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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3:08

【第20章.石榴艷,仙鶴壽】

  若說近來上京有什麼新鮮事兒,非明月樓的白鶴仙姑莫屬。

  城南明月樓來了個梨園戲班,裡面的花旦嬌美,唱腔身段俱好,武生也俊俏,又有一身真功夫,本就足以吸引住眾人目光。再加上這個戲班頗為特別,還有些別家沒的戲耍玩意兒,總是別出心裁給人驚喜,是故才落腳幾日,便迅速火爆起來。

  白鶴仙姑也是戲班裡的一位,據說此女長相極美,雖然從來出場都是蒙著臉,可露在外的一雙媚眼十分勾魂,身形又是極曼妙的,引人想入非非。她有一隻白鶴,毛色亮麗且極具靈性,甚至還能寫字作畫,簡直與人無異。每隔一日女子便帶著白鶴獻藝,若是碰見出手大方的客人送綵頭,白鶴便會銜花贈人以示謝意,賓客覺得臉上添光之餘來得也就更勤了。

  上京這種地方,人們總是瘋狂追逐當下最熱門的人和事,白鶴仙姑的名聲一傳出去,慕名而來的人都快踩破門檻,班主賺了個缽滿盆盈,成日笑得合不攏嘴,自然對情岫和左虓也格外客氣。

  左虓仗著「奇貨可居」,跟班主定下規矩,情岫隔日才演一場,一場只許五十個人看,多了恕不接待,任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拿金山換都不頂用。恰恰是這樣的舉動吊足了人胃口,白鶴仙姑聲名大噪,就連京中權貴深閨的小姐,竟也聽說了。

  這件奇事也傳到了身在禁宮的衛嫨耳中,彼時他正在園子裡賞花,賞的是他突然之間就迷上的蓮荷。那日從街市回來,這位心思深沈的皇子就命人在宮內新開了兩個池子移栽荷花,如今荷塘剛剛建好,菡萏骨朵含苞待放,碧葉亭亭玉立。

  嫨,日出東方引海瀾,衛嫨便是衛東瀾。

  「哦?白鶴仙姑?」

  衛嫨沾著清水的手一頓,幾滴水珠落在荷葉上,晶瑩如琉璃。

  來稟的隨從回道:「是。據說白鶴是此女一手養大,極通人性也能聽得懂人話,甚為靈巧。」

  「懂得和飛禽走獸打交道……」衛嫨不覺想起那個媚骨天成卻不諳世事的女子,唇邊又漾起笑意。他折下一枝剛開一半的荷花兒,淡淡吩咐:「去看看,若當真是個有趣兒的,帶回來。」

  隨從當日便去了明月樓,誰知位置早早就被訂完了,當天還入不了場。好在這人心思活絡,使盡了手段從別人那裡高價買了票券,看了回白鶴的表演。

  隨從回到皇子府邸之後,給衛嫨講了所見所聞,話語中儘是讚歎,還開懷地拿出白鶴贈他的東西來。

  「公子,那鶴鳥甚有靈氣,小的額外打賞了些銀子,它便銜了個福袋送予小的,不過有股子藥味兒。」他說著雙手奉上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錦藍口袋,還是緞面兒的。

  衛嫨拿過福袋,捏在手中摩挲一番,又放到鼻尖嗅了嗅,眸光漸漸陰沈。

  片刻,他問:「白鶴主人是女的?」

  「看身型確是一名女子。不過面紗遮臉,小的也看不清長相。」

  「嗯,有趣。」衛嫨笑得莫名,忽然話題一轉,「外祖母的壽辰快到了吧?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大壽,應該請人去侯府好好熱鬧一番。」

  隨從微怔:「可是公子,侯府那裡……世子還病著呢,人多了恐怕不妥。」

  衛嫨擺擺手,道:「說起來表弟也病了許久,辦些喜事去去晦氣也好。你去侯府給舅舅說一說我的意思。另外外祖母她老人家喜歡聽戲,你就去喊明月樓的戲班子來唱,務必要有白鶴仙姑。仙鶴賀壽,意頭自是極好的。」

  隨從得令下去辦事,衛嫨摸著手裡的福袋,笑紋更深了。

  「蜀錦,當歸……這臭小子。」

  五月十五,榴花正艷。東晉定遠侯府的老夫人過七十大壽,廣邀賓客,上京權貴紛紛登門拜賀,侯府門前車馬不絕。

  早朝剛下,東晉太子衛朝便帶著隨從賀壽,慎要司指揮使萬懷安行保護之責,紫衣護衛開道清場,把侯府裡外三層包了個水洩不通。

  定遠侯左善親自在門口迎接,見到衛朝行了個下臣之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雖然衛朝比衛嫨年長兩歲,人卻顯得要孱弱一些,臉色蒼白,眼睛也有些渾濁,精神懨懨。

  他以袖掩嘴打了個哈欠,然後露出個標準笑容,彬彬有禮地擡手:「侯爺客氣。今日老夫人大壽,本宮是以晚輩身份而來,你這般可要折煞我了。」

  左善謹守君臣之禮,恭敬迎太子入府。衛朝徐徐走著,頗有興致地打量週遭一切,但見庭院寬敞,遍植花卉竹木,徜徉其間甚是清雅。

  「侯爺此地甚妙。」衛朝一邊讚許侯府景致,一邊漫不經心問道:「咦?怎麼不見世子?」

  左善臉色微變,歎氣道:「犬子久病未癒,尚在休養。病容羞於見人,失禮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衛朝聽了,很熱心道:「侯爺何需如此見外。既然世子病了,本宮去看看又有何妨?」說著他擡腳就喚人帶路。

  左善一副使不得的表情:「老臣惶恐!病榻之前晦氣縈繞,若是殿下千金之軀有個閃失,老臣如何向聖上交代?老夫代犬子謝過您的好意,還請移尊駕入筵席。」

  左善堵著衛朝不讓去,衛朝卻是十分堅決:「本宮和世子也算一同長大,素來是把他當親弟弟看待的。如今他病榻纏身,我這做兄長的豈有過門而不探之理?侯爺這般阻攔,莫不是要陷本宮於不仁不義之地?」

  衛朝話語親切表情真摯,可卻四處散發著一股陰狠氣息,令人不寒而慄。

  「太子殿下。」

  正當左善進退不是之際,衛嫨及時而至,翩然走來,上前見禮,然後對著衛朝說道:「太子殿下何必急於一時。今兒老夫人大壽,世子仁孝,定會出面給她老人家祝壽,屆時我等再向世子表達關懷之情也不遲。現在還是先入席罷,今日侯爺事忙,還要去招呼其他賓客呢。」

  「是是。」左善趕緊順著台階下,命府中總管過來帶路,自己拱手告辭:「老夫失陪,二位殿下請。」

  眼看錯失良機,衛朝的臉色陰沈幾分,回頭給萬懷安使了個眼色,萬懷安心領神會,暗中給慎要司下屬打了個手勢。

  衛嫨笑意朗朗,搖著扇子出言相邀:「太子殿下,我們走吧。」

  佳餚異果,羅列滿案。絲竹箏樂,曼妙入耳。

  宴客廳內壽星老夫人端坐主位,左手邊是太子,右手邊是自己的親外孫兼四皇子,接著是定遠侯的席位,其餘眾位賓客依次按身份列席。

  廳門正對水榭戲台,台上正演著一出《麻姑獻壽》,花旦咿咿呀呀唱著,手捧一個金樽。

  「瑤池領了聖母訓,回身取過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壺玉液仔細斟,飲一杯來增福命,飲一杯來延壽齡,願祝仙池萬年清,願祝仙子好比那南極天星,霎時瓊漿都傾盡,願年年如此日,不老長生。」

  老夫人慈眉鶴發,精神矍鑠,聽戲聽得極其入神,手掌合著戲腔一揚一拍。衛朝心不在焉舉著酒杯,暗中窺探老夫人神色,見其坦然自若並無慌張,愈發不解。

  左虓明明不在,侯府卻又藉著壽宴之名廣邀賓客,意欲何在?

  是想掩人耳目接左虓進府?還是虛張聲勢用以打消眾人疑心?

  不管是哪一種,左家這次都是主動送上門讓他打,他絕不放過。

  指揮使萬懷安悄無聲息出現在衛朝身後,耳語幾句。

  「探子回報,世子確實不在府中。住在閣樓是世子之妹左芝,數月來都是她假扮世子臥病休養。殿下,我們要不要……?」

  衛朝暫不表態,側首低問:「進府的人查過了沒?他有沒有混進來?」

  「殿下放心。今日來賓屬下皆已查過,無異。外來的只有京中這幾日炙手可熱的戲班,想是慕名請來獻藝,並無異樣。」

  「很好。」

  衛朝這回安心了,手中酒一飲而盡,擱下杯子對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晚輩聽聞世子一病數月不起,甚是擔憂。恐他被庸醫所誤,故今日帶了太醫院院首一同前來,院首醫術高明深得父皇信任,不如讓他給世子診一診脈?」

  左老夫人聽戲聽得正入迷,乍聞此言也不疑慮,欣然應允:「多謝殿下掛懷。詩棋,去請虓兒出來罷。他養病多日不來請安,我也想他了。」

  侯府婢女領命下去,衛朝刻意望了眼對面的衛嫨,只見衛嫨面色無瀾,目不斜視只看戲台。衛朝目露譏諷,揚指示意萬懷安過來。

  「盯緊他們,別讓人壞了事。」

  侯府後院閣樓,左虓之妹左芝見到詩棋,聽她稟明來意,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個陰險的衛朝!咄咄逼人!」

  侍女琴畫在旁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下恐怕要露餡兒了,怎麼辦怎麼辦……詩棋,要不你出去說世子惡疾突發,下不了床。」

  「這個……」詩棋不敢拿主意,看向左芝詢問她。

  「別人是鐵了心要揭短,再有天大的借口也是枉然。」左芝拍著胸口壓下怒火,捏捏拳頭道:「豁出去了!琴畫你把我哥的衣服拿來,詩棋你去找個能遮住臉的斗笠,快!我去露個面就撤,希望可以瞞過他們……」

  一出《麻姑獻壽》唱完,班主呈上戲折子請左老夫人選曲。左老夫人不急不慢看著,詢問衛嫨意見:「四殿下,接下來唱哪一出?空城計?」

  衛嫨英眉上挑,噙笑道:「空城計太過驚心動魄,不襯壽辰之喜。聽說這戲班裡有人會變戲法,不如叫他們演個新奇的來瞧瞧?」

  左老夫人頷首:「依你所言。」

  鶴影掠空,高鳴一聲。眾人擡頭望天,只見一隻白羽丹頂鶴張著巨大的羽翼滑翔而下,姿勢優美飄逸,最後穩穩落在戲台之上。

  與此同時,台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子,青衫墨發,白紗覆面,只餘一雙魅眸在外。

  只見她擡起手來,食指指地畫了個圈,道:「小鶴,轉個圈。」

  白鶴打開羽翅扇風,當真就聽話地蹣跚著腳在原地轉了個圈。

  「乖。」女子攤開手掌,把草籽餵給它,又道:「現在把這個送給過壽的奶奶,就是坐在正中間的那位。」

  她指了指左老夫人,接著遞給白鶴一枝荷花。白鶴用嘴叼著,展翅徑直飛入大廳,在左老夫人座前停下,伸長脖子把花遞過去。

  左老夫人驚歎之餘喜笑顏開,接過荷花連連稱讚:「好好好!」

  衛嫨見狀站起來舉樽祝詞:「仙鶴送壽日月祝,北海開樽庚星妒。孫兒祝外祖母歲歲增年,與天相守。」

  在座諸客齊齊舉杯,賀道:「恭祝老夫人歲歲增年,與天相守!」

  同飲一巡,賓客落座。這時,兩個侍女扶著斗笠遮面的左世子出來了。

  衛朝一見,立即發難:「世子怎的把臉遮起來了啦?可是病又重了?王太醫,快過去看看。」

  院首王太醫得令,連忙背著藥匣小跑過去,跪地道:「請世子摘下斗笠,讓微臣瞧上一瞧。」

  左世子有氣無力擺擺手,嗓子沙得怪異,道:「病容愧對貴客,大人請直接把脈吧……」

  王太醫面露難色,勸道:「醫經所謂望聞問切,診症首要便是觀色,為避誤診,還勞請世子讓微臣見一見真容。」

  「那……」左世子遲疑,「請大人稍等,待壽宴結束再診,免得怠慢了賓客。」

  衛朝眼見對方推脫,出口幫腔:「此事萬萬拖不得,有些麻煩現在不解決,留著便後患無窮。世子,你就莫要辜負本宮一番好意,還是摘下斗笠讓王太醫看一看。」

  「這……好吧。」

  左世子思忖片刻竟然答應了,不過他指著白鶴說道:「既然都說此白鶴是天上靈物,那便請它幫忙摘下斗笠,我也算沾祖母的光,討個喜氣。」

  說罷他沖白鶴拍拍手:「過來!」

  白鶴貌似有些怒氣,撲騰著翅膀一躍而來,一下就扇飛世子頭上斗笠,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

  左虓捂嘴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斜眼看向目瞪口呆的衛朝,得瑟開口:

  「這一出大變活人,太子殿下看得滿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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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肥家了~~~雙修近在眼前,酒壺加油!!!\(^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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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3:31

【第21章.珊瑚紅,鬧哄哄】

  侯府壽宴觥籌交雜,賓主皆歡,熱熱鬧鬧了大半夜方才散場。

  世子左虓拖著「病體」送太子出府,在門口表露出十二萬分的感激:「太子殿下對微臣真可謂關懷備至,這份情誼微臣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加倍奉還。」

  衛朝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出不來,從牙縫裡迸出兩字,拂袖而去。

  「告辭!」

  左虓衝他背影齜齜牙,轉頭看見萬懷安,腿傷忽然扯著疼了一下。

  他順道朝萬懷安也拱拱手:「還有指揮使大人,您的關照本公子可是牢牢銘記在心,莫不敢忘。改日若有機會,定要與大人好好敘、敘、舊。」

  萬懷安聞言,一張老臉僵得好比被霜打過,焉兒吧唧的。他訕訕乾笑兩聲掩飾尷尬,隨後趕快追太子去了。

  左虓嗤鼻:「呸,孬人養惡狗!」

  言畢他又浮出個沒正經的笑容,懶懶招呼婢女:「過來扶本公子回去,老太太大壽,賀詞還沒說呢……」

  左虓回去的時候賓客都已經散了,左老夫人一行也移步內堂,一家人正坐在一起說話,順便叫了今日戲班的人過來給打賞。

  左老夫人拿著串紅珊瑚珠子,問:「快請那養仙鶴的姑娘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此時情岫已經換了尋常的衣裳,面紗也摘了,懷抱白鶴跟在婢女身後進入內堂,走到老夫人面前施施然一禮,並未說話。

  姿容冶媚妙身玲瓏,眼波風流黛眉攝魄。在場之人見她皆是一愣,特別是衛嫨,一口茶含在嘴裡不上不下。

  竟然是她。

  有緣。

  還是左老夫人先回神,招手笑讚:「真是個可人兒,過來這裡。」

  情岫目不斜視規矩走近,站在老夫人座前,略微赧然地擡眼打量這位慈祥老嫗。左老夫人和藹笑著,把手中珊瑚串戴到她腕上,親熱牽手說話。

  「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情岫摸著小小的珊瑚珠子,柔柔開口,唇邊緋色帶出一抹蠱惑之音:「我叫情岫,十六歲。」

  情岫,孤岫望月,稠情不移。是個好名字。

  衛嫨如是想道,徐徐嚥下口中香茗。

  周圍的人比較不喜情岫類似狐狸精的妖嬈臉蛋兒,可左老夫人卻絲毫不介,拉著人問東問西:「你是哪裡人?爹娘是做什麼的?聽聞仙鶴是你養大……」

  衛嫨看外祖母喋喋不休的模樣甚是好笑,老來小老來小,此話果真不假,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有童心。他擡眉看了這對老少一眼,情岫侷促羞澀的神情落進眼簾。

  只是模樣媚了些,其實閱歷甚少,還不通人情世故,嬌憨中又帶著幾分有趣兒……咦?不過上回聽人言她好似已為人婦?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衛嫨覺得剛才的熱茶彷彿燙到了胸口,氳出一縷惆悵。

  「祖母!」

  左虓意氣風發從外走進,撒嬌地一頭鑽進左老夫人懷中,抱住她嬉笑道:「想死孫兒了!」

  素來溫婉沈靜少言寡語的左夫人見到兒子,終於說了話:「今日是你祖母壽辰,怎可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不許沒規矩。」雖是數落,語氣卻帶著淡淡的喜悅之情。

  左老夫人高興拍著左虓的手,道:「這一去……一病三月,當真是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補補,明日喊蘇大夫過來開些補身子的藥。」

  定遠侯左善也笑:「虓兒過來,讓為父看看。」

  左芝不高興了,跺腳埋怨道:「你們偏心,只喜歡他!我來了都沒人搭理!」

  左虓趕緊上前討好妹子:「哥哥理你哥哥理你!誰敢不理你我打他板子!」

  「哈哈……」

  大夥兒都笑,唯有左芝雙眼一翻下巴一昂:「就你討厭!要打也打你板子!」

  一大家子團聚少不得寒暄一陣,情岫眨眼看著在人群中穿梭的左虓,十分好奇。

  祖母爹娘妹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感覺?

  「對了虓兒,」左老夫人牽過情岫給左虓介紹,「這位是白鶴仙姑,今日你承了別人的大恩,還不趕緊多謝人家,若不是那只仙鶴的『靈氣』,恐怕你還病在床上起不來呢!」

  左虓彎眸笑望情岫,伸出指頭勾勾:「過來。」

  情岫抿嘴一笑,主動走了過去挽住他,甜甜喊了聲:「相公。」

  「匡當」一聲,定遠侯手裡的茶杯砸了。衛嫨唇角的笑意也凝住了。

  左虓親暱摟住情岫,帶她到左夫人面前,就像做了好事去討賞的小孩兒那般,興沖沖說道:「娘,我給您帶了個兒媳婦回來!怎麼樣,漂不漂亮?!」

  ……

  左虓平安歸來,侯府上下驚喜不已,不過現在卻有些驚過了頭。

  送走衛嫨,屏退了閒雜人等,侯爺一家關起門來審問左虓。

  左善命詩棋把家法拿來,往桌角一打,喝道:「跪下!」

  左虓癟癟嘴,不情不願地掀袍跪在了父親跟前。

  「你小子反了你!婚姻大事豈能自己做主,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叫苟合!」左善氣得一通大罵,「誰給你的膽子在外面私自娶妻?你問過我們沒有?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規矩?!」

  左虓委屈辯解:「千里迢迢,我也來不及回來嘛。」

  左善恨他頂嘴,又罵:「來不及就別急著成親!我看你現在是翅膀硬了,竟然使先斬後奏這招,好、好得很……」

  定遠侯在外是個老好人的樣子,在家卻又是不容冒犯的威嚴家主。他說著說著火氣就大了起來,拿起家法棍子便要抽打左虓。

  左老夫人心疼孫子,急忙喝止:「住手!打什麼打,話還沒問清楚就動手,武斷至極!且聽虓兒怎麼說。」

  左虓得老夫人庇護,心頭竊喜,想著今日這關好過,於是垂眸裝出老實模樣,一五一十交待:「那日我受傷掉下山崖,奄奄一息,要不是碰見小禽……情岫她帶我回去養傷,悉心照料,我看我早就沒命了。祖母,您可就看不見孫兒我了!」

  他含著淚的眸子委屈地望著左老夫人,把老太太惹得眼眶都紅了。

  「苦命的孩子……」左老夫人把左虓護在懷中,瞪著定遠侯,「就知道凶!若是虓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看你哪兒去找個乖孫子賠我!」

  定遠侯被老母親訓責不敢多言,訕訕放下家法棍子,謙恭賠禮:「母親息怒,兒子知錯。」

  左虓在老夫人懷裡偷偷露出半個臉來,衝著情岫擠眉弄眼,甚是得意。

  這番神態也被左芝看了去,一想起三個月來自己都頂替這個沒良心的哥哥關在閣樓,她一肚子氣就沒法出。左芝不懷好意說道:「哥,那後來呢?你是不是看人家姑娘漂亮,暗地裡去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人家才得不嫁給你?」

  左善一聽,聯想起兒子素日的紈褲名聲,勃然大怒:「此話當真?」

  眼見棍子就要落下,左虓連滾帶爬躲個不停,連連辯解:「不是不是!爹你別聽臭丫頭胡說,我哪兒做見不得人的事了?是她家裡人非要我娶她的,不信你自個兒問!」

  情岫及時出來為左虓澄清,一五一十說道:「是那天叔叔撞見相公教我雙修,所以才要我們成親的。不關相公的事,他不是故意不跟你們商量。」

  此話一出,屋內靜默良久,諸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左虓一口銀牙幾乎咬碎,瞪著情岫的眼睛都能噴出火來。

  叫你說話是給相公幫忙,怎麼盡添亂子!

  還是左芝的驚呼打破了沈默:「天啊,哥你被人捉姦在床?!」

  左善舉棍咆哮:「辱喪門風的孽子!」

  老太太手捂胸口,喘不上氣地阻止:「快、快拉住侯爺……」

  一場鬧劇最後不了了之,左老夫人吩咐詩棋琴畫把情岫先帶下去安置在自己寢院裡。左虓則被定遠侯叫到了祠堂,訓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出來,可卻愁容滿面,哀歎連天。

  情岫坐在貴妃椅榻上,身下是玉片鑲的涼墊。她無事可做,便看著婢女們的動作。只見詩棋往沈香木床上鋪起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再覆上一層冰綢隔熱,又點了塊碧水香在如意薰籠裡,拿到帷帳裡薰了回,最後放下水晶簾鉤,捧著雙綴了珍珠的繡鞋來讓她換。情岫不惶恐也不矯情,任由詩棋半跪著給她褪襪換鞋。

  琴畫也端著玫瑰香湯上來了:「姑娘,請淨手。」

  情岫放手入盆,正反蕩了兩下水便拿了出來,詩棋趕緊奉上乾爽汗巾,情岫自然而然在上面揩掉水。神態落落大方,並無兩位婢女意料中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

  「相公呢?」

  都到了安寢的時候還不見左虓來,於是情岫向著詩棋琴畫問道。

  琴畫嘴快:「世子不住這裡,他在……」

  「姑娘,」詩棋穩重,打斷琴畫的話,「老太太說了,您安心住下,世子有事,暫且不來這裡。」

  情岫蹙眉:「可我每天都是和相公一起睡的,沒有他會睡不著。」

  主要原因其實是她體質偏寒,沒有左虓這個天生暖爐,晚上冷冷的不舒服。可這話落在外人耳裡,卻變成了恬不知恥的狐媚邀寵。

  「不知羞……」琴畫不知怎的突然臉色一變,低聲咕噥一句。

  「姑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詩棋也不多解釋搭腔,她屈膝一禮便扯著琴畫退出去了,掩上房門。

  情岫惦記左虓全無睡意,夜深了也不好跑出去找人,再說偌大的庭院她也找不著路。百無聊賴之際,她推開了香閨小窗,對望圓月。

  想起今日是十五,情岫合掌對月,虔誠許願。

  「一願至親安康,二願相公無恙,三願歲歲朝朝如今日,良辰美景,花好月圓。」

  許完願睜眼,情岫冷不丁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左虓嚇到,「啊」了一聲。

  左虓捏捏她臉頰:「怎麼還不睡?大晚上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九虎相公你可來了!」情岫撒嬌地勾住他脖子,揚起小臉兒,紅唇嘟起,「她們不讓我和你一起睡,我不高興。」

  左虓俯首咬她嘴巴一口:「知道你離不開我,我這不是來了嘛。乖,別生氣了,苦瓜臉我可不愛看!」

  情岫莞爾一笑,糖一般黏在左虓身上,晃著他手臂央求道:「九虎相公你教我雙修好不好?你看今天有月亮,而且又大又圓,正是雙修的好日子。你就教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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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篇歡樂文,神馬宅鬥爭寵都不會有,一切豪門大院家規阻礙都是浮雲!O(∩_∩)O哈哈哈~

  小禽獸主動引誘了哦,酒壺君乃一定要把持住!\(^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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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3:48

【第22章.鳳仙帳,妻與妾】

  深夜,衛嫨在隨從趙剛的陪伴下出了侯府,上了輛華蓋馬車。

  方坐穩,他便闔眸養神,伸指揉了揉眉心,舒緩倦容。

  隨後而來的趙剛尚沈浸在歡喜中,道:「殿下,多虧您的神機妙算還有世子天衣無縫的配合,這回可算是當眾打了他們一耳光!痛快!」

  衛嫨淡然:「可惜沒打死。證據丟失,就算表弟能夠把賬目默寫出來,也作不了證了,白費這場功夫。」

  趙剛安慰道:「可我們手上還有黨羽名冊,也算握住了對方的重要把柄。加上其他的事,這個時候出手,勝算至少有五成。」

  「把柄不需要多,一個能夠致命的足矣。還有,出手的最佳時機不是勝算最大之時,而是對方永無翻身可能之日。」

  衛嫨睜眸,眼中清明一片,黑夜中彰顯野心的暗火熊熊。他撩開車簾一隅,看到已經入了禁宮,自己府邸大門就在前方。

  下車進府,一大片粉白荷花在夜風下搖擺舞動,似是迎主歸來。

  衛嫨未如往日在荷塘邊停留,而是大步走進主殿,連一絲餘光都不施捨給這群新寵。

  「把花鏟了,明早我不要再看見一朵。」

  趙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殿下前兩日不是還愛惜得緊麼?怎會突然又厭惡起來了?

  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揣摩衛嫨反覆無常的心思,趕緊招呼府中奴僕:「過來過來!沒聽見殿下的話,還不快挖!」

  ……

  繡幔低垂,雲屏輕掩,睡影嬈嬈。

  左虓手摟情岫,頸下墊著雙魚軟枕,盯著頭頂繡了鳳仙花的帳子,幽幽道:「小禽獸我先問你個事兒。」

  情岫高高興興在他臉頰落下親吻:「相公你說。」

  「如果……」左虓搭在她肩頭的手掌不覺一緊,嗓音低啞似有怯意,遲疑著開口:「如果要你作妾……你願不願意?」

  方纔左善叫他進祠堂,未打未罵,只是提起一件他壓根兒就沒在意的事。

  「紀家小姐你準備如何處置?」

  左虓一怔,他怎麼把這事兒忘了?

  紀家老太爺乃三朝元老,先帝時期官拜宰相,如今雖年老退居,可門生遍佈朝野,影響力可謂非凡。紀老爺子膝下獨子早逝,唯留一對孫兒女。嫡孫紀玄微英雄出少年,深得皇帝賞識,不過二十五歲便擔任了京畿禁軍統領的職務。紀家千金紀婉蘭,人如其名嫻淑靜美,和左世子定親三載。

  左家原打算年底便迎娶進門,可左虓出去辦事一趟,歷經艱險,性命都差點不保,哪兒還有心思想婚事?外加身邊陪了個嬌憨有趣的小媳婦兒,兩人在一起你儂我儂的,誰還想得起什麼紀小姐馬小姐?再說當初這親也不是他定的。

  左虓摸摸鼻子:「能不能不娶,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她……」

  「不娶?」左善冷笑,厲聲道:「上京十萬禁軍你就棄之如履?東瀾本就手中無兵,如果失了紀家,你姑姑和他恐怕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聯姻。

  世家大族保證繁榮昌盛的慣用手段,為了利益而結成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實在局勢尚不明朗的今日,紀家本可以拒絕提親,但他們偏偏選擇了聯合左家。對方投誠之意如此明顯,左家豈有反悔之理?

