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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4:15

【第四十章】

  十二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皇帝依舊每日定時來我的福宮向我請安,話語間的綿綿情意愈發明顯,我躲不過唯好裝傻聽不懂。這十二天裡,我偶爾會想起寧恆,也曾起過去議事殿附近轉轉的念頭,只不過最終仍是作罷。感情這回事,既是說斷那便斷得徹徹底底。
  
  我再次見到寧恆是在除夜。
  
  依照習俗,除夜需驅儺,數百人乃至千人由樂吏率領,手執耗牛尾拂子,在宮中隨大隊跳來跑去,以此逐除疫鬼,迎接新年。
  
  皇帝和我一起到了看台上,朝臣向我們行禮時,我望向了寧恆,寧恆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皇帝道了聲免禮,朝臣起身時,沈輕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對我輕輕地笑了笑。
  
  我想著明日謀反在即,沈輕言許會身首異處,面上便再也笑不出來。我收回目光,和皇帝一道坐在看台的最前方,底下驅儺已是開始,無比熱鬧。
  
  一切一如往常,皇帝也是笑瞇瞇的,唯獨我心事重重。
  
  我手持琉璃七寶杯,淺酌著葡萄酒,焰火升至空中時,我將杯裡的葡萄酒一飲而盡。我酒量甚淺,幾杯葡萄酒後我便有了醉意,皇帝拿走我手中的琉璃七寶杯,溫聲道:「綰綰別喝太多了,酒傷身。」
  
  當著眾多朝中重臣,皇帝竟是喚我的小字,我心裡頭不禁顫了顫。
  
  之後我生怕皇帝要在眾臣前表現他情意款款的一面,遂捏了個措詞,早早地離席了。如歌扶著我上了步輦,不料步輦剛行了些路便有人攔住了。
  
  步輦停了下來,如歌輕聲道:「太后娘娘,寧大將軍求見。」
  
  我褰簾望去,果真是寧恆。寧恆在此時來見我,委實能說是件奇事。我心中好奇寧恆會是因何事而求見,遂吩咐宮人在此處候著便施施然下了步輦。
  
  寧恆向我行禮,規規矩矩的大臣之禮。我心想那些互啃的時光真真是一去不復返了,我和寧恆會走到這個地步,我委實不曾想過。
  
  我心中惘然,面上卻是淡笑道:「寧卿起來罷。」
  
  寧恆站直了身子,他沒有望我,只是低著頭,道:「太后,可否尋處僻靜地?」
  
  我道了聲「好」,環顧了下四周,恰好前方有座梅園,我便和寧恆步行了過去。說起來我也是第一回在夜晚進梅園裡,梅園裡栽了千百棵梅樹,白日裡經過梅園時,端的是香氣襲人。如今夜晚至梅園,溶溶月色之下,枝上梅花盛開,暗香漂浮,比之白日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我和寧恆在掛有宮燈的梅樹下止了腳步,我開口道:「就此處罷,寧卿有何要事?」
  
  我直直地看著寧恆,可寧恆依舊沒有望我,他的目光也不知落在何處,只聽他低聲道:「前些日子,微臣奉陛下旨意暗中徹查沈家,不料卻是查出了沈相與亂黨勾結,欲行謀反之事。」
  
  寧恆頓了頓,我見他拳頭握了握,又道:「微臣還查到了這其中牽扯到了……太后。」
  
  我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看來寧恆去查沈家,之後查出了沈輕言要謀反一事,順帶又查出了我是同謀,但是卻不知曉我早已經和皇帝達成了共識。
  
  我忽起逗弄他的心思,便顫顫地問:「牽扯到哀家什麼?」
  
  寧恆總算願意擡頭看我了,他道:「微臣查到太后也在其中。」
  
  我慘淡一笑,「寧卿在說些什麼胡話。」
  
  寧恆定定地道:「沈相定不可能謀反成功的,倘若太后此事被陛下知曉了……」
  
  聽到此處,我打斷了寧恆的話,我頗是驚訝地道:「你沒同陛下說?」
  
  寧恆望了望我,點下了頭。他道:「太后如今也不曾做出些什麼錯事來。只要太后願意現在退出,微臣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人疑心太后。倘若當真有亂臣賊子供出太后,太后只需一口咬定不知曉此事。」
  
  如此看來,皇帝也並非如我想像中的那般信任寧恆。不過寧恆願意為我而隱瞞皇帝,卻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輕聲道:「寧恆,倘若我真的反了陛下,你會親手殺了我嗎?」
  
  寧恆沒有答我。
  
  梅樹上不知何時往寧恆髮鬢上掉落了一片花瓣,我望了一眼,踮起腳撚走了那片花瓣。我重新站穩了後,寧恆神色複雜地看著我,我安靜地看著他。
  
  過了好久,寧恆移開了目光。他道:「陛下這麼喜歡你,不會讓你死的。」
  
  我笑了一聲。我活了二十年,喜歡過兩個人,但終究都不是我的良人。沈輕言心太大,寧恆心太小,一個想要天下,另一個卻死守著皇帝。
  
  我道:「寧恆,其實你真的應該叫寧木頭。」
  
  寧恆怔楞在地。
  
  我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了,哀家乏了。寧卿的話,哀家會記在心裡的。」言訖,我再也沒有看寧恆一眼便離開了梅園。
  
  也不知為何,和寧恆的此番談話過後,我一夜好眠。翌日元日,亦是沈輕言所說的謀反之日。雞還未鳴,我便醒了過來。我喚了如歌和如畫進來為我梳妝打扮,穿了一身盛裝,並把皇帝送我的碧玉簪戴在了髮髻上。而後我讓如畫出去把福宮裡所有的宮人聚在了一處,一一發了元日賞錢。
  
  我又拿出了不少珍寶,差了如歌如畫如詩如舞送去了公主府,之後又依宮中慣例放了其餘宮人的假。不過一眨眼,整個人福宮立即變得清冷起來。
  
  我回了寢宮裡,剛撩開幔帳,就瞅見了雁兒。雁兒側臉上的傷痕好得七七八八了,她見著了我,神色緊張地喊了我一聲「太后」。
  
  我點了點頭,問:「事情都辦好了?」
  
  「嗯。」雁兒又道:「這兩具屍首,我是在亂葬崗裡找到的,是昨天剛剛死去的,身形和你我皆是差不多,太后可需過目?」
  
  我瞅了眼雁兒身後的大麻袋,搖了搖頭。
  
  「我信得過你。」
  
  這大過年的,看些冷冰冰的屍首難免有些穢氣。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反正待會我準備做些更穢氣的事情。我告訴皇帝,沈輕言會從東邊和西邊的宮門帶兵攻進來。實則沈輕言當時告訴我的是他會從東邊西邊還有南邊的宮門攻進來。想來皇帝定會在東西兩邊的宮門重病把守,南邊宮門的兵力會弱一些。
  
  我信沈輕言的實力,也信皇帝的實力。沈輕言定能從南邊宮門進來,宮中也定會有一陣騷亂。但不管結果如何,都與我無關。我要的只是宮中那陣騷亂。
  
  我需要那陣騷亂掩護我,讓我順利逃出皇宮。
  
  這些年來,我真的累了。沈輕言要利用我,皇帝也要利用我,宮中爾虞我詐,朝中明爭暗鬥,明明都與我無關,可卻偏偏都要扯上我,我不願再繼續下去了。
  
  我等了這麼久,總算等到了今日。
  
  我迅速把身上的衣裳首飾脫下,讓雁兒為與我身形相像的屍首穿上。待雁兒全部弄好後,我已是換上了宮娥的衣裳。
  
  我算了算時辰,謀反也差不多該開始了,遂親自持了燭火在寢宮的四個角落裡點了火,幔帳開始燒了起來,我趕忙撈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和雁兒匆匆地跑出去。
  
  出了福宮不久,果真如我所料,南邊宮門被沈輕言攻破了,不少兵馬湧了進來,宮人們慌得四處奔跑。我和雁兒急忙往冷宮那兒奔去。
  
  冷宮裡有一條密道直通宮外,這個秘密只有我和皇帝還有常寧知曉,不過現在知曉的人還得加上雁兒一個。我信得過雁兒,也需要雁兒,出了宮我就什麼都不是,我需要一個身手好的人護在我身邊,我救了雁兒一命,雁兒自當會還我這個恩情。
  
  一切都十分順利,我和雁兒成功地進了密道後,我立即拿出了兩套宮外的衣裳,我邊換邊道:「待我們出了密道後,我們暫且留在京城裡。等風頭一過,我們再離開京城。」
  
  雁兒「嗯」了一聲。
  
  我瞧了瞧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此時的雁兒有些魂不守舍,我繫好了衣裳上的帶子後,道:「雁兒,你可是在擔心些什麼?」
  
  雁兒搖了搖頭。
  
  我想起之前她說想在宮裡找她的兄長,我又道:「宮裡頭的男子你都一一瞧過了,也無找到你的兄長。我想你的兄長估計已是出了宮,斷然不會在宮裡了。」
  
  雁兒點頭,並「嗯」了聲。
  
  見雁兒打起了精神來我稍微放下了心。我拉過雁兒的手,開始在窄小的密道裡摸著出去。約摸走了半個時辰,我方見到了出口。
  
  我面上一喜,扭過頭對雁兒道:「雁兒,我們快要出去了。」
  
  不料雁兒此時卻是神色複雜地看著我,我心中騰地有了種不妙的預感。雁兒掙脫開我的手,她低著頭,道:「太后,我對不起你。我把這事告訴了寧大將軍。」
  
  我恍若被雷劈了下,身子顫了顫,我扶住了身後的石壁方站穩了身子,我淩厲地看向雁兒,「何時的事?」
  
  雁兒囁囁地道:「今早。」
  
  我深吸一口氣,問道:「為什麼?」
  
  雁兒答道:「太后若是成功逃離了京城,寧大將軍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太后了。我……我不願意見到寧大將軍傷心。」
  
  作孽!
  
  我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情」之一字,我怎麼想也想不到雁兒對寧恆竟是用情這麼深!
  
  我道:「雁兒,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們二人被陛下抓了回去,是死罪。」
  
  雁兒卻道:「陛下喜歡你,定不會殺你的。」
  
  我聽得青筋冒起,這話我是第二次聽,憑什麼他們 就認為皇帝喜歡我,就不會殺我?皇帝的喜歡,對我而言僅是一種負擔。
  
  我不能再在這裡和雁兒繼續耗下去,我得在寧恆來抓我之前抓緊時間離開這密道,並且得在出了密道後,甩開雁兒。
  
  雁兒對寧恆太過執著,我不能再信她。
  
  我換上了張笑臉,道:「我們出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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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5:09

【第四十一章】

  石門就在眼前,但我推開時心中卻甚是忐忑,生怕門一開就看到寧恆站在我眼前,然後伸手一抓,把我拎回到皇帝的龍床上。

  不過幸好的是,當我推開石門後,只聽山洞裡風聲呼嘯,但一個人影也沒有。我趕忙按下機關閉了石門,匆匆邁步走出了山洞。山洞外一片銀裝素裹,附近枝椏上綴滿沈甸甸的雪花,寒風呼呼而過,雪花紛紛落下,不少吹落到我的髮鬢上,帶著冬天的寒意。

  我的身體冷得瑟瑟發抖,但內心卻是欣喜若狂。

  沒有寧恆,沒有皇帝,什麼人影都沒有!

  我按捺住心中的欣喜,對雁兒說道:「如今正值冬季,雪地上難免會留下腳印,是以我們分開走,你沿著河邊走,我往樹林裡走,最後按照計劃在城南小巷裡匯合。」

  雁兒點點頭,道了聲「好」。

  我初為太后那一兩年,曾和常寧一起做了不少荒唐事,如捏造假的戶籍四處置辦房屋,一度造成了京城裡房屋緊缺,最後不得已之下,我和常寧悻悻交出了不少地契。不過我手裡還留了些許,城南小巷裡有一處房屋便是當年置下的,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只可惜現在生了雁兒這個變故,我唯有棄掉城南小巷那間屋子。

  樹林並不大,我以前走過。倘若走捷徑的話,不到半個時辰便能走出。而沿著河邊走,至少要走多兩刻鐘。在時間方面上,我比雁兒有優勢,但雁兒比我跑得快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思及此,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恨不得此時此刻就能走出樹林,走出京城,逃到皇帝抓不到的地方。

  我跑得氣喘籲籲,也不知跑了多久,雪地上滿是我的腳印,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一棵枯木喘氣。待我喘夠氣後,我正欲繼續跑時,眼前卻是不知從何處晃出了一道我再也熟悉不過的人影。

  「……太后。」

  我的心頓時就涼了一截。寧恆始終來了,該來的總會來的。可是我等了這麼久才等到了這一天,我這麼辛苦才走到了這一步,我不願就此放棄。

  我握緊了拳頭,眼睛直視著寧恆,「你要抓我回去?」

  寧恆望著我,不說話。

  我向前邁進了一步,輕聲道:「木頭,你當作沒有見過我,好不好?」

  寧恆低聲道:「你若是走了,陛下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為人臣者,微臣不願見到陛下黯然傷神。」

  聽到這話,我心中隱隱有了怒火。我道:「微臣!微臣!寧恆,你腦子除了皇帝還有什麼?你明明喜歡我,可是為了皇帝,你連我都可以雙手奉上。你這叫愚忠!愚忠!懂不懂!以後誰要是嫁了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寧恆平靜地道:「我不會成親,不會有人倒八輩子的黴。」

  這木頭簡直無可救藥!

  我問:「你不肯放我走?」

  寧恆不說話。

  我垂下眼,道:「好,我跟你回去。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寧恆問:「什麼條件?」

  我擡眼,走近了寧恆,伸手用力一推把他推到了一棵樹上。寧恆怔楞地看著我,我勾唇一笑,踮起腳湊到他耳邊,柔聲道:「你讓我親一下,我就跟你回去。」

  說罷,不等寧恆拒絕,我已是吻上了寧恆的唇,周圍寒風怒號冰天雪地,寧恆的胸腔溫暖如火,他的唇柔軟如初。不知何時,寧恆化被動為主動,迫不及待地伸舌進來,在我的唇齒間遊移。他含住我的舌尖,輕輕地吸允著。我睜開了眼,寧恆的耳尖紅得可愛,只可惜我再也無法欣賞了。

  我從袖中滑出一包藥粉,我迅速地推開了寧恆,屏息將藥粉全數灑出。

  寧恆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輕聲道:「寧恆,是你逼我的。不過你放心,我灑的藥只是一般的麻散,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動了。我們從此後會無期。」

  此時,身後卻是傳來一道驚呼聲——

  「太后!」

  我微愣,轉身一看,竟是雁兒。我見她騰騰地跑到四肢動彈不得的寧恆身邊,從衣襟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了一粒藥丸塞進了寧恆的口裡。

  我心知那粒藥丸定是解藥,再也顧不得什麼了,拔腿就跑。

  雁兒大聲喊道:「太后,你怎麼可以親了寧大將軍就不負責任了?」

  我一愣,停下腳步扭頭瞇著眼問:「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雁兒扶起了寧恆,她道:「是。我若是不跟著你,以後鐵定都找不著你了。你定然不會去城南小巷的。我知道我把這事告訴了寧大將軍,你現在肯定不願再信我了。」

  寧恆靠在雁兒身上,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我問:「雁兒,你當真這麼喜歡寧恆?喜歡到連我救你的恩情也不顧了?」

  雁兒咬咬唇,「太后救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會記住。可是寧大將軍他……他……」雁兒欲言又止的,我聽得不耐煩,擺擺手道:「不管你想說什麼都好,都與我無關。你喜歡寧恆就把他帶走,你要做什麼都隨你,與我無關。我不需要你報答我,你只需要從現在開始當作從來都沒有見到我。」

  說罷,我再次拔腿往樹林外奔去。

  我心想此時寧恆中了麻散,即便是吃了解藥,估摸也需要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而雁兒定不會拋下寧恆不管。如此一來,我能逃掉的機會很大。

  可是我想來想去,算來算去,終是算不過天。

  我跑了一小段路子,眼前嘩嘩嘩地出現五六個穿著黑色勁裝蒙著面的人,眼神淩厲地看著我,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危機感。周圍雖是寒風凜冽,但卻抵不過眼前黑衣人濃烈的殺氣。

  我還未張嘴,這幾個黑衣人二話不說立即亮劍,齊刷刷地向我砍來。

  我哪裡遇過這樣的陣勢,當即冷汗猛飆,我驚叫了一聲,轉身就跑。我這從宮裡頭出來的太后,哪裡跑得過這幾個看起來訓練有素的黑衣人。

  我不過是走了幾步,一把鋒利的短刃已是橫在我的脖子前。

  我欲哭無淚:「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何苦殺我?」

  我話音一落,就聽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放開她。」

  我望過去,是雁兒和寧恆。寧恆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看著我,雁兒仍然是攙扶著他,看來藥效還沒有過。說實話,我還是第一回這麼高興見到雁兒,只聽雁兒又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我心想雁兒不愧是混江湖,這話說得真有氣勢。

  也不知我身後的這幾個黑衣人是懼怕了雁兒的氣勢還是因為什麼,短刃竟真的放了下來,我趁機奔到雁兒身後。

  黑衣人的眼睛掃了掃我,又掃了掃雁兒,最終定在雁兒身上。

  我再次領略到了江湖上說打就打的派頭,我不過是剛站穩了腳步,雁兒就已經和那幾個黑衣人廝殺起來。我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打鬥,只覺劍光顫顫,枯葉橫飛。

  驀地,我只見有東西直直地飛來,砸到了我的額頭,我摸了摸,一股黏稠的鮮血流下。我再定睛一看,頓時花容失色,砸中我的竟是半截活生生的手臂。

  我嚇得向後退了幾步。

  這時,有人扶住了我的腰肢,緊接著一隻略帶涼意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聽到寧恆在我耳邊輕聲道:「綰綰,不要看。」

  我問:「你能動了?」

  「嗯,我去幫雁兒,你盡量往外跑,不要回頭。」

  我知曉我的手無縛雞之力對於他們而言只是一種負擔,當即點頭應下,「好。」

  寧恆放下了手。

  我跑了十來步左右,腳步放慢了下來。我明知我幫不了他們什麼,可是我心裡頭仍舊放不下心來。寧恆和雁兒才兩個人,而黑衣人有六個人,二對六,怎麼看都是寧恆和雁兒吃虧。

  我終是忍不住了,扭回頭望過去。不望還好,一望我立即心驚。地上倒了兩個黑衣人,寧恆動作緩慢,看起來藥效並不是完全過了。

  我著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左望望右望望,目光最終在雪地上凝了凝。

  我在地上搓了好幾個雪球,而後以樹為掩護,對準黑衣人扔了過去。黑衣人似乎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背後襲擊他,一時愣了愣,雁兒立即趁機一劍刺向他的心窩。

  之後,我又如法炮製,雁兒也配合得很,瞬間就四個黑衣人就剩下了兩個。

  不過剩下的兩個身手似乎比倒下的四個好得多,和雁兒還有寧恆打得難分難捨,四人難分高下。我正準備再次如法炮製,不料已有黑衣人看出了不妥,淩厲的目光立即射向我。

  我打了個激靈,手裡的雪球掉在了地上。

  我剛要撿起來,只聽雁兒喊了聲:「你去保護太后,我來對付他們。」我猛地擡頭,立即看到方才恨不得拆我骨食我肉的黑衣人劍光寒寒地刺向我,寧恆整個人撲了過來,抱著我在雪地上滾了幾圈。

  之後,寧恆邊護著我邊往後退,黑衣人似乎發現了寧恆的弱點在我這,劍也毫不猶豫地專門刺向我這邊。我東躲西躲,竟也是毫髮未傷。

  我心知這樣下去定會連累寧恆,不由著急地道:「寧恆,你不要管我。」

  寧恆竟是前所未有地吼道:「怎麼可能不管你。」

  我咬咬牙,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趁寧恆擋住黑衣人,立馬轉身就跑。黑衣人也不知怎麼的,就是追著我不放,無論我怎麼跑,他們的打鬥聲依舊在我身後。

  我心裡一急,一時也沒看清路,踩到了在地上凸出的石頭,腳踉蹌了下,我驚呼了一聲,整個人就往地上撲去,摔得滿臉都是雪。正所謂禍不單行,我剛從地上爬起來,擡頭一看,就見到寧恆和黑衣人相互重重地摔了出去,筆直地撞向了大樹。

  「寧恆!」

  我不由得大呼了一聲,寧恆的血流了滿滿一地,染紅了一大片雪地,看得我觸目心驚。我當下顧不得危險,連滾帶爬地奔到寧恆身邊。

  寧恆的臉色比雪還要白,我看得心疼極了。

  「木頭。」我喊了幾聲,寧恆忽地噴出了一口血來,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用盡力氣蹦了起來,然後猛地撲到了我的身上。

  與此同時,我看到滿臉都是血的黑衣人拿著石頭重重地砸向了寧恆。

  我聽到寧恆悶哼了一聲,口裡又是噴出一口血,流到了我的脖子上,還是熱的。他死死地護住我,我的眼淚掉個不停。我從未像過現在這麼恐慌過,我甚至在想,只要寧恆不死,我做什麼都願意,即便是再次回宮留在皇帝身邊。

  眼見黑衣人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的內心卻是平靜到了極點。我閉上眼睛,抱緊了寧恆。

  我想,能和寧恆死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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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5:43

【番外.皇帝手劄】

  清和六十九年九月初八

  今日阿姊告訴我,父皇大張旗鼓地將蘇家僅存的長女迎進了宮裡,排場甚大,皇后很生氣,玉妃嫉妒得在自己的宮裡紮了個小人。阿姊還說這個蘇家長女很有可能會是父皇這陣子的新寵,讓我小心些,這後宮裡但凡有子嗣的妃子都恨不得我喝口水就會被嗆死。有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麼父皇總要把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往皇宮裡塞,人一多,這皇宮就很吵,我真希望明天所有的妃子喝水都會被嗆死。

  清和六十九年九月十五

  今日司馬太傅讓我抄寫了十遍《論語》,之後問我從中學到了什麼。我答為君者,要心胸寬廣,要以仁治國。司馬太傅讚賞我有天賦,提前讓我結束了課業。路經梅園時,我聽到身後的宮人小聲說了句,是蘇姑娘。我想起了那位蘇家長女,聽阿姊說父皇暫時沒有臨幸她的念頭,所以就把她安置在最為偏僻的宮殿裡。我一時好奇就獨自溜進了梅園裡,只不過我見到她後,有些失望,長得一般,還不及阿姊一半的姿色。

  清和六十九年十月初一

  父皇讓我多在宮中后妃裡走動走動,說是讓我挑選一個我最喜歡的人當母親。我的生母在生下我時便已經死了,我從未見過她。但聽宮人說,父皇很寵愛我的母親,只不過……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只不過後面的話是什麼,只有阿姊偷偷地告訴我,說是我們的母親是被皇后害死的,皇后生不出孩子,所以記恨生了一女一男的母親。我問阿姊為什麼父皇不治皇后的罪。阿姊恨恨地說,皇后的娘家勢力太大,不過總有一天,皇后會被父皇弄死的。我相信阿姊的話,我從出生至今,就屬阿姊最疼我。

  我依照父皇的吩咐到處走動,上至皇后的宮殿下至品階最低的妃子,她們看到我時面上笑容燦爛,可是我知道她們都不喜歡我。父皇問我可有收穫時,我想起那一日在梅園裡見到的蘇家長女,我脫口而出,說我喜歡住在雲斕閣裡的蘇姊姊。父皇看起來似乎很不高興,我想了很久,始終想不明白。

  清和六十九年十月初二

  父皇下了道旨意,從今天開始,我的起居生活將會由蘇浣照料。蘇浣搬來了東宮,她住在東宮裡的偏閣。她見到我時,說了聲,太子殿下安好。聲音聽起來柔柔的,煞是好聽。

  清和六十九年十月十八

  今日午睡時,蘇姊姊為我掖了被子,還摸了我的頭。其實我在裝睡,只不過她的手很溫暖,摸起來很舒服。我像是上了癮一樣,她不摸我的額頭,我就睡不著。

  清和六十九年十一月二十

  前天我感染了風寒,半夜還發了燒,蘇姊姊整晚都沒有閉眼,為我忙前忙後,阿姊也是急得眼眶都紅了。太醫久久都沒有來,我知道原因。父皇帶了若干妃嬪下江南,此時後宮裡能做主的只有皇后。可是皇后想我死,所以太醫肯定不會來。阿姊今日告訴我,我之所以能退熱,是因為蘇姊姊不顧皇后的顏面,在太醫院裡跪了許久才打動了一位醫徒,冒險為我把了脈寫了藥方子。我想,蘇姊姊這樣對我,這輩子我一定要對她很好很好。

  清和七十年元月初一

  今年元日,蘇姊姊看起來不大高興。阿姊告訴我她是在想念她的家人,我握住蘇姊姊的手,告訴她,以後我就是她的家人。蘇姊姊摸了摸我的頭,笑了笑。我忽然覺得蘇姊姊笑起來真好看。

  清和七十年三月初三

  阿姊這陣子和蘇姊姊感情越來越好了,她們兩個偷溜出宮,竟然不帶上我。我生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氣,最後是蘇姊姊哄回了我。她在宮外買了串冰糖葫蘆,甜甜的,酸酸的,比起宮中的糕點,別有一番滋味。阿姊後來嘲笑我真好哄,一串冰糖葫蘆就搞定了。我晚上想了許久,覺得其實哄回我的不是冰糖葫蘆,而是蘇姊姊只買回了一串,但是她卻把唯一的一串給了我,所以我才喜滋滋的。

  清和七十年六月初十

  今日是去年蘇家滅門的日子,父皇批準了蘇姊姊出宮在蘇府裡祭拜蘇家人。蘇姊姊回宮後,躲在偏閣裡哭了整整一夜。我半夜偷偷溜了進去,聽到蘇姊姊在喊:阿爹,阿娘,綰綰不想在皇宮裡,綰綰想去陪你們。我想上前去叫醒蘇姊姊,可是阿姊拉住了我。

  清和七十年六月十一

  阿姊告訴我,綰綰是蘇姊姊的小字。用早膳時,我偷偷地看了眼眼睛紅通通的蘇姊姊,等周圍的宮人出去後,我悄悄地握住她的手,喊了聲:綰綰。蘇姊姊看起來像是愣了一下,不過她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再也不開口說話了。於是,我現在的心情也很不好。

  清和七十一年八月初五

  父皇得了很嚴重的病,每日下課後,我都會前去探望父皇。今日去的時候,父皇拉住了我的手,問我覺得喜不喜歡蘇浣。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父皇歎了聲,便讓我回去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去的時候路經禦花園,看到了蘇姊姊和一個紫袍玉帶的男子站在一處,兩人狀似親密,不知在說些什麼。我看得心中添堵,但是卻不敢上前打擾。直到蘇姊姊回宮後,我才問她那男子是何人。蘇姊姊回答時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面色羞紅,眼含柔波,她說,沈相沈輕言。我心想,沈輕言這名字看起來就不是好東西。

  清和七十一年八月初六

  最近的課業越來越重,每日都有不同的太傅來教我不同的東西。今日教武功的是朝中的一品官的大將軍寧恆。父皇告訴我,寧恆會是一等一的忠臣。寧恆是個孤兒,他從頭到腳都受了皇家恩,他這輩子都會忠於大榮。是以父皇讓我多些與寧恆親近。我見到寧恆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雖然性格死板木訥了些,但絕對是一枚聽話的棋子。

  清和七十二年二月初一

  晚上阿姊和蘇姊姊在說悄悄話,我聽到阿姊取笑蘇姊姊,說她喜歡沈輕言,並且大大讚揚了一番沈輕言溫文儒雅,風度翩翩,不愧為大榮女子的閨中情人。我聽後心裡頭甚是不舒服,晚上也睡不著,腦子裡滿是蘇姊姊的模樣。

