相的轎子,說是願意為妾,伺候那洪太尉的千金。據說那位姑娘生得天香國色,沈相拒絕後,竟是一頭撞牆去了。幸好被沈相的隨從攔住,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在短短兩日之內,卻是同那隨從看對了眼。」

  如畫話音未落,如詩又接著道:「還有還有……」

  我瞅著她們四人,各個皆是小心翼翼的,說一句便看看我的臉色。我頗是感慨,估摸我對沈輕言的那點小心思是全朝皆知了,如今沈輕言娶親,新娘卻不是我……

  如歌她們雖是不曾同我說,但我卻是略有所聞,坊間裡說得最多的還是我這個太后,就連我去重光山養病也被說成了去養情傷。我這四個宮娥不敢同我說,也是怕我傷心罷了。

  我現在當真是對沈輕言沒了那個心思,是以坊間如何說也傷不到我,頂多我心裡頭有丁點感慨而已。只不過這幾日我的神色委實有些慘淡,不為沈輕言只為寧恆。

  皇帝同他秉燭夜談也罷了,第二夜繼續秉燭夜談我也忍了,第三夜皇帝總算放過寧恆了,我眼巴巴地在福宮裡亮著燈等他,結果等待的卻是寧大將軍陪平國王君夜遊京城。

  我氣得一夜睡不著,半夜摸去北閣裡坐了一刻鐘,而後把寧恆的衣物通通扔到了地上。待氣消過後,我又撿起衣物放了回去。第四夜,寧恆依舊不見蹤影,我滅了燈,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了許久,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我這個幾日都在念著寧恆,壓根兒沒心思去想沈輕言的婚事。我說試著喜歡寧恆,經這幾日看來,我的表現根本就像是深閨怨婦。

  這啃嘴啃出來的情意委實厲害。

  我憶起那日同寧恆互啃的場景,臉不由得開始發燙,我摸了摸臉,又摸了摸唇,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我披上了湖藍繡鳳斗篷,趿了青緞弓鞋,走至窗邊。我推開了窗,夾著雪花的寒風迎面吹來,這幾日小雪不斷,下了停,停了下,如今已是積了層薄薄的細雪。

  兩頰被寒風吹得不再發燙,我正欲關窗時,不遠處卻是出現了一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不需確認我便知那是寧恆。只有他才會半夜出現在我的宮殿裡。

  頓時,我心中狂喜,可是小女兒姿態卻按捺住了我的衝動,我面色平靜地看著越走越近的寧恆。他輕輕地喊了一聲:「綰綰。」

  我板著臉不說話。

  他看了看我,小聲地道:「綰綰可是生氣了?」

  我皮笑肉不笑,「你真有眼力。」

  寧恆臉色頓時一變,他眼巴巴地看著我,道:「綰綰在生什麼氣?」

  「生你的氣。」

  寧恆臉色又是一變,此時我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估摸是半夜去如廁的宮人,我擔心寧恆被人瞧見了,便道:「你先進來,跳窗進。」

  寧恆照做了,跳進,轉身,關窗,再轉身,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煞是好看。我瞇著眼問:「你常常跳姑娘家的窗?」

  寧恆道:「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這三字,聽得我甚是舒服。我果真真是好哄的人,如此一來,我這幾日的怨氣立即化作了外頭的雪花,落地即融。我踮起腳,伸手拍了拍他鬢上的雪花,縮回手時,寧恆兩眼亮晶晶地瞧著我。

  「綰綰,你不生氣了?」

  我不由失笑,「你很想我生氣?」

  寧恆搖頭。

  我拉過寧恆在桌邊坐下,我倒了杯君山銀針給他,道:「暖暖身子。」他喝了一口,握住了我搭在桌上的手,「綰綰不生氣了?」

  我道:「你說呢?」

  寧恆忽地湊了上來,吻住我的唇,我一愣,寧恆的舌頭已是伸了進來,淺嘗了一番,他方放開了我,我怔怔地道:「你怎麼突然親我……」

  寧恆嘿笑一聲,「我一親你,你就不生氣了。」

  這木頭!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瞪著他,「誰說的!」

  寧恆握緊了我的手,「昨夜那平國君王便是如此說的。」

  他不提平國君王還好,一提我就真的來氣了。我甩開了他的手,怒氣騰騰地道:「你莫要聽她胡說。你同她在一起待了一夜,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告訴你,我生的就是你和她在一起待了一夜的氣!你這根木頭!朽木不可雕也!」

  寧恆沈默了一會,我見沈默心裡更是來氣,板著張臉也不說話。

  須臾,寧恆從衣襟裡摸出一根木簪,小心翼翼地遞到我眼前,他道:「我沒有和平國君王待了一夜,我帶她出了宮,同她在集市裡走了一小會,還不到一刻鐘,她便不讓我陪著了。而後我想起我從未送過綰綰東西,便去了琳琅閣。」

  琳琅閣,這木頭太不會挑,即便我在宮中也對這家首飾鋪子有所聽聞,首飾一般,價錢倒是貴得離譜。我瞥了眼眼前的木簪,我道:「你花了多少銀子?」

  他道:「兩個月的俸祿。」

  我咋舌,看來這木頭被人當水魚砍了,不過肯為我花銀子的心思倒是讓我喜滋滋的,我摸了摸這根木簪,是紅檀木的質地,簪首雕成荷花的形狀,工藝還算精細。

  寧恆此時又低聲道:「我在簪尾刻了……字。」

  我拿起木簪湊近宮燈,瞧了瞧簪尾,果真有個字,一筆一畫的,是個「綰」字。我瞬間就感動得想抱住他再啃多一回,寧恆耳尖有些發紅,他道:「如果綰綰不喜歡,我再去刻多一回。」

  「你刻了多少回?」

  寧恆道:「……幾回。」

  我瞇瞇眼,「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他依言伸出手,十根手指頭紅通通的,其中不乏新傷。依這根木頭的靈活程度,估摸這幾回就是一整夜的意思了,怪不得昨夜他沒有來北閣。他那兩個月的俸祿,定是刻壞了不少琳琅閣的木簪了。

  我的心裡柔得似水,「木頭,我很喜歡。」

  我當了太后這麼久,收到的禮不乏稀世珍寶,可如此有心意的東西,卻是第一回收到。這種被人放進了心裡去對待的感覺,委實讓人愉悅。

  他此時又問:「那……綰綰不生氣了?」

  我笑道:「不生氣了。」

  他又道:「也不傷心了?」

  我一愣,「傷什麼心?」

  他沒有望我,目光落在宮燈上,「沈相的婚事。」

  我拽住他的手,輕聲道:「致遠,我真的不喜歡沈輕言了。更何況,這樁婚事是我應下的。」

  他擡頭看我,我湊上去親他的嘴。待我啃得心滿意足後,我問:「你如今信了麼?」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方道:「信。」

  之後,我又同寧恆卿卿我我了一番,直至三更他才回了北閣。我對寧恆送我的木簪愛不釋手,摸了又摸,最終還是把它擱在了枕邊。

  翌日醒來後,我連忙喚了如歌為我挽了個墮馬髻,而後戴上了這根木簪,我瞅了瞅鏡子,對這根木簪的喜愛又加深了一層。我滿面春風地在偏閣裡用早膳,如歌如畫如舞如詩望我的眼神委實怪異,估摸她們如今以為我被沈輕言的婚事刺激過度了,是以她們四人今早再也不敢開口同我說和沈輕言有關的事。

  我用完早膳後,常寧來了。

  常寧挺著五六個月的肚子來同我請安,她一進來,目光立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而後笑瞇瞇地道:「看來是綰綰想通了,如此甚好,甚好。」

  我知她言下之意,便接著道:「嗯,還得多謝你當初的一番指點,我方悟得透澈。」

  常寧又同我拉了幾回家常,而後讓我散去了周圍的宮人,她坐在我身側,摸了摸肚子,歎道:「綰綰呀,幸好你悟早,沈相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怔楞住了,常寧這話似乎有些……不對頭。我心一緊,問道:「怎麼說?」

  她又摸了摸肚子,「綰綰你不知,前些日子承英來京城看我,我在府中設了宴替他洗塵,他一時喝多了,發起了酒瘋,竟是說我要和我打賭,賭的竟是不久之後會有人造反。」

  我心中立即一顫。

  常寧又接著道:「翌日承英醒來,我問這個賭約時,他竟是說不記得了。後來我查了下,發現承英最近和沈輕言走得挺近。這事定是有不妥。我已是讓承文接手去查了。」頓了下,常寧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綰綰,沈輕言有無同你說過什麼?」

  我垂下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常寧鬆了口氣,「幸好幸好,綰綰,你可千萬別給那沈輕言花言巧語騙了去,不然到時候我可不願在牢裡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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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9:24

【第三十三章】

  常寧離開後,我有些心慌。他說已是讓皇帝接手去查了,如此一來,不出數日,皇帝定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當務之急,我最該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倘若皇帝查到了我這兒,我有兩條路子可以走,一是抵死不承認,我每回同平寧皇叔還有沈輕言秘密相見時,我皆是單獨前去,他們亦然。若是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他們也奈我不何。二是我向皇帝擺明一切,並說我當初只是被迫加入謀反,實際我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細作。只要他們有任何風吹草動,會立即向皇帝稟明。

  沈輕言對我無情,我也不需對他留情。

  我並無野心,我所求的也不多,只是想平平靜靜地活下去而已。是以,所有危害我所求的,我定然滅之。

  既然如今想好了路子,那麼我只需看皇帝究竟知曉了多少,再看看要走哪一條路。

  過了幾日,我本是做好東窗事發的準備,卻不曾料到這幾日過得相當平靜,皇帝每日都來同我請安,天南地北的也談了不少,皇帝依舊是笑瞇瞇的,一點兒也不像知曉了沈輕言要謀反一事。不過我這皇帝兒子向來深沈,他越是笑瞇瞇背後就越是血淋淋。

  是以,我每回同皇帝聊完家常時,皆是不動聲色的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便被皇帝套了話。許是我的小心翼翼,又許是皇帝並未查到什麼,日子也就如此過去了。

  直至沈輕言成婚那一日,風平浪靜的京城出了件大事,是關於那位洪太尉千金的。據說,這位洪太尉千金不滿此樁婚事,遂逃婚。

  如歌繪聲繪色地道:「……那位新娘子可厲害了,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竟是讓她的阿弟假裝成新娘子上了花轎。待沈相與洪家公子拜了堂,掀了喜帕後,方發現了新娘子是個男的。聽說呀,當時沈相的臉都青了。」

  我捧著手爐取暖,聽如歌一說,倒是想看看當時沈輕言的臉色是青到了何種程度。我同他青梅竹馬這麼多年,每回見他都是噙著抹淡笑,折扇一搖,可謂溫文儒雅之極。

  那位洪太尉千金果真好本事。

  晚上我用過晚膳後,我早早便回了寢宮,說是要歇息了,命人不得打擾,且讓守在外閣的如舞和如畫回了她們的房裡。

  我對著菱花鏡梳妝打扮,將寧恆送我的木簪戴好,並施了些粉黛。雖說寧恆為我面首,但由於皇帝的緣故和為了避人耳目,我和他皆是定在亥時三刻相約,此時夜深人靜,正是私會的好時候。