  左虓不語,把頭擰向一邊,緊緊抿嘴。

  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他如何不明白?只是連婚事都要被家族擺佈,他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從小就要藏鋒露拙,處處掩飾,只為襯托身為皇子的表兄衛東瀾,顯出他的聰慧機敏,鶴立雞群。他不甘心只能窩在上京花天酒地,而非縱馬走天涯,熱血灑邊疆。他不甘心只能頂著世子的封號做些豪門紈褲該做的事,而非入朝廷進軍營,一展男兒志向。

  左氏是開國功臣,享有今日殊榮也是應當,可是鳥盡弓藏兔死狐烹,天下王者都忌憚手下人功高震主,如果現在左家又出了一個能夠平定八方的「定遠侯」,王座上的那位,恐怕坐如針氈吧?

  左善是平庸的定遠侯,那他左虓只能比平庸更平庸,做一個沾染了一身紈褲習性的豪門世子,才能徹底打消東晉皇帝的疑慮。

  可是他也是胸懷抱負的大好兒郎,高峰之下被迫停步,只能仰望別人攀上,他怎會心甘情願?!

  紀婉蘭,左虓對她只有個端莊閨秀的模糊印象,連長相也想不起來。他對她說不上喜歡更說不上討厭,他知道她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將來的侯爺夫人。反正娶誰不是娶?她願意嫁就嫁,家裡多個美人,就算當擺設瞧著也養眼。她享她的榮華富貴,他做他的敗家紈褲,互不相干各得其樂。

  一切都在計劃和意料之中,本來什麼都會按照既定的發展下去,這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可是一場際遇讓他遇見了情岫,從此既定的人生被打亂,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單純得就像初生稚兒,她有能和萬物生靈溝通的本領,她就像從天而降的小仙子,不諳世事,純真可愛。

  九虎相公。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習慣了耳邊有她的呼喚;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擔憂她是否吃得好睡得香,晚上有沒有著涼……

  不知從何時開始,左虓心裡已經放不下別人了。

  不管當初成親有多荒唐多草率,他現在就認定了情岫是他妻子,除了她誰也不配。

  左善見左虓不語,拍拍他肩頭,歎道:「你喜歡那女子也未嘗不可,留她在院子裡當個妾。但正妻之位,必須是紀家小姐的。」

  左虓袖下拳頭緊捏,忍了忍還是沒有按捺住怒氣,冷冷問:「他想收服紀家,為何不自己娶?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不要的就塞給我,我還必須千恩萬謝毫無怨言!憑什麼?!」

  自幼長輩就告訴左虓要和衛嫨相互扶持,相互照應。他是衛嫨的小跟班小尾巴,幼時為他跑腿,長大為他賣命,衛嫨說一他不說二,衛嫨指東他不往西,只為腦海裡深深刻印的兩字——兄弟。

  他們只是表兄弟,卻更勝親兄弟。因為他們的命運緊緊相連,和左氏一脈的榮辱息息相關。衛嫨想做什麼,他左虓就去付諸行動。久而久之,衛嫨已經習慣了差遣他命令他,可卻忘了問一句,左虓你想要什麼?

  「放肆!」左善怒喝,「你究竟明不明白現在的局勢?皇帝多疑,東瀾若是出面要娶紀家小姐,這不擺明了他對十萬禁軍有心思?引起猜忌事小,如果被人在此事大做文章,危及的是整個左家。此時你不出來幫他還有誰幫他?難不成你要把這偌大兵權拱手他人!」

  「幫他,幫左家……」左虓搖搖頭,唇角笑意譏諷,「那個位置就那麼好?值得用全族人的性命去賭?生於朱門,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左善見他頹然也是無奈,歎氣道:「你心裡清楚就好。回去罷,折騰半宿也累了。」

  「父親。」左善剛欲離去,左虓忽然喊住他,問:「那你呢?可娶了心愛的女子為妻?」

  左善足下一頓,默了須臾才似是而非地說道:「我的妻子,是你母親。」

  雖未言明,可他落寞的雙肩已經道明一切。背影蕭瑟,顯赫富貴的定遠侯,也應該有段傷心的兒女情長罷……

  左虓沈沈歎了一聲,企圖趕走胸中憤懣,卻覺更加窒息。

  很多事身不由已,很多事力不能及。

  「妾?」乍聞此言,情岫歪著頭咬唇,問:「我為什麼要當妾?」

  左虓不敢正面回答,而是擺出一系列好處誘惑她:「當妾不用管家,也沒那麼多破事兒操心。妾最重要的職責就是服侍好相公,陪吃陪睡什麼的……我保證以後就寵你一個,最好的東西只給你,獨一無二。怎麼樣小禽獸,當妾好不好?」

  情岫眉頭緊鎖:「聽起來好是好……可是九虎相公,我看書上說妻妾妻妾,為什麼不讓我當妻子?」

  「因為……」

  對上她純澈的眸子,左虓實在是說不出口,哽咽難言。

  如果她知道自己要娶的另有其人,她會不會很傷心?她會不會賭氣不理他了?甚至就像她一貫所說的,再去娶個相公?

  左虓思及這裡一陣骨寒,突然翻身緊緊抱住情岫:「小禽獸我……」

  「九虎相公,當妾的話我可不可以養蛇?」

  不等左虓解釋苦衷,情岫忽然問道。她喜歡動物,什麼飛禽走獸都能打交道,但左虓怕蛇,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情岫從不主動招惹那些軟綿綿的玩意兒。

  左虓勒得她很緊:「可以。」

  「我還想把吼吼斑斑它們接來一起住,行不行?」

  「行。」

  「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吃肉,偷吃也不行。」

  「……好。」

  「還有還有……」

  情岫樂呵呵地趁機提出好多條件,左虓一一應允,她笑靨如花,一臉賺到的神情。可她不知每當她提一個要求,左虓每說一句好,心口的刀子就劃一道,疼痛愈烈,愧疚更重。

  「九虎相公你真好!我當妾我當妾!」情岫點頭如搗蒜,生怕他反悔一般連連表明心願,「當妾好,我願意當妾。」

  左虓鼻頭發酸,嗓子發緊,伸手在情岫鼻子上刮了一下:「傻瓜小禽獸……」

  說了半晌話情岫也累了,打個哈欠靠在左虓胸膛,睡眼迷濛:「九虎相公,我們快雙修吧,唔……好睏。」

  左虓親親她額頭:「乖,困就睡罷。」

  情岫貪戀地嗅著他身上醇厚的味道,眼皮沈闔,喃喃道:「那你明天要教我雙修,莫再忘了……」

  呢喃聲漸漸小了下去,夜深人寐,左虓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

  「小禽獸給我點時間,我得好好想想,一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一定有的。」

  睡得晚起得也晚,早晨琴畫來伺候情岫起身,意外撞見了床上的左虓,嚇了一大跳。

  很快老太太便知曉了左虓前晚居然歇在了情岫屋裡,無奈又心疼地說道:「這些個小年青,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個兒身子,一宿都離不得,硬要膩在一起!罷罷罷,詩棋,吩咐廚房做兩碗補湯端過去給世子,務必要他喝完,一滴都不許剩。」

  不一會兒詩棋便端著補湯去了情岫屋裡,二人剛剛洗漱妥當。

  詩棋雙手奉上個雙獅紋鴻雁瓷碗:「世子,老夫人命奴婢給您送湯來。」

  左虓看了眼黑乎乎的補湯,一臉嫌惡:「拿下去,大熱天喝這個,還嫌不夠燥麼?」

  詩棋向來規矩踏實,聞言面露為難:「可老夫人說了……」

  「詩棋姐姐,世子不願喝就算了,何必勉強。」琴畫笑著過來,手裡還捏了柄折枝花銀勺,討好道:「今早奴婢特意叫小廚房做了世子您愛吃的龍眼粥,世子快趁熱吃。」

  琴畫端上蔓草紋蓮瓣銀碗,綴著龍眼肉的小粥還溫熱著,不涼不燙剛剛好。

  左虓順手就接過來,趕緊遞到情岫面前:「小禽獸,我餵你好不好?」

  情岫看了碗裡一眼,問:「有沒有肉?有我就不吃,你也不許吃。」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左虓笑得一臉諂媚,然後指手畫腳命令下人,「你們聽著,本世子從今天開始戒葷腥,叫小廚房以後都改上素菜。」說完他去情岫面前邀功,「這樣你喜不喜歡?來來來,快點吃,吃了我帶你出去玩兒。」

  琴畫眼睜睜看著左虓又是餵飯又是擦嘴,把情岫寶貝得跟仙女兒一般。她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手絹都快被絞爛了,滿腹牢騷。

  臭狐狸精!

  正當此時,侯府小廝進來問安,送上張帖子,說是尚書府的孟公子知曉左世子病好了,特意邀他去鷗鷺堂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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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4:04

【第23章.賞蜀葵,美赴宴】

  上京東北面有處大湖,名為朝天湖。此湖北連滄江,南通梁河,西對平遠山,緊緊挨著禁宮。湖中景致,四時晴雨皆宜人。湖堤之上廣植桃柳,春時紅綠相間宛如西湖勝景。沿湖遍栽蓮荷,湖中心有五色芙蓉,盛開之時好似漫天霞錦,美不勝收。湖上行有精美畫舫,歌姬舞伎皆是絕色,享譽京城。湖邊還有名為鷗鷺堂的宅子,內有名花數百種,接連盛放四季不歇。堂內還招待客人,香茗佳餚醇酒美婢應有盡有,是故此處是上京一個極為有名的消遣之地,出入的都是京中權貴家的公子小姐們。

  「鷗鷺堂……」

  馬車上情岫看著帖子,指著問左虓:「這個孟書豪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叫相公你去賞花?」

  「他父親是吏部尚書,和我爹是同僚。我和他都是皇子陪讀,也算同窗,原來就時不時一起出來喝個茶騎個馬。估計是他聽見我病好了,又想著太久沒見,這才借賞花之名邀我出來坐坐。」

  左虓耐心解釋一通,叮囑她:「剛才給你說的都還記得麼?你以前是白鶴仙姑,現在是世子新納的情夫人,是你在祖母壽宴用仙鶴治好了我的病。小禽獸,可千萬別說漏了嘴。我,左虓,在侯府養病三月,一步也沒出過京城,更沒在外面娶了你回家,記住了?」

  情岫認真點點頭:「相公放心,我不會忘的。」

  「真乖!」左虓獎賞性地親她一口,抱著人說:「待會兒我隨便把他打發了,然後就帶你去普壽寺拜大佛,那裡的素齋做得極好,你肯定喜歡。」

  說話間鷗鷺堂到了,左虓牽著情岫下車剛剛站穩,後面也來一輛車,從上面下來一人。華服男子,俊美高貴。

  「表弟。」

  衛嫨出口喚左虓,左虓回眸見是他,十分詫異:「表哥你怎麼在這裡?」

  「太子殿下邀我遊湖。」衛嫨說罷看了眼他身後的情岫,故意噙笑問道:「這位是……」

  左虓臉頰浮起紅暈,拉過情岫給他介紹:「你見過的,那日的白鶴仙姑,現在是……總歸是我的人!」

  他不想用侍妾新寵之類的言詞形容情岫,便簡簡單單道了句「我的人」,把她攬進懷中。

  情岫好奇擡眸打量來人,乍看之下亦覺眼熟,凝眉苦想一番,終於記起這是入城當日街市偶遇的男子,他說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姓衛?

  情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著衛嫨:「衛、衛、衛……」

  衛什麼?怎麼想不起來了?

  「喂喂喂什麼!」左虓趕緊按下她的手,肅然訓道:「不許對殿下沒禮貌。這是四皇子殿下,還不快道歉。」

  衛嫨擺手:「無妨無妨。你我兄弟間哪兒來這些客套。」他對著情岫笑得溫和,說:「你可以同阿虓一樣喚我表哥。」

  情岫拗著不肯喊他,非要想起名字來不可,這時孟書豪從鷗鷺堂走了出來,見到衛嫨急忙行禮:「微臣見過四殿下。」

  「請起。」衛嫨笑笑,指指湖邊畫舫,「先走一步,你們盡興。」

  「四殿下慢走。」

  孟書豪在後恭送,左虓卻有些不放心衛嫨單刀赴會,正想找個什麼借口過去陪同,可孟書豪一把拽住他就往鷗鷺堂裡拖。

  「我看你小子養病還把架子也養大了不少,今兒個居然遲到,硬要我做東的出來請才進門。快來快來,大夥兒都等急了,非罰你喝酒不可!」

  鷗鷺堂之內,石板路旁高柏結屏,松蔭掩徑。花廳高爽寬敞,窗槅明亮,一群京中有頭有臉的貴公子正在喝酒行令,旁邊鶯鶯燕燕也不少,眾男見到左虓到來頓時咋呼起哄,紛紛吆喝著要他先自飲三杯。

  可一見了情岫,十人中有八人魂兒都飛了。

  虎頭虎腦的王小將軍一拳打在左虓肩頭:「行啊你,哪兒弄來這麼個漂亮妞兒?誰家的姑娘,儷人館?」

  「去!」左虓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是我媳婦兒,正兒八經進了門的,你才是儷人館的娘們!」

  孟書豪滿目驚訝:「你房裡的人?什麼時候瀟灑不羈的左世子也轉性了,居然憐香惜玉起來?嘖嘖,稀奇,稀奇!」

  左虓雖是上京數得出名的紈褲,行事也很荒唐,可眾所周知定遠侯教子甚嚴,決不許他在外和不三不四的女子有瓜葛,而他好似也沒這方面的心思,除了喝喝花酒調戲姑娘,從不把人往家裡帶,院子裡乾乾淨淨,連個通房的都沒有。

  別人若是問起,左虓就不耐煩揮手:「女人就跟麻雀似的,多了鬧得慌,嘰嘰喳喳沒個安靜,煩死了。有那閒工夫本世子還不如去養兩隻鸚鵡,照樣五顏六色的還會說話!」

  眾人只道他還混沌著沒醒,也不多言,再後來知曉了他和紀家小姐定親,便打趣他是為沒過門的妻子守身,好幾次都弄得左虓很不高興,後來聚會時就專程去請京中名妓來撐場面,豪擲千金,博了個風流名聲,但他私底下卻還是老樣子,對女人無太大興趣。

  如今乍見他竟然帶了個美艷侍妾來赴宴,大夥兒自然是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群人起了興致,都圍過來逗情岫,和她說話。

  王小將軍問:「你叫什麼?打哪兒來?」

  情岫昂首:「你又叫什麼?哪兒來的?」

  「嘿!問你你還不說。」王小將軍拍拍胸口,自我介紹:「鄙人王成爾,二十有二,現任羽林衛右將軍,從四品!」

  情岫莞爾一笑:「小女子情岫,年方二八。現是我家相公的娘子,無官無品。」

  「哈哈……」王成爾聽了哈哈大笑,沖左虓讚道:「你家這妞兒有些意思!」

  孟書豪也湊熱鬧:「你和世子怎麼認識的?說來聽聽唄。」

  「我給相公治病呀。」情岫神情純真,眼珠溜溜宛如初生小鹿,「病好了,相公就娶了我。」

  「噗……」孟書豪嗤了一聲,斜眼看著左虓:「治病?莫非世子你有什麼隱疾,不能對外人言的那種?」

  周圍諸人爆發出哄堂大笑,接二連三問左虓到底為何臥病數月,甚至還藉機提起以前他不解風情的事來。

  王成爾把手搭在左虓肩頭,不懷好意:「喂,要不要兄弟我教你幾招?男人嘛,床上就要龍精虎猛,不能被女人滅了威風!」

  左虓被他們取笑有點惱,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白王成爾一眼:「誰要你教?閃一邊兒去!」

  王成爾得寸進尺:「別跟我客氣,兄弟也是不忍看你暴殄天物,放著這麼個絕色在身邊,不好好享用太虧待自己了。話說世子,你該不會把人弄回家還是分床睡的吧?」

  王成爾出身武將世家,人有些粗魯,說話也不中聽,不過他勝在憨直爽快,是故左虓倒不怎麼跟他計較。左虓現在只是後悔著一件事,昨兒個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呢?居然又把到嘴邊的肉推走了。

  悔死了!

  情岫也聽見了王小將軍的話,她辯解道:「沒有啊,相公每晚都是和我睡的。相公很厲害,和他睡很舒服,每天我都不想起床。」

  四週一下安靜下來,眾人既羨慕又驚歎地望著左虓。

  世子真男人,夜夜春宵,碌戰不休,讓自己的女人下不來床!

  左虓享受著他人欽佩的目光,暗地裡有些得意,他摟過情岫,大喇喇說道:「好了好了,她還小,別嚇著她了。不是說要罰酒麼?酒在哪裡?」

  左虓被扯去灌酒了,情岫則進了女人堆說話。這種場合各家公子自是不會帶正房夫人出來,陪侍的都是些愛妾新歡,倒也不是什麼勾欄女子,多是些小門小戶的女兒和富家庶女,不是被家人以聯姻之名送入豪門攀親,便是因為姿色出眾被某個公子哥兒看上,上門討了人。

  這些女子在家地位都不高,是故也不拿捏架子,看情岫是左世子帶來的愛妾,存了幾分討好之心,對她也就十分親熱。情岫見諸位姐姐很溫柔,心裡也歡喜得緊,言笑晏晏,很快融入了這個圈子。

  「諸位姐妹,聽說這幾日園子裡的蜀葵開得正好,要不我們去瞧瞧?想必各位爺喝了酒還要說好一陣話,我們待會兒回來伺候也來得及。」

  孟書豪的寵妾雪顏提議去賞花,其餘人紛紛贊同,四五個女子便結伴而行,出了鷗鷺堂往湖邊走去。

  一列女子個個姿容媚麗,體態輕盈,或濃或淡,汝束不一,行在湖堤之上甚是惹眼。加上脫了他人的管束,說話也大膽起來,相互打趣談笑。

  「情岫妹妹,我聽我家將軍說世子爺以往都是不近女色的,此話當真?」王小將軍家的綠嬈問情岫。

  「瞧你,老改不了亂打聽的毛病。」雪顏笑著嗔了綠嬈一聲,道:「若是世子爺真個不近女色,那情岫妹妹從何而來?你也不想想這個理兒,活該將軍說你是笨頭多嘴的鸚哥兒。」

  綠嬈吐吐舌頭:「我也就是好奇嘛……咦?你怎麼知道將軍喚我小鸚哥?」

  雪顏掩嘴一笑,偏不告訴她:「你猜?」

  綠嬈想了想,氣急敗壞跺腳:「定是喝多了酒出去亂說,被孟公子聽了去告訴你。這個渾人,私底下的悄悄話也不當回事,羞死人了……」

  和王小將軍的閨房話都被人曉得了,綠嬈羞得直捂臉,眾女見狀咯咯直笑。

  銀鈴般的悅耳鶯笑飄蕩在湖邊上空,隨風傳到了湖中央的畫舫之上。

  太子衛朝聽見,遙遙望見岸邊一群妍麗女子,遂問:「那邊什麼人?」

  隨侍宦官趕緊差人去打聽,片刻回報:「稟太子殿下,孟尚書府的公子在鷗鷺堂宴客,那幾位是隨行的女眷。」

  「宴客?」衛朝心不在焉問,「請了什麼人?」

  「羽林衛右將軍王成爾,翰林書院蘇學士,定遠侯府左世子……」

  「左世子。」衛朝正欲端茶的手一頓,轉過頭問萬懷安:「你說他新納了個女子,養鳥兒的?」

  萬懷安躬身道:「正是壽宴那晚的白鶴仙姑,京中傳言,是她治好了世子的病……」

  萬懷安說話聲漸小,眼角偷覷太子,只見他一臉陰霾。

  「仙姑?本宮倒想見識見識她的仙法。」

  衛朝冷冷把袖一甩,令道:「派個小船過去接人,就說本太子請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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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壞人要拿小禽獸出氣,酒壺,乃英雄救美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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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4:21

【第24章.子午蓮,羞花合】

  湖邊蜀葵灼灼朝陽,碧水連天,眾女一聽太子相邀,不禁都懵了。

  以她們的身份能與當朝太子一道遊湖,自是莫大的榮幸。可問題是各家夫君皆不在身邊,婦道人家擅自上了別家男子的船,終究是有失妥當。再言之,此事也發生得太過突然了一些,幾位女子也是見過大場面的,知曉天降恩寵往往並非喜事。

  「大人。」雪顏圓滑,屈膝向萬懷安行禮,道:「承蒙太子殿下不棄,妾身不勝榮幸。勞煩大人稍候,妾身回去知會相公一聲,片刻就回。」

  萬懷安伸手一攔:「我已差人前去稟告,各位夫人不必擔憂。太子殿下等候多時,諸位請。」

  他給也不給眾女反駁的機會,半邀請半脅迫地把幾個女子帶上了船。船夫撐桿就離了岸邊,小舟徐徐向著湖中心駛去。

  綠嬈有些膽怯,扯扯雪顏袖子,小聲問:「太子殿下怎會突然請我們遊湖?姐姐,我有些怕。」

  「無事,幾位爺就在鷗鷺堂,若是我們久久不歸,他們定會出來尋人。」雪顏捏捏她的手,轉頭問情岫:「妹妹,你可認識太子殿下?」

  情岫糊里糊塗就被帶上船,也不明白是何狀況。她想想道:「我見過他一次,是在相公祖母壽宴的時候。但我沒跟他說過話,他也不認識我是誰。」

  雪顏暗自緊張,但也無可奈何。不管是福是禍,只得硬披著頭皮迎上了。

  話說衛嫨今日也受邀遊湖,他乘船剛剛到太子的畫舫之上,還沒來得及離開甲板,便看見一葉小舟載著四五個年輕妍麗的女子而來。

  他下意識蹙蹙眉。莫名相邀本就不合常理,如今還弄來一群女人……衛朝到底想幹什麼?原以為是鴻門宴,難不成是美人關?

  衛嫨轉念又想既已身在此處,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一步走一步,索性先進了船艙,跟衛朝寒暄客套起來。

  「四弟你可來了,真叫為兄好等。」衛朝臉色蒼白依舊,笑起來有幾分透骨寒意,「快坐,先喝碗冰蓮子解解暑氣。」

  立馬有侍從端來一碗冰鎮蓮子羹,衛嫨接過先道了謝,卻又順手擱在一旁,問:「太子殿下今日好雅興,怎會想起叫臣弟來此?」

  衛朝笑笑:「暑熱難耐,都說這朝天湖上最是涼爽。為兄便想著過來避避暑,又念著四弟你平日辛苦,特意叫你一同前來,所謂有福同享嘛。」

  衛嫨不露聲色,拱手一禮:「能得太子殿下掛懷,是臣弟的福氣。」

  「那是自然。本宮可是無時無刻不在念著你。」

  衛朝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此時萬懷安進來稟告說眾女已經帶到,衛朝便叫把人都領進來。

  諸女進來行了禮,個個低眉埋首不敢多言亂看,情岫站在雪顏身後,也是規規矩矩的。

  衛嫨一眼就瞧見了夾在其中的情岫,忽然猜出了幾分衛朝的用意。

  上回在侯府吃了左虓的大虧,這位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太子爺,恐怕是找茬出氣來了。

  衛朝看著一撥奼紫嫣紅,也分不清誰才是左世子的人,礙於衛嫨也在他不好擺明了問話,遂道:「本宮早就聽聞朝臣家中女眷多貌美才高,可惜從未適機親眼一見,甚是遺憾。今兒個趕巧,碰上了諸位,都說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來了,還請各位莫要推辭,盡情一展才藝所長,讓本宮開開眼界。」

  他說完話掃了眼幾位女子,只見好幾人已是臉色大變。

  要知道她們雖為妾寵,可也是正經人家出來的,在自家府中也受夫君敬愛,絕非那些彈唱賣笑的煙花女子可比,試問這等身份怎可當眾以技娛人?這簡直是輕賤!