  清和七十二年二月初二

  今早醒來時,發現褻褲黏糊糊的。起初我以為我尿床了,可是後來身邊的宮人卻是恭喜我,說是我向男子又邁了一步。夜晚就寢時,我剛摸上了床,就聽到平日裡伺候我的宮娥衣衫不整地躺在我的床榻上,她說要來伺候我,我把她轟下了床。不久後,我的內侍卻是奉上了幾本春宮圖,說是父皇讓我一一翻閱。父皇之命,不得有違。我當即點燈,端坐在案前,認真翻看。半個時辰後,我無師自通,明白了男女之事。那宮娥又再次爬上了我的床,我喝令她不準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晚上,我夢見了我和蘇姊姊在床上擺著春宮圖裡的動作,蘇姊姊呻吟不止,聲音嬌媚,酥軟得讓我銷魂了一整夜。

  清和七十二年二月初八

  自從連續好幾夜的春夢後,我再見到綰綰時,口中再也不願喊蘇姊姊三字。我心裡逐漸曉得我對綰綰有了情意,儘管她大我四歲。可是我知道綰綰只是將我當做弟弟一般,就如阿姊一樣,且如今綰綰心中還有個沈輕言,我斷不能和她說我的心意,不然只會嚇著了她。

  清和七十二年三月初十

  我做夢也不曾想過,父皇駕崩前會重重給了我一擊。父皇竟是讓我綰綰成為大榮的太后,從此便是我的母后。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不能不接受父皇最後的一道旨意。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宮裡的繡娘為綰綰量身定做太后的禮服,我看著綰綰脫去嬌艷粉嫩的宮裝,穿上莊重深沈的太后禮服,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再讓綰綰脫掉太后的衣裳。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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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6:03

《下部》


【第一章】


  寧恆死了,雁兒哭得呼天搶地。我望著寧恆的屍身,摸了摸,是冷的,比雪還要冷。旁邊還倒下了蒙著面的黑衣人,我爬過寧恆的屍身,想去掀開黑衣人的面巾。可是剛爬了一半,忽然有只冰涼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腕,我怔怔地扭頭,寧恆竟是睜開了眼,張嘴道:「綰綰,我送你回宮。」

  雁兒仍舊在哭天喊地,似乎不曾注意到寧恆睜開了眼。我望了望雁兒,又望了望寧恆,最後卻是固執地要去掀開黑衣人的面巾,不料我掀開一看,黑衣人竟是沒有臉。

  我嚇得跳了起來,寧恆又緊緊地抓住我的腳腕,道:「我送你回宮。」

  雁兒哭得愈發淒慘。

  忽然間,雁兒消失了,黑衣人消失了,寧恆也消失了,銀裝素裹的樹林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心裡一驚。與此同時,我又聽見雁兒在喚我:「太后,太后,太后。」

  我猛地睜開了眼。

  雁兒喜道:「太后,你醒了。」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緩緩地看了看周圍,一張木桌,幾把木椅,甚是簡陋。我此時方意識了過來,我沒有死,也沒有回到宮裡。

  之前的所有包括寧恆死了也不過是夢而已。

  思及此,我的心驀然一緊,手不由得抓住了雁兒的衣袖,問道:「寧恆呢?」

  雁兒神色一黯,她道:「寧大將軍還在昏迷中,我已經幫他上了傷藥。倘若再不醒的話,只能冒險出去找大夫了。現在外面的人都在找寧大將軍。」

  我微愣,「是你救了我和寧恆?我睡了多久?」

  雁兒點點頭,答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估摸是在冰天雪地待太久了才會感染上風寒。藥還在煎著,等煎好了我再端過來。」

  想來這裡就是城南小巷裡的屋子了,我心底稍微鬆了松。我放開了雁兒的手,下了床,「我去看看寧恆。」

  雁兒連忙扶著我,「太后,你風寒未癒,小心些。」

  「我現在不是太后了,你也莫要再喊我太后了。」我想了想,便道:「你年紀比我小,若是你不嫌棄的話,以後就喊我一聲『阿姊』吧。」

  「好。」

  雁兒扶著我去了隔壁的房間,寧恆躺在床榻上,面色慘白慘白的,嘴唇亦是不見血色。我剛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卻又顧及身邊的雁兒,我遂低聲道:「雁兒,你也去歇一歇罷,寧恆這裡我來照料。」

  雁兒道了聲「好」,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消失在門邊後,方伸手顫顫地摸上了寧恆的臉。

  我心想,如果寧恆不是大榮的將軍,那該多好。只可惜,這世間並無如果一說。我不願再想寧恆的身份,如今我只願寧恆能早些醒過來。

  我瞥見寧恆嘴唇乾燥,便用手帕粘了水輕輕地碰著他的唇。我憶起在重光山的寺廟裡時,寧恆亦是照料了我整整一夜。不知那時寧恆的心境是否同我此時一樣,恨不得榻上的人立馬睜開眼來。

  驀地,寧恆的唇動了動,我發現他伸出舌頭去舔唇瓣上的水珠。我心一動,趕忙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湊到寧恆唇邊,不料寧恆卻是碰也不碰。

  我唯好掰開寧恆的唇,傾斜著杯子,水一點一點的被我倒了進去,又一點一點地被寧恆吐了出來。我試了好幾回總算棄了這法子,拿來帕子抹去寧恆唇邊的水跡。

  我瞅了瞅寧恆的唇,想起之前寧恆餵我喝藥的旖旎場景,心一橫,我便含了口水,先用手指掰開寧恆的唇,而後再俯身吻了下去。我生怕寧恆又把水吐了出來,便連忙死死地封住他的嘴,所幸這回寧恆一滴不漏地吞了進去。

  我心中一喜,又再次如法炮製了幾回。第四回的時候,我的唇剛剛碰上寧恆的唇,寧恆竟是伸舌進了我的嘴裡,毫無章法地在唇齒間四處遊移,我一驚,以為他醒了過來,我擡眼望去,他的眼睛依舊閉著。

  我心中有些失望。

  之後我照料了寧恆整整一夜,期間寧恆冒了數回冷汗,我皆是用汗巾一一拭去。天亮後,雁兒進了來,她輕聲道:「阿姊,你忘了喝藥。」

  經雁兒如此一說,我方想起我感染了風寒這回事來,「你把藥端過來吧,不,我自己去端就好了。」我當了十幾年的蘇家小姐,又當了好幾年的太后,一時間要改變使喚人的習慣,委實有些難以適應。不過也無妨,慢慢適應便是了,總好過在鳥籠一樣的皇宮裡當一隻被人算計的鳥兒。

  藥已是有些涼了,我本想添些柴火熱一熱這風寒藥,無奈我不曾進過廚房,也不知該如何搗騰,唯好棄了這念頭,倒了碗冷藥一口喝到底。這藥苦得我都快變苦瓜了,周圍沒有蜜餞解苦,我唯有倒了杯水,咕嚕咕嚕地喝下以此洗掉口裡的苦味。

  我再次進寧恆的房裡時,發現雁兒正專心致志地為寧恆拭去額上的汗珠,我也不知為何,心裡頭騰地有了種抓奸在床之感。我頓覺不妙,趕忙甩頭搖去這種微妙感。

  我走了前去,說道:「寧恆昏了這麼久,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出去找大夫,你在這裡照顧寧恆。」

  雁兒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你不會一個人走掉?」

  「自是不會。」寧恆為了救我才落得如此下場,我蘇浣斷然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即便要走也要等寧恆醒來確認無事後再偷偷地走。

  雁兒低聲道:「阿姊,還是我去罷。你現在風寒未癒,若是出去吹了風,加重了病症……」

  我打斷了她的話,「雁兒,你放心。我感染了數次風寒,如今已是成為習慣。待我晚上喝劑藥,睡上一覺,翌日便能痊癒了。且我也想出去看看如今情況如何。」

  「要是又有黑衣人……」

  我心裡咯登一跳,想起那一日的血腥,我有些反胃。只不過我委實不明,我究竟是得罪誰了,竟然會有人派出殺手來取我性命。可是我必須得出去一趟,我在坊間裡曾結識了一擅長醫術的友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我道:「倘若黑衣人真的來了,我又留在屋裡,寧恆又在昏迷中,到時候喪命的便不只我一人。可是你在的話,還能護著寧恆。且如今寧恆失蹤了,京城裡定會加強守衛,而我一人在外,周圍百姓甚多,天子腳下,諒那些歹徒也不敢如此囂張。」

  雁兒看起來仍舊不大放心我,只聽她歎了聲,從衣襟裡摸出了好些東西,邊遞給我邊道:「阿姊,這是軟骨散,比麻散的威力還要大……紫色的這包毒心粉,放進水裡融化後可以致命……這包紅色的是解心粉,倘若你不小心喝到了毒心粉,用這個可以解毒,用法與毒心粉一致。另外,這把短刃阿姊你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我一一收下,保命的東西我自是不會嫌多,我向雁兒道了聲謝。雁兒輕聲道:「你既是我阿姊,又是我救命恩人,且還是寧大將軍的心上人,無論如何我都不願你出事。」

  我心想雁兒對寧恆當真是用情至深,竟是能為寧恆做到這個地步,若是換了我,我定會恨不得對方一出門就被黑衣人砍死,看來是我肚量小了。我對雁兒說了聲「我會盡快回來」後便戴上了帷帽,出了門。

  我要找的友人住在東柳巷,離城南小巷約摸有幾刻鐘的路程。今日是元月初三,京城裡頭過年的氛圍猶在,家家戶戶仍見立竹竿,懸幡子,我走了不過幾十步的路子,便在路上見著了不少穿著色彩艷麗的新衣的孩童,玩得不亦樂乎。我多看了幾眼,又連忙收回了目光往東柳巷趕去。

  我到了東柳巷時,已是辰時四刻。在以往,這是皇帝早朝的時辰,而我則在福宮裡睡得正香,不過這些日子已屬過去,接下來我將要迎來新的日子。

  我確認是我那友人的屋子後,方重重地敲了敲門。少頃,裡頭出來了一婦人,荊釵布裙,笑容可掬。我立即說明了來意,那婦人道:「蘇姑娘來晚了一步,夫君兩刻鐘前去了一品樓裡。」

  我道了聲謝,又趕忙去了一品樓。

  逢年過節的,一品樓都會請說書先生在樓裡說些趣事,我當年在坊間的傳聞,大多都是在這一品樓裡傳出去的。我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一品樓,進去後,我四處張望,裡頭人聲鼎沸,好生熱鬧。幸好我那友人肥頭大耳的,甚是好認,我上了二樓後,第一眼就見著了他。

  我匆匆地走了過去,方要叫住他時,樓下卻是傳來一陣喧囂。我順著望了下去,一品樓外,兩列官兵如牆壁一般將百姓擋在了兩側,身側的人在低聲交談著猜測會是什麼大人物。我細細地觀察了下此等架勢,再看了看走在最前頭的人,有些面生,不過從衣著配飾卻能看出是個正二品的官。我本以為會是淮南親王回封地,在我的印象裡,就只有常寧的這個弟弟愛擺這樣的架勢。

  我附近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啊,是陛下和安平殿下。」

  我心中忽生冷汗,隔著帷帽,我顫顫望去,果真是皇帝和安平。皇帝坐在禦輦裡,我站在樓上,只能瞧見皇帝明黃色的衣袖,安平的步輦跟在皇帝的身後,她時不時與周圍的百姓揮手,長眉入鬢,鳳眼上挑,倒是十足十的風流姿態。

  街道上的百姓紛紛跪下行禮,我見我身側的眾人亦是懼怕天威齊齊下跪,我便也屈膝跪了下去。皇帝和安平一起出行,且是此等架勢,看來是安平要回平國了。

  我方在心裡頭這麼想,周圍又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這位安平殿下好生厲害,我舅父在朝為官,之前我聽我舅父說安平殿下要來我朝尋個郎君回去,我便和幾位友人互相押了不少銀子賭這位平國王君會挑了哪個倒黴的回去當小的。本來呼聲最大的是工部的張侍郎,我好幾次見安平殿下和張侍郎私會於梨園裡。沒想到最後我們都輸了,安平殿下帶回去的郎君是沈相。你們看看,那頂最素的轎子裡坐的就是沈相。」

  「欸?張兄有所不知。沈輕言早已被罷職了。元日時沈相謀反未遂,正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陛下本是要誅沈輕言九族,不料安平殿下出面求情,並願以一個城池為聘,陛下才勉強答應免了沈輕言的罪,將沈輕言許給了安平殿下。這沈輕言倒也厲害,謀反不成,不僅沒被治死罪,反而成了安平殿下的郎君。雖說是小的,但是他日安平殿下登基成為一國君王,沈輕言若是加把勁,許是能當上一國王夫。」

  「哼,在女人手底幹事,豈是男子大丈夫所為?」

  「平國風氣如此,也不能過分責怪。聽說平寧親王也參與了謀反,陛下心軟只是貶為了庶人。不過如今京城四大家族裡,蘇家早已被滅門,沈家也被流放邊疆,相國之位空缺,寧大將軍亦是不知所蹤。且我還聽聞宮中元日時燒了好幾場大火,也不知有沒有死人。大過年的就如此,看來今年諸事不順呀。」

  「……」

  正巧此時那頂素轎經過一品樓,轎簾緊遮,我看不到轎裡的人。我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以沈輕言的性子,皇帝此舉更甚於當眾斬首。我萬萬沒有想到安平的目標會是沈輕言。我想起之前安平的種種舉動,她看起來意在寧恆,實際卻是聲東擊西,一國王君的心機委實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望著那頂素轎漸行漸遠,眼睛忽地有些濕潤。不過我立即又把眼淚眨了回去。沈輕言落得這樣的下場,責任終歸在他野心太大。我雖是告之了皇帝,但當時情況下我只能自保。說我自私也罷說我小人也罷,我並不後悔當時的舉措。

  沈輕言,我年少的夢,就此別過。

  ……

  街道上的百姓站了起來,我揉揉發麻的膝蓋扶著木桌也站了起來,說書樓裡的先生一拍驚堂木又開始舌燦蓮花,一品樓又恢復了人聲鼎沸的盛況。

  周圍的人繼續放聲討論,我聽方纔他們並無提到太后一事,一時好奇便開口問道:「你們方才說宮中燒了好幾場大火,可有燒死什麼人?我有位阿姊在宮裡做事,也不知波及到她了沒有。」

  有人答我:「我也有位在宮中當侍衛的兄長,聽聞太后的宮殿燒得最為嚴重,不過太后並沒有出什麼事。這位姑娘大可放心,聽聞這幾場大火很快就被撲滅了,估計沒有死人。」

  我疑心重重,莫不是皇帝發現了什麼蹊蹺,所以才把消息給壓下了?我對答我話的人點了點頭,道了聲謝。之後也顧不得什麼,前去同我的友人說明了我的來意。

  我這位友人姓宋,生性爽朗,是西南地區過來的人,當初他走投無路時,我慷慨解囊救了他一命,於是便有了現在的交情。他答應得甚是爽快,立馬回東柳巷拿了箱子和我一道去了城南小巷。

  雁兒看我帶了人回來,面有警惕,我趁宋大夫替寧恆把脈時拉了雁兒到一邊,低聲道:「他是我以前結識的,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且他這人有個毛病,只認聲不認臉,你大可放心。」

  「真的有這樣的人?」

  我點頭道:「這世間無奇不有。」

  雁兒臉色稍緩。

  片刻後,宋大夫對我道:「他受得都是外傷,養些時日便能好了,並不嚴重。不過我方才摸了摸他的腦,發現他腦後腫了一塊,他昏迷不醒也正是這個原因。」

  雁兒急道:「那怎麼辦?」

  宋大夫道:「這個難說,只能先消腫了再說。我寫張藥方子,你們依照我的方法煎藥。他喝上半個月,也就能消腫了。只不過……」

  我道:「只不過什麼?宋大夫你儘管說。」

  宋大夫歎了聲,「他腦袋上的腫塊正中後邊,我怕他醒過來後會記不起以前的事。」

  我和雁兒互望了一眼,送走了宋大夫後,雁兒去藥材鋪買藥,我留下來照顧寧恆。我坐在床榻旁邊,望著他的臉直出神。

  我心想記不起來也好,忘了我便一了百了,寧恆不會再因為我而有違他的效忠之道。只不過這樣就把我給忘了,我心裡又有些不舒服。

  我歎了聲,唯好等寧恆醒來再算了。

  寧恆醒過來,是在三日之後,我當時正在用令人臉紅心跳的方式給寧恆餵藥,他一如往常地伸舌纏住我的舌尖,我也習慣了他這樣的舉措,是以不曾有什麼反應。

  不過卻是覺得這一回寧恆似乎比往常激烈,在我口舌中攪得翻天覆地,直讓我氣喘籲籲。我正訝異萬分時,發現寧恆睜開了眼,直直地看著我。

  他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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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6:53

【第二章】

  剛剛還在嘴舌交纏,這會倒是用陌生人的眼光來看著我,問我是誰。這樣的轉變委實讓我有些措不及防,心裡頭隱隱有些不適。

  不過之前在照顧寧恆的時候,我已是想好了種種應對寧恆醒來後的反應。是以,我迅速站直了身子,扯唇一笑道:「你醒來了就好,我去叫大夫。」

  寧恆記不起我是誰,那麼他定也不記得我是怎麼離開皇宮的。如此一來,對於我而言,能在這個時候甩開寧恆,我就無後顧之憂了。只不過,依雁兒的執著,她定是不願放下寧恆的。我要南下,身邊定是需要一個身手好的人。若是沒有寧恆,雁兒是我最好的選擇。

  只可惜……

  我心中歎了聲,推開了房門把雁兒叫了進來。雁兒見到醒著的寧恆,面上難掩欣喜之色。我對她低聲道:「他記不起我是誰了,估摸他現在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你看著他,我去找宋大夫來。」

  我剛要離開,雁兒卻是拉住了我的衣袖,她興高采烈地道:「阿姊,既然木頭將軍什麼都記不起了,我們一起上路就更方便了。」

  我面含笑意地點了點頭。我拍了拍雁兒的手,「我去叫宋大夫。」

  說罷,我拿了帷帽便匆匆地走了出去。去東柳巷的路上我心事重重,我與雁兒的想法截然不同,寧恆現在雖是記不起我來,但難保以後不會想起。

  我不願再回到皇宮,因此寧恆和雁兒我得棄掉。

  到了東柳巷後,我和宋大夫說了寧恆的現狀,宋大夫沈吟片刻後便拿上醫箱跟我去了城南小巷。路上,我佯作不經意地和宋大夫說我想去遠遊,無奈孤身一人難免有些危險。

  宋大夫告訴我城西有處地方聚集了不少高大魁梧身強力壯武功甚好的人,只要出得起銀子,便能挑人一路上陪同遠遊,以防山賊之流。

  我聽罷,不由得心中暗喜。

  宋大夫替寧恆把脈過後,問了寧恆好些問題,之後方對我和雁兒道:「他的底子不錯,若是常人受了這些傷,至少需要大半個月方能痊癒。而他卻是僅用了數日,他的底子委實不錯。」

  我連忙問道:「他何時能記起以前的事來?」

  宋大夫道:「我在這方面的醫術上不精,不過這種事,少則幾日,多則幾年,皆是需看他的變數。他現在身子尚虛,我再開個藥方讓他調調身子。」寫完藥方子後,他又道:「我在南華縣裡有位故友,姓溫名寒,專攻此道,蘇姑娘大可去看看。」

  我瞅了瞅坐在床榻上的寧恆,他神色略微有些迷茫,面色也略顯蒼白,不過從我一進屋開始,他的眼睛就不曾離開過我。我一望他,他就更加把勁地盯著我。

  我趕緊收回目光,向宋大夫道了聲謝。

  宋大夫離開後,雁兒也去藥鋪買藥了,屋子裡就剩下我和寧恆兩人。寧恆的目光依舊緊緊地纏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我清清嗓子,便道:「你好幾日不曾進食,我去廚房給你拿些吃的。」

  說罷,不等他開口我便急急地逃出了寧恆的視線。關上門後,我立即鬆了口氣。我撫了撫胸口,心想寧恆記不得以前的事後目光變得難以捉摸了。這也不知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幸好雁兒在廚房裡留了一鍋白粥,還是熱氣騰騰的,想來是雁兒方才煮的。我盛了一大碗便端進了寧恆的房裡。

  寧恆仍舊坐在床榻上,目光望著虛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一見我進來,目光又立即纏上了我。我乾笑一聲,在木桌上放下了熱氣騰騰的白粥,對他道:「你先吃著,若是不夠我再去盛,廚房裡還有一大鍋呢。」

  寧恆下了床,他走得很慢,每走幾步就要擡眼看看我,彷彿生怕我不見似的。我又乾笑了一聲,道:「你快些喝吧,不然就涼了。」

  寧恆總算坐了下來,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白粥後,眉頭皺了下,他又喝了第二口,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直到第三口,他方放下了勺子,目光迷茫地看著我,說道:「綰綰,這白粥的味道不對。」

  我聽他叫我綰綰,心中立即一驚,脫口就道:「你想起來了?」

  寧恆搖搖頭,「是雁兒告訴我的。」

  我鬆了口氣,可是緊接著我又開始提心吊膽起來。雁兒口無遮攔的,對著寧恆她什麼都肯說,萬一寧恆問多幾句,雁兒定會說得比任何人還要順溜。

  我心中甚是忐忑,瞅了瞅寧恆,終是忍不住問道:「雁兒還和你說了什麼?」

  寧恆道:「我們被人追殺,過些日子就要離開這裡了。雁兒說你姓蘇名浣,小字綰綰。平日裡我都是喊你綰綰。」頓了下,他的眼睛亮了亮,「她還說綰綰你是我的心上人,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這雁兒果真真能亂掰,應該把她扔到一品樓裡讓她和說書先生一比高下。我解釋道:「後面那句是假的,我不是你的心上人,也不是你未過門的娘子,都是雁兒自個兒胡亂猜測的。」

  寧恆蹙眉,「可是我醒來時你在親我。」

  我的臉瞬間就紅了,我連忙道:「你那時昏迷著喝不進藥,我只能那樣餵你喝藥。」

  寧恆沈默了,我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兩頰燙得驚人。不用那種方式寧恆喝不進藥是真的,但我借此輕薄寧恆也是真的。

  須臾,寧恆又道:「我昏迷時,也是你餵我喝粥的?」

  我咳了咳,「對。」

  寧恆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的唇,「怪不得這粥的味道變了,原是如此。」

  他這話讓我的臉不禁又紅了個遍,我瞅了眼寧恆,他面色正常地繼續喝粥。我心想這世道真是變了,以前是寧恆臉紅,如今他倒是一句話就讓我輕易地臉紅了。

  木頭不臉紅了,這樣的意識委實讓我有些難以適應。

  寧恆喝完粥後,他忽然問了我一句:「綰綰,你當真不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先是一愣,而後肯定地點頭。

  寧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驀地,他認真地道:「綰綰不肯承認,定是我做了什麼錯事惹你生氣了。我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綰綰你不要惱我。」

  寧恆如此一說,讓我一時間摸不著邊。

  他不知何時摸上了我擱在木桌上的手,五指收緊握住,他盯著我,又道:「綰綰,不要生氣。」

  我哭笑不得,「你哪裡見我生氣了?」

  「你不肯承認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歎氣:「我真的不是你未過門的娘子。」

  寧恆固執地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皺眉,「我說了我不是。」

  寧恆握緊了我的手,「綰綰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

  他又道:「你不肯承認……」

  我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這樣說下去也不知該說到何年何月,我不知道寧恆這麼固執是為了什麼,但我不願再和寧恆糾纏下去。

  現在陷得越深,等他想起以前的事後就會越痛。長痛不如短痛,我還是早日離開寧恆和雁兒為妙。思及此,我也不願再和寧恆多說些什麼,板著張臉在木椅上坐著。

  寧恆見我不說話了,他也開始沈默,不過目光依然時不時溜到我身上來。我思來想去,又忽覺有些奇怪,按理來說,寧恆記不住我了,我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應該只是個有一面之緣的人。為何他卻因雁兒的一句話就認定我是他未過門的娘子,且還一副非我不可的模樣?莫不是他當真喜歡我喜歡到記不起以前的事了但心裡頭還余留著這份情?