  我喝了半壺君山銀針後,方施施然走至窗邊,不多時只聽一聲輕響,我便推開了窗子,寧恆一躍而進。他關了窗子,眉眼彎彎地喊了我一聲「綰綰」。

  我眉笑顏開地投入他的懷裡。

  依照坊間的說法,我此時和寧恆的作為稱作「偷情」。不過這情我偷得甚是滿意,我蹭了蹭寧恆的胸膛,又捏了捏他的手掌,再摸了摸他的腰。

  這木頭的身子摸起來別有一番滋味,說是**二字也不為過。

  寧恆抓住了我的手,他道:「怎麼手這麼冷?」

  我道:「許是葵水快來了……」

  寧恆一怔。

  我即是在身子上與他這麼親密了,說起這些女兒事來,我倒也不會不好意思,寧恆握緊了我的手,「葵水……是指?」

  我一愣,擡頭望他,「你不知曉?」

  他點頭。

  看來這木頭說是不曾上過秦樓楚館這些事不假,他果真對女人一點也不熟悉,我笑道:「女子在十二、十三的年紀時便會來葵水,一月一次,為期約摸有七天,不過我來的葵水時間較短,四五天便結束。」

  「葵水長何樣?」

  這問題答起來有些難度,我沈吟片刻後,道:「……與血長得差不多。」

  他看起來有些震驚,他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這葵水來之前,你的手會變得冰涼?臉色還會蒼白?」

  我點點頭,似乎我從小就會如此。他忽地捧住我的雙手送至他的胸前,暖意襲來,他低低地道:「以後我幫你取暖。」

  這木頭總是輕而易舉地令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我踮起腳,去親他的唇。許是親多了,寧恆如今已是十分熟練,我剛湊上去,他就低下了頭來,微微張開了嘴。待我啃得心滿意足後,我們方分了開來。

  我瞅了瞅他,他瞅了瞅我,我幾乎可以在他的眼裡見到我水潤的雙眸,我輕笑一聲,又湊上去啄了一口。而後拉著寧恆在貴妃椅上坐下,我從梳妝台上拿過我的妝匣,抿著笑在寧恆身側坐下,與他極為親密地相互靠著。

  「你前幾日送了木簪給我,我今日送回東西給你。」我打開我的妝匣,又道:「我不知你喜歡什麼,但這妝匣裡皆是我最為珍貴的東西,你隨意挑一個罷。」

  我本想別出新裁給寧恆送個心意滿滿的東西,不過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奉上我最為珍貴的妝匣,讓他隨意挑,以示我的誠意。

  不料寧恆卻是在妝匣裡挑出了個如意香囊,我一見立即懵住了。我竟是一時忘了把沈輕言送我的東西挑出來,寧恆輕聲道:「這個香囊很是別緻。」

  我嘿笑一聲,「是呀。」頓了頓,我佯作不經意地在妝匣裡拿出一塊通翠明透的羊脂玉珮,道:「這塊羊脂玉珮是我阿娘送我的,不如我就送你這塊玉珮罷。我阿娘說她請了寺廟裡的方丈開了光,可當護身符用的。倘若以後有什麼戰事,它亦可護著你,我亦能心安。」

  寧恆放下了如意香囊,我總算鬆了口氣。他欣喜地接過玉珮,我此時心裡有些愧疚,幾回想張口跟他說那如意香囊是沈輕言送我的,但話到了嘴邊又被我嚥了下去。

  寧恆高興得啃了回我的嘴,我最終還是沒有說成。

  ……

  翌日,皇帝來同我請安,順帶說了說沈相的婚事。我問可有找到了洪太尉的千金,皇帝搖頭,反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便道:「若是抓到了那洪家小姐,承文也莫要難為洪家了。」

  皇帝道:「我自是不會難為洪家,只不過如此一來,沈卿的婚事倒是要推遲了。」

  我訕訕一笑,「沒了新娘子,自是要推遲的。」

  皇帝又深深地看著我,他忽道:「我似乎不曾見過綰綰戴木簪。」

  我又訕訕一笑,「以前偏愛玉簪,如今發覺木簪也有木簪的好。」

  皇帝道:「木簪也不錯,不過幾日後的冬日宴,則不適合飾帶木簪了。」皇帝笑瞇瞇地喝了口茶,道:「平國王君一直想見見你,這些日子以來,我發覺這位平國王君是個有趣的人,冬日宴上,綰綰可多些同她結交。」

  我倒是第一次聽承文贊人,我笑道:「聽聞這位平國王君生得天香國色,美得不可方物,比之常寧,亦是難分秋色。」

  皇帝摸摸下巴,「的確是個美人。」

  我忽地想起了這話我也同寧恆說過,寧恆當時答我的是,平國王君是個「四有」姑娘。思及此,我不由得忍俊不禁,皇帝此時又道:「阿姊有阿姊的美,平國王君亦有平國王君的美。」頓了下,皇帝望著我,道:「綰綰亦有綰綰的美。」

  我被嗆了下,這皇帝說起話來委實令人心驚。我呵呵地笑了笑。皇帝又笑瞇瞇地看著我,眼裡的深意讓我不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猜測他究竟是不是話中有話。

  皇帝道:「這回平國王君來訪我朝,除去來見識一番我朝風情外,還想來招個夫郎回去。」

  我一愣,「她不是已有數個夫郎了麼?」

  皇帝道:「如我朝男子不嫌妾多,平國女子亦不會嫌夫郎多。」

  「哦?那麼平國王君可有人選了?」

  「她喜歡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男子。」

  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寧恆倒是符合條件。我心一緊,生怕這平國王君把寧恆給招去了,一時也口不擇言,「承文也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倒是符合那平國王君的條件。不若承文便留下那平國王君,承文至今不曾立後,雖說那平國王君的夫郎多了些,但也無妨,承文你讓她休了那些夫郎。娶了平國王君,便是得了個平國。」頓了頓,我又道:「文武百官如今也在催你快些成婚立後,若是娶了平國王君,你也無需煩惱了。不過,要娶異國女子為後,估摸那些大臣不會同意……」

  我正思考著要如何讓那群頑固的大臣同意皇帝娶異國君王為後時,皇帝騰地站了起來,我擡頭一望,皇帝的臉黑了。

  「此事朕自有考量,不勞太后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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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49:52

【第三十四章】

  我思來想去也不曾想透皇帝為何瞬間黑了臉,不過當皇帝的人脾氣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揣摩的,是以我也沒有深想,便就此作罷了。

  冬日宴的前一夜,我在寢宮裡挑明日宴會的衣裳,我身為一朝太后,自是要穿得隆重些。不過如歌如畫給我挑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裳,我始終不大滿意。亥時三刻,寧恆又來同我私會。

  我問他我穿哪件好看,他不假思索地便道:「綰綰穿什麼都很好看。」

  我瞅了他一眼,發現他將我送他的羊脂玉珮配在了腰帶上,我彎了彎眉眼,心裡隱隱有股成就感,宛若寧恆從此便被打上了我蘇浣的印記。

  我放下手裡的衣裳,湊前去踮腳圈住他的脖頸,與他耳鬢廝磨了一番後,我頗是感慨地道:「木頭,倘若有一日我不當太后,你也不當將軍了,我們便去尋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隱居,你覺得如何?」

  寧恆道:「好。」

  「欸,雖說每夜如此私會挺有趣的,但是日子一久倒是有些難受了。可惜我們的事不能讓陛下知曉。」頓了頓,我望著寧恆,我此時心裡有些糾結。本來我是不願告訴寧恆的,但是皇帝喜歡寧恆一事,還是得讓寧恆知曉較好。不然哪一日皇帝招了他去,他就傻乎乎地讓皇帝給……

  我委實無法想像那香艷的場景,我正了正色,道:「木頭,我要同你說一事。你可知曉陛下為何遲遲不立後?」

  寧恆猶豫了會,道:「陛下年紀尚小,且以國事為重,是以至今不曾立後。」

  我道:「非也。陛下有心上人了。」

  寧恆一愣。

  我嚴肅地看著他,「你可知是誰?」

  寧恆搖頭。

  我歎了聲,「傻木頭,就是你呀。」寧恆面色一變,我繼續感慨地道:「你不知,每回陛下看你的眼神比之其他人總是多了幾分不同,且每回見到你和我親密一些,他便會不高興。坊間曾說,你同陛下以坐騎之勢……」

  他的面色瞬間變青。

  「我同陛下僅是君臣之交,且陛下他……」寧恆握緊了我的手,「綰綰,陛下喜歡的是女子,你定是誤會了。」

  我第一回見寧恆用如此凝重的神情來看我,一時間我也不知該如何同他說。難不成一直以來都是我誤會了?可是皇帝真真是每回見到我和寧恆親密一些,便會臉色發黑。倘若說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不是寧恆 ,那麼就是……我?

  我打了個寒顫。

  皇帝定不可能喜歡我的,我是他母后,他是我兒子,即便不是親生的。不倫之情,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皇帝即使喜歡的不是寧恆,也絕無可能是我。

  冬日宴設在暖殿裡,前來赴宴的皆是官居三品以上的朝臣,常寧早早便到了,她穿著煙黃色的高腰儒裙,梳著高髻,隆起的肚子也遮不住她的明艷。昨日我挑來挑去,今日來時我總算是挑了件絳紅色的雲紋深衣,廣袖上織有金邊,與高髻上的釵頭鳳相映成輝。

  我前腳剛踏進暖殿,眾人向我行禮時,身後便聽到了內侍的喊聲——

  陛下至——

  平國王君殿下至——

  我扭頭,正好迎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含笑看了我一眼,我身後又響起眾臣行禮的聲音。此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平國王君姬安平拜見太后。」

  我望了過去。

  好一個大美人,不施粉黛已是傾國之姿,這平國王君果真真是同常寧難分秋色。

  我含笑道:「安平王君有禮了。」

  簡短的一番寒暄後,我方入了座。皇帝為首,我坐在皇帝右側,常寧坐在了皇帝左側,安平王君坐在了左下方的首位。武將為右,文臣為左,我不經意地掃了眼,沈輕言坐在了安平王君的身側。

  許是瞥見我的目光,沈輕言擡眼對我輕輕一笑。我想起那一夜沈輕言說的那些話,目光立即移開了,我垂眸佯作不曾看到。

  宴會也如往常一般,皇帝開口說了幾句老套的吉祥話,而後宮人捧著各式各樣的佳餚美酒魚貫而入,一一置於賓客的食案上。待宮人們魚貫而出後,若干個面似芙蕖艷的舞伎穿紈綺,執絲簧,在大臣間款款遊移。

  如歌和如畫伺候我用佳餚,我擡起酒杯輕啜了一口,並趁機瞅了寧恆一眼。寧恆身邊有個舞伎,秋眸柳腰的,在替寧恆斟酒。我瞇瞇眼,寧恆不著痕跡地同那個舞伎拉開了距離,我滿意地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口酒。