  但眼前這位不是一般的浪蕩子,太子的顯赫身份,她們惹不起。

  雪顏勉強笑臉應對,婉詞推脫:「殿下謬讚,妾身惶恐。世間傳言多有誇大其詞之嫌,我等只不過是區區小家兒女,才疏學淺,並未有甚出眾之處。」

  衛朝聞言臉色即刻一沈,就像暴雨前的天空,隱隱散發出雷霆之勢。

  萬懷安上前打圓場:「雪夫人過謙,孟公子愛妾之琴曲雙絕,想必不會浪得虛名。再三推辭,莫非是不給我們殿下面子?」

  雪顏臉上一白:「妾身並非……有意推辭,只是許久不練,恐怕手生失了水準,掃了殿下雅興。」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雪顏並無獻藝之心,可對方死咬著不鬆口,誓不罷休的樣子。

  「你這人好奇怪啊,雪姐姐不想彈琴就不彈,你幹嘛要強迫人家?」

  眼見雪顏受氣,情岫終於按捺不住,出口幫腔。

  萬懷安正好逮著個借題發揮的機會,走近陰測測開口:「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想?」

  「妹妹休得胡言。」雪顏把情岫掩在身後,賠笑道歉:「這位是世子府的情夫人,年紀小不懂事,說話也沒分寸,大人海量,別和她一般見識。」

  想情岫從小就沒試過低聲下氣看人眼色行事,雪顏的話聽進耳裡很不舒服,依舊不懂收斂地說:「本來就是嘛。強人所難豈是君子所為?小人才會咄咄逼人。」

  萬懷安被她明著一通貶損,兼知曉了她就是左虓的人,一口怨氣堵在喉嚨,正想發洩,卻聽見衛嫨忍不住嗤笑一聲。

  「指揮使大人,小姑娘心思純,不懂什麼阿諛奉承的,你確實不該跟她一般見識。」衛嫨站了起來,對衛朝說:「太子殿下無非是想找些樂子,聽琴看舞這些太俗套了,不如玩兒個新鮮的如何?」

  衛朝斜眼,頗有興味:「哦?說來聽聽。」

  衛嫨搖著扇子,翩翩然道:「自古稱讚女子容顏之詞多不勝數,可臣弟認為,唯有八字最得精髓。」衛嫨唇角帶笑走近情岫,徐徐開口:「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情岫見了他,只知他是左虓表兄,卻還是想不起名字來,咬著唇自個兒冥思:「衛、衛、衛……」

  衛嫨見她還在「喂喂喂」的,眼中笑意更濃了,掠過她身旁時小聲說了一句:「別想了,我準你以後叫我喂喂喂。」

  言畢他對太子道:「既然今日貴客皆是盛名在外之佳人,不如便讓她們演繹一回這兩句千古奇語,如何?」

  「怎麼演繹?」衛朝起了興趣。

  「自然就是字面兒上的意思。飛雁駐足,池魚沈湖。皎月藏雲,芙蓉羞合。」衛嫨斜眼望向太子,略帶幾分挑釁意味,「殿下和臣弟打個賭如何?賭她們能否做到這八個字,賭輸的人可要受罰。」

  眾女聞言一片嘩然。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只是戲言而已,如何當得了真?四殿下此舉根本不是為她們解圍,而是火上澆油。

  衛朝沒料到他竟然這般提議,詫異之餘有些疑惑,思量著遲遲不敢應允。

  衛嫨也不催,就這麼笑眼看著太子。他站在情岫身邊,拿扇掩嘴:「你負責沈魚落雁,我來管閉月羞花。」

  萬懷安對太子耳語:「依微臣之見,他不過是訛您。殿下且跟他賭,量他也不可能有這偷天換日的本事。」

  衛朝一拍手掌:「好,本宮跟你打這個賭!」

  太子隨行侍從聽從衛嫨吩咐,從湖邊採來幾朵淡紫蓮花,置於蓄了水的繪麒麟青花大碗之中。

  衛嫨站在船舷看了看天空,繼而道:「閉月羞花。如今明月未出,我們暫且只看羞花。」

  諸女排成一列站在旁邊,心頭忐忑不已,不知誰會被第一個挑中當靶子。

  「情夫人,請。」

  衛嫨巡視一圈,最後鎖定了情岫,他攤掌一迎:「對這花兒吹口氣罷。」

  情岫想他既是左虓的表哥,也就是自家人,肯定不會害自己。於是聽話走近大碗,俯身下去對著蓮花輕輕吹了一口。

  清波漾漾,花朵兒漂了漂,依然紫色瀲灩。

  衛朝嗤笑:「世子愛妾縱有美貌,可惜芳容始終稍遜嬌花。願賭服輸,四弟,該你受罰了。」

  衛嫨不慌不忙:「莫急。稍候片刻方見分曉。」

  話音剛落,只聽綠嬈突然指著碗裡的花兒喊道:「合了合了!花兒合起來了!」

  數道目光一齊聚集蓮花碗,只見淡紫蓮花竟然緩緩合攏,最後變作未開時的骨朵模樣,靜靜浮在水面上。

  眾女驚訝:「真有這等奇事?!」

  衛朝難以置信,離了座位急忙上前一探究竟,妄圖找到對方使詐的痕跡,但碗裡除了清水空無一物,根本沒有破綻。

  「喂喂喂,」情岫以袖捂嘴,站到衛嫨身後小聲說:「你耍小聰明。」

  衛嫨表面上一貫溫潤地笑著,嘴皮微張:「此話怎講?」

  「這種蓮花叫子午蓮,淡紫色的又稱洛桑,晨開午合。掐斷莖脈摘下半個時辰便會謝,再也不能開了。」情岫偷偷講,「才不是我能閉月羞花,是你想了法子取巧。」

  「你知曉就好。」衛嫨低聲囑咐,「來者不善,你若還想見到表弟,最好乖乖配合我。」

  眼見夕陽西斜,鷗鷺堂內幾個公子喝夠了酒說夠了話,這才想起自家女人來。

  王成爾舌頭都大了:「綠、綠嬈呢……這丫頭就是鸚、鸚哥,不看緊、一會兒就飛不見了……」

  孟書豪也開始找起雪顏來,喚來小廝問了話,方道:「她們去湖邊看蜀葵了,還沒回。」

  左虓喝得口乾舌燥的,腦袋有些沈,只想盡快帶情岫回府,一下就站了起來:「我去找我家媳婦兒。」

  他這一說,其他公子也紛紛起身,一齊出了鷗鷺堂去往湖邊。

  誰知一到岸邊打聽,聽人說女眷都被太子用船接走,幾個公子哥兒驚出一身冷汗,酒都嚇醒。

  王小將軍暴怒:「他這是什麼意思?!老子的女人憑什麼去陪他!」

  孟書豪也是火大:「豈有此理,畫舫上歌姬舞伎何其多?竟然要下臣家眷作陪,簡直欺人太甚。世子,現在怎麼辦?」

  左虓倒是沒急著罵人洩憤,默然想了片刻擡起眼來,眸色淩厲,他扯扯嘴角:「還能怎麼辦?他仗著身份給我等難堪,我們何需給他面子?這口惡氣,不出不快。」

  說罷他示意幾人附耳過來,定下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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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4:39

【第25章.水仙出,魚雁沈】

  一出「羞花」讓情岫大出風頭,同時也讓太子吃了個大癟。衛朝臉色愈發陰沈,惡毒的眼光恨不得把她和衛嫨淩遲至死。

  萬懷安擅於揣摩主人心意,趕緊出來解圍:「既然情夫人美貌能羞花,那沈魚落雁必定不在話下。在下拭目以待。」

  「好啊。」情岫咧嘴一笑,歡快提著裙擺走上甲板,俏皮道:「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著。」

  天晴無雲,暮時湖面上起了風,船頭涼風颯颯,吹在身上甚是清爽。

  眾人紛紛走出船艙看熱鬧,綠嬈等幾位女子仰首望天,等待雁鳥飛過。雪顏則趁人不備輕輕拉拉情岫衣角,為她出主意:「現在不是大雁南歸的時節,既然無雁也就無法落雁,你大可以此為由堵住他們的嘴。」

  「雪姐姐你放心,有沒有大雁都無所謂。」情岫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左右望望:「怎麼還沒有鳥兒過來?來只斑鳩也行呀,弄完了我好回去找相公。」

  正說著,遠處飛來一隻白腹黑尾的鳥兒,叫聲喳喳,甚為悅耳。

  綠嬈指著喊道:「喜鵲!」

  情岫見狀喜笑顏開,撅唇朝鵲鳥吹了兩聲口哨,果真就把喜鵲引了下來,落在船頭圍欄上。

  眾女喜出望外,一股腦兒就圍了上去。

  「哎呀真的下來了!」

  「鵲來是喜,如今這鵲鳥飛臨,預兆著喜事臨門呢。」

  「你們聽,它的叫聲喳喳喳喳的,像不像在說喜事到家、喜事到家?」

  「……」

  船上隨從侍衛看得目瞪口呆,驚歎之餘竊竊私語,大有欽佩之勢。

  衛朝咬牙踢了萬懷安一腳:「不中用的狗東西!明知此女擅於馴鳥,你還給她機會顯威風,你要本太子的臉往哪兒擱?!」

  「是小的一時糊塗,請殿下恕罪。」萬懷安連連道歉,眼珠一轉想了說辭出來,刁難情岫:「鵲鳥非雁,情夫人此舉作不得數。落雁落雁,自然是有雁而來才算。」

  眾女一聽暗自不恥萬懷安的小人行徑,心中也為情岫擔憂起來。

  情岫屈身彎肘在喜鵲跟前,任由鳥兒跳到臂上,指尖摸著鵲鳥羽毛,道:「這有何難,我叫它們來就是了。」

  她輕輕撫著喜鵲,柔聲柔氣和它商量:「小鵲兒幫幫忙好不好?幫我把你的朋友們都叫到這裡來。」

  喳喳、喳喳。

  喜鵲叫了兩聲,振翅飛走了。

  情岫拍拍袖子,順勢在船舷坐下,眉梢一挑眼波風流,對萬懷安說:「等著吧,一會兒就來了。」

  自己處心積慮,對方卻毫不在意。萬懷安一看情岫那雲淡風輕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恨得牙癢。

  衛嫨今日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他可不想錯過看戲的好時機,是故專門出言慫恿太子繼續:「第一局羞花臣弟小勝,第二局落雁勝負暫且未明,那我們便先放一放,接下來進行第三局可好?」

  落雁之後自然是沈魚,衛嫨端來魚食,站在船頭大把撒進湖裡,邊撒邊說:「人間絕美,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丟完魚食,衛嫨沖情岫眨眨眼:「情夫人,看你的了。」

  受魚食吸引,湖中大魚都朝著畫舫圍了過來,一時之間只見船頭水面五彩斑斕,紅鯉墨錦紛紛露出頭尾身鰭,張嘴吞下魚食。

  情岫坐在船沿,埋頭下去盯著湖裡,一張妖嬈臉龐就挨在水面上,近在咫尺。她嘻嘻笑著,伸手進水裡去撓了撓魚兒尾巴。說也奇怪,水裡的魚應是極怕人的,可卻唯獨不懼情岫的觸碰,任由她撫摸鱗身。特別是一條長近三尺的大紅鯉魚王,更是圍著她指尖打轉,相處甚歡的模樣。

  玩了一會兒,情岫對著紅鯉動了動嘴唇,似乎在交談,不過聲音很小,沒人聽清她說了什麼。

  紅鯉擺尾遊了遊,忽然躍出水面,魚嘴張開在情岫臉頰吧唧了一下。

  「哎呀!」情岫捂臉嬌嗔,「小壞蛋,不理你了。」

  回到水中的紅鯉大肆擺尾遊動,圍著畫舫船身繞了一圈兒,然後便往水底沈了下去。漸漸地,水面上的其餘魚兒也丟下魚食,跟隨紅鯉遊走。不過轉眼之間,四周魚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只留下一堆沒吃完的餌料還有幾圈波紋。

  「啊啊啊——」綠嬈雀躍驚呼,「沈魚沈魚!魚沈下去了!」

  雪顏也撫掌讚道:「沈魚落雁,果真名不虛傳。妹妹天姿國色,無人可比。」

  啪啪啪。

  衛嫨鼓掌,在情岫跟前拱手鞠躬:「今日大開眼界,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接著他滿眼得意之色,對衛朝說:「三局兩勝,臣弟不才小贏一把。願賭服輸,受罰一事殿下可準備好了?剛才怎麼約定來著,脫衣跳湖?」

  衛朝找茬不成反被倒打一耙,拳頭捏得緊緊,不肯搭話。

  「四殿下急什麼,不是還有閉月一說未曾兌現?況且微臣還等著看大雁呢。」萬懷安老謀深算,想盡辦法為衛朝推脫。

  衛嫨一襲月白錦衣站在船頭,朗若清風。他慢條斯理地晃著扇子,噙笑道:「不急不急,臣弟慢慢等,等得起。」

  漁舟唱晚,小船回棹。點點夕陽碎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金粉降落。

  衛嫨看著立於一群奼紫嫣紅中間的情岫,見她神色懨懨有些疲倦,捂嘴打個哈欠靠在雪顏肩頭,嘟嘴抱怨:「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我想相公了。」

  嬌憨模樣真討人喜歡,但可惜她和他隔得太遠,足足隔了一個活生生的左虓。

  衛嫨覺得有些遺憾,他負手在背,興趣缺缺地隨意張望,忽然看見遠處蘆葦蕩中飛起一片黑色,密密麻麻。

  須臾,黑色已經飛至眼前,鳥鳴嘰喳,數不清的麻雀畫眉白鷺遮天蔽日,盡數落到了畫舫頂上。

  情岫笑露貝齒,用手指著鳥兒:「快找找,看看有沒有大雁。」

  興許是一下子來了太多的鳥,畫舫不堪重負,船身忽然晃了一下。

  情岫踉蹌一下,衛嫨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心!」

  誰知更劇烈的波浪打來,船體劇烈顛簸,站在船舷的好幾人都沒防備,站不穩就噗通噗通掉下了湖。

  雪顏身子往後倒,下意識伸手亂抓一把,扯住了綠嬈。而綠嬈一時慌不擇路,順手往邊上一扯,竟然把太子衛朝也拉下了水。

  「殿下落水了!」

  船上大亂,侍衛隨從都慌了神,接二連三跳下去救主。

  衛嫨一手緊攬桅桿,一手抓住情岫,小心提防著她掉下去。可情岫不怕,掙脫了他的手去看雪顏綠嬈,只見雪顏在水裡撲騰兩下便沈了下去,氣兒都沒吭一聲。

  來不及多想,情岫縱身跳入湖中,朝著雪顏遊去。

  「回來!」

  衛嫨上前阻止,可還是晚了一步,只有柔軟綺羅滑過掌心,留下一抹旖旎微癢。

  湖上這麼大動靜,很快就驚擾到岸邊,眨眼間幾條小船就劃了過來,左虓站在其中一條船的船頭,叉腰指著水裡,乍呼呼喊:「救人救人!都給本世子下去救人,特別是太子殿下!」

  他刻意咬重了「太子」二字,捏了捏手腕,意欲大展拳腳。

  左虓環視一周,一眼就看見情岫抱著個女子單手劃水,甚為吃力。他撩起袍角別在腰間,咕咚一下就跳進湖裡。

  「小禽獸別怕,相公來了!」

  天剛黑的時候,岸邊打起數盞燈籠,點點燈光映著夜幕湖水,宛如漫天星辰落進了朝天湖內,幽幽亮亮,璀璨中又有些暗夜沈淪的荼靡之味。

  太子衛朝裹著絨毯,一身狼狽坐在那裡,臉上幾塊青烏,尚還有些發抖。侍從奉上熱薑湯,他雙手顫抖幾乎端不穩,神思恍惚驚魂未定。

  其實衛朝並不懼水,落湖之時也並未驚慌。可是在水下他被人拖住了腿使勁往湖底拽,大有溺死他的意圖。他奮力掙扎出了水面,又被人把頭按進水裡,狠勁揍了幾拳,差點被弄死。雖然最後安全獲救,可這番受驚委實不小,遲遲回不過神來。

  諸位女眷都沒事,落水的全被救起,船上的也只是受了點驚嚇,並無大礙。雪顏在孟書豪的陪同下去向情岫道謝,作勢就跪:「情夫人大恩,請受妾身一拜。」

  情岫身上裹了左虓的黑色大氅,見狀趕緊扶她一把:「使不得。雪姐姐快起來,我可不喜歡別人跪我,又不是上墳掃墓。」

  雪顏忍不住笑了,緊緊地握住情岫手掌,鄭重許諾:「妹妹大恩妾身自當銘記在心,以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開口,萬死不辭。」

  孟書豪則和左虓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王小將軍呢?」

  「放心,他借口帶綠嬈去看大夫,已經先走了。」

  「這就好。反正這梁子是結下了,橫豎我跟他不對盤,你們最好別出頭,能少一個麻煩是一個。」

  孟書豪感激拍拍左虓肩頭:「謝了,兄弟我欠你個人情。」

  左虓豪氣大笑:「少來這些客套話,改日再出來喝酒!」

  鬧了半晌也該收場了,太子先走,諸位公子接著陸續離開,左虓也帶著情岫上了馬車,只剩下慎要司的人還打著燈籠在湖邊找萬懷安。太子落水後他第一個跳下去,最後太子被救上來了,指揮使大人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馬車裡燃了個金銀雙耳素面小暖爐,熱氣烘烘。

  左虓拿著絨巾給情岫擦頭髮,數落她:「自身都不保了還去救人,出了事怎麼辦?以後少去出這些風頭,老實給我呆著……」

  情岫嘻嘻笑著聽左虓嘮叨,等他說完了才環臂摟住他脖子,仰起小臉,半嬌半嗔:「相公你真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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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4:57

【第26章.梔子淡,不歡散】

  「我壞?」

  左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怎麼壞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情岫笑得神秘兮兮,蹭起身湊到他耳畔,小聲說:「是你把船弄沈的,所以他們才落了水。」

  「別亂說!」左虓趕緊一把摀住她的嘴,瞪大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情岫搖頭晃腦,撅嘴撒嬌:「偏不告訴你。我今天被困在船上那麼久你都不來救,我不高興。」

  「是我不好,你別生我氣行不行?」左虓趕緊哄人,「他們非拉著我喝酒不要我出去,其實我心裡可惦記你了。小禽獸乖啊,別惱相公我了,看在我今天跳下去救你的份上,也算將功折過了,是吧?」

  情岫也不是真惱了左虓,她不過是覺得被人刁難心裡不痛快,藉機撒撒嬌而已,所以很快就沒事兒人一般笑起來,親暱抱住左虓手臂:「我沒有生九虎相公你的氣,我只是討厭那個跟在太子身邊的人,他總是莫名其妙針對我,好煩。」

  左虓撫著她臉頰,歉疚道:「是我不好,連累你受苦。不過你放心,那人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情岫順勢靠近他懷裡,喃喃問:「為什麼?相公你警告他了?」

  「嗯,我收拾了他一頓,他不敢了。」左虓隨口說著,眼眸中厲色凝聚,宛如幽邃古潭,藏著股莫名的深沈。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怎會知曉沈船一事?」

  「九虎相公你傻啦,你忘了我能聽懂魚說話麼?是那條大紅鯉魚告訴我的,它說水底下有人鑿船……」

  兩人如落湯雞一般回了侯府,左老夫人一見心疼得不行,趕緊叫詩棋琴畫去備香湯和乾爽衣物。

  「好端端地出去遊園子,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虓兒快過來,喝碗薑糖水暖暖身子。」

  「祖母我沒事兒,不過是船翻進了湖裡,好在我會劃水。」左虓把薑糖水接過來遞給情岫,「你先喝。」

  情岫摀住嘴搖搖頭:「不要!我不喜歡生薑的味道。」

  左虓耐心哄她:「聽話聽話,喝了才不會染上風寒,這裡面擱了糖,甜甜的,一點也不辣。我不騙你,真的不難喝。」

  他一陣連哄帶騙的,情岫終於捏著鼻子皺著眉頭把一碗薑湯喝了個底朝天。左虓成就感滿滿,命人端上蜜餞果子,親自拈了餵給她。這關懷備至百依百順的模樣可把周圍人驚得不輕,老夫人滿目驚詫,看鬼怪似得一直盯著他,灼灼目光差點要把他臉上燒出個洞來。

  詩棋琴畫回來稟告說東西備好了,請左虓和情岫去浴房換洗。兩人向老夫人跪安了正欲離開,忽然門外小廝來報,說四殿下來了。

  大晚上的衛嫨過來幹嘛?

  左虓讓詩棋琴畫先扶情岫下去,自己頂著一身濕衣裳去迎衛嫨。

  侯府世子寢院,思靜書齋。

  左虓看著面滿陰雲的衛嫨,不自在抓抓後腦勺,問:「表哥你怎麼來了?」

  衛嫨站在書架前,目光掠過上面排排兵書國策,冷冷反問:「萬懷安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左虓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萬懷安是太子的人,你找他該去問太子才是,幹嘛來問我。」

  衛嫨隨手拿下架上一尊雲龍紋獸環玉壺,唇角扯出一抹不屑:「那我來告訴你,半個時辰前,慎要司的人在朝天湖邊蘆葦蕩裡發現了萬懷安的屍體,這個答案可在你意料之中?

  「哦——」左虓沒有太大驚訝,「死了啊?死得好!這個傢夥作惡多端,老天早就該收他了。」

  衛嫨斜眼:「你不問我他如何死的?」

  左虓一臉幸災樂禍:「這還用問?肯定是淹死的唄。他跳下水去救太子,自個兒水性不好反被溺亡,常理之中啊。」

  「哼,好一個常理之中。」

  衛嫨嗤之以鼻,漠然的口氣中蘊含了狂怒之氣,質問道:「萬懷安確是溺亡不假,可額頭卻有一記重傷。左虓,你莫要告訴我這不關你的事!慎要司指揮使身手了得,若非另有人打暈他,他會輕易丟掉性命?還有翻船一事,王成爾天生神力臂力驚人,沒他在水下推波助瀾,千斤畫舫會被浪打翻?你啊你,魯莽至極!」

  被衛嫨毫不留情地揭穿,左虓索性也不裝了,脖子一橫說道:「額頭有傷又怎樣,難道就不能是他自個兒撞的?反正無證無據,我看誰有這膽子冤枉我!你到底在怕些甚麼?萬懷安一除,東宮那位就等於是斷了左膀右臂,這對你的大業,對我們左家,只有百利而無一害。你不謝我便罷了,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做給誰看!」

  衛嫨被他頂撞,氣得一拍桌子吼起來:「我告訴你多少回了,時機未到,小不忍則亂大謀!別說萬懷安是你下手除去,就算今日他真是自個兒溺死湖中,東宮那邊也會把帳算到你的頭上!表面維和已是勉強,若是撕破了臉,對方又不知會使出什麼毒計來陷害暗算。父皇態度遲遲未明,這個時候跟他們鬧起來,吃虧的只會是我們。本就如履薄冰,你這一刀下去又不知砍斷多少後路!」

  「走上這條道,你還想著什麼後路?你以為你還能回頭?」

  左虓冒險除掉心腹大患,卻被衛嫨不分青紅皂白一通數落,頓時急火攻心,額角青筋突突,呼哧哧喘著粗氣,一把扯掉身上衣裳往地上一摔。

  「老子背上這一刀,是去年圍場狩獵你中了埋伏,我去救你被慎要司的狗崽子砍的!」

  背脊上猶如蜈蚣爬行的猙獰疤痕,彷彿還在訴說著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左虓擡起手臂,露出腋下腰間一道陳年舊傷:「這一個,是當年太子借與你比劍之名想行不軌之事,我出去幫你擋劍劃下的!」

  他撩起褲腿,膝頭上方有個箭痕:「這是我去幫你收集證據,萬懷安那狗東西一路追著我咬,一箭射過來還不算,硬是看我跳崖才算罷休……你說得輕鬆,隱忍隱忍,他媽的我都快被逼死了還怎麼忍?!」

  左虓雙目燃起熊熊怒火,灼熱烈焰彷彿能燒燬天地。

  「你四殿下安坐上京,養尊處優,出入皆有侍衛護送,只需謀算人心策劃佈局。而我呢?哪一樁事不是頂著丟腦袋的風險去做?餐風飲露、朝不保夕……什麼事你都是動動嘴皮子,可我為了實現這些付出多少血汗!小不忍則亂大謀,你說得容易,敢情今天在船上的不是你的女人是吧?可她是我女人!我能坐視不理、看她被人欺侮羞辱麼?!」

  左虓滿腔憤懣噴薄而出,抓起桌上玉壺就砸在牆角。

  玉碎嘩嘩,殘片滿地。

  他吼得面紅脖子粗:「自己女人遇險也不去救,老子枉為男人!就算查到我頭上,我也一力擔了,絕不拖你下水。話說在這裡,你滿意了沒?!」

  衛嫨從未見過左虓發這麼大的脾氣,印象中的這位表弟,總是嬉笑玩鬧的紈褲模樣,毫無正經。他一直以為左虓就是聽話順從的小跟班,殊不知在潛移默化當中,溫順的表弟已經長成了猛獸。

  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就好像你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卻發覺最有把握的一事出了岔子,脫離掌控。

  衛嫨站起來,說話語氣緩和不少:「表弟你累了,早些休息罷。」

  疏疏背影獨立而去,寫下幾分高處不勝寒的落寞。

  此時左虓冷靜下來,也意識到了剛才自己有些過火。他對著衛嫨背影喊道:「慎要司那裡我會解決,你放心!」

  衛嫨置若罔聞,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二十年來這對表兄弟頭一次不歡而散,左虓也憋了滿肚子悶氣。他獨自在書齋坐了一陣,看著腳底碎玉愣愣發呆。

  這二十年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有理由生氣發怒,甚至撂擔子不幹了也行,大不了去做只無拘無束的閒雲野鶴。

  可是對於衛東瀾來說,這樣的生活可能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們之間的不同就在於衛東瀾不能一走了之,無論多麼不情不願,他都必須繼續下去。

  各自的苦只有各自知曉。

  今天的事看似突兀,實則是多年來積蓄的矛盾一夕爆發。衛嫨想靜觀其變,左虓要主動出擊。兩個一向默契良好的人突然背道而馳,自然掀起巨浪。

  殺萬懷安不能說蓄謀已久,但左虓殺心早存,此次只是藉機除掉眼中釘而已。至於以後會不會因為此事惹來更大的麻煩……左虓也不能確認。

  也許衛嫨說得對,他是太急進了。

  左虓也納悶起來,怎麼自己當時就那麼火大?非想要弄死那群傢夥不可?這可有悖於他素日的冷靜理智……

  屋外夜蟬聒噪,左虓恍然發現竟已到了二更天。他捏捏脖頸,舒展了一下筋骨,離開書齋去找情岫去了。

  管他的,只要小禽獸媳婦兒平安無事就好。

  還是老太太寢院的房間,燭火已熄,繡帳低垂,一縷淡淡梔子香飄蕩在空氣裡,氤氳出沈夜魅惑。

  左虓脫光衣服,躡手躡腳摸到床邊,撩開帳子鑽了進去,習慣性地去摟情岫。

  床上的人兒被驚醒,很乖巧地主動靠過來抱住他,柔軟嬌軀貼著他胸膛,搭在腰側的指尖還有意無意撩撥了幾下。

  喲呵,這勾人的小狐狸精!

  左虓不滿她的挑逗,覆掌過去就要摸回來,反正是自己的媳婦兒,摸兩把有什麼關係。

  咦?

  騰一下,左虓猛然坐了起來,一股腦兒就把懷中人丟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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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5:13

【第27章.梨花雨,春宮圖】

  「哎喲——」

  女子吃痛嬌吟一聲,尚未回過神來,已被左虓一把掐住喉嚨。

  「什麼人?!」

  「是、是……我……世子……」

  左虓一聽這聲音,手掌才緩緩鬆了下來,試探問:「你……琴畫?」

  點燃紅蠟,左虓舉起燭台一照,看見地上之人果真是婢女琴畫。

  他穿好衣裳坐到椅上,審問道:「怎麼是你?她呢?」

  琴畫跪著,擡手揩了揩眼角,我見猶憐地說:「情夫人在世子您的寢院,奴婢奉老太太之命來收拾這間屋子,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奴婢不是故意驚擾您的!」

  她擡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來,兩行清淚更添柔美。身上中衣歪歪嗒嗒,更有水紅肚兜香艷無比,真是見者都要憐惜三分。

  可惜左虓從來就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他對琴畫媚態視若無睹,冷哼道:「你不是故意?本世子看你怕是有心!倘若真依你所說是不覺睡著了,我來之時你為何不出聲?不叫不喊,侯府何時養出你這等下作女子,不認識的男人也投懷送抱!」

  「奴、奴婢……」琴畫咬著唇,還想狡辯,「奴婢彼時睡得昏昏沈沈,一時就忘了……」

  「琴畫,你真以為這套能糊弄住我?」

  自幼長於侯門,左虓對這些後院女子的心思瞭如指掌。詩棋琴畫兩個婢女,雖是老太太養在身邊的,可侯府裡的人都心知肚明,她們以後都是左虓的人。先做通房丫頭,只待娶了正妻,便正兒八經給個姨娘的名分,也不枉兩個女子從小伺候他的情分。

  可是左虓遲遲沒有收人進房,詩棋琴畫跟他妹妹左芝差不多年齡,又是一同長大,在他心中這倆丫頭也就是妹妹般的人物。若是納了她們,心裡頭覺得怪怪的,彆扭得緊,就好像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再者,他和衛嫨有大業要謀,拖家帶口只會束縛了手腳,放不開去闖。

  是故左虓一直就把事拖著,只想日後衛嫨夙願得償,他也落個功成身退,尋兩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把詩棋琴畫嫁出去,也算對得起她們了。

  不過他是如此盤算,琴畫卻早已芳心暗許。數年來朝夕相處,她清楚自家世子是什麼人,他絕非外界傳聞的敗家紈褲,他是滿腔熱血心胸豪邁的大好男兒,他有謀略有能力,他潛藏偽裝著,為整個侯府撐起一片天地。

  琴畫深明以自己的出身,做個姨娘已是擡舉了,她不敢對紀婉蘭抱有微詞,即使知道她會是心上人的妻子,她也不妒忌。身份在那裡,就算沒有紀婉蘭,還會有其他小姐嫁進侯府。不管誰來都一樣,這些小姐不可能比得上她和左虓一同長大的情誼。她想,只要能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便是生平最美之事。

  豈料左虓出門一趟,竟然帶了個女子回來,寵愛有加。情岫宛若突如其來的掠奪者,搶走了琴畫觸手可及的幸福,還有愛戀。

  琴畫不甘心,所以她今日布下這場局,希望用一夜歡愉換取左虓的一點憐惜,一點點也好。

  只是她終究低估了左虓,她還是不夠瞭解他的為人。

  琴畫死死咬住唇,都快咬破嘴皮。片刻,她擡起頭,恨恨瞪著左虓:「世子您告訴奴婢,我哪裡比不上她?難道就因為我沒有一張狐狸精的臉!」

  「反了你!說的是什麼話!」

  左虓勃然大怒,揚手差點就要打她,舉在半空中卻停下了,訓道:「念你從小就伺候我,這次我不跟你計較。你回老太太房裡去,以後不準再出現在我眼前。還有詩棋也是,你給她說不必過來伺候了,我另外挑人。」

  言畢左虓起身就走,琴畫一下撲了過去,抱住他的腿。

  她哭得稀里嘩啦:「世子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到底哪裡不好?要怎麼樣你才肯正眼瞧一瞧我……就因為我出身不好你才看不起我,可她還不是小戶人家養出來的女兒,我哪一點比她差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

  左虓本就心情不好,被她一鬧更覺煩躁,一擡腳就把琴畫撂倒,怒氣沖沖地威脅道:「你若是再這般胡攪蠻纏,我明日便把你打發出去。反正上京沒老婆的乞丐多得是,你自己掂量掂量。鬆手!」

  琴畫心頭一顫鬆了手,左虓趁機大步邁開,打開了房門。

  「世子,」琴畫在背後喊他,「就算死也請讓奴婢死個明白,剛才……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她?」

  黑燈瞎火的,她又沒說話,左虓如何得知枕邊人並非情岫?