  雁兒久久不回,我終是忍不住了,試探道:「你當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寧恆點頭。

  我道:「那你為何又認定我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既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如今我對你而言也不過是個陌生的姑娘,你對我也毫無情意……」

  寧恆卻是急道:「不是的。」

  「哦?怎麼說?」

  寧恆的耳尖紅了紅,「我一醒來就見到你在親我,且這種感覺甚是熟悉,我想我對你是有情意的。」

  我道:「可是你記不住我。若是你睜眼見到的是雁兒在親你,那你豈不是對雁兒也有情意?」

  「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

  寧恆想了想,方認真地道:「我想親你,但是不想親雁兒。」

  這木頭失憶後說起情話來比以前更順溜,聽得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險些就想撲上去讓他親。可是我一想起寧恆曾經對我說要帶我回宮要把我交給皇帝云云之類的話,心裡頭頓時就像掉入了臘月寒譚裡。

  恰好此時雁兒回來了,我當即起身……落荒而逃。

  我知曉我不能繼續下去了,要不然我和寧恆都不知會落得個什麼下場。是以,翌日我早早起來趁雁兒和寧恆還未醒便出了去。

  現在我的處境甚是微妙。宮中遲遲沒有傳來太后薨了的消息,我一時也拿不準皇帝的意思,且如今也不知是何人派殺手來殺我。而寧恆現在又如此……

  我果真真還是早日離開京城為妙。

  我去了宋大夫所說的城西處,甚是順利地挑了個身材魁梧看起來孔武有力的壯士護我南下,我問了這位壯士的名字後便給了定金,囑咐他明晚辰時六刻在城東的柳樹下備好馬車等我。

  我回城南小巷時,順帶給木頭和雁兒捎了兩碗豆腐腦兒和幾個饅頭。寧恆吃饅頭的時候,我當著他的面訓斥了雁兒一番,告訴她話不能亂說云云,雁兒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後來我想著估摸這是和寧恆還有雁兒最後相處的時光,神色也不由得柔和了下來。

  這時,寧恆忽道:「綰綰,你今早去哪兒?」

  我心裡頭咯登一跳,但依舊面不改色地道:「去找了宋大夫。」

  寧恆道:「下回我陪你去。」

  「你不能出去,外面所有人都在找你。」我瞥了眼雁兒,問道:「你有告訴他原因麼?」我見雁兒搖頭,心想反正我都快要離開了,告訴了寧恆也無妨,遂道:「你之前是……」

  雁兒忽道:「你之前是阿姊訂了親的夫君。」

  我險些就將口裡的水噴了出來,我瞪了雁兒一眼。雁兒開始支支吾吾的,一副我逼迫她不準說出事實的模樣。我甚是無奈,眼角的餘光看了寧恆一眼,他卻是認真地看著我道:「我之前是什麼我不想知道。」

  我怔了怔。

  雁兒笑得燦爛,「寧大哥說的對,之前是什麼不重要,以後是什麼才重要。」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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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7:13

【第三章】

  天色漸暗,雁兒和寧恆皆是回房準備就睡。我亦是不動聲色地回了房。我早已備好了一切,就只等寧恆和雁兒睡下後悄然離去。

  我滅了桌上的燭火,心裡默默地算著時辰。快到辰時一刻時,我的耳朵貼著門仔細聽了聽,確定一丁點聲音也沒有後,我繫緊了身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開了門,踮起腳尖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慢慢地大門移去。

  我順利出了城南小巷後,心裡頭才鬆了下來。我回眸遙望在夜色中僅剩輪廓的房屋,寒風捲起,風聲呼嘯,煞是淒冷。我騰地想起了寧恆,若是翌日醒來寧恆發現我不見了,他也不知會怎麼著。許會著急得不知南北,又許會氣得臉色鐵青。

  如若寧恆能一輩子都不會記起以前的事來,我定願意和他一起走。只可惜,寧恆這時記不起,以後也會記起的,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道裡匆匆地往城東趕去。城門在巳時關閉,我只要在巳時前出了城門並連夜趕路,寧恆和雁兒定然追不上我。

  眼見城西越來越近,柳樹之下,我已是見到我昨日聘下的壯士站在一輛樸素的馬車旁邊,我心一喜,趕忙加快了腳步。在我正欲開口呼喚那位壯士時,忽地拂起一陣疾風,有人從身後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驚,只覺腕上力道加重,緊接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嗓音響起——「綰綰,你要去哪裡?」

  我甚是心虛,剛想隨意捏個措詞糊弄寧恆時,那位壯士卻是對我拱拱手,道:「蘇姑娘,我們得快些啟程了,還有兩刻鐘城門就要關閉了。」

  我話還未出口,寧恆已是冷聲道:「你是誰?你想帶我娘子走?」

  「我……」那位壯士剛張口說了個字,下一刻就被寧恆一拳揮倒在地。我目瞪口呆,寧恆握緊我的手,道:「綰綰,不要跟他走。」

  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身材魁梧的男子,再看看一臉無辜的寧恆,我深覺我這步路走錯了。寧恆一拳就能打趴這位壯士,那麼殺手一來,刀起刀落就是兩條人命。

  我歎了聲,道:「我不跟他走,我們回去吧。」

  寧恆「嗯」了聲。

  回去的路上,寧恆一直緊緊地牽著我的手,我稍微想鬆開一下,寧恆就會停下腳步望著我,眼神執著,我拗不過他,唯好任由他牽著。

  我和寧恆剛拐進了城南小巷,就看到雁兒提著盞燈籠站在門口處,見到我時神色甚是欣喜,目光掃過我的身上的包袱時她蹙了蹙眉,她輕聲道:「阿姊,你前幾日不是和我說不會走的麼?」

  寧恆握緊了我的手,我頗是心虛地道:「我見今夜月色甚好,便出去走走。」

  雁兒目光深了深,她笑道:「回來就好。」

  我在寧恆和雁兒的目送下渾身不自在地回了我的房裡,我今夜也忒倒黴,逃跑不成功且被人抓了個正著。不過想想也是,習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好,即便我自認為是無聲地出去,估摸在他們耳裡我就是敲鑼打鼓地在說:我要連夜逃跑,你們就當聽不見吧……

  我對天長歎,這回真真是自認技不如人。

  經過這一夜以後,寧恆和雁兒望我的目光愈發詭異,平日裡還只是寧恆緊盯著我,如今雁兒也不甘落後,一有空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我。就連我去上回茅廁,我不過是剛剛蹲下,雁兒的聲音就飄了過來——「阿姊,你在嗎?」

  我幽怨地回道:「在……」

  片刻後,寧恆的聲音也飄了過來,「綰綰……」

  不等他說完,我就更幽怨地道:「我在……我在……」

  我深知自己理虧在先,是以不能理直氣壯地讓他們不再盯著我。幾日後,我終是受不住了,對他們道:「我們今夜就一起離開這裡吧。」

  雁兒笑意盈盈地道了聲「好」。

  寧恆道:「綰綰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我乾笑一聲。

  之後,我們三人開始收拾細軟,準備趁夜離開。短短幾日,我已是想通了。既然甩不開寧恆和雁兒,那就乾脆順其自然罷。倘若哪一日寧恆當真記起了以前的事,那……到時候再算罷。

  凡事總是壞處想,委實不是個好習慣。

  收拾畢,我和雁兒還有寧恆商討一會,一致認為需喬裝打扮一番。在雁兒的提議下,我和寧恆裝成一對出城探親的夫妻,雁兒則是我的遠房表妹。

  雁兒許是混久了江湖,喬裝之術甚是精通。不過一炷香爾,寧恆面上就多了條蜈蚣般粗的傷疤,如此一來,估摸也不會有人將此刻的寧恆和朝堂上的寧大將軍想在一起。

  我摘下了所有髮簪配飾,裹上了深藍色的頭巾,順帶往臉上抹了好些竈邊的泥灰,又在雁兒的妙筆生花下,點了好幾個麻子。我捧起銅鏡一瞧,險些被裡頭的人嚇了一大跳。

  我趕忙擱下銅鏡,寧恆瞅了瞅我,說道:「綰綰這樣也是好看的。」

  雁兒笑道:「在寧大哥眼裡,阿姊即便是只烏龜,你也會覺得好看。」

  我仔細打量了一番雁兒的神情,眼中含笑,倒不像是裝出來的。看來雁兒對寧恆用情委實深,深到能有此種氣度。我真真是自愧不如,倘若我喜歡誰,那他眼裡就自當只有我一人。

  夜幕來臨時,雁兒弄來了一輛馬車,我們三人裡只有寧恆會駕車,是以唯好冒險讓他坐在外頭,我和雁兒在裡頭。所幸出城門時並無出什麼差錯,守門的官兵僅是隨意查問了幾句便放了行。

  直到馬車行至郊外時,我仍舊有些不敢置信,竟是如此順利就出了來。我褰簾回望夜色下的京城,宮裡最高的閣樓裡還隱隱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平日裡在宮中仰望時大如圓盤,如今遙望則小如星芒。我難以按捺住此刻的喜悅,欣喜地對雁兒道:「我們出來了。我們出來了。」

  雁兒笑吟吟地道:「是的,我們出來了。以後阿姊就再也不是太后了。」

  我點頭,「對,以後我再也不是太后了。」

  寧恆此時停下了馬車,問我要去哪裡。我望著廣闊的天空,一股天大地大任我行的豪邁感油然而生,我道:「我們南下,離京城越遠越好。」

  雁兒道:「江南一帶風光甚美,尤其春季,更是楊柳依依,美不勝收。」

  我想起雁兒之前曾說過她是江南人士,此番一說,想是思鄉了。正好平日裡我也頗是嚮往江南一帶,便順了雁兒的意,道:「我們就去江南瞧瞧。」

  ……

  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後,我們三人到了一個名為翠微的小鎮。我坐了許久的馬車,一路上顛簸來顛簸去的,讓我渾身不舒服極了。馬車在客棧前停了下來後,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

  不過我也忒無用了些,以往下馬車皆是有蹋階並有人在一邊扶著,這回我自個兒一跳,腳剛碰地就扭著了。鑽心般的疼從腳底嗖嗖地上來,我臉色立即白了白。

  雁兒問我怎麼了,我不好意思說我扭著腳了,便強撐著道:「沒什麼。」

  寧恆倒是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了我的不妥,他問道:「綰綰可是扭到腳了?」

  寧恆如此一說,我唯好窘迫地點了點頭。寧恆立即伸手攙扶住我,雁兒也配合得相當快,「我去附近的藥鋪裡看看有沒有藥酒。」

  寧恆向客棧裡的掌櫃要了三間上房,小二領著我們上樓。我扭到了左腳,即便有寧恆扶著走起路來也是一拐一拐的,走得極慢。

  「綰綰,很疼麼?」

  我見寧恆一副恨不得幫我疼的模樣,心不由一軟,輕聲道:「不是很疼。」

  「綰綰,我背你上去。」

  「……不用,我能自己走。」

  走在前頭的小二忽地轉過頭對我們笑道:「兩位真是恩愛。」

  我本想反駁,可是見寧恆樂呵呵的模樣,我又說不出口來,唯好佯作不曾聽到這話。寧恆現今雖是記不起以前的事來,但他對我的情意卻仍舊在。說實話,忘了皇帝的寧恆讓我很是心動,可是我不能重蹈覆轍。若是我當真又重新喜歡上寧恆了,那等他記起以前的事來後,我定又不知會傷心多久了。

  我暗暗對自己道:蘇浣,你不能對寧恆動情。情之一字,委實傷人。一動,便是患得患失,痛徹心扉。

  寧恆扶我在床榻上坐下後,他倒了杯茶遞給了我,我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這客棧裡的茶澀得很,讓我難以入口。我擱下了茶杯,叫住了寧恆。

  我斟酌了一番,方道:「寧恆,我真不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不必對我這麼好。」

  寧恆眼神微黯,過了好一會,他問道:「綰綰,我以前是否做了什麼令你傷心了?」

  我怔楞了下,道:「沒有。」

  寧恆道:「若是沒有,你為何不願承認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實在無奈,問題兜來兜去又轉了回來。我真真不明白為何寧恆聽了雁兒的一面之詞就認定了我是他未過門的娘子。我只能說出狠話,「寧恆,我最後說一遍,我不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不要再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娘子,你若是再說,我就真的生氣了。」

  寧恆默不作聲。

  雁兒帶了藥酒回來,此時雁兒再次表現出她的氣度來,她把藥酒給了寧恆,小聲地道:「寧大哥,你幫阿姊擦一擦吧。」

  我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雁兒道:「不行,阿姊你哪裡夠力度?還是寧大哥的力度合適些。寧大哥,你去幫阿姊擦藥酒,我去外面張羅今晚的飯食。」

  寧恆二話不說就蹲了下來,我剛想把腳往裡縮,寧恆就握住了我的腳,我連忙道:「男女授受不親。」

  寧恆不搭理我,直接脫了我的鞋襪,倒了藥酒用力地擦了起來,我疼得倒抽了口氣。寧恆停了停,擡起頭來對我說了聲:「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我看著自己的腳被寧恆握在掌心裡,他的指腹緩而有力地揉擦著,我的臉不禁有些紅,一時間連疼痛也忘了。直到寧恆再次擡頭,問道:「綰綰,好些了嗎?」我才猛地發覺我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寧恆對我的好了,我縮回腳,扭過頭望著地板道:「好些了。」

  寧恆「嗯」了聲,他站了起來,又道:「晚上睡前,我再幫你擦一回。過幾日就不會疼了。」說罷,寧恆不給我拒絕的機會,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晚上寧恆果真又拿著藥酒為我揉腳,態度頗是強勢,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除去皇帝那一樁事,寧恆以前對我可謂是千依百順,可如今皇帝他忘了,他對我也有情意,但偏偏就不像以前那樣了。莫不是這才是寧恆真正的性子?

  我低頭細細地觀察寧恆,他此時的神情格外認真,腳背在他指腹的揉擦下漸漸生熱,桌上的燭火輕輕地搖曳,我望著望著,心裡頭忽地有些癢。

  「綰綰,你晚上睡覺時小心些,不要踢到左腳了。」

  我低低地應了聲「好」。

  寧恆出去後,我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無論怎麼著都睡不下,睜眼閉眼都是寧恆為我擦藥酒的畫面。周圍一片漆黑,我只聽到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

  最後我也不知是怎麼睡下的,但當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卻瞥見有道黑影逼近了我,讓我瞬間驚醒了過來。我下意識地就驚叫了一聲。

  我話音未落,房門就猛地被推開,寧恆就衝了進來,赤足單衣的,滿是慌張地奔到我身側,「綰綰,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有了寧恆在身邊,我才安下了心來,我搖了搖頭,道:「我方才似乎看到床邊有道黑影。」

  寧恆點了支蠟燭,燭火照亮了房間裡的四個角落,並沒有黑影的存在。我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道:「看來是我眼花了。」

  雁兒此時也急匆匆地進了來,問發生何事了。我一五一十地和雁兒說了一遍,寧恆站在窗邊凝望了一會,忽然道:「不是眼花,方才真的有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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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8:04

【第四章】

  寧恆走過來時,他手裡多了樣東西,我定睛一看,竟是把飛刀,約有一寸長,刀柄末端刻了片柳葉。寧恆道:「我方才在窗邊發現的,若是沒有錯的話,應是從綰綰所見的黑影身上掉下來的。那道黑影估摸是聽見綰綰的驚叫便從窗那邊逃跑了,許是逃得太急,便落下了這把飛刀。」

  我拿過飛刀,摸了摸刀柄上所刻的柳葉,道:「這飛刀做得倒是精緻,我難得住回客棧,卻是遇上了盜賊,幸好貴重的東西我都擱在了身邊。」

  雁兒此時卻是臉色一變,動作迅猛地奪過我手裡的飛刀,她看了又看,面色愈發慘白,她顫顫地道:「這把飛刀名為柳葉刀,來頭不小,是春風樓的。」

  「春風樓,這名字取得倒有幾分風雅,莫不是裡頭專出採花賊一類的?」

  雁兒搖頭,她道:「春風樓乃是專出……殺手。」

  我一愣。

  雁兒面色已是冷靜下來,她緩緩地道:「春風樓在江湖中人人皆知,可謂是殺手第一樓。春風樓裡的標誌便是此把柳葉刀,之所以名為春風樓,乃是意為他們殺人追求如沐春風的境界。只要付得起銀子,他們就願殺人。至今為止,但凡是春風樓所要殺的人,從未失敗過。」

  聽了雁兒如此說,我心裡頭方有些後怕,我顫道:「方纔那人是春風樓的?」

  雁兒點頭,「只有春風樓的人才會有這把柳葉刀。」

  寧恆道:「究竟是何人買兇殺人?綰綰,你之前得罪了誰?」

  我搖了搖頭。我當太后的時候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可是我逃離皇宮一事,知曉的人並不多,只有雁兒和常寧兩人。元日那天我讓如歌如畫她們給常寧送禮,裡頭就有我仍舊活著的消息,以常寧的聰慧,定是能猜得出來。常寧不會害我,而如今寧恆在我身側,雁兒也不會害我,也沒有理由害我,那麼究竟會是誰要買兇殺我?

  我想了想,奇道:「雁兒你說春風樓所有殺的人,至今為止從未失敗過。可是方纔那道黑影,我卻不曾感覺到有殺氣。且他若真是春風樓的殺手,又怎會如此笨拙把柳葉刀也落下了?」

  寧恆道:「綰綰說的有理。」

  「可是這把柳葉刀……」雁兒猶豫地道。

  一時間我們三人面面相覷,這事自我出宮後便開始變得離奇,如今又出了個春風樓,錯綜複雜,讓人委實頭疼。我們三人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唯好各自回各自的房間繼續睡覺,養足精神明日再議。

  寧恆離開時,眼神堅定地望著我,道:「綰綰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

  我本以為寧恆不過隨意說說的,我便也順著他的意點點頭。不料翌日醒來時,卻是發現寧恆站在了我的門口邊,看樣子像是一夜不曾合眼,眼睛裡的血絲隱隱可見。

  我詫異地道:「寧恆?」

  他衝我笑道:「綰綰,早。」

  我瞅了瞅他,道:「你……一整晚都沒有睡?」

  寧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睡不著……就想四處走走。」

  欸,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這木頭果真都不是說謊的料。可是看著他結結巴巴的模樣,我心裡頭卻甚是感動。明明都叫他不要對我好了,昨夜還在我門前守了一夜。

  這樣子的木頭,我壓根兒就硬不起心來。

  我歎了聲,「寧恆,你果真是木頭。」

  ……

  我本欲吃過早飯後便繼續啟程,但寧恆和雁兒卻是異口同聲地反對。寧恆道我腳傷未痊癒前不宜出發,雁兒則是道要留在翠微小鎮裡查找春風樓的線索。

  我心想被人追殺不跑反倒是是追著上去,雁兒真是有趣。不過留幾日也罷,反正我們路程不趕,皇帝那邊也沒任何消息,如今避的人也不過是莫名其妙的殺手,正所謂是劫躲不過,與其每日憂心忡忡不如順其自然。是以,我欣然應之。

  雁兒吃過早飯後就離開了客棧,我腳有傷也不便出去,寧恆硬是要陪我,我拗不過他,唯好叫上一壺好茶,幾碟小菜,在客棧最好的位置上和寧恆一起悠哉遊哉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以此消遣時光。其實,我本想回房歇息的,昨夜先是被寧恆擾得寢不下,難得睡下了卻又被春風樓的殺手嚇醒了,我現在可以說是呵欠連連。只不過,若是我回房的話,寧恆定又會像根木頭一樣站在門外守著我。

  我打心底不願見到寧恆為我如此辛苦,是以便選擇在此處賞景賞物賞……木頭。寧恆的樣貌愈發合我心意,瞧瞧那劍眉星目,瞧瞧那柔軟的唇瓣,再瞧瞧那寬肩細腰翹臀,隨意摸一把都甚是銷魂。起初我是喜歡沈輕言那樣的,可現在也不知什麼原因,我竟是覺得木頭越看越耐看,彷彿看一輩子也不會厭煩。

  我怔了怔,一輩子三字又猛地驚醒了我。作孽呀作孽,雖說失憶後的木頭很美好,但我得按捺住!按捺住!我閉眼默默地念道:木頭會抓我回宮……木頭會抓我回宮……木頭會抓我回宮……

  再次睜眼時,我又險些嚇了一跳,寧恆忽然間靠近了我,「綰綰,你累了麼?不如回房歇息吧?」

  我道了聲「不累」,佯作一臉冷淡地扭頭,目光落在外面的景色上。空中偶爾掠過幾隻從南邊飛回的鳥兒,牆邊亦是悄悄伸出一抹綠意,看來春季將到,萬物即將復甦。

  景色的美好讓我的心情也變得舒暢,我扭回頭,方想倒杯茶潤潤嗓子,卻見一背著長劍的男子向我走來,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到寧恆身上,最後定在我這。

  我頗是詫異。寧恆擡眼望了過去,眉頭輕輕地蹙了蹙。他問道:「綰綰,你認識他?」

  我搖頭。在京城裡,我興許還有些結交的友人,但在京城外就絕對不可能了。要是當真有人認識我,那鐵定是敵非友。

  那男子直直地向我走來,我心中一緊,寧恆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害怕,我見寧恆如此淡定,便也放下了心來,執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品茶。

  有寧恆在,打不過再跑就是了。

  那男子擱下長劍,在我對面的長木凳上坐下,之後對我拱拱手,道:「姑娘不介意搭台吧?」

  我心想這人好生無禮,坐都坐下了才來問這話,我瞥了瞥周圍,空桌子多得是,怎麼就偏要和我搭台?我心生不悅,寧恆此時已是替我拒絕道:「介意。」

  那男子瞅了眼寧恆,道了聲「哦」,之後招來小二,「來一壺花彫,四兩牛肉,再來個時令小菜。」他衝著我輕佻地笑,「姑娘,我請你喝酒,就當搭台的謝禮。」

  我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生得倒是不錯,眉清目秀的,放在人群中也是鶴立雞群,偏偏就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據常寧的經驗所得,遇著這種男人,狠話定會被他當情話,最好的法子便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寧恆與我在這方面上相當的一致,他也冷著張臉不再說話。

  我鮮少見過寧恆冷臉,這回一見便覺得稀奇,不由得多瞧了幾眼,瞧著瞧著寧恆的耳尖便紅了,看得我更是心癢癢的。我笑了聲,道:「木頭,你想喝酒麼?我請你喝。」

  寧恆一本正經地道:「你有腳傷,不能喝酒。」

  這時,小二過來上了那男子所叫的菜,那男子吃了兩三片牛肉,喝了一杯花彫後,笑瞇瞇地看著我,道:「在下連胤,不知姑娘芳名?」

  我道:「姓姑名娘。」

  連胤一愣,隨即笑道:「好名字。」

  我懶懶地道:「我不介意你喊我一聲阿娘。」

  連胤喝了杯酒,道:「姑娘真有意思。」他又喝了一杯酒,目光在我臉上轉了轉,「姑娘,你長得真像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摸了摸我的臉,心裡頭甚是詫異,莫不是我當真長了張「未過門娘子」的臉?

  寧恆的臉黑了,啪的一聲重重地擱下筷子。她怒道:「你休要胡說,她才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連胤此時正以一種打量姦夫淫婦的目光來看我和寧恆,讓我險些以為我當真爬了牆,做了些對不住他的事來。我騰地想起很久以前沈輕言和我說的話——

  「江家說國公在世時曾有次下江南,恰巧遇著了江家之主,並看上了江家之主隨身攜帶的寶劍,國公愛劍心切便同江家之主打了個賭,若是贏了寶劍便歸國公,若是輸了便許江家之主一件事。結果是國公輸了,江家之主便說要同國公結為親家,待蘇家長女及笄時,便是江家上門提親之日。」

  我瞇眼瞧了瞧眼前的連胤,束髮的玉冠看得出是上好的白玉,衣料質地不用摸也看得出是極好的,身上也頗具富家公子的氣質,且還隨身帶了把長劍。

  莫不是這連胤是江家之子?此回帶劍前來是上門討債的?

  我不動聲色地又打量了連胤一番,心想即便真是上門討債的,我也絕對不能承認我是蘇浣。再說,江家該是沒有那般神通廣大,我不能自亂陣腳。

  我佯作惱怒地道:「這位大俠莫不是剛從秦樓楚館裡出來的?怎麼見人就說如此輕佻的話?」我站了起來,「木頭,我們回房。」

  寧恆攙扶著我上樓,我回房後心事重重。

  過了好一會,寧恆猛地站起,道:「我去殺了連胤。」我一驚,連忙扯住寧恆的手。他望著我道:「他讓綰綰煩惱,我便殺了他。」

  我連道:「他沒讓我煩惱。」

  「可是綰綰你自從見到了連胤後,眉頭就一直是皺著。你一皺眉,我就不舒服。而且方纔他還胡說八道。」寧恆的指腹撫上我的眉,帶著暖意,撫得我心也暖暖的。

  我問道:「木頭,倘若我真的是連胤未過門的娘子,那怎麼辦?」

  寧恆神色一冷,「將你奪過來。」

  我又問:「可是我和他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寧恆忽然抱住我,「綰綰,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我怔了怔,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我知曉我應該推開寧恆,可是我無法做到。我恐懼寧恆會記起以前的事,可是又貪戀寧恆給我的溫暖。

  這樣的矛盾讓我糾結不已,我如今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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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8:21

【第五章】

  寧恆夜晚依舊守在我的房門外,無論我如何趕他都不願走,就一臉固執地站在那兒。最後我逼不得已,唯好無奈地讓他進來睡在地上。雖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乾柴烈火難免少不了,但依寧恆的性子,恐怕我不主動,這烈火也燒不起來。是以,我對寧恆,可以說是比雁兒還要放心。

  這幾晚,許是寧恆的緣故,我睡得相當安心,且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好了起來。我扭傷的腳在寧恆的悉心照顧下已是好得七七八八,春風樓的殺手也沒有再出現過,就連那疑似和我有婚約的連胤也不曾出來搗亂。

  雁兒在翠微小鎮找不到春風樓的線索,唯好作罷。她消沈了數個時辰,便嚷著要讓寧恆教她駕車之術,說是不忍見寧恆連夜趕路,倘若她學會了,就能替寧恆分擔一些辛苦。

  這話看起來的確沒什麼問題,不過我聽起來卻甚覺不對頭。之後,我鬼使神差地搬了張小矮凳置在屋簷下,美名其曰出來透透氣,實為觀看寧恆教雁兒趕車。

  我捧著杯熱茶取暖,雖說已是接近春季,但寒風吹來仍舊刺骨。我冷得哆嗦,不遠處的雁兒和寧恆卻是滿頭汗水,看得我愈發不是滋味。

  我細細地觀察了會雁兒,發現雁兒其實也是個美人胚子,等她歲數再大些,面貌長開了,定也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配上寧恆,可謂是金童玉女。

  我越看越堵心,最後乾脆眼不見為淨。遂速速起身,攜凳離開。

  ……

  夜幕降臨時,寧恆和雁兒方回了客棧。我瞅著他們二人,心裡頭悶悶不樂的。一起用晚飯時,雁兒笑吟吟地對寧恆道:「寧大哥,你教了我一整天,真是辛苦你了。」

  寧恆道:「你學得很快,明日再加多練習便能趕車上路了。」

  雁兒淺笑道:「是寧大哥教的好。」

  聽著雁兒寧大哥來寧大哥去,再看寧恆不像以往那般菜一上來就給我夾菜,我心裡頭有些失落,匆匆吃了幾口就擱下了筷子,低聲道了句「我飽了,你們慢用」便回了房。

  我倒了杯茶淺嘗了一口後,寧恆也進了來。我沒有擡眼就自顧自地低頭品茶,我聽到他的腳步聲停了會,之後他坐在我身側。

  「綰綰。」他輕聲喚道。

  我繼續低頭品茶。依照以往的經驗,寧恆應該會把臉湊前來問我怎麼了。不料,寧恆問是問了,但卻沒有把臉湊前來。

  我心中不由來氣,前些時日還說喜歡我,今日和雁兒處了一天便不願靠近我了。我重重地擱下茶杯,冷著聲音道:「沒什麼。」說罷,我也沒有看寧恆一眼就直接上了床榻,閉眼裝睡。

  寧恆走到床榻邊,我感覺得出他想和我說話,可是他卻沈默了好久,最後竟是悄然離去。他一出去,我就立即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我心想,若寧恆當真喜歡上了雁兒,無論有無記起以前的事,於他而言,便是最好不過了罷。

  所幸我沒有陷得太深,即便我現在當真對寧恆動了心,但要拔出來也並非難事。是以,我還是早日脫身為妙,感情這回事,碰得越少便越好。

  ……

  又過了一兩日,我們收拾好了細軟再次啟程。我坐在馬車裡,寧恆和雁兒坐在馬車外一起駕車。我這幾日想通了就再也不生悶氣了,我這人向來不愛跟自己過不去,煩心事想想便過了。

  寧恆和雁兒在外頭竊竊私語的,我聽不大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也懶得費神去聽便乾脆閉目養神。閉著閉著睡意也來了,迷迷糊糊間我似乎感覺到馬車停了一會,之後耳邊又再次聽到馬車轆轆作響。

  我睡了小一會,睜開眼時,看到寧恆坐在我對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打了個呵欠,問道:「還有多久才到落腳的地方?」

  「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

  我又打了個呵欠,淡淡地道了聲「哦」。

  「綰綰,方纔我見到路邊有人賣栗子便下去買了些,你在車裡坐得悶,可以吃著解悶。」我此時方見著了寧恆揣在懷裡的紙袋,他遞給了我,輕聲道:「有些燙。」

  我剛要接過,寧恆又收了回去,他道:「綰綰,我給你剝。」

  有人肯效勞,我自是樂見其成,遂一邊支頤一邊抽著寧恆剝栗子。我見他剝的動作甚是熟練,便問:「雁兒吃過了?」

  「這個……」寧恆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怔楞,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忘了問雁兒要不要吃。」

  這話答得頗是合我心意。此時,雁兒的聲音傳了進來,「我不吃了,阿姊,寧大哥,你們吃吧。」

  說話間,寧恆已是剝好一個栗子,他直接送到我嘴邊,「綰綰,還是有些燙,你咬的時候小心些。」我張嘴就咬下寧恆捏在兩指間的栗子。

  寧恆問我味道如何,我笑道:「挺不錯的。」

  寧恆立即就笑了笑,繼續給我剝栗子。在這一來一去間,我多次不小心咬著了寧恆的手指,每回一碰到,寧恆的眼神就深了深。後來也不知怎麼著的,吃到最後我和寧恆的臉都紅得跟熟透的蝦子一樣。

  我每回一見寧恆臉紅,心裡頭都會喜滋滋的,一時又把自個兒說要從寧恆這個泥潭脫身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恨不得湊前去啃上幾口讓他的臉紅上加紅。

  就在此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雁兒掀開了簾子,頗是沮喪地道:「寧大哥,我們迷路了,我好像走錯路了。」