  此時,卻聽那安平王君爽朗地笑道:「太后怎麼一直在望寧大將軍?」

  我險些被嗆到了,我嚥下了口裡的酒,不動聲色地道:「哀家見寧卿身側的舞伎生得如花似玉,便多望了幾眼。」

  皇帝笑道:「太后賞美之心不分男女,既是如此,你便過去伺候太后罷。」皇帝讓寧恆身邊的舞伎過了來,她秋眸含水,嬌滴滴地向我行禮。

  我向來不喜嬌滴滴的女子,見她離開了寧恆,我便冷淡地擺擺手,讓她侯在一邊。如歌如畫跟了我多年,多多少少也熟悉我的脾性,兩人後來也不知尋了什麼理由支走了這舞伎。

  常寧瞅了瞅我,對我揚眉瞭然地笑了笑,估摸也就常寧曉得我的意圖,我也展顏向她一笑。常寧此時對安平王君道:「安平王君在京城已是遊了半月有餘,不知有無挑到喜歡的郎君?」

  我想起前幾日皇帝所說的安平王君挑郎君的幾個條件,我瞅了瞅安平王君,又瞅了瞅一直噙著抹淡笑的皇帝,愈發覺得應該把他們二人配在一起。他們在一起了,寧恆便安全了,我也無後顧之憂了。

  是以,我清清嗓子,開口道:「聽聞安平王君心好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男子?」

  安平王君含著笑意看我,「正是。」

  我剛想開玩笑地說我們大榮王朝的陛下與你條件相符時,安平王君倏地轉了個彎,「不過,最近我換口味了。」

  我一愣,安平王君瞅著寧恆道:「最近我較為喜歡武將,最好就是同寧大將軍一般。」

  皇帝笑瞇瞇道:「寧卿乃是我朝棟樑。」

  言下之意,大家都懂的。寧恆是大榮的良將,又怎麼可能許給鄰國王君當郎君,且還不是正夫。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況且,寧恆是我的,這色胚王君崩想跟我搶。

  「……不過若是寧卿願意的話,朕也無話可說。」

  我一聽,立即揚聲道:「不可!萬萬不可!」

  我這一聲說的激動了些,是以宴上的眾人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這,又齊刷刷地各自收回。寧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我目光深深地看了看他,皇帝輕描淡寫地道:「哦?太后此話怎講?」

  皇帝此時的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善,我和皇帝相處了這麼多年,此時此刻他心情的不悅我自是感覺得出的。不過我當了好些年太后,這樣的場面還是能應付的。

  我淡道:「陛下方才也說了,寧卿乃是我朝棟樑,又怎可輕易許給安平王君?況且,據哀家所知,安平王君的東宮裡已有不少郎君了罷。若是安平王君當真誠心誠意喜歡我朝的寧卿,怎麼說也該散盡東宮裡的郎君,且以正夫之位相待才對得起寧卿的名聲。且陛下也曾應承過哀家……」

  我擡眼看著皇帝,「不知陛下如今可記得?」

  皇帝可是說過寧恆是我的面首,這一點,皇帝儘管如何演戲也應該不會忘了。

  皇帝道:「朕自是記得。」

  我騰地有種不好的預感,方纔我就不應該這麼急出頭的。不管寧恆是不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皇帝定也不會讓那安平王君帶走寧恆的。

  我端的是一時情急了。

  思及此,我心中難免有些埋怨安平王君。

  這異國女子委實是個麻煩物,無端端的來我大榮挑郎君作甚,害得我險些失言了。

  之後,我秉著言多必失的念頭,在冬日宴上,一直默默地品著佳餚飲著美酒,偶爾才開口淡淡地應上幾聲。

  宴會結束後,我有些暈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緣故,頭重腳輕的,走起路來也是輕飄飄的,若無如歌如畫她們扶著,估摸我走著走著便會飄向含光湖了。

  步輦也不知行了多長的路,我迷迷糊糊的,腦子驀地憶起很久之前我邀了若干朝臣於暢聽閣聽戲後寧恆半路攔截下我的步輦,當時不大在意寧恆,如今在意了,便深覺那時我該記住寧恆同我表白的話。

  我褰簾往外一看,恰好經過當時的涼亭,寒風一吹,酒也醒了八分,我道:「停下來。」

  如歌扶了我下來,我攏了攏身上的外氅,定了定神,低聲道:「你們暫且侯在這兒。」言訖,我施施然往涼亭處走去。

  今夜故地重遊,憶起寧恆那一番表白,我心裡頭不由得柔軟了幾分,就連周圍的凜凜寒風也難以阻擋我心中的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聞一聲低喚——「綰綰。」

  我扭頭一望,是寧恆。我驚喜地道:「致遠,你怎會在此處?莫不是我們心有靈犀?」

  寧恆輕聲道:「我方才看到了你的步輦,便順著摸了過來。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我見他伸了伸手,似乎想握我的手,但很快又縮了回去。

  我心知他怕被別人瞧見,便笑了聲,「你莫要擔心,如歌她們離我們遠著呢。即便我們在這裡啃上幾回,估摸她們也不會知曉。」

  寧恆的臉紅了紅。

  我最喜歡的便是寧恆臉紅的模樣,我望了望周圍,見並無一人時,踮起腳摸了摸他的臉,寧恆一顫,伸手覆蓋住我的手,「你的手很冷。」

  「嗯。」

  他摀住我的雙手,輕輕地摩擦著,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稍微向他靠近一點,扭頭看著已是謝了的一池荷花,我道:「我記得你在這裡同我說對我一見鍾情。」

  我扭回頭,寧恆的耳尖也紅了,我輕笑了一聲,「木頭,是真的?」

  他點頭。

  我又問:「你喜歡我什麼?」

  寧恆握緊了我的雙手,道:「我也不曉得,許是當初進宮時你免了我的責罰,又或是在朝堂上見你牽著陛下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位置……」

  我不滿地道:「你騙人,我當了太后這麼久,你都沒送過禮給我,且每回宴請你,你都不肯來。」

  寧恆的臉卻是更紅了,「我……我怕你會發現我……我喜歡你。」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任我當初怎麼想,我都委實不可能想出寧恆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肯接我的請帖。

  我道:「那你後來怎麼又願意了?」

  寧恆沈默了。

  我一時間意識到我問錯問題了,寧恆後來之所以願意定是皇帝的授意,因為皇帝的授意,這根木頭才肯向我邁進一步。若不是皇帝,估摸這輩子我都不會知曉他對我的情意了。

  不過牽扯到皇帝,我心裡有些不適。

  寧恆的不出聲亦是讓我心裡悶悶的,雖說我知曉原因,但是寧恆不願同我說,寧恆是皇帝的人,這兩點讓我依舊耿耿於懷。

  我還是喜歡臉紅的木頭多些。

  思及此,我踮起腳,也顧不得會被我那幾個宮娥發現,唇便親上了寧恆。寧恆似乎不曾料到我會在此處有如此膽大的舉動,身子立即僵住了,可是他的嘴卻甚是配合,舌頭輕輕的便伸了進來捲住我的舌尖。

  我眼裡閃過笑意。

  少頃,我的腳踮得有些酸,我遂掙脫開了寧恆握住的手,伸手圈住了寧恆的脖頸,整個人靠在他的身上。不得不說,在外頭親吻比之在屋裡親吻,滋味更是**。

  待我和寧恆親得喘息不止時,我們方停了下來。

  只不過,在我心滿意足正欲再次挑逗一番寧恆時,我卻瞥見不遠處閃過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消失得很快,但藉著樹上掛著的八角牡丹宮燈,我清楚地見到了那道人影一閃而過的衣袍上繡有五爪團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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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0:30

【第三十五章】

  回福宮後,我一直在想著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在宮裡頭,敢在衣袍上繡五爪團龍的人,只有皇帝一人。不過當時漆黑黑的,宮燈的光也較為暗淡,許是我看錯了。但願方才只是我的錯覺,皇帝此時應該還同那安平王君在一起,斷不可能會出現在那處的。
  
  寧恆半夜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將我的憂慮和他講。寧恆雖是萬事順我依我,但一旦涉及皇帝,所有事情便會變得微妙起來。我至今仍是無膽問寧恆,倘若哪一日皇帝讓他殺了我,他會不會動手。
  
  不過這問題也委實無聊了些,我不願深想,彎眉淺笑著與他一如既往地私會。
  
  翌日用早膳時,我已是在心裡頭想了數種應答方式。之後我便開始提心吊膽地等待皇帝來向我請安。近日來,皇帝的請安之於我而言,每回皆是相當於在刑場走了一遍,冷汗涔涔膽戰心驚自是不用說了。
  
  不料我等了許久,皇帝的身影倒是不曾見到,反而是等來了曹武飄飄然地進來同我道:「稟太后娘娘,安平王君殿下求見。」
  
  我甚是詫異,委實沒有料到這個企圖染指我家木頭的安平王君會來找我。也不知這安平王君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是以才來套我話。
  
  我的面色凝了凝,曹武十分難得的大膽而委婉地催了我一句:「太后娘娘可是不見安平王君殿下?」
  
  我瞅了瞅曹武,他此時此刻雙眼發亮,聲音飄然,活脫脫一副為了美人什麼都可以豁出去的模樣。
  
  我擺擺手,道:「讓她進來罷。」
  
  曹武欣喜地道了聲「是」,隨後急匆匆地往外趕,皇帝來也不見他這麼緊張過。看來這安平王君的魅力果真了得,竟是連內侍也沒落下。
  
  安平王君進來的時候,大大方方地向我行禮,並道:「我在京城裡遊玩了數日,見識了不少奇聞趣事,還交了個有趣的朋友。這位朋友和我說,太后也是值得結交的。」
  
  我驀地想起前幾日皇帝同我說,平國王君這人不錯,值得我多些與她說話。只不過皇帝越是如此說,我便越覺得皇帝不安好心。我摸了摸腕上的玉鐲,淡道:「哀家不過是深宮婦人爾,垂垂老矣。」
  
  安平王君一愣,她忽地笑道:「常寧果真料事如神。」
  
  我眨眨眼,道:「你方才口裡的有趣朋友是指常寧?」
  
  安平王君笑道:「正是。常寧告訴我,若是我說想與太后結交,太后定會以年紀為由而拒絕。常寧還說太后定會看不慣我,原因是這回來迎接我的人是太后的心上人。其實,昨夜我那番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還望太后多多包涵。」
  
  常寧這把嘴張得倒是大,把我的老底都給抖出去 。不過看來這位安平王君深得常寧的喜歡和信任,既是常寧欣賞的,估摸我也會欣賞。
  
  我放下心防,輕笑出聲:「安平王君可是許了常寧一個貌美郎君?不然常寧怎會如此輕易就把我的底子給抖出來了。」
  
  安平王君也笑出了聲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果真奇妙,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便令我生出了恨不能早些和安平相識之感。我和安平談得甚是愉快,時間飛逝,轉眼間便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我此時方反應過來,我那皇帝兒子今日不曾同我請安。按照以往的經驗,若是皇帝不和我來請安定也會派人來說一聲的,可是今日卻是不曾。不過這也無妨,皇帝不來我還偷偷樂著。
  
  我留了安平下來用午膳。午膳過後,安平邀我出宮遊玩,我本是有些顧慮皇帝,但想了想鄰國的王君都開口邀請我了,我豈有不去之理,遂點頭答應了。
  
  我就帶了雁兒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和安平出了宮。
  
  我們是從南宮門出去的,用的是皇帝禦賜的令牌,安平在馬車裡邊和我說笑邊望著窗外的景色,忽地,只見她神色一喜,招手喊了聲:「寧大將軍。」言訖,她扭頭望我,笑了一聲,「太后,我把你的心上人給叫來了。」
  