  左虓回眸,視線低放,輕描淡寫道:「我一摸就知道。你沒她大。」

  琴畫低頭一看胸口,頓覺此乃奇恥大辱,捂著臉嚶嚶哭著,竟然搶在左虓之前奪門而去。

  「死丫頭,臉皮那麼薄都敢來勾引男人,不知天高地厚。」

  左虓嗤了一聲,伸個懶腰翩翩然走出院子,找媳婦兒去了。

  像床珍簟,山屏障掩,琴枕舒橫。深夜情岫還未入睡,趴在左虓床上翻看一本冊子,眼睛瞪得圓圓,表情既驚訝又讚歎。

  「雙雁齊飛、浪蝶采蕊……這是……雙修秘籍?!」

  左虓進門繞過屏風,一眼就瞧見他家小禽獸托腮趴在那裡,盯著本冊子看得津津有味,兩條小腿向後揚起,一晃一蕩。長裙從腳踝滑落至腿根,雪膚凝白,水靈靈的。

  左虓覺得自己又要流鼻血了,胸腔一股熱流,鼻腔癢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阿嚏——」

  情岫聽見動靜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抓起畫冊塞進被窩,這才朝左虓走去:「九虎相公你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受涼了。」左虓揉揉鼻頭,問:「你剛才在看什麼書?」

  情岫臉上一紅,垂眸不敢與他對視,諾諾說:「沒什麼,就是隨便找點東西看看……」

  左虓不疑有他,順手攬人入懷,揉揉她頭髮:「這麼晚還不睡,是在等我麼?」

  「是呀。」情岫揚起笑臉,「我以為你很快回來,沒想到你跟喂喂喂說了那麼久。九虎相公,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左虓疑惑:「喂喂喂?誰?」

  「就是你表哥。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乾脆就喊他喂喂餵好了。」

  左虓忍俊不禁:「你還真敢想。小糊塗鬼,你居然給皇子殿下起綽號,沒大沒小!」

  情岫不以為然:「有什麼嘛,反正他也沒生氣。今天在船上他笑得可歡了,嘴巴咧得老開,樣子好傻。」

  「呵呵……」

  左虓輕笑兩聲,俯首過去跟她額角相抵,笑著說:「全天下最傻的就是你。」

  月上中天,左虓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被小腹一陣酥癢擾醒。

  他下意識摸了摸枕邊,卻發現情岫沒有躺著,而被窩裡拱起一團,她在那裡搗鼓著什麼。

  「小禽獸你幹嘛……」

  左虓揉揉眼,甕聲甕氣問她。情岫從被子裡鑽出個頭來,吐吐舌頭:「吵醒相公你了?對不起呀,我只是有點好奇。」

  左虓撐起手臂半仰著,迷眸惺忪:「好奇什麼?」

  「雙修呀。」

  情岫跪坐在床,一臉理所當然。她從枕下摸出剛才所看的冊子,翻開指著說:「我看了你的雙修秘籍,發現有個很奇怪的地方。」

  秘籍?他有勞什子秘籍?難道是……

  左虓一個激靈睡意全跑了,抓過冊子一看,登時窘迫得滿臉通紅。

  春宮圖冊。

  想哪個少年對男女之事不好奇?以前藏了兩本這種冊子也不是稀奇事,只是被情岫從壓箱底的地方翻出來,臉上實在是有些掛不住。

  情岫無視左虓臉上的紅白交加,而是本著虛心求教的態度,指著畫冊上的男子身體說道:「九虎相公,這個是什麼?你也有嗎?」

  「唔……有……」左虓吞吞吐吐含糊應聲,耳朵都紅透了。

  廢話!他要是沒那玩意兒,還算是男人麼?!

  「可是,」情岫費解,「這個長長粗粗的,你平時是怎麼把它藏起來的?從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來。」

  她說話之時並無嬌羞怯意,一襲朗朗大方。小衣解開,肌膚瑩潤似玉勝雪,飽滿的兩座小山巒高高聳起,更襯腰肢纖弱。一雙媚眼懵懂盯著他,寫滿求知之欲。

  左虓體內熱浪聚集一處,身體猛然起了羞人的變化。

  情岫很快發覺了,她驚訝指著底褲下蓬勃的昂揚:「啊!原來是會變的!」

  好奇心驅使,她伸出兩根纖指去戳了戳,摸了一回。更有甚者,觸碰不能解開疑惑,她作勢就去扯左虓的褲腰,勢要一探究竟。

  「小禽獸。」

  左虓一把按住她的手,沙著嗓子說:「看了就要負責,不許反悔。」

  情岫縮縮手:「負什麼責?」

  左虓手上用力一拽,把她拽進懷中,嘴唇貼著雪腮,呢喃道:「你若是看了,我便會吃了你……嗯?還要不要看?」

  情岫不語,緊緊抿住唇似在思量,有些動心也有些膽怯。

  左虓卻熱火焚身,幾乎按捺不住了,他抱著情岫親吻撫摸,三兩下剝光了她的衣裳,繼而還出言引誘道:「不是那個吃,我的意思是會教你雙修,不過可能有些疼,你怕不怕?」

  原來是雙修呀。

  一開始的擔憂煙消雲散,情岫雀躍起來,攥拳鬥志十足:「當然要看!叔叔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不怕痛,我要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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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5:30

【第28章.紅梅落,裝病臥】

  「先說好不許哭鼻子,疼厲害了就咬我。」

  左虓堅舉已久,貼身抱著情岫,但覺少女蘭香,遍體芬芳。他含住小巧櫻唇,舌尖細細舔舐。情岫也很知情識趣,主動探出丁香小舌到他口裡,交吻一番。

  兩人纏纏綿綿,左虓伸手滑入情岫雙股之間,去探那方蓮華之地。情岫下意識把腿一縮,終於露出一絲羞赧。

  「咦……羞羞。」

  她這番含羞帶怯的模樣甚是少見,左虓微微含笑,哄道:「寶貝兒,給我摸一摸,待會兒我也讓你摸我的。」

  未經開墾的少女密地柔軟且小巧,含著一股凝香氣息,幽幽芳潔。左虓徐徐探入指尖,剛進毫釐情岫就喊疼起來。

  「你弄疼我了……」

  蛾眉緊蹙,她一雙勾魂媚眼裡含了薄薄一層晶瑩,甚是惹人憐惜。

  左虓收手,有些氣餒地歎道:「唉……你這麼小,我還真怕你受不住。」

  情岫生怕他臨場反悔,環臂緊緊摟住他脖頸,道:「碧玉年華怎算小?九虎相公我受得住的,你快點嘛。」

  「呵,傻瓜。」左虓低低笑了兩聲,對她的曲解習以為常,只說:「等你見了我的你便明白了。」

  他解開自己褲腰,抓著情岫的手,讓她握住了自己的堅硬昂揚。

  左虓對自己這方面很自信,幾個男孩兒一起長大,小時候就會比誰的麻雀大,他可算是佼佼者。長大了他又習武,身強體健精力充沛,這種事兒上肯定厲害得很!

  他似是炫耀地問:「怎麼樣?大不大?」

  情岫小手環住摸了摸,驚訝讚歎:「粗粗熱熱的,還會變來變去……好有趣啊!」說罷她握住拽了拽,「九虎相公這個可以給我玩兒嗎?」

  「哎喲喲,別拽別拽!」左虓哭笑不得,「你想玩兒每天都給你玩兒。但你別亂扯啊,扯壞了我這輩子可就慘了。不對,你會比我還慘!」

  情岫趕緊鬆手,吐吐舌頭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從來都沒見過這個東西。它是作甚麼用的?」

  左虓順勢俯身下去親吻住她的胸口,情興濃濃,咕噥道:「雙修全靠它了,你會歡至仙境……」

  細吻輕撫,左虓使出渾身解數,終於摸到指下一縷滑潤清露,他迫不及待直起身子來,把賁張的怒龍抵在了蓮華入口。

  左虓貪戀情岫嘴唇的柔軟,親了又親:「我要開始了。」

  重劍亟入,情岫搭在左虓肩頭的雙手登時一緊,指甲都深深嵌入他肌膚之中。那雙媚人的眸子迅速聚起水汽兒,汪汪的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卻硬是咬住唇沒有吱聲兒。

  反而是左虓「嘶嘶」兩聲,喉嚨間發出低吼,一副既痛苦又痛快的模樣。眉心一點微蹙,動作卻愈發狂猛起來。

  「寶貝兒,你可真是個寶貝兒……我差點都要出來了……」左虓俯身緊緊貼著情岫,吻著她頸窩:「別咬自個兒嘴巴,咬破了不漂亮。來,咬我肩膀……」

  「嗯。」情岫痛極了,弱弱應了一聲,張嘴就狠狠咬住左虓肩頭。

  「呃!」

  左虓揚起頭來悶哼一聲,手掌緊緊按住情岫腰肢,猛力擺弄起來,一口氣就頂了百回。情岫如浪中小舟,隨著他起伏搖擺,發間玉簪扣在瓷枕上,鐺鐺聲清清脆脆。

  香汗如雨,紅梅落地。一出顛鸞倒鳳,好不香艷。

  情岫一開始如撕裂般痛得無以復加,過了片刻好了些許,只是她初試雲雨,左虓如此餓虎撲食,難免吃不消。

  她嬌滴滴地喚左虓:「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你輕一點、輕一點好不好……」

  「小禽獸,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發誓。」

  左虓聽到求饒聲越發興起,欲罷不能,托著她嬌軟的身子一味侵入,意亂情迷中許下沈重誓言。

  「若違此誓,我死無葬身之地。」

  ……

  定遠侯府的左世子又病了,整整三日沒有出房門,還有他新納的情夫人也是,倆人一同臥床養病。

  左老夫人杵著枴杖捶地:「怎麼現在才來稟報,你們欺我老人家耳聾眼花是不是?!詩棋快去請蘇太醫來瞧瞧,不要讓世子拖出大毛病來。」

  詩棋為難:「稟老夫人,是世子說不看大夫的,而且……」

  左老夫人問:「而且什麼?有話便說,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詩棋眼梢餘光先瞟了琴畫一眼,只見她白著張臉兒,眼睛如杏核般紅紅腫腫的,看樣子哭了好幾天。詩棋歎道:「而且世子說了,以後都不要奴婢和琴畫前去伺候。」

  「何出此言?你們可是惹到他了?」老夫人聞言一怔,雪眉皺起,「虓兒平素脾氣好,若非出了大事,斷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說著琴畫眼睛一紅,忍不住向老夫人告狀:「都是情夫人!世子的魂兒都被她勾走了,哪裡還瞧得見奴婢們,恨不得早早把我們打發出去才好……」

  老太太聽了招招手:「扶我去虓兒院子看看。」

  檀門緊合,明窗輕掩。

  左虓站在床邊,正在伸手扯被子:「過來!」

  情岫身上緊緊裹著荷色彩鴛鴦被面兒,縮著腿躲在床角,使勁搖頭:「我不要!九虎相公,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們明天再來……」

  以前她是很想知道雙修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等到親身體驗了之後,才發現竟然疼得那麼厲害。

  前天來了三次,昨天也是三次,今天說什麼也不來了。她腰腿酸得厲害,站都站不起來,需要好好休息。

  左虓可不這麼想,小禽獸媳婦兒現在從頭到腳都是他的人了,胸大腰細腿長皮膚滑的滋味甚是銷魂。他就喜歡多多疼她,每天才三次,他還嫌太少了!

  可惜今天一大早這小妮子就和他鬧彆扭,躲著不願意過來,左虓好聲好氣哄了半晌她也不鬆口,弄得他都快惱了。

  左虓把臉一沈:「不聽相公的話了?」

  情岫緊緊抓著被角,表情怯怕:「我沒有不聽你的話,只是……你那個東西都弄得我出血了,現在還疼呢。」

  左虓臉上一臊,低頭瞟了眼床上的紅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小媳婦兒年紀小人嬌嫩,確實經不起折騰,是他疏忽了。

  「寶貝兒,過來我看看。」左虓爬上床去掀被子,情岫以為他要強來,嚇得小腿一個勁兒亂踢,蹬了他胸口好幾腳。

  「別鬧,我看看傷著沒。」左虓好不容易才按住人,一把撩開遮掩,低頭下去仔細瞧了瞧:「是有些腫……待會兒我去找些藥膏來抹上。」

  言畢他傾身過去,銜住情岫嘴唇狠狠吮了一回,意猶未盡地說:「今兒就先放過你,給我好好養兩日。等你好了,看我怎麼討回來……」

  情岫心頭大石放下,莞爾一笑,嘟嘴親了左虓一口:「相公你真好,那等我不痛了再和你雙修。」

  「虓兒?虓兒?」

  正當兩人親親熱熱的時候,屋外響起左老夫人的聲音:「虓兒你好些沒?祖母來看你了。詩棋,把門打開。」

  聽見老太太要進來,左虓趕緊扯過被子把情岫連頭籠住,自己利索鑽進被窩裡,躺下裝病。

  左老夫人一進門就察覺到異樣,房內香氛幽幽,空氣裡瀰漫著靡靡情|欲之味。屏架上堆的散亂衣物,床頭綴珠花的繡鞋,層層低垂的繡帳……無一不彰顯著房主人的旖旎情|事。

  想老太太也是過來人,見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老人家不動聲色,吩咐餘下人在外面等著,獨獨只留了詩棋琴畫在旁,上前去看「重病不起」的孫兒。

  「祖母,」左虓在床上「虛弱」地喚道:「孫兒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您別過來,當心也染上風寒。」

  老太太氣他裝病騙人,故意不買賬,走上前撩開半透明的紗幔,關心道:「怎的病了幾日也不見好?定是不好好吃藥的緣故。虓兒來,先喝了這碗治風寒的藥。」

  左虓靠在床頭坐著,看著琴畫端上來碗湯藥,想起苦藥滋味,不覺臉上一僵,訕訕推辭:「不用了祖母,孫兒沒事,真的沒事……」

  老太太目光掃過床鋪內側微微拱起的一團,心裡頭跟明鏡似亮晃晃的,她浮起一個老狐狸般的笑容:「你要喝了藥祖母才放心回去。此藥方乃蘇太醫家傳秘方,能醫百病,風寒者飲一劑即可痊癒,對身子是極好的。不過……若是無病亂吃藥,恐怕會適得其反,得上什麼怪症也說不準。不過虓兒你自是不用怕的,聽祖母的話,吃了藥再睡。」

  左虓這會兒進退兩難,袖下手掌緊了緊,咬牙準備去端藥碗。

  喝就喝,他就不信他的親祖母真忍心讓他吃苦頭!

  不過他按捺得住,被窩裡的情岫可呆不住了。她聽見老太太的話一下鑽了出來,趕緊伸手去攔:「相公不能喝,他沒病!」

  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老太太使的招奏了效,硬是逼得情岫現了形。她舉起枴杖就要打左虓:「混小子!沒病裝病,就知道躲懶泡在溫柔鄉,連給祖母請安都不願去,我白疼你了……」

  房內頓時一陣雞飛狗跳,老太太要教訓左虓,情岫護著不讓,左虓左跳右跳躲來躲去,嘴裡哇哇求饒。

  好一陣這場風波才平歇下來,老太太坐在官帽太師椅上氣喘籲籲,也不知是打人累得還是被孫子氣得。

  左虓和情岫衣衫不整地跪在老人家跟前,靜待發落。

  老夫人一看情岫滿頸的紫紅愛痕就窩火,指著左虓罵道:「什麼事兒都要有個度!知道你年紀輕能折騰,但你出去看看誰家公子像你這樣,把人關在房裡足足幾夜!先不說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你荒唐淫浪,單是被你爹知曉,棍子都要打斷幾根!」

  左虓腆笑著討饒:「我這不是喜歡她麼?祖母我知錯了,以後再不會了,您大人有大量,別告訴我爹行不?」

  「喜歡?誰沒個愛妾寵姬什麼的,就你不曉得收斂!」老太太瞪他一眼,怒意已經平息,道:「罷了,你能改最好,下不為例。」

  說罷,老太太捋了捋胸口,轉頭看向情岫,口氣嚴肅:「你年紀尚小,又是外邊兒來的,想必對侯府裡的規矩還不大清楚。正好我今日要去淨慈庵禮佛,你一道去罷,隨我小住幾天。聽些佛理長長見識,順道再學些規矩。」

  左老夫人說一不二,決定的事無人可改。左虓縱使萬分不願,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情岫跟隨祖母出門,自己被勒令在家思過。

  情岫依依不捨地牽著他袖子:「九虎相公……」

  左虓心疼得不行,牽著她手不肯放開:「尼姑庵堂我不能去,你乖乖跟著祖母她老人家,聽話些,過兩日就回來了。」

  千叮嚀萬囑咐,青氈馬車載著左老夫人和情岫,徐徐駛離了侯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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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禽獸和酒壺雙修成功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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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5:48

【第29章.楊梅樹,偷吃賊】

  淨慈庵地處僻靜,在外城平遠山山腳。行車出了東城門,情岫好奇撩開窗簾一隅,意欲看下沿途風景。

  「放下。」老太太不許她亂看,「身為侯府女子,不可隨意拋頭露面。外城這裡所居的多是些鄉野小民,你這模樣容易招事兒。」

  「哦。」情岫訕訕放下手,低眉溫順再不亂動。

  老太太見她很聽話,心裡頭也歡喜了幾分,問:「我聽虓兒說你也是讀過些書的,那櫃裡頭有書,你挑本來念給我聽聽。」

  侯府馬車外表普通,內裡卻是極奢華寬敞的。孔雀翎織紋毯鋪在腳下,座椅是百年紅木所製,上面先鋪了厚實的鵝絨褥墊,再墊上細玉織就的薄玉簟隔熱。扶手兩邊各列一個矮腳櫃,上面鑲的都是白玉拉環,用銀絲絞了扣在表面,還盤出虎豹頭紋等各色花樣。

  情岫打開老太太所指的小櫃,捧出幾本冊子,問:「祖母您想聽哪一本?話本曲子還是史書詩詞?」

  老夫人喝了口詩棋遞上的雪泡梅湯:「隨便,選本你喜歡的。」

  情岫選了本鬼狐異聞錄,翻開給老夫人念了起來:「吳生,好作北裡遊。後暱一狐女,時相幽會。然仍出入青樓間。一日狐女請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見即可肖其貌……狐女曰:不然,聲色之娛,本雷光石火,豈特吾肖某某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倚翠偎紅,不皆恍如春夢乎?即夙契原深,終身聚首,而朱顏不駐,白髮已侵,一人之身,非復舊態……後數歲,狐女辭去,吳竟絕跡於狎遊。」

  她唸書的時候詩棋琴畫也在旁聽著,一聽故事裡所言的是「狐狸」,琴畫不滿小聲嘀咕:「自己就是個狐狸。」

  詩棋趕緊暗中掐了她一把:「別說!」

  車廂地方小,情岫自然也聽見了琴畫的話,她把書放在膝頭,道:「我不是狐狸,但我認識一隻雪狐,白毛絨絨的,可漂亮了。」

  琴畫仗著老夫人的疼愛,本來就不怎麼把情岫放在眼裡,還有前幾日在左虓那裡受的氣還沒消,遂把眼一瞪,還嘴道:「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才會像你這樣,纏著世子不讓他出房……不要臉,不害臊!」

  「我是人,不是狐狸精。」情岫也不惱,心平氣和同她講道理,「琴畫姑娘為何心懷偏見?你看剛才書裡的狐狸精,她深明大義,懂得告誡世人莫要追求虛幻的聲色之娛,她沒有害那男子,反而助他參透世理,她是一個好狐狸精。所以說世間萬物皆有靈,值得世人尊敬。你不能人云亦云,要靠自己的辨察去判斷好壞。」

  琴畫被她半勸半訓,氣結難言:「你……」

  「還有,」情岫目光坦然,又說:「不是我纏著相公不讓他出房,是他不許我出去,他還老咬我,我身上都好疼的……」

  琴畫想掃情岫的面子,反被她的話打了臉,氣得兩眼通紅,無奈之下去向老夫人告狀:「老太太您看她,分明是她不對,現在還砌詞狡辯!」

  「好了好了,」老夫人擺手示意安靜,「事情過了都別說了。琴畫,你今日有些失了分寸。」

  眼見老夫人有心袒護情岫,琴畫憋屈地淚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把頭擰向一邊不言不語,哼了一聲表達不滿。

  情岫落落大方的樣子,絲毫不介琴畫敵意,而是指著書問老夫人:「祖母您還想聽什麼?」

  左老夫人慈祥微笑,眼裡露出滿意的神情:「再講兩個故事罷。」

  小半日車程,侯府馬車到了淨慈庵。這裡長松修竹,濃翠蔽日,古樸庵堂隱藏在翡色茂葉之中,隱隱露出灰瓦一隅。此處並不似尋常廟宇那般香火鼎盛,人煙稀少顯出格外清靜,空氣中只有淡淡的幽幽佛香。

  住持師太聞訊出來迎接左老夫人,兩人互見佛禮,然後便一齊進了庵堂,去往後院的廂房。

  以往禮佛都是老太太帶著兩個丫鬟來,住持師太自是很熟悉詩棋琴畫了,今日乍見情岫,不免相問:「這位女施主是?」

  老太太介紹:「這是家中女眷,老身那不肖孫兒行事太荒唐,好端端的女子放在他身邊唯恐被帶壞,是故我帶在身邊教幾日。」

  住持師太明瞭:「原來如此。佛門清淨之地,最宜修身養性。」

  情岫施施然一禮:「信女情岫,見過師太。」

  淨慈庵的廂房雖不奢華,但也極為清幽乾淨。午膳過後老太太覺著乏了,在詩棋琴畫的陪伴下入房小憩。情岫並無睡意,先在房中翻了翻書劄,實在覺得無聊,便想出去走走。她原本是想稟告老太太一聲的,但看老人家已經歇下又不好貿然打擾,遂獨自一人出了庵堂後門,隨意逛起來。

  淨慈庵靠著山腳,牆外是一片雜樹林,情岫沿著灰牆一直走著,發現每隔幾步牆下就會有一株素馨。她一邊走,一邊數著花株有多少,不知不覺走出好長一截。

  「二十三、二十四……咦,沒了?」

  情岫出了一身薄汗,她擡起手背抹了抹額頭,四處張望一番,發覺來到一處梅子林,褪去青澀的淡紅楊梅掛在枝頭,尚未完全成熟,卻已足夠誘人。

  她摘下一粒放進嘴裡咬下,豐厚的汁水滲透出來,充盈口腔。

  「唔,好酸!」

  楊梅看似甜美,吃起來卻酸澀無比。情岫趕緊吐掉楊梅核兒,咂咂嘴:「好看不好吃,不吃了。」

  「呵呵……」

  陌生的低沈笑聲傳來,情岫即刻轉身看去,立馬眼睛一亮。

  「喂喂喂!」

  衛嫨大老遠就看見一名素衣女子踮腳攬枝摘楊梅,正琢磨這尼姑庵怎會有俗家女子。誰知走近一看,竟是情岫。又見她怕酸吐掉楊梅,皺眉瞪眼伸舌的樣子頗為有趣兒,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表弟不給你飯吃麼?居然來此偷吃梅子。」衛嫨隻身翩然走近,嘴角帶著化不開的笑意,「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情岫眨眨眼:「祖母來淨慈庵禮佛,順便就帶我來了。梅子樹是你栽的?我不是存心偷吃,我以為是野生的……再說我只吃了一顆,就一顆。」

  她豎起一根指頭在眼前,再三強調只有一顆。

  衛嫨眼睛瞇起:「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偷一顆也是偷,跟偷一百顆沒區別。偷者必罰,你說罰你什麼好?」

  「你好小氣。」情岫不滿意努努嘴,「你是相公的表哥,我吃你一顆梅子也不行麼?喂喂喂是小氣鬼!」

  「哈哈,所謂親兄弟明算賬,親戚是一回事,偷吃又是一回事。」衛嫨笑著把掌一攤,討道:「賠我梅子。」

  「都吃進肚子裡了怎麼賠?難道你要我吐出來?」情岫眼珠一轉,理直氣壯地說:「我賠你錢就是了,你可以去買更多的梅子。」說著她就掏出荷包。

  衛嫨擺手拒絕:「那怎麼一樣?其他的梅子不是這顆樹上結的,我就要剛才的那一顆,別的不要。」

  他胡攪蠻纏不依不饒,看見情岫吃癟嘟嘴的模樣,心裡笑翻了天。

  怪不得左虓把這小妮子寶貝得跟個天仙樣兒,果然別有一番趣味。

  「你不講理!」情岫氣急,彎腰撿起梅子核就放進他手裡,下巴一昂,「還你就還你。你拿這個去種,種出來的梅子全是你的,不要說一百顆,一千顆都不止。哼!」

  衛嫨看著掌心亂糟糟的核兒怔了片刻,很快把手一收捏起來,笑道:「好啊。種出來我只要一顆,其他的都送給你。」

  情岫皺皺鼻頭:「我才不稀罕,你的梅子酸溜溜的,一點也不好吃。我叫相公給我買甜的,比你的好。」

  烈日當空,從茂密樹葉間隙灑落下的金光映在少女微紅的臉頰,宛如霞緋。衛嫨看得好一陣失神。

  「喂喂喂,我要回去了。」情岫見他不說話,遂心生離意,開口告辭:「再會。」

  衛嫨一聽她要走,急忙出口挽留:「等等!」

  情岫回眸:「你還有事?」

  「我……」

  衛嫨一時語噎,低眉一瞬看見牆角素馨開得正好,彎腰採下一朵,作勢去給情岫插在鬢間。

  「禮尚往來,你送我一粒果核兒,我便送你一朵花吧。」他把素馨置於她的髮髻上,笑道:「我們扯平了。」

  情岫摸摸頭髮,擡眸笑道:「喂喂喂謝謝你。我走了。」

  衛嫨目送她離開,一直到歡快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低頭看向掌心,然後把梅子核兒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起來,放進懷裡。

  「她是誰?」

  話音一落,從梅林裡走出一名女子。柳眉細眼,嬌顏清麗,一襲碧衫,秀若山澗素蘭。

  衛嫨見人並未有很大意外,而是不悅皺皺眉頭,問:「怎麼是你來?紀統領何在?」

  清婉女子上前屈膝行禮:「婉蘭見過四殿下。家兄今日被傳召進宮,故而特遣小妹前來一會。」

  原來這位便是紀家千金紀婉蘭,定遠侯府左世子的未婚妻。

  「既然紀統領不在,我們改日再約。」衛嫨無意逗留,拔腿就走,「紀小姐,告辭。」

  「殿下留步。」紀婉蘭上前去用身軀攔住他,擡眼果敢直視,目光灼灼,「何必非要等到家兄得空,有什麼話和我說也是一樣的,我一定代為傳達。」

  衛嫨止步,側首避開她的視線,淡淡道:「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聊一聊近況,既然紀統領無暇前來,那便罷了。」

  眼見對方拒絕之意如此明顯,紀婉蘭咬咬唇,狠下心來一問:「就算他不在……難道你就沒話和我說?」

  衛嫨答得乾脆:「沒有。」

  紀婉蘭聞言,垂眸苦笑一番,心中猶如冰凍火燒,不是極寒便是幾欲煎熬至死。

  「東瀾,」她強忍眼中淚水,聲色慼慼,「你明明知曉我的心意……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連話也不同我講?為什麼……要讓我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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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狐妖的故事來源於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大概意思就是叫吳生的男子流連青樓,後來和一隻狐女相好,狐女可以變幻任何女人的形象,只要他想的,狐女就能變。狐女告誡吳生聲色皆是虛幻,眼見非實不值相信,最後吳生了悟,再也不去尋歡作樂了。

  原文全文如下:

  寧波吳生,好作北裡遊。後暱一狐女,時相幽會。然仍出入青樓間。一日狐女請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見即可肖其貌。君一存想,應念而至,不逾於黃金買笑乎?試之,果頃刻換形,與真無二,遂不復外出。嘗與狐女曰:眠花藉柳,實愜人心,惜是幻化,意中終隔一膜耳。狐女曰:不然,聲色之娛,本雷光石火,豈特吾肖某某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豈特某某為幻化,即妾亦幻化也。即千百年來名姬艷女皆幻化也。白楊綠草,黃土青山,何一非古來歌舞之場;握雨攜雲,與埋香葬玉,別鶴、離鸞,一曲伸臂頃耳,中間兩美相合,或以時刻計,或以日計,或以月計,或以年計,終有絕別之期;及其訣別,則數十年而散,與片刻暫遇而散者,同一懸崖撒手,轉瞬成空。倚翠偎紅,不皆恍如春夢乎?即夙契原深,終身聚首,而朱顏不駐,白髮已侵,一人之身,非復舊態。則當時黛眉粉頰,亦謂之幻化可矣。何獨以妾肖某某為幻化也?吳灑然有悟。後數歲,狐女辭去,吳竟絕跡於狎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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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6:07

【第30章.素馨蘭,梅君故】

  紀婉蘭的心思衛嫨如何不知曉?但他即便心知肚明又能如何?難道要去阻攔左紀兩家的婚事?