  我聽到迷路二字心裡頭不禁緊了緊,連忙探頭望了出去。這不望還不打緊,一望就讓我驚了驚,周圍樹叢密佈,黑壓壓一大片,夜風一吹,枝椏晃動,地上的影子像是吃人的妖怪。偏不巧的是,如今天色漸暗,不久後夜色便會將整個樹林籠罩。

  也不知這樹林裡有無大蟲餓狼之類的猛獸,若是在這種時候於樹林裡過夜,委實比抹脖子還危險。

  寧恆的面色也凝重起來,他對雁兒道:「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先離開這樹林,我們按原路返回。」寧恆拿過了韁繩,坐到了外面。

  馬車又繼續行駛起來,我褰簾望著外面逐漸變黑的天色,心裡不由得有些沈重。馬車不停地在走,可是直到天色全黑了,我們三人依舊困在林子裡。最後,在逼不得已之下,我們唯好在林子裡過夜。

  雁兒生了堆火,寧恆從馬車裡搬出了三床棉被,我拿了些乾糧出來,然後我們三人圍著火堆準備就這樣過一夜,待明日天亮時再找出去的路。

  我這是第一回在外頭過夜,背後的樹幹硬邦邦的,靠得我極其不舒服。我扭了扭身子換了個姿勢,仍舊是不舒服。忽然,我感覺有隻手攬上了我的肩,我睜開了眼,寧恆微微用力,我頓時整個人就靠在了寧恆身上,他輕聲道:「這樣睡舒服些。」

  我沒有拒絕寧恆,反而是連忙看了眼雁兒,見她眼睛緊閉睡下了我方稍微鬆了口氣。我此時甚是糾結,我似乎總是不知不覺中就會接受寧恆的好,即便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自己寧恆想起以前的事後就會抓我回宮。

  過了好一會,寧恆忽然道:「綰綰,你睡著了麼?」

  「沒有。」

  寧恆輕聲道:「綰綰,你這幾日是在生我的氣?」我一愣,寧恆又道:「這幾日,你看起來不大高興。是不是我又做了些什麼惹你生氣了?」

  我也不知要如何和寧恆解釋,但我斷然是不肯承認我在吃味。我沈吟片刻後,方扭扭捏捏地道:「你前幾日教了雁兒駕車回來後為何沒有給我夾菜?」

  話一出口,我就懊悔得不行。瞧瞧這話,哪裡像是我蘇浣能說得出來的?這擺明就是怨婦才會如此說的。

  「我那一日回客棧後滿身汗味的,我怕熏著了你。」

  我頓時哭笑不得,我真真沒想到我那一日生了這麼久悶氣結果寧恆卻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願靠近我。我輕笑道:「你果然是木頭。」

  寧恆攬住我的肩,「綰綰,你不生氣了?」

  我蹭了蹭寧恆的肩,輕輕地「嗯」了聲,心中前所未有的愉悅。

  驀地,寧恆攬緊了我,我感覺得出他的身子緊繃了起來。我心中一緊,只見雁兒騰地睜開了眼,彈跳了起來,道:「有人過來了。」

  寧恆一手按住劍鞘一手將我護在了身後,雁兒的袖裡已是滑出了一把雙刃。只聽遠處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我咬著唇內心緊張到了極點。

  「欸?欸?欸?姑娘,我們真有緣分。」我真沒想到來的人會人是那日有一面之緣的連胤。他跳下了馬,對我拱拱手,又是一副輕佻的模樣。寧恆的劍出鞘,瞬間就橫在了連胤的脖子上,寧恆冷道:「再出言不遜,我就砍了你的頭。」

  連胤嘀咕了一聲,我還沒聽清,雁兒就忽道:「有殺氣。」

  我見寧恆神色一變,心想這回估摸真的就是殺手來了。連胤此時亦是面色一變,他騰地拔劍,道:「姑娘,我保護你。」

  連胤話音一落,只見銀光一閃,數支飛刀刷刷刷地向我們飛來。連胤和寧恆揮劍擋之,飛刀全數落下時,五個蒙著面的黑衣人突然竄出。

  我本以為接下來會有一番惡戰,卻不曾料到這一回解決得十分容易。寧恆和雁兒還不曾動手,不過是頃刻間,五個黑衣人已是齊齊倒下。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仍舊是一臉輕佻的連胤,暗想道:人果然不能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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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8:52

【第六章】

  林子裡寂靜了片刻,我望著一地血腥,不由得往寧恆身後縮了縮。這連胤是敵是友暫且不知,但以他這樣的身手,要是寧恆雁兒和他打起來的話,估摸就真是一番惡戰了。

  寧恆此時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他輕聲道:「綰綰,不要看。」

  我只聽連胤驚詫道:「你叫綰綰?」

  我還未開口回答,衣袂劃空聲響起,雁兒已是喝道:「你是誰?」

  周圍又靜了好一會,我正好奇便掰開了寧恆的手指,從指縫間一望,連胤竟是嬉皮笑臉地對雁兒道:「這位姑娘,你長得真像我未過門的娘子。」

  聽連胤這麼說,我頓覺之前委實是我多心了,這連胤壓根兒就是逢人就說這話。

  雁兒啐了一口,道:「呸!你才長得像我在地下的旺財!」

  連胤一愣,問:「旺財為何物?」

  雁兒道:「狗。」

  連胤笑道:「能當姑娘的旺財,也是不錯的。」

  雁兒平日裡看起來挺迷糊的,面對登徒浪子倒是潑辣得狠,連胤話音一落,她的雙刃立即指向他的胸膛,「再敢調戲我一句,我就讓你去地下陪我的旺財。」

  連胤也不知為何突然面色一變,但瞬間又恢復一臉輕佻狀,他道:「在下連胤,不知姑娘芳名?」

  我本以為雁兒也會學著我在口頭上佔他便宜,不過會武的和不會武終究是有差別的。只見雁兒瞇眼問道:「哪個連?哪個胤?」

  連胤笑瞇瞇地道:「連胤的連,連胤的胤。」

  雁兒二話不說,一揮雙刃,把連胤發上的玉冠削成了兩半。玉冠一碎,連胤立即呈披頭散髮狀。我還很有心情地賞了賞,細看之下,連胤倒還真的有幾分風流公子的模樣。

  寧恆忽地合起了指縫,他悶聲道:「綰綰,我不喜歡你看其他男子。」

  我掰開寧恆的手,笑道:「木頭,還是你好看些。」

  寧恆這回總算滿意了,低笑了一聲,也道:「綰綰也很好看。」

  連胤忽道:「欸?你們兩個能不能別這麼肉麻纏綿……」話音未落,雁兒就已是橫了他一眼,「閉嘴。」連胤竟也是乖乖地不再說話了。

  我不由得再次目瞪口呆。不到一刻鐘,怎地這場面轉變得如此快?

  雁兒沒有再搭理連胤,她走到五個黑衣人的屍首邊,蹲了下去一一掀開了黑衣人的面巾,並在他們身上摸了摸,連胤也湊了過去,他彎腰拾起一樣東西。

  「咦?!娘子,這不是春風樓的柳葉刀麼?」

  雁兒擡頭一看,眉頭立即皺了下來。我剛想走過去湊湊熱鬧,寧恆卻是不讓我過去,「綰綰,不要過去,你夜晚會做噩夢。」

  我見寧恆如此執拗便也順了他的意,我感慨道:「真是作孽,這春風樓怎地就無端端找上我了。」

  連胤對我奇道:「春風樓要殺的人是你?」

  我點頭。

  連胤面色古怪地看了我幾眼,寧恆的身子動了動,連胤此時笑道:「你放心,我不和你搶娘子了。我家娘子比你家娘子漂亮多了。」

  寧恆道:「胡說,我家娘子才是最漂亮的。」

  連胤道:「你瞎了眼是不?我家娘子貌若天仙……」

  雁兒怒道:「閉嘴,不準這樣說寧大哥,也不準這樣說我的阿姊。還有,我不是你娘子。你再胡說,我就閹了你。」

  連胤一愣,「她是你的阿姊?親阿姊?」

  我看這連胤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古怪的,話語間也甚是詭異,也不知究竟是何處冒出來的。這樣的人還是避開為妙。我清清嗓子,道:「雁兒,別和他一般見識。天也快亮了,我們上馬車出發吧。」

  雁兒應了聲「好」。

  連胤又道:「娘子,你叫雁兒?

  雁兒果真不再和他一般見識,走了過來幫忙把棉被塞進了馬車裡,連胤不死心,像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在雁兒身邊直吵,最後被雁兒出其不意的一招給打暈在地。

  之後,我們甚是不厚到地把連胤扔在了此處,上了馬車便去尋找出這林子的路。許是天亮了的緣故,我們行了幾刻鐘便出了這林子。

  雁兒在馬車內同我道:「阿姊,方纔的那五個黑衣人我想應該不是春風樓的人,春風樓的殺手個個皆不是泛泛之輩。剛才連胤的武功雖好,但也並非絕好,他能這麼迅速打敗五個黑衣人,只能說那五個黑衣人的武功太差。」

  我疑道:「若不是春風樓的人,又怎會有春風樓的柳葉刀?」

  雁兒歎道:「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我道:「總而言之,我看那連胤就不是什麼好人,也不知他和春風樓有沒有干係,我們以後見到他便繞路走罷。」

  不料這連胤果真真是冤魂不散,我們前腳剛進了客棧,連胤後腳就跟了上來,嘻皮笑臉地跟掌櫃要了間和雁兒鄰近的上房。

  我昨夜可以說是一夜未睡,此時乏得很,也暫時不想和連胤計較,打了幾個呵欠便讓小二領著我去歇息了。寧恆跟著我進了房,我瞅了他一眼,他信誓旦旦地道:「我要保護綰綰,不能讓春風樓的殺手有機可乘。」

  我心想既然我的清白都被寧恆毀得所剩無幾了,再毀毀又有何妨。

  我遂順了寧恆的意,待睡足醒來時,一睜眼就瞧見了寧恆背對著我坐在不遠處的竹椅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我悄悄地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正想探頭瞧瞧他在做些什麼時,寧恆卻是突然轉過了身來。

  我一愣,寧恆展眉笑道:「睡醒了?」

  我「嗯」了聲,寧恆此時的目光往下一移,我也順著他的目光往下一望,寧恆拉著我在竹椅上坐下,而後他拿來我的棉鞋,他蹲了下來,手掌握住了我的腳心,動作輕柔地幫我穿上了棉鞋。

  許是練武的關係,寧恆的手掌結滿了繭子,碰觸到我的腳底時有一種奇妙的觸感,直讓我心癢癢的。

  「綰綰,下回起來時記得先把鞋給穿了。如今雖說是春季了但仍舊寒冷。赤足走路,很容易就會感染風寒。」

  我聽著寧恆在我耳邊叨念,我忽然間就覺得心裡熱乎乎的,像是大冬天裡喝了杯燒刀子似的。我看著寧恆眼裡的溫柔和綿綿不絕的情意,我心想如果我錯過了寧恆,這輩子估摸再也找不到一個肯蹲下來為我穿鞋的男人了。

  我心一動,當下也顧不得寧恆記起以前的事來後會如何,站起來便狠狠地撲到了寧恆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

  寧恆有些不知所措,「綰綰,你怎麼了?」

  我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寧恆更急了,他似乎想鬆開我但又不敢用力,最後只好反抱住我,問道:「是不是腳又扭到了?」

  我又搖了搖頭。

  「剛才做噩夢了?」

  我繼續搖頭。

  寧恆沈默了一會,我估計他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我的反常。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我愈發覺得如今的寧恆有趣得緊,若是能和他結為夫妻,我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我從寧恆懷裡擡起頭來,我的雙手圈住了寧恆的脖頸,笑道:「木頭,我沒事。我就是想……」頓了下,我對他眨眨眼,「親親你。」

  寧恆的臉紅了,我就是愛看寧恆臉紅的模樣,我湊前去親了他的臉一下,想再親他的唇時,寧恆的手卻是按住我的唇,我微愣,他低低地道:「綰綰,你若是親了我,你以後便要承認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我想木頭這陣子愈發精明了,都懂得用這個來要挾我了。不過也罷,得木頭夫君一個,怎麼看也是我佔了便宜。我遂道了聲「好」。

  話音未落,寧恆的唇便壓了上來,輕輕地吸吮著我的唇瓣,之後舌頭又是長驅直入,在我的唇內橫掃千軍,萬分纏綿。我氣喘籲籲時,忽覺不妥,我「唔」了聲,「不對。」

  寧恆放開了我,眼神深邃地看著我。

  我嗔道:「剛剛明明說好讓我親的,結果卻是你親了!」

  寧恆笑道:「這回讓你親。」

  我道:「你不能動。」

  「好,我聽你的。」

  這回總算是輪到我親了,我踮起腳湊到寧恆唇邊,張嘴就去咬他的唇瓣,許久未啃了,今日啃起來還是如記憶中的一樣柔軟,我心裡頭甚是滿意。待我啃夠外面的唇瓣後,便伸舌滑進了寧恆的唇裡,這和寧恆主動親我的滋味截然不同,不過卻是一樣銷魂。

  最後也不知是我們究竟是怎麼啃的,啃著啃著就倒在了床榻上。我和寧恆現在的姿勢乃是女上男下,我全身軟綿綿地壓在寧恆身上,我的一雙眸子水潤潤的,衣衫也極其淩亂。寧恆此時眼神專注,讓我覺得此時此刻他就只有我一人,他眼裡的溫柔滿的似乎都能溢出來了,他仰頭吻著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額,我的鼻,最後又在我的唇齒間遊移。

  即便是隔著層衣裳,我也能感覺到寧恆兩腿間的灼熱,我第一回經歷這種事,難免有些害臊。我以前聽常寧說,第一回會痛得生不如死,但是此刻我卻是真心真意願讓把身子給寧恆的。

  我主動扯開了衣裳,露出鵝黃色的鴛鴦肚兜,寧恆睜大了眼睛,整張臉變得通紅,我正想在言語上調戲他一番,他卻是騰地推開了我,我一時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舉措,頓時整個人摔到了角落裡,胳膊撞著了牆壁紅了一大片。

  我幽怨地瞪著寧恆。

  寧恆卻是不敢望我,整個人背對著我。我此時想起了在重光山的寺廟裡,我和寧恆亦是擦槍走火,結果寧恆亦是如此待我。

  我吸吸鼻子,顫顫地道了聲:「好疼……」

  寧恆立馬轉過了身來,目光觸及到我脖子以下時,他又趕緊移開了,臉上的紅暈加深了幾分。我努力地紅了眼眶,淚眼盈盈地道:「手好疼……」

  寧恆這回總算敢直視我了,我咬咬牙硬是把眼淚給逼了下來。

  果不其然,寧恆一見著我的眼淚,慌得連忙湊了過來,手掌揉了揉我的胳膊,另一隻手又去擦拭我的眼淚,他柔聲道:「是我不好,綰綰不要哭。」

  他這樣一說,我的眼淚就掉得更厲害了,這回不用逼,就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甩開寧恆的手,「我不要你哄我,你若真的喜歡我,就不會推開我。你……」

  寧恆忽然堵住了我的唇,我的話還未說話便全數吞了回去。我欲要推開寧恆,寧恆卻是扣住了我的雙手,他一直吻我的唇,吻我的眼淚,直到我不再掉眼淚時,他才停了下來。

  他對我道:「綰綰,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我也不願推開你,可是我們現在還未成親,我不想毀了你的名聲。」

  我一怔,我委實沒有想過寧恆拒絕我會是因為沒有成親。我細想了一番,想來是我平日裡和常寧在一起多了,再加上我當太后時已經不把名聲當一回事,是以我便覺得成親前把洞房花燭夜給過了也無傷大雅。反正如今我是認定寧恆這人了。不料,寧恆卻是和我想的不一樣。

  其實我之所以這麼急著想和寧恆洞房花燭,還有一個原因。若是我把身子給了寧恆,且還不小心得了喜脈的話,如此一來,即便寧恆當真記起了以前的事,那他定然也不會捨得將一大一小全都抓回宮裡。

  「綰綰……」寧恆忽然喚了我一聲,我從思緒裡回過神來擡眼望著他,他小心翼翼地道:「你在生我的氣?」

  無論怎麼說,寧恆都是為我好,我沒理由生他的氣。我把衣裳重新穿上,搖了搖頭道:「沒有。今日之事,你便當作不曾發生過罷。」

  按照寧恆平日裡的執拗,估摸在洞房上他是不肯退步的了。既然我現在認定了寧恆,那我就得另尋法子杜絕所有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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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2:59:41

【第七章】

  目前為止,我所要杜絕的後患有兩個。一為寧恆的記憶,二為雁兒。第一個只宜守不宜攻,趁現在寧恆沒有記起以前的事,我需早日將寧恆拿下順帶弄個娃娃出來,到時候即便寧恆記起了以前的事,我這城池已是守得堅若磐石。至於第二個,最好是以攻為主以守為輔。

  我衡量了一番,決定從第二個開始。我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人,是以用過晚飯後我便拉了寧恆進房,指著我對面的竹椅,一本正經地道:「木頭,你坐過來,我有話要同你說。」

  寧恆依言坐下。

  我瞇瞇眼,道:「木頭,你覺得雁兒如何?」

  寧恆道:「雁兒是個好姑娘。」

  我道:「如何說?」

  寧恆道:「她對你很好。」

  寧恆此時果真真滿心滿眼都是我,衡量好壞的標準皆以對我好不好為要求。我可以說是圓滿了,不過還是不能卸下防心,我又道:「雁兒喜歡你。」

  寧恆面色一變。

  我拿起桌上的茶盅倒了杯茶,方緩緩地道:「木頭,我的心眼很小,一旦喜歡上了誰,那人眼裡就只能有我一個。如果他和其他姑娘走得近了,我會吃味,特別是那姑娘還喜歡他。一吃味我就容易生氣,一生氣我就……」

  寧恆忽然一臉欣喜地道:「綰綰,你是說你喜歡我?」

  我微愣,「對。」

  寧恆起身繞過桌子對我道:「我想抱抱你。」

  我頗是不解地站了起來,寧恆立即伸手摟住了我的腰,我埋首在他的胸膛前,只覺耳邊的心跳聲大如擊鼓。這時寧恆滿腔喜悅地道:「綰綰,這是你第一回說喜歡我。」

  我的心柔軟了起來,忽覺壓根兒沒有必要計較雁兒這事。木頭面相好,性格也好,什麼都好,喜歡他的人以後許會有一大群,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木頭眼睛裡只看得到我一個。想來也是,常寧和安平這樣傾國絕色的大美人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四有」姑娘,雁兒不過是尋常姿色,又怎可能入得他的眼。

  此時寧恆又道:「綰綰,明日我會去和雁兒說清楚。」

  我在他懷裡輕輕地「嗯」了聲。

  ……

  雁兒這個後患不足為懼,經此一說,也算是解決了。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後患。我在寧恆的胸膛前蹭了蹭,斟酌了一番後,小聲地道:「木頭,我們成親吧。」

  寧恆的身子立即僵住了。

  這樣的反應委實有些打擊我,本來我一個女兒家說出這些話已是不易,偏偏這根木頭卻是此種反應,我佯作惱怒地捶打了下寧恆的胸膛,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寧恆握住了我的手,他低頭看著我,「綰綰怎麼突然想成親了?」

  我反問:「你不想和我成親麼?」

  寧恆斬釘截鐵地道:「想。」

  我眨眨眼,道:「既然你想我也想,那我們就成親吧。」

  寧恆又問:「綰綰為何突然想到成親了?」

  成親了就能洞房,洞房了就能有娃娃,有娃娃了我就多了個籌碼……可是這樣的話教我如何說得出口。若是被寧恆知曉了,他鐵定會生我的氣。是以無論如何我都得藏在心底。我掙脫開寧恆的手,反抱住他的腰,頭又在寧恆胸口蹭了蹭,嗔道:「你到底要不要和我成親?」

  寧恆卻是沈默了好一會,過了許久,他撫了撫我的背,輕聲道:「綰綰,我之前聽雁兒說你出身於大戶人家,生活富貴閒逸,而我只是在你府中幹活的一介武夫。後來因為你家阿父的阻撓,你才和我私奔。綰綰,是我不好。因為我沒有顯赫的身份……」

  我聽到這不由得萬分感慨,我真真是不曾想到雁兒會如此別出心裁地和寧恆解釋,而寧恆又會如此別出心裁地猜想。

  「……所以才會讓你和我一起受苦,還遭到殺手的追殺。你本是千金小姐,現在卻要同我一起受苦。倘若我沒能力讓你再度錦衣玉食,我又有何面目去娶你?」

  我沒有想到木頭竟還藏了這樣的心思,我大受感動。我道:「夫妻本該共患難,木頭,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受苦的。」

  「不行。我娶你是要讓你享福的。」

  我歎道:「我從宮……家裡帶了不少東西出來,銀票首飾皆有,這些足以讓我們享福一輩子。」我既是計劃了要逃離皇宮,就自然少不了為以後做一番打算,宮裡頭哪樣東西不是價值連城,我帶了不少在宮外能用的且不會查出的飾物,隨便典當一樣便能一世無憂。

  「此非男子大丈夫所為。」

  我道:「木頭,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哪有所為不所為之分?」

  寧恆摸了摸我的頭,「綰綰,我不想讓你招人話柄。」

  這木頭簡直就是不開竅的!我推開了寧恆,望著他怒道:「什麼招不招話柄!歸根到底,你不過是不願娶我!寧恆,你究竟要不要和我成親?你……」

  寧恆忽然堵住我的唇,吻得我頭昏腦花的,我的怒氣頓時也就不知被扔到哪個角落裡了。寧恆放開我時,我瞪住他。寧恆雙手圈住我的腰,又輕啄了下我的唇,柔聲道:「綰綰不要生氣。」

  看著這樣的寧恆,我想生氣也生不下了。

  成親一事也就此作罷了。

  ……

  我本想在客棧歇多幾日,不料翌日在客棧裡用早飯時卻是聽到太后薨了的消息,我和雁兒互望了一眼,我本該鬆一口氣的,可是不知為何心裡頭卻甚是沈重。我總覺得接下來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是以,我們用過早飯後便收拾細軟準備繼續南下。

  雁兒扶我上馬車時,連胤卻是冒了出來,他道:「我聽雁兒娘子說你們要去江南,正好我也要去江南,既然順路我們便一起走吧。多個人也好照顧,萬一遇到殺手什麼的,我也能幫忙。」頓了下,連胤對我擠擠眼,「以我的身手,保護阿姊絕對不在話下。」

  阿姊……他的稱呼變得倒是快。我瞅了瞅雁兒,雁兒竟是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像以前那般讓連胤不要喊她娘子。我心一動,莫不是在短短一日內,連胤和雁兒就已是郎有情妾有意了?不過這對我而言倒是件好事。連胤來歷雖是不明,但連胤身手委實不錯,能得連胤相助,若是春風樓的殺手來了也多了分勝算。

  我遂道:「如此也好,一起上路也多了個伴。」

  寧恆對連胤冷道:「你騎馬。」

  連胤道:「當然當然。」

  於是乎,三人行成了四人行。寧恆駕車,我和雁兒坐在馬車裡,而連胤則是騎馬跟在我們身邊,一路上他的嘴就不曾合過,一直在娘子來娘子去,雁兒黑著張臉也不應他,偏偏這連胤臉皮厚得緊,獨自一人也說得不亦樂乎。最後是我忍無可忍了,怒吼了句「閉嘴」,連胤方笑嘻嘻地道:「阿姊說閉嘴就閉嘴。」

  過了好一會,他卻又開口道:「雁兒娘子……」

  我按捺住拿刀子捅他的衝動,閉目權且當他不存在。

  我們行了約摸五六日後,除了聒噪的連胤外,一切皆是風平浪靜,沒有官兵的追捕也沒有殺手的追殺,我偶爾和寧恆在馬車裡說說情話啃啃嘴巴,這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第七日時,我們經過安陵縣時恰好遇到了百花節,我見著熱鬧有趣便在安陵留上幾日。我們先去了客棧安置好馬車,之後我和寧恆便一起出了客棧。

  安陵是個熱鬧的縣城,街邊商舖林立,商品琳琅滿目,各種吆喝買賣聲不斷,街道上車水馬龍,再加之正遇百花節,更是熱鬧非凡。

  我看得目不暇接,周圍人山人海,寧恆在一邊護著我,我走了許久也不曾有人撞到我。後來我見寧恆額冒薄汗便拿出手帕替他抹去,收回手帕時,寧恆望著我溫柔地笑,我亦是回以盈盈一笑。

  「綰綰,橋那邊有座茶肆,你若是累了,我們便去那坐坐。」

  我的確有些累,遂和寧恆去了那邊的茶肆。茶肆裡人來人往,好生熱鬧。我們尋了個空位,便喚了小二上幾碟招牌菜。我喝了口茶,對寧恆道:「這裡真熱鬧。」

  寧恆道:「比之前路過的幾個小鎮熱鬧多了。」

  我笑了笑,「其實我們一路來有連胤在也很熱鬧。」

  寧恆頗是老實地道:「連胤此人來歷不明,我怎麼看怎麼不喜歡。」

  我不由失笑。寧恆似乎從那次連胤說我長得像他未過門的娘子後便對他沒有好臉色,一提起他寧恆就皺眉。我道:「依我所看,連胤對我們沒有惡意。且連胤是江南人士,等我們到了江南,我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我又喝了口茶,悠哉遊哉地邊和寧恆搭著話邊聽茶肆裡的人們的高談闊論。後來我聽到江家二字時,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江家準備分家了,到時候我們這邊的商舖估計會有些影響。江家富甲一方,分家後不超半年,定會衰敗。」

  「此話怎講?」

  「江家之主臥病在床,也做不了多久的主了。而江家如今又是一團糟,江家有四個兒子,只可惜長子十幾年前就失蹤了,二子又早逝,三子整日流連花樓,四子今年才六歲,完全沒有可以擔當大任的。且不說這個,江家的妻妾更是明爭暗鬥,最近都不知鬧了多少醜事。待江家之主一死,江家鐵定沒落。」

  「欸,女人多了也不是好事。江家之主的正妻倒是個可憐的,長子失蹤,二子也早逝,聽聞前兩年女兒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如今三子四子又是妾侍所生。江家之主一死,正妻估摸也分不到什麼家產了。」

  「什麼跑哪兒去了?你真沒記性,江家的三小姐是逃婚了。你忘了麼?前兩年江南鬧得沸沸揚揚的便是這事。江宋兩家聯姻,當時都不知愁煞了多少商家。」

  ……

  聽到這,我不由有些驚詫。當年阿父把我許給江家,許的是江家之子,如今長子始終,二子早逝,剩下三子和四子,若是當真讓我嫁一個流連花樓的男人,我定也會學那江家三小姐逃婚。

  我瞅了瞅寧恆,心想還是早日把木頭拿下,以絕後患。到時去了江南,倘若江家又當真認出了我,那時我和木頭米已成炊,想來他們也不願要一個有夫之婦。

  至於要如何拿下木頭,我想了想,興許春藥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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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0:01

【第八章】

  以木頭的性子,若是逼他用了春藥,恐怕他也不會就範。我絞盡腦汁想了許久,半夜仍在苦思冥想,最終我忍不住叫醒了寧恆。

  「木頭,你睡了沒?」

  過了好一會,我方聽見寧恆聲音響起,「綰綰,怎麼了?」

  我扭扭捏捏地道:「如果有一天你被人下了春藥,那你會怎麼辦?」

  寧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道:「泡冷水?」

  我又道:「如果……是那種不找人解決就會七竅流血而死的春藥呢?」

  我聽見黑暗中寧恆笑了聲:「綰綰,沒有這種春藥,只有意志力不強的人,沒有定要人來解決的春藥。」頓了下,寧恆又道:「綰綰是睡不著?」

  「嗯,今晚有些冷。」我吸吸鼻子,又道:「總覺得這房間漏風。」

  寧恆輕聲道:「我聽大夫說……那幾日身子容易受涼,我去讓小二抱床棉被過來。」

  我愣了下方反應過來寧恆口中的那幾日指的是我來葵水了,我此時忽覺寧恆變了許多,以前的寧恆連葵水都不知是何物,如今卻能說的如此順暢。我正感慨不已時,就聽到寧恆下床的聲音,我連忙坐起來道:「木頭,別出去了。」