  能在這個時候見到寧恆,委實出乎我意料。不過這意料出乎得我甚是歡喜,我喜笑顏開地褰簾望了過去,果真是寧恆。
  
  我揮了揮手,輕喊了聲:「致遠。」
  
  寧恆卻是停了停腳步,他此時神色複雜,目光頗有躲閃,他走過來對我和安平行了個禮,而後竟是只望著安平,瞧也不曾瞧我。
  
  我心想估摸這根木頭害羞了,是以稍微吃了點小醋我便不計較了。
  
  寧恆離開後,安平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以我的經驗,我可以萬分確定方纔你的心上人有心事,且還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安平如此一說,我開始有些憂心忡忡了。我想起昨夜那衣袍上的五爪團龍,心中就更是憂愁了。許是見我悶悶不樂的,安平便問我有無興趣去秦樓楚館。
  
  我乍一聽,委實驚得  不行。
  
  我問:「你連姑娘也不放過?」
  
  安平哭笑不得地道:「秦樓楚館裡也有小倌的……莫不是你不曾來過?」
  
  雖說我平日裡的確是聲名狼籍,但我內心裡的的確確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小倌樓聽是聽說過,但是卻不曾進過,而且我至今為止唯一啃過的男人也就只有那根木頭。
  
  安平說這話時,馬車已是停在了秦樓楚館的附近。
  
  我本是不願去的,但卻在無意間看到沈輕言進了去。沈輕言向來都是潔身自好的,且宮中有明文規定我朝官員不得入秦樓楚館取樂。而沈輕言如此光明正大地進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趕緊向周圍望了望,沒有見到林禦史方替沈輕言鬆了口氣。據我所知,林禦史有個癖好,愛喬裝打扮守在秦樓楚館的附近,一盯到有官員進去立即上奏折彈劾。
  
  安平忽道:「咦?那人不是沈相麼?」
  
  我終究抵不過好奇心的使然,喬裝打扮了一番便和安平一道進了秦樓楚館。風韻猶存的老鴇扭著腰肢執著團扇走了過來,剛要開口便被熟門熟路的安平打斷,「方纔進來的那位白衣公子要了哪個姑娘?」
  
  老鴇被安平的銀子收得服服帖帖,立即如實招出。我委實沒有想過,沈輕言竟是叫了個小倌,莫不是沈輕言實際上是個斷袖的?
  
  安平知我心意,立即包下沈輕言隔壁的廂房,順帶叫了幾個小倌。
  
  安平是個聰明人,她含笑對我道:「你們大榮似乎不大能接受女人來秦樓楚館,可是你依舊願意陪我來,能結交你這個朋友,委實是我來大榮最好的事了。隔間裡有床,你可以歇息,且隔間裡正好離隔壁廂房最近,僅有一層木板。」
  
  她如此暗示,我豈有不懂之理,遂也含笑道了聲「好」。於是乎,安平便同那幾個小倌在隔間外喝酒,我在隔間裡做見不得光的事——偷聽。
  
  只可惜沈輕言的聲音委實小,我豎著耳朵屏息凝神靜聽也只聽到幾個字眼,且還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過我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隔壁廂房裡有三個人。
  
  我正欲灰心喪氣時,他們的聲音卻大了起來,像是在爭吵些什麼似的。
  
  我再次凝神細聽,這回總算聽清了完整的一句,是沈輕言說的——「無論結果如何,都得確保蘇浣的安全,我奉旨娶了洪家小姐,已是負了她,我不願再傷她了。」
  
  我怔楞住了,真真是怔楞住了。方才沈輕言這番話,多多少少我還是能聽出些他要護我的意思來。
  
  之後,沈輕言他們的聲音又變得極小,我再也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麼。
  
  ……
  
  回宮後,我心事重重。不知是為寧恆,還是為沈輕言,又或許是為了皇帝。我似乎自從被皇帝設計得了喜脈後,便陷進了這個奇怪的圈子裡。
  
  這三個男人時時刻刻都在極力費著我的心神,起初是沈輕言,而後寧恆。至於皇帝,他似乎從我進宮起便一直費著我的心神。
  
  我想了想寧恆今日的神情,又想了想沈輕言的那番話,再想了想那一夜看到的身影,我的頭開始騰騰地痛了。我揉了揉,按了按,便下定決心不再細想。
  
  亥時三刻快要來臨,許是待會我啃啃那根木頭,心裡便會舒暢了。我憶起那時在重光山寺廟裡的光景,便命人備了不少糕點茶水,準備待會一一用我同寧恆特有的方式吃完。
  
  不料我等了又等,眼皮子掉了又掉,我摸了摸冰涼的茶杯,睜開眼睛望了眼外頭已是泛白的天色。
  
  寧恆今夜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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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1:26

【第三十六章】

  翌日,我喚了雁兒去打聽,雁兒回來時同我說寧恆有去上朝。我略微沈吟了片刻,估摸昨夜寧恆沒有來,是被公務耽擱了。
  
  我遂安下心來。
  
  又逢亥時三刻,我等到茶涼,寧恆依舊沒有來。我心中不禁起疑,寧恆斷不是如此沒有擔當的人,他若是真的被公務耽擱了,定也會派人來同我說一聲。
  
  我憶起那一日和安平出宮時遇到的寧恆,他面含複雜之色,不敢與我對望,目光亦是有躲閃,當時我只以為他在害羞,可如今想起,真真是大為不妥。
  
  第三日時,我差了雁兒候在朝外,待寧恆一下朝便立即截住他。不料雁兒卻是回來和我道:「太后娘娘,陛下留下了寧大將軍。」
  
  聽雁兒如此一說,我心裡頭頓時咯登一跳。那一夜一閃而過的衣袍上所繡的五爪團龍愈發得清晰起來。
  
  我未曾來得及理清我此時的思緒,外頭騰地傳來內侍的聲音——陛下至。
  
  我心中一緊,皇帝已是笑瞇瞇地進來了。他一如既往地和我請安,而後亦是一如既往地和我天南地北地聊,但是卻絲毫不曾提起寧恆。
  
  直到最後我總算忍不住了,故作不經意地扯前些年寧恆立下的戰功,順而提起寧恆。皇帝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道:「噢,忘了和綰綰說,這幾日我差了寧恆去做一件事,估摸需要好些時日。遲些我會派人來你的北閣將寧卿的細軟收拾收拾。」
  
  我一怔。
  
  皇帝又一本正經地道:「前些日子,彈劾寧卿的奏折越來越多了。我本是應承了綰綰,若是你想要寧卿為面首,我定會如你所願。無奈如今力不從心,昨日林禦史險些死諫。是以,綰綰你便委屈一陣子,待風頭過了,我再讓寧卿回來。」
  
  皇帝如此一說,我更是確認那一夜我和寧恆在涼亭裡親吻的事被他看見了。事到如今,皇帝把人都差走了,我還能說些什麼?
  
  我垂下眼簾,輕聲道:「便依了承文的意思罷。」我此時心裡頭甚是惆悵,皇帝支走了我家木頭,這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過了好一會,我見皇帝沈默,便暗暗算了算時辰,心中想道:皇帝平日裡最多也就坐上半個時辰,如今半個時辰已過,怎麼皇帝還不走?
  
  我擡眼,正欲同皇帝說些什麼時,卻發現皇帝一直盯著我在看。我身子一僵,好一會才顫顫開口:「今日似乎比昨日冷了些。」
  
  皇帝總算收回了目光,我心中稍微鬆了下,但緊接著皇帝卻是伸出了手,我來不及閃躲,皇帝已是拔下了我的髮簪。
  
  我大愣,定睛一看時,心中難免又是一顫。
  
  皇帝此時此刻手中所握的髮簪正是寧恆送我的。
  
  我冷靜下來,故作不經意地道:「承文這是做甚麼?」
  
  皇帝的手指摩挲著木簪,神色淡淡的,他道:「我見綰綰這些日子都戴著這根木簪,我便想拿來瞧瞧究竟有何稀罕之處。」
  
  我淡道:「不過一根木簪爾。」
  
  皇帝輕笑一聲,「綰綰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琳琅閣的飾品了?」
  
  這皇帝的眼睛倒是尖,若不是寧恆告訴我這木簪是從琳琅閣裡買來的,我絕對猜不出它的出處。
  
  我醞釀了一番,方道:「吃多了山珍海味,偶爾也想嘗些清淡的。這木簪也是同個道理。」
  
  皇帝微勾唇角,我深覺這笑容頗是意味深長,頓時心中一緊。果真真每次和皇帝兒子在一處,我就如同走了回刑場。
  
  我生怕皇帝再說些什麼令我心驚肉跳的話,便揉了揉眉,打了個哈欠,佯作一副疲倦的模樣。幸好我這皇帝兒子還是有些眼識的,當即便放下我的木簪,道了聲讓好生歇息。
  
  我心中甚喜。
  
  不料少頃又是峰迴路轉,皇帝笑瞇瞇地道:「綰綰,前些日子大食國進貢了好些奇珍異寶,其中有一面奇鏡,那大食國使者曾言,若是在子時四刻觀望此鏡,便會說出不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此鏡甚是巨大,若是搬來福宮,少不了一番磨損,不若綰綰你今夜便去朕的殿裡,一同賞這面奇鏡。」頓了下,皇帝不給我拒絕的餘地,他又道:「綰綰,你如今便好生歇息罷,留足精神今夜賞鏡。」
  
  皇帝離開後,我心有餘悸。方纔他那番話莫非是在暗示些什麼?說出我不為人知的秘密?我騰地想起了常寧讓皇帝去查沈輕言的那樁事。
  
  莫不是皇帝已是查出了這樁事,賞鏡之舉不過是給我一條生路?
  