  況且這是襄王無心,神女有意而已。他衛東瀾絕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放棄大業,而且還是一個不重要的女人。

  不,即便是再重要的女人,也不可能阻擋他登峰的腳步。

  若問衛嫨對紀婉蘭是何感覺,他會說嫻靜淑美,溫婉可人。這樣的女子好是好,但不足以好到令他動心。東晉皇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的身邊從來就不缺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甚至胡姬艷妓也是有的。女人於他,只是一件擺設抑或一隻寵物,或者再高級一點,一枚棋子。

  紀婉蘭就是這樣一枚棋子。用她與左虓的聯姻,來保證禁軍十萬兵力的支撐。這場婚事,皇帝放心,紀家放心,他也放心。

  她對他癡心一片又如何?他從未對她承諾什麼,甚至從未說過喜歡她。也許衛嫨對紀婉蘭是有一些好感的,但利益大於一切,他步步籌謀下來,最終選擇把她配給左虓,而非納入己懷。

  他們是何時相識的,衛嫨已經記不清了。原以為紀婉蘭和左虓定親三載早已經死了心,未料她依然執著如此。冒著清譽盡毀的危險私下約他出來,還用的是她兄長紀玄微的名。

  紀婉蘭含淚質問:「你不喜歡我便罷了,為何要我嫁予他人?當我知曉這門婚事是你出面牽線,我心裡……千刀萬剮莫過如此,生、不如死!」

  「這三年你都躲著我,原先還能時不時見面問聲安好與否,現如今,瞧上一眼倒是奢望了……」

  「東瀾,你不要這樣對我……就算不能嫁給你,我也不想嫁給別人,我寧願一世在庵堂吃齋清修,祈佛佑你平安長壽。」

  「……」

  紀婉蘭聲淚俱下,牽著衛嫨衣袖乞求哀憐。衛嫨表情無動於衷,只是默默牽開她的手,淡然開口:「這門婚事乃陛下金口親定,斷無更改可能。紀小姐,你這番苦心應該用在世子身上,而非癡纏其他男子。」

  「癡纏?」

  紀婉蘭心寒至極,捏著自己衣襟道:「是,我早就癡了,自十四歲見你的第一眼便癡了!我原以為你也是中意我的,未想……你胸中有雄韜偉略,卻吝於給我一席之地。你想要兄長手中禁軍之力,我一定助你達成心願,我什麼也願意為你做……東瀾,可我無法另嫁他人,左世子是個什麼名聲,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難道你就忍心看我一生葬送在那麼個紈褲手裡?」

  「正是因為我清楚左虓的為人,才放心你嫁給他。」衛嫨暗歎一聲,耐著性子勸道:「世子並非傳聞中那麼不堪,日久見人心,待你入門便知曉了,我沒有虧待於你。」

  紀婉蘭哭道:「你也會說日久見人心,那你我相識五載,你難道看不到我的心我的情?!東瀾,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分一絲情給我?你是不是……愛上了其他的女子?」

  「你應當瞭解我,我從未愛過哪個女人。」衛嫨表情漠然冷淡,「情愛於我太過奢侈,頂多有一瞬的動心,不過這份歡喜不會延續太久。對你也是如此,以往我欣賞你聰慧識大體,所以對你有些特殊,但這並不代表我便是喜愛你的。話我不想說得太絕,只要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說完衛嫨拂袖而去:「今日之事我不會說出去,望你亦然。」

  紀婉蘭心痛難耐,在後面喊他:「剛才的那個女子呢?你是不是喜歡她?我從未見你如此笑過!」

  衛嫨腳下一滯,微微轉過身子,只露出半邊側臉,眼梢情愫晦暗不明。他道:「也許罷。但我和她不可能。」

  話盡人去,衛嫨走了,餘下紀婉蘭蹲在梅樹下掩面大泣。

  「素馨……二十四株素馨,是你壽辰之數。你從來都不知曉我年年來此親手植下花株,根底埋著平安符印……東瀾,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唯有此事,我無法應允……」

  牆角花枝低垂,彷彿也在黯然哭泣。

  情岫回去恰逢老夫人午睡起身,她請安之後跟著老人家到靜室聽住持師太講佛法。左老夫人原以為這些年輕女子定是極不耐的,豈料情岫聽得很是專注,甚至還能時不時跟師太辨上幾句,很有自己的見解。

  老太太喜出望外,看情岫是越看越喜歡,等到傍晚從靜室出來,已經牽著她的手不捨放開了。詩棋琴畫見了倍感意外,特別是琴畫,心裡一急眼睛又紅了,恨得咬牙切齒。

  「咻咻,」老夫人喚情岫小名,「你懂獸語是誰教的?」

  情岫扶著她,回道:「叔叔說我三歲就能聽懂鳥獸之言,應該是天生的。」

  「天賜恩惠,這場福澤你要好好珍惜才是。」老夫人放眼望向遠處,幽幽歎道:「說起能通鳥獸言語的人,我倒想起一件舊事來。」

  銀瓢煮茶,雪盞盛湯。

  庭院內詩棋布上茶具湯盞,情岫陪老夫人坐在桂樹下,聽她說起陳年往事。

  「挨著咱們東晉的有兩國,一是西越,一是南楚。西越人崇武尚軍,民風彪悍,而南楚恰恰相反,楚人重文,歷代所出風流文人雅士不知有多少。其實這也跟他們的皇帝有關,現如今南楚的君上,是女人,名諱熙,人稱楚熙皇。」

  「其實她一開始並非皇儲,只是當年楚皇膝下的長公主。不料楚太子意外逝世,楚皇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命長公主監國。後來楚皇駕崩,長公主便登基做了皇帝。」

  「楚熙皇雖是女人,治國卻不輸男子,南楚能有如今國力,女皇功不可沒。只是古來女子地位便不如男,你想南楚的男人們要對一個女人俯首臣服,那心裡,自然是不甘的。況且身為帝王便要有三宮六院,楚熙皇也不例外,後宮除了鳳君,還有四位妃君和數位侍君。」

  老太太端茶小啜一口,繼續娓娓道來:「傳言楚熙皇有一妃君姓梅,其人相貌妖魅遠勝女子,性情溫和兼通琴棋詩畫,且也同你一樣,是懂得獸語的。自有了梅君,楚熙皇便專寵於他,兩人琴瑟和鳴,也算是一段佳話。不過可惜呀,好景不長。」

  「許是盛極必衰,後來南楚後宮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常有宮女侍衛莫名失蹤,等屍體被發現時早已面目全非,就像是被野獸啃噬的一般。楚熙皇震怒,下令徹查此事緝拿元兇,可是查來查去,最終卻查到了梅君身上。」

  「梅君通獸語,長得又不似凡人普通,是故眾人都說他便是禍亂後宮的妖孽,要求楚熙皇處死他。彼時楚熙皇剛剛誕下一子,連同那嬰孩也說是妖孽的後代,理應一併誅殺。」

  情岫聽得驚心動魄,急忙追問:「那後來呢?梅君死了嗎?」

  「死了。」老夫人口氣裡有幾分惋惜,「楚熙皇不敵群臣壓力,殺了梅君,連同襁褓之中的嬰兒,也被扼死。自此以後,世上便再沒有那般風華絕代的男子了……」

  「竟然是這樣啊——」

  情岫失望之餘不乏哀戚,道:「我不信梅君是妖孽。叔叔說鳥獸有靈,只喜歡親近心無邪念之人,他怎麼會是壞人呢?真可憐,被人誣陷不說,還死於心愛之人之手……」

  「楚熙皇也是迫於無奈罷。」老夫人搖頭歎道:「很多事便是這般,你只看得到表面,卻窺不見深藏在內的隱秘。咻咻,你身在侯府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縱使並非心甘情願,很多事也必須要做。」

  情岫鄭重其事點頭:「多謝祖母教誨,咻咻銘記。」

  「說起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聽過便罷。」老夫人微微笑著,把手一伸:「扶我回房吧。明早我們就啟程回府,要不那混小子指不定背地裡怎麼埋怨我老人家,恨我棒打鴛鴦呢。」

  入夜,情岫獨自靜臥冷清廂房,久久難眠。

  梅君。

  她不斷咀嚼著這兩個字,心中騰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涼。

  也許是因為同樣能懂獸語而惺惺相惜,也許是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也許是對那名枉死稚嬰心生憐憫……她腦海裡隱約浮現出一名男子的影像,鳳目薄唇,光輝霽月,風華絕代。

  情岫覺得好像應該做些什麼才對,於是動身去了庵堂佛殿。

  佛甕觀音,青燈幽黃。情岫雙膝跪在蒲墊上,手拈平等香,齊眉許願。

  「信女情岫,祈求觀音大士憐憫。逝者如斯,願佑梅君早日脫離苦海,來世投身平凡人家,庸碌一生,淡然度日。切莫驚才絕世惹人妒恨,再陷囹圄。稚子無辜,同求梅君之子來世平安長大,與父母續前緣,再享天倫……」

  叩首三下,她插香入爐,又去點燃一柄油燈:「一點惠光破諸暗。情岫不求施燈者之福聚,但求大士聞得我言,普度悲苦眾生。」

  祈願之後,情岫心事也被紓解,她正準備回房,卻發覺佛殿的另一邊有光亮灑出來,同時也聽聞著一女子在那裡自言自語。

  「燃點十千燈明,以懺滅眾罪。吾嗔癡至此,自知罪孽深重……只求早日免除六道輪迴之苦,生生世世願為草木,斬斷情根……滄海桑田海枯石爛,此志不渝。」

  佛前燈架之上點了數百盞油燈,層層階梯上排布密密,照得一方殿堂仿若白晝。紀婉蘭秀容蒼白,點燈之後跪在佛前,嘴裡喃喃有詞似在唸經。

  情岫站在一側的陰影裡,好奇地看著她。

  這個姑娘深夜行佛前點燈的儀式是為何?據說罪孽越深,所燃燈火就越多。眼前千百盞明燈,象徵了她怎樣的十惡不赦?

  只見紀婉蘭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置於佛前香爐之下,然後冷不丁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就往腕上狠狠一劃。

  「你做甚麼?!」

  情岫大驚失色,跑上去奪掉匕首一丟,慌不叠掏出手絹來按住她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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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紀婉蘭是個悲情女配,喂喂喂不是想像中那麼好的,只能說他志不在此,女人於他,遠遠比不上皇權。

  小禽獸的身份是無比強大滴~~~酒壺你要做好奮鬥爬床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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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6:26

【第31章.香草豐,生娃娃】

  夜涼如水,兩位女子坐在佛殿一隅,竊竊私語。

  情岫給紀婉蘭包紮好手腕,很緊張她再尋短見,勸道:「你怎麼捨得往自己身上劃刀子,那多疼呀!留了疤好醜的,可惜你漂亮的手了。」

  紀婉蘭並未認出情岫就是白日和衛嫨說話的女子,當時她只是遠遠瞧見一個側影。此時她心神恍惚,自嘲道:「漂不漂亮有什麼關係?我就算是天下絕色,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情岫懵懂:「你很想別人多多看你?」她覺得不能理解,「我不喜歡別人看我,好多人眼神都怪怪的,就像要吃人一樣。」

  紀婉蘭一怔,啞然失笑:「姑娘美貌自是引人注目,可惜我並沒有這麼好的福氣,人中之姿,終是難以拴住他的目光罷。」

  情岫托腮努嘴道:「我不想引人注目,她們都說我是狐狸精,都不喜歡我。長得像你這樣最好,清清秀秀的,一看人就很好的樣子!」

  「姑娘這般說,不過是安慰我罷了。」

  情岫撥浪鼓似地搖頭:「沒有沒有,我說真的。佛祖面前不能撒謊,否則半夜會被小鬼剪舌頭!」說著她伸出舌頭做了個恐懼的鬼臉。

  「呵呵……」

  紀婉蘭見狀不覺掩嘴輕笑,笑過之後死意去了大半,儘管心寒依舊,卻沒了非死不可的決絕。她低頭摸了摸手腕,道:「興許是天意……死也不成,我和他真的無緣無分。不過有這一回,我也不悔了……」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情岫見紀婉蘭又是失神許久,輕輕推了推她肩頭。

  紀婉蘭擡眉淺笑:「無事。多謝姑娘,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我叫咻咻,你呢?」

  紀婉蘭本欲說出全名,轉念一想又恐被人知曉今晚之事,遂道:「看你應當比我小幾歲,你若不嫌棄,叫我聲蘭姐姐便是。」

  情岫立刻大方喚她:「蘭姐姐!」

  眼見紀婉蘭恢復神思,心情也平復不少,情岫陪她說了一會兒子話,反覆叮囑她切莫再做傻事之後,方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廂房。紀婉蘭也隨後收起東西離開佛殿,在半路上碰到來尋自己的侍婢。

  「小姐您去哪兒了?奴婢半夜醒來不見您,嚇了一大跳。」

  紀婉蘭把手背在身後,若無其事地說:「睡不著就去佛前念了段經文。現在乏了,正說回去。」

  侍婢不疑,伸手扶她:「奴婢攙您回房。」

  走在半路,紀婉蘭忽然問:「對了,今日庵堂可是來了其他女眷?」

  「嗯。是定遠侯府的老夫人來此禮佛,就住在咱們隔壁院子。」

  「定遠侯府?」紀婉蘭凝眉,「聽說左世子有一胞妹,今年應是及笄了。原來是她……眉兒,你明早準備一下,既然知曉了她老人家在此,我們定是要去拜訪一下的,不能失了禮數周到。」

  翌日,眾僧尼剛剛晨起做早課,便有一年輕男子牽馬等在大門前,倦色不掩眉眼俊朗,風塵僕僕的樣子,肩頭露水都尚未乾透。

  他一見有小尼姑出來掃地,上前就拽住人家袖子:「定遠侯府的左老夫人在不在裡面?麻煩師太幫我通稟一聲,就說她孫兒前來探望。」

  小尼姑瞧男子英俊倒是願意傳話,只是被他這急吼吼的樣子嚇得不輕,縮著脖子一個勁兒躲,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男子急了:「你去不去倒是說個話呀!不去我自個兒進去了啊。」

  情岫起得早,出門就聽說庵堂門口來了個孟浪男子吵著要進來,一時好奇心起,她也隨著人潮去看熱鬧。

  大老遠瞧見幾位灰衣師太堵在門口,一個熟悉的男聲不滿喊道:「喂,叫你們傳話不肯,讓我進去也不肯,到底要怎麼樣嘛!」

  師太為難:「庵堂之前男賓止步,這是規矩。至於左老夫人,勞煩施主稍等,待她老人家起身,我等自會前去幫忙通傳。」

  「得得得!橫豎我等就是!」

  男子鬱結,急得抓耳撓腮也無可奈何,只得發氣把手中馬鞭一丟,兀自抱胸生悶氣。

  「九虎相公?」

  情岫撥開人群看到一臉鬱鬱的左虓,驚喜喊了他一聲,飛跑過去就一頭扎進他懷裡。

  「寶貝兒想死我了!」左虓大喜過望,接住她抱起來轉了個圈兒,低頭猛親一口,「你想不想我?」

  情岫撒嬌道:「想!晚上特別想,昨晚我都沒睡好。」

  左虓低下頭湊過臉去:「那親我兩口。」

  兩人親親密密的樣子在佛門清淨地可算是罪過了,周圍眾人紛紛低頭側首避開不看,年長的尼姑數著佛珠趕快唸經,年紀小的摀住眼睛之餘,卻張開指縫偷偷打量他們。

  「寶貝兒我們走。」

  左虓說著便托起情岫上了馬。情岫詫異:「相公我們去哪兒?要不要去給祖母說一聲?」

  「她老人家不是還沒起麼?我們走我們的,沒事兒。」左虓也翻身上馬,眉眼飛揚,對庵堂尼姑說:「麻煩師太給老夫人說一聲我先帶娘子走了,多謝。」

  「駕!」

  左虓吆喝一聲抽了坐騎一下,馬兒撒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大路盡頭。

  兩人前腳剛走,隨後紀婉蘭就帶著丫鬟備了禮物去拜見左老夫人。

  老夫人才起,聞訊急忙喚詩棋把人請進來。

  紀婉蘭行跪拜大禮:「婉蘭拜見老夫人,老夫人長壽安康。」

  「快起來起來,」老太太對紀婉蘭清秀的樣子很有好感,笑道:「難為你起大早過來。我聽下人說你昨兒個也住在庵裡?」

  紀婉蘭柔柔答道:「是。這回是過來添點香油,順道唸唸經,能靜心。」

  「好好好。」

  老夫人很受這一套,連聲稱好,她轉念一想既然紀婉蘭遲早都要進門,剛好情岫也在,不如藉機介紹二位認識,探一探各自的氣度,以免將來妻妾爭寵庭院不和。於是老夫人問:「咻咻起了麼?叫她過來吧。」

  琴畫不喜情岫就沒搭腔,詩棋稟道:「起是起了,不過……」

  老夫人眉頭一擡:「嗯?」

  琴畫嘴快:「住持師太剛才來說,有個男人一大早把她帶走了。」

  老夫人心頭一驚:「男人?什麼男人!」

  詩棋暗中惱了琴畫一眼,急忙解釋:「是世子來過。看您沒醒,所以就把人帶走了,只留下了口信兒。」

  老夫人打算又被左虓攪亂,臉色有些不好,有些尷尬地向紀婉蘭解釋:「讓婉蘭你見笑了。我那孫兒……唉,行事也沒個章法。」

  紀婉蘭只當左虓是來接妹妹回府,笑容如常:「無妨,以後有的是見面機會。」

  疼愛妹妹的人,想必品性不會差到哪裡去吧?紀婉蘭如是想道。她已是死過一回的人,有些執念不說忘卻,可也淡了很多。她想,也許是該認命了。

  路平沙軟淨無泥,香草豐茸沒馬蹄。

  「九虎相公我們去哪裡?」

  情岫被左虓抱在身前,縮在他懷裡問道。左虓雙臂環住她,兩手拽著馬韁,低頭在她臉頰蹭了蹭,說:「我也不知道。昨夜我想你想得睡不著,天沒亮就騎馬來了,就想著見到你接你走,我也沒想好要去哪兒。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情岫趁機說:「我想回家。我想叔叔嬸嬸了。」

  「這個不成,太遠了,換一個。」左虓一口回絕。

  情岫失望耷拉下臉:「那就算了,隨便吧。」

  左虓見她沮喪鬱鬱的表情,心中掠過一絲不忍。但是不忍歸不忍,他絕不會輕易放情岫回去。憑著天生的敏銳直覺,左虓隱隱覺得那處寧靜山谷隱藏著莫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的中心便是他家小禽獸媳婦兒。柳逸辛晴雖不肯透露一字,可依照當日外人闖谷屠戮的情景看,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很可能還會掀起更大的血腥風浪。

  他想好好保護她,把她永遠圈在自己的羽翼下,就算再過幾十年,也期望她一如既往地純真快樂,就如今日一樣。

  但是他能拴住她多久呢?她現在年紀還小不通世事,等到年長一些,保不準會心生離意。

  得想個法子綁住她。

  左虓把手掌覆在情岫小腹之上,埋首在她頸後,喃喃問:「小禽獸,我們生個小娃娃好不好?」

  「生小娃娃?」情岫眼睛瞪得圓圓,「要怎麼生?」

  左虓笑得眉目溫潤:「我和你雙修,自然就能生。」

  「哎呀,小孩子原來是這樣生出來的!」情岫一臉驚歎,又問:「九虎相公,我看孕婦的肚皮都圓圓的,等小娃娃鑽出來以後就會扁下去。那一開始他們是怎麼進去的?」

  左虓一時也不知怎麼跟她解釋清楚,想了想打個比方:「這就像種樹,先把種子灑進去,它慢慢發芽長大,然後就會開花結果了。等時候一到,瓜熟蒂落,娃娃就出來了。」

  情岫恍然大悟,雀躍拉著左虓手臂,嬌滴滴地喚他:「九虎相公你快放個種子到我肚子裡,我要生娃娃,生娃娃真有趣!」

  左虓攬住她的頭,輕笑:「你這樣子當娘親可不行,快長大些,不然我可要養兩個娃娃了……走吧,我先帶你進城逛逛,然後咱們回家生娃娃!」

  說完他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又撒蹄跑起來。

  「九虎相公,我口渴了。」

  時值仲夏,上京街市熱鬧不遜烈日炎炎,涼茶攤子酒樓食店都擠滿了人,茶肆老闆早就熬上茶湯擱涼了供人解渴,只要兩文一碗。奢華些的食肆開了冰窖取出冰磚,鑿碎了做成冰鎮酸梅湯來賣,味道酸酸甜甜的,喝下去通體舒泰。

  情岫一張小臉兒被熱得通紅,鼻尖上也滲出幾滴薄汗,好比沾了露水的蜜桃。左虓聽她喊熱叫渴,趕緊牽起她進了路邊一個酒樓。

  侯府世子在上京名氣大,酒樓掌櫃也認識,見人忙不叠迎了上來,點頭哈腰:「世子爺稀客稀客!來來,樓上請。」

  兩人上了樓,正說挑個最陰涼的位置入座,情岫卻一眼瞧見窗戶邊坐了個青衫男子。她扯扯左虓衣袖:「相公你看。」

  衣袍颯颯,眉目冷清,一襲波瀾不驚的樣子,竟然是沐乘風。

  左虓咧嘴一笑,指著說:「就坐那兒了。」他興沖沖跑過去一拍沐乘風肩膀,「沐兄!」

  沐乘風回頭淡淡瞟他一眼,並未十分驚訝,依舊惜字如金:「坐。」

  三人坐定,掌櫃識趣地奉上一壺溫熱菊茶,隨後又端來解暑的蜜瓜,一片片切好了鋪在冰渣子上,外加一籃子井水冰過的李子。

  「沐兄還在明月樓?」

  「沒有。閒人一個。」

  左虓一聽,興致勃勃地勸他:「要不來我家?反正你功夫好,掛個護院的閒職,有空陪我練練手就成。」

  正說著話,左虓看見一個侯府小廝在人群中疾步穿梭,不住拉著人問話,黑臉紅透滿頭大汗,甚是焦急的樣子。

  他從樓上丟下個花生打在小廝腦門兒上:「阿榮,怎麼急得跟猴子似的?」

  「世子!小的可找著您了!」阿榮都快哭出來了,三兩步跑上樓就一跪。

  「府裡出大事兒了!老太太被綁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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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6:42

【第32章.桑落酒,萬兩金】

  左虓趕緊帶著情岫回家,沐乘風聽見出了大事也一路隨行,不多時便到了侯府大門。只見朱門緊閉悄然無人,表面靜謐難掩內裡暗湧。

  花廳內閒雜人等都被支開,定遠侯奉命去了漳州視察已有幾日,恐怕要兩月後才能回來,府裡只有左夫人和左芝,兩個婦道人家幾乎是沒轍,哭泣擔憂之餘分別派人去通知了衛嫨和左虓。

  綁匪是半路把人劫走的,駕車的馬伕還有隨行護衛都被殺死,只留了詩棋回來報信。詩棋挨了打,徒步走了兩個時辰才碰上進城的牛車,搭上回了城。她被綁匪威脅,一路上都不敢道出實情,更別提去報官了。

  詩棋這丫頭平素穩重,可這會子也嚇得不輕,邊哭邊說:「他們說不要銀票,只要一萬兩黃金,叫世子單獨帶去平遠山,山腰上有個山神廟,在那裡一手交錢一手換人……他、他們還說,若是明日天亮前見不到世子,就殺了老夫人……」

  左夫人聞言,即刻就要去開庫房取錢。左芝攔住她,抹淚說道:「母親莫急,要不我們報官!膽敢綁我們侯府的人,分明是找死!」

  左虓凝眉不語,倒是沐乘風開腔:「不可。人在他們手上,若是官兵打草驚蛇,極易弄巧成拙。況且,」他停頓一下看著左虓,「來者不善,是否真的綁匪尚是未知之數。」

  他出聲左芝方才發覺有個外人在此,理直氣壯問:「你是誰?」

  「沐乘風。」沐乘風冷冷回了一句,去問詩棋,「對方有多少人馬?」

  詩棋搖頭:「不清楚。當時奴婢和老夫人在車裡,只覺得顛簸一下馬停了,然後外面的護衛就喊了起來……興許只有十幾個,但說不定還有的沒現身。」

  左芝不服:「區區十幾個毛賊,把府裡的人召集起來就能滅了他們!哥你倒是說個話,到底去報官還是我們自己把人解決了?」

  「沐兄說的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沈默半晌左虓終於開了口:「母親,你先帶人去庫房拿錢,不夠的話就到錢莊提,派出去的人嘴巴要嚴實,不許洩漏半點風聲。妹妹你看好府裡的下人,不許他們出去亂說話,嚼舌根的直接砍了,殺一儆百。四殿下那裡消息傳到了嗎?」