  我本來就是隨口說說的,也見不得有多冷。再說,我的用意也並非如此。我又道:「睡兩床棉被難免有些重……」我咳了咳,「其實兩個人睡在一起暖和些。」

  寧恆不做聲。

  我心裡頭有些窘迫,總覺得我如今就像是在逼良為娼。其實想想我委實不容易,木頭總是執拗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何時他才能不執拗。

  我剛想道一聲「罷了」,寧恆卻是爬上了我的床,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我的身側。我心中一喜,正以為木頭開竅了,便七手八腳地抱住了寧恆。

  寧恆的身子暖和極了,比十床棉被還管用。

  我滿足地道:「木頭,以後我都這樣抱著你睡。」

  寧恆道了聲「好」。

  欸?難不成果真開竅了?我試探地道:「過多幾日宜嫁娶,我們成親了吧。」

  「……綰綰。」寧恆的聲音頗是無奈。

  我也頗是沮喪,這木頭看來還是沒有完全開竅。我打了個呵欠,抱緊了寧恆,心想春藥還是得用,不過得用在我身上。

  ……

  翌日我捏了個措詞便把寧恆使喚了出去。之後,我偷偷摸摸地去找了連胤。連胤此人,經我觀其面相再觀其言語又觀其舉措,我萬分肯定連胤絕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手,想必春藥也用過不少。

  果不其然,在我說明來意後,連胤眼睛一亮,拍了拍胸口,道:「阿姊真沒找錯人,你要多少,我立馬為你找來。」

  我好奇地道:「你去哪兒找?」

  連胤頗是高深地道:「一般藥鋪裡所賣的藥效不佳,若想要欲|仙|欲|死的春藥,則需去花樓裡找姑娘買。恰好我待會就要去花樓,我順帶為你捎些回來吧。」

  我瞇瞇眼,心想這連胤果真真是花花公子,前不久還叫雁兒娘子,這會又要去花樓找樂子。我想起江家的三子,若是我真嫁了這樣的人,我還不如撞牆去。

  「阿姊,你可別誤會。我可是一心一意對著雁兒娘子,我到花樓是去打聽消息的。阿姊該是知曉,花樓裡乃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地方。」連胤摸了摸下巴,「若是阿姊信不過我的話,大可同我一道前去。」

  我問:「要去多久?」

  連胤沈吟片刻,「不久,最多半個時辰。」

  我心想寧恆估摸需要一個時辰才能回來,我去花樓來回也不到一個時辰,寧恆也定發現不了。且我能去開開眼界順便問問春藥用法,也不失為件妙事。我遂換了身男裝,和連胤一道前去逛花樓。

  一進花樓老鴇便搖著團扇扭著細腰迎了上來,「哎喲,今日吹什麼風了?竟是把宋公子給吹過來。宋公子一來可讓我這醉花樓蓬蓽生輝呀,宋公子這回可是來找我家綠珠的?」

  我聽這老鴇一口一個宋公子,不由得有些詫異。不過轉眼一想,在江湖裡混的自是需要化名了。連胤這種一看就知是江湖老手的人,估摸是化名無數了。

  連胤給老鴇塞了錠碎銀,笑道:「崔姨可真懂我心意。」

  之後,連胤熟門熟路地自個兒摸進了一間廂房裡,我和連胤坐了半晌,只聽一陣環珮叮噹作響,緊接著一綠衫美人手執絹帕身姿婀娜地施施然前來,對連胤行了個禮。

  「宋公子許久沒來,奴家真真是想念的緊。」

  我心中暗暗地鄙夷了連胤一番,連胤重重地咳了咳,道:「綠珠,我這回來是想問你些事。」

  綠珠頗是幽怨地看了連胤一眼,「宋公子每回來都是問奴家事兒,怎麼也不聽奴家唱唱小曲?奴家最近為宋公子譜了首新曲……」驀地,綠珠頓了下,她的目光移到我身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許久,美眸裡騰地就含了水光,「宋……宋公子找回了娘子,這是來向奴家告別的麼?」

  我滿頭霧水,只聽那綠珠又對我道:「江小姐,奴家可對天起誓,宋公子每回來我這都是規規矩矩的,最多喝喝小酒,可是從來都不曾在花樓裡過夜……」

  我一怔。

  「她不是。」連胤擱下茶杯,從衣襟裡摸出了樣東西,道:「綠珠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春風樓的柳葉刀?」

  綠珠神色一變,方纔還是嬌滴滴的美人,瞬間眉眼裡就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她摸了摸刀柄,纖纖玉指轉動了下,她忽道:「不是。我們春風樓的柳葉刀獨一無二,暗藏玄機,絕非一般人可以仿造。宋公子,你這是哪兒找來的假刀?」

  我一聽,愣道:「你是春風樓的殺手?」

  綠珠揚揚下巴,「正是。」

  我剛想說怎麼殺手來當風塵女子了,綠珠就瞇瞇眼,道:「知曉太多的秘密,是活不長的。」我扯唇一笑,把話咽進了肚子裡。

  連胤道:「最近有人冒充你們春風樓,且還對我家娘子下殺手。」

  綠珠嗤笑道:「宋公子滿口娘子的,莫不是被宋伯父給逼急了?」

  連胤歎道:「家父再三令下,若是我再找不回娘子,我就不用回宋家了。」

  綠珠此時又瞅了瞅手裡的柳葉刀,她道:「給我兩日,我查出結果後立即告訴你。」連胤道了聲「謝」,綠珠收起柳葉刀,又嬌滴滴地道:「宋公子,你要聽奴家唱首曲子麼?」

  連胤卻是瞥了我一眼,道:「我娘子的阿姊有事找你……」

  綠珠美眸一移,我咳了咳,道:「綠珠姑娘,我想找你買些……春藥。」連胤亦道:「藥效強一些的春藥。」

  綠珠卻是顰眉道:「江家不是只有一位小姐麼?什麼時候……」

  連胤道:「認的認的。」

  綠珠恍然大悟,美眸又瞅了瞅我,繼而淺笑道:「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蘇。」

  「蘇姑娘,請跟奴家來。你既是宋公子的朋友,奴家就算便宜些給你。」綠珠揮了揮手帕,邊扭著小蠻腰邊把我領到一間偏房裡,暗紅色的檀木桌上大小不一的瓷瓶依次排開,「蘇姑娘你隨意挑吧。」

  我頗是羞澀地道:「哪一種用了就必須得用人來當解藥?」

  綠珠沈吟片刻,纖纖玉指一擡,「這個。」

  我道:「用法?」

  綠珠道:「食用,可投入水裡,可放進飯食裡,亦可直接灌進去。」

  我拿了過來,問:「綠珠姑娘要收多少銀子?」

  綠珠卻是湊了過來,嫣然笑道:「方纔奴家只是說笑罷了,蘇姑娘既是宋公子的朋友,奴家又怎敢收你的銀子?」

  我從錢袋裡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案上,「我和他不熟,綠珠姑娘沒必要賣我人情。」頓了頓,我瞇瞇眼又道:「江南有幾個宋家?」

  綠珠瞅了瞅我,伸出一根玉指。

  我道了聲「謝」,收好小瓷瓶便轉身離開。一出去,連胤便笑瞇瞇地問:「阿姊可是買到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買到了,我們回去吧。」

  一出青樓,連胤甚是慇勤地為我打起了紙傘,「阿姊身嬌肉貴,陽光恐會傷了阿姊的肌膚……」我抖了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宋公子,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意欲何在?」

  連胤的身份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斷然不會無端端的就跟在我們身邊,他定是有所圖的。我之前想了很久,經平日裡的觀測,我可斷定連胤和雁兒之前就已是認識了。但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雁兒竟是江家的小姐,而他們之間竟是那層關係。

  今日連胤帶我來青樓也是有所預謀的,只不過謀的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連胤笑瞇瞇地道:「阿姊果真是聰明人。實不相瞞,我姓宋,雙名連胤,乃是江南人士,前幾年家父為我說了頭門當戶對的婚事,本來萬事俱備,不料後來新娘子卻是逃了。這新娘子本事也大,任憑我上天入地也無法尋著她的蹤跡。我權且只當新娘子心性未收便就此作罷,待她玩夠歸家時再上門迎娶。前幾個月時,我忽得新娘子消息,同時亦知有人買兇欲要新娘子性命。我唯好千里追妻,護她周全。說到此,想必阿姊也清楚我所說的新娘子指的就是雁兒。」

  我淡道:「你說的倒是情深,只不過你一開始見到我卻將我誤認成雁兒了,新娘子也能認錯,宋公子好本事。」

  連胤咳了咳,道:「阿姊定是誤會了,我與雁兒之前不曾見過面。」

  我明瞭,原是家族聯姻。

  連胤又道:「不知阿姊對江家的情況知曉多少?」

  「完全不知。」

  連胤歎道:「如今嶽父大人臥病在床,江家岌岌可危。雁兒若是再不回去,江家也不知會成何樣了。我曾勸過雁兒,可雁兒卻定是要與你們一起。昨日我聽聞嶽父病情加重,出於無奈我唯好出此下策,避開雁兒向你如實相告。」

  我沈吟片刻,問:「如此說來,這一路上被追殺的實則是雁兒?」見連胤頷首,我又道:「是誰買兇殺她?」

  連胤神色一凝,「據我所知,是雁兒的三娘。」

  我心想妻妾相鬥,竟是狠心如此。幸好我早早離開了皇宮,不然到時我當真與皇帝在一起了,後宮佳麗無數,心狠手辣者更是無數。天天與妃嬪鬥,又哪裡及得上和木頭啃嘴巴?

  想起木頭,我的心不由得萬分柔軟。我笑瞇瞇地道:「連胤,你要我幫你勸雁兒回江家也可,但從此以後你便欠我一個人情。」

  連胤忙道:「只要阿姊開口了,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我道:「好,就衝你這話,我幫定你了。」

  雁兒搖身一變成了江家的小姐,估摸當年我阿父將我許給江家一事,雁兒也是知曉的。這一路來,我也摸不準雁兒的意思。若是到時候真的到了江南,江家派人來逼婚的話,我也不知該如何應對。而連胤也算是江南一帶有頭有臉的人,讓他欠著人情,許是在我和江家的糾葛裡頭也能派上用場。

  ……

  我本來是打算回到客棧後便質問雁兒為何要隱瞞身份,順帶將她拱手送給連胤,從此我和寧恆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只羨鴛鴦不羨仙。

  不過世事多變,我和連胤剛回到客棧,客棧裡頭就滿地狼藉,桌桌椅椅倒了一地,掌櫃小二互相抱著躲在角落裡,渾身顫抖不已。我心中微愣,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竟是發生了巨變。我繞過地上的碎片,和連胤一起走到掌櫃和小二的跟前,問道:「發生何事了?」

  掌櫃哆嗦著道:「剛……剛剛來了七八個黑衣人,二……二話不說就拔劍衝著你們的那位朋友刺去,現在……他們還在上面……」

  掌櫃話音未落,只聽衣袂劃空,連胤人已是奔到了樓上。我心中暗叫不妙,半個時辰之前我和連胤去了花樓,寧恆亦是出了去,獨剩雁兒一人。殺手不管是不是春風樓的人,他們也都是衝著雁兒來的,如今雁兒以一對八,也不知能抵擋多久。

  我此時亦顧不得什麼,拔腿就急急地往樓上跑去。剛沒跑幾步,身後忽有人扣住了我的手腕,我扭頭一望,寧恆皺著眉道:「綰綰,你出去避一避,我上去看看。」

  寧恆這話驚醒了我,我手無縛雞之力,上去了也是累贅。還不如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讓他們可全力應戰。我心裡頭衡量了一番,立即點頭道:「好。木頭,你小心點。」

  寧恆握緊了我的手,「嗯,綰綰你也要小心。」

  我對寧恆笑了笑,轉身便往客棧外頭奔去。我在外頭站了甚久,卻遲遲不見寧恆出來找我,心裡不由得有些擔心。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瞧瞧時,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蘇姑娘。」

  我一怔,扭頭一看,竟然是綠珠。

  綠珠笑盈盈地道:「蘇姑娘,怎麼宋公子沒和你在一起?」

  我蹙眉道:「回來時遇到了殺手,也不知是不是你們春風樓的……」

  「不可能。我已是查出了假柳葉刀的來源,追殺江家小姐的人,不是我們春風樓。且……」

  我打斷了綠珠的話,「先不說這個,冒充你們春風樓的殺手還在客棧裡。」

  綠珠神色一變,二話不說就奔入了客棧裡。我心想綠珠既是殺手,武功也定是頂好的,有她在,寧恆連胤他們也多幾分勝算,我進去瞅瞅應該問題也不大。

  思及此,我不再猶豫,邁開步伐便也急急地跟了上去。

  我剛踏上樓梯,寧恆已是下了來。我見他安然無恙的,心中方鬆了鬆。我拽住寧恆的衣袖,問道:「可是解決了?」

  寧恆輕聲道:「嗯,都解決了。不過雁兒受了點傷。」

  我聽到雁兒受傷了,連忙道:「我上去看看。」

  寧恆反握住我的手,「上面屍首橫陳,一地狼籍,你看了恐會不適。雁兒只是受了點輕傷並不礙事。待會他們就會下來了,我們在下面等等吧。」

  我心知寧恆是為了我好,遂也不願拂了他的意,便點頭應了聲「好」。

  寧恆此時瞅著我道:「綰綰為何突然穿起男裝了?」

  我想起我今日去花樓裡所做的事情,臉不由得些紅,我咳了咳,乾笑道:「我穿男裝好看麼?」

  寧恆輕笑道:「綰綰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我嗔了他一眼,「這不就行了麼?你還問為何來作甚?」

  寧恆笑了笑,果真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約摸過了一刻鐘左右,連胤扶著雁兒下來了,我正想問雁兒傷到哪兒了,雁兒卻是滿臉愧疚地握住了我的手,淚眼盈盈地道:「阿姊,對不起,之前我是欺騙了你,我並不是有意隱瞞我是江家小姐的身份。」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不責怪你,江湖險惡,你隱瞞身份也是應該的。」

  雁兒吸吸鼻子,開始從她逃婚那一日起娓娓道來。這一說就是半個時辰爾,我聽後也大致明白了。雁兒的阿娘因早年喪子傷心過度,這些年皆是鎖在房裡吃齋念佛再也不願管江家的事,而雁兒又是江家唯一的小姐,雁兒的二娘三娘向來都不喜歡她,恨不得可以早日剷除掉雁兒這根眼中釘。當雁兒知曉自己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時,心中頗是不願,再加之她的二娘三娘處處針對她,她一衝動便逃婚了。雁兒沒想到的是她的二娘三娘竟然會派人來追殺她,她逃了一路最後被平寧親王所救……

  後來的事雁兒說得含糊,我知曉她是顧忌連胤,不過她不說我也是知曉,就因為雁兒被平寧親王所救,才會有了我在宗廟被劫的那一幕。

  我問道:「我們在京城裡第一回遇到的殺手也是衝著你來的?」

  雁兒點點頭,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我怕阿姊你知曉殺手是衝我來的就不要我跟著你們……所以……所以就將錯就錯讓阿姊誤認為殺手是衝著你來的。」

  連胤此時道:「春風樓殺手一事,方才綠珠已是同我解釋了。近來有人冒充春風樓的殺手,偏不巧雁兒娘子的三娘卻是找上了假的春風樓,於是便有了這樁事。至於假的春風樓殺手,阿姊如今也不必擔心,有人冒充春風樓,春風樓自會出手解決。」

  雁兒又道:「阿姊,對不起,我不該欺騙你的。」

  被人欺騙的感覺雖說有些難以接受,但雁兒態度還算誠懇且之前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也不願做個斤斤計較的人,遂道:「下不為例。」

  連胤對我擠擠眼,我咳了咳,「雁兒,你也該回江家了。」

  雁兒卻是看了寧恆一眼,她道:「阿姊和寧大哥難得去一回江南,不若便去我家住住。阿姊收留了我甚久且對我亦有恩情,無論怎麼說,我也該盡回地主之誼以報阿姊的恩情。」

  我微笑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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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3:18

【第九章】

  雁兒的左手受了點傷,是以我們便決定在客棧宿多一晚,翌日再趕往江南。殺手一事解決後,寧恆也無理由睡在我房裡。半夜,我獨自一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甚是想念寧恆溫暖的身體。

  人果真是不能慣的,我被寧恆慣了幾日,如今寧恆一離開,即便我摟著寧恆給我買來的手爐,我仍舊睡不著,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始終無絲毫睡意。最後我終是忍不住了,披了外氅便輕手輕腳地往寧恆的房裡摸去。

  不料寧恆的床榻上卻是空蕩蕩的,我愣了愣,尋望了一圈也不見寧恆的身影。我正詫異寧恆這麼晚會去哪兒了,房間裡的窗戶卻突然被推開了。

  一道黑影從窗戶外跳了進來,我愣愣地喊了聲:「木頭?」

  「綰綰?」寧恆點了盞燈,此時我方瞧清了寧恆的一襲黑衣。通常做此種裝扮且還從窗戶裡爬進來的人都不會去幹了什麼好事,我皺了皺眉道:「你去做什麼了?」

  寧恆倒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樣,他走近了我,給我倒了杯溫水,方輕聲道:「綰綰,你不覺得雁兒有異?」

  我輕抿了口溫水,「你也這樣覺得?」

  寧恆點頭,「我方才見她和連胤湊在一塊便去瞧了瞧,雁兒……似乎隱瞞了我們一些東西。她一直慫恿我們去江家,我看也不像是為了報答恩情。」頓了頓,寧恆又道:「我今日在外頭打聽了一些關於江家的事,江家如今亂得很。」

  我沈吟了片刻,也道:「我也早已看出雁兒的不妥。她從在京城開始就提議去江南,想來也是希望我們去江家。江家如今這麼亂,雁兒拉我們兩個外人進去也不知是為了什麼。我們此番前去江家,恐會生不少亂子。」我歎了歎,道:「江家富甲天下,越是富的人家其內便越是複雜,雁兒的二娘三娘為了貪圖雁兒的嫁妝狠心如此,也可以堪比宮中……」我一頓,生怕寧恆會想起什麼來,立即改口道:「唉,若是江家之主只娶一個的話,也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了。」

  幸好寧恆也沒有什麼反應,他握住我的手,道:「綰綰,我一定只娶你一個。」

  我哼了哼,「你若是敢起不該有的念頭,我就……」

  寧恆接了下去,「綰綰你拿劍砍了我。」

  「砍不動怎麼辦?」

  寧恆望了望我,竟是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我不由失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笨木頭,我跟你說笑呢。你給我劍,我也不知扛不扛得動。」

  寧恆抓住了我的手指,他認真地道:「綰綰,我不會負你。」

  我記得寧恆以前也曾說過這話,不過卻以不背叛皇帝為前提。我瞇瞇眼,「嗯?寧負天下人也不負我?」

  寧恆重重地點頭。

  我反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站了起來,身子前傾撲到他的懷裡,「木頭,你可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寧負天下人也不負我。」

  寧恆的手圈住了我的腰,問道:「綰綰怎麼會在我房裡?」

  我悶悶地道:「木頭你一走,我就睡不著了。」我用頭蹭了蹭寧恆的胸膛,「欸,說真的,我們挑個好日子成親了吧。這樣下去,委實不是辦法。」

  寧恆沈默了會,他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道:「綰綰,給我三個月。若是三個月後,我還不能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我……」

  我怒道:「你若是敢說讓我去和別人成親,我就砍你了!」

  寧恆低笑道:「我怎麼捨得讓綰綰與其他人成親。」他摟緊了我的腰肢,「三個月後,無論如何我都與你成親。」

  我心想能讓寧恆不再執拗已是難得,三個月怎麼說也勝過遙遙無期便點頭答應了。不過我回房後又在床榻上想念寧恆的溫暖時,我就後悔了。三個月裡能發生的事多如星斗,萬一寧恆偏不巧就在這裡頭記起了以前的事兒,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我摸了摸綠珠給我的瓷瓶,心想還是待我葵水過後早日灌木頭喝下。

  我蘇浣不是君子也不是什麼好人,守諾也罷什麼都罷,我只是想靠自己抓住我想要的東西。

  ……

  翌日,我們開始趕往江南。一路上我本是想趁早下藥成了我和寧恆的好事,不過人算不如天算,這趕往江南的日子裡,舟車勞頓,再加上我身子弱了些,顛顛簸簸的我又受了些風寒,遂是有心無力。

  到江南後,連胤向我們告辭,說是要回宋家一趟。之後他又好言好語地哄了雁兒下馬車,與她在外頭低聲細語的不知說了些什麼。雁兒重回到馬車裡時,面色頗是不善。

  我想估摸連胤死性不改又不知說了什麼輕佻話才將雁兒惹惱的。這二人倒像是一對冤家,我打趣道:「雁兒,你和連胤打算何時成婚?」

  雁兒低聲道:「看家中安排。我逃了兩年的婚,這次回來也算是認命了。生在富賈之家,更是難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雁兒擡頭對我笑了笑,故作輕鬆地道:「其實想想,連胤也不錯。好歹我也知道他長何樣,也和他相處了一段日子。嫁給連胤也總比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強。」

  這話聽得我難免也有幾分傷感,雁兒此時又道:「阿姊,寧大哥真的對你很好很好,你可要好好珍惜寧大哥。寧大哥……」她停了下,壓低了聲音,「只要不想起以前的事,阿姊你就能高枕無憂。」

  我也不知此時雁兒是以什麼心態說出這番話來,我歎道:「雁兒,你可是喜歡寧恆?」

  雁兒一愣,怔怔地瞧著我。

  我又道:「你對寧恆的情意……」

  雁兒忽道:「阿姊,我對寧大哥並無情意,你莫要誤會了。我一直都將寧大哥當作兄長一般,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這回輪到我怔楞了,我仔細地瞧了瞧雁兒的神色,也不像是假的。我心中一驚,莫不是一直以來都是我誤解了?可是雁兒之前對待寧恆的情真意切我是看在眼底的,真真假假亦是難說。不過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一切已成定局。我笑道:「看來是我誤會了。」

  雁兒斬釘截鐵地道:「阿姊你大可放心,我對寧大哥當真是無男女之情。」

  我道:「我信你。」

  之後我和雁兒一路上搭著話,沒過多久便到了江家。我本以為不見了兩年多的江家小姐歸來怎麼說也是件歡天喜地的事,可是江家看起來卻甚是冷淡。雖說雁兒離家有些不對,但好歹也是江家的女兒。若是換成了蘇家,我阿父阿娘定會喜極而泣,我阿兄阿妹定會樂顛顛地出來迎接我。

  雁兒面上也無失望之情,待下人通報之後,雁兒淡淡地道:「阿姊,寧大哥,我們進去吧。」

  我們三人進了江府,江府倚山而築,府內亭台樓閣,迴廊曲徑,極其秀雅風致,頗具江南風情。我和寧恆跟在雁兒身後,雁兒帶著我們穿過朱紅的迴廊,繞過綠簷紅柱的亭台,約摸走了一炷香,我們在一座別緻的小院前停下。

  雁兒道:「阿姊,寧大哥,你們暫且住在這小院裡,待會我去叫幾個下人過來供你們使喚。我就住在前頭的南枝小築裡。」頓了頓,她對我們笑道:「阿姊,寧大哥,你們就放心住在這兒吧,有何不便再同我說。」

  我遲疑了下,道了聲「好」。

  雁兒離開後,我和寧恆才進了小院裡。小院裡也極具江南風情,不過我卻無心欣賞。打從我一進江家開始就覺得雁兒變得有些古怪,她眼神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問寧恆:「欸,木頭,你有沒有覺得雁兒有些古怪?」

  寧恆沈吟片刻,道:「雁兒在江家似乎不大受寵。」

  「這個看得出來。」

  我想起雁兒之前說的,阿父臥病在床,阿娘又不管江家事,如今管事的則是她的二娘三娘,而她的二娘三娘卻又不喜雁兒。是以,雁兒一回來就自然無人歡喜了。果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我歎道:「木頭,我們住多幾日便離開江家吧。雁兒的二娘三娘不喜歡雁兒,就自然更不喜歡我們了。我們在這裡待久了,定沒什麼好眼色看。」

  寧恆頷首,「嗯,我們過多幾日就離開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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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4:47

【第十章】

  其實我心裡頭還有些擔憂,雁兒既是江家的小姐,那麼對當年江家之主和我阿父的賭約該是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的。可雁兒在我面前卻是從未提及過,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我對雁兒始終是有些顧忌的,許是因為我在宮中待了多年的緣故,我很少會全心全意地信任一個人。我活了二十來年,目前能讓我毫無顧忌地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常寧和記不起以前的事情的木頭。

  我在江家睡了一夜,但卻是睡得甚是不踏實,我生怕睡著睡著醒來時便成了江家的媳婦。翌日醒來時,雁兒派人來傳話,說是有私事纏身讓我和寧恆先在江府裡隨意走走。

  我對在江府走走的興致不大,遂拉了寧恆出府陪我遊玩。

  前些日子都忙著趕路,沿途風景都無暇欣賞,如今到了江南也算是穩定下來了,更是應該細細賞之玩之。江南如畫,恰逢正值春季,草長鶯飛,拂堤楊柳,鳥語花香,美得難以言喻。

  我們雇了條小船遊湖,我自小就曾想過有一日與自己的心上人在湖上泛舟。郎君劃船,而我在一邊執著汗巾偶爾為他揩走額上的汗珠,浩浩煙波,我與他兩人在湖上卿卿我我,好不愜意。

  如今夢想成真,我的心情愉悅之極。

  劃到湖中央時,寧恆收起了船槳,他遞給我了一個紙袋,眉眼彎彎地道:「方纔你和船家僱船時,我在路邊買的。你今早只喝了碗粥,我怕你餓了。」

  我打開一看,裡頭約摸有五六塊杏仁酥。我喜滋滋地捏了塊杏仁酥送進嘴裡,輕咬了一口,又香又酥,我笑吟吟地道:「味道真不錯,木頭,你也嘗嘗。」說罷,我十分自然地就把剩下一半的杏仁酥送到了寧恆的嘴邊。

  寧恆張嘴咬了一口,我笑瞇瞇地問:「好吃麼?」

  寧恆的臉紅了紅,我一瞧見他臉紅就忍不住想逗他,我眨眨眼,道:「木頭,你臉紅什麼?我猜猜,唔……莫不是在臉紅你我同吃一塊杏仁酥?」

  寧恆的臉更紅了。

  我笑道:「欸,你都親了我這麼多回,就差沒洞房了,你還有什麼好臉紅的?」我瞅著他,又道:「木頭,你是不是見到每個姑娘都會臉紅?」

  「不是。」

  這話深得我心,我迅速向周圍望了望,見一個人影也沒有時,迅速傾前身子偷親了寧恆一口,「木頭,你以後不準看其他姑娘,一眼都不行。」

  「好。」

  「只準喜歡我一個。」

  「好。」

  「不能負我。」

  「好。」

  ……

  我愈發覺得只有木頭這樣的男人才適合我,每回聽他說「好」字時,我心裡頭都會前所未有的舒暢。我笑瞇瞇地繼續道:「明天成親。」

  寧恆無奈地道:「綰綰,再等等。」

  我頗是疑惑。對於我而言,三個月很長。可是對於想在三個月內就能致富的人,卻很短。我奇道:「木頭,你要做什麼?」

  寧恆卻是笑道:「我發現了一個商機,若是能掌握住便能在數日內發家致富。如今時機未到,等時機一到,我再同綰綰細說。」

  我一愣。我本以為木頭就只會行軍打仗,沒想到竟還會行商。

  寧恆握住我的手,他堅定地道:「綰綰,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

  未時一刻我們便上了岸,我和木頭去湖邊的一家名為山珍樓的食館裡,我們叫了壺龍井和幾樣小菜,吃飽喝足後便賞著外頭的湖景,春風拂來,身邊又坐有心尖尖上的人,我如今可是比春風還春風。

  「綰綰,你若是喜歡江南喜歡太湖,我們便在太湖附近買間屋子,在江南裡定下來。」

  我支頤想了想,其實我也不是未曾想過在江南裡定下來的。江南離京城遠,且風景如畫,即便是出了什麼差錯,也有連胤和雁兒可以幫著。不過我擔憂的卻是正因為江南太好,所以歷代帝王都愛下江南。

  萬一哪一日皇帝來了興致要下江南,偏不巧就遇到了我和寧恆……

  我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我連道:「這個不急,等我們離開江家後再做打算。」

  忽地,只聽一陣喧嘩由遠及近,我擡眼望去,是一群公子哥兒嘻嘻哈哈地上了樓來。這群公子哥兒皆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尤其被簇擁在中間的那一位,打扮花俏,眼神輕佻,腳步虛浮,一看就知是縱慾過度。

  我心裡頭甚是鄙夷,我收回目光,瞅了瞅我身邊的寧恆,心中滿意到不能再滿意。樣貌俊朗脾氣極好愛我如珍寶,這樣的男人可真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我笑盈盈地給寧恆倒了杯龍井,「木頭,我們待會去哪裡?」

  寧恆道:「你想去哪兒?」

  「唔,我聽人說江南裡有座月老廟,極其靈驗,我們便去那兒拜拜。」我向來都是不信鬼神之事,可是自從木頭變成了我心尖尖上的人後,我就恨不得所有鬼神都能保佑我和木頭可以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此時,那群公子哥兒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吵得我頭疼。我正想和寧恆說讓小二來結賬時,卻忽聽有人道:「我聽聞你的阿姊長得可是天香國色呀,何時讓我們去江府瞧瞧?」

  我一愣,又聽人道:「章生,他的阿姊長得再天香國色也與你無關,你別忘了,他的阿姊可是許給了宋連胤。」

  許給連胤的江家阿姊……

  這說的不就是雁兒?我佯作不經意地瞥了過去,方纔我覺得縱慾過度的那人開口道:「我的阿姊不過一般姿色,還不如春香樓裡的姑娘。我和她自小就不對頭,怎麼看就怎麼討厭。別說她了,一提起她我心裡就不舒服。」

  我心裡一陣惡寒,我阿父未免太沒眼光了,這樣的紈褲子弟哪裡值得我嫁?要我嫁這樣的人,我還不如一頭撞南牆!