  我左思右想,始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是以我乾脆寬了衣,抱著圓形五蝶捧壽白銅手爐準備去歇一歇。我醒來時,已是華燈初上,不久後雁兒告訴我,下午時分,來了若干個皇帝殿裡的宮人把寧恆的東西全都收拾走了,一件也不落。
  
  我大氅也未披手爐未揣便直接奔去了北閣,迎面寒風吹來夾雜著飄飄小雪,冷得刺骨寒得透心。至北閣後,只見妝台依舊,床榻如故,卻是少了幾分陽剛之氣。
  
  我隱隱覺得,寧恆此回是一去不復返了。
  
  我百般寂寥,內心悵然,用晚膳時味同嚼蠟,我憶起寧恆舞劍散去我眉間的憂愁,憶起寧恆吹笛哄我綻開笑靨,心中更是惆悵之至。
  
  再憶起我同寧恆互啃的時光,我擱下了筷子,只覺萬千佳餚也及不上寧恆柔軟的唇。
  
  我喟然長歎,恰逢此時皇帝派人來接我去他的宮殿。恍惚間,我竟是生出了一種去侍寢的錯覺。這種感覺委實要不得,真真要不得,趕明兒我得攛掇攛掇朝中裡蘇家的舊識,讓他們一展嘴皮子,早些讓皇帝把後宮填滿。
  
  我略微拾掇了一番便坐上了步輦,二十名宮娥一一提著描金鳳紋宮燈在兩側隨行,我支頤看了外頭的小雪半晌,心中更是惆悵了。
  
  直至皇帝的宮殿裡時,伴隨著內侍高呼——太后至,如歌扶著我下步輦,我方換上一副去見兒子應當有的表情。皇帝在殿外迎接我,他依舊笑瞇瞇地道:「太后可用了晚膳?」
  
  我慈祥地道:「多些陛下關心,哀家已是用了晚膳,不知陛下用了否?」我忽覺這話說得有些客氣,委實不像一個母親會對兒子說的,遂又道:「陛下這幾日有些清減了,用膳時該吃多點。」
  
  皇帝的眼睛閃了閃,他笑道:「快過年了,自是繁瑣諸多,常常批閱著奏折便忘了用膳。不過今日太后來了,朕無論如何也該以太后為先,恰好這幾日禦膳房新做了幾道菜式,太后便陪朕嘗一嘗罷。」言訖,皇帝很自然地與我肩並肩,如歌鬆開了我的手,皇帝立即接上,雖說隔了好幾層的衣料,但我仍舊感覺到了皇帝掌心裡的炙熱。
  
  我頓時有些不自在,不過皇帝卻已是拉著我走進了殿內。殿內的爐火燒得很足,與外頭的冰冷截然相反,我脫了大氅,和皇帝一處坐下。
  
  宮人呈上了一道道膳食,皇帝甚是孝順,每道菜都讓我先嘗,且是十分熱情地為我夾菜,只可惜我沒什麼食慾,但無奈於皇帝孜孜不倦的夾菜熱情,我唯好硬生生地吞了進去。
  
  用完膳後,已是亥時四刻,離子時四刻,不多不少剛好一個時辰。長夜漫漫,我和我的皇帝兒子孤男寡女的,我下意識地與皇帝拉開了點距離。
  
  正所謂年少風流 ,這偌大的殿裡,重重幔帳,爐火溫溫,正是春情旖旎的前奏,倘若皇帝記恨我親了寧恆,記恨我曾同沈輕言一起策劃謀反,怒火一來便在此處行了不倫之事。
  
  我清清嗓子,開口道:「承文,那面奇鏡在何處?」
  
  「綰綰此時想看?」
  
  我點頭,「正是,雖說還未到子時四刻,但我亦想先睹為快。」
  
  皇帝拍了拍手掌,兩個內侍進了來,皇帝道:「掀開第一層幔帳。」
  
  兩個內侍依言掀開,只見幔帳之後有一巨物,約摸有兩人高,呈橢圓形,卻是被一塊輕盈的黑紗所遮,隱隱可見其內光滑的鏡面。
  
  皇帝走上前,伸手輕輕一拉,黑紗飄落,兩個內侍接住,而後悄聲退下。
  
  我走近定睛一瞧,這鏡子好生華麗,周圍鑲嵌了晶瑩透亮的各色寶石,赤橙黃綠青藍紫,極其絢麗多彩。我瞅著鏡裡的自己,絳青色的宮裝,草綠色的珠履,手腕上的碧玉鐲,耳垂上的明月璫,髮髻上的釵頭鳳,皆是一清二楚地在鏡子一一呈現。
  
  皇帝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側,在鏡子裡露出了半個身子,暗藍色的宮中常服,腰束革帶,綴以朱綬,亦是在鏡中清晰地倒映出來。
  
  我道:「這大食國的鏡子工藝比之我們大榮的倒是高了不少。」
  
  皇帝笑吟吟地瞅著鏡子裡的我,笑道:「我已命人前去大食國學習他們的工藝,相信不日定能在我朝推廣。」
  
  皇帝說這話時,離我有些近,我甚至可以聞到他衣上的熏香,我心頭一緊,趕忙道:「這鏡子可真能在子時四刻知曉觀望者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皇帝又靠近了我一些,他道:「正是,這幾日,我已是試過了。」皇帝此時總算離開了我,他向外喚了幾個宮人進來。
  
  我正詫異皇帝此時的舉止時,皇帝對這幾個宮人道:「這鏡子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其中一內侍站了出來,低眉垂眼地道:「昨夜小的一望這鏡子,鏡裡便出現了一個穿著大食國衣裳的女子,小的頭腦一熱,不知不覺就把去年尿床的這事說出來了。」
  
  這內侍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幾,不曾想到竟是還會尿床,這秘密也算是不能為人知曉了。看這內侍把頭低得彷彿地上有寶似的,我咳了咳忍住了笑意。
  
  此時又一內侍站出來,面色窘迫地道:「小的前夜在子時四刻一望這鏡子,也隱隱覺得裡面出現了一個穿著大食國衣裳的女子,而後亦是覺得頭腦一熱,不知不覺便說出了小的曾經偷溜出宮的事來。」
  
  緊接著剩下的幾個宮人輪流說著他們觀望這鏡子時所遇到的奇事,眨眼間便到了子時三刻,還有一刻鐘便到子時四刻。
  
  皇帝把所有宮人都屏退了出去,偌大的殿裡頓時只剩我同皇帝兩人。
  
  我嚥了嚥口水,道:「這鏡子委實稀奇。」
  
  皇帝笑瞇瞇地道:「待會綰綰便去試試罷。」
  
  我挺著胸膛,毫不猶豫地道:「我為人光明正大,毫無秘密可言。」
  
  「那我去試吧。」
  
  我又道:「不可。」
  
  皇帝挑眉,「哦?如何說?」
  
  欸,皇帝的秘密哪裡是人可以聽的?若是我知曉了皇帝不為人知的秘密,估摸我也踏不出這宮殿了。我迅速地想了想,除去謀反一事,我這人似乎也沒什麼秘密,或許這秘密估計皇帝也知曉了。
  
  且我向來不信鬼神之事,方纔那幾個宮人口中所言的我一點也不信,今晚此舉,許是為我所下的套。
  
  我咬咬牙,道:「承文的秘密我已是知曉了,還是我來試罷。」
  
  皇帝濃眉又挑,他不緊不慢地道:「綰綰知曉了我的什麼秘密?」
  
  我道:「承文可是忘了?你也曾經尿過床,且還抱著一大團錦被偷偷塞進我的床榻下。」
  
  「綰綰倒是記得清楚。」皇帝眼裡閃過笑意。
  
  我算了算估摸快到子時四刻時,便邁開步伐走至鏡前,皇帝在一邊興致盎然地看著我。我甚是心虛,只好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瞧,看髮簪上的釵頭鳳,數我的眼睫毛,又觀察我眼裡的血絲。
  
  忽地,皇帝道:「子時四刻到了。」
  
  我屏息凝神,萬分期待鏡子裡出現方纔那幾個宮人口裡所說的著大食國衣裳的美麗女子,只可惜我望了又望,鏡子都快被我望破了,我見到的人也依舊只有我自己。
  
  我悄悄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眼含深意地朝我一笑。
  
  我騰地就明白了。
  
  什麼大食國什麼子時四刻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都是假的,皇帝果真是想借鏡子一事來套我的秘密,且這秘密皇帝已是知曉,他不過是不點破罷了。
  
  現在他正等待我開口!
  
  我垂下了眼簾,醞釀了一番,便輕聲道:「我心中的確有一秘密,前些年沈輕言還有平寧皇叔找上了我,與我相約一起……謀反。當時的情境之下,我別無選擇只能答應,但僅僅限於表面上。實際上,我的心依舊是傾向於承文的,承文是我一手帶大,我與承文還有常寧在各種勾心鬥角中活了下來,我自是不願他人害了大榮,反了承文。這些年來,我每回見到承文皆是想同你一一說明真相,無奈於不確定身邊是否有沈輕言或是平寧皇叔的人,是以唯好埋在心底,待他們對我有所鬆懈時再一一同你細說。」
  
  言訖,我的心咯登咯登地跳,也不知方纔我那一番話裡是否說得過去。我擡起眼望向皇帝,皇帝一臉平靜地看著我,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方對我道:「沒想到……綰綰心裡竟是藏了個這樣的秘密。」
  
  瞧瞧皇帝這副模樣,我委實是甘拜下風,在這宮裡頭,最會演戲的果真真是皇帝,竟是可將謊話說得如此自然。
  
  我努力地向皇帝靠攏,佯作一臉真摯地道:「承文,你信我麼?」
  
  「綰綰真的不喜歡沈卿了?」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不喜歡了。」
  
  皇帝面色微凝,他道:「這麼說來,綰綰便是他們的細作了。」
  
  我咬咬牙,大力點頭。
  
  「正是。」
  
  皇帝忽然勾唇一笑,眼裡閃過明晃晃的笑意,看得我愣了又愣,他走到我身後,伸出半個頭盯著鏡子裡的我,然後輕聲道:「綰綰,我信你。」
  
  頓了下,他又道:「綰綰對我這麼好,又怎麼可能會謀反呢?」
  
  這話聽得我甚是不自在,我的的確確是曾經想謀反過,但已是過去了。不得不說,我蘇浣不偏不倚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皇帝既是已經查出了沈輕言謀反一事,他就自會有辦法解決。
  
  且沈輕言對我,不管有無情意,終歸是假了些。就如前些日子裡,在秦樓楚館外遇著了他,他不曾喬裝便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生怕別人不知他是沈相。
  
  沈輕言斷不會做這些有毀名聲的舉措,若是他真的做了,估摸就是有目的的了。我和安平出宮並非是偷偷摸摸的,皇帝是知曉的,估摸沈輕言也是知曉的。再加上前些日子我同寧恆的親密無間……
  
  我在秦樓楚館裡當時的確被迷惑了,可是回來後宿了一夜,翌日醒來,很多東西便不攻自破了。
  
  沈輕言,是我最美好的年華里傾心仰慕的儒雅男子,但已是過去了的事情。
  
  皇帝忽地湊近了我,我擡眼一瞧,此時皇帝與我的站姿就像他在身後摟住我一樣。
  
  我不由得心一顫。
  
  皇帝的目光盯著鏡子,他輕聲道:「綰綰,我也見到了鏡子裡的大食國女子……」我心再次一緊,不知皇帝想玩什麼花樣,「綰綰,我對不住你,我擔心你會永遠喜歡沈卿,便讓寧卿假意去接近你,佯作對你一見鍾情……」
  
  我一怔。
  
  皇帝忽然伸手摟住了我的腰肢,他低低地在我耳畔邊道:「綰綰,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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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2:21

【第三十七章】

  我一直以為敢在先帝陵邊搭梯等我出牆的人絕無可能是泛泛之輩,但任憑我想破腦袋也不曾料到原來在先帝陵邊搭梯等我出牆的人會是……先帝的種。
  
  腰間上的手掌依舊溫熱,對上皇帝含著淺笑的雙眼時,我乾笑了一聲,道:「我身為承文的母后,承文喜歡自己的阿娘,也是自然的。我也喜歡承文,一直都喜歡著承文。當然,我也喜歡常寧。」
  