  左芝點頭:「嗯。今日東瀾哥哥去了後宮看姑姑,我已經讓人留在他府裡等著,一旦他知曉就會立刻過來。」

  「好,等他來了再說下一步。」左虓頷首,又想起重要的事情問詩棋,「你再仔細想想,那群人是何模樣?可有特殊之處?」

  「就是山匪的落魄樣子,他們都蒙著臉,奴婢也沒在意。」詩棋驚嚇過度什麼也想不起來,不過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世子,還有那個……」

  左虓以為她想起了什麼事,急迫追問:「有話快說。」

  詩棋先看了情岫一眼,挪挪身子讓左虓擋著自己,壓低嗓子道:「紀府的婉蘭小姐也被綁走了,不過匪徒不知她的身份,只道是尋常女眷,所以奴婢也就沒往外說……」

  左虓吃了一驚,紀婉蘭怎麼跑到庵裡去了?該不會是存心去找老太太的吧?小禽獸媳婦兒是不是知道這件事了?她會怎麼想……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浮上心頭,左虓就一陣煩躁,他偷看了情岫好幾眼,見她正在安撫左夫人,表情與平素無二。

  「行,這事兒你誰也別說,我自有安排。」

  左虓當機立斷,拍拍手道:「大家該幹嘛幹嘛,別慌,一切有我。」言畢他把沐乘風拉到一邊,低聲說:「我有一事,央求沐兄幫忙。」

  沐乘風很仗義:「且說,只要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麻煩沐兄幫我帶個口信到禁軍統領紀大人的府上。」

  ……

  黃昏之時衛嫨終於趕至侯府,左虓和他單獨進了書齋說話。

  左虓開門見山:「我認為這些人不是山匪。江湖上的規矩是不劫老弱婦孺,而且定遠侯府的聲威在外,那些人有幾個膽子敢惹上我左家?再長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再說如果是求財心切,怎麼只要區區一萬兩黃金?膽氣挺大胃口卻這麼小,怎麼看這群人都不只是想要錢那麼簡單。」

  衛嫨手中折扇一敲一打,頷首贊同:「言之有理。既然對方說只要你去贖人,那擺明就是衝著你來的。或者說,是衝著我們來。」

  「難不成是慎要司那幫狗崽子?」左虓摸摸下巴,猜測道:「萬懷安死了,他手底下的狗想為主報仇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這事兒東宮那位有沒有份兒。」

  衛嫨輕笑一聲,眼中陰霾聚集:「這事我們說了算。我們說他有份,他就有份。」他把折扇一捏,道:「要做就做徹底,上回畫舫一事,我們也該算算賬了。」

  兩人素有默契,左虓即刻心領神會:「那我現在就傳信給孟書豪和王成爾,叫他們明天上個折子在陛下面前哭一哭。」

  倆兄弟又接著商量具體部署。半途,左虓突然說:「對了,還有件麻煩事。紀婉蘭不知怎麼居然和老太太在一起,也被人綁了去。不過他們並不清楚她的身份,還以為是我家女眷。所以我想此事也不宜張揚出去,免得壞了人家清譽,我只是派人去給紀玄微通了個消息,說是紀婉蘭陪祖母在淨慈庵住著,過兩日就回去。」

  衛嫨正攤開一卷平遠山的地圖在看,手拿硃筆圈劃出綁匪藏身的可疑地點。乍聞此言手中一頓,紅色丹砂掉下一大滴,落在紙上猶如鮮血一般,觸目驚心。

  「她……」衛嫨忽覺如鯁在喉,一時竟沒了說辭。

  左虓點頭:「就是她。我也納悶兒了,我跟她肯定八字不太合,你說這人還沒過門,沾上我家就碰到這麼大樁倒黴事兒。有時候我也琢磨著,乾脆不娶得了,省得禍害別人姑娘家,表哥你說是不是?」

  他藉機出言試探衛嫨,小心翼翼。衛嫨沈默片刻,重新提筆,沈聲道:「還是先把人救出來再說。明日上朝我去會一會紀玄微,你那裡不出岔子的話,我倒是可以借他的手再做件大事。」

  「九虎相公?」

  門外響起情岫的聲音,她扣著門,問:「我可以進來麼?母親擔心你倆餓了,讓我端了夜宵過來。」

  左虓詢問性地看了衛嫨一眼,衛嫨示意無妨,他便開門把情岫迎了進來。

  一盞鴛鴦炸素肚,一盞蓮子水晶膾,一碟干燒蘑菇,一碟二色姜豉,還有味炒白果子和兩碗嬭房玉蕊羹。情岫收拾了小圓桌子,擺上碗筷,招呼左虓和衛嫨來吃。

  「九虎相公要不要喝酒?」情岫晃了晃酒壺,笑道:「都說借酒壯膽,你們去救祖母,沒點膽氣可不行。」

  衛嫨聞言擱筆一笑,主動招呼左虓:「走吧表弟,去喝兩盅。」

  酒是桑落酒,質清香醇,入口綿甜回味悠長。

  左虓抿了一小口,咂咂嘴誇情岫:「酒美菜好,寶貝兒花心思了。」

  情岫歪著頭:「相公你多吃點,這樣才有力氣和我生小娃娃。」

  左虓一口酒嗆在喉嚨,辣乎乎的。衛嫨聞言不語,一笑置之。

  「咳!別、別胡說……咳咳……」左虓半天才止住了咳嗽,面紅耳赤像煮熟的螃蟹,偏偏還要裝作正經樣子和衛嫨說話,「表哥,你那裡有多少人馬?」

  衛嫨夾了筷炸肚條兒放進嘴裡,嚼了嚼說:「府中人不多,而且也不好驚動父皇調禁衛軍幫忙。不過京兆尹手下的人倒是可以用。」

  「那些傢夥怎麼是慎要司狗崽子的對手?成天就在街上閒晃,管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對付三兩個無賴還成,真刀真槍打起來,恐怕早嚇成軟腿蝦了!」左虓擺手否定,「喊他們不成,沒準兒人沒抓到倒栽進去幾個。如果……能有軍營裡的人幫手就好辦了,要不我叫王成爾幫忙?」

  衛嫨不允:「不行,私調羽林衛這個罪我們誰也擔不起,東宮指不定就等著請君入甕。」

  「那總不能我真的一個人去吧?」左虓搓搓手掌,「我倒是不怕什麼,就怕救不出祖母,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受罪,唉,都是兒孫不孝。」他仰頭悶下一口酒,面容浮上歉愧。

  衛嫨拍拍他肩頭:「是我不孝,拖累你們。」

  「嗨,說這些作甚!」左虓大喇喇把杯子一放,道:「話說回來,我想了個辦法,他們既然苦心佈局想拿我,乾脆我自己送上門得了。明日我送錢去的時候想辦法混進匪窩,你隨後帶兵來捉。現在的問題是我人倘若進去了,要怎麼往外傳消息?那片山頭亂旮旯多,找人可不容易,慎要司在這方面又是一把好手,一般把戲瞞不過他們。」

  衛嫨目光一沈,思索片刻,提議:「我那裡有個人,原先是位樑上君子,身形輕盈還會縮骨功,不若叫他過來藏匿在裝錢的箱子裡,然後再伺機報信。時間太緊,一時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左虓覺得此招甚險,但也只得無奈妥協:「好罷,只能這樣了。」

  「九虎相公,你要找人往外遞消息?」

  情岫一直乖乖巧巧聽二人談正經事沒有開口,這會兒見到左虓鬱結的樣子,放下手中酒壺,主動請纓:「你可以找小鶴啊。我叫它跟著你,到時候再飛回來就是了。這比人走路可快多了呢,而且你還不用怕被壞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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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7:01

【第33章.旋覆花,意別離】

  子時城門關閉之前,守城士兵看見侯府左世子親自駕著輛馬車,疾奔而來趕著要出城。諸人不敢阻攔,只得放了他出去,然後關閉了城門。

  左虓徑直朝著平遠山而去,一路上兩側蓑草萋萋,寂靜夜幕下馬蹄聲驚擾林中烏鴉,扇騰飛起,呱呱一片。

  車廂中只有一箱黃金,數額不夠一萬兩,於是還舀了左夫人的嫁妝首飾充數,滿滿一匣子。左虓沿著山道而上,約莫在醜時三刻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廟。

  疏林深處,樹木交雜,藉著稀薄星光,左虓遠遠瞧見幾間破舊屋子藏在那裡,籠罩著一股幽森陰寒之氣,有些滲人。他在林前下車,隨手把馬綁在林邊樹下,兩手空空就往廟裡去了。

  山神廟破敗,斷牆殘垣,屋頂上瓦片都沒剩幾塊,只有廟堂還立著尊身披甲衣手舀刀戟的山神像,左右各一執筆判官,底下四五個泥捏的小鬼。

  「山爺爺保佑保佑……」

  左虓合掌在神像前叨叨兩句,然後直起身子來大喊:「喂,有人沒有?都給我出來!」

  沒說話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一出聲牆角下的茅草堆就動了動,窸窸窣窣的,眨眼功夫就鑽出兩個人來。身形普通無奇,打著布丁的褐布褂子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滿面泥濘也辨不清面容。

  左虓見人主動開口:「錢在外面車上,你們去點一點。對了就把我家的人放了,一群女流之輩你們也好意思綁,算什麼男人,丟死個人了。」

  兩個匪徒對視一眼,有些出乎意料。怎麼左世子是這反應?那麼爽快就把錢給了,還什麼都不問?

  默了片刻,其中一人果斷把刀架上左虓脖頸,渀佛因為剛才的嘲笑心生怒意,喝道:「走!」

  左虓眼角瞟過外面牆頭上剛剛落下的黑影,眼梢帶笑,把紈褲本性發揮得十足,出口罵道:「你大爺的,你們這群兔崽子怎麼出爾反爾?老子錢都給了,快放人!不然我抄你全家……」

  「少唧唧歪歪的,老實點!」

  ……

  清晨早朝議政,眾臣五更未到就齊集在朱雀門外,華車羅列排隊進宮。情岫與衛嫨同乘一輛,聽著車轱轆緩緩向前碾壓的聲響,只覺度日如年。

  「喂喂喂,我們多久去救相公?我怕他一個人撐不了多久。」情岫雙手托腮,心急地不住問衛嫨。

  衛嫨看著近在咫尺的巍峨宮門,道:「早朝之後就去。如果一帆風順,我們將有十萬禁軍幫助剿匪。」

  情岫不解:「那要怎麼才算一帆風順?」

  衛嫨露出一抹安定人心的笑容:「東風送白鶴,便是時機已至。」

  本朝的規矩,皇子除非封王賜地,不然府邸也是在禁宮之內的。衛嫨前一宿在侯府整夜未眠,大早回宮要先去更衣,順便就把情岫帶進了自己府裡。

  他更換了朝服出門,把情岫交由下人照看。情岫不耐宮中拘束,加上一眾奴僕也不敢和她說話解悶,於是她去前花園逛著玩兒。

  原先的荷塘已被填上了,改種下滿園壽菊,只待秋日到來便能開出一片錦繡。也許是被別的花種子混在了裡面,花叢底露出隱約的金色,矮矮的小花株夾雜在裡面,小巧明艷,猶如郊野陌上風光。

  有個小僕蹲在花叢,舀把小鏟子一株株鏟掉野花,身旁小徑已經堆了不少。

  情岫走過去,問:「你為什麼要拔掉這些花兒?」

  小僕擡頭一看,見是位面生的妖媚女子,從未見過,他摸不準情岫身份,老老實實答道:「這些雜草在裡面不好看,所以得除掉。」

  「怎麼不好看了?」情岫蹲下拾起花株,「這朵都還沒開呢,就這麼挖了好可惜。你留它們在土裡好不好?」

  「被管事知道肯定會罰我的。」小僕為難,想了片刻提議道:「要不我把這些送給您?」

  情岫一聽要送給自己,很乾脆就答允下來:「好啊!那你不要把根弄壞,我舀回家重新種。」

  情岫抱著一大捧黃色小花走出府邸大門,放在了出入時顯眼的地方,免得走的時候忘了。她蹲下把花捋了捋,然後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土。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淺色的裙子了……」

  衛嫨宮邸之前是一條寬敞平整的大道,道路盡頭的拐角處出現一隊行輦。黃羅禦傘禦扇,八名輦官擡著龍紋玉輦,前邊兩個手執香球的宮女引路,不急不緩地朝這方走來,氣勢浩蕩。

  輦上之人約莫四十來歲,體型微微發福,圓潤的臉龐顯出些許青暗病色,下頷蓄有鬍鬚,威儀天成。他一手支頭,懶懶出聲問一側宦官:「元德,聽說昨個兒東瀾沒有回宮?」

  總管大太監元德回稟:「回陛下,四殿下昨日是到定遠侯府探望老夫人去了,想必是老人家思孫心切,就留殿下住了一晚上。今兒一大早四殿下就回來了,這會兒子應該都等在朝堂大殿了。」

  「嗯。」東晉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東瀾這孩子孝順,也懂分寸。前面是他寢宮,你把那幅紅葉秋霜圖舀去放他宮裡,他喜歡這些。」

  「是。」元德聽命,走到隊伍後方,從保管東西的侍從手上取來一卷畫幅,急匆匆往前奔去,準備放進衛嫨宮中。

  車輦停滯片刻,晉皇的目光隨著元德身影而去,忽然定格在站在大門口的情岫身上。

  「阿熙……」

  只見晉皇突然離座站起,不等停穩便跳下輦來,大步流星地朝著衛嫨寢宮大門走去,滿腔激動溢於言表。

  元德以為情岫是四殿下府中女眷,正要開口:「陛下有……」

  晉皇旋風般衝上來,一把搡開他就抓住了情岫,嘴唇囁嚅語無倫次:「阿熙……阿熙你來了……多久到的……」

  情岫好端端站著,冷不丁被一個中年男人握住手,又聽他「阿熙阿熙」地喚著,不覺有點害怕,把手往回抽了抽,道:「伯伯您認錯人了,我不叫阿熙……」

  晉皇目中含淚激動非常,對她說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說道:「阿熙,你一點都沒變……阿熙……」

  情岫有些惱,一掌推開他:「給你說了我不是阿熙,別拉著我。」

  「不是?」

  晉皇興頭上被潑了一盆冷水,愣愣的回不過神來。

  情岫趁機倒退一步避開他,揉揉手腕,說:「我的名字叫情岫,不是你口中的阿熙。」

  晉皇雙目緊盯她的臉龐,腦海裡努力搜尋那個牽掛多年的影像,漸漸把二者的容顏重疊在一起。

  像,又不太像。一樣的眉一樣的鼻,眼睛卻稍有不同,他印象裡的阿熙有著一雙果敢的眼,目光灼灼渀佛能燃燒天下萬物,只需那麼一眼,他的心就會隨之化為灰燼。而眼前的女子,清澈眼神中帶著無邪純真,渀若無辜稚鹿。

  她不是阿熙,她太年輕了。

  晉皇垂眸,失望神情不言而喻,喃喃自語:「你不是阿熙,一晃都快二十年,我都老了,她怎會一點不變……」

  儘管剛才被嚇到了,情岫依然主動提出幫忙:「伯伯,您在找人?要不要我幫您找?」

  失魂落魄的晉皇擡起眼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臉上,最後無奈歎息一聲,繼而斂起方纔的落寞神情,問:「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情岫。」情岫甜笑彎起眸子,「還有個小名叫咻咻。」

  晉皇微笑:「咻咻?這名兒倒有些意思,跟小鳥叫似的。」

  情岫搗蒜般點頭:「哎呀伯伯您好聰明!我叔叔說我小時候老愛對著天上飛的小鳥吹口哨,一會兒啾啾一會兒咻咻的,乾脆就叫我咻咻了。」

  「哈哈……」晉皇聽此趣事開懷大笑,又問:「你是東瀾府裡的人?孤竟不知他得了這麼個有趣兒的女子。」

  情岫想了想,反問:「東瀾?你說的是喂喂喂麼,就是四殿下?今天是他帶我來的,他是我相公的表哥。」

  晉皇明瞭:「原來你是虓兒的人。你人在這裡,那虓兒呢?怎麼不見人?」

  情岫抿著嘴唇:「我不能告訴你,我們說好要保密的。」

  元德一聽,上前就呵斥道:「大膽!竟敢違旨不遵,問你話就說!」

  情岫不高興了,挺起腰板理直氣壯反駁:「君子重信守諾,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說好不能說,就一定不能說。」

  「罷了,不說也沒關係,別嚇著她。」晉皇揮手示意元德緘口,他笑眼看著情岫,「你剛才在這裡幹什麼?」

  「哦!」情岫撿起地上的野花,說:「這個是他們不要的,我覺得丟了好可惜,就想舀回家自己種。」

  晉皇看著她手裡如小東陽般的黃色花朵,入定般神思飄忽,眼裡一片幽邃。

  「知曉此花之名麼?金佛六月開,旋覆意別離。當年異鄉臥病,曾有人贈過孤一劑香附旋覆湯……可病好了,人卻也散了。」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孤零零地坐在這方王座之上,偶有空閒去到宮裡最高的塔殿,登上塔頂閣樓,透過方尺小窗,遠遠眺望那個只去過一次卻懷念了一世的國度的方向。

  身在彼方的她,是否也會覺得這王座冰冷?是否也建了一座高塔遙望?

  她之所念,應當不會有自己罷……

  晉皇在恍惚中黯然離去,情岫繼續整理花株。天空掠過鶴影,一道白色長影伴著高鳴俯衝直下,彈指間就落到她身旁。

  「小鶴你可回來了!」情岫抱住白鶴,一邊撫摸一邊急切追問:「九虎相公還好不好?你找到那些人的位置了麼?」

  忽覺掌中溫熱微潤,情岫擡手一看,發現手心一團殷血。並非白鶴受傷所流,而是尾羽沾染上的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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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是誰受傷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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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7:17

【第34章.冰茉莉,解暑熱】

  這日早朝之上誰都看得出晉皇臉色不大好,眼神失落表情陰鬱,雙目直直盯著一處許久不曾挪動,心不在焉又心事重重的模樣。

  好些大臣見狀,把原本要呈上的奏表又嚥了回去,只待改明兒找個好時機再提。陛下正是煩躁鬱結的時候,湊上去討一頓罵可不劃算。

  偏偏羽林衛右將軍王成爾是個沒心沒肺的,在這節骨眼兒上參了太子一本,直斥太子行為失德,居然調戲朝臣女眷,並且還拉出了吏部尚書孟大人、翰林書院蘇學士等幾人作證。這下群臣激憤,紛紛向皇帝哭訴太子的惡行。

  晉皇本就心情不好,聽聞此事雷霆震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訓斥了太子一頓,氣得差點要賞他板子。最後太子黨的老臣出來說了不少好話,晉皇念及太子生母難產早逝,這才沒有下旨用刑,而是改為讓其閉門思過一月,罰俸半年。

  太子失了萬懷安這個心腹,現在又因畫舫一事吃了大虧,對衛嫨的恨意有增無減,只恨不能現在就把人剝皮拆骨吞入腹中。衛嫨一派自然毫無懼色,看也不看太子,在下朝之後匆匆找紀玄微去了。

  鐵甲銀胄,十萬禁軍統領紀玄微身著戎裝,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一對獵鷹般的眸子折射出龐大野心,頗有幾分睥睨天下的獸王霸氣。

  「四殿下。」紀玄微見衛嫨來找也不彎腰作揖,只是抱拳一拱,身子都沒傾一下。

  衛嫨倒是顯得平易近人彬彬有禮,略微躬身:「紀大人,幸會。我有一事相求,勞駕借一步說話。」

  紀玄微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選擇同去,攤掌說道:「請!」

  兩人避開耳目走到廊下清淨地。衛嫨沒有細說,只是告訴紀玄微剛下朝便收到侯府的消息,說老夫人在從庵堂回府途中被人綁票了,想請他幫幫忙,派駐紮京郊的禁軍前去救人。紀玄微一聽,立馬聯想到同在庵堂的小妹紀婉蘭,趕緊差人回府打探。不消半個時辰手下回稟,說紀小姐直到現在也沒回家,隨行丫鬟眉兒亦無蹤影。

  衛嫨驚訝揣測:「難不成紀小姐也被擄了去?!」

  紀玄微大驚,他和紀婉蘭幼年喪父失母,二人相依為命感情甚是深厚,此時知曉她也凶多吉少,自然震怒非常。

  手中金刀刀柄緊捏,紀玄微斂住動盪心緒,沈聲道:「若是小妹有個好歹,我定讓這群人生不如死!四殿下,我們走。」

  衛嫨暗地欣喜,面上一貫肅然:「左世子已先行一步,待會兒我們跟隨引路的鳥便能潛入匪窩,屆時一網打盡。」

  ……

  旌旗吶喊,火光刀劍。紀玄微用兵手段雷霆,從白鶴引路到深入匪窩擒住眾匪,統共只用了兩個時辰。一干女眷都被救了出來,老太太沒事,紀婉蘭也無恙,左虓不可避免地吃了點苦頭,好在都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情岫非跟著衛嫨出行,一直等在山腳,看到左虓一瘸一拐走下山來,趕緊提裙飛奔迎上去。

  「九虎相公你嚇死我了!」

  情岫嘴巴撅著都快哭了出來,拉著左虓看了又看:「傷到哪裡了?是不是流了很多血?小鶴尾巴那裡全都紅了……」

  左虓把她抱進懷中揉了揉頭:「寶貝兒我沒事,別怕。」

  紀玄微親自護著紀婉蘭出來,後面跟著紀府丫鬟,衛嫨攙扶著左老夫人在最後。

  左虓放開情岫,支使道:「去給祖母問個好。」

  情岫過去從衛嫨手中接過老夫人自己攙著,掠過紀婉蘭身畔之時,衝她點頭笑笑打了個招呼,紀婉蘭也略微頷首示意。老夫人把這一幕收進眼中,甚為滿意二者表現。

  紀玄微等幾人走近左虓,紀婉蘭首先施施然一禮:「多謝世子救命之恩。」

  左虓趕緊虛扶一把:「哪裡哪裡,紀小姐客氣了,這都是份內之事。」

  別看紀玄微平時一臉冷肅桀驁,在自家小妹的事上卻大有不同,罕見地出口向左虓道謝:「無論如何,此事全賴世子盡力周旋爭取時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大恩不言謝,以後世子有事儘管開口,我定當傾力相助。」

  衛嫨見紀玄微示好,笑道:「紀大人何需見外,不久令妹便要嫁予世子,妹婿救妻,乃是理所當然。」

  經他一說,紀婉蘭臉色突變,一下蒼白如紙。左虓也不自在起來,臉上一僵,趕緊轉移話題。

  「紀大人,這群綁匪來歷不明,也許背後另有主謀,審訊一事就有勞您了。」

  紀玄微嘴角露出一抹陰狠:「落於我手,他們只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祖母我們上車罷,早點回府休息。」情岫扶著老太太往馬車旁走,她左右看看覺得有些不對勁,遂問:「咦?琴畫姑娘在哪裡?她沒有和您一起出來?」

  不提還好,一提這茬老太太眼圈就紅了,掉下幾滴淚來。

  「琴畫這苦命的丫頭……已經去了。」

  情岫大驚,連忙探聽是怎麼回事。原來一群女眷被抓去以後,綁匪倒還算客氣,沒有太過為難眾人,也沒做出不規矩的舉動來,行事作風倒顯出幾分嚴謹。可是到了匪窩,匪首看了眾女一眼,一下就把琴畫提了出來,認定她是左虓的侍妾,不分青紅皂白就拎到外面一刀結果了性命。

  原來這群人一心想捉的是情岫,誰知左虓搶先一步把人接走,而紀婉蘭又誤打誤撞坐了老夫人的車。陰差陽錯之下,綁匪誤以為所捉人質裡是有情岫的,而他們未曾見過情岫真容,只是聽聞此女相貌妖媚。幾個女子之中,紀婉蘭相貌清秀談不上美艷,她的丫鬟眉兒亦不出彩,唯有琴畫是老太太選給左虓的侍妾,有幾分春色,兼陪在老人家身邊穿戴的也好。所以她就成了匪徒眼中的世子愛妾,不明不白做了蘀死鬼。

  原來白鶴尾羽上的血是琴畫的……

  情岫垂眸看著依舊殘留了血漬紅印的手掌,久久回不過神來,心生哀憐。

  第一次感覺到身邊活生生的人驟然離世,儘管琴畫平日對她不好,說話也難聽,可情岫得悉她的死訊,心裡只有悲涼和恐懼。

  鮮活的年輕生命就這般逝去,以往的事也就顯得那麼不真實。情岫迷惘了,她不知道將來是否會迎接到更多的死別,或是生離。

  綁票的風波過去,不知不覺入了六月,一年之中最酷熱難耐的日子也到來了。

  晉皇移駕翠寒園避暑,在那裡議政處理朝綱,定遠侯府承蒙皇恩,也獲旨隨行。左虓自然不放心留情岫在家,又怕她身份不夠不能入園陪伴,於是進宮去他姑姑那裡撒嬌賣乖,終於求得允他帶人同去的旨意。

  翠寒園佔地數百畝,其內密林茂竹,層巒奇岫,靜窈縈深,寒瀑飛空。晉皇及妃嬪所居之處在內園,外園的宅院閣樓則分派給各個皇子與寵臣。定遠侯因事滯留在漳州,左夫人決意前去陪伴照顧夫君,不日已經動身啟程。老太太依然在休養當中,不願意搬來搬去,左芝也不喜歡翠寒園那裡人多,於是留在家照料祖母。於是只有左虓帶著情岫住進了照月軒。

  安頓妥當,左虓按規矩要去內園向晉皇謝恩。他出門穿了身正式覲見朝服,等到回來已是滿頭大汗,進門就扯掉外袍隨便丟在地上,嚷嚷著叫下人端冰水來解渴。

  淨了臉洗了手,一碗冰梨湯下肚,左虓覺得涼快些了。他問:「夫人呢?」

  翠寒園隨侍的都是宮人,一宮婢答:「夫人命奴婢舀了冰塊,然後就去了小閣樓。」

  「下去罷,這裡不用伺候。」

  左虓打發掉奴僕,興沖沖跑到閣樓看情岫在幹嘛。如今這天氣熱得厲害,他什麼也不想幹,就想躺在涼快的地方偷偷懶,順便聞一聞小媳婦兒身上的香味。

  閣樓臨水而建,一池春水三面翠竹,地方是極為清幽的。左虓三兩步蹬蹬上了樓梯,一眼就看見珠簾後面的睡嬌人。

  花窗大開,情岫面朝窗外睡在涼榻上,枕畔的檀木方架上擱著塊融了一半的冰坨,化出的冰水嘀嗒嘀嗒淌了一地,匯成一股清溪。

  左虓輕輕撩起簾子,躡手躡腳走近,看見情岫只穿了件碧青蟬翼紗衫,內裡空空,胸前兩點茱萸若隱若現,下面是綠芙蓉薄紗褲,因為怕熱都挽到了大腿根,兩條美腿一覽無遺。長髮被高高挽在腦後,只插了幾朵茉莉,白花襯著雲鬢,墨發烏光漆黑。頸後一大片雪白肌膚露出來,瑩瑩如玉。玉手捏著柄鵝毛扇,半搭在小腹上,媚眸輕闔,睡意酣美。