  寧恆此時和我互望了一眼,我壓低了聲音,道:「走吧,我們去月老廟。」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走黴運了,我本是秉著當作不曾見過我那未婚夫的心態和寧恆一起繞過那群公子哥兒時,我那未婚夫卻是叫住了我,「那位細腰姑娘,你看起來不像本地人氏。」

  「姑娘,你可知在我們江南有個規矩,不是本地人氏都得給我們江家四公子親一口。」

  「對對!要不然摸摸小手也成。」

  「哈哈。」

  我的嘴角一抽,多年不曾被人調戲,難得被調戲一回卻是正中未婚夫,且還是當著我心尖尖上的人面前。若是平時我定不會讓他有好下場,可是今日不一樣,若是一個不小心被認出來了,當了江家媳婦還是小事,傳到皇帝耳裡才是大事。

  我壓下肚子裡的氣,準備當做不曾聽見。只不過我剛邁出一步,寧恆已是劍出鞘,橫在了江家四公子,我那未婚夫的脖子前,寧恆面色陰沈,「你方才說了什麼?」

  一群公子哥兒竟是嚇得渾身顫抖,就差屁滾尿流了。

  那江家四公子牙齒都在顫抖,但仍舊嘴硬,「得罪了江家,你知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寧恆冷道:「調戲我未過門的娘子,你又知有什麼下場?」話音一落,寧恆的劍抖了抖,嚇得那江家四公子臉色都白了,「大俠饒命,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給我未過門的娘子道歉。」

  「對……對不起……」

  我心想堂堂江家竟是出了此等無用之輩,我本以為我阿父將我許配給江家總有些道理的,如今看來我阿父當年果真是為了寶劍而鬼迷心竅了。

  「木頭,我們走吧。」

  寧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方收了劍與我一道離開了山珍樓。出了山珍樓,我對寧恆道:「木頭,以後我們少些與江家的人接觸。」

  寧恆神色一凝,「方纔你看那人眼神有些不同。」

  我心裡一驚,木頭眼神倒是犀利,我問:「有何不同?」

  寧恆道:「綰綰,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我和江家的婚約,我壓根兒不希望被木頭知曉。於我而言,那一紙婚約委實有些兒戲。可是於情於理,婚約又是真的,聽聞那江家四公子還未成親,也不知是不是在等我履行婚約。

  此時,我忽聽附近走過的人細聲道:「江家準備擺喜酒了,聽說是想給江老爺沖喜……」

  我一愣,莫不是雁兒把我的身份告訴了江家……

  我心中一急,連忙扯住了寧恆的手,「木頭,我們不等三個月了,我們立刻成親。」

  寧恆望著我,他輕聲問:「綰綰,你怎麼了?」

  我死死地拽住他的手,「你究竟要不要和成親?你就答我要或是不要。」

  寧恆張張嘴,「綰綰……」

  我甩開他的手,心裡頭越想越氣。以前寧恆說喜歡我,結果卻是把我推給了皇帝,後來我難得逃出了皇宮,他又要把我抓回去。現在他記不起以前的事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說愛我,且我一個姑娘家都厚著臉皮問了他好幾回要不要成親,但他都拒絕了。即便他的本意是不願讓我受苦,可是我現在擔驚受怕的,一怕皇帝二怕江家,又有誰來諒解我。

  寧恆扣住了我的手腕,「綰綰,不要生氣。」

  我怒瞪著他,「你就只會說讓我不生氣!想讓我不生氣,你就和我成親呀!」話音一落,周圍不少路人都側目了過來,我難免感覺到有些窘迫,再看看寧恆仍舊一臉木頭的樣子,我心中更氣了。

  我想甩開他的手,可是又無奈不夠力氣,我瞪住他,「你放手。」

  寧恆不肯,他低聲道:「我放手了,你會更生氣的。」

  我深吸一口氣,「你放手,我不生氣。」

  寧恆望了望我,還是不肯。

  我道:「你抓疼我了。」

  寧恆一急,連忙鬆開了我的手,我立即縮了回來,轉過身快步往前走。寧恆跟了上來,他張嘴準備要說話時,我冷聲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想聽你說話。」

  我心想,木頭這樣的性子,偶爾來一兩回我權且當作情趣,可是長久下來我鐵定會被氣死。若是現在不好好調教一番,以後的日子也不知要怎麼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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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5:32

【第十一章】

  我此時也無了去月老廟的興致,我沿著太湖走了一圈後便準備回江家。一路上,寧恆果真再也沒開過口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我心裡頭也有些矛盾,明明是我讓寧恆不要開口的,可是他當真一句話也不說時,我又有些生氣了。我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他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收回目光,心想就是要讓他急一急,冷上他四五天,讓他想清楚要不要和我成親。

  回到江家時,我不由得驚了驚,我不過是離開了數個時辰,一回來大門口就掛上了貼著囍字的紅燈籠。站在門口的小廝笑臉迎了上來,「蘇姑娘,我們家小姐在小院裡等著你們。」

  我跟著小廝進了去,邊走邊問道:「江家要辦喜事了?」

  小廝道:「是的,過多兩日我們家小姐就要嫁到宋家了。」

  看來之前是我杞人憂天了……我鬆了口氣,同時的我又有些疑惑,雁兒回江家兩日都不到,難不成江家真的是為了沖喜才這麼急著把雁兒給嫁出去?

  小廝把我和寧恆帶到小院裡後就離開了,我進了小院後,就看到雁兒獨自一人坐在杏花樹下,看起來頗是憂愁。許是聽到我的腳步聲,雁兒回眸一望立即站了起來,笑著迎了上來,「今日是我不周,過多幾日我再陪你和寧大哥在江南好好遊玩一番。」

  說著她便拉我在杏花樹下的石凳上坐下,我瞅了瞅她,問道:「你要和連胤成親了?」

  雁兒點頭。

  我道:「怎麼這麼急?」

  雁兒笑道:「也不算急了,這婚事都拖了兩年了。阿姊,我和連胤的婚期定在後日,就在江家裡,你和寧大哥記得要來。」

  「在江家擺喜酒?」

  雁兒點頭道:「嗯,二娘說許能沖沖喜。」

  我見雁兒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心想雁兒對連胤估摸也沒多少喜歡了,不過若是換做了我,短短幾日就要被塞上花轎,我定也不能笑意盈盈。我畢竟和雁兒相處了兩年,說沒有感情也是假的,見她此般模樣,我難免有些憐惜,我道:「雁兒,你可是不願嫁給連胤?」

  雁兒淡道:「沒有願不願,爹爹病重,娘親也不管我,剩下不喜歡我的二娘三娘,即便現在我不嫁給連胤,以後還會有第二個連胤。」

  我拍了拍雁兒的手,「連胤表面看起來雖是有些輕佻,但一路上看來,他對你挺好的。」

  雁兒扯唇笑道:「嗯,嫁給連胤,於我而言也算是不錯了。」

  春風拂過,杏花飄飄,我看著雁兒的神色,心裡頭忽覺有些淒涼。我滑下了手腕上的碧玉鐲,「這玉鐲子是我阿娘送給我的,你過多幾日便要成親了,我以此物為禮祝你與連胤白頭偕老。」

  雁兒也沒拒絕,她收下後又道:「待阿姊和寧大哥成親時,我和連胤定送上一份大禮。」

  雁兒不提還好,一提我心裡就來氣。可是在雁兒面前,我也不好對寧恆發脾氣,遂我轉移了話題,道:「時間這麼急,嫁衣可趕得來?」

  「應該趕得來的。」雁兒笑了笑,「阿姊和寧大哥以後有什麼打算?」

  「先四處走走,遇到合適的便不走了。」我佯作不經意地瞥了寧恆一眼,輕描淡寫地道:「雁兒,你即將出嫁,阿姊我也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不過你千萬要記著,倘若以後你和連胤有什麼不合的,沒必要委屈自己。正所謂合則來不合則散,興許過了連胤這一家,你還會遇到下一家更好的。」

  雁兒點頭道:「阿姊這份瀟灑這份膽色,我一定學著。」

  之後雁兒又和我閒話了一番,末了她又重複了回讓我和寧恆記得要去喝她和連胤的喜酒後方起身告了辭。寧恆一直坐在我身側,默默不語的。雁兒走後,他望了望我,忽地用手指蘸了杯裡的茶水,在石桌上寫了幾個字——我出去一趟。

  寫畢,他又擡頭望著我。

  我扭頭不看他,自顧自地回了房。過了好一會,我偷偷地開了窗,一瞥,小院裡一個人影也沒有。看來寧恆是真的出去了,我跺跺腳,想道:寧恆果真真是個大木頭!

  晚上用飯的時候,寧恆也不曾回來。

  我果斷地讓丫環把剩下的飯菜都給倒了。

  寧恆是在辰時六刻的時候回來的,我當時還未就寢,獨自一人坐在妝台前生悶氣。這座小院不大,寧恆回來時我聽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問丫環我睡了沒有。

  丫環答道:「蘇姑娘剛進房,應該還不曾就寢。」

  寧恆的腳步聲愈發逼近,我心想待會他要是開口讓我不生氣,我鐵定轟他出去。不料寧恆卻是站在門前,動也不動。過了好一會,也不見他開口說話。我正有些不耐煩,門上的黑影倏地不見了。

  我愣了下,剛想站起來出去看個究竟時,門上慢悠悠地晃出了兩個布娃娃的影子。我又愣了愣,此時只見右邊的布娃娃低下了頭,伴隨著寧恆低沈的嗓音,「綰綰不要生氣。」

  左邊的布娃娃影子晃了晃頭,只聽寧恆刻意變尖的聲音,「我沒有生氣。」

  右邊的布娃娃影子繼續低著頭,「我知道綰綰在生我的氣,所以才不肯讓我開口說話。」

  左邊的布娃娃影子繼續晃頭,「你是笨木頭,你說說我在生什麼氣?」

  右邊的布娃娃影子的頭更低了,「都是我不好,之前我只顧著自己的想法卻沒有考慮到綰綰。我想了一個下午,如今想通了。綰綰不要生氣,以後我定不會再讓你生氣了。」

  左邊的布娃娃影子搖頭晃腦的,「若是你再惹我生氣怎麼辦?」

  只聽砰的一聲,右邊的布娃娃一頭撞向了門,再聽寧恆鐵骨錚錚的話,「撞牆謝罪!」

  我被寧恆此舉逗得哭笑不得,我真真沒想到我不讓寧恆開口說話,他會尋來這樣的法子來哄我。不過我此時也不開口,睜大著眼看寧恆準備如何編排下去。

  左邊的布娃娃影子消失了,右邊的布娃娃影子緩緩地升了上來,只見它繼續低著頭,寧恆又低低地道:「綰綰,我有些話想同你說,你開開門,好麼?」

  我抿住了唇,心底有些猶豫。

  此時左邊的布娃娃又出現了,寧恆尖著嗓音道:「木頭木頭木頭,你喜不喜歡我?」

  右邊的布娃娃狂點頭,「喜歡,我喜歡綰綰,喜歡綰綰的眉,綰綰的眼,綰綰的鼻,綰綰的唇,綰綰的耳朵,綰綰的脖子,綰綰的……」

  聽到這兒,我總算忍不住給寧恆開了門。

  寧恆蹲在我的房門前,雙手舉著兩個布娃娃,他神色欣喜地看著我,「綰綰。」

  我故意冷著臉道:「你說這麼大聲作甚,明日江家所有人都會知道了。」說罷,我轉過身邁開了步伐,走了幾步沒聽到寧恆跟上來的腳步聲,我又扭頭瞅著他,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道:「我能進去嗎?」

  我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寧恆眼睛一亮,十分迅速地就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一坐下,寧恆就無比認真地看著我,我忍住不去看他,伸手去摸了杯茶,慢條斯理地喝一口後方淡道:「你要同我說些什麼?」

  他道:「綰綰,即使我現在不能讓你錦衣玉食,但有我在一日我定不能會讓你挨餓受苦。你生氣了我會哄你,你生病了我會照顧你,你不高興了我會努力讓你高興,你睡不下我會努力想辦法讓你睡著……」他頓了頓,絞盡腦汁地想了想,又接著道:「我會給你做飯洗衣,不讓你碰一丁點家務活。夏日時我會替你扇涼吹走炎熱,冬日時我會替你暖床做你的手爐。我不會讓人欺負你,我會在你需要的時候陪著你,我會讓你每天都笑著過日子……」

  寧恆此時從衣襟裡摸出了一個湖藍色的錢袋和一隻鐲子,他交到我手裡,「還有這個錢袋是我所有的家當,雖然不多,但是我以後還會給綰綰更多的銀子。我方才買了只白玉鐲,店舖的老闆說這是羊脂玉,極有靈氣,可佑人安康。」

  寧恆把白玉鐲戴到了我的手上,我聽到他嚥了嚥口水,「綰綰,我們成親吧。」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寧恆急了,他又道:「我今日還去了月老廟求了簽,解籤的夫子說我們是姻緣天定……」他又抓起那兩個布娃娃,齊齊地搖頭晃腦,「綰綰不要生氣了,嫁給木頭嫁給木頭……」

  我被逗笑了,我故意板著臉問道:「誰教你這個法子的?」我就不信像寧恆這樣的木頭能想到這樣哄人的法子。

  寧恆老實地道:「是連胤。」

  我就知道這樣哄人開心的法子,絕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得出來的。我瞧了瞧手腕上的白玉鐲,「你現在想成親了,我倒是不想了。」

  寧恆頗是沮喪地道:「綰綰還在生氣?」

  我現在自是不生氣了,只不過經過這一次,我發現男人果真不能寵,更不能常常順著他的意思來,特別是木頭這樣執拗的人。我又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方道:「怎麼突然想和我成親了?之前你不是說……」我擡杯又輕啜了一口,之後閉上嘴安靜地看著他。

  寧恆道:「綰綰一生氣,我就心慌。只要綰綰不生氣,我之前所說的……你就當我不曾說過。」

  寧恆神色認真,我此時此刻可以感覺得出木頭是真心真意地喜歡著我,且是把放在心頭上捧著的。我心軟了,「好。」

  寧恆先是一愣,而後神色一喜,他握緊了我的手,「綰綰願意和我成親了?」

  我點頭。

  「不生氣了?」

  我再點頭。

  寧恆欣喜若狂,他湊上來就親了我的臉一口,「綰綰,我們離開江家後就成親。」

  我含笑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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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6:02

【第十二章】

  我與寧恆和好後,日子過得愈發甜蜜。經我和寧恆商議,我們決定等雁兒成親後就離開江家,然後尋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定下來。

  我和寧恆成親一事,我準備隨意挑個日子拜拜堂便算了,喜酒也罷嫁衣也罷,我通通都不大在意,反正我要的也就是木頭這個人。寧恆覺得委屈了我,硬是不從。不過最後在我的遊說之下,寧恆同意了不擺喜酒,但嫁衣一定是要的。

  我想了想,我這輩子也沒穿過大紅嫁衣,能為自己喜歡的人穿一回也是不錯的。

  我遂點頭應承之。

  雁兒成親的那一日,江家熱鬧非凡。天還未亮,我就被敲鑼打鼓聲吵醒了,我記得以前常寧出嫁時更是熱鬧,三更半夜的,宮裡頭便開始忙乎,我也忙得手忙腳亂的,直到常寧穿著最好的嫁衣,羞答答地蓋著喜帕上了喜轎方為罷休。我那時便想,若是以後我也能嫁人,定要悄無聲息地嫁,如此吵鬧委實讓人頭疼。

  幸好如今木頭答應了我,我們兩人只需安安靜靜地拜堂成親。

  我被吵醒了便再也睡不下,遂起身打算出去走走瞧瞧這江家如何熱鬧法。剛出了房門,我就看見寧恆在不遠處的杏花樹下和雁兒說著話。我心中一愣,雁兒此時怎會在這兒?

  我剛想走過去,寧恆已是快步走了過來,雁兒對我點點頭卻是轉身離開了小院,我問道:「雁兒在這裡做什麼?」

  「外邊涼進去再說。」寧恆拉了我進房後,方道:「雁兒說我們一路上對她照料有加,且她又喊你一聲阿姊,喊我一聲大哥,便想拜堂時給我們敬一杯茶。」

  我微愣,「原來江南一帶是拜堂時敬茶的,我在京城裡所見的皆是洞房花燭夜過後才敬茶的。」

  「這習俗無論南北皆是一樣,這回是雁兒特別要求的。」頓了頓,寧恆輕聲道:「綰綰,你今日怎麼這麼早醒?可要再睡一會?」

  我搖頭道:「我不想睡了。先不說這個,你方才可有答應了雁兒?」

  寧恆道:「我想你也不會拒絕便答應了。」

  這倒也是,若是雁兒來同我說,我也不會拒絕。只不過我有些擔憂,江家在江南一帶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江家嫁女定會有不少當地名望前來,若是有人認出了寧恆是寧大將軍抑或是有人認出了我是太后,那下場可就真真是難以收拾了。

  「綰綰?」

  我回神,寧恆摸了摸我的手,「怎麼手這麼涼?」

  我笑了笑,「可能是有些冷了。」

  寧恆一聽,連忙拿了件披風給我披上,之後又倒了杯熱茶給我捧住。外面忽聞雞鳴之聲,我看著寧恆溫柔的神色,心中忽然又安靜了下來。

  如今皇帝已是昭告天下太后的死訊,寧恆失蹤一事,皇帝似乎也怎麼沒有讓人尋找。想來待會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我拿汗巾揩了揩寧恆額上的汗珠,笑道:「木頭,你每天這麼早起來練劍,不累麼?」

  寧恆咧嘴一笑,「不累,只有武功更高,才更能保護好綰綰。」

  我無論聽多少遍都會甜得像打翻了蜜罐,心裡頭的所有緊張害怕都被木頭的這些話給驅走了。

  有寧恆在,我也安心了。

  拜堂的大廳裡擺了兩排椅子,一邊是江家的人,另一邊則是宋家的人。在雁兒的貼身丫環的示意下,我和寧恆一進去就坐在了江家那邊最後的兩個位置上。我一坐下就接收到了江家四公子驚詫的目光,我對他投以淡淡一笑,以顯我這掛名未婚妻的氣度。

  這江家四公子倒是有趣,目光掃向寧恆時竟是瑟縮了下,緊接著立即雙眉倒豎,就差吹鬍子瞪眼睛了。

  寧恆頗是不滿地道:「綰綰,他不是什麼好人,你別看著他。」

  我收回目光,低笑道:「我就是瞅一瞅。」

  「瞅也不行。」

  木頭偶爾吃吃味,我還蠻受用的。我又低笑一聲,道了聲「好」。我和寧恆的出現似乎引起了不少人的議論聲,許是寧恆在身側的緣故,我十分淡定地視若無睹。

  不過我卻是注意到了雁兒的二娘和三娘,即便我不曾見過她們,但一進大廳,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她們的身份。

  雁兒的二娘生得一副好相貌,像只花蝴蝶一樣不停在賓客間穿插遊移,她每嬌笑出聲一回,我就不禁想抖一抖手臂上的疙瘩。

  雁兒的三娘倒是相貌平平,卻有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只不過我被她瞥了眼,心裡就不禁打了個顫。那眼裡的陰沈,委實讓人害怕。

  雁兒的家人看起來都像是些難相處的,怪不得雁兒離家兩年多也不曾提過回家。

  雁兒的阿父和阿娘是在吉時快到才出來的,雁兒的阿父不愧為江家之主,即便如今重病在身,整個人瘦骨嶙峋的,可依舊是背脊挺直,眼神淩厲尖銳,依稀可見當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勢。

  反倒是雁兒的阿娘衣著樸素,手戴佛珠,不見一絲一毫的喜色,彷彿無論發生何事,她都會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

  雁兒的阿父一進來,雁兒的二娘三娘就立即飛奔了過去,一人扶住一隻胳膊。雁兒的阿娘則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側。

  我又看了看江家四公子的那一副縱慾過度的模樣,心想這江家估摸除了雁兒之外沒有一個是好人。我正在心裡嘀咕,外邊就有人喊了聲——吉時到。

  賓客紛紛退至兩側,喜娘攙扶著蓋上了喜帕的雁兒緩慢地走了進來,雁兒一身大紅嫁衣和連胤一道執著紅綢,連胤穿著新郎服倒也是俊俏。我想著我成親時寧恆定會比連胤更俊朗,心裡頭立即喜滋滋的。

  之後,我興致勃勃地看著雁兒和連胤拜堂,又看著連胤當場用喜秤挑開雁兒的喜帕,接下來他們便開始敬茶了。

  從連胤父母開始,而後又輪到雁兒父母,看到這我難免有些傷感,我的阿父阿娘早已是離開人世,寧恆又是孤兒,我們成親二拜高堂時也無人可拜,估摸也就只能對著京城的方向拜一拜了。

  我的思緒正在外遊離時,雁兒和連胤則是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和寧恆身前,雁兒和連胤齊齊跪在喜墊上,連胤今日難得不再輕佻,一本正經地給我和寧恆敬茶,我笑瞇瞇地喝了。雁兒給我敬茶時,我亦是笑瞇瞇地接了,之後又給雁兒送了對珍珠耳環。雁兒接過時卻是道了聲:「謝謝大嫂。」

  我愣住了。

  雁兒仍舊一臉平靜地繼續給寧恆敬茶,只聽雁兒道:「大哥,你從小就疼我,今日我成親,你能回來喝我一杯茶,即便要我此刻去死,我也是甘願的。」

  雁兒這話無疑是一道驚雷瞬間就在大廳裡劈下了,劈得我頭昏腦花的,我身後甚至有人出聲道:「江家的大公子什麼時候回來了?」

  此時,只聽一陣茶杯打翻的聲響,我愣愣看去,卻是雁兒的娘親不敢置信地站了起來,顫顫地道:「雁兒,你說什麼?」

  雁兒聲音平緩地道:「阿娘,我說大哥回來了。」

  雁兒的二娘道:「雁兒,你可有真憑實據?別以為隨便找個人回來就能充當江家的兒子。」

  寧恆皺眉,方要開口說話時,雁兒又道:「阿娘,大哥是五歲的時候不見的,對不?」雁兒的娘親答了聲「是」。雁兒繼續道:「那麼大哥如今也該是二十七了,寧大哥你今年剛好二十七,是嗎?」

  寧恆點頭。

  「當然,年齡並不能證明什麼。」雁兒此時目光如炬,「但是,阿娘你曾經說過大哥的背後有一個拳頭大的胎記,且右臀上還有兩顆並排的痣。寧大哥,這些東西你都有吧?」

  我驚到不能再驚,寧恆身上的的確確有這些東西,我當時還以為他背上的胎記是在戰場上弄出來的。只不過此時我更驚詫的是雁兒的心機。

  我本以為雁兒只是個單純的姑娘,不料城府卻是此般深沈。想必雁兒是早已是知曉寧恆就是他的兄長,但她卻從未開口提過,宮中也就罷了,可是離開皇宮這麼久,她卻隻字未提,反而是一步一步不動聲色地把我和寧恆誘到了江家。

  她為的就是在此刻在眾人面前揭開寧恆的身份。

  我不得感慨雁兒對我和寧恆的瞭解,想來雁兒之所以不願意告訴我,定是怕我知曉了不肯跟她江家。倘若我真的知道寧恆是江家長子,我定不會去江家。不管寧恆和不和江家相認,我定會逃得比任何人都快。江家富甲天下,但其內定是錯綜複雜,掌管江家的定也要費心費力,寧恆若是為長子,江家也就為他所接管,一旦接管了江家,這一輩子就真是不得清閒了。

  且我之所以反感為江家媳婦也是此道理,我難得離開了皇宮,怎麼可能又自願跳進另一個皇宮?