  我微微用力,掙脫開了皇帝的手,往右側退了退。皇帝神色複雜地看著我,我打了個哈欠,「時候不早了,承文明日還要早朝,還是早點歇了吧。」
  
  言訖,不等皇帝開口我便趕緊往外走,所幸皇帝並沒有留我,只不過我卻是聽到皇帝輕笑了一聲。我忽地憶起在我十三歲的那年,皇帝在禦花園裡抓了隻兔子玩耍,不料那隻兔子卻是掙脫開了皇帝,竄回了草叢裡,身邊的宮人要幫皇帝抓回兔子,皇帝卻是輕笑一聲,奶聲奶氣地道:「那隻兔子是我的獵物,它會回來的。」後來,那隻兔子果真又被皇帝抓了回來,皇帝又是輕笑一聲。
  
  思及此,我不禁顫了顫,坐上步輦後,皇帝殿裡的宮人忽然急急走了出來,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我面色一白,那宮人已是氣喘籲籲地停在我的步輦前,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遞上大氅,方道:「娘娘,您的大氅落在殿裡了。」
  
  我此時心緒大亂,聽到「娘娘」二字立即拉下了臉,「放肆,哀家貴為太后,又豈能只稱娘娘。身為宮中人,連宮規也不知,成何體統!如歌,掌嘴。」
  
  這幾年來,我鮮有對宮人發脾氣,這回也是今年裡難得的一回。我平日裡也是個和善的人,今夜只能怪這宮人觸了我的眉頭。
  
  我命人起駕回宮,身後傳來啪啪啪的掌嘴聲,我冷著臉回到了寢宮,寬衣就寢時,我想起寧恆,又想起皇帝的那一番話,心裡頭頓時愁雲密佈。
  
  我一直以為皇帝把我當情敵,殊不知他竟是把寧恆當作了情敵,如此一來,以前皇帝種種異常也能解釋得通了。不過,皇帝在如此微妙的時候說出來這番話,許是別有用心。
  
  且皇帝說寧恆是佯作對我一見鍾情,這話我斷然是不信的。真心與否,我自是能感覺得出。寧恆喜歡我是真的,寧恆忠於皇帝也是真的,那根木頭把皇帝看得比我還要重,更是真的。
  
  若是皇帝不喜歡我,那我和寧恆還有些可能,但如今不管皇帝喜歡我也罷喜歡寧恆也罷,我和寧恆終究無法跨過那道名為皇帝的坎。
  
  雖然我想得透徹,但想歸想,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我的身子直接體現了我當太后這些年來的嬌生慣養,一旦開始發愁,病也隨之而來。
  
  是以,我當夜便感染了風寒,整晚咳個不停,我的頭暈乎乎,迷迷糊糊間意識到有人摸了摸我的額頭,掌心間的溫暖像極了寧恆,我呢喃了一聲:「木頭……」
  
  額上的手卻是立即一僵,隨即離開了我的額頭。不久後我隱隱感覺到有人在替我把脈,緊接著是刻意放低了的交談聲,我努力地想去聽清楚,卻是越聽越模糊,終是沈沈睡去。
  
  我醒來時頭依舊昏昏沈沈的,如歌和如畫守在我的床榻邊,見我醒來表情甚是欣喜。我伸出手,如歌扶了我起來,如畫在我背後塞了個軟枕,我靠在軟枕上,揉了揉眉,道:「昨夜誰來了?」
  
  如歌低聲道:「回太后娘娘,是陛下和魏太醫。」
  
  聽到「陛下」二字,我的頭更疼了。我又問:「什麼時辰了?」
  
  如畫答道:「回太后娘娘,午時三刻了。」
  
  我微愣,原來我這一覺竟是睡了這麼久,不過也好,如此一來我便不用面對皇帝的請安了。於是乎,接連幾日我皆是以病為由睡到午時之後,得知皇帝離開了我的福宮,我方悄悄起來。
  
  一日,我在喝藥時,心裡頭忽起傷感。倘若不存在皇帝這道坎,許是現在寧恆便能用嘴餵我喝著苦如黃連的藥了。我感慨不已,且深深覺得我似乎對寧恆動了不少真心。一碗苦藥見底後,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同寧恆親自見上一面。
  
  我向來是說做就做的人,恰好福宮裡的梅花開了,我便喚了雁兒以賞梅為由去邀了安平過來。
  
  據我所知,皇帝派寧恆去做的事情便是陪著安平在京城到處遊玩。我剛知曉時,心裡氣得不行,恨不得把皇帝扔進含光湖裡。不過這也好,安平知道寧恆是我的人,估摸也不會和我搶人。
  
  所幸我和安平交情不錯,且安平也是個聰明人,少頃她便猜到了我的意思。她還笑吟吟地對我道:「明日未時,寧恆會去含光湖。」
  
  我問:「就他一個?」
  
  安平點頭,「對,就他一個。」
  
  我又問:「你何時回國?」
  
  安平展眉笑了笑,「快了。」
  
  我道:「這幾日哀家感染風寒了,估摸等你回國時也不能去送你。」
  
  安平道:「無妨無妨。」
  
  我又道:「安平是聰明人,寧恆迎你來,你也該記得回去的路罷。」
  
  安平笑盈盈地道:「懂的,太后放心。」
  
  我此時方松下心來,不過看安平笑盈盈的,我卻不太能開心起來。這些日子雖是與安平結交了,但只能歸為淺交。相識久了,我便愈發覺得安平和皇帝很像,如今安平貴為平國王君,遲些登基了便是一國之君。我對於一國之主,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反感,只因他們的話真假難分且喜怒難辨。
  
  且安平對寧恆似乎有些不該有的小心思,對於情敵我更是不會有好感。
  
  安平走後,我立即差了雁兒去向皇帝的內侍打聽明日皇帝的行程,得知皇帝明日一整天都要批閱奏折時我心中甚是歡喜。翌日我依舊睡至午時,醒後便立即梳妝打扮,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我對寧恆始終是願意花些心思的。
  
  之後我便喚了雁兒陪我出了福宮,美名其曰散心,實則為私會情人。還未至含光湖,我遠遠便見著了寧恆,好些時日不見,他看起來似乎清減了些。我踩著鹿皮小靴緩緩地走了過去,離寧恆還有一尺遠時,他猛地轉過了身,神色淩厲,但目光觸及我時卻瞬間柔和了下來。
  
  他看起來頗是不自在,扭扭捏捏地方喊了我一聲「太后」。
  
  我瞇瞇眼,「寧恆,你這麼快就要和我撇清關係了?」
  
  他沈默,神色複雜,我瞥見他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頭。我輕歎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我道:「致遠,陛下和你說了些什麼?」
  
  寧恆一顫,往後退了一步。我又往前走一步,他也往後退一步,我冷笑一聲,「寧恆,你敢再退一步試試?」
  
  寧恆不動了,我快步上前,與他離得極近。我仰起頭看著他,呼出的熱氣形成了白霧,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抓住了寧恆的手,道:「告訴我,陛下和你說了什麼?你若是不說,我立即從這裡跳下去。」
  
  寧恆的手很涼,他掙脫開了我的手退到了一邊,「陛下不曾和微臣說些什麼。」
  
  如今連自稱都搬出來了,我此時真想拿根鐵棒敲開他的腦袋瞧瞧裡面究竟是不是木頭。我深吸一口氣,壓住我心裡頭的怒氣,我平靜地問道:「寧恆,你只需要告訴我一句,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過了許久,寧恆方答道:「……是真的。」
  
  我又問:「如果沒有陛下的阻撓,你當真願意永遠當我的面首?」
  
  寧恆這會沒有猶豫,他直接明瞭地道:「真的。」
  
  果然在皇帝和我之間,寧恆選擇的永遠都會是皇帝。真不愧是一代忠臣。皇帝應該親自賜個牌匾掛在他的將軍府上,讓世人頂禮膜拜。
  
  我苦笑一聲,道:「我蘇浣活了二十年,就喜歡過兩個人,一是沈輕言,另外一個是你。只可惜,沈輕言不喜歡我,而你喜歡我卻偏偏又不敢違逆聖上。」頓了頓,我問:「寧恆,倘若陛下讓你殺了我,你會做麼?」
  
  寧恆斬釘截鐵地答道:「陛下喜歡你,決然不會殺你的。」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寧恆果然是知道了皇帝喜歡我,所以才會疏遠我。他永遠也不敢和皇帝爭,我壓根兒就不能指望他這個忠臣敢忤逆皇帝來追隨我。
  
  「寧恆,過來。」
  
  寧恆望了望我,沒有動。
  
  我顰眉,冷下了臉,「寧卿,哀家讓你過來。」
  
  寧恆總算依了我,一步一步地邁了過來,寒風刮得我的臉生疼,眼睛亦是澀澀的,我眨了眨眼,淚珠就掉落了下來,寧恆怔住了。
  
  我踮起腳,吻上了寧恆。
  
  寧恆對我的身體還是很熟悉的,吻起我來也甚是熟練,即便他現在要疏遠我。我一直睜著眼看著寧恆,他眼底的神色我一覽無餘,掙扎有之,迷戀亦是有之。
  
  我騰地鬆開了他,我冷笑道:「寧恆,你是懦夫!皇帝喜歡我,你就要拱手將我送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為什麼就不能勇敢地去爭取?」我的聲音逐漸輕了下來,「木頭,你說過願意陪我去尋一處桃花源隱居,如今還算不算數?」
  
  「……對不起。」
  
  他的話音一落,我立即揚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收回來時我的手火辣辣地疼,我盯著寧恆紅了一大片的臉,面無表情地道:「寧恆,你果真是忠臣,愚忠的忠。」
  
  我轉過身望著含光湖,湖面明淨如鏡,我和寧恆的倒影清晰地倒映在其中,寒風呼嘯而過,夾雜著湖面的水汽冷得透底,懷裡所揣著的手爐逐漸泛冷,我忽覺前所未有的寒心。
  
  寧恆不再說話,我也不指望他開口了,寧恆喜歡我沒錯,錯在他忠於皇帝。
  
  「我蘇浣很容易喜歡一個人,亦是很容易忘記一個人,所幸我喜歡你的時間不長,忘了你估摸也不需要很久。你以後繼續當你的忠臣,而我繼續當我的太后,從此我們兩兩相忘。」我拔下了髮髻上寧恆送我的木簪,我用力一拋,噗通一聲,湖面蕩起了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也罷也罷,我因寧恆在含光湖裡救了我而動心,也因他送我的木簪沈入湖底而死心,凡事講因果循環,許是這便是我同寧恆的因果吧。
  
  之後,我再也沒望寧恆一眼,揚著下巴離開了含光湖。
  
  雁兒扶著我,憂心忡忡地道:「太后,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什麼。」
  
  雁兒囁囁地問:「……是不是木頭將軍讓你生氣了?」
  
  我立即皺下眉頭,喝道:「以後別再和哀家提起寧恆。」
  
  雁兒又道:「太后……」
  
  我不耐煩地問:「又怎麼了?」
  
  雁兒嚥了嚥口水,道:「您掉了只白玉墜。」
  
  我一摸耳垂,果真是掉了一隻。那只白玉墜是我的妝匣之物,乃是我的心頭寶之一,可我又不願再回去見到寧恆,遂道:「雁兒,你沿路回去找找,估摸在含光湖附近。」
  
  雁兒應了聲,便掉頭回去找了。我摸了摸胸腔,心裡頭難受得緊,我不願在此處停留遂先行回了福宮。不料剛進去就瞧見了皇帝握著一軸書卷,一副悠哉遊哉的模樣,書案前擺著香茗糕點,底下的小火爐溫溫地燒著。
  
  我不由得腹誹了一番,是誰告訴我皇帝今日一整天都要批閱奏折的?這奏折怎麼批到我的福宮裡來了?
  