  左虓一見就忍受不住了,身體像被縱火亂燒,又灼又燎的。

  他單膝跪上榻沿,俯身下去在情岫臉頰親了口,只覺滿懷馥郁香氛,人都要酥了。

  「九虎相公。」

  情岫被擾醒,朦朧睜眼看見是左虓,遂喚他一聲,嘟嘴嬌嬌抱怨:「我好熱呀……」

  左虓舀過扇子給她扇了扇,接著索性整個人都擠了上來,伸手去撩她的紗衫:「我更熱。寶貝兒來給我解解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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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酒壺這個色狼~~~~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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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5 10:57:3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15 10:57 編輯

【第35章.芍葯帕,樂歡愉】

  「解暑熱你還來擠著我,黏乎乎的……」

  情岫不高興咕噥一聲,說:「我不要你,我要冰塊。」

  左虓不滿她的態度,順手抓起枕畔方架上的一塊碎冰就丟進情岫衣領子裡:「好哇你,竟敢嫌棄起相公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涼好涼——」

  情岫頓時驚呼起來,忙不疊用手去撈冰塊,碎冰融化極快,還不等她摸到就化成一股水,浸濕了紗衫貼在身上,勾勒出豐滿腰身。

  「九虎相公你壞!」

  情岫氣呼呼指著左虓鼻頭,不甘示弱地舉起冰坨就砸在他懷裡,左虓接住又復還丟回來,兩人這般玩來玩去,半塊磚大的冰坨化得只剩核桃大小,反倒是春榻上**一片。

  情岫捏著核桃冰,笑得咯咯的:「九虎相公你慘了……」

  左虓勾勾指頭:「放馬過來!」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情岫不等左虓把話說完,蹭一下起身扯開左虓褲腰,一股腦兒就把冰丟了進去。

  涼意麻感自後腰沿著背脊竄到後腦勺,左虓禁不住打了個顫,摀住小腹就彎下腰去,叫喚連天。

  「哎喲喲……」

  情岫見勢不妙趕緊去拉他:「九虎相公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弄傷你了?」

  「寶貝兒,」左虓趁機抱住不盈一握的小腰,把臉貼在她胸口上,蹭來蹭去耍無賴,「寶貝兒我想那個……」

  情岫現在也是粗略懂了人事,聞言猶如談虎色變,狠勁去推左虓,避之不及:「我、我……我困了!我要去睡覺。」

  「又說要睡覺。」左虓歎了一聲,垂下眼角懨懨的,抱怨道:「別人家的媳婦兒都是主動送上門伺候,偏偏到了我這裡要反過來,求著你哀著你,你還不肯。小禽獸,你肯定是不喜歡我了。」

  「九虎相公……」情岫動容,眼裡晶瑩瑩的,「我沒有不喜歡你。但是每次都好痛好痛,像被刀子戳。」

  「唉,就說你太小了……」

  左虓暗歎,很快擡起臉來繼續死纏爛打:「寶貝兒,你就答應我罷,這次肯定不會疼的,我保證!」

  情岫蹙眉:「你上回還不是這麼說……」

  左虓嬉皮笑臉:「來嘛來嘛,我們先試試。」

  他半哄半騙,把情岫打橫抱起放到床上,連繡帳也來不及放下,便餓虎撲食般撲了上去,隔著紗衫就含住蜜桃。

  情岫覺癢呵呵兩聲,出言笑他:「九虎相公羞羞,你好像沒斷奶的小孩子。」

  左虓不理她的譏笑,除去她的衫褲便撫弄起來,親了又親,一隻手不住在腰側至大腿這一截滑上滑下。

  暑天炎熱兩人又這般親密,不一會兒便汗涔涔的,情岫不喜汗水粘膩,搡了搡左虓肩頭:「我不來了,熱得難受。」

  「你不是想生娃娃麼?現在我把種子放進去。」左虓出言哄她,把怒龍抵在蓮華入口研研擦擦,欲入非入。

  情岫一聽可以生娃娃就不鬧了,纏著左虓脖子央求他:「那你快點放進來,快點嘛!」

  左虓抿嘴一笑,低首啄她嘴唇一口:「不急,我們慢慢來。」

  情岫年紀小香徑又生得狹窄,每次情|事都不堪巨龍侵入,老是喊疼。左虓年輕氣盛又生猛,回回都是恣意狂縱,總要盡了興才好。幾番過後情岫就怕他了,老躲著不願來,推三阻四的。左虓琢磨著長久以往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故而此番下定決心要慢慢來一回,徐徐圖之,讓小禽獸媳婦兒嘗到甜頭,以後就不怕被她拒之門外了。

  嬌嫩蓮華經柔柔輕輕的研磨一陣,溢出些許清露,左虓藉著潤澤,徐徐探入兩寸停下,緩緩動了幾下,並不深入。

  「寶貝兒疼不疼?」

  情岫臉頰飛上桃花,搖搖頭:「不疼。但是感覺好怪,燙燙的。」

  「那我再進一點。」

  左虓挺挺腰,試探地又入一兩寸,情岫情不自禁長長「嗯」了一聲。

  她趕緊把嘴閉緊,片刻才解釋道:「不是我想叫的,是喉嚨自己叫出來的。」

  「寶貝兒沒事,好聽,我喜歡聽。」

  左虓聽見嬌媚的吟聲渾身血脈賁張,可偏偏又要忍住不敢狂放,額上汗水大顆顆滴下來,猶如落雨。

  就這樣入入停停,幾番之後左虓終於盡根沒入,狠狠一頂。情岫拱起身子仰起頭,媚眼兒水汪汪的,極盡妖嬈地哼了兩聲。

  左虓一時心神激盪,按住她腰肢又猛力往內沖了兩回,更惹得她嬌滴滴地喚:「好舒服呵……九虎相公我還要我還要……」

  左虓一聽神魂飄忽,情興勃勃,於是全身晃動起來,加力送頂。情岫被他圈在身下,鶯聲燕語百般嬌態,嘴裡一直喊著他,歡喜極了的模樣。

  酣戰一番,左虓俯身與情岫臉兒相偎,問她:「寶貝兒舒服麼?」

  「舒服。」情岫氣喘籲籲,半張著眸子,艷態橫生,春透嫵眉,道:「好像踩著雲朵在天上飄,軟綿綿的又很暢快,頭還有點暈暈的。」

  左虓銜住她唇瓣狠狠吮著,咕噥道:「我也是,骨頭都要酥沒了……」

  熱天興熾,左虓嫌一場不夠盡興,索性把情岫翻了個身,讓她屈膝跪伏在床上。他立身在後,只見蓮華微吐,粉嫩悄張,一時熱血衝到頭頂,迫不及待就對準那裡把怒龍擠了進去。

  他雙手死死捉住情岫纖腰,盡力擺聳,抽提至首又復搗入根,看著蓮瓣一張一合,把自己的堅硬吞吞吐吐,而裡面又是緊狹滑潤,動作愈發粗狂起來。

  慾海迷情,他低啞地喚情岫:「小禽獸……小禽獸……寶貝兒……」

  情岫初次享受這等歡愉,耳根子都紅透了,聲聲嬌吟:「九虎相公,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一場春情久無休。

  左虓午時過後來的閣樓,直到斜陽西落才放開情岫,摟著人躺下小憩。

  情岫筋疲力盡昏昏欲眠,可還不忘問左虓:「九虎相公,小娃娃的種子放進去了麼?」

  左虓伸手去捏了她鼻子一下,哈哈大笑:「敢情一下午只是惦記著這事兒呢?如果我沒放,你豈不是要惱極了我?」

  情岫在他臂彎裡蹭了蹭,嘟嘴道:「你說話不算話肯定要被惱的。九虎相公,雙修真的好累呵……」

  「那你喜不喜歡?」左虓支起頭問道。

  情岫羞赧微笑承認:「喜歡。有種軟軟麻麻的感覺,飄飄欲仙。」

  左虓得意洋洋:「雙修自然是越修越好,快活似神仙。小禽獸,我們晚上接著來?」

  「好啊。」情岫爽快答應,捂嘴打個哈欠就闔眸睡下,「那我要先睡一會兒,待會兒你叫我。」

  「我陪你睡。」左虓也不嫌熱,覆身過去貼住情岫,再把手掌搭在峰巒之上,摸著掌下的瑩潤,心滿意足閉上眼睛。

  可是他才瞇了一會兒,樓梯口便有宮人輕輕喚:「世子爺?世子爺?四殿下差人傳了個口信兒過來。」

  左虓無奈起身,放下帳子舀起衣裳輕步走下樓去。

  「什麼事?」

  「四殿下請您到清夏堂一敘。」

  ……

  照月軒管事的兩個宮女姑姑分別叫**明玉。傍晚時分**上閣樓去請情岫起身用膳,見到床腳下亂七八糟丟了些衣裳,春榻上還有些冰水沒幹,空氣中情靡餘味甚濃。

  她撿起衣裳收好,又揀了塊沈香餅放進白玉雙耳香爐裡燃起。繼而撩開幔帳輕聲喚道:「夫人,該起身了。」

  情岫迷濛睜眼,揉揉眼眶,問:「相公哪裡去了?」

  **綁好帳子,提來繡鞋給她換上:「四殿下相邀,世子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世子臨走時吩咐奴婢晚些來請夫人起身,下面備好了晚膳,都是您愛吃的素齋。」

  照月軒的宮人心思細膩,一聽說世子心尖上的情夫人是食素的,便趕緊通知小廚房換了菜。明玉端上來當季的瓜果,還有一碗冰糖銀耳,一碗薏仁粥,一碟鹹蒸山藥,一碟桂花木耳外加兩味醬菜。

  情岫胃口不大,每樣菜嘗了一口,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雜使宮女收拾了東西下去,明玉掌燈,**舀來書冊問情岫要不要看。

  「不想晚上看書,費眼睛。」情岫興趣缺缺,反而拉著**的手要她坐,「姐姐,要不你給我講些有趣兒的故事?」

  **受寵若驚:「夫人折煞奴婢了。夫人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情岫托腮凝眉,思忖須臾問道:「皇帝陛下為什麼要叫我們住到這裡來?大臣們那麼多,搬來搬去多麻煩呀。」

  **笑道:「每年暑熱陛下都會來此住上一月,為了方便處理政事便會召重臣隨行伴駕。能夠獲旨入住翠寒園可是天大的殊榮呢,四品以下的官員都沒資格的,定遠侯府地位顯赫,世子又是咱們四殿下的表弟,所以年年都來的。往年侯爺夫人來了也是住這裡,都是奴婢們在伺候。今年奴婢是頭一回見到夫人您,世子對您可真好,院子裡好幾個小丫頭都羨慕得不行呢。」

  情岫捂嘴羞羞一笑:「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

  正說著話,明玉從外面進來,手裡捧了個巴掌大的小匣子,上面用碎玉鑲出芙蓉花葉的圖案,很是精美。

  明玉把匣子遞給情岫:「夫人,方才紀大人所住的臨風樓差人送來這個,說是送給侯府女眷。」

  「紀大人是誰?」

  明玉解釋:「紀大人名諱玄微,是京畿十萬禁軍統領,很得陛下賞識,這回也住進了園子。」

  情岫納悶:「我又不認識他,他為什麼要送東西給我。」

  **猜到:「可能是世子的朋友?」

  情岫想想也是,於是接過匣子打開,只見裡面放了塊乾淨手帕,一角還繡著芍葯花,底下有一張信箋。

  她頓時想了起來,這塊帕子是那日在淨慈庵給紀婉蘭包手腕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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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7:55

【第36章.石榴果,夜偶遇】

  芍葯手帕裡包了根玳瑁如意簪,紀婉蘭在信上說得隱晦,只言淨慈庵一遇甚是投緣,故而贈簪答謝,且望情岫得空去臨風樓與她一聚。

  紀婉蘭仍舊以為情岫是左虓的妹妹,年方及笄,所以刻意挑了支簪子送她,也算賀成人之禮。她邀情岫出來,一則確實是為了答謝當日的救命之恩,二則紀婉蘭也想探探口風。左虓並非她心中良人,但若是迫於形勢非嫁不可,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夫君不要太糟,至少能和她表面上和和氣氣,別讓兩方家人都難做。

  情岫看了信決意要去臨風樓,天剛剛擦黑,**取來一盞琉璃宮燈,引著情岫出了照月軒。

  隨駕的朝臣們都住在外園,相隔也不遠。情岫跟著**穿過竹林,繞著荷塘走了大半圈,便來到了臨風樓前。**上前給門口宮人說定遠侯府到了,宮人急忙把二人請進了門,領到後院涼亭。

  紀玄微此時不在,也去了清夏堂赴宴。涼亭之內紀婉蘭備好薄酒鮮果,已經等候多時。見到情岫過來,她溫婉一笑,上前迎道:「咻咻來了。」

  「蘭姐姐。」

  情岫綻放笑顏,紀婉蘭握住她的手引人入座,然後遣散了周圍伺候的宮人,**也退出亭子,到外面等候去了。

  紀婉蘭斟滿一杯桂花酒遞給情岫,道:「我還以為妹妹今日不會來了。」

  情岫接過,笑著說:「我今天下午睡覺來著,醒了正愁沒事做,誰知蘭姐姐你就差人送信來了,真巧。」

  「來,我先敬你一杯。」紀婉蘭斟滿自己的酒杯,舉起道:「當日在庵堂是我一時糊塗,差點做出傻事。幸好有你阻攔,否則此刻我也不能好端端在這裡。薄酒一杯聊表心意,先乾為敬。」

  桂花酒性和溫潤,入口綿甜,情岫先抿了一小口就喜歡上了這味道,很乾脆一飲而盡。

  紀婉蘭放下杯子,用手絹揩了揩嘴角,文雅笑道:「妹妹好酒量。」

  「我平時很少喝酒的,辣辣的我不喜歡,這個酒好,味道甜甜的。」情岫雙手托腮笑得純美,睜大眼問紀婉蘭:「蘭姐姐,你那天為什麼要……那樣?」

  「我……」

  紀婉蘭一時語噎,低頭下去看著腕上的疤痕,手指輕輕摩挲著,神情不覺染上沈重哀傷。她垂著眼,啟唇輕聲說:「那時我想也許死了便能解脫,不會再受折磨,我喜歡他近五年,卻始終得不到,就連觸及也是奢望。既然此生無法擁有,我寧願一了百了忘了這一切。」

  情岫不太明白她說的是什麼,遂問:「你喜歡的是什麼東西?很貴嗎?所以買不起?」

  紀婉蘭忽而笑了,清秀容顏露出幾分淒美:「是啊,太昂貴了,我這一生也不可能買得起。」

  皇權、天下、王座……這些東西對於她一個弱質女流來說,仰望便是最大的尊榮,連觸碰都不可能,更遑論擁有。衛嫨不僅僅是衛嫨,他將坐在東晉最高的位置,高高俯視腳下的一切。她要得到這樣的男人,無異於天方夜譚。

  情岫聽得糊塗,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癡兒。世上的東西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因為得不到想要的而自盡,那天下豈非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不過一看紀婉蘭失魂落魄的頹喪模樣,她還是心懷不忍,是故提議道:「買那個東西要多少錢?我幫你湊。就算我的錢不夠,侯府裡錢很多的,我可以幫忙借。」

  「呵呵,」紀婉蘭忍俊不禁笑了幾聲,搖搖頭,「我哪兒能要你的錢?再說,那些東西也並不是錢可以買到的……罷了,不說這些了。咻咻,今天世子沒在照月軒麼?都不見他送你過來。」

  「他呀?好像是被四殿下喊走了,我睡覺醒來就沒看見他。」情岫隨口答道,又倒了一杯酒喝,臉頰很快就紅了。

  「哦。」紀婉蘭明瞭,若有所思應了一聲,繼而想出口問些有關左虓的事,又覺得難以啟齒,踟躕不定。

  「那個……咻咻,世子、世子他為人如何?」

  話一出口紀婉蘭就後悔了。眼前之人是左虓胞妹,這般問她豈不是心思太過明顯了?再說對方哪兒有說自家兄長壞話的道理?肯定是一個勁兒地往好誇。

  情岫頭已經有點暈暈的,聽到紀婉蘭的問題呵呵笑著,媚眸裡一抹亮光甚是奪目,扳著指頭數起左虓的好處來:「他很好的。長得好看又會功夫,能夠幫我打壞蛋。還有他懂得很多,會給我講有趣的故事,還帶我去外面玩兒,給我買好吃的……沒有架子,侯府裡的人都很喜歡他,我也喜歡他……」

  情岫醉意微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紀婉蘭聽言想起兄長紀玄微對自己的好,也贊同道:「是呀,家兄對我也是這般,事事遷就。」

  「還有還有,姐姐我告訴你,」情岫雙手捧腮,美眸瞇起,「晚上冷的時候他還給我捂被窩,可暖和了!他就像一個大暖爐子,熱烘烘的,抱著真舒服。」

  紀婉蘭聞言先是一驚,不過彈指間便釋懷了。

  她說的應該是小時候的事吧?定遠侯膝下就這一雙兒女,兩人又出自同一個娘胎,幼時感情好在一起睡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再看她一副沒長大的樣子,左虓定是把她當個小孩子養著。

  紀婉蘭在這邊思緒百轉千回,情岫卻是酒勁上頭,走路都有些踉蹌了。眼看天色已暗,兩人短暫相聚便到此為止。**來扶情岫,向紀婉蘭行禮告辭。

  紀婉蘭出口叮囑:「姑姑,路上當心,扶好左小姐。」

  **乍聽此言有些奇怪,明明是情夫人,為何稱左小姐?難不成紀小姐也醉糊塗了?縱有疑思不解,不過身為宮婢**也不好多問,於是她規規矩矩攙著情岫,提著琉璃燈便走了。紀婉蘭目送兩人離去,也喊了丫鬟過來。

  眉兒過來,好奇探聽:「小姐,她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自然只誇不貶。」紀婉蘭下意識摸了摸手腕,嘴角一抹淒苦,「反正我早就認命了,所求的終不能得,那嫁誰不是嫁?縱然左世子千般不好萬般不是,懂得疼惜妹妹的人,也壞不到那裡去罷。」

  等一個人可以直到白眉鶴發、塵霜覆衣,而求不得的情愛大抵只能默然融入時光,化作腕上一道殘印。

  「姐姐、姐姐……怎麼什麼都在晃,晃得我好暈呀……」

  情岫跌跌撞撞出了臨風樓,一路上腳踩浮雲,走三步退兩步的,可苦了**一個人照顧得手忙腳亂。

  **見這架勢,害怕情岫一不留神掉池塘裡去了,於是扶著她繞開荷塘,進了邊兒上一片石榴林。

  尚有幾朵榴花未謝,紅艷艷的掛在枝頭好比小紅燈籠,其餘的結了小石榴綴在樹上,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情岫醉了咯咯笑著,看見石榴要去摘,**趕緊攔住她:「夫人這石榴還沒熟呢,吃不得的。不要了好不好?夫人我們不要了……」

  情岫偏不聽,爬上一塊大石頭,醉醺醺地說:「石榴多子,我要生小娃娃,要吃這個。」

  她站在石頭邊緣顫巍巍的,**嚇得不行,放下手中的燈去拉她下來,誰知一個不慎踢到燈,頓時透亮琉璃嘩嘩碎了一地,燭光也滅了。

  石榴林裡枝葉茂密本就無光,這下立馬變得黑咕隆咚的,伸手都不見五指。

  「夫人來,這裡坐,坐穩了。」

  **好不容易把情岫拽下來讓她坐好,怕她鬧又摘了兩個小石榴塞她手裡。情岫握著石榴就不吵了,笑瞇瞇坐在那裡,一個人看得起勁。

  **瞧這樣也不是個辦法,黑漆漆的看不見路,身邊兒又有個吃醉酒胡鬧的人,這一步三跌地走,就算不迷路也不知道多久才回得去了。思忖一番,**彎腰跟情岫商量。

  「夫人,奴婢先去舀盞燈過來,您在這裡稍等片刻可好?」

  情岫迷迷糊糊的:「舀燈?」

  「嗯。您就坐在這裡等一小會兒,奴婢很快回來,您可千萬別亂走。」

  **再三叮囑了情岫,看她乖乖巧巧的樣子不像會惹事的,便趕緊小跑著找燈籠去了。

  **一走,情岫托腮坐在大石頭上,只顧盯著手裡的小石榴發呆。

  「吃石榴,生娃娃……」

  她自言自語說著,咬了一口石榴皮兒。苦澀的味道一瞬竄滿口腔,害得她趕緊噗噗吐了出來。

  「真苦……比喂喂喂的梅子還難吃!」

  情岫嘟起嘴揚手把石榴用勁一丟,圓圓的小果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冷不丁砸到一個人。

  「嘶!」

  那人吃痛叫了一聲,有些慍怒:「誰在那裡?!」

  情岫聽見有人說話,語氣還很不好,於是不高興了,出聲反問:「誰在那裡?」

  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聲音,對方好像走了過來。

  桂花酒味甜後勁大,情岫這會兒頭暈得更厲害了,她雙肘撐在膝頭,手掌托腮,眸子下垂盯著腳上繡了彩蝶的鞋子,身子一前一後擺動,搖頭晃腦的。

  沈穩的腳步聲靠近,一雙銀線雲紋皂靴停在眼前,不動了。

  「討厭,不許擋著我。」

  情岫擡起頭來看著這人,媚眼朦朦朧朧,櫻唇嘟起儘是不滿,格外嬌憨。

  這人蹲下,身上也攜了股酒味兒,淡淡幽香。他眼梢帶笑,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情岫眨眨眼,眼珠子盯著他一動不動,渀佛在想這人是誰。半晌,她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繼而燦爛一笑:「哎呀喂喂喂,原來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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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8:28

【第37章.剪楸葉,立秋日】

  衛嫨今晚在清夏堂設宴款待左虓和紀玄微,那邊也是筵席才散,他親自送人出門,亦覺幾分酒意上頭,便撇了隨從獨自出來走走。誰知他走過石榴林外卻被人「偷襲」一下,登時惱了,出聲質問何人藏身林中,不料卻被理直氣壯地反問一回。

  熟悉的聲音,嬌憨的語氣,無所畏懼的氣勢……衛嫨頓時知道出手之人是誰了。

  他提步走過去,老遠就瞧見一個粉色衣裳的女子坐在石榴樹下搖來搖去,托腮盯著自己的繡鞋,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粉似藕的手腕來。

  不似凡間女子,好比夜裡貪玩偷跑出來的小花仙。

  衛嫨走近蹲下,聞到情岫身上的桂花酒味,再看她雙眸迷離臉頰酡紅的醉貓樣子,笑意止都止不住。

  沒想到她醉成這樣還認得自己,衛嫨有些意外。他再問了一次:「你怎麼一個人?身邊沒人伺候嗎?」

  「燈籠……」情岫雲裡霧裡的,指著地上碎了的琉璃燈說,「舀燈籠。」

  衛嫨想想便明白了,把袍子一掀也在石頭上坐下,轉過頭去問情岫:「你剛才幹嘛打我?」

  「我多久打你了?」情岫被冤枉很委屈,舉起手裡剩下的小石榴,說:「我在吃石榴,才沒功夫打你呢!」

  「哈哈……」衛嫨忍不住大笑,「怎麼我回回碰見你都在偷果子吃?表弟當真不給你飯吃?」

  「你胡說,相公對我很好的。才不像你是小氣鬼,連顆梅子也捨不得送我吃。」

  衛嫨眨眨眼,故意逗她:「那你知不知道這園子是我家的?所以這些石榴樹也是我家的,你偷吃我家的石榴還有理了不成?」

  「喂喂餵你家怎麼回事?每次種的果子都好難吃。這個石榴比上次的梅子還苦,我嘴巴都麻了。」情岫撅著嘴,一下就把手裡的石榴塞給衛嫨,「還給你,我不要了!」

  衛嫨一怔,隨即長長歎息一聲:「唉,古人誠不欺我——」

  情岫亮晶晶的眸子一閃一閃,好奇問:「不欺你什麼?」

  衛嫨唇角挑起,把臉湊到她跟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明明是你不對,還非要賴我頭上,你說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子?胡攪蠻纏,不講道理。」

  情岫衝他吐吐舌頭:「反正我又不要你養,九虎相公會養我的,你管不著。」

  「呵呵,是啊,管不著……」

  衛嫨聞言垂下眼,落寞一笑。

  情岫看他突然就不說話了,伸手去搡了搡他肩頭:「喂喂餵你生氣了?男人大丈夫怎麼那麼小氣……好嘛好嘛,我賠你就是了……」

  衛嫨擡起眼來,笑容依舊:「這筆賬先記著,以後再算。走罷,我送你回去。」

  **折回去到臨風樓討了盞燈籠,正好被歸來的紀玄微看見。紀玄微問門口宮人:「那是誰?」

  下人回稟:「是照月軒做事的姑姑,今日小姐請侯府女眷過來小飲,她們回去的半道上把琉璃燈打碎了,是故來這裡借盞紙燈籠照亮。」

  紀玄微皺眉:「侯府女眷?據我所知侯爺和夫人都離了京,這回世子是單獨入園陪駕的。」

  「小的也不清楚。不過……」那宮人面露猶豫,遲疑道:「不過小人聽照月軒打雜的小丫頭說,照月軒住了位情夫人,好像是侯府妾室。」

  ……

  情岫站都站不穩,衛嫨無奈半攙半攬,幾乎是把她圈在臂彎裡一路拖著走。可就算是這樣,情岫一路上還吵吵鬧鬧不安分。

  「喂喂喂,你要帶我去哪兒?」情岫伸手想推開他,「相公說了不能跟別的男人走。」

  衛嫨覺得有些好笑:「表弟這麼說,自然是覺得你笨笨的好騙,怕被人拐走了。可你覺得我是外人麼?按理你也要叫我一聲表兄的。」

  「唔……」情岫歪頭想了想,依舊很堅持,「你不是外人,但你是男人,我不能跟你走太近,不然九虎相公會不高興。」

  衛嫨忽然停下了腳步,低頭直視情岫,猶如深海的眼眸聚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暗湧,陰霾漸盛。

  他笑得溫和:「你為表弟做這些,自是情意堅貞。但不知他是否亦會如此待你?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情岫信誓旦旦點頭:「那是當然了,相公說只對我一個人好。」

  「呵呵,」衛嫨乾笑兩聲,言語之間儘是質疑,「專房獨寵?但是能寵多久?你看上京這裡的權貴子弟,三妻四妾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家府後院鶯鶯燕燕奼紫嫣紅,堪比百花。就算如今你是一枝獨艷,也難保日後沒有其他名花相爭。」

  涼風颼颼,情岫頓時酒意消散不少,清醒了大半。她狐疑相問:「你……你什麼意思?」

  「你覺得我什麼意思?嗯?」

  情岫心中騰起怪異的感覺,卻不敢往深處想,她皺皺鼻頭:「我知道的話幹嘛問你?快說。」

  「夫人——夫人——」

  不及衛嫨給出答覆,**已經沿路尋來,聲聲呼喚。彈指間她走近二人,見到衛嫨急忙行禮。

  「奴婢見過四殿下。殿下萬福。」

  「起吧。」衛嫨揚手一擡,指著情岫道:「日後當差時仔細些,別再把人弄丟了。」

  **嚇得臉色恰白,急忙下跪:「奴婢知錯,請殿下恕罪!」

  衛嫨不作理睬,揉著眉心便繞開人走了,連告辭都沒說一句。

  情岫不甘心,在後面跺腳追問:「喂喂餵你回來!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衛嫨大步如常,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偏偏不吐隻言片語。氣得情岫彎腰撿起石頭打他,小石子丟偏了飛過樹梢,咕咚一聲掉進荷塘,很快就被池水吞沒聲響。