  而我若是不願的話,以寧恆的性子,定是我去哪兒他就跟去哪兒的。而如今雁兒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這個真相,我逃不了,寧恆也逃不了。

  我瞇瞇眼,雁兒頗是心虛地看了看我,又迅速地瑟縮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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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6:30

【第十三章】

  在雁兒的鐵證之下,在雁兒娘親直呼「我兒呀」的喜極而泣之下,在眾多江南名望的見證之下,寧恆認祖歸宗,變成了江恆。

  我的住處從小院搬到了主屋裡,江家的人對我極為客氣,伺候我的丫環也是極為恭敬的。對於這樣的轉變,我委實有些震驚。不過我素來都是既來之則安之,震驚多了幾回我便不震驚了,心安理得地在主屋裡等著寧恆回來,噢,不,現在是江恆了。

  打從那一天雁兒當眾揭開木頭是江家長子後,我和江恆就一直說不上話。我身邊的丫環甲道:「大公子在大夫人那兒……」

  丫環乙道:「大公子在老爺那兒……」

  丫環丙道:「大公子在二夫人那兒……」

  丫環丁道:「大公子在三夫人那兒……」

  我聽多了也不耐煩了,便再也不開口問江恆的行蹤。江恆如今成了江家長子就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木頭了,我心裡頭有些惆悵。

  ……

  雁兒回門時向我負荊請罪,她跪在門口,雙手捧著荊條,低著頭道:「阿姊,雁兒來請罪了。」

  其實想想我這人也笨了些,一路上竟還吃了不少雁兒的醋,我怎麼就沒發現雁兒對木頭是兄妹之情呢?我涼涼地道:「不敢當不敢當。」

  雁兒道:「阿姊,這一路上騙你和大哥來江家是我的不好,可是我不後悔這麼做。」雁兒忽然使了個眼色,讓周圍的丫環都退了出去。

  她壓低了聲音道:「江家的家業,我不能讓它敗在四弟五弟的手中。我相信大哥的能力,只有大哥才能維持住江家的家業。」她咬咬唇,又道:「況且阿姊你和大哥不是有婚約麼?大哥回了江家,你就是大哥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雁兒果然是知道江家和我阿父的賭約,我瞇瞇眼,道:「蘇家的長女死於元和十七年元月初二宮中的一場大火。」

  我以為逃離了皇宮,沒有皇帝沒有沈輕言就沒有了算計。可是我出了皇宮,卻是又被人算計了,即便雁兒並沒有惡意,可是這口氣我吞不下。

  「可……可是……」雁兒吸吸鼻子,擡頭淚眼汪汪地道:「阿姊,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怎麼以前就沒有發現雁兒和木頭是兄妹呢?我繼續涼涼地道:「我哪裡敢生你的氣。」

  雁兒舉高了雙手所捧的荊條,「阿姊,你打我吧。打到消氣為止。」

  我瞅了眼,又道:「你是江家的小姐,我怎麼敢打你。」

  雁兒哭得梨花帶雨的,「阿姊,你就打我吧。不要生我的氣了。」頓了頓,她又哭著道:「要不我自己打自己……」

  話音未落,雁兒就右手握住了荊條,她擼起左袖,荊條用力地往左臂揮去。我怔楞了下,雁兒白嫩的左臂上立即出現一條紅痕,她道:「自小父母就不疼我,二娘三娘也不喜歡我,四弟也常常欺負我,若不是我習得一身武功,如今早已是一抔黃土了。」

  雁兒又泣不成聲地道:「後來遇到了阿姊和大哥,我生平第一次才感受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這一路上算計阿姊和大哥是我的不對,可是我始終是江家的女兒,我不能棄江家不顧。」

  雁兒又揮了幾下荊條,我耳邊只聽啪啪啪的打聲。我明知雁兒這是在使苦肉計,可是仔細想想,雁兒說的也沒錯。我瞅著雁兒哭得滿臉淚水,手臂上又多了好幾條觸目驚心的條痕,也不由得心軟了。

  我衡量了一番,雁兒雖是算計了我,但好歹以後和她也是一家人了。正所謂一家人也沒有隔夜仇,難為雁兒就相當於難為以後的自己。

  我歎道:「別打了。」

  雁兒仍然使勁地揮著荊條,我道:「雁兒,我不生你氣了。」

  雁兒眼睛一亮,「當真?」

  我點頭。

  雁兒一喜,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傾前身子就抱住了我,「大嫂,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捨得罰我。」

  我笑了笑。

  ……

  我真正和木頭說上話是在雁兒離開不久之後,當時我恰好在用晚飯,食案上擺滿了各種佳餚。我正興趣寥寥地拿著筷子東戳戳西戳戳,感慨一個人吃飯的寂寥時,我身邊的丫環甲乙丙丁就齊齊開口道:「蘇姑娘,大公子來了。」

  我兩天沒見木頭,擡眼一見到江恆,心裡頭卻是提不起任何喜悅。我周圍的丫環十分體貼地退下了,我瞅了江恆一下,收回目光繼續吃飯。

  江恆坐到我身邊,輕聲喚道:「綰綰。」

  我不理他,舀了一勺明珠豆腐慢條斯理地送進嘴裡。江恆又喚了聲「綰綰」,我依舊不理他。

  過了好一會,他給我舀了一碗湯,低聲道:「綰綰,你可是在怪我這兩天沒有陪你?」

  我也不是這麼小氣的人,江恆剛和他的家人相認,自是要陪他的阿娘了。只不過話雖如此,可是我一想到木頭有了親娘就忘了媳婦,心裡頭一時半會也轉不過彎來。

  我想了想,終是開了口:「……沒有。」

  「綰綰,你若是不想留在江家,我陪你走。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不願你不高興。」

  聽木頭如此說,我也氣不起來了。我問道:「你不要你的阿父阿娘了?」

  「我曾應承過綰綰,寧負天下人也不負你。」江恆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綰綰,我同你說的話就定會做到,你莫要擔心。」

  「你當真願意跟我走?」我輕聲道。

  江恆沈吟片刻,方道:「我們趁夜離開,江南是不能留下來了。我們先離開了江南再說。待會我留書一封,此舉雖是有違孝道,但……」江恆頓了下,低聲道:「綰綰開心比較重要。」

  這話若是被木頭的阿娘聽了,我鐵定會成為江家的罪人。我看得出江恆是想要留在江家的,那一晚他聽到江家主母的那一聲「我的兒」時,我看到他的眼眶紅了。

  木頭還是寧恆的時候乃是孤兒,從未嘗過親情的滋味。如今是江恆了,他有阿父有阿娘了,他初嘗親情滋味,理應再也難以割捨,可是他卻願為了我而捨棄。

  我看了看江恆,心裡頭思量了一番,道:「其實我也並非厭惡江家,只是以前和江家有那麼一丁點的過節。那過節不提也罷,如今你是江家長子,江家有了你,也就有了我所割捨不下的地方。」

  將心比心,木頭願意為我捨棄他的家人,我也能為他留在江家。

  「綰綰願意留在江家?」

  我頷首。

  江恆一喜,他抱住了我,道:「綰綰,你真好。」

  我想起前不久雁兒方這樣抱著我說了同樣的話,不禁笑出聲來。江恆放開了我,他道:「綰綰,這兩日忙了些,常常到了半夜時分方能歇息。我知你怪我這兩天沒有陪你,你睡著了都悶悶不樂地說我是壞木頭……」

  我一愣,「你半夜來我房間裡了?」

  他點頭,道:「一天沒有見到綰綰,我心裡就不舒服。可是你睡著了,我也不想擾你清夢便沒叫醒你。」

  我心想估摸江家的老爺子開始讓木頭熟悉江家的人和家業了,剛開始接手的確會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我不禁有些沮喪,若是以後木頭真正接管了整個江家,那豈不是就沒有時間陪我了?

  江恆此時握住了我的手,他道:「綰綰,你若是不高興就說出來不要獨自一人生悶氣。我想留在江家,一為孝道,二為綰綰。我不想綰綰跟著我受苦,江家可以讓綰綰錦衣玉食。若是你因江家而不高興,便是有違我的初衷了。」頓了頓,他又道:「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一直到老。」

  我笑出聲來,「兩天不見,你倒是變得油嘴滑舌了。」

  木頭急道:「我這都是真心話。」

  我瞅了瞅他,輕笑道:「嗯,我信你。」

  木頭說他的阿父和阿娘已是知曉了我們的關係,等他的阿父身體再好些時便會召見我。雖說醜媳婦總得見家翁,但我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心裡頭終究是有些緊張。

  我一緊張便愛胡思亂想,且這天下間最難以融洽的便是婆媳關係。木頭的阿娘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好相處的,也不知會如何對付我。

  後來我將這煩惱告訴了木頭,木頭哭笑不得地道:「阿娘不會難為你的。」

  許是見我仍是愁眉苦臉的,木頭方一本正經地道:「綰綰,你是我喜歡的人,難為你便是難為我,阿娘這麼疼我,定然也會疼你的。若是當真受了委屈,回來同我說。」

  我嗔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能為了我去和你阿娘吵架麼?」

  江恆望著我,認真地道:「我不和阿娘吵架,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綰綰,相信我,所有事情都交給我。」

  我道:「……所有事情都交給你,那我做些什麼?」

  江恆微笑,「你想做什麼都行,只要你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

  我此時方發覺木頭似乎在認親之後變得愈發沈穩,宛若一座大山,不管風吹雨打電閃雷鳴,依然穩固如初。

  木頭的阿娘派人來說要見我時,我心裡頭已是不緊張了。木頭說是要陪我去,不過我拒絕了。我連太后都當得了,江家媳婦又有何懼?

  我挺直了背脊,施施然地跟著小廝前去。

  木頭的阿娘所住的院子有些偏僻,也有些清冷,我想起雁兒成親那一天,這位江家注目也只是一襲素衣一串佛珠,神情淡然,彷彿看破了紅塵。可是一知曉自己的兒子回來了,她就開始變得慈眉善目,眼睛裡滿是對木頭的慈愛。只不過對雁兒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我甚至有些懷疑雁兒不是江家主母親生的。

  不過據我所知,大多數婦人皆是疼兒子多一些,畢竟兒子能傳宗接代,女兒一嫁出去了便如潑出去的水。幸好我的阿父阿娘很疼我,比疼我的阿弟還要疼,若是我阿父阿娘對我如此冷淡,我定會心生不滿。

  我一進屋子木頭的阿娘便迎了上來,滿臉慈愛地執起了我的手,摸了摸,慈祥地道:「我聽恆兒說你身子弱,怎麼還穿得這麼單薄?柳姑,還不快快去給綰綰拿件披風來。」

  我愣住了。

  我真真是沒有預料到木頭的阿娘會對我如此熱情,簡直就像我是她失蹤多年的女兒似的。她拉著我在軟椅上坐下,一邊的丫環立即呈上了一杯熱茶,木頭的阿娘又道:「我聽恆兒說你喜歡喝碧螺春,恰好我這裡有不少上好的碧螺春,等會我讓柳姑送到你屋子裡去。」

  「綰綰先在此謝過江伯母了。」

  她笑道:「怎麼還叫江伯母?綰綰,你都快是我的媳婦了。你也和恆兒一樣喚我一聲阿娘吧。」頓了下,她又道:「雁兒和我說了你們之間的事情,這一路來幸好有你照顧著恆兒,不然有生之年我也不能與恆兒團聚了。」

  江伯母拿帕子揩了揩眼角,又道:「綰綰,過幾天我找人來挑個良辰吉日,早些把婚事定下來吧。如此下來,恆兒也能心安,你也總不能這樣沒名沒份地跟著恆兒。」江夫人拍了拍我的手背,「孩子,辛苦你了。」

  我愣愣地點頭,心想也不知雁兒究竟和她阿娘編了什麼樣兒的故事。不過江伯母待我此般好,估摸也是愛屋及烏了。

  我低眉輕聲道:「不辛苦。」

  後來我問雁兒和她阿娘說了些什麼時,雁兒低聲道:「大嫂放心,我並沒有將你的身份告訴阿娘。其實我說了什麼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大哥在意你。阿娘見大哥如此在意你,自然也就是不敢難為你了。如今阿娘把大哥當成了寶,你又是大哥心裡的寶,阿娘便也把你當寶了。」

  我聽罷不由萬分感慨,雁兒又道:「大嫂,我阿父雖是臥病在床,但依舊清醒得很。我和阿娘說的那一套用在阿父身上,應該是行不通了。」

  我道:「我雖是對你家人說我姓蘇名綰綰,但若是有人細心一查,估摸也能順籐摸瓜出些東西來。是以我不打算對你的阿父隱瞞。」

  江老爺子身為一家之主,且能白手起家直至富甲天下,其魄力其頭腦也自是在一般人之上。對他說出真相,則是最好的法子。

  我去見江老爺子的時候,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他坐在一張雕花嵌玉的紫檀木扶椅上,身後有兩個看起來頗為忠厚老實的下人。

  我一進去,江老爺子就揮了揮手屏退了兩個下人。

  我心中雖是有些忐忑,但表面上依舊是落落大方地和江老爺子行了個晚輩禮。江老爺子讓我在他對面坐下,而後緩緩地道:「你姓蘇?」

  我頷首道:「是的,晚輩姓蘇。」

  江老爺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眼裡起了異色,「京城的蘇家?」我微愣,江老爺子咳了幾聲,我遞上了一杯溫水,他擺擺手,道:「看來雁兒失蹤的兩年是在皇宮裡了,你一個女娃子倒也有本事,當年你的阿父稱你慧心巧思,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我心想這江老爺子果真真是眼光犀利,我一句話也不曾透露,他竟已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我見狀便也不兜彎子了,「江伯父謬讚了。」

  江老爺子此時歎道:「想來也你和恆兒的姻緣也是命中注定。當年我與你的阿父甚是投緣,本想著能做親家的卻沒料到最後發生了那種事……不過也罷,看來你注定是我江家的媳婦了。我打拼了一輩子,如今也命不久矣了,你以後便好好替恆兒打理江家內事,如此一來我也死得瞑目了。」

  我頗是驚詫,江老爺子摸摸下巴,豁達地笑道:「女娃子,你可有聽說過這麼一段話——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昇西沈為誰動。田也空,屋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握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朝走西,暮行東,人生猶如採花蜂。」

  我敬佩地道:「江伯父的此份豁達,我定努力學著。」

  「你以後便和恆兒好好過日子罷,過往的事也無需多想了。」江老爺子面含倦色,「等你和恆兒成親後,我再讓徐總管帶你熟悉江家。」

  我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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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7:10

【第十四章】

  我和木頭的婚事定於下月初十,恰好三月桃花開,在這個季節裡當新娘子再美好不過。離成親的日子還有二十來天,我掰著指頭數了又數,只覺日子過得極慢。

  木頭也是身同感受,每天陪我用飯時,總愛說一句:「綰綰,還有十九天……」「綰綰,還有十八天……」「綰綰,還有十七天……」

  三月初一的時候,趕製的嫁衣送了過來,流光溢彩的布料,精緻無雙的繡功,美得令我難以移開目光。

  我輕撫著柔軟的嫁衣,心裡頭柔得像是傾瀉而下的月光。

  只不過所有的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以至於讓我隱隱有些不安。臨近婚期,江恆忽地對我道:「綰綰,今日阿父同我說了我們以前的婚約。」

  我心裡頭一驚,不動聲色地看了江恆一眼,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哦?」

  江恆道:「上回你在山珍樓見到四弟就神色就變了,我起初以為你和四弟有什麼過節。如今方知曉原來那時你將他當成了你的未婚夫。」他放輕了聲音,「我雖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今日看了當年你阿父立下的賭約時,我便知曉了你以前的身份。」

  我聽到後半句時方鬆了口氣,我問:「你全都知道了?」

  江恆頷首。

  「你以前的身份也知道了?」

  江恆道:「我稍作打聽再加以猜測便也猜出來了。」

  我心想寧恆變江恆了,果真是不一樣了。我垂下眼簾,又道:「你還知道了什麼?」

  「你和常寧公主是知己,感情極好。還有……」木頭覆上了我的手背,他慢慢地握緊,「雁兒告訴我,皇帝喜歡你,而我把你推給了皇帝。」

  我心裡頭一顫,不禁擡眼望向了江恆。

  他將我的手握得緊緊的,「綰綰,我不知我以前竟是如此傷過你。我現在向你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下一次。」

  我想縮回手,無奈木頭卻是不肯放手,他面帶緊張之色,「綰綰……」

  我道:「倘若你想起來了,你會怎麼做?」

  木頭想也沒想直接就道:「護住綰綰,不讓皇帝搶走。」

  我挑眉,「當真?」

  木頭認真地點頭,「真的,我從不騙綰綰。」

  我也不知為何,明明木頭都給了保證,可是我心底仍舊不安。我望了望他堅定的神色,心想興許等成親之後我就會心安了。

  三月初四的時候,江南下了一場淅瀝淅瀝的小雨。水洗過後的江南更是美得如同畫中畫一般,我在屋裡悶得發慌,江恆又出去忙了,我思來想去最後派人過去宋府把雁兒叫來。

  雁兒來得也快,我剛換好衣裳,她前腳就已是踏進了我的屋裡。雁兒笑意盈盈地喊著我「大嫂」,我瞅著她,道:「我實在悶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雁兒笑吟吟地道:「大嫂吩咐的,雁兒自是不敢不從。」

  來了江南這麼久,除去上回和木頭在外面遊了一天之外,我還真的不曾細細地賞過江南,恰好今日得閒,正好可以遊遊江南。

  我和雁兒也沒坐轎子,各自撐了把竹骨傘便出了江府。遊了約摸有一個時辰,我也有些累了,雁兒便提議去附近的茶肆裡坐坐。

  茶肆裡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我坐下來後,眼睛便往周圍亂瞧,忽地看見一婦人左手抱了個女娃娃,右手牽了個男娃娃,肚子也微微隆起。雁兒輕笑道:「大嫂你看這男娃娃估摸就一兩歲,而女娃娃還在襁褓中,肚子卻又隆起來了,依我之見,這婦人定是夜夜春宵。」

  我道:「雁兒你成親後,說起這些話來倒是順口。」

  雁兒面不改色地道:「大嫂你與大哥一路上都是同房,難不成不也是夜夜春宵?以大哥的體力和對大嫂的體貼,大嫂在房事上定是如魚得水了。」

  我暗想雁兒還沒成親時隻字不提房事,一成親了就左一口春宵右一口房事。成親後的人果真特別不同。

  雁兒此時對我擠擠眼,頗是曖昧地道:「大嫂,你和大哥一晚來多少回?」

  我險些就將口裡的茶水噴了出來,我咳了咳,道:「雁兒,小聲點。」

  雁兒眨眨眼,道:「哎喲,大嫂你就別不好意思了,大家都是行了房事的人。我猜猜,三回?四回?五回?六回?七回?」

  我頗是好奇地道:「連胤一晚能來幾回?」

  「兩三回。」雁兒給我重新倒了杯茶,又道:「大嫂,你就告訴我嘛,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我瞅了瞅雁兒,心想若是被雁兒知曉我和木頭同房了這麼久但卻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嘴上不會說什麼,心裡頭說不定會笑話我。

  我故作神秘地道:「你猜?」

  雁兒伸出五個手指,我瞇眼笑著,執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輕啜了一口茶。雁兒驚呼道:「大哥果真好本事。」

  我但笑不語。

  此時,忽有一梳著雙髻的小姑娘走了過來,圓碌碌的眼睛瞅了瞅雁兒,又瞅了瞅我,脆生生地對我道:「你是蘇姑娘嗎?」

  我微微一愣,詫異地道了聲「是」。

  小姑娘的掌心裡有一塊玉珮,她遞到我眼前,「方纔有位夫人讓我轉交給你,說是故人來訪。」

  故人……

  我心中一顫,接過小姑娘手裡的玉珮。雁兒奇道:「大嫂,是哪位故人?」

  我細細地瞧了瞧手中的玉珮,晶瑩通透,玉色上乘,背面刻有一個「綰」字。我神色一變,連忙問眼前的小姑娘,「那位夫人現在在何處?」

  小姑娘道:「就在對面的雲蓉閣的二樓廂房裡。」

  我給了小姑娘一串銅錢,又道了聲「謝」。雁兒此時又問道:「大嫂,可是宮裡來的故人?」

  我壓低聲音道:「是常寧。雁兒,你先回去罷,我去見見常寧。」

  雁兒卻道:「大嫂,我在這裡等你。你一個人回府,大哥定是不放心的。」

  我心裡急著見常寧,便也沒拒絕。我握緊了手心裡的玉珮,急急地往對面的雲蓉閣裡奔去。我心裡著急得很,常寧七月得了喜脈,如今三月初了,她卻挺個大肚子千里迢迢地來江南,常寧此時來見我,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進了廂房後,一見到常寧略顯蒼白的臉色,我就忍不住紅了眼眶,低低地喊了聲:「常寧。」

  常寧也紅了眼眶,美眸裡水光浮動,「綰綰。」

  我三步作兩步地奔了過去,常寧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含淚道:「綰綰,你怎麼這麼傻。你不喜歡承文我替你擋著便是。你不知道,當初我聽到福宮被燒了後,我魂兒都快丟了。」

  我聽常寧這麼說,眼淚更是嘩嘩地掉,「常寧,我對不住你,讓你擔心了。」

  我們倆抱在一起哭了許久,直到常寧身後的丫環開口道:「公主莫要哭了,再哭恐會動了胎氣。」我聽丫環如此一說,方猛地止了淚水,道:「對,常寧,你不能哭了。你是有身孕的人,可不要陪著我瞎哭。」

  常寧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神色頗是複雜。

  我又道:「你怎麼會來了江南?」我瞅了瞅她的小腹,皺了皺眉,「駙馬呢?」

  常寧的神色黯了黯,但瞬間她又笑道:「我最近在公主府悶得發慌便想到處走走……我一到江南,就聽人說江家失蹤多年的大公子回來了,緊接著又聽人說江家大公子要娶親了,我一下子便想到了你。」

  到處走走……最後卻是來了江南。京城江南之間的距離何止千里?常寧擺明就是奔著江南來的。她定是有了心事,我猜十有八九不離駙馬這人。常寧的性子我懂,她若是不想說,鐵鍬也無法撬開她的嘴。是以我也不好戳破她的心思,順著她的話道:「一下子就想到了我?怎麼說?」

  常寧道:「我之前對你身邊的雁兒早已有懷疑,便派人去查了下,結果查出了她是江家的三小姐。後來我聽你說雁兒要尋兄長什麼的,再加之我對江家也有所聽聞,便知曉她要尋的就是江家的大公子。之後,我看她對寧恆不一般,再細細觀察他們兩人的相貌,也覺得眉目間有些幾分相似,繼而便猜測出寧恆就是江家的大公子。本來我以為這不過是小事,最多值得飯後一提。不料後來卻發生這樣的事……」她摸了摸肚子,又道:「你燒宮之後,寧恆也失蹤了,我想你們定是一起離開京城了。」

  常寧果真聰慧,我自歎不如。

  「綰綰,寧恆他對你好麼?」

  我微笑道:「很好。」

  常寧捏了捏我的臉,她笑道:「在宮裡頭我就看得出寧恆把你當寶,你嫁給寧恆,我比誰都放心。你看看,你都被寧恆養得白白胖胖的,面色極其紅潤。我以前可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如此容光煥發的模樣。」

  我摸了摸自個兒的臉,「是麼?」

  常寧頷首道:「是的,看來你離開皇宮是對的。只是……」她的眉眼間添了抹憂愁,我低聲問:「只是什麼?」

  常寧問道:「聽說你和寧恆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十?」

  我「嗯」了聲。

  常寧歎道:「綰綰,我既然知曉你在這兒,那麼承文也是知曉的。」

  我渾身一顫,心裡頭忽有暗色籠罩,我咬咬唇,道:「如今整個大榮王朝皆是知曉太后薨逝。」

  「綰綰,你莫要緊張。」常寧拍了拍我的手,「我委實沒有想過承文會對你用情至深,那一日,當內侍從福宮裡擡出兩具被燒焦的屍首時,承文的眼睛紅了。打從承文懂事以來,我就不曾見他如此失態過,就連先帝駕崩時他也不曾如此。後來他不顧眾人的阻攔,硬是要將『你』的屍首擡進了他的殿裡。無人得知他究竟在殿裡做了什麼,我生怕承文會做傻事闖了進去,綰綰,你知道我見到了什麼嗎?」

  常寧微微顫抖,「承文抱著屍首坐在冰冷的地上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我那時才記起承文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綰綰,我雖是有心幫你,但承文是我的親弟弟,我真真不忍心見到他如此狼狽如此淒苦。所以,我告訴了承文。」

  我低聲道:「常寧,我不怪你。這事我也有錯。」一想到皇帝抱著『我』的屍首哭得一塌糊塗,我心裡頭頓時湧上了不少內疚。我從見到承文的第一眼起,便將他當做了小弟弟一般看待。男女之情,我從未想過,更也未料到承文會對我用情。

  「綰綰,我不願你難受,可是我也不願承文難受,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常寧輕歎一聲,「你該知曉承文的性子,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他決然不會放手。離三月初十還有好幾日,綰綰你早些和寧恆成親了罷,也好讓承文死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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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7:32

【第十五章】

  之後我和常寧閒聊了許久,直至日落西山時我方想起了雁兒還在茶肆裡等我。我匆匆與常寧道了別,趕到茶肆時卻是只見到了木頭。木頭一見到我,神色就鬆了下來,眼裡浮起了柔光,「綰綰。」

  我頗是詫異地道:「雁兒呢?」

  「她剛走了,」江恆放下幾個銅錢結了帳,他牽起我的手,「我們回家。」

  我和木頭一起出了茶肆,我忽覺此時的木頭有些反常,走了一小段路後,我忍不住了問道:「木頭,你怎麼會在茶肆裡?」

  我的話音未落,江恆就握緊了我的手,他低低地道:「雁兒讓人告訴我你今天去見故友了。」

  「然後?」

  「你和常寧公主感情極好,我擔心你會跟她跑了。」

  我哭笑不得,「怎麼會呢?我們婚期都定下來了,嫁衣請帖什麼的都弄好了,我怎麼可能會跟常寧跑了?」

  木頭抿住唇不說話。

  我心想他怕我跟常寧跑了,而我亦是怕他記起以前的事後跟皇帝跑了。我和木頭算得上是彼此彼此,雖說婚期將近,但如今我和木頭可以說是缺少一份安心。

  我瞅了瞅木頭,計上心來。

  我故作無奈地歎了聲,說道:「常寧今天的確是想勸我回宮,她和我說陛下仍舊忘不了我,常寧也捨不得我在江南這麼遠的地方……」江恆神色立即一緊,我瞥了下,又道:「常寧還說只要我和你還沒洞房前,她都會繼續勸我回宮。」

  江恆立馬道:「還有六天。」

  欸,我說到洞房二字時都刻意加重了語氣,這木頭怎麼就聽不出我的言下之意呢?我的意思是洞房要緊,最好今夜就把那魚水之歡給落實了。不過木頭就是木頭,他偏偏就聽不出我的意思,看來只能明說了。

  我捏了捏江恆的手,悄悄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木頭疑惑地道:「什麼意思?」

  我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小聲地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今晚洞房。」

  華燈初上,夜空星星點點遍佈,我站穩時清楚地見著了紅暈從木頭的耳尖蔓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張張嘴想要開口,我橫了他一眼,「木頭,你可不許說些什麼成親後才洞房這些令我生氣的話。」

  江恆閉上了嘴巴。

  我高興地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回去洞房吧。」頓了下,我又道:「早日完成了這事,倘若第二天就蹦出個娃娃來,那就更好了。如此一來你心安我也心安,是為皆大歡喜。」

  ……

  回到江家時,恰好遇著了要出去尋花問柳的江家四公子江逸,江逸見著了江恆頗是不甘願地喊了聲「大哥」,之後又幽怨地喊了我一聲「大嫂」。我聽得心裡喜滋滋的,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我忽覺這個花花公子其實也沒那麼壞。

  木頭頗具兄長威嚴,他板著臉訓了訓江逸,讓他少去花樓。江逸倒也聽話,木頭不過三言兩語,他就摸摸鼻子說:「大哥說的對,我以後定少去花樓。」

  江逸離開後,我對木頭說:「木頭,你對付頑劣的弟弟倒是有一套。」我驀地想起了木頭的二娘和三娘,之前三娘還雇了殺手要去殺雁兒……此時木頭回了江家成為江家長子,三娘對木頭定是心生怨恨了。「木頭,你得小心你的三娘,她既然能派殺手去殺雁兒,自是也能如此對你。」

  江恆道:「三娘那樣做,也不過仗恃阿父臥病在床,阿娘不管江家,如今阿父病情好轉,阿娘又開始打理江家內務,想來三娘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再說三娘對雁兒所做的狠事,我已是在收集證據了。待集齊證據後,估摸江府也無三娘的一席之位了。」