  我唯好硬著頭皮上前,周圍的宮人紛紛和我行禮,我讓她們起來後,皇帝方擡眼向我看來,眼珠裡含滿了笑意,他道了聲:「綰綰。」
  
  我立即打了個寒顫,心裡頭難免有些恐慌。皇帝這是第一回在有外人的時候喊我的小字,我乾笑了一聲,先讓周圍的宮人退了下去,之後才顫巍巍地喊了聲「承文」。
  
  皇帝放下書卷,走至我跟前,他問:「綰綰的風寒可是好了?」
  
  我輕輕地咳了咳,不動聲色地和皇帝拉開了點距離,「好很多了。」
  
  皇帝瞇瞇眼,「綰綰方才去哪兒了?」
  
  我道:「在屋裡待太久便想去出走走。」
  
  「綰綰一個人?沒讓宮人陪你一起?」
  
  我繞過皇帝,逕直往桌案上走去,倒了杯香茗輕啜了一口後,方道:「宮人難免有些聒噪,再說我也想一個獨自走走,魏太醫也說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皇帝總算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笑瞇瞇地靠近我,也不知何時手裡多了個精緻的錦盒,他遞給了我,「綰綰,你瞧瞧。」
  
  我壓下疑惑,打了開來,錦盒裡竟是躺著一根碧色的玉簪。
  
  皇帝又道:「此根玉簪名為日月升恆萬壽簪,願綰綰能與此簪一般,萬壽無疆。」
  
  若是說皇帝之前還只是隱晦地表示他對我的喜歡,這回卻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能萬壽無疆的只有皇帝,而如今皇帝要我與他一樣萬壽無疆……
  
  我的手抖了下,手裡的錦盒重如泰山,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皇帝已是拿起錦盒裡的碧玉簪,插進了我的髮髻上,他頗是滿意地瞧了瞧,又道:「綰綰,比之木簪,你戴玉簪更是好看,以後便不要戴木簪了。」
  
  言訖,皇帝的目光又在我的髮髻上停留了好一會,而後才「唔」了一聲,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批閱奏折了。」
  
  皇帝走後不久,雁兒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太后不好了!太后不好了!木頭將軍跳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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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2:43

【第三十八章】

  寧恆跳湖了……
  
  我的呼吸一窒,雙腳下意識地往外奔,剛踏出門檻,迎面寒風吹來,發上的碧玉簪千斤重,我騰地就冷靜了下來。寧恆跳湖了又如何?拾回了木簪又能如何?皇帝始終梗在我們中間,拾回了木簪寧恆依舊是要守他的忠臣之道。
  
  既是要斷了,那就早些斷了罷。
  
  我收回腳步,對雁兒淡道:「寧卿水性極好,你不必擔心。若是你仍舊擔心,那你便去瞧瞧吧。」
  
  雁兒急得眼眶都紅了,她道:「太后,我……我……你……」她跺跺腳,「我去看了又有何用?木頭將軍想看到的只有太后一個。」
  
  我冷聲道:「不必多說了。」
  
  雁兒咬咬唇,終是如了我願匆匆地往外奔去了。我獨自一人踉蹌著腳步走回了寢宮,門一閉,我立即拔下了髮髻上的碧玉簪,正欲往地上狠狠一摔,腦裡卻浮現了高堂之上的九五之尊。我無力地握緊了碧玉簪,最後只能恨恨地往妝台上重重一擱。
  
  我不經意地擡眼,掃到了菱花鏡裡的自己,我不過雙十年華,眼角處卻已起細紋。宮中雖是富貴無限,但始終不是養人的地方。從進宮起,我處處防範,處心積慮只為保住性命,至今又為皇帝和寧恆而煩惱不已,愁事多多,不曾有幾日能盡展歡顏。
  
  我拾起一枚花鈿,塗了呵膠,往背面輕呼了口氣,貼在眼角處遮去了細紋。梅花狀的花鈿艷麗如霞,我怔怔地望了許久,始終覺得這枚花鈿遮不住我眉間的惆悵。
  
  雁兒回來後,每每張嘴欲要說話時,我知曉她想說寧恆的狀況,是以我皆是擺手不讓她說。雁兒不敢違抗,唯好委屈地看著我。我淡淡一笑,喚了如歌如畫如舞如詩讓她們輪流奏著樂曲,笛簫琴箏接連不斷,我聽著聽著便覺得回到了以前,那時我不知曉皇帝的心意,也不喜歡寧恆,還只是默默地傾慕著沈輕言。
  
  外頭下著柳絮小雪,我算了算時辰,約摸還有大半個時辰皇帝便要來請安。皇帝昨日送了我意為萬壽無疆的碧玉簪,我委實惶恐得很。我如今是恨不得可以離皇帝越遠越好,甚至是再也不相見。只可惜皇宮這麼小,我又怎麼可能不與皇帝相見。
  
  不過在我喝完了一杯碧螺春後,我心想能避一時是一時,遂立即讓宮人備了車,我披上了狐裘便匆匆往常寧的公主府去。
  
  常寧是我的閨中知己,亦是皇帝的阿姊,想來多多少少皇帝也會聽常寧的。這種不倫之事,常寧定是不願見到的。
  
  一出宮門我剛好就聽到了下朝的鐘聲,我鬆了口氣,幸好我溜得快。我到公主府後,常寧仍未起來。聽聞孕婦嗜睡,是以我便吩咐了下去無需叫醒常寧,我自個兒在公主府坐坐便可。
  
  之後也不知是哪個下人多了嘴,我不過是坐了一刻鐘,常寧便出來了。我見她披著發,面有惺忪之意,心中知曉她是連梳洗也不曾有便急急出來了。
  
  常寧擺擺手,將屋裡的下人皆是屏退了下去。我瞅了瞅她圓滾滾的肚子,連忙站了起來,前去扶住她,責怪道:「是哪個下人多嘴的?我明明說不要叫醒你的。怎麼不梳洗一番才出來?」
  
  常寧在軟椅上坐下,她打了呵欠,笑道:「綰綰這麼早來找我,定是有急事同我說。」
  
  真是知我者,常寧也。我長歎了一聲,道:「這事有關……承文的。」
  
  常寧一聽立即正襟危坐,面上惺忪之意散去,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她問:「承文如何了?」
  
  我醞釀了一番,方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一一同常寧說了,包括我和寧恆之間的事情,亦是包括皇帝喜歡我的事,以及謀反之事。不過關於謀反一事,我只撿了重要的來說。
  
  所有話一出口,我頓時覺得整個人鬆了下來。我萬分慶幸我得了常寧這個知己,在這種時候,能與知己說出心煩之事,委實是最好不過了。
  
  常寧的神色變了變,她沈默了許久,方感慨道:「謀反之事前些時日承文也同我說了,我剛知曉時也並不驚訝,沈輕言狼子野心,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不過這些年來承文不願近女色,我還以為他是斷袖。不料他心底竟是藏了個如此驚人的秘密。」
  
  我又道:「常寧你知曉的,即便我並不是承文的親娘,但我一直把承文當做兒子一般疼愛。你也該知曉,承文執拗起來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改日,你好好勸一勸他。承文今年十六,他身邊的女子不多,與他在一起最久的莫過於是你和我,許是他年少誤錯了意,家人之情與愛人之情斷然是不一樣的。」
  
  常寧點頭,道:「過幾日正好十五我便進宮一趟勸勸承文,」常寧眉頭輕顰,「承文這回難免荒唐了些,不過綰綰你放心,我斷不會允許承文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
  
  我頷首,「有你這句話我也放心了,承文向來最聽你的。」
  
  常寧此時又道:「方才聽你如此一說,寧恆其實也是個難得的人。忠心並沒有錯,真正錯的是你和寧恆的身份。其實即便你收了寧恆當面首也不是長久之事,寧恆始終是我朝重臣,閒言蜚語多了也承文也難以遮擋,更何況如今承文對你起了這樣的心思,更是萬萬不可了。」頓了下,常寧歎了聲,「綰綰,你和寧恆是不可能的了,還是早日斷了罷。」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之後我和常寧閒聊了會,我見她眉目間倦意連連便尋了個措辭離開了公主府,我見時間尚早,略微沈吟片刻,讓宮人駕車在京城裡轉轉。
  
  冰天雪地的,街上行人甚少。我褰簾而望,雪花飄進了馬車裡,我剛要伸手握住,卻是有一輛馬車緩慢駛過,我瞅了眼標誌,是沈府的馬車。
  
  自從和皇帝說了沈輕言謀反一事後,再見到與沈府相關的事物,我心底始終有些不安。我正欲把車簾放下時,身側的馬車卻是揭開了簾子,我微愣,是沈輕言。
  
  他朝我溫潤一笑,眼底深意幾許,繼而又迅速放下簾子。我同沈輕言認識了這麼多年,自是明白他此時的一笑為何意,他不過是要我尋處僻靜地,而後同我說些要緊話。
  
  我心想反正皇帝都知曉了,那麼這場戲也是要繼續演下去的。我對外面的宮人吩咐了一聲,「去蘇府。」
  
  待我進了蘇府後,我便撐了把絳色的竹骨傘,在飄飄小雪中緩緩地往我以前的閨房裡走去。蘇府有不少沈輕言的人,我去了哪裡沈輕言很快就會知曉,是以我並不擔心他找不著我。
  
  果不其然,我前腳剛進了我以前的閨房,沈輕言後腳便到了。
  
  他關上了房門。
  
  我剛想在木椅上坐下時,卻發現木椅鋪了層灰塵,我不由皺眉,這蘇府裡的下人領著工錢卻是不幹事,委實要不得。
  
  沈輕言此時不知從何處拿了塊帕子出來,彎下腰把木椅上的灰塵一一擦走後,他擡頭對我笑了笑,溫聲道:「好了,乾淨了。」
  
  我坐了下來,過了會,沈輕言竟也不會出聲,就一直溫柔地看著我,我心底尷尬得緊,一時間也不知和他說些什麼好。也不知從何時起,我和沈輕言之間竟然是無話可說了。
  
  我在心底歎了聲,開口道:「那洪家小姐找回來了嗎?」
  
  沈輕言神色一變,他道:「前幾天找回了。」
  
  我微愣,「啊?」這些日子我幾乎都要忘記沈輕言這樁事,皇帝和寧恆兩個人都足以讓我煩得去含光湖了。我又道:「怎麼你們沒成婚?按理來說,洪家小姐回來了,陛下該會讓你和她成婚的。」
  
  「那洪家小姐不願,且……」他面色不善地道:「找到那洪家小姐時,她已是得了喜脈。昨日洪太尉已是主動找陛下退了這門婚事。」頓了頓,沈輕言的面色又柔和了起來,他輕聲道:「綰綰,我與平寧親王商量過了,逼宮之日定於元日。」
  