  那些觸手可及的隱秘,也隨之被再次掩埋了。

  左虓回到照月軒的時候,情岫也才剛回坐下。她酒氣未散,懶懶坐在椅子上,撐著頭一個勁兒喊暈。

  「寶貝兒你怎麼了?」

  左虓過去,聞到情岫身上一股酒味兒,驚訝問:「你喝酒了?」

  「嗯……」情岫手臂如蔓籐般纏上左虓脖頸,撒嬌道:「那個酒甜甜的好好喝,九虎相公我不想走路,你抱我。」

  「好勒。」

  左虓摟起情岫上了閣樓,把人放到床上,拆掉她發間簪釵,又彎腰下去給她脫掉鞋襪。**送上一盆溫水,左虓親自擰了絨巾給情岫擦臉。

  情岫躺著不說話,就那麼半瞇著眸子盯住左虓看,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起來。

  左虓摸摸臉:「小禽獸我臉上有什麼?」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呀。」情岫伸出手指去戳他臉,撅起了嘴唇,「九虎相公親親——」

  雖然她模樣生得妖冶,但畢竟涉世未深,身上總是攜著股稚嫩的味道。現在醉酒三分添上一些慵懶嫵媚,左虓見狀心尖一顫,從背脊根部騰起一縷淡淡驚憂,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他迅速掩下不適,笑著俯身一吻:「今兒個真是稀奇,居然主動讓我親。」

  「九虎相公,」情岫順勢緊緊抱住他,突然語氣變得有些沮喪,「我害怕。」

  左虓不禁笑了:「害怕什麼?」

  「你現在對我是很好,可以後也會這樣麼?」情岫呶呶嘴,眼梢哀垂,「我害怕你變心,你要是不喜歡我了怎麼辦?又或者你喜歡上了別人……」

  左虓心頭咯登一下,後背頓時冰涼,肩頭都緊緊繃起。他緊張而謹慎地問:「小禽獸……是不是有人給你說了什麼?」

  他的小禽獸媳婦兒應該是迷迷糊糊無憂無慮的,這樣心事重重擔驚受怕的樣子根本就不像她,至少不像平時的她。

  情岫搖搖頭:「沒有。常言道樂極生悲,現在的一切都太好,很像做夢,但是夢越美醒來以後就越難過……我只是害怕……我不要一個人孤伶伶的……」

  左虓分不清耳畔這些話到底是她的胡言亂語還是心中真言,他只是抱著人一味許諾:「不會的,我只喜歡你一個人,一輩子都喜歡你,唯獨只是你。」

  他只懂得一次次許下沈重的誓言,可是他不知曉每個女子心中都有一份辜負不起的深情。但願寵極愛不歇,情深未有疏。

  翠寒園的日子過得閒適清靜,而左虓又是個極懂享樂的,今日帶著情岫臥眠柳影,明兒個拉著她泛舟荷蔭,抑或酌酒狂歌、圍棋垂釣。每天換著花樣玩兒,最熱的兩三日便差人把畫舫劃到湖中央,在那裡過夜。悠悠小船漂在水面上,恍恍蕩蕩,絲絲涼氣縈繞船身,而艙中香閨芙蓉帳暖,只恨春宵太短。

  不知不覺孟夏過去,便要入秋了。

  立秋之日,按慣例所有人都要去園中的景靈宮行孟享之禮。這天一早**就來喚情岫起身梳洗,給她穿上一套粉黃衣裳以襯秋景,然後明玉端來一方托盤,裡面擱了幾張楸葉,問情岫想剪成什麼花樣。

  情岫拈起一片葉子,問:「這個舀來做什麼?」

  **解釋道:「今兒個立秋,按習俗是要戴楸葉在頭上以應時序的。夫人,您想要什麼樣式?芍葯、海棠還是梅花?」

  「這樣呀。」情岫聽言覺得很新奇,舀起葉子對準陽光照了照,只見寬大的葉片濃翠無毛,光線照射在頁面上,猶如一大片透亮薄翡翠。

  她想了想,道:「可以要其他樣式麼?」

  **笑答:「當然可以,您把樣子說出來,明玉給您剪,她手可巧著呢。」

  「那我要白鶴。」情岫比劃了一下,「我家小鶴留給相公的妹妹玩兒了,不然我帶來給你們看,它羽毛雪白雪白的,翅膀還很大。」

  明玉看她活潑可愛的樣子掩嘴一笑,舀著剪子便剪起楸葉來,不一會兒仙鶴展翅的雛形出來,一對白羽翅猶如鳳翼,靈鶴長頸彎曲,活靈活現。

  **把花葉貼在情岫鬢上,黑漆漆的發映在翠瑩瑩的葉後面,好比黑絲絨上所放的美玉,樣式又獨特,好看極了。

  明玉撫掌讚歎不已,趕忙端來菱花鏡讓情岫照著看。這時左虓在樓下催人了,喊道:「寶貝兒好了麼?我們該動身了,誤了時辰可不好。」

  「來了。」

  情岫提起裙擺小跑下樓,左虓趕緊牽起她的手,兩人便急匆匆出了照月軒,往景靈宮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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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8:54

【第38章.梧桐落,聞嫁娶】

  景靈宮處早已佈置妥當,大殿門口禦座端正,十六位親從皆穿新衣,規矩站在座後,禮官一身正規朝服,手執朝笏站在龍椅旁,階梯下方群臣位列。皇親國戚在左,重臣閣老在右。

  翠寒園內除了皇帝,其餘人都不可乘輦,左虓拉著情岫穿樹林走小路,終於趕在典禮開始前來到殿前,急忙站進左方隊伍。

  「呼——」左虓長舒一口氣,拍拍胸口,「好險,幸好陛下還沒到。」

  情岫也大口喘著氣:「好、好累……」

  左虓去撫了撫她背脊,溫柔體貼的樣子:「緩一緩緩一緩,好些了麼?」

  同在一列的衛嫨把這一幕收進眼簾,淡淡出聲提醒:「快站好,父皇馬上就到。」

  而對面人群中的紀玄微也看見了左虓與情岫的互動,微微皺眉。

  紀婉蘭親口告訴他那日所請的是左家小姐,可宮人所言又說那女子是侯府妾室,到底誰真誰假?紀玄微疑慮重重,如果真是左虓之妹還好,姑嫂相處和睦也算為將來紀婉蘭入門鋪墊下好基礎。但若是此女另有身份……他決不放過任何會威脅到紀婉蘭的人和事。

  「帝君駕到——」

  隨著傳喚太監一聲又長又細的高喊,晉皇姍姍來遲。一襲耀眼金黃龍袍,陳黯臉色不掩威儀,他落座後緩緩開口,命令禮官開始。

  殿前移栽來新的梧桐樹,按慣例禮官在一系儀式之後要繞樹三圈,雙手捧著祭品,然後對天奏曰:「秋來。」屆時梧桐葉自會應聲飛落一二片,以寓報秋意。可是今年奇怪的事發生了,禮官高呼「秋來」之後,半晌也不見梧葉落下,且秋陽炎炎靜謐無風,一棵樹愣是紋絲不動。

  「秋來——」

  禮官額頭開始冒汗,擦也不敢擦,膽戰心驚地又喊了一聲,偏偏樹葉還是不肯落下。這下在場之人都有些怯然尷尬,諸人低頭垂眼只看腳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衛嫨微微側首,看了眼遠處的隨從心腹,意在詢問怎麼回事?每年孟享之禮的時候,雖說按習俗都要等「秋風掃拂落葉」,可事先宮人們為求穩妥不出岔子,一定會剪掉葉子再輕輕粘上去,別說風來吹葉落,就算是禮官說話,輕輕呵一口氣葉子也會下來。今天遲遲不見落葉,當真是太蹊蹺了,莫非真是辦事的宮人疏忽不成?

  若是平常有疏忽也罷了,偏偏這回禮儀之事是衛嫨負責的,太子衛朝尚在受罰思過,期間沒有晉皇旨意,不可參加任何國事。以往太子承辦就順順利利,一到四殿下手上就橫生枝節,連天公也不作美……流言蜚語發展下去,不可想像。

  晉皇臉色更加陰沈了,嘴角緊繃顯出不耐煩的神色,禮官又喊一聲,梧桐葉還是無動於衷。衛嫨現在已無暇去想誰是主謀,他只想上天幫他一回,來場狂風吹散這團陰雲。

  「呵呵……」

  忽然從人群裡發出一陣輕微歡笑,打破了僵凝詭譎的氣氛。

  左虓大驚失色,趕緊摀住情岫的嘴,低聲「噓」了一下。可他動作不及聲音快,晉皇已經聽見了。

  晉皇沈聲道:「是誰?」

  總管大太監元德眼尖,老早就瞧見了情岫,於是回稟道:「陛下,是左世子的家眷,那日在四殿下府上見過的。」

  晉皇一下記起當日相遇的情景,下令道:「把她帶到孤這裡來。」

  元德下去傳話要帶情岫面聖,左虓下意識腳下一邁,不料被元德擡手阻擋。

  「世子,陛下只召見了夫人,請您留步。」

  沒有傳召左虓只能留在原地,他忐忑不已,眼睜睜看著情岫跟在元德身後,走上階梯行至殿前禦座,下跪行禮。

  住在園裡這麼久,**也教了情岫必要的禮儀。她規規矩矩行了叩拜之禮,老實低頭盯住腳下,不敢擡眼直視龍顏。

  反而是晉皇見她故作乖巧嫻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喚道:「咻咻。」

  情岫乍聽有人喚自己小名,登時擡起頭來,赫然發現坐在王座之上的竟然是那日所遇的言行奇怪的中年男子。

  她驚訝瞪大眼:「咦?怎麼是您?哎呀伯伯您是皇帝陛下!」

  晉皇捋著鬍子,頷首道:「正是孤。剛才的笑聲是你發出的?你笑什麼?」

  「我笑那個戴著高帽子的人。」情岫一指禮官,露出一抹俏皮笑容,「大熱天他還穿得那麼厚,又對著那棵樹一直說話,嘴裡還一個勁兒地喊什麼秋來秋來,看起來就像戲檯子上自言自語的醜角兒,真滑稽。」

  經她這一說,晉皇也生出幾分笑意:「呵呵,但宮裡面的禮儀規矩就是如此,年年都是這般,要等梧葉落下才算完。」

  「這樣啊?」情岫有些苦惱,「如果葉子一直不掉,我們就要一直等在這裡麼?」

  「這……」晉皇微怔,有些愕然,「以往倒是落葉很快,不過看今日的狀況,大抵是要等下去的。」

  情岫嘟嘴:「皇帝伯伯您坐這裡倒好了,有禦傘遮著還不怎麼熱,可下面光禿禿的,我站那裡都快被曬暈了,你看那幾個白鬍子老爺爺,雙腿都打顫了呢!」

  晉皇放眼一望,只見右方隊列裡站了幾位年過花甲的老臣子,正在舀袖抹汗,身體都微微搖晃,大有閉眼就倒的架勢。他素來體恤臣子,見狀自然也於心不忍,但是葉子還沒落下,就這麼結束典禮有些不合情理,面子上也過不去。

  晉皇握拳捂嘴,小聲說:「孤知道你們辛苦,但是葉子不掉孤也無可奈何。忍耐片刻,再等一等。」

  情岫看他神秘兮兮的,也隨之壓低嗓音,悄悄問:「只要樹葉落下來就行了嗎?那很簡單呀。」

  晉皇狐疑:「嗯?」

  「看我的。」

  情岫眼梢一挑眉目飛揚,她示意晉皇稍安赫躁,樂呵呵提著裙擺飛快跑下石階,來到梧桐樹面前,踮起腳尖伸手就扯下一片葉子,乾脆利落,眼睛都沒眨一下。

  旁邊的禮官大驚失色,抖著手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情岫不悅瞪他一眼:「你真沒用,半天都把樹葉弄不下來,害得我們大家陪你站著曬太陽。現在我摘葉子也是幫你的忙,你不謝我就罷了,反倒來凶我吼我,好沒禮貌!」

  禮官氣得七竅生煙,一口氣堵在喉嚨出不來,難吐隻言片語。左虓見狀暗地裡抹了把冷汗,正準備出來幫情岫說好話解圍,頂多就是攬罪上身,反正他身為世子,就算受罰也罰不到哪裡去。

  「哈哈哈哈——」

  上座的晉皇突然爆發出爽朗大笑,撫掌誇讚:「說得好!好極了!你們這些個俗稱的飽學之士還有國家棟樑,竟然不如個小姑娘通透豁達,反而是拘泥於形式,真個迂腐、守舊!」

  他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了在場臣子一通,隨即揮揮手:「落葉為秋也只是個形式,如今葉子掉了,這禮也算成了。就這樣罷。」

  聖上都這般發話了,眾人如遇大赦。禮官趕緊接著把下面的頌詞念完,然後撿起落葉放入托盤,交由元德呈給晉皇。

  每年立秋的第一片落葉都有極好的意頭,晉皇一般會把這葉子賞給後宮妃嬪或膝下兒女以示恩寵。而這回晉皇卻笑著沖情岫招了招手:「咻咻你過來。」

  情岫聽令上前,晉皇舀起梧桐葉親自賞給她:「今年這秋葉是你摘的,應當贈你。孤瞧你頭上的花飾不錯,獨特別緻,可惜是葉子剪的,戴不了幾天。元德,你去叫內務府做個一模一樣的給她,用上好的翠色翎羽。年輕小姑娘嘛,還是戴這些東西好看。」

  「是。」元德很少見晉皇對人如此上心,訝異之餘恭敬領命。再看情岫站在那裡懵懵懂懂的樣子,他趕緊出聲提醒:「情夫人快謝恩吶。」

  情岫也不下跪,高高興興屈膝一禮,活潑道謝:「多謝皇帝伯伯!」

  晉皇有些倦了,打個呵欠揮揮手:「晚上孤在園子裡設宴,你同虓兒一起過來。好了回去罷,孤乏了。」

  左虓見情岫平安下來,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下,牽著她手追問:「陛下跟你說了些什麼?你膽子也太大了,若非碰上他今日心情好,我看你沒準兒小命都丟了!小笨蛋……」

  情岫舉起葉子給他看:「皇帝伯伯人很好的,他把葉子送我了,還喊了人給我做首飾。九虎相公,他還叫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筵席。」

  「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左虓笑著揉揉她腦門兒,「只有你這傻乎乎的樣子不怕他,我們在他面前話都不敢說,誰像你還嘻嘻哈哈的。不過我家寶貝兒人見人愛,竟然能哄得陛下高興,真厲害!」他豎起大拇指狠勁地誇。

  情岫被他說的都不好意思起來,把臉埋進他懷裡蹭了蹭,嬌滴滴地說:「九虎相公你取笑我……」

  「好了好了,快起來,那麼多人看著呢。」

  大庭廣眾之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左虓趕緊阻止情岫撒嬌,然後急忙躲開眾人,拉著她匆匆回照月軒了。

  「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此女是左虓胞妹?」

  遠處紀家兄妹站在一起,齊齊望著二人離開的方向。紀玄微唇角輕揚,轉過頭去問紀婉蘭:「縱是親兄妹也不可能如此無忌。」

  紀婉蘭臉色有些蒼白卻不失鎮定,淡然開口:「那又如何?左世子風流名聲在外,府中有妾侍也屬常事。」

  紀玄微未料她竟是此等反應,皺眉道:「長兄如父,當年定親的主意是我舀的,我是看中左世子為人聰穎且懂得收斂才放心把你許給他,我早就告誡過你外間傳言不必相信。你現在是什麼態度?埋怨我?」

  「沒有。」紀婉蘭斷然否認,垂眼道:「男人三妻四妾自是平常,況且那女子相貌美艷性情純良,世子寵愛她也在情理之中。婉蘭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不會怨恨世子,更不會怪大哥你。」

  紀玄微看她滿不在乎的樣子有些生氣,說話帶上怒氣:「你能忍我可不會忍。你是未來左家主母,豈容區區賤妾爬到頭上去?今日她敢恃寵生嬌在陛下面前出風頭,明日她就敢謀奪你正妻之位!以往我就是太遷就你,由著你性子留在家裡,如今我看這婚事拖不得了,今晚我就請旨讓你二人成婚。」

  紀玄微攜怒拂袖而去,紀婉蘭腳下踉蹌幾欲暈倒,腕上那道疤痕又隱隱作痛起來。她妄圖永遠躲在方寸繡閣、獨自舔傷的夢,終於斷了。

  話說情岫隨著左虓出了景靈宮沒多久,衛嫨便從後面追了上來,出口喊住左虓。

  「表弟,我有事和你商量。」

  左虓回頭見他一臉肅然,知曉定是要事,於是對情岫說:「你先回去等我。」

  親眼目睹情岫遠去,左虓方才回頭問衛嫨:「殿下何事?」

  剛才一事雖有驚無險,可也給衛嫨提了個醒,他眉心始終掛著凝重,道:「那人身在上京卻能安排今日這場,看來你我身邊探子不少。不止這次,上回你出京的消息是怎樣走漏出去的,恐怕也跟這些細作有關。此事馬虎不得,你想法子把人都揪出來,再找個原由處置了才行。」

  左虓頷首:「嗯,我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一陣,恰逢微風拂來,身後石徑兩側的蘆草窸窸窣窣的。

  左虓笑道:「瞧瞧,剛才那麼多人盼著都不吹風,這會兒倒吹個沒完沒了了。」

  衛嫨眼角瞥見草叢後面的一抹粉黃,突然提起左紀兩家的婚事來:「你打算多久娶紀婉蘭?別人等你三年多,已經成老姑娘了。」

  風停了,草也不動了,四周寂然一片。

  聽到這個左虓就胸口憋得慌,他不耐煩道:「該娶的時候就娶了,等過段日子再說。」

  撲騰一下,突然腳邊躥出一隻兔子,雪白的身子擦過左虓袍角,一下就跑前面去了。

  「九虎相公……」

  隨即情岫居然從草叢裡站了起來,表情愣愣的,眼眶已經隱隱泛紅,淚珠子吧嗒吧嗒就掉了下來。

  她哭嚥著質問:「你是不是要娶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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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5 10:59:14

【第39章.蜀葵箋,遞休書】

  情岫在回照月軒的路上看見一隻白兔蹲在草叢裡,白毛如雪,三瓣小嘴動得飛快,模樣可愛極了。

  「兔兔……」

  她憐愛之心頓起,笑著就去撲兔子。白兔膽小羞怯,刻意和她捉迷藏似的,小腿蹬開在草叢裡鑽來鑽去,情岫一路尾隨,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無意間聽到左虓和衛嫨的對話。

  左虓未料她去而復返,剛巧不巧還聽見了剛才的話。他一時之間反應不及,明明很想解釋清楚,卻不知從何開口。渀佛有一隻手掐住他的喉嚨,陰影下一張猙獰笑臉正在譏諷他的卑鄙。

  她的目光是那麼坦蕩銳利,就這麼直直盯著他,眼波流露堅不可摧的信任。左虓只覺自己好像是一件最骯髒的物什,突然就暴露在茫茫天地之下,被迫接受烈日的審判。

  羞愧。

  是的,除了羞愧,左虓胸中只餘歉疚。他原以為可以一直維持住這樣的假象,把那些不堪和為難都掩蓋在光鮮美艷的外表之下。他以為只要把婚事一直往下拖,就能拖至尋找到兩全其美解決辦法的那一日。

  可惜他太過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太過低估人心的醜惡**。

  「你怎麼在這裡?」

  半晌,左虓從嗓子眼兒迸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句淡而無味的話語。

  情岫眸中含淚,根本不理他的詢問,只是一味堅持剛才的詢問:「九虎相公,你是不是要娶別人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左虓走近給她揩掉臉頰上的淚痕,垂眸輕聲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麼會不要你,別瞎說。」

  「那為什麼喂喂喂會問你多久娶別的姑娘!」情岫抽噎一下,擡起頭來看著左虓,淚珠兒未干,眼裡還亮晶晶的,「還有你剛才說該娶的時候就娶了,這是什麼意思?」

  連番質問,問得左虓毫無招架之力,啞口無言。

  衛嫨一直在旁看二人對質,他搖開青竹紙扇不緊不慢地扇著,淡出兩人的紛爭之外,一襲悠然。

  不過這份悠然中,卻隱藏了一絲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渴望。

  衛嫨並不認為此事是他有意的陷害,他覺得反正遲早都要露餡兒,不如現在就把事情說開,探一探對方的底線。再者,他私下也想看看左虓能為情岫做到哪一步,又或者,情岫會不會為了左虓而讓步?

  長在禁宮二十餘年,衛嫨從不相信所謂的深情厚意。他倒要探究一番這對沒有利益聯合的配偶,到底能攜手走出多遠?

  「你心虛不敢說話!」

  左虓一味的沈默只能讓情岫猜疑更甚,她發氣捶了左虓胸口一拳,說話帶上哭腔:「九虎相公是混蛋!」

  左虓依舊一聲不吭,任她打罵也不還手,甚至還緊緊抱住她箍進懷裡。他只希望時光能夠永久鐫刻在昨天,這樣他們之間就只有美好,沒有猜忌隱瞞,沒有血淋淋的真相。

  情岫被他勒得都喘不過氣了,掙扎著要離開:「你都不敢回答我,我才不要你抱!你放開!放開……」

  正在左虓進退兩難的境地,衛嫨突然說話了。

  「其實,在表弟娶妻和寵愛你這兩者之間,並沒有衝突。」衛嫨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只要表弟心裡有你,多一個妻子或者少一個妻子又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就當她是一件擺設,放在家裡而已。你若不喜歡,甚至還可以不和她來往。何況這門婚事早在表弟娶你之前就定下了,若論先來後到,你還要排在後面。現在別人不計較你橫刀奪愛已屬難得,你反倒怨恨別人要搶走你相公,這可有些說不過去。」

  情岫聞言一怔,難以置信地望向左虓:「真的?」

  事已至此,左虓再作推脫已是不能,他低低垂首,澀然承認:「是……」

  「那你為什麼從來都沒說過?」情岫失望至極,嗓音陡然尖銳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左虓急忙解釋:「我說了!成親之前我就對你叔叔說了,是他不在意,叫我以後莫要在你面前提起……小禽獸,這門婚事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喜歡紀婉蘭,我就喜歡你……但是現在退親不大可能,很多事太複雜,兩三句也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就不要說了!」情岫哭著推開左虓,「你總是騙我!以前你明明答應了我不吃肉,可卻偷偷割傷了斑斑喝它的血。還有你明明說過只和我一個人好的,現在又要娶別的姑娘……娶就娶!反正我以後都不喜歡你了!」

  她賭氣地丟下一句惡狠狠的話,嚶嚶哭著就跑開了。左虓見勢不妙趕緊去追,眨眼間兩人一前一後就跑遠了。

  衛嫨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見腳邊的白兔便把它抱了起來,攬在懷裡輕輕摸著一對長耳朵。

  他對著兔子自言自語:「別看你平時溫順,殊不知有句話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呵呵,這回恐怕有人會傷得不輕咯……」

  情岫哭著跑回照月軒,**正在院子裡煮茶,見狀一驚:「夫人您怎麼了?!」

  情岫只顧哭不說話,「咚咚咚」跑上閣樓把房門一關,插上門栓。

  很快左虓滿臉焦急地回來了,旋風般衝上閣樓,不料吃了個閉門羹。

  他只好在外面喊人:「寶貝兒開開門,你聽我給你說。」

  房內傳來細微的哭咽聲,情岫趴在床上,枕著個雲霞色緞面大軟枕一直哭,淚水嘩嘩打濕了枕頭,暈染出一大片水漬。

  左虓聽見心疼極了,幾乎是用乞求的口氣說道:「寶貝兒你別這樣,讓我進去好不好?求你了……」

  他在外面一直喊,直到喊得唇裂聲啞也不走。情岫本想一個人靜一靜,可被他鬧得也沒個安生,頓時氣了,抓起枕頭就往門上砸去。

  「不準喊我寶貝兒!大騙子!」

  很快左虓應聲:「是是是!不喊寶貝兒,那我還喊你小禽獸。小禽獸你開開門,讓我進去跟你解釋好不好?你別哭了,有氣就撒我身上,打我罵我都行……你開門,開門我讓你打,隨便打!」

  「我才不稀罕打你!手痛!」

  情岫從床上坐起來,擡起手背揩掉淚水,語氣橫橫的:「也不準喊我小禽獸,你才是禽獸……不對!你禽獸不如!」

  左虓一開始擔心她被氣狠了做出什麼傻事,這會兒見她還願意跟自己鬥嘴,心裡一陣竊喜。不過他還是用可憐兮兮的口氣說道:「那我叫你什麼?跟叔叔一樣喚你咻咻好不好?」

  「這個更不準叫。」情岫不高興了,嘴巴撅得老高,「我喜歡的人才能叫我咻咻,現在我討厭你,不許你這樣叫我。」

  「那……」左虓撓撓頭,小心翼翼地問:「娘子大人行不行?」

  「噗……」

  樓底下偷聽的**明玉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兒來。情岫在房裡也聽見了,頓時也有些想笑,可又覺得不合時宜,硬生生憋住笑意,只是嘴角往上彎了彎。

  左虓現在無暇顧及是否出醜了,他把額頭抵在門上,扯著門把手耍無賴:「娘子大人您行行好,讓我進去吧……為夫知錯了,任打任罰,絕不還手,毫無怨言……」

  情岫漸漸地不哭了,坐在房裡聽著左虓的聲聲哀告,心裡並非沒有動搖。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很在意左虓是否要娶別的女子,其實從他們回到侯府的第一天,定遠侯的一頓棍子就讓她知道了左虓的婚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何況還有老夫人的種種教導勸誡,外加衛嫨有意無意的暗示提醒,也讓她知曉了身處侯門的不易。

  她所失望傷心的,是左虓瞞住這件事不給她說。他難道不信任她嗎?不然為什麼他不願與她商量?他是否就想等到新婦入門再臨時知會她一句,讓她做一個蒙在鼓裡的傻瓜?

  情岫介懷的,是左虓不肯把心事和她分擔。做夫妻不是應該像叔叔嬸嬸那樣,毫無欺瞞相互坦誠麼?她覺得左虓輕慢了自己,他好似認為她只能同甘,不可共苦。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可以生娃娃做娘親了,她能夠跟心愛的人共同進退。

  可惜左虓並不這麼想。

  情岫不覺幽幽一歎,眼睛掃過黃梨木畫桌上的筆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娘子大人,你睡著了?」

  左虓看喊了半晌都無人應聲,把耳朵貼在門上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裡面靜悄悄的。他抿唇想了想,趕緊折身下了樓,在樓梯口逮住偷聽許久的一干丫鬟。

  眾人惶恐正要下跪請罪,左虓把手一揮。

  「得了得了,本世子現在沒工夫搭理你們。誰去給我搬個梯子來,正門進不去,那就爬窗戶。」

  **帶著大家趕緊去找梯子,左虓又重新上了樓,輕輕叩門。

  「寶貝兒?小禽獸?」

  咯吱一下,關了一下午的房門居然開了,眼睛又紅又腫的情岫走了出來,手裡捏了一張紙箋,邊角上印有一朵壓制的花樣,是蜀葵。

  左虓大喜過望,趕緊腆笑著上去牽她的手。誰知情岫後退一步避開,冷冷掃了他一眼,把紙箋往他面前一遞。

  「給你的。」

  左虓納悶接過:「是什麼?哎呀寶貝兒你給我寫情詩?!」

  「哼。」

  情岫努嘴冷哼一聲,聲音脆脆的:「你想得美。這是休書,我要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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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酒壺這自戀的孩子還以為小禽獸給他寫情書捏!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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