  我撇撇嘴,道:「其實說到底都是你阿父不好,若是你的阿父只娶你的阿娘一個,定也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我只娶綰綰一個,有綰綰一個已是足矣。」

  我橫了他一眼,「諒你也不敢娶其他人。欸,不說這些話了,我們回房吧。趕緊把正經事給做了。」

  木頭的臉又紅了,我拉著他往房裡走,邊走邊道:「你若是敢說一個不字,我以後就不理你啦。」經過這些日子和木頭的相處,我發覺對付木頭這樣的性子就該要強勢些。

  看來我強勢些是對的,木頭現在一點也不曾反抗便乖乖地和我回了房。

  雖說我表面看起來頗是奔放,總是嚷著要和木頭洞房,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我卻是緊張得不得了,袖下的手掌也在微微抖著。

  江恆的臉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是紅的,我瞅了瞅,他的臉紅得都快可以滴出血來了。我伸手探了探,故作輕鬆地道:「木頭,放鬆些。若是不知情的人一瞧,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些什麼呢。」

  江恆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綰綰,現在就要洞房?」

  我咳了咳,「你不是擔心我跟常寧跑了麼?」

  「綰綰,我讓丫環給你打熱水進來沐浴。」

  我冷下臉道:「你別這麼磨磨蹭蹭的,這事總是要來的,我們速戰速決。」言訖,我心中頓起豪邁之感,我又道:「你這些日子不是都在外頭做生意麼?做生意不外乎就是快準狠,你就把房事當作生意罷。」

  江恆的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他沈默了會,忽地拿起桌上的冷茶狠狠地喝了一口,他道:「綰綰,我……」他頓了下,又狠狠地喝了口茶,「我……」

  ……

  桌上的一壺冷茶都被江恆喝光了,我的嘴角抽了下,無奈地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江恆的臉卻是又紅了紅,我心裡頭一驚,壓低了聲音道:「莫不是……你有心無力?」我大駭,愈發覺得我這猜測是真的。在宮裡的時候,木頭就說他從不去秦樓楚館,覺得這些乃是汙穢之事。之後我和他在床榻上多次擦槍走火,他依舊君子得讓人咬牙切齒。

  有心無力……有心無力……

  我咬牙道:「木頭不怕,我知曉江南有不少大夫專治有心無力的……明日,不,我們現在就去找大夫。」我去拉木頭的手,木頭反握住我的手,「綰綰,不是。」

  「欸,你別擔心。我們都快是夫妻了,你莫要害羞。」

  「綰綰,我有心有力。」木頭的臉愈來愈紅,他忽然鬆開了我手,道:「你等一會,我去拿些東西進來……」

  我一愣,木頭已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我也不知木頭要去拿些什麼,不過既然木頭已是說了有心有力那我也無須擔心。再說長夜漫漫,不急不急。

  思及此,我喚了丫環打了熱水進來,再挑了件繡著鴛鴦的大紅肚兜和薄薄的紗衣。待我沐浴畢,從屏風後出來時,江恆已是回來了。

  他坐在書案前,書案上堆了一疊東西,書冊有之畫卷亦有之。我詫異地走了過去,木頭滿臉通紅地從書上擡起頭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臉頓時又紅上了幾分,「綰……綰綰……」

  「嗯?」

  「小心著涼。」

  我道:「我熱著呢。」

  他的目光頗是無措,似乎不知該擺在哪兒,一低頭又趕緊擡了起來。我詫異地問道:「你在看什麼?」

  木頭合上了書冊,他重重地咳了咳,「……春宮。」

  「哪裡找來的?」

  「四弟的房裡。」木頭又咳了咳,道:「我對這方面不大精通,也不知曉該用何種力度何種方式,恐傷了綰綰,是以便向四弟借了些……春宮好用心摸索摸索……」

  我道:「……你當真還沒開過葷?」

  木頭紅著臉道:「我對於房中事頗是挑剔,只願……與心尖上的人共赴雲雨巫山。」

  「甚好甚好,這一點我們甚是相似。」我往木頭右側坐下,隨意挑了一軸畫卷,「我們一起來摸索摸索……」

  我打開畫卷一瞧,裡頭是一男一女,正以女上男下的姿勢行巫山雲雨之事,畫得極其傳神,我似乎隱約可聽嬌喘吟哦聲從畫卷裡頭傳出。我只覺口乾舌燥,面紅耳赤,胸腔裡砰咚砰咚地跳著。

  我的臉紅得發燙,眼角的餘光一瞥木頭,他整個人像是剛從紅染缸裡打撈出來似的。

  我扯了扯木頭的衣袖,指了指手上的畫卷,「……你看看這個如何?」

  木頭的眼睛壓根兒就不敢看我,他輕聲道:「你喜歡這樣的?」

  我也輕聲道:「……都可以。」

  我們倆又是一陣沈默,我小聲地道:「聽說男人都喜歡在上面的……」

  木頭也小聲地道:「……我都可以。」

  「那……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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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7:54

【第十六章】

  我和木頭初嘗雲雨滋味,便一直貪歡貪歡貪歡……至天明。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渾身酸痛極了,一睜眼就瞧見了木頭坐在床榻邊,手裡捧了本賬冊,正在細細翻看著。

  我嚶嚀一聲,木頭就合上了賬冊,擡起頭含了笑意看我,「醒了?」

  我伸出雙臂,木頭非常自然地拉了我起來,我像是沒了骨頭一樣懶懶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打了個呵欠,「什麼時辰了?」

  「還早,要睡多會麼?」

  我瞅了瞅外頭明晃晃的日光,「還早麼?現在也該有巳時了吧。」

  江恆含笑道:「嗯,巳時六刻了。」

  我瞠目結舌,都巳時了還說早,平日裡都快可以用午飯了。「欸,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木頭平時不到晚上定是不會出現的。

  「等你醒來。」他的手攬上我的腰肢,「還痛麼?」

  「痛!超痛的!像是被馬車碾過一樣!」

  江恆趕緊摸了摸我的臉,又摸了摸我的手,急道:「都是我不好,昨夜不應該一直和你……」他停了下,滿臉愧疚地又道:「我去讓丫環請個大夫來看看。」

  我趕緊拉住他,「不要!哎,木頭,哪有人因為這種事去請大夫的呀。去讓丫環備熱水吧,洗一洗估計就能好了……」驀地,我愣了下。我醒了好一會,此時方發覺被褥換了。昨夜的被褥還是湖藍色的,現在竟是變成蔥黃色了。我掀開錦被瞅了瞅,血跡也沒有了。

  我哭笑不得地道:「是你把被褥給換了?」

  江恆點頭,「我知你喜潔,定是見不得被褥粘了血跡。是以今早醒來時我便把它給換了。」

  木頭的心思果真細膩,竟是連這點都顧及到了。我瞧了瞧木頭,真真是越看越喜歡,我勾過他的脖頸,仰頭狠狠地親了口。

  我笑瞇瞇地道:「以後每天起來,你都要親我一口。」

  木頭的臉紅了紅,他低聲道:「好。」.

  之前我不知聽誰說,行了魚水之歡後的次日肌膚會水靈靈的,跟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似的。我本是不信的,可是與木頭一夜春宵過後,我容光煥發,面色極為紅潤。常寧一見到我,立即就瞇眼道:「綰綰,昨夜你和寧恆定是春宵連連了。」

  我嘿笑一聲,道:「還好還好。」

  常寧說是要親眼見我成親了才放心回京,如今她正暫居在一所別院裡。我本欲讓常寧住進江家的,但常寧道她這回來江南除了探我之外還想散散心,住在江家難免有些不便。

  我想了想便也作罷了。幸好常寧帶了不少丫環和侍衛,這些人我瞧著也甚是面熟,由他們來護著常寧,我也放心了。

  「綰綰,等你和寧恆把娃娃生出來後,我們就結個娃娃親罷。上一回不成……這一回無論如何也要成。」常寧彎眉笑了笑,「綰綰你最好就生個女娃娃,不過性子也千萬別像了寧恆,像你就最好了。這樣的媳婦,我定會喜歡。」

  我笑道:「八字都沒一撇呢。」

  「你和寧恆努力些就有一撇了。」常寧的神色忽然凝了凝,她屏退周圍的丫環,壓低了聲音道:「綰綰,我昨夜收到一封密信。」

  我微愣,「什麼密信?」

  常寧道:「我的心腹告訴我,承文前幾天決定了罷朝半月,他要微服出巡體察民情。前一夜,他離開了京城。」

  我心中一緊,「承文去哪兒微服出巡?」

  常寧望了望我,不說話。

  我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江南?」

  常寧低歎道:「十有八九是江南。」

  常寧這樣一說,我立刻就慌了。皇帝如今對外昭告太后薨逝,那麼現在就再也無蘇浣這人。倘若皇帝真的來江南把我抓回宮去,到時候估計就是直接冊封了。若說以前皇帝與太后之間還橫跨了一道鴻溝,那現今皇帝和長得與太后一模一樣的姑娘之間則是連一步之遙的距離也不曾有。

  我慌得六神無主,常寧安慰我不要擔心,若是皇帝當真來抓我回宮,她定會盡全力護我。

  我信常寧會護我,可是我也不願常寧難做人。要我當著常寧的面算計她的皇弟,我做不到。我左思右想,深覺當務之急應是與江恆商量對策。

  我匆匆和常寧告辭回了江府,我剛進了大門就遇到了徐總管。他見到我就連忙道:「大少夫人,我找你很久了。大公子讓我轉告你,他今夜會晚一些回來。」

  我顰眉道:「他去哪兒了?」

  「這個……大公子不曾說。」

  我此時心裡頭更是著急了,早不晚歸遲不晚歸偏偏要在這時候晚歸,我的眉頭一擰,「他現在在哪兒?」

  「回大少夫人,半個時辰之前我在米鋪裡見到了大公子。」徐總管沈吟片刻,又道:「還請大少夫人放心,大公子在外從未拈花惹草,就連談生意也是規規矩矩的。」

  我扯出了個笑容,隨意敷衍了聲,「嗯,我知曉了。」之後,我就急急地往外江家的米鋪趕去。不料我前腳剛到米鋪,鋪子裡的人就告訴我江恆去了東街的絲綢鋪。我還沒來得及歇喘夠氣,又匆匆趕往東街。可是一到絲綢鋪裡,鋪子裡的人又告訴我江恆去了西街的脂粉鋪。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西街奔去。我趕到西街的脂粉鋪裡時已是黃昏,我滿頭大汗,單手撐著櫃子,問道:「江恆呢?」

  脂粉鋪裡的掌櫃是一位姑娘,柳眉杏眼的,腰肢不堪一握,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揚著下巴問:「你是誰?」

  我喘了幾口氣,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娘子。」

  掌櫃姑娘嗤笑道:「你是今天第四個這麼說的,剛好能湊成一台馬吊了。」

  我一愣,隨即就明白了過來。

  原來木頭在外面竟是有這麼多爛桃花!我心裡頭不禁有些氣,不過在外人面前我素來是不願丟了面子的。我瞇眼淡道:「五天後我與江恆的成親,你儘管可以過來看看新娘子是不是我。」

  說罷,我轉身準備邁步離去,走沒幾步,掌櫃姑娘叫住了我,「大公子一刻鐘前去了珍品閣。」

  我的腳步停了停,終是道了聲謝。

  離開脂粉鋪後,我沒有去珍品閣。我與木頭的多次錯過讓我此時此刻煩心到了極點,再加上又從那掌櫃姑娘口中得知木頭有這麼多爛桃花,我的心情委實糟糕。

  我雇了頂轎子回了江家。

  回到江家,我立即鎖在了房間裡頭。我拿出之前木頭哄我的布娃娃,上回我見這兩個布娃娃甚是有趣便留在了房裡,我戳了戳男布娃娃,「木頭,你再不回來就別想爬上我的床了。」

  男布娃娃仍舊是一副憨笑的表情,我越看就越覺得像江恆,我心裡頭更氣了。

  我甩開了布娃娃,順帶把房門給鎖了,而後寬了衣往被窩裡鑽。

  我睡得迷迷糊糊時,忽覺有人攬住了我的腰肢,帶有涼意的手輕撫著我的側臉,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瞧見了江恆,他輕喊了聲:「綰綰。」

  我瞪了他一眼,使勁推開了他,然後往床角里縮。他拉住了我,把我帶進了他的懷裡,「綰綰,是我不好。」

  我掙扎了一番無果,他又道:「綰綰,我做錯了什麼讓你生氣了?」

  我發現每回我一生氣,江恆就會主動認錯,即便他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惹我生氣。我張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他抖了下卻沒有做聲,手依舊攬住我的腰。

  我咬著咬著心裡頭的氣就逐漸消了,江恆輕聲問:「綰綰,有沒有咬疼?」

  「有!你的肩膀太硬了。」

  江恆道:「我肚子比較軟……」

  我失笑道:「我才不咬呢。」

  江恆喜道:「綰綰不生氣了?」

  我仰頭瞅他,「你說說你做錯了什麼?」

  江恆沈默了好一會,方道:「我……今晚遲回來了?」

  我深覺像江恆這樣的木頭不能循序漸進,只能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我扭了扭身子,拉開了點和木頭的距離,我盯著他,問:「你在外頭有多少姑娘喜歡你?」

  江恆滿臉詫異,「除了綰綰,我不曾見到有姑娘喜歡我。」

  我愣了愣,此時我真想悲鳴長嘯,這木頭壓根兒就是木到以為這世間只有我一個姑娘家,我果真不該隨便吃味的,結果都是苦了我自己。

  「綰綰,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喜歡我的,我也不會喜歡其他姑娘。其他姑娘沒有綰綰好,綰綰比其他姑娘都好。」

  我被他繞得有些暈,不過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我便也不願再計較爛桃花一事了。我咳了咳,又道:「我今天去了米鋪,然後去了絲綢鋪,接著又去了脂粉鋪……結果都沒有遇到你。」

  江恆頗是心疼地道:「綰綰怎麼不讓下人去找我?」他伸手去碰我的腳,輕輕地揉了揉,「可有走累?」

  「……」我一急起來便什麼都忘了,我此時想起常寧和我所說的事,我拉了拉木頭的手,一臉鄭重地道:「木頭,我有話要同你說。」

  「嗯?」

  我抿抿唇,心裡頭又再次醞釀了一番,方開口說道:「今日常寧和我說,陛下要微服出巡,十有八九是要來江南……」

  江恆的身子僵住了。

  「木頭,我們想想辦法吧。萬一陛下真的來江南,要是他把我……」江恆忽然抱住了我,力度有些大,他低低地道:「也許陛下不會來江南,我們還有五天就成親了。京城江南相距這麼遠,陛下定趕不來的。綰綰莫要擔心。」

  有了江恆的這句話,我立刻就安下了心來。

  我蹭了蹭江恆的胸膛,點頭道:「嗯,過了今晚,就還剩四天了。而且說不定此時我的肚子裡也有娃娃了……」

  我話音未落,江恆的吻就落了下來。

  他急道:「綰綰,我們努力些,娃娃就會出來了。」

  我迎合著木頭,心裡頭也自是十分希望快些能弄個娃娃出來。不過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木頭有些怪,怪在哪兒我卻是又說不出來。

  木頭親我的脖子時,我忽然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邊啃我的脖子邊道:「爬窗進的。」

  我想了想,估摸是我想太多了。木頭一點也都不怪,怪的是我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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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4 13:08:13

【第十七章】

  木頭這幾夜甚是主動,每每一滅燈,他整個人便貼了上來,自然而然地就開始了魚水之歡。雖說滋味頗佳,但我這身骨委實有些虛,次日走路時跌跌撞撞的,精神頗是不好。木頭的阿娘見狀,稍顯隱晦地勸說了下我和木頭——有些事乃需適可而止。

  我和江恆一聽,立即雙雙紅了張臉。

  江恆道:「阿娘,我會注意的。」

  我輕咳了一聲,「綰綰也知曉了。」

  木頭的阿娘離開後,他愧疚地握著我的手道:「綰綰,我這幾日會消停些,我已讓下人去熬了滋補的湯水,待會熬好後,你喝一些。」

  「好。」我見木頭面上仍有愧色,便安慰道:「其實這不打緊的,是我身子虛了些,與你無關。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明日就能好了。且……這幾夜你的盡心盡力,我也是……喜歡的。」末了,我稍微放輕了聲音。

  江恆握緊了我的手,道:「這兩日我不去商舖了,我在家裡陪你。」

  「不打緊麼?」

  「嗯,我昨日已是交待好了這幾日的事,不打緊。」

  我心中一樂,笑瞇瞇地「嗯」了聲。之後,下人端上湯來,木頭盛了一小勺,吹了吹方遞至我的唇邊,我笑盈盈地含進了嘴裡。

  喝完一碗湯後,我肚裡有些撐,我四周張望了會,對木頭道:「我們出府走走罷,我想出去透透氣。」

  春雨剛過,地面上濕氣頗重,木頭撐了把足以遮擋兩人的竹骨傘扶著我出了江府。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到處皆是一股水洗過後的清新味,聞得我心曠神怡。

  我和木頭說說笑笑地走著,我喜笑顏開地說著俏皮話,不料木頭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我喊了他幾句木頭他也不曾反應過來。

  我顰眉道:「木頭,你若是擔心商舖裡頭的事,你便去看看罷。不用特意陪我的。」

  江恆回神道:「我不是在擔心商舖裡的事,我在想我們還有兩日就要成親了,一時覺得有些不真實便多想了一會。」

  我失笑道:「哪裡不真實了?我不就在面前?況且說不定此時我肚裡都有娃娃了。」

  江恆緊張地瞧著我平坦的小腹,「綰綰,恰好不遠處的初雨巷裡有位周大夫,我們去看看吧。」

  我道:「才幾天,即便有了喜脈也看不出來。」

  江恆道:「反正就是幾步路,我們去瞧瞧。且這陣子你的身子有些虛,即便診不出喜脈也能讓大夫看看要如何調理身子。」

  木頭說的也並非無理,遂我順了他的意便往初雨巷走去。

  周大夫替我把了脈後,江恆急切地問:「大夫,我的娘子可是得了喜脈?」

  周大夫瞅了江恆一眼,搖了搖頭,木頭有些失望。我早已知曉這個結果,是以也不大在意。周大夫此時摸了摸下巴,「不過這位夫人脈象頗虛,底子也不大好,極其容易受涼,不知是否曾經生過重病或是落過水?」

  我還未來得及答,江恆便已是開了口:「曾經掉過湖裡。」

  我一愣,印象中我並不曾和他說過我掉進過湖裡,我瞅了瞅江恆,他神色也不見異色,莫不是雁兒告訴他的?想來也極有可能,雁兒恨不得我和她大哥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說些我以前的事兒也自是不在話下。

  離開初雨巷後,我和江恆走了一小段路,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曾經掉過湖裡?雁兒告訴你的?」

  江恆瞅著地,點了點頭。

  我見狀便也笑了笑,「你的妹子和你倒是無話不說,連我掉過湖這樣的事也同你說。」

  江恆嘿笑一聲,牽著我的手繼續四處走走。不料沒過一會卻是下起了小雨來,我見前面有間首飾鋪便拉了江恆進去避雨順便瞧瞧有無合心意的飾物。

  雖說我已有數不勝數的首飾珍寶,但對於好看的東西人總不會嫌少的。

  我左瞧瞧右瞧瞧,忽地見到了一塊羊脂白玉珮,我指著它對木頭道:「以前我阿娘也送了塊差不多的給我,後來我送了你,想來如今該是還留在你的將軍府裡了,也不知你有沒有給弄丟了。」

  江恆道:「定是沒有,綰綰送我的東西,我定會藏得好好的。」

  我驀然又想起木頭之前送給我的木簪,花了他兩個月的俸祿,只可惜後來被我扔進了含光湖裡。我輕歎道:「你以前也曾送過定情信物給我,是一根木簪,還花了不少銀子。」

  江恆四處張望了會,我笑道:「這裡沒木簪賣。」

  他沈默了會,忽道:「綰綰,你在這兒等我一會。」說罷,他就匆匆地衝進裡雨簾裡,我愣了愣。木頭回來時,雨已經停了,我已是挑了不少合意的飾物讓老闆送去江府。

  木頭氣喘籲籲地站在我身前,滿頭的汗水,我拿出蔥綠色的繡花帕子替他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問:「你去哪兒了?」

  他從衣襟裡摸出一根髮簪,雙手捧著。我低頭一瞧,竟是一根木簪,是上好的紫檀木,簪頭雕了朵蘭花,工藝十分精緻。

  「你去買木簪了?」

  「嗯,在珍品閣裡找到的。」

  我摸了摸木簪,手感甚好,我喜笑顏開地接過,「我喜歡,很喜歡……」我又輕撫了一番,「以前你還在簪尾處刻了個『蘇』字。」

  江恆笑道:「你記錯了,是『綰』字。」

  我瞇眼一笑,「江恆,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以前的事?」我方才不過是隨口一試,竟是被我試探了出來,「別和我說是雁兒告訴你的,雁兒壓根兒不知道簪尾有刻字。如果我今天不開口,你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江恆張張嘴,「綰綰,我……」

  我甩開他的手,把木簪扔回給他,他小心翼翼地捧住,我氣道:「我不聽你解釋。」我方想轉身離去,江恆扣住我的手腕,順勢將我拉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我。

  「綰綰,我一想起我以前所做過的混賬事,我就恨不得我和你是在城南小巷裡認識的,然後我們一見鍾情,之間不曾存在過那些傷人的過往……」

  我雖是氣木頭騙我,但我容易心軟,再加上此時首飾鋪的老闆正直勾勾地瞅著我和江恆,想必心中定是在等戲看。我再怎麼氣也不願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是以我拉了木頭便往外走。

  江恆反握住我的手,緊緊地扣著,一副生怕我會掙脫的模樣。他剛想開口,我就瞪住了他,「現在閉嘴,回府後再說。」

  一回江府,他又想張嘴,我再次瞪住他,「你想在下人面前丟臉?」

  江恆默默地和我回了房,一回到房裡,我就立馬掙脫開了江恆的手,江恆一臉討好地給我捏著肩,輕聲道:「綰綰……」

  我默不作聲,他繼續道:「綰綰,我不想你擔心,所以才不曾和你說。」他從背面轉到我前面,把我的雙手緊緊握住,「綰綰還在生氣麼?」

  我瞅了他半天,直到他的眼神愈發黯然時,我方開口問道:「你何時記起來的?」

  他馬上道:「前幾日,就是你和我第一回……」他頓了下,「行周公之禮的時候。」

  「當時就全部想起了?」

  「當時記起了一些,翌日醒來時則是全部想起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現在倒是老實。」我一想起以前木頭曾經二度把我推給皇帝,我的面色立即就冷了,我縮回我的手,撥了撥額前的發,涼涼地道:「陛下準備來江南,你打算何時又把我送給他?」

  江恆神色痛苦,「綰綰,我以前對不住你,你要罵我打我氣我也行,但不要說這傷人的話。」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碰我的手,猶豫了一小會,卻是垂下了手。

  須臾,他擡眼看著我,「書房裡的暗格裡有一瓶鶴頂紅,若是你真的見我起了把你送給陛下的心思,我便去拿來喝下。」

  我不做聲,他終是鼓起勇氣握住了我的手,「綰綰,你信我。我如今只是江恆。」

  木頭的這話打動了我,我總算有了絲鬆動,正眼看了他老半天,「寧恆呢?」

  他道:「我只是江恆。」

  「據我所知,陛下在京城裡還保留著你的官職,且不說你無故失蹤,你離京數月已屬失職,陛下若是來向你問罪,你該如何是好?」

  他緩緩地道:「此事我會解決,綰綰莫要擔憂。」

  此時我心裡頭已是不氣江恆了,見他一臉真誠我也氣不下去。何況過多兩日便是我們的大喜日子,我也不願為此而多了幾分遺憾,是以我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算是不生氣了。

  寧恆傻乎乎地摸了摸唇,立即神采飛揚。

  我彎唇笑了笑,開始期待成親那日的來臨.

  三月初十那一日,我披了身大紅嫁衣,頂著紅蓋頭,執著紅綢與江恆當著眾人面前拜堂。我心裡萬分緊張,生怕沒行完禮便有人出來喊一聲「且慢」。

  我與木頭行第二拜時,果真有人喊了聲「且慢」。紅綢抖了抖,只聽一道有幾分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江恆萬萬不能和這個女人成親。」

  我仔細一聽,此時方確認了這道聲音是江恆的三娘的,我稍微放下了心來。只聽她又道:「老爺,你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是……」

  江老爺子的聲音含有怒氣,「來人,把她拖下去。我兒的成親哪能容得你胡鬧?」

  聽到江老爺子如此說,我真真是完全放下了心來。江恆的三娘估摸是知曉了我以前的身份,想要學著雁兒當眾揭穿,不過卻是從未料到江老爺子卻是早已知曉,並且是默許了的。

  江老爺子也有一套,他話音未落,我便聽到江恆的三娘嗯嗯唔唔出聲,想來是被人摀住了嘴。看來我此時是安全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江老爺子沈聲道:「繼續。」

  接下來我和江恆的拜堂十分順利,行完夫妻交拜後,我總算安下了心來,我鬆開紅綢時,紅綢上濕了一片,我手心裡亦是冷汗涔涔。

  喜娘要扶著我回喜房,江恆在我耳邊柔聲道了句「我會盡快回來」,我低低笑了聲。我走過長廊時,喜娘卻是停了腳步。

  我微愣,剛想掀開紅蓋頭一瞧,常寧的聲音卻是在我身前響起,「你若是自個兒掀了紅蓋頭,可就不吉利了。」

  我放下了手,微笑道:「常寧。」

  身側的喜娘自動自覺地退到了一邊,看來這喜娘早已被常寧收買了,常寧代替喜娘扶住了我,「綰綰,我送你回喜房。」

  我輕聲道:「好。」

  常寧的手白皙修長,指骨分明,帶著幾分涼意。我憶起我剛入宮時生了場病,燒得暈暈乎乎的,口中也直喊阿父阿娘,是常寧用這雙帶著涼意的手探著我發燙的額,也是常寧這雙手在勾心鬥角裡扶著我護著我,即便我當了太后,無論我幹了多少荒唐事,常寧依舊站在我身邊,一如當初。

  我眼睛裡不由得含了濕意,想起以後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常寧,我的鼻子就泛酸了。我想開口和常寧說些什麼,甚至想掀開紅蓋頭見見常寧,可是喉嚨裡卻彷彿被什麼哽住了。我怕我一哭就會惹到常寧也哭,常寧懷有身孕,哭了對肚裡的娃娃不好。

  常寧扶著我慢慢地走,我此時恨不得回喜房的路長些,再長些。可是再長的路終有到達的時候,常寧停了下來,「綰綰,到了。」

  我吸了下鼻子,常寧握住了我的手,「綰綰,我比任何人都願意見到你嫁了個如意郎君。我祝你和寧……江恆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我點點頭,常寧的話裡帶了哭音,「綰綰,若是他欺負了你,你回京城我替你收拾他。公主府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忍了好久的淚在聽到這話時總算掉了下來,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常寧的肚子,輕輕地抱住了她,「常寧,我會的。」

  常寧與我告了別,我心想這輩子有常寧為知己,有木頭為夫君,我已是足矣。喜房裡萬分安靜,外頭敲鑼打鼓的甚是熱鬧,我想著常寧,念著木頭,此時是萬分慶幸皇帝沒有來攪局。

  我頂著紅蓋頭坐在床榻邊,耐心地等著江恆。

  只不過等著等著,眼皮卻是恨不得合在一塊,我努力睜大了眼,最後終是忍不住雙眼一閉倒在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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