  我一驚,「這麼快?」
  
  沈輕言頷首,「那一日,三位親王皆會帶兵前來,且宮中防守較為鬆懈,我手中可亦有調動的兵權……」許是見我面色發白,沈輕言忽地住了口,他半蹲下來,握住了我的手,「綰綰不必擔心,我已是為了想好了後路。若是成功了,你便是我的妻子,若是失敗了,你仍舊是大榮尊貴無比的太后。你只需一口咬定你不知曉我們謀反之事,皇帝也不會拿你怎麼樣,況且常寧公主定會護著你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我怔怔地看著他。
  
  沈輕言又道:「若是成功了,你便下一道懿旨。」
  
  「什麼懿旨?」
  
  他道:「向天下百姓宣告當今聖上並非真正的皇家血脈……」
  
  「可是……我至今仍舊不知曉證據在何處。」
  
  沈輕言握緊了我的手,他輕笑道:「有真的證據固然好,但沒有也不要緊。凡事皆是可以捏造,綰綰不必費心,我已是想好了。到時,你照著臨摹一份便是。」
  
  我低下頭,輕聲說:「還是璟之想得周到。」
  
  沈輕言站了起來,他摸了摸我的頭,柔聲道:「綰綰,還有十三日。十三日過後,你便是我的妻子。」
  
  我扯唇勉強地笑了笑。
  
  原來……離謀反之日,還有十三天。
  
  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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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3:37

【第三十九章】

  回宮後,已是卯時四刻。我下了步輦,寒風迎面襲來,我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快步邁進了福宮裡。一進去,雁兒便迎了上來,遞給我一個新的手爐。
  
  我捧著手爐,低聲問:「今天陛下有沒有來?」
  
  雁兒也低聲回我:「沒有,不過陛下身邊的宮人來了好幾趟。我想如今太后你回宮了,陛下也應該知道了。」
  
  果不其然,我連椅子也沒有坐熱,外頭的曹武就喊了聲「聖上至」,我唯好在心裡輕歎,真真是躲得一時躲不了一世呀。
  
  我擱下茶杯,換上笑臉。
  
  皇帝脫了身上寶藍色的披風,衝我笑了笑便直接坐在我左側的位置上,緊接著他竟是拿起我方才擱下的茶杯,我張嘴欲要阻止,皇帝已是把剩下的半杯龍井一滴不漏地喝光了。
  
  我閉上嘴裝作沒有看到,不動聲色地瞅了眼身邊的雁兒,示意她去沏多一杯龍井。不料今日雁兒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目光空洞,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我垂下眼簾,望著手腕上的玉鐲發呆,我委實不知該和皇帝說些什麼。
  
  皇帝靜默了好一會,我才聽到他略帶不悅的聲音在我耳畔邊響起,「綰綰,我送你的日月升恆萬壽簪呢?」
  
  皇帝這幾日來喊我的小字似乎越喊越順口了,我周圍站了這麼多宮人,雖說都是低眉順眼的模樣,但耳朵可尖著。我的臉皮委實沒這麼厚,我咳了咳,輕聲道:「你們先退下吧。」
  
  宮人們應了聲「是」便魚貫而出。
  
  我此時方道:「放在妝台上了。」
  
  皇帝又道:「怎麼不戴?那日月升恆萬壽簪與你的烏髮甚是相配。」
  
  皇帝每回一說「萬壽」二字,我心裡便深感壓力。我擡眼瞅了下皇帝,皇帝滿臉笑容,目光炙熱得似乎準備要把我的衣裳給脫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心想皇帝年紀尚小,我不能總是讓著他,即便我怕他,也得努力讓他回歸正道。我又咳了咳,「承文,我有話同你說。」
  
  「嗯?」
  
  我道:「先帝在你這個年齡,已是有了四個妾侍。承文如今身為一國之君,也該是為大榮著想。好幾次我經過議事殿時遇到不少朝臣,他們皆是勸我早日為承文找一個適合大榮的皇后。我前些時候看了不少世家貴女的畫像,挑了幾個我認為不錯的。遲些我讓如歌送去你宮裡,你看看意下如何。」我頓了下,慈祥地笑道:「這宮裡寂寞太久了,也該是熱鬧熱鬧了,也不知何時我才能抱上皇孫。今日我去公主府時,常寧亦是同我說,真想早日見到她的皇侄。」
  
  我這番話算是拒絕得明顯了,我和皇帝身份有別,且皇帝小我四歲,我即便同曹武在一起也不可能會和皇帝在一起。
  
  皇帝的臉色如我所料一般的立即沈了下來,不過畢竟是當皇帝的人,且皇帝執拗的性子我也以前也領教過的,他瞬間又笑瞇瞇地問我:「是哪個臣子在綰綰耳邊嚼舌根了?林禦史?張尚書?」
  
  看來皇帝果然聽不進我的話,我默默地把手裡的手爐轉了幾圈,垂眼輕聲說了句:「我不記得了。」
  
  皇帝話鋒一轉,道:「今日你去了蘇府?」
  
  我一怔,捧緊了手爐,點了點頭。皇帝卻是不說話了,過了會,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看著我,我心知我和沈輕言見面的事情定是瞞不過皇帝了,遂開口將今日沈輕言和我所說的事一一告之皇帝。
  
  言訖,皇帝眼含笑意,道:「綰綰可會覺得對不住沈卿?」
  
  我心倏地一緊,不明皇帝在這種時候說這些話究竟意欲何在。我醞釀了一番,道:「我是大榮的太后,自是該幫著大榮,沈輕言要謀反便是大榮的敵人,承文又何來『對不住』三字?」
  
  皇帝笑道:「綰綰所言甚是。」
  
  我問道:「承文如今想怎麼應對?」
  
  皇帝摸了摸下巴,沈吟片刻後方道:「到了元日,綰綰你便以身子抱恙為由留在福宮裡。大榮的江山我會守住,且我要讓沈卿輸的心服口服。」皇帝停了停,又道:「綰綰不必擔憂。無論結果如何,我定能護你周全。」
  
  皇帝離開我的福宮後,我頓覺整個人累極了,背後冷汗涔涔的。我想起皇帝的態度,心立即涼颼颼的。我又坐了好一會,之後才差了宮人備熱水。沐浴過後,我仍舊心事重重。
  
  我顧不得外頭寒風凜冽,依舊推開了窗子,夜空裡月大如盤,周圍隱隱可見數點寒星,我想起十三天後朝堂裡會有一番翻雲覆雨,心裡頭甚是惆悵。
  
  翌日,常寧果真如她所言一早便進了宮,直接去了皇帝的寢宮裡。常寧的作風我是見識過的,即便對方是皇帝,常寧也少有口下留情,估摸皇帝今日的心情不會很好。
  
  不久後,我聽周圍的宮人說,皇帝和常寧今日吵了一架,前所未有的凶,最後的結果是常寧負氣離開了皇宮。我思來想去覺得這是我的不好,便又出了宮直奔公主府。
  
  我並沒讓人通報常寧,自個兒便帶著雁兒走了進去,還沒進大廳,很不巧又遇到了常寧和駙馬兩人正吵得激烈。我生怕常寧動了胎氣,也顧不得什麼了,就猛地推開了門。
  
  不料我一開門,只見眼前一花,一隻花瓶便直直地扔了過來。我下意識地就往左邊一偏。花瓶沒有砸到我,卻是砸到了武功不錯的雁兒。
  
  雁兒的側臉流了不少血,我驚得失色,常寧和駙馬的爭吵也停了下來。我趕緊讓下人去把侯在公主府的太醫喚了過來,太醫診了診,確定雁兒並無大礙面上也不會留下疤痕時,我方鬆了一口氣。
  
  常寧甚是愧疚,駙馬也低著頭不說話。
  
  我歎了口氣,斥了駙馬幾句便罷了。常寧的家事我始終不能管太多。之後,常寧和我說了今日皇帝的表現,我心有慼慼,委實沒有想到皇帝這回竟是執拗到了這個地步。
  
  常寧又說:「綰綰,過幾日我再勸勸承文。其實,除去身份以及年齡的差距,你為一國之後,我也是樂見其成的。」
  
  我心一涼,不知皇帝今早究竟和常寧說了些什麼,竟是讓常寧如此迅速地改變了。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對的,常寧始終是皇帝的親阿姊,終究是比我親一些的,她要站在皇帝那邊也是無可厚非的。
  
  我道:「身份和年齡,這兩道坎無論如何我也是跨不過的。常寧,你有孕在身還是別進宮了,吵架不利於養胎。這事,我會解決。」頓了頓,我又說:「雁兒傷成如此也不便和我回宮了,她現在便先在你這養傷吧,待她養好傷後你再讓她回來。」
  
  常寧頷首,道:「嗯,我不會虧待她的。」
  
  臨回宮前,我去看了看雁兒,雁兒身體底子好,不像我得個風寒也會暈,她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見我進來就立刻睜開了眼。
  
  我走了過去,對她說:「好好養傷。」
  
  她點了點頭。
  
  我又道:「十二天之後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只要我在,你便在,不會有人傷你。」
  
  雁兒又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她,心裡開始有些後悔了。我做的事情一直沒有瞞著雁兒,雁兒的身手好,我以後估摸能用得著。且承了我的恩,我信得過她。是以很多事情我都是當著雁兒的面做的。
  
  我道:「我吩咐你的事情,你還記得不?」方纔那花瓶如此砸來,也不知有沒有傷到了腦子。
  
  雁兒點頭。
  
  我也點頭,「記得就好,在這裡好好養傷,需要什麼儘管和常寧說。」
  
  我準備離開,此時雁兒卻是坐了起來,她伸出手扯住了我的衣袖,她低聲說道:「太后,你什麼時候去看看木頭將軍?」
  
  我一愣,低頭瞅了瞅雁兒,她神色含愁。我心底一驚,莫不是雁兒喜歡寧恆?
  
  此時,她又開口:「我在宮裡見過木頭將軍幾次,每回木頭將軍看到我都會問我太后的近況,且還囑咐我不能和太后說。木頭將軍上回從含光湖裡上來後,知曉我是來找太后你的白玉墜時,顧不得渾身濕淋淋的,又和我一起在含光湖附近找了許久。最後有宮人看到白玉墜飄在含光湖上時,木頭將軍毫不猶豫的又跳了回湖,他上來的時候,把太后您的白玉墜握得緊緊的,送到我手裡時,白玉墜是溫的。當時多冷呀,即便木頭將軍身子再好,在冰冷的湖水裡折騰了這麼久,再鐵的身子也會弄出病來。」
  
  雁兒的眼眶紅紅的,她接著道:「可是木頭將軍仍舊帶病上朝,陛下允了他假他也要來上,別人不知曉原因。可是我知道!木頭將軍就期望能在宮裡見你一眼,遠遠的一眼也好。」她搖了搖我的手,「太后,反正你都出來了,將軍府離公主府就幾條街道,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真是不知這白玉墜竟是寧恆跳湖找回來的,說是沒有感動是假的,可是皇帝的執拗卻也是一直都在的。雁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我真的去見了寧恆,皇帝不知會做出些什麼。況且以寧恆的忠誠,估摸他會拒我於門外。
  
  可是望著雁兒紅通通的雙眼,我於心不忍,點了點頭。
  
  出了公主府後,我上了馬車,駕車的宮人問我是否要回宮時,耳垂上的白玉墜微微有些涼,我歎了聲,道:「回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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